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儿女双全
见到自己素来视为骄傲的儿子被一句话吓成这样,房玄龄顿时心软,毕竟自己在儿子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隰城做县尉,要二十多岁才前往关中在渭北得遇明主、投靠秦王李世民……
再是天资纵横、天赋异禀,也终究缺乏了阅历的沉淀,在某些时候察觉不到潜藏的危机也理所应当。
房俊道:“父亲何以教我?”
房玄龄喝了口茶水,想了想,语气缓和下来,低声道:“这些年来,你虽然收到先帝拔擢从而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但无论是先帝抑或是为父,都很难见到你对于皇权的敬畏。对先帝,你有崇慕敬佩之心,亦有衷心追随之志,却缺乏那种对于人君至高无上的畏惧,而这也是先帝对伱不满之缘故。我只是不知,你为何这般对皇权全无敬畏?”
无论是儒家的核心“君臣父子”,还是“君权天授”的普世价值,都意味着君王乃“受命于天”,非天命所归而不能局人君之位,君,既是人间的神,高于一切。
岂能不生敬畏?
房俊也喝了口茶水压压惊,听闻房玄龄询问,不答,反问了一句:“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司马迁在《史记》当中记述的陈胜起兵之时说过的话,意思是“大丈夫不死则已,若一定要死,那就要做出一番大事业,那些王侯将相难道就是天生的?”
房玄龄有些发愣,王侯将相自然不是天生的,大丈夫若以死相搏,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再有几分运道,大抵也能混一个王侯将相的身份。
那么君王是天生的吗?
自然也不是。
即便由古至今不断宣扬着皇权“受命于天”,儒家更是不遗余力的传递“君权天授”的观点,但对于房玄龄这样的当世人杰来说,自然不会愚蠢到信那些鬼话。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一统六合、横扫八荒的千古一帝秦始皇不也暴卒于外、身死魂灭?
哪有什么“受命于天”,哪有什么“君权天授”?
彼可取而代之!
然而作为臣子,在一个天下统一的年代,是不应该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念头的。
房玄龄觉得有些惊悚,自家儿子这身上大抵有一半都是反骨……
“吾等为臣,不仅是为了自身之荣耀富贵,说浅显一点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念,说高尚一点是为了治理天下泽被万民。然而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可若是不能忠君爱国,整日里想着如何‘取而代之’,岂非成了乱臣贼子?与侯君集、李元景之流有何不同?”
房俊不以为然:“侯君集、李元景之流,又与隋文帝、高祖皇帝有何不同?”
杨坚篡了外孙的社稷,李渊夺了表弟的江山,又比侯君集、李元景高尚了?
胜者王、败者寇罢了,哪有那么多的大道理。
房玄龄坐不住了,瞪着儿子问道:“你该不是存了什么不臣之心吧?”
以自家儿子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再加上整个长安的驻军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再加上与宫内的“百骑司”、禁卫似乎也牵连颇深,还真有可能滋生不臣之心……
房俊笑着给父亲添茶,摇头道:“儿子岂能做下那等蠢事?且不说当今天下大唐国祚早已稳如泰山,即便皇位变更也只能在宗室内部转换,外人不可能强行上位,但只是改朝换代带来的局势动荡会将整个天下的百姓席卷其中,重蹈隋末之乱世,儿子便必不为之。”
他在乎的是“大唐”这个两个字在炎黄子孙心目当中所代表着的光荣意义,在乎的是这整个天下的百姓能否脱离苦难丰衣足食,而不是所谓的皇位。
人生短短十几年,既然能够影响皇帝去做自己心中那些想做的事,又何必非得当一个皇帝?
当然,如果有朝一日皇帝脱离了他的掌控,不愿配合他去实行新政、改革朝堂,甚至觉得他威胁皇权、不甘束缚,想要消灭他的权臣,那自是另有一说……
房玄龄松了口气,说道:“你自己不在乎皇权,却不能以为别人也与你一样,对于世人来说,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者无与伦比的诱惑,越是接近那个位置的人,就越是难以遏制内心的渴望。只要世间还有‘皇帝’的存在,那么篡位、夺权这些事情就一日都不会终止。不要以为连续挫败两次兵变,皇位便可以稳如泰山,为父可以确信无疑的告诉你,就算挫败了一百次兵变,只有机会出现,马上就会有第一百零一次。”
房俊略作斟酌,迟疑道:“这一点,孩儿也认可。可现在一众亲王都被紧紧看管起来,根本没有能力暗中动什么手脚,旁人即便有什么阴谋能够侥幸成功,得利的也只能是几位亲王……难道有人甘愿给别人做嫁衣裳?”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想要监视、控制一众亲王容易,但想要监视、控制整个宗室皇族却几乎不可能。可就算宗室皇族之内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害皇帝,等到皇帝驾崩之后即位的也是太子或者亲王,岂能轮到旁人?
房玄龄道:“如果皇帝当真被害,且所有证据都指向亲王呢?”
房俊楞了一下,说不出话。
说到底,他还是如房玄龄所言那般对于皇权始终未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一个来自于后世的人即便生活在这个年代,尤其是身为贵族权柄赫赫,很难体会那种“绝对的权力”所带来的诱惑,毕竟在后世已经没有了这种生杀予夺一言而决的极致权力。
所以他很难想象会有人宁肯在看似绝无可能的局势之下依旧心存觊觎,不惜赌上自己甚至阖家上下的性命去搏一回。
因为无论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与有可能获得的利益相比,都是值得的……
“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放松对宗室的监视,一旦发现异常要当机立断,宁杀错、莫放过!”
素来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的房玄龄,杀气腾腾说出这样一句话。
国之宰辅,哪一个不是杀伐果断之辈?
……
房俊忧心忡忡回到后宅,当两个大的孩子抱住他的腿撒娇的喊着“阿爷”,床榻上还有连个小的在襁褓之中咿咿呀呀,所有的担忧与压抑瞬间不翼而飞。
说到底,他也只是由于走到这个位置,才泛起治国爱民之心,但骨子里仍旧是那个贪图享乐、耽于安逸的人,即便如此也尽可能的将旁人推上前台,而他自己躲在后边享清净,想要让他整日里忧国忧民、茶饭不思,基本不可能……
长子房菽很是敦实,不是那种白胖,而是丁点大的孩子浑身的肉都很是紧实,小骨架子看上去很是匀称,一看就是个运动天赋爆棚的孩子,放在后世定要送去某一个体校练一个项目的,在现在就有可能体力充沛、力量奇大,好好操练定是个将军苗子,有房俊的几分模样。
次子房佑则白白净净,浓眉朗目唇红齿白,即便是抱着父亲的大腿不肯撒手,脸上依旧淡淡微笑,性格沉稳宁静,颇有其母的几分神韵。
房俊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抱在怀里,任由两个孩子搂着自己的脖颈,感受着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起身来到榻前看着裹着襁褓熟睡的两个小的。
萧淑儿诞下的是个闺女,还太小看不出能否继承其母国色天香、典雅淑丽的容貌,不过皮肤很白。
俏儿也生了一个儿子,见到房俊俯身来看,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孩子有些黑,且又瘦又小,睡着的时候吧唧着嘴巴扭来扭去,很是不安生,唯恐房俊不喜欢……
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房玄龄取的,闺女叫房静,取“静女其姝”之意,男孩则叫房谦,取自于《易经》之中第十四卦《谦卦》,其卦象是“亨,君子必有终”,满而不溢、居高不骄。
《易经》六十四卦皆有吉凶之分,唯独《谦卦》上上大吉……
在一旁满眼宠溺看着孩子的金胜曼感受到俏儿的惴惴不安,忙握住她的手掌,温言安慰道:“孩子太小,看不出丑俊的,等到长大了一定是个他父亲那样的盖世英雄。”
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觉得男孩子总归还是要有能耐才行,长得好不好还在其次,毕竟这个孩子太丑了……
房俊也看出俏儿的忐忑,哈哈大笑道:“一家人,谁会嫌弃谁丑,谁又会嫌弃谁笨?你且放心便是,纵然丑一些,我也很喜爱。”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俏儿嘴巴一扁,眼泪便哗啦啦淌下来。
果然很丑啊……
房俊:“……”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高阳公主气得推了他一把,上前揽住俏儿的肩膀,赶紧低声安慰。
一旁的武媚娘也翻了个白眼,埋怨道:“哪有你这个安慰人的?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房俊眼看激起众怒,赶紧问道:“都洗漱过来没?夜深了,要不赶紧睡吧!”
几个妻妾齐齐红了脸,然后一致将娇羞不胜的萧淑儿推了出来,显然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顺序。
但房俊何等大丈夫?不能厚此薄彼,分别日久的可不仅仅萧淑儿,还有俏儿呢。
于是他挠挠眉毛,道:“为夫虽然不能给予你们名分上的公平,但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妻子,定要一碗水端平,俏儿也一起来吧。”
“呸!”
“想什么美事呢!”
“你可要点脸吧……”
几个妻妾一致声讨,房俊只好拉着萧淑儿落荒而逃。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年前琐事
相比于出身皇家的高阳公主、功勋之族的武媚娘,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承受诗书熏陶的萧淑儿更加温婉柔顺、典雅娴静,即便成婚多时、已经诞下孩子,但是床第之间依旧羞涩委婉,每当房俊提及一些过分的要求,总是羞不可抑,想要拒绝却又不忍、想要顺从却又抗拒,如此似拒非拒、欲拒还迎,却愈发让房俊痴迷。
男人总是有几分贱气的,太容易得到的自然不会珍惜,可总是吃不到的也会嫌弃麻烦,若即若离、欲拒还迎,才最能降服一个男人的心……
夜半之时,大雪飘飞,鹅毛一般的雪花盘旋着落下,北风掠过屋檐,发出如泣如诉的吟响。
……
清晨起来,萧淑儿依旧海棠春睡,一头乌黑如云的秀发披散开来散落枕头,雪白骨感的香肩露在被外,秀美的脸颊上依旧残存着几分春韵。
房俊将被子给她盖好,披了一件衣裳在窗户旁向外看了看,大雪依旧未停,院子里虽然已经有仆人连夜清扫,但墙头、房顶却覆盖了厚厚一层。
没有惊动被窝里软绵绵酣睡的美人儿,穿好衣裳推开门,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洗漱之后又换了一套锦袍,来到偏厅用膳。
房玄龄夫妻还未到,高阳公主、武媚娘、金胜曼、俏儿已经过来了,孩子们大抵还在睡觉。
闻听萧淑儿还未醒来,高阳公主便狠狠白了自家郎君一眼,嘀咕道:“没吃过肉的狼一样,逮着一个就往死里祸害。”
金胜曼“噗嗤”笑出声来,脸儿红红的,自家郎君还真就是饿狼一般,急切得狠,偏又身强力壮、龙精虎猛,一个人应付起来实在是吃力……
俏儿虽然跟着房俊最早,但无奈地位最低,站在一旁给房俊面前放好碗筷,房俊在她臀儿上拍了一记,笑道:“今晚轮到你,白天好养精蓄锐!”
“嗯。”俏儿脸蛋红红的,嗯了一声,羞得不行。
“见过二兄,见过殿下,见过各位嫂嫂……”房遗则打着哈欠走进偏厅,见到诸人都在,连忙见礼问安。
诸人回应的功夫,房玄龄夫妻也过来了,连忙齐齐起身见礼。
重新落座,卢氏坐在房玄龄旁边,将房俊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上上下下大量,越看越是欢喜:“好像脸上白了一些?气色也好,保养得不错。”
这话就是对几个儿媳妇儿最大的夸赞了,毕竟在母亲眼中,儿媳妇最大的功效除了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之外,就只剩下照顾好自己的儿子。
旋即又忧愁起来,叹了口气:“一家人齐齐整整,唯独缺了你大兄两口子,他们在倭国那边来不及回来,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华亭镇与倭国有好几条航线,往来战船、商船多如过江之鲫,传递信息很是方便,房遗直去往倭国传授儒家经义之后不断给父母去信,但因为路途遥远又要漂洋过海,所以一直未能见面,卢氏心中担忧,唯恐长子报喜不报忧。
房玄龄劝道:“你也是白操心,那倭国上上下下被你二儿子折腾得快要散了架,所谓的天皇也好、传承千年的苏我家也罢,都已经断子绝孙烟消云散,整个倭国就是他的地盘,谁敢不听话动辄抄家灭族……老大在那边简直就是土皇帝一样,几万水师几百条战舰都护着他,估计这会儿正乐不思蜀。”
卢氏听着有些心惊肉跳,转头看向房俊,问道:“当真?”
虽然在江南这一段时间屡屡有人传扬倭国的消息,也听闻水师在倭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人家好好一个国家搅合得乱七八糟,更是或割让或租借或强占了不少地方,却并不知道居然那么狠。
那得杀了多少人?
房俊看着仆从端上早膳摆放在桌上,拿起筷子,淡然道:“倭人乃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知小礼而无大义,重末节而轻廉耻,若是使其能够崛起成为强国,周边国家都将遭受其惨无人道之迫害凌虐,纵然现在将其亡族灭种,亦不为过。”
卢氏听着,心思复杂。
虽然素来知道这个儿子不是个心慈面软的,否则也不能折腾出眼下这般局面,比起其父来也不逊色了,却从未想到这般心狠手辣,挥手之间几万十几万人人头落地,一个个国家灰飞烟灭……
怎么有点瘆人呢?
房玄龄摆手道:“国家大事,你一个内宅妇人跟着操什么心?在家里操持家务就是了,顺带着照顾好孙儿孙女,如此足矣。”
卢氏顿时眉毛一竖:“嫌我不知礼仪、不读诗书,在这边胡搅蛮缠了?”
房玄龄一脸无语:“我何曾这般说过?你莫要多事。”
房俊连带着几个媳妇儿都低下头,充耳不闻,不敢做出表情,以免使得房玄龄下不来台。
房遗则倒是蛮有兴致,笑嘻嘻的看着。
卢氏冷笑:“嫌我多管闲事了?我不过是问问儿子的事,怎地就碍着你了?可是见到儿子三妻四妾,你羡慕嫉妒欲效仿之?”
房玄龄在外头宰执天下、一言九鼎,在家中却是时不时吵嘴受气,大半辈子也早就习惯了,面对怒气升腾的卢氏很有经验,拿起筷子端起碗,道:“开动吧。”
夹菜,喝粥。
卢氏差点被憋出内伤,不过在儿媳妇面前也给房玄龄留面子,只道:“这事儿没完。”
一家人很快用完早膳,仆从将碗筷撤走,沏了一壶茶,一家人坐在厅中喝着茶商量着年礼之事。
房玄龄道:“别人家还好说,打发人去送了年礼便是,礼物也无需贵重,人情往来的一份心意而已。但韩王府那边你得亲自去一趟,礼物也重一些,顺便将你姐姐接回来小住几日,待到年前祭祖再送回去。”
这话是对房俊说的,韩王妃房氏乃是房家长女,且为亲王妃,地位不同,旁人前去未免不够分量,之前都是房遗直去送年礼,自从房俊崛起,便是由他前去。
一旁,武媚娘柔声道:“父亲放心,各家的礼物都已经准备妥当,轻重各有不同,韩王府乃是第一等的重礼。”
房玄龄欣然道:“是我多操心了,媚娘办事,自然无所疏漏。”
对于几个儿媳妇,他是一百个满意。长媳杜氏虽然凶悍了一些,但是因为有更为凶悍的婆婆衬着,倒也不是那么蛮不讲理,虽然将长子治得服服帖帖,夫妻之间倒也和睦。
次子的几个妻妾更是不用说,高阳公主身份高贵,有她在就是房家的一道护身符,富贵的时候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落魄的时候也有一个避免万劫不复的保障,武媚娘更是手段高超、智力超群,如今房家庞大的产业都在她掌管之下,井井有条、欣欣向荣,从无一丝错漏。萧淑儿不大管事儿,很是贤惠,不争不抢、柔顺温婉,俏儿更是从小服侍房俊,将房俊的衣食住行照料得妥善稳当,便是金胜曼这个新罗公主也很是英气勃勃,关键时刻有巾帼英雄之气概。
最厉害的是这么多妻妾从来不闹别扭,彼此之间和谐友爱,遇到事有商有量,既不争宠、又不调拨,简直就是房玄龄心目当中和谐家庭的典范。
他想不明白儿子如何做到如此高难之事,只能报以敬佩……
喝了一会茶,商量一些年前诸般杂事,外头管事便入内禀报给韩王府准备的年礼已经装车,房俊遂起身,戴上貂帽、披着狐裘,在亲兵前呼后拥之下带着几大车年礼前往韩王府。
……
年节将至,正是各家贵门来往走动的最佳时机,韩王李元嘉作为宗正卿,总管皇家事宜,地位尊崇,这两日前来送礼的人家络绎不绝,门前车辆往来不绝。
王府管事正在门前恭送河间郡王府前来送礼的二郎,便见到一大队车辆自坊门而入,直接来到门前。
房俊甩镫离鞍翻身下马,将马缰往亲兵手中一丢,对跟随而来的仆从道:“礼单送上去,你们去门房吃茶等候。”
“喏。”
李晦拱手见礼:“原来是越国公,下官有礼。”
房俊笑道:“二兄何必这般客气?明日还要去府上拜会郡王。”
李晦道:“在下回去便回禀父王,备下酒宴,扫榻以待。”
“客气客气。”
“那在下先行告辞。”
“请。”
目送李晦离开,房俊见到韩王府的管事已经接过礼单,便抬脚往府内走去:“将礼物卸车,热茶招待我这些亲兵,殿下可在府中?”
未等管事回答,又道:“罢了,见到殿下便烦得很,我自去见大姐。”
管事苦笑不已,这对姐夫小舅子好似冤家一般,每一回房俊登门,韩王都忧心忡忡、担忧不已……
“殿下正在府中,王妃也在,奴婢派人引着越国公前去。”
待到派人引着房俊入府,管事拿起礼单一看,顿时心里一跳。
上品茶叶一百斤、上等南珠二十斛、苏绣一百匹、蜀锦一百匹、美酒二十坛、纯金酒樽二十个、辽东百年人参三十斤……人参都要论斤了?
这是何等富贵,即便作为天潢贵胄的韩王府,也被这份礼单震了一下,太过贵重。
也难怪韩王妃在王府之中腰杆子硬实,有这样的娘家在背后撑着,岂能不扬眉吐气?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不欢而散
韩王府楼台轩阔、庭院深深,房俊入门之后绕过影壁直入内宅向中堂行去,沿途所遇之府中内侍、仆从、侍女,尽皆避让路旁,躬身施礼,诚惶诚恐。
府中上下皆知这位实在凶神恶煞,往日里纨绔横行之时尚且敢在府中纵马直冲,韩王殿下惊惧不敢多言,甚至跑到太宗皇帝寝宫请求庇护,及至后来扶摇直上、大权在握,更是在这韩王府恣意妄为,韩王连一句抱怨都未有……
如此煞人,谁敢招惹?
莫说执礼不恭,便是连动作都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唯恐被寻到错处惹怒了这位,连累自家殿下受气……
所幸韩王妃虽然严厉,但是对待下人却极其宽厚,平素出手也很是大方,在府中口碑极佳,颇得上下拥戴。
房俊负手踱步、慢步而行,见到有人在路边施礼,往往也会颔首予以回应,随口问询那个引路的下人:“府上好像多了不少生面孔啊,与我上次前来多有不同,殿下最近可曾纳妾?”
那引路的内侍心里砰砰跳,大冷的天儿汗都快下来了,小心翼翼道:“回越国公的话,殿下并未纳妾。”
韩王府的妾,在这位房二爷面前连条够都不如,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位房二爷收拾起韩王府的妾,根本无需看韩王殿下的脸色,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当然,前提是那些妾侍对韩王妃不恭,若是温驯听话,韩王妃倒也不是一个善妒的……
房俊行至中堂,一边拖鞋,一边好奇道:“你很怕我?”
那下人赔笑道:“越国公盖世英雄,威风煞气,吾等奴婢之流摄于您之虎威,自是战战兢兢。”
房俊换好鞋,好笑道:“倒是个会说话的,你们韩王殿下不如你。”
下人不知这话如何回应,只能赔着笑,闭紧嘴巴,不敢多言,心说这位今日不是来找茬的吧?
……
进了正堂,便见到韩王李元嘉与韩王妃房氏正坐在上首,见到房俊入内,房氏欣喜的招手:“若非送年礼来,你怕是一年也不登一回门是吧?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
房俊笑着见礼,而后上前坐在房氏下手,回道:“实在是韩王殿下风流慰籍、作风倜傥,臣下若是贸然登门冲撞了某一位得宠的侧妃、妾侍,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房氏笑靥如花,伸手在兄弟胳膊上拍了一下,嗔道:“眼下都官居极品了,还是没大没小,不许对殿下无礼。”
话是这么说,但只看那一张盛放犹如鲜花的脸颊,就知道有多开心。
女儿出嫁,有一个强势的娘家、有一个愿意不畏权贵也会撑腰的兄弟,旁人根本不能体会那种幸福。
李元嘉哼了一声,稳坐如山,面对房俊的揶揄不动声色,只淡然道:“喝茶。”
面色如常,实则心中唏嘘,要想当年这个棒槌因为自己纳的妾侍对房氏不恭,居然胆敢马踏韩王府,吓得自己半途调转去往太极宫恳请太宗皇帝庇佑……实在是荒唐。
不过现在无需担忧那些了,一则如今年岁渐长,或许过了贪花恋色的阶段,更加重视夫妻之间的感情,两口子平淡如水相濡以沫的感觉更好,再则房俊已经是尚书右仆射、太子少傅,位高权重,自是再不能如以往那般恣意妄为。
房俊瞅了李元嘉一眼,似笑非笑:“谢殿下赐茶。”
李元嘉心里一跳,忙挤出笑容:“一家人何必如此?快快喝茶,暖暖身子,这天寒地冻的……”
说到底,当年的阴影在心底依旧未能散去,虽然觉得这厮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浑来,却也不敢保证万一其心中不爽,会否顶撞得自己下不来台……
心中愈发郁闷,自己好歹也是天潢贵胄,更执掌宗正寺大权,皇室之内响当当的人物,怎地在这个小舅子面前就挺不直腰杆,硬气不起来呢?
造孽啊。
这时管事从外头进来,将房家的礼单双手呈上递给李元嘉,恭声道:“房府的年礼已经清点入库,礼单请殿下过目。”
“嗯。”
李元嘉应了一声,放下茶杯接过礼单,粗略看了一眼,顿时一惊,看向房俊道:“何以送来这般贵重的年礼?”
他虽然天潢贵胄、位高权重,但因为整日里处理宗室之内的各种繁杂事务,故而并非不通实务,只看了一眼这份礼单,便估摸出其价值不下于数万贯。
尤其是礼单上的南珠、龙涎香等物,更是有市无价、珍稀难得,如若当真采购,怕是要比其原本价值翻一倍不止……
而韩王府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产业加在一处,进项也不过十余万贯而已。
怪不得管事的赶紧将这份礼单送来,这是要自己斟酌如何回礼……
房俊喝了口茶水,笑道:“好像当年殿下对大姐心怀不轨之时,与咱家互赠年礼,都是咱家送来一份,韩王府回赠两份……这两年家中进项大减,上上下下难以糊口,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殿下海涵。”
李元嘉:“……”
这特么是敲竹杠来了?
再者说来,当年那是为了求娶你大姐,自然放低身段、极尽讨好,可现在你大姐都是我好几个孩子的娘了,我为何还要那般?
房俊道:“殿下该不会是将我大姐糊弄到手了,生米煮成熟饭好多年,便不将大姐娘家放在眼里了吧?”
李元嘉:“……”
不讽刺我几句你是不是晚上睡不着觉?
他将礼单往房氏面前一放,面无表情道:“你娘家的年礼,你兄弟送来的,如何回赠,你自己拿主意,本王概不过问。”
就算你当真将韩王府的库房搬空也要给娘家回一倍的礼,我也认了……
房氏拿过礼单看了一眼,也吃了一惊,看着房俊道:“这也太过贵重了。”
“这两年家中状况不错,况且这些东西大多是新奇物件,实际价值没那么多,大姐收着就是。”
房氏点点头:“我兄弟有能耐,是个能治家的,那我就收着了。回头我也让人准备年礼,亲自送过去。”
房俊忙道:“倒也不必,我今日来便是奉了母亲之命,将大姐接回去小住几日,毕竟那么长时间未见了,母亲想念得紧。至于年礼,回头让殿下送过去就行了……”
又看向李元嘉:“殿下该不会看不上房家小门小户,不愿亲自登门吧?”
李元嘉气得不行,忿然道:“不揶揄我几句,你就不会说话是吧?”
房俊哈哈一笑:“那就这么定了,大姐你赶紧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走,回家吃饭。”
“那行,你先坐这里陪殿下喝茶,我去后边收拾几件衣裳……好好说话,别总是呛着殿下,姐夫小舅子本应是最亲近的,偏生弄得好似冤家对头一般,幼稚。”
“行行行,既然大姐护着,今日我不找他麻烦便是。”
“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嗯。”
待到房氏带着侍女回去内宅收拾衣物,李元嘉抬手将堂内仆从斥退,低声道:“你得注意宫内安全,让李君羡与王德仔仔细细将宫人、禁卫都甄别一遍,万勿掉以轻心。”
房俊喝了口茶水,面色凝重:“当真到了这般地步?”
先前房玄龄给了他当头棒喝,就曾提到要注意李承乾的安全,不要以为叛军被剿灭便万事大吉,现在李元嘉又提及此事,可见必不是杞人忧天。
李元嘉道:“你看低了宗室的猖獗,也高估了陛下的威望。”
房俊点点头,陷入沉思。
说起宗室的猖獗,李唐皇族怕是华夏历史之上古往今来最嚣张的一伙人,视政变如家常便饭,父子、手足之亲情漠然视之,伦理纲常荡然无存,恣无忌惮、随心所欲,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让他们心存“忠君”之念,简直就是妄想,只要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会毫不犹豫的争夺皇位。
至于李承乾的威望……早已在李二陛下当年一次又一次的易储风波之中消磨殆尽,短短一年时间登基为帝,还不足以让他培养出更多的威信慑服宗室。
喝了口茶水,房俊问道:“你们呢,明知危险重重,却就那么在一旁看着?”
李元嘉对此很是无奈:“不然呢?看哪一个有嫌疑就抓起来?实话告诉你,宗室之内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连续两次兵变,牵扯其中之人不计其数,总不能将宗室一个个全都杀光吧?现在只能严防死守,别无他途。”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只一味严防,怕是防不胜防。”
“那你说怎么办?”
“你是宗正卿,现在宗室之内人心不定,有人觊觎大宝,防范于未然这不是你的责任么?”
“我能力不足,无以胜任,当向陛下请辞。”
房俊冷笑:“殿下畏难不前、明哲保身,着实另人耻笑。”
李元嘉反唇相讥:“被自家小舅子时不时打上门来,外人耻笑我已经够多了,再多笑几声又何妨?”
正好房氏从内宅出来,房俊便起身道:“话不投机,在下告退,往府上送年礼也不必殿下亲自前往,派人过去即可,不然房家的饭菜怕是招待不得殿下。”
房氏原本兴高采烈,结果一见两人冷着脸闹别扭,顿时无语:“你们一个亲王、一个国公,要不要这么幼稚?”
房俊道:“此辈胆小如鼠、毫无担当,令人不齿。”
李元嘉怒道:“我去府上乃是探望岳丈、岳母,若府上仅你一人,你以为本王会登门?”
“若非这是大姐家,你便是求着我来,你看我来不来?”
“不来拉倒!”
“告辞!”
“不送!”
房俊扬长而去,李元嘉面色铁青,郎舅两人不欢而散。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关中风雪
车队自韩王府出来,沿着长街向着崇仁坊进发,将近晌午,路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不少府邸、百姓都前往东西两市采买年货,或是馈赠亲朋、或是留作自用,年节的气氛浓郁,行人大多兴高采烈,一辆辆马车都满载着货物。
房俊戴着貂帽、披着狐裘,策骑跟随在马车旁,十余亲兵护卫周边,在大街上气势很足,沿途对面行来的人马车架都纷纷避让。
房氏坐在车内,撩开帘子往外瞅了瞅,忍不住埋怨自家兄弟:“你说你也是怪了,为何总是与你姐夫过不去?上门送礼连顿午饭都没吃,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房俊哼了一声,在马背上左右张望,道:“那厮不是个什么好鸟,一朝得志或许便要翘着尾巴上天!不将他压得老老实实,指不定就要给大姐你受气,不收拾怎么行?”
“呸!你就扯吧,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龌蹉?不就是你姐夫当初不肯坚定支持陛下嘛,可那时候太宗皇帝整日里惦记着易储,你姐夫身为宗正卿,岂能不遵从太宗皇帝意愿?你以此事怪他,着实没来由。再者说来,你为何连他纳妾都要管?外人知道的是那些妾侍不懂事,不知道还以为我这个正妃善妒。”
房俊斜眼窥之,看着车窗露出半边脸的房氏,冷笑道:“世人目光如炬。”
房氏大恼,怒视房俊:“你向着哪一边呢?”
房俊笑道:“当然向着大姐你,所以你为何责怪我?”
房氏不悦,嘀咕道:“那也得低调一些……”放下帘子,不愿与这个“悖逆”的弟弟说话,这棒槌一身反骨,说话着实不好听。
路过务本坊时,前方忽然一队骑兵贴着皇城由东至西疾驰而来,所过之处路人惊吓、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亲兵害怕被冲撞车架,当即在前边结阵,五匹战马站成一排将马车挡在身后,房俊则策马站在马车一旁,抬头望去。
“希律律”一阵战马嘶鸣,十余骑奔到近前见到房俊的亲兵部队,赶紧勒马站定。
为首一人翻身下马,小跑着过来,亲兵放出道路,此人径直来到房俊面前,一身锦袍、腰系玉带、头戴梁冠,俊俏的脸上青涩稚气,笑着拱手道:“原来是越国公,小王这厢有礼。”
居然是蒋王李恽……
房俊无语,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托大,只得下马回礼。
车帘撩开,房氏露出半张脸,瞪了李恽一眼,呵斥道:“长街纵马,成何体统?”
李恽一见房氏,赶紧点头哈腰来到马车旁,隔着车窗,小脸儿笑得花儿一样,讨好道:“哎呦,原来是韩王妃,您这是回娘家送年礼?怎地韩王叔没有随行?”
房氏总不能说自家王爷跟小舅子置气呢,含糊应道:“殿下还有一些杂事需要处置,得闲了才能过去。”
“正好有事求着您,等您回府了,我再过去拜会。”
“随时恭候殿下大驾。”
车帘放下,李恽又退回房俊身边,还未说话,房俊已经蹙眉低声呵斥道:“你疯了不成?长街纵马,等着御史弹劾吧!好不容易从太极宫里放出来,还想换个地方圈禁不成?”
李恽左右瞧瞧,见近处无人,这才小声道:“非是我想如此,而是身边人说最近长安城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似我这等天潢贵胄应当做一些出格的错事,惹一些骂声不要紧,还能被削了王爵不成?但若是名声太好,就有些不妥。”
“居然学会自污了?”房俊有些惊奇:“你也是想瞎了心,不管从前边数还是从后边数,怎么数也轮不到你啊……老老实实的消停点吧,这个时候让所有人都瞧不见你才是最安全的,你王府长史也是个糊涂蛋,就任凭你听这些馊主意?回去抽他几鞭子。”
现在看来宗室里这股波浪闹得不小,连李恽这样的“虾兵蟹将”都察觉到不妥当,意识到危险……
李恽小脸儿皱起,无奈叹气:“我府上长史是程咬金啊,现在去了凉州,估计回不来了。”
房俊无语,他忘了这个茬,顿了一下,道:“有他没他倒也没多大区别,那老东西以往大事聪明、小事糊涂,现在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若他继续当你的长史,搞不好将你拐到沟里去。”
“那倒也是……不过,房小妹为何未能跟随房相一同回来?”
房俊盯着李恽:“你怎知小妹未回来?”
李恽一滞,知道说错话了,赶紧岔开话题:“你说我让陛下做一个媒人,登门求亲可好?”
万一被房俊察觉自己派人盯着房家查询房秀珠的行踪,那可就麻烦了,搞不好会被这个棒槌打一顿……
房俊淡然道:“水师有一批将领要在年前回京述职,小妹随同他们的舰船一道回长安……至于求亲,上有父母之命,我岂能说了算?况且此事最终还需看小妹自己的心意,咱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弄什么联姻。”
这话有些傲然,但事实也是如此。
以房家今时今日的权势,何须嫁出去一个女儿作为联姻的筹码?即便是皇家也无需房家去努力巴结。
甚至于皇家其实是最不合适的对象,所谓水满则溢、过犹不及,现在的房家依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是再有一个闺女成为亲王正妃,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恽也愁:“可是我巴巴的讨好小妹,小妹却总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样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若贸然请陛下降旨赐婚,又唯恐小妹发怒,真真愁煞我也。”
房俊知道这小子绝不是看上去这么乖巧,实则操淡得很,之所以未向陛下赐婚造成既定事实,是因为知道只要他房俊抗旨,陛下一定会收回成命,将事情弄巧成拙。
否则怕是这小子早就求着陛下赐婚了……
“这就爱莫能助了,虽然我也很看好殿下,却不会在这件事上帮你什么,你自己努力吧。”
“哎!只能如此了。不过你放心,我对小妹是真心实意的爱慕,这辈子非小妹不娶,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定会打动小妹,让她答允亲事!”
……
十余骑重新加速,在长街之上呼啸而过,直等到马蹄声远去,车队缓缓开动,房氏才掀开车帘,奇道:“你好像并不看好蒋王?”
房俊策马缓行:“大姐可被他一脸乖巧给骗了,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不是好东西,还能比你当年更差劲儿?”
“……”
房俊无语,辩解道:“我当年也只是木讷一些、愚笨一些好吧?充其量就是个犟种。可蒋王私下里嚣张跋扈,不是什么好鸟。”
“谁说嚣张跋扈的就不会对妻子好了?”
“……”
房俊再次被噎住。
而且他也有所醒悟,好像自己的确是被上辈子的记忆给误导了,只记得蒋王这厮差劲的很,惹得李二陛下很是不快,诸子之中被认为是仅次于蜀王李愔的混账。
可就像是后世那些“街溜子”“混社会”一样,往往却是最疼老婆的一群人,反倒是一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人君子,对待妻子极为冷漠苛刻。
总而言之,是否疼老婆这件事上,好像与人品真的关系不大……
“最终还是要看小妹啊,作为男人之所以努力奋斗,除去完成自己的理想之外,不也是为了让身边的亲人能够多几个选择的余地?让小妹自己选吧,无论她选一个什么样人的,只要她自己喜欢,那就由着她,咱家现在有这样的底气。”
闻言,房氏沉默,放下车帘。
坐在车厢里微微愣神,嘟囔了一句“真好”,露出笑容。
何谓“幸福”?
所需,“幸福”就是能够在不喜欢面前说“不”,能够追逐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很简单。
但也很难。
*****
当天傍晚,风雪交加,房俊率领亲兵自春明门而出,在灞桥接到返回京中述职的苏定方、习君买一众水师将领,以及乘坐马车的房秀珠。
先让亲兵将房秀珠送回府中,自己则带着苏定方等人砸开平康坊的坊门,十余骑呼啸而入,蹄声轰鸣,惊得繁华如烟春红柳绿的平康坊犬吠连连、惊呼不绝。
醉仙楼。
房俊早已在此备好酒宴,将众人接到此处便直奔宴席,都是军中汉子,讲究畅快直接,寒暄两句,便即吃肉喝酒、纵情享乐。
宴吧,各自领着歌姬去往各处客房胡天胡地。
房俊留下苏定方与习君买两人……
窗外大雪扑簌簌从天而落,白雪被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映照得好似琼花,分外美丽。
案几上摆放着茶具,三人对坐,房俊亲手执壶斟茶,各自饮了一杯茶冲淡了酒气,首先对习君买道:“这回你不必回去华亭镇,而是去往洛阳驻扎在孟津渡,负责协助魏王殿下。”
习君买精神一振,知道这意味着他距离中枢也不远了,忙问道:“可有什么具体任务?”
房俊目光直视他,淡然道:“年后,陛下将会敕封魏王为洛阳留守,总揽洛阳政务,任务极其艰巨,将会掀起一轮各方势力的倾轧,你率领水师作为支援,听后魏王殿下吩咐,更要保护魏王殿下的安全,以免被屑小贼子暗中刺杀……你能不能做得到?”
习君买刚想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但是在房俊目光注视之下,顿时察觉好像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思索一下,有些不确定,迟疑着问道:“那依大帅之意,末将是做得到……还是做不到?”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未雨绸缪
习君买迟疑着问:“末将是能做到……还是做不到?”
房俊忽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似乎触及了记忆当中一个已经很久远的角落,仔细想了一下,有些模糊,遂不再去想:“做得到、做不到,要因地制宜、灵活变通。”
“末将明白了!大帅放心,定然办得妥妥帖帖。”
习君买当即便了然房俊的意图,做出保证。
所谓的“因地制宜、灵活变通”就是有时候做得到、有时候做不到呗,换言之,想做到的时候就能做得到,不想做到的时候,自然就做不到……
叮嘱好了习君买,房俊对苏定方道:“陛下有意调将军回京,挂兵部尚书衔、入军机处担任军机大臣,再领右武卫大将军……但我觉得不好。”
苏定方神色坦荡,并未对如此一步登天、直入中枢的诱惑有太多心动,他在仕途上遭受的打压太多,知道所有的官职、爵位都是虚的,能够一个坚挺的靠山才是根本,否则反掌之间便被旁人或架空、或压制,遂问道:“听从大帅安排就是。”
见苏定方意识到事情的本质,房俊很是欣慰:“翻过年,陛下就将在全国范围之内施行‘丈量田亩’之新政,预想之中,各地门阀虽然遭受重创、势力大减,却必然不肯引颈就戮,反抗是一定的。即便他们不敢再度起兵,背地里截留赋税、虚报钱粮却几乎是一定的,你要确保水师能够持续稳定的自东洋、南洋诸国运回粮米、物资,填补国库之空虚。”
虽然先是李二陛下举国东征,继而又是关陇、晋王两次兵变,但无论国库还是皇帝的内帑都十分充盈,钱帛堆积如山。
但有些时候,钱帛其实是无用的,因为再多的钱也不能代替米粮果腹。
一旦天下各地的粮食被世家门阀暗中截留、控制,导致中枢缺粮,那么整个帝国中枢就会立马陷入瘫痪。
必须未雨绸缪。
苏定方意识到此事之重要,担忧道:“但是水师大多是兵舰,不能运粮,‘东大唐商号’虽然势力庞大,可运力也有限,想要采购两洋之米粮供应中枢,非得要所有参与海贸的世家门阀支持。可一旦大帅您所言之事发生,这些世家必然暗中勾结,岂肯老老实实运粮?”
房俊淡然道:“挑出几家,寻个由头,取缔他们的海贸执照,没收他们的远洋船队,按照律例顶格处罚,杀鸡儆猴。”
他给海贸定下的规矩便是有错必罚,且最多以所涉及之金额的十倍予以罚款。海贸的成本极大,所以每一个参与海贸的船队都尽可能的将利益最大化,尽量加载货物以降低运输成本,货物运到目的地之后又尽量提升价格,以此获取巨额利润。
所以即便是一个中等门阀,每一次海贸的数目都在十万贯以上,一旦找到其违反规定之处,处以十倍罚款……谁家也受不了,甚至有可能数百年祖宗积累的家业全部填进去都不一定够。
苏定方笑起来,这种事毫无难度:“大帅放心,定然办的妥妥帖帖。话说开春之后江南船厂又有一批战舰下水,水师还发愁如何凑足这批战舰的采购款项,打倒几个世家的海贸,既能有震慑之效果,又能给水师增添一大批舰船,一举两得。”
对于苏定方的办事能力,房俊自是放一百个心,颔首道:“具体如何操作我不管,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务必做到杀一儆百之效果。”
苏定方应下。
他现在虽然是水师大都督,势力只在华亭镇以及海岸线之外,然而真正的影响力却几乎遍及整个江南最为富庶的地域,因为掐着江南士族海贸的要害,无人敢质疑苏定方的威望。
又何必为了进入中枢的虚名却遭受多方倾轧呢?
窗外大雪纷飞,房俊喝着茶水,谈笑甚欢。
*****
芙蓉园,魏王府。
太宗皇帝之时,魏王李泰“宠冠诸王”,赐下诸多宅院,遍及各处里坊,但李泰独爱芙蓉园之景色,故而常年居于此间。
大雪纷纷扬扬,燃着蜡烛的宫灯悬挂在廊檐之下,映照得白雪如锦、夜色如绣,雪花落入有温泉水汇入的池水之中迅疾融化,雾气昭昭、有如仙境。
楼阁之内,李泰与王府长史杜楚客隔几对坐,几上佳肴数碟,美酒一壶,魏王妃阎氏在一侧作陪,素手添酒,气氛温馨。
李泰举杯敬酒,而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吁了口气,摇了摇头,愁绪无限:“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杜楚客须发花白,一身锦袍气度雍容,闻言伸出手轻轻挥动一下,袅袅檀香在挥动之下浮动飘散,笑着道:“风无常式,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只不过有时候我们感受得到,有时候感受不到罢了。阴阳循环,冷热交替,风就会存在,殿下有些庸人自扰。”
若是旁人当面说出“庸人自扰”这样不敬的话语,李泰非得大发雷霆不可,但王府长史便是最亲近的老师,且平素教导极为严格,李泰倒是并非发脾气。
这是李泰当下最为信任的心腹……
魏王妃阎氏执壶添酒,有些不忿:“亏得你待那房二犹如手足一般,他怎地却将你推上火堆去烤?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府邸之内安享荣华,跑去洛阳岂不是要成为旁人的靶子?”
毕竟李泰的身份、地位太过特殊,可以说当今天下最有资格坐上皇位之人,除去李承乾就是李泰。所以只要有人心怀叵测,那么无论是将李泰竖起作为大旗争取旁人之支持,还是刺杀李泰嫁祸给李承乾,都是极为便利之事。
一向刚愎自负的李泰却摇摇头:“王妃莫要说这等言语,房二非是那等阴谋诡计之人,更不会辜负与我之间的交情。”
事实上,他只要不愿一辈子被圈禁在长安府邸之内,无论何时走出去,都必定会被旁人惦记。
身份、地位放在那里,如之奈何?
以往可以争储正是依靠着身份、地位,现在这身份、地位却成为束缚他的锁链,甚至有可能成为催命的符箓,果真是造化弄人……
杜楚客喝着酒,神情淡然,笑道:“王妃不必这般杞人忧天,既然让殿下去往洛阳营建东都,那么不管是房俊还是陛下都会竭尽全力保护殿下之安全,毕竟只要殿下遭受半点危险,都会被外人归咎于陛下头上。有房俊的水师驻扎于孟津渡,有‘百骑司’的精锐护卫于洛阳城,再加上殿下身边的禁卫,旁人不可能危及殿下之安全。”
然而未等李泰夫妇松口气,杜楚客又续道:“……所以能够危及殿下安全的,唯有陛下与房俊。”
李泰愕然:“长史此言何意?”
杜楚客道:“试想一下,如果殿下遭受刺杀或者下毒,会引发何等反应?”
李泰略作思索,悚然一惊:“那必然是引起宗室内部的剧烈动荡,陛下定会将宗室之内有嫌疑之人全部缉拿、审讯,掘地三尺也要将凶手挖出来,因为陛下无法承受‘戮害手足、清除隐患’的骂名。”
阎氏大怒:“还说什么为了殿下着想,如此,岂不是依旧将殿下当做鱼饵,想要将那些心怀叵测之辈钓出来?简直歹毒!”
杜楚客摇摇头,淡然道:“难道王妃以为殿下安居府邸之中,就能确保安全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当真有心算无心,只需咱们一个小小的疏忽,便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之恶果,谁能保证这魏王府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还是那句话,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防不胜防。
阎氏虽然聪慧,但到底是女流之辈,遇到大事难免慌乱,且娘家虽然名望甚高,却并无力保魏王之势力,握着李泰的手,惶恐道:“如若这般,那该如何是好?”
她现在根本没有了以往夺嫡争储的野心,惟愿李泰平平安安,魏王府阖家安康、富贵长久。
杜楚客道:“所以不必排斥前往洛阳,风险固然是有,但收获却是巨大,只要能够顺利营建东都,再加上持之以恒的操作帝国教育事业,殿下的威望足以成为帝国贤王,到那时候,谁敢觊觎殿下?便是皇帝也不行!”
归根究底,陛下并无剪除殿下之心,愿意扶持出一个威望绝伦的贤王,向世人展示他的宽厚仁爱。
至于殿下获取巨大威望之后能否威胁皇位……其实不必多虑,时至今日,大唐皇帝的传承已经稳定下来,想要篡位,只能兵变,绝无可能兵不血刃的完成皇位更迭。”
出自真心也好,做给世人去看也罢,总之李承乾绝无剪除李泰之心,这就足够确保李泰之安全。
李泰这才略微放心,不过想了想之后,又蹙眉问道:“亦即是说,我若当真遭遇危险,譬如刺杀之类,那便极有可能是房二暗中为之?”
杜楚客颔首:“应该如此。”
李泰气得咬牙,破口大骂:“娘咧!本王视那棒槌为莫逆之交,他居然暗地里藏着此等心思?简直混账透顶!”
虽然房俊不可能真的杀他,可万事皆有风险,万一失误了呢?
这个不当人子的混账东西……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皇宫夜宴
魏王妃阎氏很是担心:“难道此事只能如此了吗?”
杜楚客摇摇头,无奈道:“殿下之处境很是微妙,进一步则威望大盛足以安身立命,退一步则危机重重有性命之忧,然则却并无两全其美之法,只能冒一些风险。”
阎氏抿了抿嘴唇,心中很是不满。
这个杜楚客曾经深受太宗皇帝器重,认为其人乃是谋略高手,虽然功勋政绩不如房杜,但论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术,却比那两人更强,所以委任为魏王府长史,希冀其能够辅佐魏王更进一步、抵顶大业。
然而非但未能襄助魏王成就帝业,如今却是连保证魏王性命的办法都没有……
让魏王冒险?
名不副实,难当大任。
李泰却已经下定决心,断言道:“本王不甘被圈禁在宫阙之内,总是要走出去的,只能直面狂风骤雨。生死有命,偏就不信上天要我折在那些卑劣之辈的阴谋诡计之下!”
杜楚客看着李泰坚定的面色,愣忡半晌,方才叹息一声,无奈道:“若是殿下当年有此等魄力,或许……”
话说一半,终化作无奈叹息。
*****
若是当年魏王李泰争储的决心再坚决一些,面对有可能的失败,魄力再大一些……能否当真完成争储的宏图霸业?
世事没有如果,时过境迁,事实已经铸成,无可更改,任何假设都不能成立。
但就事论事,李泰争储之败,就是败在未有不成功便成仁之决心,败再没有直面失败的勇气,妄想着依托于太宗皇帝的宠爱,能够水到渠成的登上储位。
然而太宗皇帝也有着诸多掣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旦李泰上位,能否在他死后登基即位之时,善待那些手足兄弟?
作为政变上位的太宗皇帝,曾饱受手刃兄弟之反噬,甚至那种事一旦做下,一辈子都别想洗脱干净。他率领麾下雄师打下大半个大唐江山,功勋卓著、威望绝伦,勉强可以抵挡这股反噬,可对帝国毫无寸功的李泰若是依旧步其后尘,却是一定会被反噬所吞没。
届时皇位更迭、江山动荡,这锦绣大唐动辄步入前隋之后尘,其实那位一代雄主可以接受?
所以太宗皇帝一再犹豫,易储之事悬而不决,终至暴卒身亡,太子即位。
而人们回望前尘、阅读历史,却总是难免寄托于各人之期望,做下种种假设。
如果……
历史就像一条大河,奔腾到海,或许会在中途分岔,却绝对不会逆转倒流。
历史没有如果。
……
腊月初七,自叛军手中解救出来的李思文、屈突诠、程处弼等人终于将身上伤势养得七七八八,遂相约房俊在松鹤楼喝了一顿大酒,几人皆酩酊大醉。
晋王叛乱,弟兄几个皆戮力死战,结局却天差地别。
李思文、屈突诠带领麾下东宫六率兵马前往潼关,却半途被尉迟恭击溃,兵败被俘,等到放出来,战事已经结束。虽有宁死不降之忠贞,却无擎天保驾之功勋,各自官升一级便草草了事。
反之,程处弼在承天门死战,浑身浴血、死战不退,终于获取最终之胜利,如今已经是太子左卫率的副率,从四品上,由中层将领向着高层将领迈出坚实一步,假以时日,一旦成为太子左卫率的正率,便算是帝国的高层将领。
力挽狂澜、擎天保驾的房俊更不需赘言……
不过这几人素来交情深厚、不分彼此,自然不会因为兄弟们的进步而心生妒意,反而为之庆幸。毕竟房俊权柄越大、程处弼官职越高,李思文、屈突诠亦能收益更大。
毕竟是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
酒宴中途,其余三人绑在一处力战房俊,房俊也激起久违的少年意气,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将那三人灌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的同时,自己也少有的酣醉。
因为身体素质极佳,酒量极好,平素少有醉酒之时,偶尔品尝醉酒的滋味,倒也着实不错……
翌日,李承乾于傍晚在太极宫设下御宴,宴请王公大臣、达官显贵。
……
华夏文化源远流长,在懵懂无知之上古时候,人们在生活、生产的过程中总结经验,又因为对于天地万物的认知所限,举行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可见一斑。
而诸多不可计数的祭祀文化之中,许多湮灭在历史之中,也有许多传承下来,“腊祭”便是其中之一。
“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改为腊”,此腊祭之由来。
上古时候,“腊祭百神”,不一而足。至先秦之时,腊祭的规矩已经趋于稳定,即祭祀祖先与门神、户神、宅神、灶神、井神等五位家神,魏晋以后,“十二月八日为腊日”方才固定。
道教亦有“五腊日”之说。
至于“腊八粥”则是来源于佛教,与华夏渊源全无干系,最起码在唐代之前,“腊八”这天没人有喝“腊八粥”……
而“腊日赐御宴”亦是隋朝开始便沿袭而来的传统,所有品级足够的官员、宗室勋贵、皇亲国戚皆入宫饮宴,只不过由于太宗皇帝驾崩,皇帝尚在孝期之内,不宜大肆铺张,所以今次只赐宴于三品以上官员、郡王以上宗室、郡公以上勋贵,却也浩浩荡荡百余人,宴开十席,场面热闹。
白日里各家完成祭祀,到了傍晚之时入宫赴宴,整个太极宫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倍显佳节气氛。
与此同时,禁宫防卫亦是缜密森严,禁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百骑司”暗中游走,目光盯着每一位入宫赴宴之人,所有菜肴、糕点、酒水皆结果最为严密的检测,确保绝无下毒之可能。
申酉之交,宴席开始。
宴席设在两仪殿,李承乾与皇后苏氏精神抖擞,皇后手牵着太子李象,一家三口步入大殿。因为要为太宗皇帝服孝,所以天家衣着并不奢华,李承乾也没有发表什么长篇大论,他这个皇帝自登基之日开始便连续遭遇兵变,虽然最终皆平定叛乱,但终归也不过是自相残杀的内战而已,没什么好吹嘘的,诸般新政也尚未开始正式推行,效果也不知,说起来功绩几近于无。
所以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宣布宴席开始。
赴宴者众多,所以安排座位也是一个麻烦,诸多大臣除去本身官职之外尚有许多其余身份,很难统一就位。皇帝一家三口坐在主位,席上分别是魏王李泰、河间郡王吏部尚书李孝恭、韩王李元嘉等一众宗室亲王、郡王,甚至连多年未曾在人前露面的襄邑郡王李神符都端坐席上……
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李勣,中书令刘洎,侍中、京兆尹马周,御史大夫刘祥道,礼部尚书许敬宗,兵部尚书崔敦礼、户部尚书张俭、刑部尚书张亮、大理寺卿戴胄等朝堂重臣坐在一席。
原本这两席皆应有房俊一席之地,结果房俊却去了大唐驸马那一桌……
房俊被内侍引着走到这一桌,抬头一看,高祖、太宗两代帝王的驸马们混坐一处,而一众驸马之中,居于主位的居然是房陵公主驸马贺兰僧伽。
不过转瞬之间便明白了,高祖李渊生了十九个闺女,前六个公主的驸马都已故去,排行第七的房陵公主驸马贺兰僧伽自然居长,只不过这位“二婚驸马”相较于身边的九江公主驸马执失思力年轻了足足二十岁,所以执失思力一张老脸臭得很,眉头紧皱、耷拉着眼皮,极为不爽。
年岁差距也就罢了,贺兰僧伽何德何能,能够在他执失思力上首?
坐在他另一边的薛万彻更是一脸“不高兴”,见到房俊前来,顿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招手道:“二郎怎地才过来?来来来,快来我身边坐,那个谁……你挪一挪。”
他扒拉了身边韦思安一下,叫不出这位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的晋安公主驸马,反正这个小白脸上看去也没什么能耐,奶里奶气的手无缚鸡之力模样。
韦思安:“……”
一张白脸涨红,怒视薛万彻,自己好歹也是京兆韦氏自己,如此羞辱岂能生受?
房俊无语,这个薛大棒槌简直有毒,这不就是给自己得罪人、拉仇恨么?
他倒不是怕得罪人,可自己虽然与韦思安平素并无往来,但人家每一次见面都执礼甚恭,说话也好听,何必得罪?
他走上前两步,摁着韦思安的肩膀,笑道:“不必在意,武安郡公性情粗豪,不拘俗礼,跟你开玩笑呢。”
韦思安却已经站起,对房俊抱拳道:“非是惧怕于谁,实在是不愿与此辈毗邻,二郎请入座。”
言罢愤然起身,转去柴令武一旁坐了。
薛万彻瞪了韦思安一眼,却也并未多言,拉着房俊入座。
房俊只好坐了,先冲着再做诸位驸马微微一笑,抱拳见礼,最后才对执失思力道:“多日未见安国公,倒是有些想念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不给面子
薛万彻瞪了韦思安一眼,却也并未多言,拉着房俊入座。
房俊只好坐了,先冲着再做诸位驸马微微一笑,抱拳见礼,最后才对执失思力道:“多日未见安国公,倒是有些想念了。”
两人私底下关系极佳,所以执失思力笑着道:“待会儿宴会之后,寻个地方小酌两杯。”
房俊颔首应下。
满桌皆乃大唐两代驸马,唯独这两人相约宴后小聚,浑不将旁人放在眼中,旁人却也泛不起不满之意。
现存的两代驸马之中,唯有房俊、执失思力已经重病在床的阿史那社尔是实打实用军功赚取的国公爵位,其余如柴令武等人虽然也承袭父祖之爵位,但也只有爵位、而无实权,与这几位相去甚远。
虽然同坐一席,地位、权势却是天壤之别。
贺兰僧伽陪着笑脸,起身拉着房俊的手:“二郎功在社稷、简在帝心,应当上座。”
他坐在首座,让执失思力、房俊在一旁相陪,简直如坐针毡。
房俊反手将贺兰僧伽肩膀摁住,笑道:“贺兰都督不必如此,您辈分高、资历重,正该居于首位,吾等敬陪下首,理所应当。”
吃一顿饭而已,非得占一个首位有什么意思?
谁愿意出这个风头谁来,房俊才懒得争这些……
贺兰僧伽无奈,只好做下,笑着道:“二郎面前岂敢以长辈自居?楚石过几日就要入金吾卫,还得二郎多多提点才是,稍后我敬二郎几杯,今日一醉方休。”
此言一出,不少惊讶的目光便投向房俊与贺兰僧伽。
如今房俊“检校金吾卫大将军”,负责左右金吾卫之组建,虽然之后肯定左右金吾卫大将军不会有他,但由他一手组建的军队,岂能磨灭他的痕迹?
况且现在谁都知道左右金吾卫将会是宿卫长安的主力部队,都想法设法去左右金吾卫谋一个职位,托人情搞关系无所不用其极,但真正能够入金吾卫者却屈指可数。
贺兰家何德何能?
不过往深了一想,贺兰家虽然每况愈下、繁盛不在,但却有一个好寡妇,那武顺娘乃是武媚娘的姐姐,而武媚娘又深得房俊宠爱,由武顺娘开口给贺兰家谋一个差使也不过是多费一番唇舌的事儿……
况且房二这厮除了“好公主”之外,还有一个“好妻姐”的诨名,若是贺兰家能够利用武顺娘与房二搭上线,家门复兴有望啊……
房俊就觉得贺兰僧伽有些烦人,眼下谁不知道金吾卫难进?你家子弟能够进去,老老实实占了便宜就行了,居然不知低调反而到处炫耀,脑子有毛病啊?
执失思力年岁最长,突厥汉子面相粗豪,灰绿色的眼睛满是揶揄笑意,拍了拍房俊的胳膊,凑近了低声笑道:“大丈夫眠花宿柳本寻常事,但不能对女人太好,否则难免恃宠而骄,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房俊点点头:“受教了,回头就收拾了。”
执失思力一愣,这么听劝?不过他虽然是突厥人,去长着一颗玲珑心,否则也不能深得太宗皇帝信赖、宠爱,脑子一转便明白了,奇道:“你小子没安好心?”
“不弄到手底下,如何收拾得彻底?”
“娘咧,太阴险了!伱小子学坏了啊。”
执失思力啧啧嘴,郁闷的瞪了房俊一眼,原本浓眉大眼一个好孩子,怎地学得这些坏水儿?
房俊笑道:“有些人给脸不要脸,那就把他脸皮扯下来,这怎地就成了阴险了?分明有你们突厥人的作风,简单直接、杀伐酷烈,有安国公您的风范啊。”
“滚你的蛋,老子一生行事堂堂正正,太宗皇帝都赞一句‘忠直’,岂能如你这般满肚子坏水儿?莫要污了老子的名声!”
“让你家老四到金吾卫来,如何?”
“……你小子虽然不当人子,但也有几分本事,让我家那混账跟你学学,倒也无妨。”
房俊一脸不屑:“虚伪。”
执失思力眉开眼笑:“我们突厥人很直接,你给我好处,那就是好人,你说什么都对。”
他虽然位高权重,深受太宗、当今陛下信任,但到底是突厥人,平素与大唐功勋系统格格不入,子嗣之前程全赖君恩门荫,起步虽高,但无数十年之历练,难登高位。
若是为此四处钻营,又难免被“私下交构、秘密串联”之嫌疑,作为外族降将,几乎致命。
有房俊这样的人主动提携,那又全然不同……
薛万彻凑过来,挤眉弄眼道:“待会儿宴会之后你们去哪儿?若是去平康坊,可否将我带上?”
执失思力大摇其头:“你自己想死别牵连我们啊!万一被你家那位得知闹到陛下那边,可了不得!”
九江公主性格严厉方正、一丝不苟,这种人闹起来会博得旁人同情,不问探知内情便会认为是正确的一方,万一闹大,谁受得了?
房俊却道:“倒也不妨,若是让平康坊的花魁好生指点武安郡公房中之术,待到武安郡公熟能生巧、融会贯通,回家去在九江公主面前卖力效劳,说不定就能让九江公主喜上眉梢、食髓知味,回头感谢咱们也说不定。”
“噗……哈哈,咳咳……”
执失思力忍着笑,憋得满脸通红,酒席之上却又不好大笑,很是难受。
薛万彻也红了脸,想了想,煞有介事道:“我觉得有道理啊!你们不知,九江殿下平素行房之时很是古板,弄得我很是紧张,都不知怎么搞……”
“停停停!这种事是能在这里说的?万一被九江公主知晓,岂不是要寻我的麻烦?回头去了平康坊再细说……”
……
三个人在这边喁喁私语,旁人听不仔细说了什么,只见三人眉飞色舞,很是开心。
桌上气氛便有些尴尬。
柴令武喝着茶水一杯接一杯,总觉得房俊三人低声谈笑与他有关,莫不是拿着自家巴陵公主说嘴?虽然巴陵公主对于她与房俊之传言矢口否认,可柴令武却觉得十之七八确有其事,心中郁闷羞愤,却也不敢声张。
难不成房俊是在与执失思力、薛万彻炫耀什么?
万一是在讲述其与巴陵公主床第之间……
柴令武如坐针毡,迟疑着自己是否应该干脆告病离去?
好在这时候开宴,美酒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一众大臣、皇亲在两仪殿内纵情欢饮,饮至高兴之时呼喝四起、吆五喝六,很是热闹。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道务犹豫了一番,终于鼓起勇气,举杯对房俊笑道:“难得聚在一处,我敬二郎一杯。”
桌上其余几人说话的声音瞬间小了,都看向两人。
都知道这两位私怨甚重,尤其是周道务前些年处处与房俊针锋相对,东川公主甚至公开嘲讽房家,谁能想到周道务主动放下过往恩怨,向房俊敬酒?
不过倒也能够体谅周道务的难处,太宗皇帝东征,命周道务押赴俘虏由陆路返回大唐,结果回程至辽水之时天降大雪,周道务将军中粮秣贪墨,导致俘虏缺衣少粮,又唯恐耽搁行程,驱赶俘虏冒雪前行,冻死冻伤不计其数,回到大唐之后高句丽俘虏十不存一。
虽然太宗皇帝返回关中之后先是关陇门阀兵变,继而驾崩,朝廷上下一直未能对周道务施以严惩,陛下登基之后又宽容相待、略施惩戒,但这也成为周道务的污点,想要在仕途之上更进一步,难如登天。
但若是取得房俊之谅解,主动投靠陛下,则一切都无关紧要,定能升官晋爵、委以重任……
与前程、权力相比,过往那么点恩怨又算得什么?
房俊倒也不小气,举起杯,笑道:“在座诸位皆乃人中俊杰,何必厚此薄彼?来来来,大家一同举杯,饮胜!”
“饮胜!”
其余各人也都各自举杯,气氛热烈。
现如今的房俊可不是当年率诞无学、木讷混账的那个“棒槌”,功勋赫赫、冠盖朝野,更是简在帝心、大权在握。虽然平素并不倨傲,可毕竟地位差距悬殊,等闲很难凑到近前,且彼此之间因为立场关系自有疏远,做不到似周道务这般“不计前嫌”,今日能够坐在一处好生喝一顿酒,已经算是很好的拉近关系的契机,自是不会错过。
周道务一杯酒饮尽,似乎觉得房俊给他面子,遂笑着道:“二郎诗词双绝、冠盖大唐,今日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他日或许也能成为一桩佳话。”
旁人也便起哄,这般热烈的气氛顿时引起了别桌的注意,等到听闻房俊要赋诗,赶紧都放下酒杯,关注这边。
唐人尚武,但丝毫不耽搁大家崇文,在当此之世,“出将入相、允文允武”被当作最高标准,若不能文武兼备,即便入刘洎这般成为宰辅也很难服众,更难以令人衷心崇拜。
而在这方面,房俊无疑是做得最好的那一个。
孰料房俊却摆摆手,笑着道:“我早已不作诗赋词许久,今日也并无灵感,教大家失望了。”
周道务的面色瞬间阴沉下去。
这是在打我的脸么?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打不过呀
周道务今日将姿态放得很低,不在乎旁人说他“阿谀逢迎”“毫无骨气”,只想着若能讨好房俊,使其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往后提携自己一二,那么纵然被人耻笑也生受了。
而他当众自降身份,几乎是以“卑躬屈膝”的姿态向房俊示好,换来的却是房俊如此直接、如此不讲情面的拒绝……
无论如何,这都与当众打脸无异。
他本就气量狭窄,当即怒哼一声,再不说话。
旁人虽然也都知道房俊这是不给周道务面子,却也不当回事儿,真以为房二如今官居高位、大权在握,就能胸襟宽广、既往不咎了?呵呵,人有取错的名字,却无叫错的绰号。
“房二棒槌”岂是浪得虚名……
旁人见房俊不肯作诗,难免失望,不过转头又吆五喝六的喝起酒来,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房俊看都不看周道务,根本不曾揣摩他的心思,更不在乎是否让周道务下不来台……话说咱俩有什么交情?我怕你生气么?当年我敢当着李二陛下的面摁着你周道务往死里揍,今日你敢说出半句不好听的话语,照样收拾你。
拉着身边的执失思力、薛万彻连连敬酒。
另一边的柴令武心中感慨,即佩服房俊的超然洒脱、随心所欲,又纠结与自家妻子与房俊之绯闻,有心上前与房俊喝上几杯,赔个不是,重归于好,却又担心旁人认为他“卖妻求荣”,心情极其难受。
话说自己当年怎地就失了智,不管不顾的往这厮脑袋上拍了那一砖?
若打死也就罢了,反正左近无人,死无对证,除去这个祸害自己也舒心得多。
偏偏那一砖却好似将这厮给打“开窍”了,苏醒之后大异往常,换了个人一般,不仅文韬武略当世无双,更是博得太宗皇帝之青睐宠爱,从此青云直上,升官立功的速度让旁人望尘莫及。
老天不开眼啊……
……
宴会进行得很是顺利,无论私底下藏着怎么样的心思,最起码当着李承乾面前都恭恭敬敬,连续两次兵败被挫败,许多人都不得不忌惮于李承乾的实力,畏惧的同时,也要给予尊敬。
当然,这并不影响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宴会之后,李承乾与皇后苏氏又赐下了一些御用之物,不一定值多少钱,但象征意义很大,代表着皇帝对于这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的尊重。
君臣尽欢。
宴席散去,各自领着御赐之物告退而出,出了太极宫。
很难得有这般联络感情、交接关系的机会,纷纷将御赐之物交给自己的随从带回府去,自己则三三两两拉帮结伙,或寻一处僻静之地、或找一个烟花之所,继续喝酒寻乐。
房俊与执失思力、薛万彻早已约好,出了太极宫,便共乘一车扬长而去,使得等在宫门处想要再努力一把的周道务彻底死心。
这棒槌看似疏狂大度、胸怀宽广,实则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是个记仇的,自己想要与其改善关系,难如登天……
正巧柴令武走出来,周道务挤出笑容,邀请道:“谯国公若是无事,不如找个地方好生喝几杯?方才宴会之上,未能尽兴。”
最近几年他与一众驸马的关系疏远了很多,这很不好,使得他无法掌握中枢的态势,很是吃亏,他才不想始终坐镇营州那等苦寒之地,必须调回中枢。
柴令武如今再驸马当中名声很不好,都觉得他“卖妻求荣”没有骨气,私底下倒也经常往来,但明面上却不肯与他亲近,弄得他很是烦闷,周道务主动示好,他倒也受宠若惊。
正待答允下来,便见到一群人自承天门出来,数位宗室亲王、郡王簇拥着李神符,柴令武与周道务忙避让路旁,让李神符先行。
孰料一群人到了近前,李神符笑着将让众人先行,待到一群亲王、郡王都走了,他才笑呵呵对周、柴二人道:“老夫虽然年岁大了,却最喜欢与年轻人一起,能让老夫感受到朝气。若二位赏脸,不妨去老夫府上坐坐,小酌两杯?听闻方才酒宴之上受了房二那棒槌的气,跟老夫说说,老夫给你们讨个公道。”
周道务顿时受宠若惊,连忙应下:“固所愿也,不敢推辞。”
他现在最是欠缺在中枢的跟脚,李神符虽然无权无势,却是李唐皇族现存辈分最高之人,声望、资历无人可比,身边自然有着一群人簇拥左右,能够与他攀上关系,就算是走通了宗室这条路,可以借力。
柴令武却犹豫片刻,婉拒道:“多谢襄邑郡王青睐,只不过吾家公主已经备好酒菜,阖府上下欢庆佳节,晚辈要赶回府中,实不能赴郡公之约。”
李神符并未因被拒绝而生气,依旧笑容满面,颔首道:“你们柴家如今遭受重创,损失惨重,是应该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不应与我这宗室之臣多有来往,还是要多多靠向陛下与房俊那边……呵呵,了解,谯国公不必为难。”
言罢,与周道务一并登车离去。
柴令武看着两人的车架远去,哼了一声。
真以为他傻啊?
现在宗室之内风云凝聚、引而待发,虽然并不知真实情况如何,可一旦发动,目标必然是皇帝与房俊为首的“帝党”,一场巨大的风波或许就将爆发。
可问题是如今宗室还有什么能耐?就算想要兵变,却是连兵马都凑不齐……
柴家之所以堕落至今日,连执掌左屯卫的兵权都丢了,还不就是因为连续两次兵变都没有站在陛下一边,导致两次都与房俊正面为敌?
兵强马壮之时尚且被房俊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就能行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他现在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不想如同大兄那般被流放瀚海的冰天雪地之中,就老老实实承袭谯国公、老老实实的当一个驸马,无论谁上位都能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足矣。
何必跟着那群人瞎折腾?
历经波折打击,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作死,就不会死。
*****
平康坊,醉仙楼。
老鸨见到一身锦袍、气度轩昂的房俊与执失思力、薛万彻走进大堂,只觉得腿肚子都有些转筋,赶紧上前赔着笑:“原来是安国公、越国公、武安郡公当面,当真是蓬荜生辉,快快,里边请。”
虽然醉仙楼的老鸨、龟公早已换了不止一茬,但房俊在此留下的“威名”却广为传承,时至今日,房俊已然成为当朝宰辅、大权在握,却始终留名在醉仙楼“最不欢迎名单”之榜首,毕竟这厮几乎每一次前来,最终都闹得沸沸扬扬、鸡飞狗跳,也就是此间背后东家河间郡王着实硬挺,若是换一个东家怕是老早就倒闭关门了……
然而“最不受欢迎名单”只能说榜单上之人不好侍候,却不代表可以拒之门外,甚至恰恰相反,榜单上越是排名靠前,越是要小心翼翼的服侍,以免横生波折,坏了生意。
房俊负手走进大堂,上下打量这老鸨一眼,奇道:“新来的?”
老鸨年岁不大,也并无太多风尘气,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端庄味道,着实令人惊奇……河间郡王从哪里弄来这样人物?
“承蒙东家信赖,委以重任管理此间生意,但却素闻越国公大名,今日能够服侍您,着实三生有幸。”
脸上带笑,言辞真挚,好像当真仰慕房俊的威名,并未多少谄媚之态,让人如沐春风。
房俊便颔首赞道:“你们东家有眼光。”
一旁的执失思力道:“安排一处僻静点的楼舍,让你们头牌过来弹个小曲、唱个小调,莫要太多人打扰。”
老鸨连忙应下:“三位武勋卓著、当世豪杰,自当最好的姑娘前去相陪……请虽奴婢前往后院。”
心里却暗暗叫苦,这醉仙楼的头牌可是让房俊给祸害了好几个,尤其是当年艳冠长安的明月姑娘,直接就杳无踪迹、生死不知……
但是这三位联袂而来,她连半句搪塞的话语都不敢说,将三人领去后院,又将楼中头牌浣纱姑娘叫来,安排了酒菜,便忧心忡忡的躬身退了出去。
薛万彻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老鸨并不纤细的腰身,直至消失在门口处……
“怎地,有兴趣?”
房俊看着薛万彻有些失神的模样,感到好笑。
那么多鲜嫩水灵的小姑娘一个不入眼,却看上了风韵犹存的老鸨?
有品位……
薛万彻搓搓手,哈哈一笑,小声道:“我觉得很好。”
房俊翻个白眼:“好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想干啥就干啥,我与安国公定然守口如瓶,但若是事后走漏消息,别想我们俩去丹阳公主面前给你顶罪。”
执失思力也笑道:“旁的也就罢了,你家那位……我得罪不起。”
薛万彻顿时蔫了,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他冲锋陷阵勇冠三军,唯独对上家中丹阳公主,却是乖顺得紧,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
醉仙楼的头牌捧着一个琵琶,看着这三位谈笑甚欢却连眼尾都不看她,顿时自信心遭受打击,有些憋屈……自己风华正茂、柔美多汁,却是连自家老鸨都比不上了?
你们三个,没眼光呀……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吐露心声
窗外瑞雪飘飘、红灯映照,房内温暖如春、琵琶声俏,三五好友凭桌小酌、惬意逍遥,好一派优游洒脱、盛世气象。
浣纱姑娘坐在呼登上,腰肢纤细笔挺,琵琶抱在怀里,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拂过弦,曲调悠扬、意境悠远,雪白的下颌微微抬起,一双蕴满春水的美眸盯着面前这一道珠帘,樱唇抿起,有些幽怨,也有些不忿。
想自己堂堂醉仙楼花魁,艳名远播、声动长安,却只能犹如坊间走街窜巷的歌姬一般,窝在一旁弹着小曲儿,连东家的面儿都见不着……
何其耻辱!
贝齿轻咬,目光坚定,琵琶声逐渐激烈起来,将心内不满缓缓倾述……
……
隔着一道珠帘的堂内,三人喝着小酒,执失思力侧耳听了听逐渐凌厉的琵琶声,笑道:“这位姑娘有些不满了,也是,本以为能够服侍文武双全、英雄盖世的房二郎,或许还能获赠一首诗、一段词,从此声名远播、身价倍增,孰料却只能躲在一旁弹着小曲儿,这是有怨气了呀。”
“娘咧!让她弹曲是何等幸事,居然还敢抱怨?老子扭断他的脖子!”
薛万彻就待起身,房俊赶紧一把将其拽住,无语道:“别闹。”
珠帘后的琵琶声瞬间凌乱,显然被吓到了……
执失思力则瞪大眼睛,看看薛万彻,再看看房俊,虽然素闻这薛万彻以房俊马首是瞻、言听计从,但房俊却能以这等语气压制薛万彻,薛万彻偏偏还真就被驯服……简直不可思议。
旁人不知薛万彻的脾气,他还能不知?
这房二有一手啊……
房俊冲珠帘后道:“姑娘莫要在意,只管弹曲便是。”
“多谢越国公。”
珠帘后一道声音传来,柔美温婉、如泣如诉,寻常男子哪怕只是听着这把嗓音也会心旌摇曳、难以自制,然而这边的三个男子却恍若未闻、毫不在意。
房俊与执失思力是真的不在意,薛万彻则是根本不懂欣赏……
琵琶声再起。
执失思力执壶斟酒,低声道:“此番回京,陛下有意让我执掌左领军卫,担负宿卫宫禁之责,二郎可有何教我?”
组建之后的左右金吾卫负责长安治安,却不可能全权掌控长安防务,最起码太极宫不可能让金吾卫一支军队便全部掌控所有宫禁、门阙,需有其余部队作为补充,相互制约。
左右领军卫便是这样的补充,左右金吾卫负责外城所有城门,以及承天门、朱雀门之防务,左右领军卫则负责太极宫一部分宫门,大内则由四支军队派出禁卫与“百骑司”共同协防,在构筑整个长安城严整防御体系的同时,也不至于使得一家独大,避免出现极端状况之时,能够有其余军队予以掣肘。
但凡能够担任这四支军队的大将军,便算是“简在帝心”、君王近臣,非皇帝绝对信任不可能担任。
自然人人趋之若鹜。
之所以执失思力这般问,是因为眼下宗室之内不断有诡异动作传出,似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贸然参与其中,风险太大……
房俊放下酒杯,正色道:“陛下此刻征调安国公您返回长安、宿卫宫禁,足见对你之信任,吾辈臣子能够获取君王如此之信赖,岂能不迎难而上、竭力报效?”
当官不能怕困难,没有困难哪有功绩?
执失思力肃容道:“确实如此,尤其在下出身胡族,能够获得两代帝王之信任更是天大的殊荣,自当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无论任何时候,政治正确是必须的,作为一个内附的突厥人,正是因为坚定的立场、明确的倾向才能成为统领大军的将领,若遇事便畏难不前、明哲保身,岂能有他的今天?
之前还对回归长安有所抵触,现在想来,却是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消磨了意志,沾染了不好的习气……
房俊指了指薛万彻,对执失思力道:“你我宿卫宫禁、防御长安,武安郡公屯兵渭水、协防关中,只要咱们三人立场坚定,以咱们所掌控的兵力,足矣将长安城防御得固若金汤。”
执失思力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非是担忧外敌,御敌于外,拼死力战便是,战场之上咱们怕过谁来?但是连续两次兵变之后,敌人也知道这条路行不通,怕是要有所转变。外敌不怕,可若是内敌,如何应对?防不胜防啊。”
太极宫内也好,宗室也罢,这些都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人,一旦这些人放弃兵谏之路,转而施展阴谋诡计,让他这位勇冠三军的猛将如何应对?
空有一身武力,却只能徒唤奈何。
这也是他今夜邀约房俊小聚之目的,他虽然深得两代君王信任,但说到底仍旧是个胡将,距离大唐权力中枢太远,难以掌握更深层的动态,需要可以信任的人想他透露内情。
他不怕打仗,也不怕死,但却害怕背地里的暗枪暗箭,甚至有可能被人卖了还懵然无知……
房俊瞅了薛万彻一眼,道:“你离远一些,莫听。”
薛万彻瞪眼:“我凭什么不能听?你不信任我?”
“我自是信任郡公,但郡公难道信任自己?”
“……”
薛万彻瞪着眼睛想了想,不满道:“你这是歧视我的智慧吗?”
房俊反问:“难道郡公不歧视自己的智慧吗?”
“娘咧!一肚子算计,没意思。”
薛万彻嘴里嘟嘟囔囔,拎着一个酒壶去到门口赏雪去了。
他有些憨,却不是傻,知道自己不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人,很容易被旁人套话,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是危险。反正房二又不会坑自己,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即可,自己何必知道更多?
执失思力有些震惊:“这棒槌居然这般信任你?”
房俊道:“因为我也是棒槌,同性相吸。”
执失思力:“……”
房俊给执失思力斟酒,两人喝了一杯,房俊这才低声道:“说实话,对于宿卫宫禁确保陛下之安全,我也没底,毕竟敌人藏得太深,既不知何时发动、更不知以何等手段发动……但若是陛下、太子二保其一,这不难吧?”
执失思力吓了一跳:“居然这般凶险?”
那些人居然想要对陛下下毒手?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当真有人大逆不道对陛下下手,却也很难兼顾东宫太子,不可能两边同时得逞,只要保住陛下与太子的任何一个,都足矣护卫皇权稳固,社稷不会乱、天下也不会乱。
但实在是骇人听闻。
原本他隐隐约约知道太宗皇帝之驾崩就有些不清不楚,现在陛下也要面临那样的威胁么?
皇权争夺,当真是血腥残酷……
房俊叹气道:“古今中外,面对这种至尊权力之争夺,哪一回不是残酷血腥呢?人世间一切伦理道德在至尊权力面前都轰然崩塌,无所不用其极。”
“二保一”自然是最坏的打算,事实上他不认为有人能在太极宫内对李承乾下手,无论下毒还是刺杀,成功的概率极低。
但再低的概率也是有成功之可能的,所以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执失思力颔首道:“放心,老夫虽然是胡人,但忠君爱国之心却不遑多让。”
……
敲门声响起,两人结束谈话。
老鸨推开门走进来,身后几个侍女食盒,将几样菜肴从食盒之中取出放在桌上,笑道:“三位贵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让人准备了几样菜肴敬上,聊表心意。”
房俊上下打量这个老鸨一番,觉得这样一个仿佛洗尽铅华、平淡质朴的女人与这样一间青楼格格不入,尤其是岁月流过之后残存的风韵平淡之中又有着几分沉淀的醇香,与青春洋溢别有不同、各具风味。
怪不得薛万彻那个夯货动了心……
待到老鸨退下,三人吃着菜喝着酒,执失思力道:“这女人有味道,是个极品。”
房俊表示赞同:“不过此间乃是河间郡王产业,谁知道这女人与他什么关系?看看也就罢了,莫沾手。”
执失思力笑道:“老夫虽然尚能温柔乡中杀伐征战,却已经过了那等寻花问柳的年纪,没了那个心情……不过武安郡公似乎情有独钟?”
一旁的薛万彻有些愣神,一杯一杯吃酒,不怎么说话。
房俊与执失思力对视一眼,就知道这个夯货动了心。
果然,薛万彻放下酒杯,直言道:“今夜不走了,非睡了这女人不可。”
执失思力有些犹豫:“若是平常之时,自是乐见其成,只不过时候若被丹阳公主知晓,吾等难免落得埋怨,甚至大闹一场,大家面上难堪。”
说是难堪,实则惧怕丹阳公主上门闹事。
丹阳公主并不剽悍,但性格严厉,谁都俱让三分……
薛万彻平素惧怕丹阳公主,这回却鬼迷了心窍,坚定道:“无论如何,我今夜不走了,难得遇到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若是不睡了,心中难安!你二人就算宣扬出去,我也认了!”
房俊大摇其头:“武安郡公与我二人一同前来平康坊,足显信任,我二人又岂能辜负你这份信任,做出背刺之事?世人皆誉我义薄云天,我亦不妄自菲薄,断不会出卖朋友。”
执失思力也重重颔首:“让我二人在这陪你,那是万万不敢的,但你若坚持留宿,自是无妨。二郎高义,我有岂能自甘堕落?纵然事后被丹阳公主得知,我愿一肩担之,彰显道义!”
薛万彻大喜:“好好好,不愧是我薛万彻的兄弟,只需你二人不向外宣扬,公主又岂能知晓我今夜留宿此间?”
虽然公主管得紧,但偶尔放荡一回,神不知、鬼不觉,岂不快哉?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登门质问
看着薛万彻豪气干云的气魄……
房俊与执失思力对视一眼,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了。”
执失思力道:“我也告辞。”
薛万彻很亢奋:“快走快走,今夜我要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杀他个七进七出!”
“……告辞!”
房俊与执失思力抱拳施礼,起身离去。
薛万彻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走到里间,掀开珠帘。
浣纱姑娘听闻外间三人只余其一,心儿便揪了起来,虽然更希望留下的是年轻俊朗、文武双全的房俊,但薛万彻也不错,河东薛氏的家主、当今有数的名将,正值壮年身强体壮,更何况还是丹阳公主的驸马。
能够享受一回公主的男人,也变相等于自己做了一回公主……
见到薛万彻掀开珠帘,浣纱姑娘已经放下琵琶,俏脸微红,低垂螓首,柔柔弱弱道:“夜已深了,奴家……”
话音未落,薛万彻已经摆摆手,不耐烦道:“既然知道夜了,还留在此地作甚?快快离去,将你家鸨儿叫来陪我。”
“……”
浣纱姑娘简直震惊失色,怀疑自己坏了耳朵。
居然看不上花容月貌、体态妖娆的自己,却要韶华老去、仅存风韵的老鸨陪宿?
更感到无以言喻的愤懑:自己居然连一个老女人都比不上?
羞愤无地,浣纱姑娘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轻甩了一下衣袖表达自己强烈不满,快步离去,一刻都不能多待。
太伤自尊了……
……
屋檐下的灯笼将纷纷扬扬的大雪映照得粉红,窗内烛影飘摇、被翻红浪。
瑞雪兆丰年。
……
当夜,先后两拨人马几乎同时抵达丹阳公主府叩响门环,看门的下人开门询问。
少顷,公主府内灯光大亮、人影幢幢。
大雪之中,公主车架出府,数十家兵前呼后拥,直驱平康坊……
*****
翌日清晨,房俊从萧淑儿玉臂粉腿的纠缠之中爬起来,穿好衣裳去花园之中锻炼了小半个时辰,将昨夜未能耗尽的精力发泄一番,微微冒汗之后在俏儿服侍之下沐浴更衣,坐在偏厅等着吃早膳。
便有仆人快步而入,奉上一份拜帖:“魏王府刚刚来人送上拜帖,说是魏王殿下今日登门,敬上年礼。”
房俊吓了一跳:“魏王亲自来送年礼?”
“来人是这么说的,拜帖在这里。”
房俊接过拜帖一看,一段骈四俪六的吉利话儿,而后表明李泰亲至房府,敬上年礼……
堂堂魏王,亲自去臣子家中送年礼已经不合礼数,居然还用了一个“敬上”,这胖子想要干啥?
昨日房玄龄夫妇带着刚刚回来的房小妹去了骊山农庄小住,正琢磨着是否派人将父亲接回来,妻妾们已经陆陆续续来到。
将拜帖递给高阳公主,道:“瞧瞧,你这位青雀哥哥不知闹哪门子的妖。”
高阳公主接过拜帖看了看,随手丢给武媚娘:“他作妖的时候还少了?大抵是觉得你是他生平最好的好友,亲自登门彰显亲厚,如此而已。”
李泰亲自登门送年礼的确有些出乎预料,让人猜不透他的目的,但这种事她素来不愿理会,交给武媚娘处置就好。这个狐狸精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最擅长处理这种人心揣度的事儿……
武媚娘也有些茫然,看了拜帖,抬头看向房俊:“或许是魏王殿下最近在郎君手上吃了亏,想纡尊降贵让郎君放他一马?”
“他现在是天下第一亲王,谁敢让他吃亏?断无此事。”
“那妾身就知不道了,这位殿下以往行事率性而为,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否派人请父亲回来?”
“倒也不必,若是父亲回来,魏王有何不情之请,反倒为难。”
“此言有理,好了,不必理会那厮,吃饭。”
……
用过早膳,府中上下紧急出动,将昨日祭祀之后残余的痕迹打扫干净,等着魏王大驾光临。
到了辰时,魏王李泰车架抵达,房俊率领府中家眷大开中门,予以欢迎。
进了正堂请李泰上座,李泰当仁不让,让随性而来的王府管事将礼单随意丢给房俊。
反正无论他送多重的礼,以房家的家底都不会感到震惊,故而就只是挑了一些王府库房之中挤压的东西,胡乱装了两车送来,礼轻情意重嘛……
房俊果然看也不看,让人拿下去。
高阳公主亲自沏茶:“青雀哥哥,喝茶。”
“哎,好。”李泰笑容满面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高阳公主掩唇而笑:“家里的茶与送到王府的茶都是一样的,青雀哥哥这般夸,好像家里故意留了好茶、给你送了破茶一样。”
李泰笑道:“茶之好坏,不仅取决于茶叶本身,还要取决于沏茶的水、沏茶的手法,更取决于沏茶的人。妹妹在房家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能够亲手给哥哥沏茶,哥哥喝起来自然觉得香醇甘美、回味无限。”
高阳公主失笑道:“怎么回事,青雀哥哥今日说话这般好听,莫不是有什么事求到家里?事先说好,您魏王殿下都办不了的事,家里怕是也爱莫能助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李泰大为不满,也不管房俊就在一旁,“挑破离间”道:“虽然说夫为妻纲、出嫁从夫,但你毕竟也是我大唐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岂能让这个棒槌吃得死死的?瞧瞧丹阳公主……”
说着,他看向房俊:“二郎可曾听闻昨夜长安发生的一件趣事?”
房俊摇头:“昨夜离开太极宫,与安国公、武安郡公小酌几杯便即回府,一觉睡到天亮,接到殿下的拜帖便在府中准备迎驾,未曾听闻何事。”
“果真?”
李泰上下打量房俊一番,冷笑道:“三个人去往平康坊喝花酒,其余两人回家,只剩下一人留宿青楼,结果便被妻子捉奸在床……武安郡公交友不慎呐。”
“啊?还有这等事?”
高阳公主瞪大眼睛,惊呼道:“薛万彻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美眸之中闪烁着八卦光芒,为不能目睹这般“盛事”而惋惜……
房俊喝了一口茶:“家有贤妻,却不知珍惜反而跑去烟花之地眠花宿柳,纵然我与薛万彻交情不浅,却也要狠狠谴责,并且予以警惕,万不能堕落至斯。”
高阳公主便柔声道:“郎君洁身自好,天下谁人不知?便是当年平康坊里的花魁自荐枕席,郎君亦是不屑一顾,是天下第一等好男人呢。”
李泰:“……”
这房二很有能耐啊,居然将自己这个娇生惯养任性妄为的妹妹调教得如此知书达礼、温顺娴熟?
有时间定要请教一二……
他问房俊:“只是不知,是谁泄露了风声,导致薛万彻被抓了现行?”
房俊摇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薛万彻遭受此劫,罪有应得。吾辈当认真反思,从这件事上汲取教训,万不可重蹈覆辙。”
眼见房俊一本正经的胡诌八扯,李泰又想到昨日杜楚客与自己分析这厮很可能暗中对自己下手,顿时恨得牙根痒痒。
“是呀,外间居然有人怀疑是二郎向丹阳公主告密,可他们难道不知二郎最是义薄云天,深情高义?谁若是为此嚼舌头,本王定要当面啐他一脸,好好告诉他二郎绝非出卖朋友、忘恩负义之人!”
我话说的这么明白,而且亲自登门送礼,你总该不好意思暗中对我下手了吧?
孰料房俊话锋一转,摇着头,一脸正气:“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微臣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也不能眼见着朋友误入歧途而不予规劝,否则妄为人友!若能解救朋友与水深火热之中,纵然不被理解,亦在所不惜!”
李泰气得眼皮子直跳,干脆挑明了,骂道:“娘咧!你是打定主意憋着坏,想要对我下手是吧?”
房俊矢口否认:“殿下此言何意?微臣在陛下面前可是为殿下说了无数好话,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胡乱猜疑、恶语相向,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我可去你的吧!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否已经安排人手在洛阳,就等着我抵达洛阳之后下黑手,以此嫁祸旁人?”
“绝对没有的事!是我举荐殿下担任洛阳留守,又岂能在洛阳对你下手?谁跟殿下说的这话,谁就是在调拨咱们的关系,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扒了他的皮!”
见房俊如此坚决,李泰将信将疑:“当真没想着在洛阳对我下黑手?”
房俊郑重保证:“若有此心,天打雷劈!”
在洛阳对你下手?
绝无此事。
我打算在半路下手……
高阳公主一头雾水,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只不过又是“下黑手”又是“嫁祸旁人”的,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话,紧张道:“你们在说什么?”
房俊反咬一口:“你家哥哥不知听信何人谗言,误以为我会在洛阳对他下黑手,居然跑上门来兴师问罪,简直不知所谓,糊涂透顶!”
李泰有些茫然,难道杜楚客猜错了?
看这房俊浓眉大眼的,的确不像是下黑手的人啊……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年前履任
高阳公主秀眉一挑:“所以青雀哥哥今日亲自前来送年礼,就是有人谗言说郎君会对你下黑手,故而想要以诚相待,提前行贿一番,让郎君不好意思下手?”
李泰有些尴尬,赔笑道:“倒也不是,下黑手这种事,即便二郎不干,也一定有别人干,既然如此,还不如二郎来干,最起码顾念着亲情、友情,下手也能请一些是不是?”
他算是看明白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只要是对皇位心生觊觎者,都会拿来他来做文章,或是扶持他争夺皇位,或是刺杀他嫁祸皇帝,总而言之,他就是被各方竖起来的靶子。
避无可避。
靶子竖在那里,明里暗里的刀枪剑戟自然要往上戳,防不胜防。
那就只能让最信任的来来戳几下,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将事情闹大,旁人心生忌惮,就没人来戳了……
房俊嘿嘿一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李泰长吁一口气,小声道:“有点分寸,千万别弄假成真。”
高阳公主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心里打定主意回头好好问问武媚娘,让她给分析一下这两人到底弄什么鬼……
*****
玄武门外,军营。
大雪下了一夜,兵卒们自半夜的时候便开始扫雪,直至天明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但整个军营、校场都被扫的干干净净,甚至就连与官道相连的道路都清洁整齐。
贺兰楚石骑着马抵达军营之外,便听到营内一阵阵门类也似的整齐呼喝,显然兵卒正在校场上训练。如此大雪漫天,却仍能训练不辍,足矣见得房俊治军之严谨。
虽然当下管理这片军营的还是高侃、程务挺、孙仁师等人,但任谁都知道,无论这支军队是右屯卫,还是金吾卫,都只会听令于一人——房俊,才是这支军队的灵魂。
这让贺兰楚石很是羡慕,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谁不想掌控这样一支无敌之师呢?
心头羡慕嫉妒。
只可惜自家姐夫侯君集造反身亡,不能给他太多庇佑,否则何至于要走通武顺娘的门路来房俊帐下讨生活?
策马来到军营门口,翻身下马,将怀中的兵部调任文书取出,双手递给走上前来的卫兵,满脸笑容:“在下贺兰楚石,奉命前来报道,这是调任文书,还请入内通禀。”
说着,手底下不着痕迹的递出一串铜钱……
卫兵接过文书,却将递出铜钱的手打掉,警告道:“在大帅帐下,最好莫要有此行径,否则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看过文书,冷冷道一句“等着”,不理会贺兰楚石尴尬难堪的脸色,转身小炮进入军营。
贺兰楚石摸摸鼻子,心里暗骂一声。
似这种给兵卒们塞钱以求尽快办事的风气,在诸多军中都习以为常,偏生房俊这边严禁杜绝,全军将校当中就你清高啊?
须臾,那卫兵回转,喝道:“立即前往中军,高将军正在等你。”
“多谢。”
贺兰楚石牵着马进了军营前往中军,在中军帐外的马厩将马匹拴好,简单整理一下衣冠,来到门外,对肃立的卫兵道:“在下贺兰楚石,奉命前来。”
卫兵入内通传,片刻出来:“高将军请伱入内!”
贺兰楚石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入中军帐。
他也算是老行伍了,在军中厮混了十余年,眼下却被军营之中严肃苛刻的气氛弄得有点紧张,唯恐自己言行出错,被高侃拿下治罪……房二不至于干出将自己弄到帐下往死里收拾的这等缺德事吧?
账内光线有些昏暗,墙角处放置几个铁盆,盆里燃着炭火取暖,高侃顶盔掼甲坐在一张书案之后,案头一大摞战报军务堆放有些散乱,正埋首书写。
贺兰楚石赶紧上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末将贺兰楚石,参见高将军。”
未能听到回应。
在地上跪了一会儿,贺兰楚石心里发毛,却一动不敢动。
兵部已经有风声放出来,高侃即将卸任在右屯卫的职务,转而担任右威卫大将军驻扎金陵、节制江南,妥妥的镇守一方。这可是房俊的绝对心腹,从一介兵卒几年时间屡立战功平步青云,他即便是走通了房俊的门路,可哪里敢对高侃有半分不敬?
就在他腰酸腿软几乎难以坚持之时,才听到书案之后的高侃沉声道了一句:“是不是觉得走通了大帅的门路,这军中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末将不敢!”
“但愿你不敢,否则就算是得罪了大帅,也要教你知晓兵法之严厉。”
“末将一片赤诚,愿意为大帅效死!”
又没声了。
贺兰楚石额头见汗,心里忐忑不安,琢磨着难不成自己何时曾得罪过高侃?
否则也不至于给自己这么一个下马威啊……
好半晌,高侃才说道:“起来吧。”
“喏。”
贺兰楚石腰腿酸软,小心翼翼从地上站起,以免动作过大导致站立不稳而被高侃寻个错处,打上几个军棍。
高侃目光凌厉,问道:“之前可曾从军?”
贺兰楚石犹豫一下,不敢隐瞒:“曾在右卫任职,官至偏将。”
“侯君集的麾下?”
“……是。”
“倒也不必担忧,侯君集谋反一案已然完结,附逆者皆遭严惩,你既然并未牵连,可见并未依从其叛逆。咱们军中素来不讲出身,不会因此而歧视于你。”
高侃这番话说出来,贺兰楚石差一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作为侯君集的女婿,他在侯君集谋逆之时曾暗中向李二陛下通风报讯,然而李二陛下觉得他此举虽然对皇帝尽忠,却对自己的大帅、岳丈不义,是个小人,所以在覆灭侯君集之后并未论功行赏。
而外人虽然不知他曾背刺侯君集,但作为侯君集的女婿、部下,必然牵扯谋反之事,只不过是李二陛下气度恢弘未予株连这才放过一马,但却无人敢用。
否则以贺兰家之人脉,何至于央求武顺娘去走一走房俊的门路?
此刻见到高侃虽然严厉,却并不因为过往而歧视,顿时心生感激之情……
高侃摆摆手,自制贺兰楚石说出一些感激涕零的话语,道:“虽然并不歧视于你,但你毕竟多年未曾担任军职,眼下金吾卫筹建正是紧要关头,本将不敢因人情而将你安插要职,以免贻误军机。这样,后勤还缺一个仓曹参军,负责采买军中耗费之粮油米面、衣织布匹,不知可否屈就?”
贺兰楚石愣了愣,旋即喜出望外,忙道:“多谢将军提携,末将定勤勉任事、恪尽职守!”
军队之中,后勤素来是最肥的差事,而采购粮油米面、衣织布匹更是肥中之肥,十六卫每一卫都有数万人,每日里的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而如此巨大的采买落入手中,只需手掌攥一攥,那就是金山钱海……
看来外间传闻武顺娘那个贱人与房俊之间的绯闻绝非空穴来风,否则房俊何以让高侃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肥差?
怪不得自己数次撩拨,武顺娘那贱人都不懂颜色,原来是钻了房俊的被窝……
高侃冷着脸,警告道:“仓草参军每日里经手的钱帛无以计数,最容易出错,你虽然是大帅安排进来的人,但若是犯了军纪,一样没有情面可讲,甚至从重处置、严惩不贷,你可知晓?”
“将军放心,定不辜负大帅之信任!”
那么多钱帛经手,我只取一点点,很难被发现的吧?
况且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算被发现,房俊也会看在武顺娘的面上轻轻放过自己……
高侃点点头:“言尽于此,好自为之。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此人乃贺兰楚石,委任为仓草参军,你带其前去赴任。”
“喏!贺兰将军,请随我来。”
贺兰楚石再度向高侃施礼,起身之后随同校尉前去赴任。
待他走后,程务挺与岑长倩从里间走出,一同坐到书案一侧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前者好奇问道:“大帅素来瞧不上贺兰家,何以安排贺兰楚石如此要紧之职务?仓草参军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每日里过手那么多钱帛,很难忍得住不在其中上下其手。”
岑长倩给高侃倒了一杯茶水,高侃接过喝了一口,不以为然道:“他若管得住自己的手脚,那就老老实实在军中任职,若是胆敢从中贪墨,自有军法从事,何须顾忌大帅颜面?”
房俊治军严谨,高侃更是一丝不苟,军中上下只要触犯军纪,谁人的颜面也不好使。
言罢,对岑长倩道:“还请岑长史盯住这个贺兰楚石,只要他敢贪墨一分一文,军法处置。”
岑长倩微微一愣,笑道:“这是没打算让贺兰楚石活啊?”
左右金吾卫乃是由左右屯卫改组而来,而左屯卫损失惨重、所剩无几,右屯卫才是左右金吾卫的基础。右屯卫由房俊执掌以来,虽然治军严谨、训练刻苦,但是后勤供应极为充足,各种开源之方法确保军中财源不断。
改组左右金吾卫乃是房俊进一步掌控长安防务的重要一步,自然不会吝啬于钱财,各项用度皆确保足够、确保最好,所以每日里话费的钱帛犹如流水一般。
如此巨大的钱帛数量,需要采买的物质达到数百种,账目难免纷乱,就算一文钱也不贪,当真较真儿的时候也很难将账目做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更何况如此巨大的钱帛放在眼前,贺兰楚石岂能不贪不墨?
岑长倩也曾听闻房俊当初担任京兆尹的时候最擅长“钓鱼执法”,眼下将猫儿放在鱼堆里,摆明了就是要坑这个贺兰楚石……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天下风物
以房俊今时今日之地位,能够让他亲自出手设计这个陷阱,岂能还给贺兰楚石留出活路?
贺兰楚石必死无疑。
只不过这贺兰楚石乃是武媚娘姐姐亡夫的兄弟,论起来还是亲戚,却不知哪里得罪了房俊,要被往死里整……
当然这话岑长倩绝不会问,他从一介白身被房俊拔擢为左金吾卫长史,正是少年得意、踌躇满志之时,立志做一番大事、立一番功绩,哪里在乎区区一个贺兰楚石之生死?
既然大帅交代下来,那自己就盯住账目,等寻到错处,以军法处置就行了……
高侃叮嘱道:“临近年关,最是治安要紧之时,且军中变动极大,后勤各个方面都要严加注意,绝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岑长史年少聪慧,深得大帅之信任,还望能够脚踏实地勤勉任事,切勿骄躁,以免惹下乱子。”
他知道岑长倩是岑文本的侄子,自小在身边养大,更知道岑长倩算得上是房俊的“门生”,深受房俊之青睐,年纪轻轻便委任为左金吾卫长史,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但也正因如此,他觉得应该多多提醒这个聪慧的少年,有些时候出身好、有能力也并不一定能够前程似锦,最重要还是踏踏实实办事,心沉下来,脚踏实地。
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
岑长倩肃容受教:“将军放心,末将不敢坏了大帅大事,也多谢将军教诲。”
高侃颔首微笑:“出身名门,却全无纨绔浮夸之气,不似那等世家子弟混吃等死之辈,好好干,我看好你!”
岑长倩面色古怪,迟疑一下,小声道:“这等话语私底下说说就好,将军切莫在人前多说,否则怕是要惹得大帅不满。”
什么叫“纨绔浮夸之气”?
这岂不就是在说大帅以前的作风?
指桑骂槐?还是含沙射影?
高侃一愣,强笑着摆摆手:“大帅胸襟广阔、虚心纳谏,岂能在乎这个?”
心里却暗暗警醒,这话往后可绝对不能再说了……
……
唐朝并无“过年”之概念,真正隆重的节日是上元节,只不过年末岁尾各项祭祀扎堆儿排在一处,故而显得年节之时极为重要。但也正是因如此,长久下去,使得“过年”逐渐成为华夏最为重要的节日。
房俊这些时日累得够呛,各种各样的祭祀都需要他张罗、主持,家里的、朝廷的,几乎每日都要进行一场,家里的还好说,朝廷里的祭祀项目基本都是大张旗鼓、礼节繁冗,很是折腾人。
然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无论家族还是国家都将祭祀奉为最重要之事,代表了一个国家的气象、甚至华夏文化的传承,绝对不可能忽视省略。
这让人久违的记忆泛起波澜,一些似乎逐渐遗忘的东西再度被忆起,上辈子每到过年,散布在天南海北的孩子们无论如何都会返回家中,与父母一起阖家团员、欢度佳节,一列列塞满的火车奔驰南北,穿梭的车流拥堵滞涩,然而再大的困难也阻止不了思乡的游子在这一天倦鸟归巢。
“过年回家”,这是烙印在国人骨髓里的基因。
也正因于此,国人能够混淆家乡、他乡的概念,一个是生我的地方,一个是养我的地方,何分彼此?
渐渐的,家乡与他乡、家与国联成一体,融汇成了“团结”这个词汇……
*****
林邑地处南方、四季盛夏,在中原王朝入主之前,昏庸落后、愚昧混沌,无节气之区分,亦无年节之确属,更无历法之创新,所用之历法全部借鉴旁人,要么是天竺、要么是中原,故而导致祭祀混乱。
而林邑之祭祀也多是各个地方一个村、一个寨聚而为之,五花八门、稀奇古怪,并无全国性质的祭祀。
在大唐租借岘港、海防等港口,并且在宋平等地驻军之后,两国之间商贸外来频繁,来自于大唐的丝绸、瓷器、纸张、布帛等奢侈品涌入林邑,深受林邑贵族之喜爱,常常为了一套瓷器而一掷千金,而林邑的稻米、木料等廉价商品则在港口装船,一船一船运往大唐,支撑起大唐的民生需要、基础设施建设。
辛勤、聪明的唐人漂洋过海来到林邑,他们收购稻米、开设米铺,购买门店、开设饭馆,甚至开设青楼、赌场,赚取林邑人的每一文钱。
海量的财富涌入林邑,导致林邑上层贵族对大唐推崇备至,深受大唐灿烂文化之熏陶,穿唐衣、写汉字、读唐诗,成为林邑贵族的日常生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富庶、繁荣的大唐成为林邑人心目中无限向往的国度,唐人在林邑的地位无限拔高,一言一行都被林邑人奉为圭臬。
随着两国商贸的加深,整个林邑都紧跟大唐的步伐,大唐的历法也在林邑得到推广应用。
于是林邑人便发现,进入腊月,唐人的行为开始奇怪起来,他们大肆购买香烛、祭品,在家中、店铺之内供奉各种各样的神明,整日里香火缭绕、祭祀不绝。
林邑人疑惑不解,为何唐人会信奉那么的神灵?
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他们又应该选择向哪一个神灵祈求保佑?
然而等到了腊月二十八,所有林邑人都懵了。
街面上几乎所有唐人开设的米店、饭馆、医馆、青楼、赌场等等商业场所,皆挂上条幅且由店中伙计解释,腊月三十的下午店铺将会歇业,直至正月初五才会开门营业。
林邑人顿时就炸了,这还了得?
饭馆、青楼、赌场之类也就罢了,可米店歇业,无处买米;医馆歇业,何处求医?
虽然搞不懂唐人为何放着生意不做也要歇业,但林邑人并没有反抗或者质疑唐人的想法,既然你们腊月三十歇业,那在此之前我就把该买的都买了还不行?
于是,自腊月二十八到腊月三十的三天里,无以计数的林邑人涌入唐人的商铺,购买一切生活必需的物资,米面粮油、布帛纸张、瓷器陶器、金属制品……
即便唐人商铺在此之前已经囤积了大量的货物来应对这样必然出现的场面,却依旧大部分商铺的库房被扫荡一空。
廉价的货物被清空,运进来的则是新鲜的稻米、黄澄澄的铜锭、巨大的木料、堆积如山的香料……
所有唐人借助年节之利,大发横财。
这一幕在所有与大唐通商的地域发生,林邑、真腊、柔佛、三佛齐、新罗……尤以倭国为甚。
倭人困居岛国,周围茫茫大海、横无际涯,只能生存于山岭河流之间,不曾创建文明,愚昧落后。随着造船技术的发展,终于有人出入岛国,刚刚接触外人,便是深受华夏文化影响的朝鲜,之后再与汉人接触,对华夏绚烂之文化惊为天人,卑躬屈膝、崇尚无比。
一代又一代的倭人孜孜不倦的学习华夏文化,甚至屡屡派遣使者前往汉土求学,儒家、墨家、建筑、数学、音律、政治……疯狂汲取着华夏文化的养分,学以致用。
寰宇之内,若说对华夏文化崇尚之高、爱慕之深、学习之勤,非倭国莫属。
当天皇一脉断绝、苏我一家坠落,倭国四分五裂,甚至每一个村子、每一个山头都各自为政、相互攻伐,但是对于侵入岛国抢占资源的唐人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反而沾沾自喜,以“华夏之治民”而自居。
他们只恨恣意杀戮同胞的虾夷人,恨不能将虾夷人抽筋扒皮,却始终对唐人敬畏有加、奉若神明。
各地倭人多有恳请唐人一统诸岛、并入华夏之愿,甚至不满足于成为大唐“羁縻之地”,而甘愿并入大唐版图,成为大唐治下之州府,子孙后代生生世世为唐人……
刘仁愿负手走在飞鸟京的街头,看着倭人贵族、平民在“哄抢”唐人店铺之内的货物,沿街无论唐人、倭人的店铺、住宅全部挂起华夏风格浓郁的灯笼、瑞兽,仿佛置身于大唐国内,对身边的房遗直道:“倭人畏威而不怀德,能够使得倭人心向大唐、崇慕华夏,皆大郎教诲之功也。”
房遗直也好奇的看着街道上面景色,他来到倭国便投身入教育之中,与人合伙开设了数出书社,教授四书五经、春秋大义,平素鲜有出门。虽然也知道倭人崇慕华夏文化,却不知居然到了这等衷心依附之地步。
置身于倭国都城飞鸟京,却俨然游走于昔日大唐某一处城池的街头,哪里还有半分异国他乡之风情?
他摇摇头,不敢居功:“畏威与怀德,其实并不对立,若无威凌天下之势,旁人纵然心有崇慕,也少了一份迫不得已,未免不够纯粹,只有刀子放在脖子上,那份崇慕才最是真挚。”
倭人崇慕华夏文化是真,但若无大唐皇家水师凌霸倭国诸岛之威势,倭人大抵也只是想要学以致用、强大己身,岂有如今全民“慕唐”之风气?
刘仁愿原本是想要吹捧房遗直一番,听闻此言,也不得不颔首认同:“倭人贱皮子。”
房遗直笑道:“这并非贱不贱的问题,而是文化根源的问题。我们文化鼎盛、先贤诸多,讲究的是遇强愈强、绝不低头,而倭国没有那么源远的文化,更无明哲大义的先贤,所以只知道遇强俯首、持强凌弱。如此民族,纵然有一时之强盛,也只能倒行逆施、凌弱弱小,最终轰然倒塌。只知‘霸’,不知‘王’,焉有长久之理?”
刘仁愿列咧嘴:“区区岛国,还妄想有强盛之时?只需按照大帅的计划施行,三五十年便可将倭国诸岛之精华悉数吸纳,使其国民长久陷入战乱,最终亡国灭种。”
不知为何,大帅从舰船登陆倭国的那一日起,便对这个国度显露处无与伦比的恨意,誓要将其亡国灭种才肯罢休。
而现在,虾夷人就举着唐人卖给他们的屠刀,在倭国诸岛对倭人赶尽杀绝……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街边刺杀
房遗直叹了口气,感慨道:“何至于此?既然是一衣带水、睦邻之邦,只需以王道教化、以仁义感化即可,使其通晓大义、深明忠孝,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何必非得赶尽杀绝?”
他觉得二弟的手段过于残酷,倭人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哪里能够威胁到大唐?
再者说来,纵然将来有可能威胁大唐,如今便要在其并未展露威胁之时斩草除根?
实非王道。
况且如今倭人温顺,依附大唐,若是因为房俊在此行下酷政导致倭人深恨大唐,由此掀起反抗,岂非弄巧成拙?
退一万步将,倭国诸岛资源贫瘠,多山多河少平原,连种粮食的地方却少得可怜,灭尽其民、侵占其地,有何益处?
刘仁愿信步而行,观赏着街面景色:“大郎有所不知,这并非二郎过于酷烈,实在是倭人生性残忍、不知伦理,他们可以屠杀父祖手足眼都不眨,可以淫辱母娘姊妹习以为常,与畜生何异?他们即便学了华夏文化,也不过是披上了一张人皮,内里依旧狼心狗肺,是最下等的民族。”
他逗留倭国很久,与倭人接触也多,起初还被倭人种种丧尽天良的行为所震惊,等到习以为常,便知道这个国度、这个民族绝无一丝一毫被驯服之可能,一旦其有崛起之日,必然反噬大唐。
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劲心机去驯服?
毁灭就是了。
当然,倭人不可能被全部杀尽,用儒家文化去驯服其贵族,使其为大唐所用,如此足矣。
在大战略的层面上,房俊可谓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既然他决定对倭国施行“灭绝”之策略,那就一定有其道理,作为下属,只需遵令行事即可。
当然,他今日之目的并非是在街上游玩。
“大郎为何不回长安过年呢?您是家中长子,诸多祭祀想必需要您出面主持,您若不在,怕是又要房相多多劳累。”
回家过年吗?
房遗直心中叹息,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倒也不必我回去,二郎自能支撑门楣,有他在,父亲不会劳累。”
他素来自诩君子,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胸怀宽广、不萦于物,不至于似旁人家那样为了一点家产与兄弟手足反目。
然而他到底境界未到,面对那个惊才绝艳、盖世无双的兄弟,难免滋生一种羡慕、嫉妒、攀比的情绪,身为房家嫡长子,却始终碌碌无为,托庇于兄弟的羽翼之下,被兄弟的光芒所笼罩,若说心中全无芥蒂,怎么可能?
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凭借自己的资质,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二郎相提并论,所以自请出海、教授儒学,远离那一种令人深感绝望的压力。
刘仁愿很是羡慕:“兄友弟恭,这可是世家高门里最为难得的东西,有人替大郎看顾家业,可以游走四海完成心中理想,在下却是身在军伍,不得不遵令行事,滞留在这化外之地,看似同在天涯为异客,实则境遇完全不同。”
房遗直道:“将军是想调回大唐么?若如此,在下倒是可以在家书之中提及。”
虽然他对房俊今时今日之耀眼光辉有些嫉妒,但深知二郎对自己一向尊敬,若提及刘仁愿调回大唐之事,必然会给自己几分面子。
他在倭国这么长时间,深受刘仁愿之照顾、保护,也想还了这份人情。
刘仁愿摇头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然大帅需要我镇守倭国,又岂能畏难不前、知难而退?只不过从军多年,至今也只是副将之职,固然有镇守倭国之实、却并无统镇一方之名,名不正、言不顺,诸多事务掣肘,殊为不易。”
房遗直虽然是个书呆子,但自幼生长于官宦之间,对于官场之上一些手段耳濡目染颇为了解,此刻听闻刘仁愿之言,便明白了刘仁愿的意思。
略作犹豫,颔首道:“家书之中我会提及将军镇守倭国、保护侨民之功绩,想来以将军之资历、功勋,朝廷定能赋予牧守一方之职权。”
刘仁愿有些不好意思,迟疑着道:“大帅若是知晓大郎为在下说情,怕是会不高兴。”
房遗直心中厌弃,你分明就是想要借我之口向二郎说个人情,赋予你镇守倭国之实权、名义,怎地敢做不敢认?
如此官僚习气,腐朽不堪。
不过他是个耿直性子,点头道:“放心,不提你便是。”
刘仁愿放下心,唏嘘道:“非是在下官迷,当初一同进入水师的刘仁贵、薛仁贵如今都镇守一方,前者更是直入中枢担任兵部左侍郎,只有我虽然带着水师横行于大洋之上,却始终未能更进一步。此番若能心愿得偿,定牢记大郎恩惠。”
房遗直倒也能理解,当官也罢,从军也好,谁还不是一个心思往上爬呢?
官越大,权力越大,能做的事情越多,普天之下,又有几人心甘情愿做事却从不奢求回报呢?
此乃人之常情,倒也不必苛责。
两人边走边行,行至街角一处转弯,刘仁愿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耳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弓弦震响,虽然声音不大,但对于戎马生涯的刘仁愿来说却不啻于耳旁响起一道炸雷,一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猛地一下推在房遗直的胳膊上,想要将对方推离原地。
无论弓或弩,躲在暗中于近处偷袭,简直就是死神凑到近前舔一口,能够躲避的几率十不足一。
房遗直被推得脚下踉跄,向一侧倒去,刘仁愿眼尾便见到一道黑影快逾闪电一般转瞬即至,猛地钉在房遗直身上。
房遗直一声惨叫。
刘仁愿目眦欲裂!
如若房遗直在他看护之下被人偷袭射杀,不敢想象房俊会对他倾斜何等样的怒火!
但现在他第一时间并非查看房遗直伤势,而是用手一指左侧拐角那一处商铺的二楼,厉喝道:“贼人在那里,抓活的!”
身前身后十余名亲兵早已擎出横刀,飞奔向那处商铺,剩余十几人握刀在手环绕四周,警惕有人骤然杀出突袭。
刘仁愿这才心惊胆战的俯下身,双手颤抖着将伏地的房遗直翻转过来,唯恐房遗直已经中箭身亡……
“啊!胳膊好疼!刘将军救我!”
房遗直捂着一只胳膊,痛苦哀嚎。
刘仁愿看了一眼插在胳膊上的弩箭,抹了一把脸,定睛再看一遍,只见那弩箭已经穿透胳膊只余下尾羽,箭簇自胳膊下方穿透,鲜血滴滴答答流下,但其余地方并未受伤。
想来是他反应及时将房遗直推开,但弩箭距离很近、速度太快,依旧射中了房遗直的胳膊。
长长吐出一口气,刘仁愿定了定神,却依旧不敢大意,大声道:“搀扶大郎回军营,安排郎中医治,备好解毒药物!调派一旅部队前来增援!”
弩箭虽然并未射中致命部位,但若是箭上涂抹毒药,依旧可以致命……
“喏!”
两人站起来撒腿就跑,回去军营先行安排,其余人等则搀扶其不断呼痛的房遗直,严密关注周边环境,向军营撤退。
刘仁愿面沉似水,站起身,大步向着拐角那处商铺行去。
十余名亲兵已经先一步抵达,楼下商铺内的伙计见到这伙人飞奔而来闯进店内,连忙上前阻拦:“疯了不成?也不看看是谁家的铺子就敢硬闯,惊扰了生意砍了你们脑袋!”
十余名亲兵看都不看他,一把将其推开,如狼似虎的向楼上冲去,紧接着,呼喝打斗之声传来。
那伙计面色惊惶,看也不看楼上情况,转身就往店外跑,却正巧碰上赶来的刘仁愿,被刘仁愿一脚揣在胸口,倒飞回店内,撞倒了柜台,虾米一样缩在地上惨嚎。
楼上传来惨叫。
须臾,有亲兵自楼上奔下,疾声禀报:“人在楼上,吾等赶到之时正欲跳窗逃走,被吾等拦下,眼见无法走脱,中了几刀,抵挡几个回合便自己抹了脖子。”
人已死,线索便是断了,无法追查主使之人。
刘仁愿骂了一声:“废物!”
上前将蜷缩在地的伙计薅着衣领提起,摁在倒塌的柜台上,抽出腰刀,一只脚踩住伙计的一只手,手起刀落,将其一只手掌齐腕斩断,鲜血瞬间标出。
“啊……”
伙计疼得放声惨嚎,离岸的鱼儿一般扭曲扑腾,力大无穷的刘仁愿差点摁不住。
“这一刀剁你的手,我问你答,若是不答,下一刀剁你的脑袋!”
“啊啊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刘仁愿面色如铁,钢刀横在伙计的脖颈上,厉声喝问:“你家主人是谁?”
那伙计疼得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却猛地一拱,脖子在锋锐的刀刃上划过,鲜血喷溅,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目光瞬间黯淡下去,眼瞅着活不成了。
刘仁愿丢掉刀子,抬脚走上二楼:“店内可有旁人?”
“楼下只有这个伙计,楼上的刺客潜伏在窗户后边施以冷箭,并未发现他人。”
楼上一片狼藉,显然经过一番激烈打斗,一具尸体仰天倒在北边窗户旁边,脖子上的伤口依旧汩汩冒出鲜血。
刘仁愿蹙眉:“见事不成、当机立断,死的这么干脆、毫无犹豫,都是死士。查一查这件商铺是谁家的。”
刺客、伙计都是唐人特征,这件店铺极有可能是唐人的。
唐人的店铺,设计暗杀房玄龄的长子、房俊的兄长,是为了泄愤,还是另有图谋?
刘仁愿大马金刀的坐在楼下临窗的凳子上,不长时间,街面上啼声如雷,增援的部队赶到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飞速抓捕
刘仁愿大马金刀的坐在楼下临窗的凳子上,不长时间,街面上蹄声如雷,增援的部队赶到了。
为首的校尉飞身下马进入店铺,刘仁愿下令道:“封锁附近街道,所有店铺全部勒令歇业,将所有人都控制起来,一个一个审。”
“喏!”
外边一阵人喊马嘶,整条街道很快被封锁,一家一家商铺都被勒令歇业,所有人都驱赶出来,聚集于街道之上。
“启禀将军,此间商铺的掌柜来了。”
“让他进来。”
“喏。”
须臾,一个头发花白、一身长衫头戴幞头的清癯老者快步入内,见到刘仁愿,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在下高平郡王府……”
“跪下!”
刘仁愿大喝一声,怒叱道:“豢养死士,刺杀大唐儒者、宰相之兄,该当何罪?”
“啊?”
老者先是一懵,继而醒悟,顿时面色大变,噗通一声跪下,喊冤道:“冤枉啊!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休要废话,你家是哪一个?”
如今随着大唐海贸的兴盛,诸多家族在海贸的同时,开始在东洋、南洋各国的繁荣城市里或购买、或租赁房产,开设店铺,进一步赚取大量钱财。
这条路子早已被各个世家门阀、达官显贵们所垄断,等闲商贾遭受打压,很难在飞鸟京这样的地方购买房产、开设店铺。
“此间乃东宫千牛李少康的产业。”
“李少康是哪个?”刘仁愿蹙眉,没听过。
掌柜忙道:“家主乃高平郡王,小郎君是郡王长孙。”
刘仁愿面沉似水:“高平郡王?”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若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刺杀也就罢了,无论因利益或者仇怨,只需将凶手及其幕后主使揪出来,且房遗直未死,便足以向房俊交代。
但显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他虽然远离中枢,却也知道现在整个大唐最不未定的阶层便是宗室,尽管先后有李元景、李治两次兵变,甚至长孙无忌发动的兵变也有宗室参与其中,皆受挫失败,但显然宗室内有些人并未死心。
毕竟,天下至尊的皇位实在是诱惑力太大,而太宗皇帝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让人可以最直观的感受到“逆而篡取”的魅力,自然心生向往、觊觎之心不息。
所以一旦牵扯到宗室,事情就复杂了,远不是他一个区区驻守倭国的武将可以决断。
可若是不能将事情处理干净,他又怎么向房俊交代?
总不能等到房俊问起,回一句“事关宗室,末将无能为力”吧?
就算不能解决问题,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他刘仁愿还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他沉着脸,喝问:“李少康现在何处?”
掌柜有些慌:“这件事当真与我家全无干系,对这个伙计之所为以及那刺客之行径全然不知,不能冤枉人啊!”
“混账!”
刘仁愿抬脚将掌柜踹翻,骂道:“念在你家主人乃是宗室,所以给你几分颜面,你这老贼反倒给脸不要脸?来人!”
“在!”
“将这老贼摁在门口,数三声,若不说出李少康之所在,斩下人头!”
“喏!”
“李将军,老夫乃是高平郡王府的老人了,女儿服侍高平郡王多年,你不能这般对老夫!”
刘仁愿重新坐回去,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骂一声。
若是李少康不在飞鸟京,事情还或许是这掌柜说的那样,是伙计被人收买与刺客沆瀣一气,意图刺杀房俊,又或者你别人家收买了伙计做下此计,嫁祸陷害高平郡王府。
可见到掌柜的反应,他就知道李少康一定在飞鸟京。
一个郡王府的嫡孙出现在飞鸟京本就不同寻常,恰好又出了这么一桩刺杀之事,李少康怎么可能无辜?
无论如何,刺杀之事都必然与李少康有所牵连。
“一!”
“放开老夫,老夫是高平郡王府的人,你们疯了敢杀我?”
“二!”
“速速放开老夫,否则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三!”
“……我说我说,少主就在须弥山!”
“启禀大帅,老贼招了,李少康就在须弥山!”
刘仁愿大手一挥:“调派一旅骑兵前往须弥山,定要将李少康生擒活捉,若是跑了或者死了,提头来见!”
“喏!”
店铺外蹄声轰鸣,迅速远去。
……
“飞鸟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国都,乃是倭国天皇宫殿所在,说是倭国的行政中心,其实“令不出京原”,与国都之差距何止千里。不过由于天皇居住此地,倭国各大家族、派系都在此置地建房,希望靠近天皇、影响天皇,所以逐渐也使得周边的土地价值提升,人口慢慢聚集,商业开始发展。
须弥山自然不是一座山,而是天皇此前用以招待各方使节的迎宾馆之一部分,位于飞鸟京南边,房馆精致、风景秀丽,无论建筑亦或装饰都充满大唐风格,如果不是此间的倭女开口便是叽里咕噜的倭语,俨然令人忘却漂洋过海、旅途之苦,还以为依旧身在大唐国内。
堂内洁净的地板上铺着竹席,倭国冬日多雪,但却不冷,墙角几个燃着火炭的铜炉散发着炙热的温度,有些燥热。
几个倭女捧着丝竹管弦之类的乐器演奏,其音靡靡,另有几个倭女穿着奇怪的服侍,露着香肩、赤着脚,随着音乐缓缓舞动,少女们竭尽全力展示自己的身体,希望能够勾起大唐贵人的兴趣,若能由此被大唐贵人相中,不啻于一步登天。
即便只是一夕之欢,亦可令她们身价倍增,从此成为倭人贵族趋之若鹜的“上品”……
然而尽管她们施展浑身解数,那位斜倚在玉枕之上喝着美酒、年轻俊朗的唐人贵人却始终不曾将目光在她们身上多逗留一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让她们很是挫败。
旁边有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文士,抿着酒,笑问道:“世子莫不是改了性子,自今而始不近女色?”
贵少年哼了一声,抬起眼皮,目光从那些花枝招展的倭女身上扫过,偶尔倭女的动作过大、抬脚过高,可见到裙摆之下雪白的玉腿,却令他愈发厌弃:“这些倭女太过丑陋,不仅比不得咱们大唐女子温婉贤淑、知书达礼,便是连娇俏温顺的新罗婢都比不过,哪里提得起兴趣?”
“临大事要有静气,方能成就大业,世子有些焦躁了。”
中年文士呷了一口酒,感叹了一句。
贵少年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这种话也只能去打发什么也不懂的三岁孩子,赌上整个家业、阖家生死,一旦败了就是玉石俱焚,谁能无动于衷?”
中年文士道:“世子放心,这件事没人知道是你做的,只不过是借助你家一点商铺而已,动手的是两名死士,无论成败都注定要死,房俊也不能凭此便怪罪于高平郡王府吧?他虽然霸道,却还没那个资格。”
贵少年翻过身仰躺在地席上,心里战战兢兢,患得患失、仓惶不安。
载歌载舞的倭女们见贵人看都不看过来一眼,愈发失落挫败……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混乱,有人大喊:“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能跑!”
贵少年一个咕噜翻身爬起,大叫一声:“祸事来了!”
几步跑到墙边一个柜子旁,一脚将柜子踹倒,露出后面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蹲下身便往里钻。
“砰!”
十余名唐军兵卒撞碎窗户,携带着漫天窗棱碎片充入堂内,一众倭女吓得尖声惊叫,四散奔逃。
那中年文士也已经从地席上跳起,向着后门狂奔而去想要夺门而逃,孰料到了门前未等开门,面前的门板便“砰”的一声破碎,一名唐军破门而入,正撞在他身上,将他撞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旋即几个唐军兵卒涌入门内扑上来,现将他手脚四肢死死摁住,有捏住他的腮帮子将一团破布塞进他嘴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或者咬破事先藏在嘴里的毒药。
“这有个暗道!”
唐军兵卒充入堂内,见到四散奔逃的倭女,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上去就是一顿拳脚刀鞘,几个呼吸之间便全部打翻在地,有人目光敏锐的发现了墙边的洞口,当即便冲上前去,矮身钻了进去。
带队的校尉不敢大意:“马上封锁整个迎宾馆、须弥山,一寸一寸的搜,尤其是幽暗僻静之处,绝不能让贼人逃了!”
“喏!”
唐军训练有素、行动迅捷,当即便有人退出去,指挥留在外面的部队四下封锁,追捕贼人。
然而未等人马散开,便见到先前钻进暗道的那个兵卒倒退着回来,出了洞口,一只手还留在暗道之内,用力拽了拽,便将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拽了出来,而后使劲儿往地上一掼。
“哎呦!你们疯了不成,知道我是谁吗?敢这般对我无礼,我……”
校尉一摆手,几个兵卒窜上去捂住他的嘴,拿出绳索将其五花大绑,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牵扯深远
内堂一片狼藉,李少康与中年文士被五花大绑摁在地上,兀自挣扎不休,刘仁愿却理也不理。
校尉上前,小声道:“是否要好好审审这两人的身份来历,有没有策划刺杀房家大郎?”
“审个屁!”
刘仁愿骂了一声,这件事虽然落在他身上,却避之唯恐不及,只需将人都捉住,给房俊一个交待,其他能躲则躲,最好不要牵涉其中。
“仔细将这须弥山搜一遍,所有李少康的下属、奴仆全部抓捕,用水师的舰船押赴回京,交由大帅发落。”
不是刘仁愿推卸责任,只是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涉及宗室,肯定不简单,其中水太深,他把握不住,万一乱来一气坏了京中局势,结果有可能比房遗直被刺杀更为严重。
“喏。”
唐军兵卒对须弥山大张旗鼓的搜查,里里外外掘地三尺,还真就搜出好几个李少康的奴仆,只不过须弥山占地不小,且四通八达,唐军人数不多做不到完全封锁,一定会有人逃出去,同时将李少康被抓捕的消息泄露出去。
刘仁愿顾不得那么多,当先返回甘樫丘的军营,探望房遗直。
……
大唐皇家水师的势力范围几乎涵盖整个东洋、南洋,但水师的舰炮射程有限,为了更好的保证帝国利益、更有效的控制各方势力,所以采取驻军这种方式提升威慑力。
简而言之,将钢刀直接架在各方势力的脖子上,谁敢有所异动,谁威胁了大唐的利益,谁就要面对大唐军队霹雳雷霆一般的进攻。
大唐军队在飞鸟京的驻地更换了好几次,因为倭国政权不稳、数次兵变,整个飞鸟京损毁严重,而唐军又不能常年驻扎太多军队,最终将军营设置在甘樫丘。
这里曾是苏我家的封地,苏我家在此营建了巨大的庄园,只不过随着苏我家的一蹶不振,庄园被唐军征用用作驻地,故而此处风景秀丽、庄园皆大唐风格,且俯瞰整个飞鸟京,一旦有什么动静,则可居高临下俯冲而去,迅速掌控局势。
刘仁愿回来的时候,天上阴云密布,稀稀落落的雪花飘落下来,由半山腰处的军营回首看去,天香久山与橘寺之间,多武峰和甘樫丘、飞鸟川共同包围的盆地尽收眼底,一座座宫殿错落其间,这便是当下整个倭国的政治中心。
但刘仁愿不屑一顾,很快转过头去。
这是一个连瓦片都属于“高科技”的国都,除去飞鸟寺的屋顶采用瓦片之外,整个飞鸟京就没有几片瓦,因为倭国制作瓦片的工艺非常原始,需要大量材料、大量人工、耗时日久才能制作足够京中宫殿所需之瓦片,以倭国的国力,这显然很难。
不过随着大唐各种技术的涌入,已经有不少倭国贵族打算废弃飞鸟京,在南边不远处畝傍山、耳成山、香具山夹持而成的小平原上营建新的都城——都城的宫殿可以以瓦覆顶,很奢华……
最支持这一计划的是新近顶替苏我氏与大唐越走越近的物部氏,这个倭国极其古老的家族曾被苏我氏几乎灭族,在苏我氏倾颓之后,又借助大唐的力量重新崛起。
而大唐之所以支持物部氏,只因为物部氏的主张是“与睦邻修好,共兴共荣”,据说房俊在听到这句口号的时候,称赞物部氏“眼光卓越、孺子可教”。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物部氏打算以全国的矿产作为抵押,向大唐借贷一笔包涵铁器、弓箭、铠甲等等在内折算高达数十万贯的的钱款,并且组建一支军队,用以抵抗日益嚣张且不断侵略倭国土地的虾夷人……
一个出卖国家资源换取别国支持的傀儡政权,如何值得刘仁愿这样的大唐将领正眼相看?
……
苏我家曾经称霸倭国,连天皇的废立都操之于手,所修建的庄园自然奢华无比、美轮美奂,亭台楼阁甚至屋内装饰都完全照搬大唐风格,甚至就连屋顶的瓦片、铺地的金砖都是从大唐采购而来。
正堂之内,房遗直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所幸弩箭并未淬毒,只是一点皮肉之伤,但受到惊吓,整个人恹恹的毫无精神,直至刘仁愿进来才好一些。
“凶手是否捉到?”
房遗直很生气,他虽然是个书呆子,却并不代表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吭声,尤其是自己无权无势、与世无争,居然还要被人刺杀,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仁愿在他一旁坐下,先关切的询问了伤势,确认并无大碍之后彻底放心,听到房遗直这般问,顿时一脸愁容,叹气道:“捉倒是捉到了,只不过事情很麻烦。”
房遗直不满道:“大唐与倭国有条约在先,唐人在倭国境内无论发生何等意外,皆要依照唐律处置。现在有人刺杀于我,已然触犯唐律,将军自可将人犯捉拿而后以唐律处以极刑,有何为难之处?”
当初水师倚仗着船坚炮利横行东洋、南洋,与各国签署的条约当中基本都有这样一条,“凡唐人涉及之案件,必须由大唐官方依照唐律予以处置”,按照房俊之言,这叫做“治外法权”,即唐人纵使在他国犯罪,也只能由大唐依照唐律处置,当地国家无权审讯、判罚。
当时很多人不懂,这样一个条款又有什么用?
但是后续却表明这个条款极大提升了唐人的地位,也使得唐人在外洋各国愈发趾高气扬。
既然犯了法要由唐人依照唐律处置,那还怕什么?
能够出洋的都不是一般人,谁背后还没有一个世家门阀撑着?只需花点钱、找找关系,只要不是太过严重的罪过都能轻轻揭去……
刘仁愿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吐露实情,以免房遗直误会,他轻咳一声,往前凑了凑,伏在房遗直耳边,低声道:“此时涉及宗室,不太好办。”
房遗直顿时一愣。
他是书呆子不假,却不傻,相反出身在房家这样的官宦之家,整日里对政治耳濡目染,很是有一些敏感性,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不仅仅是刺杀这么简单。
“那怎么办?”
“以我之间,将人全部送回长安,请大帅处置。”
房遗直皱着眉毛:“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将烫手山芋甩给二郎?”
一边是兄长遭遇刺杀,一边是动荡不安的宗室,房俊不管如何处置怕是都会惹得另外一方不满,两边不讨好。
刘仁愿无奈道:“可既然涉及了宗室,我们便无权处置了,而且我们不知道宗室如今的情况,贸然举措,极有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大帅在京中会更被动,还不如由他亲自处置,最起码可以将局面掌握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东平郡王府已经沉寂了很多年,在宗室之中属于边缘人物,宗正寺开会的时候都没有位置的那种,可现在宗室内部风云变幻,谁知道他家是否与哪一方有所勾结、或者倾向于哪一方?
万一自己这边下手很重,极有可能使得长安那边局势动荡。
可若是轻轻放过,又不能给房遗直、房俊兄弟两个满意的交待……
房遗直只能颔首:“那就这么办吧,同时告诉二郎一声,如何布置不必在乎我的立场。”
刘仁愿应下:“大郎仁义。”
兄长遭遇刺杀,如果房俊不顾及宗室非要施以严惩,有可能导致局势的崩坏;可若是为了大局着想,又难免让房遗直这边不满,影响兄弟感情……房遗直能够咽下这口气,足以见得还是以房俊的立场为先。
有亲兵进来通禀:“将军,物部足利求见。”
刘仁愿先说了一句“让他进来”,而后对房遗直道:“倭人慌了。”
……
一个肥头大耳、五短身材、五官几乎挤在一起的倭国男人弯腰走了进来,白胖的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卑下见过刘将军,见过房先生。”
“先生”这个词在华夏古已有之、源远流长,且含义很多,可以是年长有学问的人,也可以是父兄……
他就是现在整个倭国政治地位最高的人,物部氏的家主,物部足利。
正如刘仁愿之言,他现在的确很慌。
正在家中调教一个新买来的新罗婢,那洁净透亮的肌肤,那纤细笔直的玉腿,那温婉顺驯的表情……就在他吞下几颗药丸打算威风凛凛的酣战一场,便得到大唐骑兵在飞鸟京大肆行动的消息。
刚刚有所起色的心情瞬间萎靡下去……
时至今日,倭国的一切都掌握在大唐手中,大唐若是想要覆亡倭国,不费吹灰之力,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不过是权衡利益之后的结果,可谁也不知道大唐的利益会否在某一日转变,一旦大唐支持更加忠诚驯服的虾夷人,那就是大和族的末日。
而驻扎于倭国各处的大唐军队就是大唐皇帝陛下意志之体现,大唐军队大张旗鼓的动作,所有倭人都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想要弄明白大唐是否打算彻底覆灭飞鸟京,颠覆大和族的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