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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激烈对峙

    细雨淋漓,春明门外连绵十余里的军营笼罩在秋雨之下,各处安放着拒马、鹿砦,一队队兵卒全副武装往来巡弋,不断有斥候策骑出入,马蹄践踏泥水四溅,庄严肃穆、杀气腾腾。

    刘德威下了马车,看着儿子被押解至一旁的一间营房,面色阴沉浑然不顾泥水溅湿鞋子衣摆,大步向着中军帐走去。

    在门外等候稍许,入内通禀的李大志回转,引着他进入大帐……

    帐内光线有些昏暗,书桉上点燃了一支蜡烛,李靖一身戎装坐在书桉之后,正将一份战报翻开,见到刘德威进来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德威贤弟请稍坐,本帅先看完这份战报。”

    即便心急如焚,刘德威也知道军营之中战报第一的道理,点头道:“卫公请。”

    便自坐下。

    李大志则充当仆从,给他端来一杯茶水……

    刘德威接过,放在一旁并没有喝,只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心里打鼓。对于能否恳请李靖刀下留人,他着实没什么信心,虽然大唐军中公认治军最为严谨毫无人情可讲的乃是李勣,但作为当世第一名帅的李靖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李靖年纪长、辈分高、功勋大,等闲谁在他面前都矮上一头,有几人能让他顾及情面不得不违背原则?

    可事关儿子生死、家族兴亡,他又不得不面见李靖……

    良久,李靖才抬起头,看了刘德威一眼,也不绕弯子,直接将手中战报递给一旁肃立的李大志,示意他拿给刘德威看,而后才说道:“贤弟此番前来之用意,本帅已有猜测,不过有什么话还请先帝看完这份战报再说。”

    刘德威蹙眉,节奏被李靖死死拿捏,这对于他来说极为不利,但此地乃是李靖的地盘,军中一言九鼎,又实在没什么反客为主的办法……

    只得从李大志手中接过战报,一目十行的看完。

    这是城南刚刚送来的战报,右侯卫已经攻占整个神禾原、洪固原、凤栖原,派兵进占圜丘,兵锋直抵明德门下,军情紧急如火,霸水防线的各方军队已经开始逐渐调动。

    而随着尉迟恭抵达长安城南,由此引发长安震动,斥候已经侦知多支驻扎于关中各地的军队隐隐有调动之迹象……

    可以说,刘延景这一番战败后果严重至无以复加之地步,别说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了,就算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李靖澹然问道:“爱子之心,本帅感同身受,但军法如山,刘延景不仅仅是兵败,更临阵脱逃将万余将士袍泽弃之不顾,如此贪生怕死、触犯军纪,该不该死?”

    刘德威放下战报,手掌下意识的握紧,略作沉吟,涩声道:“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李靖眉毛一挑,嗟叹道:“难得贤弟深明大义,你我同为人父,却也都曾掌军,本帅对于执行军法也于心不忍,但若是不予将刘延景处以极刑,军法何在?若人人效彷,军心何在?还请贤弟节哀!李大志!”

    “末将在!”

    李大志急忙站出来。

    李靖断然道:“将刘延景推出辕门,宣读罪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喏!”

    “慢着!”

    李大志刚要走出去,却被刘德威一声断喝所阻止。

    李靖面色严肃起来,瞪着刘德威,沉声道:“彭城县公意欲徇私枉法不成?”

    身为天下第一名帅,威严厚重、杀气凛然,此刻艴然不悦之下毫不客气,只是气势迫人。

    刘德威不为所动,对李大志道:“你且先出去,我有话与卫公私下谈。”

    李大志看向李靖。

    李靖略作沉吟,摆摆手,李大志连忙告退而出,站在门外放下门帘亲自站岗,以免旁人靠近窃听。

    帐内,李靖看着刘德威,不悦道:“刘延景所犯之军法,不可饶恕、难逃死罪,当年你亦是军中将领,该不会将大唐军纪全然忘却了吧?”

    刘德威面色凝重,缓缓道:“军法如山,刘延景其罪当诛。”

    李靖不语,他知道对方还有话说。

    刘德威顿了一顿,目光直视李靖:“刘延景固然有罪,然而卫公你也罪责难逃。”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瞬间降低,李靖停止腰杆、双目灼灼,犹如一头勐虎择人而噬一般,口中一字字迸出:“本帅何罪之有?此地乃中军帐,警告你莫要随口诬蔑、枉顾军纪,否则休怪本帅不念昔日袍泽之情。”

    刘德威浑然不惧,上身微微前倾,与李靖对视:“刘延景年幼,从不曾独自掌军,卫公何以在如此紧迫的战局之下以其为将、率军出征?卫公不能知人善任,才是这次兵败的主要负责人。”

    不理会李靖精光四射的眼睛,又指了指刚才看过的这份战报,续道:“战报上言明,刘延景在凤栖原就地构筑营寨,既没有贪功冒进,更没有决策失误,军中兵卒放开营门将叛军引入营地之内这才导致大败……恕我直言,这支军队人数在万人左右,其中各方势力混杂、背景难辨,绝大多数更是之前关陇门阀的班底,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为何卫公偏偏要将这样一支部队交给刘延景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年青将领去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说到此处,他不用李靖回答,深吸一口气质问道:“在下是否可以认为,卫公此举之用意并非阻挡叛军,而是要行借刀杀人之毒计,借助叛军之力将其彻底铲除,以达到肃清东宫六率乃至于陛下身边其他势力之目的?”

    当下局势,皇帝坐镇中枢、力抗叛军,各方势力拥兵自重、群狼环伺。

    最终之胜负并不在皇帝与晋王之间,而在于分布于关中各地的驻军、能够影响这些驻军的门阀。

    关陇之败,在于兵变之失败,遭受清算面临打压实乃寻常,这就是失败的代价,其余门阀皆冷眼旁观。但现在东宫六率之中不属于皇帝嫡系的部队却要遭受李靖如此毒辣的铲除,谁能不兔死狐悲呢?

    只要此事泄露出去,必然引发所有门阀、势力的反感,对于皇帝的不信任愈发加剧,极有可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杀刘延景,则坐实刘德威之猜测,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由李靖承担。

    不杀刘延景,对其予以宽恕,则表明李靖心底并无隐私恶毒之计划,一场正常的兵败,既然是当世第一的名帅,调兵遣将予以找补便是……

    李靖怒气勃发,狠狠一拍面前桉几,叱道:“放肆!你这是在威胁本帅么?”

    刘德威微微垂下头,略作沉默,涩声道:“攸关儿子之生死、家族之荣辱,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卫公不必担心,若如此一来后果难测对陛下有所不利,在下当一头撞死在献陵以谢罪。”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番话会成为攻讦皇帝的借口,意味着将彻底站在皇帝的对立,不死不休。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儿子必须救,家族的名誉更不能丢……

    更何况,谁敢说李靖真正的目的就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呢?

    李靖冷冷的瞪着刘德威。

    以刘德威“元从功臣”的身份,若当真站出来指责他受到皇帝授意故意以将其他势力送上战场送死的方式来“排斥异己”,那么所产生的后果将不可估测,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浪不可避免。

    皇帝的名誉将为之动摇……

    帐内气氛凝重,一片安静,唯有小雨低落营帐的声响以及账外战马疾驰声隐隐传来。

    良久,李靖沉声问道:“你当真打算这么做?”

    刘德威略微犹豫一下,心底有些挣扎,因为如此做法的后果他是清楚的,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咬牙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很好。”

    李靖澹然道:“那我就成全你。”

    刘德威霍然色变。

    李靖已经大声道:“李大志!”

    “末将在!”

    李大志从账外走入。

    “刘延景临阵脱逃、其罪当诛,将其押赴辕门之外枭首示众,首级遍传军中,以儆效尤!”

    “喏!”

    李大志得令,转身大步走出。

    刘德威霍然起身,瞪着李靖目眦欲裂,咬牙道:“李药师,你好毒的心!居然将我儿作为逼迫门阀势力的刀子,彻底搅乱关中这一片风雨,其心可诛!”

    事已至此,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儿子之所以能够独领一军出征,完全就是李靖的算计,以一场大败来让混杂在皇帝麾下军队之中的“异己者”一扫而空,达到完全掌控东宫六率的目的。

    同时,关中各地不臣之辈必然因此而“兔死狐悲”,原本就隐藏起来的不臣之心愈发炽热,甚至由此彻底站到晋王那边亦未可知……

    只是他想不明白,当下之局势依然十分紧迫,叛军抵达长安城下,长安周边十余万军队大多采取观望态度,皇帝能够指挥的军队不足十万,他李靖凭什么就敢在这个关头继续刺激各地门阀控制的驻军?

    他就不怕弄巧成拙?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信心何来?

    李靖面容冷硬,语气铿锵:“军令所至,虽赴汤蹈火不可迟疑,身为军人所有之一切皆为了战争之胜利,为此纵九死亦无悔!若人人皆似你这般兵败之后百般推诿,还有谁愿军前争锋、护卫疆土?刘延景兵败潜逃,致使战局糜烂,不知多少兵卒因他而死,故此死罪难逃!你若当真以为一个‘元从功臣’的身份可以令你凌驾于军法之上,不妨现在就去献陵自绝于高祖皇帝面前,酒泉之下告上本帅一状!”

    “李药师,你欺人太甚!我儿之命不能白死,必不肯善罢甘休!”

    刘德威满心悲怆,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帐内,李靖冷静的看着刘德威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面容并未有一丝一毫变化。

    *****

    刘洎府中,花厅之内,张行成赫然在座,两人跪坐在光洁的地板上,靠窗的位置放置着一张雕漆案几,一个红泥小炉炭火正旺,刘洎伸手将煮沸的水壶提起,开水注入茶壶,继而执壶斟茶。

    窗外细雨沥沥,厅内茶香氤氲,两人相对而坐品茗畅谈,倒也十分惬意。

    张行成放下茶杯,重新将水壶坐在小炉上,开口道:“此番凤栖原兵败,导致晋王大军长驱直入距离长安城仅仅一步之遥,长安攻防战随时都能开打,李靖算是战略失误。”

    一直以来,朝野上下之所以不太看好晋王,并不在于双方兵力的对比比较悬殊,而是在于战略、战术层面的力量天壤之别。朝廷这边,有李靖、李勣这样老成谋国的当世名帅,半生征战功勋赫赫,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年青一辈也有房俊那样的后起之秀,勇冠三军鲜有败绩,而晋王那边只有一个尉迟恭。

    然而现在,李靖“军神”之神话几乎被打破,将直接导致朝廷方面士气低靡,此消彼长之下,晋王方面必然士气大振,双方战力需要重新评估。

    刘洎喝了口茶水,摇摇头:“区区一场败仗,如何能够扭转大局呢?况且刘延景此番出征遭逢大败,看似李靖的决策失误,实则过程太过粗糙,全然不似其以往之谨慎,其中未必没有更深层次的布局,不能流于表面。”

    能够被举世承认为“军神”的人物,能够在如此重大的战事当中犯下如此轻忽的过失么?

    对于这一点,刘洎是存有怀疑态度的。

    张行成于此也抱有同样的看法,嗟叹道:“其中原委,外人实在难以猜透,到底有意还是无意只有李靖自己知晓。但现在东宫六率之中那些属于各方势力的部队几乎尽数阵亡于凤栖原乃是事实,甚至李靖将罪名全部加于刘延景一身,他自己连一个‘排斥异己’的骂名都没有……陛下这一手固然高明,却也显示其一贯标榜的‘仁厚’实在是装腔作势,等到他坐稳皇位,那些不属于他嫡系的各方势力怕是要一一遭受清洗。”

    刘洎低头喝茶,没有附和。

    以张行成的立场,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宣扬李承乾的反面,使得各方势力对李承乾忌惮、反感,从而替晋王争取更多的支持。只要他的这些言论不会出现在公开场合,那么即便李承乾对其十分不满,也不能因此降罪。

    大唐,从不会因言获罪。

    刘洎明白张行成的意思,他刘洎从最初的袖手旁观,及至后来意欲联合朝中文臣抵抗皇权,直到现在与军方势成水火,可以说他从来都不是李承乾的嫡系。

    如果李承乾能够指示李靖以极其阴暗的手段在军中大力排斥异己,那么明日就有可能在朝堂之上肃清那些属于他嫡系的文武大臣……

    “所以,无论李靖有意还是无意,此番兵败的后果都极为严重。”

    刘洎嗟叹一声,严重之处并非只在于军事上的被动,更在于会令关中各方势力心生猜忌、忌惮,使得原本就左右摇摆的立场更加倾向于晋王。

    情况不容乐观。

    但若说李靖犯下如此发错,又让刘洎难以相信,万一是李靖故意为之,甚至经由陛下授意呢?

    张行成目光闪烁:“无论内情如何,刘中书的处境都极为堪忧,应当早做打算了。”

    若此次战败乃是李靖无意之间犯下的错误,那么必然没有预先的补救手段,战略失误导致眼下局势被动,晋王大军随时可能猛攻长安城。

    若李靖是有意为之,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排斥异己,将军队之中不属于皇帝嫡系的军队彻底清除,以免将来这些部队首鼠两端、坏了大事。

    后者的影响更为严重,那显示出皇帝对于各方势力的极其不信任,一旦渡过此番晋王兵变的危机,逐渐坐稳皇位,逐个清洗各方势力几乎是必然对。

    甚至于,此次兵败根本就是皇帝、李靖等人故意让各方势力心生焦虑,从而彻底站在晋王那边,以达到“引蛇出洞”,逐一清剿的目的……

    不管怎样,以刘洎的立场,或是现在,或是将来,都难逃皇帝的清算打击。

    张行成相信,不只是刘洎,现在关中各方势力的家主怕是都在府中担忧猜忌,立场愈发倾向于晋王……

    刘洎认为张行成说的有些道理,但他依旧不解:“晋王兵临长安城下,已经足以引发关中各方势力的激烈反应,谁也无法预料到底会有多少人站在晋王那边。此等情况之下,难道陛下不是应该想法设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首先击溃晋王的叛军么?若是‘引蛇出洞’将那些不臣于陛下对势力都引出来,岂不是愈发增大晋王的力量,作茧自缚、自取灭亡?”

    除非皇帝对于平定此次晋王叛乱有着十足的信心,才会在平叛之余犹有余力将那些迟早会成为皇权掣肘的隐患一并消灭掉。

    但如此充足的信心又来源于哪里?

    张行成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晋王那边已有完全之准备,必然能够获得此战之胜利,刘中书还要早做权衡才是,以免坐失良机,被他人走在前头,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

    投入越早,风险越大,收益自然也就越高,若是等到局势彻底明朗,那个时候固然再无风险,可谁会接受你的投入呢?

    但刘洎自然不会如此轻易转换立场。

    他看着张行成,问道:“你所谓‘完全之准备’,到底是什么准备?毕竟事关重大,非只是我一个人之生死荣辱,更有整个家族乃至于庞大派系的存亡,不得不小心谨慎。”

    关中各地驻军之中有人与晋王暗通款曲,只等着晋王兵临长安城下展露胜利曙光之时便会起兵响应,这已经不算是秘密,但究竟都有谁会这么干,目前尚不明朗。

    况且种种迹象来看,必然有着无比重要之人会响应晋王,才能够让晋王以及其麾下依附的势力放手一搏……

    这个人,或者这几个人,究竟是谁?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们必能成事?

    然而张行成却笑着摇头道:“此等迷辛,唯有晋王殿下一人掌握,我等岂能知晓?刘中书也不用套我的话,我只能说只要大军抵近长安,胜利便是晋王囊中之物。”

    刘洎低头饮茶,沉默不语。

    显然,张行成这话并未撒谎,他根本不知晋王暗中联络的人到底是谁。

    “此事容我思量一二,再做答复吧。”

    你不跟我透底,我凭什么把宝压在你们身上?

    张行成苦笑无奈,他秘密联络朝中大臣,却不敢太过暴露,只能以这种私下游说的方式进行,但是面对诘问却连半点自主权都没有,根本不敢有任何答复,如何能说服旁人?

    晋王对于他们山东世家的忌惮甚深啊……

    这时,一个刘家的仆人从外头敲门进来,刘洎问道:“何事?”

    仆人看了一眼张行成,欲言又止。

    刘洎想了想,道:“不必讳言,直说无妨。”

    一个家仆而已,所言之事必然无关私密,不必防备张行成……

    仆人这才说道:“刚刚传来的消息,刘延景兵败之后只身逃回府中,想要其父刘德威出面求情,刘德威赶赴春明门外大营与卫公私下谈了一会儿,卫公大抵是没给这个面子,之后刘德威忿然而走,刘延景被枭首示众,首级传遍诸军,以儆效尤。”

    张行成一听,顿时振奋道:“李靖糊涂,自取灭亡也!刘德威乃‘元从功臣’,虽然致仕告老不再掌权,但地位极高,李靖如此不讲情面,必然使得所有‘元从功臣’感同身受、兔死狐悲!刘中书,天助晋王啊!”

    然而刘洎却淡然道:“刘延景指挥失误导致兵败,其后非但不能力战退敌将功折罪,反而畏死潜逃将万余将士弃之不顾,导致全军覆没,已然严重触犯军纪,死有余辜。卫公执行军法,岂能因为顾忌刘德威的声望地位而从轻发落?刘延景该杀,谁若因此心生不臣,实乃乱臣贼子也。”

    他想得比张行成更深一层——李靖又不是傻子,岂能因为所谓的捍卫军纪便公然挑衅所有的“元从功臣”?

    他敢这么干,必然早有防备由此引发局势糜烂的信心。

    说到底,还是在于信心,不仅陛下信心十足,连李靖也是如此……

    然而这谜一样的信心,到底来源于何处?

    张行成则一脸愕然,怎地刚才刘洎还有所松动,这会儿听到有可能导致整个关中局势糜烂的消息,却反而瞬间转变口风?

    刘洎看向张行成,道:“兄长请先行回去,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要入宫一趟,听候陛下差遣。”

    张行成只得郁闷告辞。

    刘洎让仆人服侍着沐浴更衣,撑起伞走出府门,乘坐马车入宫。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群情汹汹

    雨水将天街的青石板路面冲刷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道路两旁的树木在秋雨之中落叶纷纷,时不时有京兆府雇佣的差役将路面积攒的落叶清扫。

    本应是一个静谧祥和的秋日雨中,最应该阖家团聚纵享天伦,但此刻的长安城内却风潮涌动、气氛压抑,各条街道上往来不绝的马车穿梭不停,车轮碾压路面积水四溅。

    刘洎乘车抵达承天门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朝廷官员,毕竟朝廷军队在凤栖原大败,叛军已经兵临长安城下,官员们都惶恐不安,聚集在此一则打探最新情况,再则也好就近等候陛下传唤……

    “刘中书,有礼了。”

    “见过中书令。”

    “敢问中书令,不知眼下城南局势如何?”

    ……

    刘洎下了马车,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柄油纸伞撑起挡住雨丝,朝着承天门走去,坦途文武官员纷纷鞠躬施礼,有些关系相近的还会出言询问一下当前局势。

    数十名官员避让两侧,刘洎一身紫衣玉带、头戴梁冠,气度恢弘威严,众星捧月一般从中穿行,两侧问候之言不绝于耳,各种崇敬目光汇集一身……

    刘洎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人在官场,所追求的不正是这种万人之上、予取予求的尊崇吗?

    不过尽管心中很是快慰,面上却始终不苟言笑,听到有人询问城南局势,遂沉着脸、呵斥一声:“时局危难,汝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不好生处置衙门事务为君分忧,聚集此处是何道理?若无陛下召唤,还请速速回归本衙,否则本官定敦促御史台从严查处!”

    一听到“御史台”,周围官员马上噤若寒蝉。

    如今的御史台可不是当初刘洎在任之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谐局面,御史言官们好似被鞭子驱赶的猎犬一般上蹿下跳,四处收集官员们的黑材料,甚至仅只是捕风捉影之事也要大张旗鼓的追查一番,一旦盯紧猎物非得咬下一块肉来,否则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其恐怖之处较之阎罗殿亦是不遑多让……

    有时候官员小聚饮至酩酊,乍闻“刘祥道”之名,酒液会瞬间自毛孔挥发而出,比任何解酒药都管用……

    一些打探消息的官员面色微变,赶紧鞠躬之后回到马车上,吩咐车夫驾着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

    自承天门入宫,在禁卫引领之下前往武德殿,途中远远见到已经修缮一新的太极宫巍峨的屋脊覆盖这金色琉璃,即便是阴雨之下依旧气度堂皇,可不知为何,李承乾即位以后却迟迟不肯将朝会之处搬回太极殿,而是依旧放在武德殿……

    行至武德殿外,雨廊之下站着一群蟒袍玉带的宗室郡王,见到刘洎,纷纷抬手施礼。

    刘洎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笑着回礼,相互寒暄几句,便在内侍引领之下直入武德殿。

    雨廊下,一众宗室郡王们看着刘洎的背影,有人低声道:“以往都说这刘思道不好打交道,心高气傲恃才傲物,如今刘祥道执掌御史台朝野上下一片哀嚎,才知道刘思道算是温和的脾气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洎乃是先帝一手简拔的重臣,放眼朝堂有几人的资历比得过他?资历高,地位就高,即便是当今陛下也要心存三分敬意,非是敬他刘思道,而是敬先帝。但那刘祥道全然不同,一朝而入御史台成为紫袍重臣,根基浅薄、人脉凋敝,全凭着陛下看重才能有今日之权势,自然要想法设法迎合陛下做出成绩。”

    “说到底,还是陛下想要整顿吏治,这才有刘祥道疯狗一般的做派。”

    “哼!整日里吹嘘什么宽仁之主、敦厚之性,一朝登上皇位便扶持酷吏打击异己,虚伪至极!”

    “兄长,慎言!”

    “慎什么言?他浑然不顾先帝将李靖贬谪的原由,先帝前脚驾崩他后脚便启用李靖,将先帝威仪置于何地?李靖那厮也是沽名钓誉之辈,大家说他是“军神”他就真以为自己是“军神”了?如今凤栖原大败,导致局势彻底糜烂,没法交代了便将刘延景杀了背锅,简直无耻之尤!”

    “没错,倒是要看看陛下如何应对当下危在旦夕的局势。”

    ……

    刘洎进入武德殿,见到李孝恭、李勣、李元嘉、房俊等人都在,便上前鞠躬施礼,而后坐在李勣下首,默然无语。

    外头那些宗室为何而来,他心中有所猜测,必然是此番刘延景大败导致局势糜烂,尉迟恭兵临长安城下,使得那些宗室诸王们意识到晋王有可能成事,故而都跑过来给李承乾施压,甚至诘问一番。

    未必是想要得到什么,大抵只是预先走一步闲棋,万一将来晋王入主太极宫兵变成功,他们这些人都能有一个改换门庭的借口:“咱们当初就看准了晋王殿下您能够成事,故而就算在李承乾刀口之下,也敢于直面抗争”……

    这股压力对于李承乾来说是极其巨大的,因为没法分辨这里边谁只是未雨绸缪走一步闲棋预防将来,而谁又是真心依附晋王,想要趁机将整个宗室搅乱……

    眼下局势紧张,虽然胜负未分,但晋王的优势已经一点一点建立起来,如果宗室再乱成一团,对于陛下来说将会是一个极为不好的现象。

    殿上,韩王李元嘉一脸为难:“现在宗室之内群情汹汹,唯恐晋王叛军杀入城中跟他们追究支持陛下之罪,所以想要问陛下可有退敌平叛之策,若有,请陛下公布以安人心,若无,则更应集思广益商量一个万全之策。”

    素来不怎么说话的李勣忍不住哂然:“即是退敌之策,自应严格保密,哪有公之于众的道理?简直无理取闹。”

    李承乾瞅了李元嘉一眼,问道:“还有什么?”

    李元嘉揉了揉鼻子,苦笑道:“还有……他们想要让陛下保证,无论这场战争打到什么地步,都不能殃及无辜。”

    这回连刘洎也无语了,这如何保证?谁能保证得了?

    就算陛下当真能够保证,也万万不能保证,否则岂不是让宗室凌驾于皇帝之上?

    遂出言道:“彼辈养尊处优,危难之时非但不能匡扶社稷、献计献策,反而首鼠两端、吃里扒外,陛下万万不可答允。以微臣之见,可以转圜拖延之策予以安抚,而后将倡议此事之人一一记录在案,并命其签字画押,必然可平息此次风潮。”

    众人纷纷侧目。

    李孝恭蹙眉道:“乱弹琴!”

    现在让那些人签字画押,就等于告诉他们一定会秋后算账,这个字谁敢签?既然不敢签字,此事自然就此作罢,确实可以将风潮压下去。

    只不过此策有失皇帝仁厚之性格,一旦施行,风潮是压下去了,皇帝的名誉却将遭受损失……

    刘洎被训斥一顿,但对方是李孝恭,有气也不敢撒,只待反唇相讥,李承乾那边已经摆了摆手,喟然道:“危机时刻,人皆有自保之心,无可厚非。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尚未做出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不必予以重责。”

    众人齐声道:“陛下仁厚。”

    李承乾笑了笑,并未多言,让内侍奉上香茗。

    李孝恭喝了一口茶水,道:“卫公斩杀刘延景以正军法,使得宗室内部议论纷纭,毕竟刘德威乃是“元从功臣”之中硕果仅存的几位之一,当年在高祖皇帝身边与宗室极为亲厚,如今刘德威爱子惨死,悲怮欲绝,吵闹着要去献陵自缢,去九泉之下向高祖皇帝控诉卫公执法过严且故意陷害……好几位郡王与微臣谈及此事,颇有微词。”

    高祖皇帝开创大唐的班底便是关陇与宗室,想当年这两大派系合作无间、并肩携手,横扫天下各路诸侯一统江山成就大业,彼此之间利益交织,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贞观初年,长孙无忌凭借无上功勋成为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使得关陇的权势凌驾于宗室之上,导致宗室不满,双方互有嫌隙、暗生龌蹉,关系有所疏远。

    但自长孙无忌死后,关陇门阀权势、地位一落千丈,甚至从朝堂之上近乎于绝迹,遭受灭顶之灾,再不复以往之滔天权势。宗室也从李承乾登基之后变得可有可无,双方皆乃失意之人,关系反倒较之以往亲近起来……

    现在刘延景被杀,“元从功臣”无人敢于质疑,与其亲近的关陇门阀全部噤声,唯有宗室上蹿下跳鸣不平。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房俊放下茶杯,冷笑道:“还想让陛下保证不会殃及无辜……哪有什么无辜?一群尸位素餐的国之蠹虫,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毫无立场!见到局势对于晋王有利便马上前来向陛下施压,唯利是图的嘴脸恶心至极!宗室乃皇权根基,不可擅动,但微臣建议陛下此战之后可以重新厘定宗室之封赏,有功者加封、有过者贬谪,谁想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一辈一辈的混吃等死,就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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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连番试探

    房俊刺眼一出,殿内气氛瞬间有点尴尬,李孝恭瞪了房俊一眼,李元嘉目光游弋,李承乾无奈道:“二郎,慎言!”

    在座之人无论文武,皆读书万卷、通晓古今之辈,自然知晓宗室之利弊。

    历朝历代都将宗室视为帝国基石,将其当作统治的根基,只因其本身的利益与王朝的延续休戚相关,自然应当不遗余力的竭诚奉献。然而遍数青史,当王朝帝国风雨飘摇、濒临覆灭之际,又有几个宗室子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擎天保驾?

    于国之功勋未必有多少,反倒是蛀虫一般蚀空国家财政,大肆兼并土地,奴役百姓犹如牛羊,欲壑难填、寡廉鲜耻……

    每到王朝中断或者末期,“宗室”从来都不是一个正面词汇,所代表的往往是昏聩、腐败、倒行逆施。

    房俊:“微臣知罪。”

    作为实际上宗室领袖的李孝恭与名义上宗室之主的李元嘉,两人互视一眼,苦笑摇头。

    李孝恭叹息道:“二郎所言难听,但却是事实,然则宗室亦有自己的难处,要么平庸昏聩,要么过犹不及,想要取之中庸,何其难也?”

    这话也让在座诸人齐齐点头,表示认可。

    史书一本一本的摆在那里,早已将宗室的利弊说得清楚详尽,但如何对待宗室却依旧是古往今来每一个王朝所面临的超级难题。

    宗室自然不可能全是窝囊废,事实上这些皇亲国戚接受着当世最好的教育、有着无与伦比的政治资源,只要朝廷愿意加重任职、委以重用,成就会远超寻常人,短期内便能造就一大批能力显著、权势显赫之人。

    然而这些宗室子弟羽翼丰满之后,作为距离皇权最近之人,难免生出染指皇权、取而代之的不臣之心,成为巨大隐患。

    荣华富贵、钟鸣鼎食的豢养起来,几十上百年后又会养出一群废物,不仅无法起到拱卫皇权的作用,反而成为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

    如何既要重用,又要防备,其间之尺度着实难以把控。

    所以宗室沦为蠹虫,某种程度上也在于皇帝的取舍……

    李承乾揉了揉太阳穴,终止了这个话题:“让那些人去闹吧,只要朕不搭理他们,闹一阵子也就偃旗息鼓了,他们也只能嘴上吵吵嚷嚷,当真让他们干点什么不臣于朕之事,也未必有那个胆子。”

    他看向李勣:“此番刘延景兵败,凤栖原失陷,尉迟恭已经率军攻占圜丘,猛攻长安就在旦夕之间,关中内外舆情纷纷,朝野上下日夜惊惧,英公可有退敌之策?”

    李勣摇摇头,道:“卫公乃天下名帅,兵法韬略无人能出其右,如今执掌东宫六率,总管天下兵马,腹中自有良策,何须微臣滥竽充数、指手画脚?非微臣不敢尽责,实在是人尽其用、方为正道。”

    从刘仁轨率水师舟船北上,继而一路攻城掠地直逼潼关,再到整个灞水防线道布置、调派,以及派遣刘延景抗敌,一系列动作很明显皆在计划之内,而这个计划他事先全不知情,可见皇帝与李靖之间已经有了一整套策略。

    以李靖之能力、威望,加上皇帝的信任、倚重,这套策略必然会被毫无折扣的执行下去,这个时候他李勣又何必掺和进去?

    虽然明知这是皇帝让他分一杯羹,但他却不屑为之……

    李承乾见李勣兴致缺缺,遂不再提及此事,毕竟以李勣之资历地位加上如今宰辅之首的权势,的确令他这个皇帝深感忌惮,尤其是之前李勣对于皇位之争袖手旁观,愈发让他感受到严重之威胁,如果李勣从此能够站在他这一边且保持足够的距离与理智,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像李勣这种人,最好就是在有事的时候让他顶在前头冲锋陷阵,卓越的能力会让他在面临困难的时候势如破竹游刃有余;但无事的时候就得让他远离权力中枢,最起码也要保持距离,否则一旦生出异心,必成心腹大患。

    既然李勣识趣,自是最好不过。

    李承乾对诸位大臣道:“那些宗室想闹就让他们闹一闹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朕就当看不见。不过李君羡你亲自盯紧着一些,若是有谁胆敢私通外敌、勾结叛军,定要搜罗人证物证,到时候朕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此事算是做出决策。

    事实上也只能如此,毕竟都是血脉手足,宗室与晋王之间利益纠葛牵扯颇深,想要彻彻底底划清界限几乎不可能,若是捕风捉影便大动干戈,必然将整个宗室闹得沸沸扬扬,亲手将一些本不会依附晋王之人推到晋王那一边。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好大动干戈……

    束手站在殿下的李君羡肃然领命。

    众人也这个时候才向他看了一眼,对于这个即便站在殿中却存在感极低的男人,大家都看法都很是敬佩。

    一般来说,任何一个执掌皇权的帝王身边都会有一个这样的人行走在光影明暗之间,做些不大见得光却很是必要的事情,等同于皇帝的私人打手。

    因为知道甚至经手来皇帝太多隐私之事,自然得到皇帝的宠信,这些人大多权柄赫赫一时间声势滔天,但也正因如此,等到皇帝时日无多或者策略有所转变,这些人往往会被杀掉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以谢天下。

    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似李君羡这般先后在父子两代帝王面前受到器重,基本没有先例,由此也可见这位素来低调的“头号鹰犬”手段的确高明,将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得稳妥之余还不至于得罪太多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

    会议散去,刘洎私下于御书房之内求见李承乾,房俊在座。

    李承乾坐在主位,房、刘二人居于下首,内侍奉上香茗之后退下,书房内只余下君臣三人。

    君臣先是说了几句闲话,各自喝了口茶水,刘洎放下茶杯,肃容道:“陛下明鉴,如今关中局势紧张,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其中暗自勾结叛军者必然有之,若是任由刘祥道继续大张旗鼓的整顿吏治,定会使得人心惶惶,万一心怀叵测之辈趁机私下拉拢,很难保证不会有人投向叛军,与陛下之初衷相违背。不若趁此机会宣布既往不咎,一定能够获取朝臣官员之拥戴,人心所向,何愁不能平灭叛军?”

    李承乾蹙眉喝茶,沉吟未语。

    房俊笑道:“刘中书当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陛下任用刘祥道之初衷乃是整肃吏治,将不法之徒揪出来依法惩处,不仅刘祥道因此承担来无数骂名,听说还有人铤而走险暗杀行刺,就连陛下也因此遭受诋毁,名誉有损。刘中书却充当好人,想要凭此收割无数犯有过错的官员感恩戴德……野心不小啊。”

    刘洎顿时大怒,气得吹胡子瞪眼:“竖子焉敢这般信口雌黄、辱我清白?我之所为,乃是为了朝局大势所想,绝非为了私利,反倒是越国公出口必言利,龌蹉卑劣,令人不齿!”

    他素来是个有城府的,一般情况之下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每每面对房俊的冷嘲热讽却总是破防,极难保持一以贯之的冷静谦逊。

    这个棒槌看似混不吝,实则思维极其清晰,每一回都能直接将话题插到他的核心利益之上,令他心虚慌乱、怒不可遏……

    李承乾安抚道:“你二人皆乃朕之肱骨,朕信赖有加、委以重任,自当携手并肩为国谋利,何以好似仇敌一般每一次见面都掐个不停、斗个不休?尤其是眼下局势危厄,动辄有覆灭之虞,咱们君臣应当团结一致、共度时艰,开创一番丰功伟业、永垂青史。”

    房俊、刘洎赶紧起身,鞠躬请罪。

    但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李承乾看着他们斗来斗去觉得心烦,可一旦他们当真蜜里调油利益共享,李承乾怕是就得愁得睡不着觉了。

    文武双方一旦达成共识,彼此协同、合作无间,足以将皇权给彻底架空……

    李承乾摆手示意让两人入座,对刘洎道:“此番整肃吏治,实有必要。父皇当年登基,大赏功勋,德不配位者不知凡几,只不过父皇胸襟如海,念及过往功勋不予计较。时至今日,朝廷上下冗官众多,*****比比皆是,若是不能予以整顿,使得庸者下、能者上,长此以往,必然吏治腐败、日复一日,待到病入膏肓之时再想忍痛刮骨,亦是无济于事。中书令所顾虑之事,的确有可能发生,但朝廷应当以大局为重,绝不能因噎废食,刘祥道毕竟骤登高位,行事难免有所疏漏,正需要中书令这样的谨慎之人为其查缺补漏,亦能使朕安心。”

    刘洎连忙应下,惭愧道:“微臣目光短浅,只知眼前之危机,却看不到未来之隐患,实在是罪该万死。幸好陛下高瞻远瞩,防范于未然,实乃苍生社稷之福祉也。”

    至此,经过一连串试探,他算是彻底确定皇帝必然留有后手,根本不惧朝中文武大臣乃至于关中各地驻军依附晋王,甚至起兵响应……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滑不留手

    入夜,淅淅沥沥的雨水依旧未停,樊川以南的寺院群落笼罩在秋雨之中,紧邻寺院北侧的军营在雨夜之中影影幢幢绵延无尽,无数灯笼火把在雨水之中摇晃闪烁,一片凄迷……

    中军帐燃着蜡烛,程咬金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坛子美酒,让火头军整治了两个小菜,正自坐在帐中自斟自饮,便被匆匆而来的牛进达撞破。

    看着自家大帅在军营之中饮酒,牛进达一脸无语,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

    程咬金连忙叫住:“你要作甚?回来!”

    牛进达站住脚步,面无表情:“一军主帅非但不能以身作则,反而带头违反军纪,罪加一等。吾这就去将军中司马找来,依照军令将大帅饮酒之事通传全军,而后依照军法予以惩处。”

    程咬金怕了这头犟牛,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素来将军机军规视为至高无上,哪怕他这个大帅犯了军规也丝毫不留情面。

    赶紧站起,拉着牛进达回来,摁着他的肩膀入座,而后又亲自给斟酒,收敛平素的霸气小心翼翼赔罪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违反军规,只不过眼下局势紧张,我面临抉择实在是彷徨无措,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心头着实烦闷忧虑,故此才饮酒放松一下,也让脑子清醒一些,以便做出最佳选择……饶了我这一回。”

    堂堂一军之主帅若是被自己的副手押着在全军面前被施行惩戒,颜面何存?

    在牛进达一人面前丢面子,总比在几万人面前丢面子好得多,这笔账程咬金还是会算的……

    牛进达瞅了在身边小意赔笑的程咬金一眼,无奈摇头,叹口气道:“你这样的脾气,迟早吃大亏的,好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彻底卸甲归田、纵享天伦,以你的功勋,只要不掺和朝政任谁坐上皇位都回优容有加,成全一番君臣佳话。”

    “要说你这人一根筋呢,在我现在这个地位上,犹如逆水行舟,哪里是想退就能退?”

    程咬金也摇头,坐下来叹着气:“权力这东西就是一柄双刃剑,拥有的时候意气飞扬尊荣无限,失去之后便虎落平阳跌入尘埃,谁都能来咱头上踩一脚,我哪里受得了这个?”

    一口抽干一杯酒,吃了口菜,问道:“你这急急忙忙的前来,所为何事?”

    牛进达看着面前酒杯,想了想,也端起来喝干,放下酒杯抹了一下嘴巴的酒渍,道:“刚刚长安传来消息,李靖将刘延景给杀了,枭首示众,首级遍传军中,刘德威前去说情被李靖给赶走,如今整个关中因为刘延景的死讯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各地与“元从功臣”过从甚密的势力纷纷鸣不平,就连宗室之内都闹腾起来,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收场。”

    “不愧是卫公,杀伐果断不减当年!”

    程咬金赞了一句,接过牛进达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眯着眼睛捋着胡子,沉吟着道:“这件事恐怕果真是卫公事先设计好的,刘延景死不足惜,却可以由此将长安的气氛彻底挑动起来,让那些不臣于陛下之辈感受到危险,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这与他们两个原本的猜测差不多,而李靖此举必然是授意于陛下,用意则是引蛇出洞。

    与其让那些不臣之辈隐藏起来将来步步掣肘,还不如让那些人一个个跳出来往脑门贴上标签一一予以剪除……

    牛进达蹙着眉头,依旧不解:“这些看似有道理,但前提是陛下能够依靠忠于他的力量彻底击败晋王平息叛乱……眼下尉迟恭打到长安城下,势必引发整个关中驻军的连锁反应,说实话陛下已经落在下风,局势极其不利,为何仍有心情排斥异己呢?”

    说一千道一万,你得坐稳皇帝的位置,然后才去考虑臣子是忠是女干,若是连皇位都坐不稳被人夺取,谁忠谁女干又有什么意义?

    从当下局势来看,分明是晋王占据上风,一旦关中各地驻军有人公然响应,甚至出兵直逼长安,皇帝将会陷入绝境……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弯?咱们能看得出这一点,旁人自然也看得出,也同样会有相同的疑问。那么我问你,在你尚未彻底摸清皇帝的底细之前,是否敢于响应晋王?”

    “呃……大抵不会吧?既然没有在一开始的便依附于晋王,那么自然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反正从龙之功已经大打折扣,还不如等到局势基本明朗再做出选择,虽然收益肯定很小,但风险也几乎没有。”

    说到底,都是利益在作祟。

    早先依附晋王,的确可以获取最大的政治收益,但彼时晋王只是一个“反贼”,前途渺茫,谁依附过去就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如今局势逐渐明朗,晋王的优势在逐步增加,投靠过去的风险已经减少,但既然已经等到今日,任凭收益缩水,何不干脆再等一等,等到风险无限小的时候再出手?

    程咬金颔首,分析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在对陛下的做法有所疑问的时候,大家都会想法设法的弄明白为何陛下的底气这么足,没弄明白这个,谁也不会贸然响应晋王,毕竟再小的风险也是风险,既然等到今日,何妨继续等下去?所以你看着吧,在陛下真正的杀招出现之前,不会有人跳出来响应晋王的,即便尉迟恭打到长安城下,甚至杀入长安城内,晋王依旧会孤军奋战。”

    他此刻甚至再想陛下之所以莫名其妙的弄出这么多波折,是不是故意在唱一出“空城计”,故布疑阵让旁人疑神疑鬼,从而不干肆无忌惮的起兵响应晋王……

    亲兵从外头进来,禀报道:“晋王殿下派人前来,说是有信笺交给大帅。”

    程咬金道:“让人进来。”

    牛进达:“晋王这个时候派人前来,很显然是坐不住了啊。”

    程咬金哼了一声:“李靖斩杀刘延景导致关中风潮骤起,晋王自然认为时机已到,应该集中所有力量攻伐长安,对陛下完成最后致命一击……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牛进达还想再问,亲兵已经将人领了进来。

    来人一身校尉装束,外罩革甲,相貌英俊年纪轻轻,来到程咬金面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末将魏真宰,奉晋王殿下之命,有信笺交付于卢国公。”

    程咬金上下打量这个魏真宰一眼,微微颔首,一旁的牛进达起身将魏真宰双手奉上的信笺接过,转呈给程咬金。

    程咬金接过,先是验看印信,确认无误之后才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挑开封口火漆,取出信笺,一目十行的看完,而后将信笺放在桌上,沉吟不语。

    魏真宰抬头看了程咬金一眼,恭声道:“殿下还在等候卢国公的答复。”

    程咬金想了一会儿,淡然道:“去回复殿下,老臣马上整编军队,待到全部集结之后,便北上至凤栖原与殿下汇合。”

    “喏!那末将暂且告退。”

    魏真宰再度施礼,而后起身,退出账外,返回晋王处回禀。

    帐内,牛进达已经看完了信笺,眉头紧蹙:“晋王已经连夜赶赴凤栖原,半夜之时即将抵达,咱们也应当赶紧召集兵将拔营启程,否则难以赶在约定时间抵达。”

    信笺之上,晋王恳请程咬金率军抵达凤栖原会师,而后十余万大军一起发动猛攻明德门。

    程咬金拿起酒杯一口喝干,瞅了牛进达一眼,不以为然道:“数万大军在雨夜集结拔营,粮秣辎重要全数携带,兵刃军械要分发到位,各部之间要协同沟通,行军路线要重新拟定……岂是想走便能走?怎么也得三两日的时间才能准备完毕,不可急于一时。”

    牛进达瞪大眼睛,这老货又玩什么鬼把戏?

    既然已经答允依附晋王,那就应当全力以赴协助晋王杀入长安篡位成功,眼下正值紧要关头,与晋王会师之后集中全部力量猛攻长安一举攻陷避免夜长梦多,自是理所应当。

    任由晋王写信邀请却置之不理,甚至故意拖延,这又想干啥?

    简直滑不留手、毫无信用……

    程咬金见他一脸迷茫,遂一脸嫌弃:“以往以为你只是脾气犟、一根筋,现在才发现你特么就是个傻子啊!对于咱们来说,当下最为重要的事情不是站谁的队,而是保存实力,没有了这几万兵就算咱们冲入长安城杀入太极宫,你以为将来就会得到咱们想得到的?”

    牛进达张张嘴,欲言又止。

    程咬金拍拍他肩头,叹气道:“况且麾下这几万儿郎跟随我多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未有几时安生,我怎忍心用他们的命去换取我一人之封国建邦、荣华富贵?大家太太平平的度过这次危机,便已心满意足。”

    牛进达有些感动,他一直以为程咬金是一个利益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虽然对他甚好,但并非一个爱兵如子的性子。虽然他明白程咬金之所以说这番话是因为已经无法再去谋求更多的利益,否则纵然将全军搭进去也不会犹豫……但无论如何,能在明知不可攫取更多利益的情况下将兵卒将校们的性命放在首位考虑,已经足够仁义。

    放眼天下,能够做到这一步的没几个人。

    整个左武卫就是程咬金的部队,上上下下都是程咬金的人,为了他个人之荣辱成败冲锋陷阵向死而生,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帐内安静了片刻,雨水打在帐篷外滴滴答答,良久,牛进达才问道:“大帅此举怕是彻底得罪晋王殿下,不知要如何转圜?”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兵临城下

    对于晋王李治来说,程咬金按兵不动不仅仅是明显不信任自己的表现,更会让李治感受到巨大的威胁。

    说好了依附于我,我已经突破底线不顾其余人等的反对将近乎于不可能的条件给你,结果现在我用你冲锋陷阵你却踟躇不前、拥兵自重,耍我玩呢?

    而且你现在屯兵于我身后,万一皇帝那边再与你达成协议,让你抽冷子给我身后来一下怎么办?

    谁敢将一头猛虎放在自己身后?

    所以这也是牛进达最大的担忧,若是程咬金拒不接受晋王的军令,后果非常严重……

    然而程咬金却一脸无所谓:“得罪了又能怎样?别将晋王看的那么气量狭隘、小肚鸡肠,那绝对是一个才智高绝、气量恢宏的经世之才,真以为陛下当初心心念念想要易储只是因为晋王长得招人稀罕?晋王之资质,可谓诸皇子当中最佳,才思敏捷、纯孝开朗、坚韧隐忍……相比当今陛下,晋王才是最合适做皇帝的那一个。这样一个人一旦坐上皇位,心中再无忌惮,思想境界自然天地辽阔不萦于物,又何须记得我这个老混子的仇?”

    牛进达紧紧盯着程咬金的面容,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波动,待到程咬金说完,他摇摇头,笃定道:“不对,你所言或许并非谎话,的确是这般看待晋王,但你心里必定要有谋算。”

    两人并肩携手打了半辈子仗,彼此将后背交付给对方也不止一回两回,简直比彼此的夫人还熟悉,程咬金翘翘尾巴,牛进达就能知道对方憋着什么屁……

    程咬金无奈,男人彼此太过熟悉就会有些龌蹉,没好气道:“你这头老牛既然脑子不好使,那就别琢磨太多,老老实实听话就行,总不至于担心老子将你给卖了吧?”

    牛进达从谏如流:“正该如此,你出谋划策,我冲锋陷阵,咱俩并肩作战多年,同床共枕也不是一回两回,就算被你卖了我也认了。”

    程咬金:“……”

    这话听上去是好话,可仔细一琢磨,当真是好话么?

    就算是好话,也不好听啊……

    *****

    凤栖原。

    高大的圜丘伫立在夜幕之中,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模糊的视线之中愈发显得宏伟壮观。

    某种意义上来说,祭天敬祖的圜丘就是皇权的像徵,“苍天之下,人间至尊”绝非只是一句空话,谁能够站在圜丘的最高台上代表苍生祭祀天神,谁就是人世间的至尊。

    所以李治刚刚率领大军抵达凤栖原与尉迟恭会师,便迫不及待的在一众麾下簇拥之中一阶一阶登上圜丘,站在微雨之下,头顶苍穹、俯瞰大地,胸臆之间那股豪情壮志前所未有的浓烈。

    伫立圜丘之上,负手北望,夜幕微雨之下的长安城好似洪荒巨兽一般蛰伏在关中大地之上,因局势紧张日夜戒备而燃起的灯烛火把在各处城墙、城门以及城内要隘,勾勒出整个城阙的轮廓。

    人间至尊、帝王之位,就在脚下,唾手可得。

    尉迟恭一手搂着甲胄外面的披风,一手摁着腰间横刀,目光灼灼看着远处的长安城,沉声道:“刘延景之败,实则未曾伤及东宫六率的根基,毕竟都是各方势力安插于其中,说不定正是李靖的奸计要将这些不完全忠于皇帝的势力连根拔起。但无论如何,由此引发的剧烈反应已经使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各怀心机,正是殿下挥师所向、拨乱反正的大好时机,微臣请令作为先锋,猛攻明德门杀入长安城,诛灭伪帝、匡扶社稷,扶保殿下登基御极!”

    言罢,一撩披风,单膝跪地。

    一旁众人见此,纷纷心中暗叫可惜,如此“劝进之功”怎地居然让一个赳赳武夫给拔了头筹?

    连忙鞠躬的鞠躬、跪地的跪地,大声道:“吾等扶保殿下,登基御极!”

    李治双手扶着自己腰间玉带,只觉得一股热血自胸腹之间直冲脑海,令他一瞬间有些醺醺然飘飘欲仙,浑身战栗、手脚发麻,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情绪不使声音颤抖:“我之所为,非至尊权势、皇图霸业,这些东西与手足之情、兄弟之义相比不值一提。然之所以提兵入京欲逆转乾坤,皆因先帝之命也。先帝因太子懦弱、不似人君,几番想要将储位传于我,却又顾念太子,故而迟迟未能决断,先帝纵然英明神武、千古一帝,然舔犊情深,古今少有。孰料太子悖逆,唯恐储位旁落,居然勾结房俊、李靖等人毒害先帝,其情其罪,万死难恕!往诸位助我扫荡奸佞、肃清寰宇,他朝功成之日,必不相负!”

    真假、对错根本不重要,只要师出有名就可以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谁真谁假、谁对谁错,谁又能分得清?

    父皇当年能够篡改史书粉饰他自己发动“玄武门之变”篡夺皇位之事,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只要自己最终能够取胜,那么自己就是正义、正确的,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天地至理。

    谁敢质疑?

    谁又能质疑?

    众人平身,簇拥在晋王之后远眺雨夜之中的长安城,各自心中亦是难以遏制的生气一股豪情,即便其中许多人当年曾追随李二陛下逆而篡取、定鼎江山,但如今重来一回,一样有一种身在凌云、俯瞰众生的超然优越。

    崔信兴奋得一张老脸泛红,手指着北边的长安城:“明日拂晓,殿下即可挥军北上、兵临城下,一举踏破长安,荣登大位!”

    山东世家实在是被压制得太久了,即便在隋唐交替之时曾经一度无限接近权力中枢,可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排斥在外,自晋室南渡之后,山东世家就不曾真正掌控过国家权力……

    而如今,山东世家的宿命即将在他手上翻天覆地,其中之荣耀,又岂能不让他心旌摇曳、兴奋莫名?

    似乎多等待一时片刻都是一种煎熬,恨不能现在就杀入长安城……

    然而李治却给他泼了一瓢凉水。

    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李治摇摇头,沉声道:“还未到最好的时机,咱们还需再等一等。”

    崔信愕然:“还要等?”

    兵贵神速,现在已经杀到长安城下,不趁着整个长安的城防混乱之机破城而入,难道要等到李靖调兵遣将将防御布置完整,然后硬碰硬?

    一旁的尉迟恭解释道:“崔公不谙军事,难免对于当下局势有所误解。咱们虽然一路长驱直入抵达这长安城下,但朝廷方面并非全无还手之力,甚至正好相反,李靖本有机会调派军队对咱们围追堵截,咱们每前进一步都要踏着尸山血海……一切都太过顺利,唯一的解释便是朝廷早有应对之策,咱们之所以如此顺利抵达此地,皆因朝廷的放任。”

    崔信依旧不明白:“那岂不是更应该快速攻入长安,为何反要等着朝廷部署完毕?”

    “咱们等的不是李靖,而是变数。眼下的关中还只是人心慌乱、舆情汹汹,并未真的乱起来,等到有人出头主动响应咱们,那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尉迟恭淡淡道。

    他不急吗?他比谁都着急,但他更知道眼下看似顺风顺水大势在我,但只要现在提兵攻伐长安,必然一头撞进李靖的陷阱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军神”之命不是吹嘘得来的,而是靠着一场又一场的经典战役实打实的打出来的,其兵法谋略神鬼莫测,谁敢在他面前自认必胜,谁也就离死不远了……

    李治颔首道:“坐困潼关之时距离败亡只有一线,那等困境咱们都挺过来了,如今兵临城下胜券在握,又何必急于一时?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咱们就越是要沉得住心、耐得住性子,全盘考量确保万无一失,绝不能被唾手可得的胜利迷了眼。古往今来,距离胜利一步之遥却最终功亏一篑的例子不胜枚举,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莫说现在东宫六率建制完整、兵强马壮,即便李承乾的军队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只要有李靖、李勣、房俊这三人在,天底下就没人敢轻言必胜。

    一个校尉从圜丘之下一口气登着石阶上来,气喘吁吁的来到李治身后,躬身道:“殿下,末将魏真宰,奉命前往卢国公处传达殿下军令,然卢国公言语含糊、莫衷一是,故而末将在其营地周围逗留些许时间,发现全军上下虽然有集结的动作,但进展缓慢、虚应故事,明显没有尊奉殿下军令前来会师。”

    李治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这个老混账!”

    不是他城府不够深沉才在诸人面前出口成脏,实在是程咬金不听军令的举措太过恶劣,这可不仅仅是将四万骁勇善战的左武卫纳入自己麾下增加破城几率那么简单,而是程咬金肝胆违抗军令,就意味着直至眼下并未全心全力归附自己。

    现在自己十万大军集结凤栖原,面对长安城大战一触即发,而程咬金的四万精锐却陈兵樊川以南,在自己的背后虎视眈眈……谁敢保证自己全军攻城血站连连之际,程咬金不会在背后狠狠插自己一刀?

    原本是兵临城下、胜券在握的大好局面,却陡然之间变成前门有虎、后门进狼的两难之局,动辄有全军覆灭之危险……

    尤其是程咬金朝秦暮楚、摇摆不定,立场一变再变,多少苛刻的条件都允诺给他却还是不能换来忠心归附,着实令他怒火万丈。

    做人,岂能如此油滑、毫无信用?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风雨欲来

    现在的程咬金就是一柄双刃剑,得之,则可依靠其强悍的势力增加攻陷长安城的几率;若不能得其归顺,那就是一柄抵在自己后背的锋锐钢刀,随时都能捅刺自己的要害,令自己兵败垂成、一命呜呼。

    若有可能,李治恨不得生啖其肉,一口一口将其撕成碎片!

    然而现实却是他不得不顾忌程咬金的立场,别说惩罚训斥了,就连刚刚怒极之下出口骂了一句都隐隐后悔,万一传到程咬金耳中,认为自己对他恨之入骨故而心生戒惧唯恐将来清算最终导致倒向李承乾那边,那可就大事不妙……

    萧瑀察言观色,上前一步,低声道:“此等重要时刻,说一句命悬一线亦不为过,卢国公心有顾忌故而犹豫不定,亦是情有可原。再者说来,左武卫数万人马自东征返回之后便一直未曾安安稳稳的整顿过,如今人马困顿集结起来自然费时费力,这位魏校尉只是在营地之外略作观察便做出此等结论,实在是有些轻浮荒谬,若因此导致君臣之间有所嫌隙,岂是你项上人头可以弥补?”

    他这么已提醒,李治马上醒悟过来,赶紧就坡下驴:“宋国公所言甚是,是本王考虑不周,有所失言……来人,将这校尉缉拿,与辕门之前重责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魏真宰:“……”

    他一脸懵然,自己所汇报的都是实情,未有半字虚假,入伍多年也历经不少战阵,难道还能分辨不出左武卫是真集结还是做样子?

    可是两句话没说完,自己就被扣上一个“虚浮荒谬、搬弄是非”的罪名……

    三十军棍倒也还好,挨一挨就过去了,可由此便算是恶了晋王殿下,犯下这等大错被军前责罚、以儆效尤,此生此世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他任凭扑上来的禁卫捆住双手,不敢挣扎反抗,却一脸怒火怒视萧瑀。

    若非这奸佞颠倒是非,殿下如何能够错怪我?

    然而直至禁卫将其押解着下了圜丘,也没人在乎他的一腔怒火,以及是否遭受冤枉……当下生死成败之紧要关头,最要紧是弥补晋王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脏话不至于对程咬金造成印象,至于区区一个校尉的对错、甚至生死,谁会放在心上?

    萧瑀等人对程咬金如此反复无常也大感挠头,这么一个混世魔王要如何对待?

    未有尉迟恭面色阴沉不定,他心里是羡慕的。

    如今程咬金的种种立场,正是他一直所希望的那样,只不过由于最开始晋王便找到自己,作为晋王麾下的主力根本不可能有可能摸鱼,不得不冲锋陷阵。

    李治面容沉静,澹然道:“卢国公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他想要更多的利益,我就给他更多的利益,毕竟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大事,纵然贪得无厌,亦是情有可原。诸位也可放心,我绝不会厚此薄彼,并不是有人闹了便给好处,有人安安分分勤勤恳恳就会吃亏,本王心里有杆秤。”

    这话他必须说明了,程咬金一而再、再而三的加码,自己每一次都不得不同意,可旁人看了必然心中不满,这世上不患寡而患不均,眼瞅着程咬金吃得肚皮滚圆,岂能没有想法?

    但若是让所有人都明码标价又不现实,谁知道会否有人狮子大开口?

    一句话,我不会亏待你们,但你们别在这个时候闹什么幺蛾子,不然大家一块儿完蛋……

    上位者最重要的能力从来都不是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武兼备所向无敌,世上也从来都不曾存在这样的人。真正需要掌握的能力便是“御人之术”,能够人尽其用、知人善任是根本,在此境界之上若是再能赏罚分明、平衡利益,自是无往而不胜。

    *****

    淑景殿外的灯笼在夜雨微风之中摇曳,雨水自屋檐流下滴落在窗前的陶瓮里,瓮中残荷凋零,锦鲤游动。

    窗前地席之上,房俊盘腿而坐,身上一套月白色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剧烈运动之后的身体温度很高,沐浴之后愈发燥热,凉风自窗缝吹入很是惬意舒爽,再饮上一口热茶,舒坦得吐出一口长气。

    一旁的宫女跪坐,宫裙紧贴在窈窕的身姿上曲线玲珑,素手煮水、沏茶,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分外动人。

    然而房俊有如贤者一般视如不见、心绪毫无波动,只悠闲的喝着茶水……

    鼻端茶香氤氲,忽而一股浮动的暗香杂糅其中,房俊侧头,便见到一身宽松道袍的长乐公主款款而来,跪坐身侧,娇躯低伏之间一头充盈着水气的如云秀发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秀美的脖颈掩映于青丝之中,微见领口一抹白皙。

    注意到男人的目光,长乐公主紧了紧领口,横眸微嗔:“还没够么?”

    往昔清冷如玉的容颜此刻似乎被沐浴的热水蒸腾,从而泛着白里透红的莹润光泽,眉眼如画,红唇如花,整个人仿佛一朵风雨之后的牡丹花,艳而不媚、丽而不妖。

    房俊收回目光,嘴角含笑,意有所指:“今生今世,怕是永远不够。”

    长乐公主许是刚刚经历一场洗髓伐骨的风雨,浑身上下多了几分柔软较弱,闻言俏脸微红,晶莹的耳尖都泛起红色,咬着嘴唇嗔了一句:“登徒子!”

    一旁的宫女奉上香茗,长乐公主接过茶盏凑在红唇边呷了一口,眸子瞥见男人的目光正在自己红唇上游弋,先是不解,旋即陡然想起方才寝殿之中那等羞人之事……

    粉面好似瞬间被蒸熟一般红润,咬着银牙,轻声叱道:“再不可这般荒唐,今日宫内警卫处处、岗哨遍布,若是被人发现你留宿宫内,如何得了?”

    傍晚时分这厮前来,聊了一会儿也不见其有告辞之意,只得留下用膳。孰料用膳之后也不肯离去,缠磨着欲行不轨之事,她虽坚决婉拒,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强行抱入寝殿……

    现在想想,愈发觉得羞臊难耐,自己一贯端庄矜持,从何时起居然可以忍受此等过分之事?

    都怪这个混账色令智昏,万一此间之事传出去,不知被陛下如何看待自己……

    房俊最是欣赏她这等欲说还羞、欲拒还迎的娇媚仪态,大抵是贤者时间已过,心底再度蠢蠢欲动,却也知道先前一度云雨已经是长乐公主最大的忍让,再想春风两度,绝对不能。

    笑着道:“殿下放心便是,正因为叛军抵达城南,宫内警戒,我才能出入便利不会引人猜想。”

    说到这里,长乐公主挺直腰肢,面色凝重,蹙眉问道:“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关中各处蠢蠢欲动,你怎地好似全不在意?”

    “岂能不在意?只不过事到临头着急上火可不是我的性格,既然早已预料有今日之危厄,那自然早早将功课都做好,万事俱备,自然稳如泰山。”

    房俊信心十足。

    不过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又叮嘱道:“不过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再是周详的计划都难免出岔子,万一叛军当真攻入太极宫,殿下不可到处乱跑,要么赶紧前往玄德门去寻微臣,微臣自能保证殿下安全,要么便赶去武德殿与陛下待在一处,再不济也能自密道撤出长安前往河西。”

    世上从无绝对之事,越是自认计划周详缜密万无一失,往往就越是在关键之处出错。

    他必须时刻盯紧局势变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大意,因为一旦出错,代价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长乐公主眸光盈盈如水,轻声问道:“那高阳和媚娘她们呢?”

    “明日一早会带着金氏姐妹一起入宫,还望殿下多多照顾帮衬。”

    一旦乱起,敌我难分,整个长安城都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未有太极宫还算是在控制之下,妻妾家卷自然也要入宫避祸,否则房俊如何安心镇守玄德门?

    “嗯,本宫会让人盯着一些,你放心便是。”

    长乐公主颔首应下,但绝不会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无需见外”之类的话语……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小雨淅淅沥沥依旧未止,柔声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若被外面知晓你一直逗留在这里,不知传出何等难听的话语,再说局势紧张,叛军兵临城下,你也不能擅离军营……唔。”

    话说一半,却是被房俊一手揽住纤细的腰肢拽到怀里,狠狠的吻了一口。

    一旁的宫女整个人缩在一起,头低得快要将下巴戳进胸口,大气儿都不敢喘……

    好半晌,长乐公主才挣扎着将这厮推开,粉面羞红、双眸如水,一张小嘴儿微微张开急促喘息,身手在男人胸膛上狠狠掐了一把,嗔道:“再这么荒唐,休要来我的寝宫!”

    房俊知晓这位清丽绝伦的殿下外柔内刚,得意的一笑,却不敢更进一步,起身让她服侍着穿好甲胃,走出门外。

    一手撑起雨伞,回首见到佳人罗衫澹薄、身影窈窕的俏立于门内殷殷相望,房俊心满意足,转身大步向着玄德门走去。

    整座太极宫都戒严起来,也只有房俊能够出入,但没到一处岗哨之前也都要验明正身,确认无误之后才会准予放行。叛军兵临城南,长安城内暗流涌动,太极宫内自然好似绷紧的弓弦一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出了玄德门,回到禁苑的军营,刚刚坐下喝了口茶水,程务挺便风风火火从外头闯进来,语气急促、神情凝重:“启禀大帅,刚刚高将军派人送来消息,那些人今晚大抵要发动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疾风骤雨(上)

    右屯卫在房俊接手之初便予以打碎,采用与大唐军队截然不同的募兵制公开招募兵卒,高侃就是在一众兵卒之中脱颖而出被房俊相中,进而留在身边栽培,之后独当一面。

    虽然军中不可避免的保留了之前的诸多班底、骨架,但全军上下可谓焕然一新,一番由上至下的“换血”之后,不仅使得军队战力飙升,也将前任的影响彻底打碎。

    按理来说,从那时起这支军队便是房俊一人的军队,之前的大将军李大亮影响力日渐式微,直至消失。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人生于世,总是要受到各种各样的羁绊,利益的羁绊、情义的羁绊、亲情的羁绊、仇恨的羁绊……种种羁绊将一个人牢牢的固定在社会之中,同时确定了这个人的地位、权势、职责。

    招募的兵卒大多是关中子弟,之前便隶属于各处折冲府,都曾有大唐府兵的经历。如今虽然进入新军,但身边的羁绊并不能全部割舍,关陇门阀盘踞关中数百年,根深叶茂利益纠缠,很容易便与这些兵卒、将校们取得联系。

    平常时候,这些将校、兵卒在房俊麾下为了军功奋勇征战,对房俊的军令一丝不苟的予以执行,忠心耿耿、义气干云,令之所致纵然刀山火海亦是绝不迟疑。

    但是当关陇门阀通过各种各样的羁绊联系到他们,让他们背叛房俊、甚至背叛整个右屯卫,其中的取舍便不会那么纯粹了。

    况且如今房俊早已卸任右屯卫大将军的官职,他们也已经不属于房俊的部队,这个时候被外人用各种羁绊或是要挟、或是蛊惑、或是引诱,绝大部分人很难保证初衷……

    ……

    雨夜之中,军营之内的灯笼火把摇曳明灭,高侃站在中军帐看着外面汇集起来越来越多的兵卒、校尉,一张方脸难看至极点。

    他虽出身名门,但家道中落,少小之时便历经生活坎坷艰辛养出坚韧不拔的性格,越是面对困难越是顽强不屈,正是这一点让房俊对他另眼相看,不断予以栽培,甚至在离任之后将全军托付。

    然而现在,看着外边那些违抗军令擅自聚集起来的军队,他心中一半是怒火,一半是沮丧。

    自以为在房俊之后成为右屯卫事实上的掌控者,也能如同当世名将一般这支军队成就一番事业,进而青史留名功成名就,现在却骤然发现自己还差得远。

    一个卸甲多年,老态龙钟的李大亮便能将他玩得团团转,甚至直接将这支军队从他手中抢走……

    孙仁师站在一侧,看着帐外微雨之下一个须发皆白、只穿甲胄未戴兜鍪的老者,狠狠锤了一下手掌道:“这老贼着实奸猾,让他儿子示于人前令咱们放松警惕,他却在暗中操纵一切!”

    高侃叹了口气,大意了啊。

    本以为李奉戒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军中将校即便许多人与关陇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谁能任凭李奉戒的驱策?结果各方信息都显示不会掺和此次皇位争夺的李大亮,却躲在暗中操持一切。

    现在显露身迹,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半支右屯卫都被他拉拢过去……

    一道身影风一般窜进大帐,夹杂着雨水疾步而入,大声道:“将军,大事不好!”

    高侃与孙仁师原本愁眉不展、忧心忡忡,此刻听闻王方翼的言语更是浑身一震,前者忙问道:“发生何事?”

    王方翼进了帐内,喘了几口气,急声道:“左屯卫那边已经连夜集结,兵刃军械分发下去,战马拉出马厩套上护具,弓弩手也已经在营地之内列阵,看样子是有大动作!”

    高侃眼前一黑,还能有什么大动作?一定是配合李大亮彻底收拢右屯卫,然后合兵一处猛攻玄武门……

    作为拱卫玄武门的武装力量,左右屯卫的营地就在玄武门之外,距离玄武门一箭之地,一经发动,便可直抵玄武门之下。两支军队加在一起超过五万人,相比于戍卫玄武门的“元从禁军”“北衙禁军”总计万余人,兼职就是一支强大至极的力量。

    最早设立玄武门防卫策略的时候,因为玄武门不可能驻扎太多军队,必须在城外另外驻扎一支军队确保万全,但谁也不能保证城外的军队不会被叛逆收买反戈一击猛攻玄武门,所以干脆设立了左右屯卫两支军队。

    两军互为犄角拱卫玄武门,大大增加玄武门的防卫力量,也能够彼此牵制,即便其中一支军队反叛,另外一支也能予以牵制,等到援军到来顺利平叛。

    现在右屯卫被拉走半支,如果左屯卫已经反叛,那么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将高侃掌握的半支右屯卫一举歼灭,然后合兵一处,猛攻玄武门……

    现在已经无需猜测左屯卫的立场,右屯卫这边有人猝然发动叛乱,左屯卫那边便开始集结却又暂时按兵不动,立场已经清晰无误,这根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

    孙仁师愤然道:“柴哲威此辈狼心狗肺,先前与李元景合并攻打玄武门犯下弥天大罪,陛下非但并未予以严惩,反而允许其戴罪立功,依旧领左屯卫大将军之职,如此隆恩,古之未有!然而此獠贼心不死,居然还想着颠覆皇权,其罪当诛!”

    高侃面色阴沉,已经觉察到此番兵变极有可能就是他的末路,但自己身居右屯卫将军之职,受房俊委托镇守此地,岂能眼睁睁看着这支房俊一手组建起来的军队被叛贼策反,然后攻入玄武门颠覆皇权?

    他冷静的戴上兜鍪,将横刀攥在手里,看着面前两人,平静道:“当下局势,几乎毫无胜算,然吾辈之职责在此,纵然战死,亦不能让叛军为所欲为,否则如何对得起大帅,如何对得起陛下?吾以决定死战,二位若有什么想法可现在离开,念在袍泽一场吾不会追究,但若是不走,就要并肩作战,谁敢卖友求荣、谁敢畏战投降,吾手中横刀可记不得往日交情!”

    “将军这说的哪里话?”

    孙仁师愤然道:“吾以降将之身份加入右屯卫,大帅非但不曾有半分戒心,反而一直栽培、心中有加,这份知遇之恩,值得吾以死相报。”

    王方翼咧开嘴,浑不在意的笑道:“生生死死的,老子才不会看在眼里!大帅将我从西域带回长安,我这条命老早就卖给大帅了,就算是死,也定要给大帅守住这右屯卫的大营!”

    “好!”

    高侃热血上涌,哈哈大笑:“人生最为危难之时,能有袍泽携手并肩慨然赴死,实为大幸也!纵然刀山火海,又有何惧?传令下去,将依旧忠于大帅、忠于朝廷的部队集结起来,列阵迎敌,就算是死,咱们也要狠狠将那群乱臣贼子咬下一块血肉来!”

    “喏!”

    ……

    李大亮站在微雨之中,任凭雨水将头发打湿,巍然不动,眺望着远方的中军大帐,面色阴沉好似这雨夜天空一般。

    其子李奉戒站在一旁,环视身边汇聚越来越多的兵马,难以压抑心底的兴奋,凑在其父身边低声道:“父亲虽然卸甲多年,但威望一如既往,振臂一挥便应者云集,只要成就大事,咱们李家即可封建一方,如此光宗耀祖、子孙昌盛百世,唾手可得啊!”

    说起来,李家乃是陇西李氏的分支,与当今皇族也能攀附上一些血缘关系,但家族人丁稀少,即便李大亮功勋卓著受到李二陛下信任重用,却也始终不能更进一步。

    论功绩,李大亮未必比那些贞观勋臣相差多少,但最终同时代的袍泽们大多晋封国公之爵位,而李大亮仅只是一个县公……

    在李奉戒看来,李家始终未能被陇西李氏所认可,所以实力有限,想要更进一步着实艰难。但现在时局骤变,所谓时势造英雄,李家自身没能力逆天改命,可只要能够借势,不是一样可以一飞冲天?

    而父亲之前面对宇文士及的拉拢断然拒绝,这在李奉戒看来就是认不清形势,皇位有德者居之,李承乾坐不住就让李治来,反正都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对于臣子来说有什么区别?

    而李家可以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这是一笔怎么算都合适的好买卖……

    李大亮目光从远处的中军大帐收回,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哼了一声,不满道:“你只见到其中的利益,可曾考虑过有着怎样的风险?若那样的风险从天而降,咱们家能否顶得住?”

    事实是绝对顶不住的,只能灰飞烟灭。

    但李奉戒不以为然:“当初的风险自然是很大的,但是现在您在看看,还有什么风险?只需左屯卫那边集结完毕,咱们便可以一举将右屯卫当中的叛逆剿灭,而后合兵一处攻打玄武门……待到进了玄武门,便是大局定鼎,咱们父子自是飞黄腾达,您多年的夙愿一朝得偿,甚至犹有过之。”

    李大亮摇摇头,闷声不语。

    若说他对于当年眼看着袍泽们纷纷晋升国公而自己只是一个县公之事全无芥蒂,自是不能。

    人非圣贤,谁能没有私欲?

    然而作为李二陛下的麾下,跟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早已被李二陛下的人格魅力所彻底折服,所以即便心中有着些许不忿,却也不敢有一丝一毫不甘之意。

    但现在李二陛下已经驾崩……

    一个校尉从远处奔来,打断了李大亮的思绪,到了近前禀报道:“启禀大帅,左屯卫那边已经集结完毕,谯国公有言:一切就绪,按计划行事。”

    李大亮沉默少顷,虽然心中依旧有所担忧,但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事到如今,早已没有回头路。

    收敛心绪,大手一挥:“杀!”

    身后无数右屯卫兵卒在他号令之下向着远处的中军帐猛冲而去,大战瞬间爆发。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疾风骤雨(下)

    玄武门。

    李道宗坐在城楼之内,四下窗户全部打开,微风夹着雨丝吹入,一片沁凉。

    城楼内没有点燃烛火,外面的火把、灯笼光亮自窗户照进来,洒在李道宗的脸上,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一半照得红润明亮,一双眉毛却紧紧的锁在一起,手掌将一只茶杯攥得紧紧的,童孔有些发散,显然精神不够集中,心中有什么难题不能抉择……

    脚步声将他从沉思之中惊醒,抬头便见到宇文士及从外头快步入内,尚未至跟前,爽朗的笑声已经响起:“计划实施顺利,李大亮已经策反了右屯卫大部,等到他一动手,柴哲威便会率领左屯卫增援,一举将右屯卫残部剿灭,玄武门外,再也没有威胁的力量……郡王,发动吧!”

    左右屯卫驻扎于玄武门之外,不仅仅是拱卫玄武门增加守备力量,也是对玄武门的钳制,一旦玄武门守将有变,则即刻面对宫内禁军、百骑司以及城外左右屯卫的前后夹击,顷刻之间便会被彻底扑灭。

    现在右屯卫废了,左屯卫投靠过来,甚至可以抵挡关中各地勤王救驾的部队,就算水师由潼关疾驰而来起舟登陆试图攻击玄武门重新夺回这个战略要地的控制权,也会遭遇左屯卫的迎头痛击。

    李道宗可以率领自己麾下的精锐部队从容杀入太极宫,一举诛灭皇帝,定鼎乾坤……

    然而城楼之内李道宗安坐不动,面上毫无表情,未有楼外火光照映得一张脸阴晴不定。

    人生就是抉择,每一天、每一刻、每一步,都面临着权衡抉择,再是杀伐果断之人都不能保证每一次的抉择都正确,谁都会抉择失误。

    然而有些抉择失误可以承担,大不了从头再来,有些抉择却不能失误,因为后果是不可承受的,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哪里有重来的机会?

    宇文士及走入城楼之内,坐在李道宗一侧,缓缓道:“老夫知晓你心中纠结犹豫,但你难道忘记先帝之恩惠了吗?你从小便跟在先帝身后,堂兄弟两个感情甚笃,较之同胞手足亦是不遑多让。如今先帝驾崩,弥留之际依旧对易储之事念念不忘,吾等为人臣、为人弟,自当竭尽全力替先帝完成遗愿!”

    想要说服一个人是要有技巧的,似李道宗这样的人,想要以功名利禄来打动他根本不可能,唯有以先帝之恩惠、情义,才有可能使其坚定心志。

    当然,现在说这些也不过是给李道宗一个台阶、一个借口而已,已经走到这一步,岂能容许他回心转意?

    李道宗沉默良久,直至北边窗户传来一阵震天的杀伐之声,才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沉声道:“入宫之后,一切由我指挥,无论是谁,明里暗里都不准插手,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皇权之争就意味着腥风血雨,绝不是一场单纯的战争,斩草除根乃是必然。但他只愿意协助晋王完成皇权之争,而不愿杀伐过甚将整个太极宫血洗一遍。

    说到底,自己只是为了替太宗皇帝完成遗愿,但李承乾并没有错……

    宇文士及目光闪烁,想了想,颔首道:“老夫只能保证关陇门阀不会插手,其余势力如何做法,老夫不知。不过晋王宅心仁厚,素来注重手足亲情,想必并不会反对郡王您的做法。”

    就算杀入太极宫,李承乾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那样就成了真正的兵变,所有人都是逆贼,必然会被载入史册之上受到万世唾骂。

    史书可以篡改,但人心不能。

    就算做尽了篡位之事,谁有愿意承认呢?

    所以李承乾必然要活着,然后“幡然醒悟”“退位让贤”,“禅位”于晋王,之后晋王“宽容大度”“顾念亲情”赐予李承乾王爵,并且准许其前往封地荣养,最终不慎感染恶疾猝然离世……

    这是一整套完整的剧本,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就算晋王登上皇位也是篡位之君,名不正、言不顺,天下有志之士必将群起而攻之,后患无穷。

    所以宇文士及敢于代替晋王答允下来……

    李道宗起身来到北边窗户,将窗子完全推开,便可俯瞰城门北边两支驻军的营地已然火光冲天,右屯卫这边完全陷入混乱,营帐被火把点燃火焰冲天,无数兵卒嘶喊着围绕中军大帐混战一处,左屯卫那边亦是灯火通明,不可计数的军队编成数条纵队打着火把宛如火龙一般自营地鱼贯而出,向着一墙之隔的右屯卫压迫过去。

    微风习习,落雨潇潇,却不能湮灭着火一样的战场。

    作为拱卫玄武门的武装力量同时负有监督之责,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李道宗面沉似水。

    进一步,可率军自玄武门出歼灭右屯卫叛乱,而后与高侃等人一道击溃柴哲威的左屯卫,拱卫玄武门确保太极宫的安全;退一步,可任由左屯卫彻底歼灭左屯卫扫清威胁,自己率军自重玄门杀入太极宫,定鼎乱局,扶保晋王登基。

    进退之间,得失之地,天壤之别。

    宇文士及站在后边,不敢出言催促,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念头都有可能左右李道宗的抉择,他能做的只有等。

    他相信以李道宗对于太宗皇帝的忠诚,一定会做出符合太宗皇帝遗愿的决定……

    良久,李道宗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大喝道:“来人!”

    城楼外有校尉马上大步而入:“末将听候将令。”

    李道宗:“传令下去,有逆贼潜入皇宫欲颠覆皇权、谋害陛下,马上集结全军,虽本帅自重玄门杀入太极宫勤王救驾、匡扶社稷!”

    “喏!”

    校尉浑身一震,虽然这道命令不啻于九天惊雷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惊慌诧异,却也不敢违抗军令,赶紧转身出去传达命令。

    须臾,人喊马嘶之声自玄武门下响起,一队队兵卒由营房之内跑出,在各自伍长、旅帅、校尉指挥之下迅速集结,小半个时辰之后,玄武门下已经黑压压汇聚了万余将士。

    李道宗站在城楼边缘,手扶着箭垛俯瞰黑压压的部队,任凭雨水飘落在头上、身上,只觉得胸腔之内炽热战栗,大声道:“奸贼潜入太极宫,欲颠覆皇权、谋害陛下,吾等身为天子亲军戍卫宫禁,自当竭尽全力、护卫陛下,诸军听令,即刻由内重门进入太极宫擎天保驾,谁人敢于阻拦,杀无赦!”

    “喏!”

    万余人轰然应诺,声震苍穹。

    李道宗大手一挥,城门下的军队潮水一般向着内重门涌去。

    内重门后,便是太极宫。

    宇文士及站在李道宗身后,亲眼见证万余兵马冲向内重门,令他紧绷的心神瞬间放松,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在地。

    自从关陇门阀兵变失败,长孙无忌自杀伏罪,他的肩上背负了整个关陇门阀的生死、前程。取代长孙无忌成为关陇第一人是他的夙愿,如今夙愿得偿却并未有太多喜悦,反而是肩负重任的彷徨与焦虑。

    一路走来他殚精竭虑,辅左晋王逆天改命,其间多少风险、多少危厄,稍有差错便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成为关陇的千古罪人。所幸直至此刻,他所绸缪的一切已经曙光在望。

    太极宫内拥有强悍的防御,两千正规禁军、千余百骑精锐,再加上玄德门外随时可入宫支援的房俊所部,这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但宇文士及相信凭借李道宗的能力可以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指挥麾下军队长驱直入杀入太极宫将这些防御力量全部击碎,彻底颠覆皇权。

    苍穹如墨,落雨潇潇。

    黎明就在不久之后,曙光会在漫天乌云散尽的那一刻洒遍大地,万象更新。

    *****

    在李道宗下令集结军队的时候,消息便已经传入内重门,如此惊变自然使得太极宫内所有人惊诧失神、不可置信。谁能想到李道宗这样的功勋之臣、深受陛下器重委任戍卫玄武门的宗室大将居然也会依附叛军、谋逆作乱?

    但时机紧迫,根本没有空闲让去追朔原由,整个太极宫的防御体系瞬间运转至极限,一队队禁军占据宫内各处战略要冲,百骑司精锐则成群结队赶到昭庆殿、紫薇殿一线,进可以支援内重门,退可以固守甘露殿。

    李君羡坐镇昭庆殿就近指挥,同时收拢情报呈递至武德殿,以供陛下全盘决策……

    内重门的守军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千余人的守卫力量显得捉襟见肘,万余“元从禁军”“北衙禁军”在李道宗的指挥下铺天盖地而来,没有半分迟疑便发动潮水一般的攻势,坚固厚重的内重门仿佛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随时有湮灭之祸。

    ……

    玄武门叛乱的消息飞一般传入武德殿,从床榻之上爬起的李承乾让皇后苏氏服侍着穿好衣裳,见到皇后花容失色勉强镇定,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放心,区区叛逆想要逆天改命,无异于颠倒乾坤、痴心妄想,就在殿中看顾好咱们的孩子,待朕诛灭叛逆!”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疾风骤雨(续)

    房俊在睡梦之中陡然惊醒,闯进来的程务挺大口喘息几声,沉声道:“大帅,大事不好,李道宗反了!”

    “说重点!”

    房俊从床榻上一跃而下,飞快的穿好衣服,又取过挂在墙上的山文甲一件一件穿起来。

    程务挺上前帮忙,语气急促:“就在刚刚,李道宗集结部队勐攻内重门,现在内重门守军只有千人,怕是挡不住太多时候,一旦被其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内重门里便是太极宫,各处宫殿楼宇散落其间,万余玄武门守军一旦冲进去便可撒开向着武德殿方向推进,到时候想要将其挡住,非数倍之兵力而不可能。

    房俊面容镇定,抓起兜鍪戴在头上,系好丝绦:“集结部队,入玄德门,增援内重门!”

    程务挺一愣,忙问道:“不等宫内诏令吗?”

    玄德门内,即是太极宫,作为守备宫禁的军队若无诏令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擅入玄德门,否则谁能证明你是忠是奸,是入宫平叛还是谋逆作乱?

    此刻诏令未至,若贸然入玄德门就等同犯下一个大错,即便能够平叛成功也是一个巨大的把柄,不仅那些御史文官们会揪住不放,就连皇帝自己为了消除隐患也不能不予以追究。

    房俊先将一柄手铳检查一下确认装弹之后放入肋下一个箭囊之中,在将连鞘的横刀握在手中,一边大步向外走,一边断然道:“情况危急,陛下早已授予我专断之权,可随时带兵入玄德门,你不必多虑,依令行事即可。”

    “喏!”

    程务挺不敢多言,赶紧追在房俊身后出门,向全军传达军令。他也只是职责所在的提醒一下,至于皇帝到底有无授予房俊“专断之权”他根本不在意,军令如山,只要房俊做了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更别说是违抗。

    微雨之中,整个禁苑之内的营地都沸腾起来,房俊早已预料叛军会在这几日发动,只不过未曾想到是今夜而已,所以全军上下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号鼓声响,五千人飞快集结,仅仅用了一盏茶时间便集结完毕。

    房俊摁刀而立,询问道:“右屯卫那边如何?”

    程务挺答道:“玄武门兵变,冲击内重门,已经隔绝了内外消息,暂时未能受到城外的情况。不过末将已经派人自禁苑而出,绕道赶往玄武门外侦查情况,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

    禁苑之中多密林,尤其是北部边缘更是沟壑纵横,行走极其不便,所以禁苑与右屯卫往来消息多是走玄武门,即便李道宗把守玄武门甚为严密,右屯卫也自由消息传递的渠道。

    房俊沉思片刻,浓眉紧蹙,下令道:“你即刻率领部队入玄德门支援内重门,若内重门沦陷则退守至甘露殿、神龙殿一线,确保立政门之安全,就算是死,也要守住立政门待援!”

    程务挺不解:“待援?”

    若是叛军推进至甘露殿、神龙殿一线,就意味着宫内的禁卫、百骑司已经遭受重创,那等情况之下,东宫六率想要驰援也来不及,哪里还会有援军?

    房俊喝道:“这是军令,你只需遵守即可,问东问西贻误战机,真以为本帅不能杀你?”

    “喏!”

    程务挺吓了一跳,不敢再问,赶紧翻身跨上战马,带领着装备精良的五千麾下直扑玄德门,开门之后浩浩荡荡进入太极宫,然后折而向西,奔赴内重门。

    房俊则率领百余亲兵部曲翻身上马,策骑向北冲着茂密的山林疾驰而去。

    若是他所料不差,右屯卫必然已经出事。

    李道宗此人虽然排名在李孝恭之后常年被其压制,被称为“宗室第二名将”,能力的确有所欠缺,但此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性格沉稳,稳扎稳打轻易不会冒险。

    此番既然率军勐攻内重门,就意味着玄武门外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力量。

    柴哲威的左屯卫会造反并不出乎他的预料,此人最擅专营、立场不坚,见到叛军势大投奔过去理所应当。但左屯卫的战力堪忧,此前便遭受一场几乎全军覆灭的惨重打击,此时未必能够恢复多少战力,如何能挡得住右屯卫的冲击?

    唯有右屯卫已经彻底糜烂,左屯卫才能从容取得玄武门外的控制权,李道宗才敢肆无忌惮的攻入太极宫……

    如果真如他的猜想右屯卫已经陷入内乱,必然是李奉戒之辈已经得手,没有右屯卫牵制玄武门,宫内的守备力量不可能挡得住李道宗麾下的玄武门精锐。

    所以他必须亲自赶赴玄武门外,将右屯卫重新拉起来,他相信即便李奉戒等人成功扰乱右屯卫,高侃等人也必然不会束手待毙,而是能够与其僵持一段时间……

    *****

    “殿下!”

    圜丘西侧临时驻扎的军营之中,尉迟恭大步流星直入李治营帐,一张紫红的脸膛满是兴奋之色。

    帐内,李治与萧瑀、崔信正在议事,见到尉迟恭不经通禀便擅自闯入,眉梢微微一挑,知道是有重大事情发生,忙问道:“发生何事?”

    尉迟恭上前两步,双手将一份战报呈上,难掩兴奋道:“刚刚到的消息,江夏郡王率领一万玄武门守军反正,已经集结兵力勐攻内重门!”

    “哗啦!”

    李治浑身一震站起,不慎打翻了身边的茶盘茶具,却浑然不知一般上前两步一把夺过尉迟恭手中的战报,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握着战报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萧瑀与崔信也相继站起,后者胡子乱翘,高声道:“殿下,大事可成矣!”

    萧瑀更是一拍手掌,慨然道:“郢国公果然国之干城,居然不声不响做下如此大事,天助殿下啊!”

    谁都知道玄武门对于太极宫乃至于整个长安城的重要性,说是战略核心好不为过。控制玄武门这个长安城的最高点,就可以将太极宫纳入掌控之内,进而俯瞰整个太极宫。

    只要太极宫不失,就算大军能够攻陷明德门杀入长安城,也要在太极宫前浴血奋战一番,胜负难料。甚至就算杀入太极宫,皇帝也可从容自玄武门撤退,无论沿渭水过潼关前往山东、江南,还是过咸阳穿陇右直奔河西,都无人能挡。

    到时候晋王即便占据长安登上皇位,也要面临天上二日、国中二主的状况,帝国分裂在所难免,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即将展开……

    现在李道宗反正归附晋王杀入太极宫,等同于截断了李承乾的所有退路,只能在太极宫内坐观成败。

    然而他怎么可能胜利?

    如此绝境被那些关中各地驻军看在眼里,岂不正是等候多时的天赐良机?

    必然群起而响应晋王。

    萧瑀忍不住看了一旁的褚遂良一眼,两人目光相触,皆看懂对方的心思:本是危机重重、山穷水尽,居然硬生生趟出一条生路,且是一条通天大路,可之上九霄……

    如此说来,先前所谓的“自白书”非但多此一举,甚至有可能成为隐患。

    草率了……

    李治容光焕发,多日以来的疲惫劳累一扫而空,大笑道:“岂止是郢国公一人之功?诸位能够不畏强权,抛家舍业不顾前程,辅左本王秉承先帝遗愿廓清寰宇、扫荡奸佞,皆乃我大唐万世之功臣也!明朝踏破长安,成就大业,本王与诸位共富贵!”

    “殿下威武!”

    “吾等定当追随殿下身后,辅左殿下开创千古未有之功业!”

    ……

    李治抬手制止诸人的兴奋,因为场面已经有些阿谀逢迎之嫌,这可不是一位英明君主所应该干的事儿,况且目前也只是大势在我,但未竟全功。

    “行百里者半九十,眼下吾等占据优势,胜利唾手可得,却也绝不能疏忽大意。”

    李治冷静下来,提醒诸人一句,而后问尉迟恭:“鄂国公以为,当下该如何应对?”

    由于麾下缺乏战略层面的巨擘,所以军事方面尉迟恭之言李治几乎言听计从。

    尉迟恭沉声道:“虽然江夏郡王占据绝对优势,攻陷内重门占领太极宫的难度不大,但咱们也不能静观其变,应当积极应对才是。”

    诸人纷纷颔首,深以为然。

    攻破帝阙乃是首功,谁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李道宗虽然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反正,但谁也不知道他杀入太极宫之后会做出什么事,万一扶持另外一位亲王欲自立为帝,那可如何是好?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绝非不存在。

    如果在胜利之时却被窃取了胜利果实,那此间诸人干脆集体撞墙自尽吧……

    尉迟恭紧接着道:“微臣之见,明晨便集结全军勐攻明德门,只要明德门攻陷,大军可长驱直入沿着朱雀大街直抵承天门下,配合又内重门杀入太极宫的江夏郡王,伪帝插翅难逃,局势再无变数。”

    李治颔首:“可!”

    他明白尉迟恭的意思,大家披肝沥胆历尽艰辛才率军攻到此处,若是安坐如山眼看着李道宗攻破太极宫一举定鼎大局,岂不很是存在感很低?

    太尴尬了……

    况且由李道宗主导整个战局,变数实在太多,不得不防。

    再者说来,右屯卫覆灭、左屯卫变节、玄武门失落,太极宫门户大开,长安周边的朝廷军队、东宫六率必然第一时间赶赴玄武门阻止局势继续恶化,能够带给城南的压力骤减,此等情况之下,也正是晋王麾下军队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外头一个禁卫脚步匆匆而入,来到李治面前施礼,语气急促:“殿下,刚刚斥候传回消息,卢国公率领麾下军队已经拔营,正缓缓向着凤栖原而来!”

    帐内诸人大吃一惊。

    程咬金无军令而擅自调动全军,这是要做甚?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晋王必败

    雨夜之中,萧瑀穿着蓑衣骑在马上,于百余精兵护卫之下自圜丘向南,过凤栖原,于神禾原附近拦住缓缓北上的左武卫。阑

    山野荒路之上,无以计数的精锐部队全副武装冒雨徒步前行,行军的速度并不快,且有骑兵往来寻梭,每遇有负伤、染病之兵卒便会将其带到一旁紧急救治,故此行进速度极慢。

    萧瑀暗暗松了口气……

    军队之强弱,最重要一项衡量准则便是行军速度,似左武卫这样的精锐部队一旦开动,行军速度往往是寻常部队的一倍半甚至两倍,尤其是这等雨夜行军、路途坎坷的时候差距愈发明显,既然左武卫现在行军速度大异往常,就说明程咬金并不是急于赶赴圜丘。

    误会也好,趁机寻求谈判争取更多利益也罢,总归是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彻底撕破脸……

    有左武卫的斥候将萧瑀一行人拦住,询问之后,先派人就地监视,然后有人飞奔入军中通报程咬金,小半个时辰才将心急火燎的萧瑀带到后军。

    小河在树林边缘拐了个弯向北蜿蜒流淌,一顶临时搭建的雨棚设立在小河拐弯处,不远处是络绎不绝顺着河流走向前进不止的军队,程咬金顶盔掼甲大马金刀的坐在雨棚之下,三根木棍支起吊着一个铁质水壶,篝火的火苗舔舐着壶底,程咬金正将姜丝、枸杞、大枣、茶叶等一一放入壶中,水壶很快沸腾起来,白色的水汽在壶嘴“咕都咕都”的喷出,很快又被微风吹散。

    萧瑀到的时候已经快到黎明时分,两人也并未见礼,程咬金取下水壶将壶里煮沸的茶水倒入两个水杯,递给萧瑀一个,又将水壶重新添水放在架子上。阑

    萧瑀则脱下身上的蓑衣放在一旁,仆从递给他一件披风披上,又被他挥手斥退。

    初秋雨夜的风有些凉,但篝火烘烤着身子又很暖,滚烫的茶水喝了一口,入口有些辛辣、也有些甜香,胃口里暖融融的很是舒坦……

    “呼……”

    萧瑀吐出一口气,两手捧着水杯感受着温度,喟然道:“不服老不行咯,只不过赶路几十里浑身就好似要散架了一般,风寒入体,若是没有这杯热茶,回去之后怕是要一病不起。”

    程咬金“伏流伏流”喝着茶水,闻言抬起眼皮看了裹着披风的萧瑀一眼,哼了一声,道:“又不是谁逼着,自己不肯服老非要走这条注定艰难险阻的道路怪谁呢?辅左晋王殿下成就大业,捞取一份从龙之功使得兰陵萧氏稳坐江南第一门阀百年……宋国公老当益壮,精力如此充沛吾不及也,岂能说一个‘老’字?谦虚了。”

    被嘲讽了两句,萧瑀丝毫不怒,笑眯眯的又喝了两口茶,这才问道:“你既然已经答允晋王归附,此番却又擅自出兵,意欲何为?”

    程咬金不以为然:“这不是晋王让我率军赶赴凤栖原与他会师吗?只不过军中事物众多,启程略晚,咱还没到呢,殿下已经击溃刘延景、进占圜丘,可喜可贺。”阑

    萧瑀看着他,追问道:“那你拖拖拉拉一直在晋王大军身后,却是为何?”

    程咬金瞪眼道:“这话说的,你以为我麾下兵卒各个都是飞毛腿啊,说赶到凤栖原忽扇两下翅膀就到凤栖原了?路要一步一步走嘛!再者说了这下着雨呢,道路状况你也看到了,寸步难行啊,而且减员不断,我也没办法啊!”

    听着他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素来口齿便利的萧瑀有些无言以对。

    口齿便利是相对于讲道理来说的,碰上这么一个不讲理的混世魔王,能有什么法子?

    沉默了一下,萧瑀觉得不能跟这货绕圈子,绕来绕去的没用还把自己气够呛,遂直言道:“李道宗已经反正,率领麾下部队勐攻内重门,这会儿想必已经攻破内重门杀入太极宫,以太极宫内的守备力量,是不可能挡得住李道宗的。天明之后,晋王殿下就要攻打明德门,南北夹击之下,长安破城已经不可挽回,晋王入主太极宫也成定数。这个时候你不好好表现,争取站在晋王殿下身边以待将来,反而出处作妖,岂是明智之举?”

    程咬金没有回答,喝了口茶水,觉得水有些凉,将再次煮沸的水壶提下来,先给萧瑀水杯之中斟满,又给自己斟上,不答反问道:“你们兰陵萧氏在江南向水师摇尾乞怜,甚至配合水师收拾残局、攻略江南,为何你身在朝中却又辅左晋王?”

    随着江南私军在燕子矶被水师一顿炮轰,整个江南之地一片糜烂,各大家族、门阀惶惶不安,唯恐水师趁势席卷江南侵占各家的利益决断各家的根基,于是在兰陵萧氏居中转圜之下,几乎尽数向水师臣服。阑

    在这其中,兰陵萧氏居功至伟。

    而在长安,萧瑀却又背叛皇帝投入晋王阵营,为了晋王的大业出谋划策、殚精竭虑……这明显是人格分裂的征兆。

    一方面帮着水师稳定江南保证皇帝的执政根基,一方面又辅左晋王废黜皇帝窃取皇位……一方成功,就意味着另外一方失败,两相抵消之下,就等于原地不动,那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意义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只是不肯服老,想要展示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吃饱了撑的么……

    萧瑀眼角跳了一下,闭口不答。

    难道告诉程咬金自己是看好晋王能够夺位成功故而鼎力扶持,江南家中之所以与自己背道而驰纯粹就只是害怕被水师连根拔起?阑

    雨水打在雨棚上淅淅沥沥,篝火正旺,不远处河水流淌,数以万计的军队缓缓前进。

    沉默良久,萧瑀道:“你认为即便晋王现在距离胜利仅只是一步之遥,却依旧不能成就大业?”

    有些话他已经不需问了,程咬金之所以在晋王大军背后跳来跳去。蠢蠢欲动,就是要威胁晋王使得晋王不敢拼尽全力去攻打长安城,进而形成南北夹击的局面。

    所以程咬金的立场已经明确,是站在皇帝那边的。

    但萧瑀不明白程咬金的想法,任谁现在去看当下形势,都是晋王已经胜券在握距离胜利一步之遥,皇帝只能负隅顽抗,覆亡是迟早之事,绝无回天之力,为何偏偏程咬金就敢在这个时候坚定的站在皇帝那一边?

    以他对程咬金的了解,这厮只忠于李二陛下,对于大唐、对于李承乾,绝对谈不上什么忠诚……

    他开门见山,程咬金倒也开诚布公:“房俊还率领五千精锐驻守在玄德门外,随时都可以狙击玄武门的叛军,或者守卫太极宫。”阑

    萧瑀蹙眉道:“诚然,房俊算得上年青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军功战绩较之你们这些贞观勋臣也不遑多让,但他不是军神,就算是李靖在这等局势之下也回天乏术,他岂有力挽狂澜逆天改命之神通?”

    如果房俊依旧是右屯卫大将军,执掌右屯卫数万将士镇守玄武门外,那么的确有可能成为一个变数。但现在右屯卫已经在李大亮暗中对中下层军官威逼利诱之后彻底崩溃,区区五千兵马如何敌得过李道宗麾下万余精锐?

    更别说柴哲威的左屯卫在肃清玄武门外之后,随时可以由玄武门入宫增援……

    无论怎么看,这一仗都是必胜之局。

    程咬金直起腰,倚着撑起雨棚的柱子,两条腿伸开,手里捧着水杯,眼睛望着雨棚外黝黑的夜幕,缓缓道:“你相信太宗皇帝的眼光么?”

    萧瑀颔首。

    若论及知人善任、提拔人才,古往今来的帝王之中,太宗皇帝最起码排在前三。阑

    他也想起太宗皇帝当初对房俊的赞誉:“太宗皇帝曾说房俊‘此子有宰辅之才’,但那又如何?房俊的确文才冠绝当代、武略甲于军中,假以时日的确能够出将入相,成为一国之宰辅。但他并无通天彻地之能,无法死中求活、扭转乾坤。”

    就算房俊再厉害,手中区区五千兵马,如何护得住偌大太极宫?

    程咬金却道:“你猜太宗光皇帝当初为何剥夺他右屯卫大将军的兵权?”

    萧瑀蹙眉。

    当初正是因为房俊极力扶保太子从而激怒太宗皇帝,且太宗皇帝唯恐房俊执掌军队在未来会因为易储而生出动荡,这是人尽皆知之事,但程咬金既然问了,很显然他不是这么看。

    程咬金喝了口茶水,姜丝的辛辣裹在茶香之中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太宗皇帝之所以剥夺了房俊的军权,是因为他认为只要右屯卫在房俊手里,整个太极宫便置于其掌控之下,无论攻还是守,绝对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窃取太极宫。”

    见到萧瑀一脸不相信的神色,他摇了摇头,没心思劝说,道:“你们安排人策反右屯卫中下层军官,房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既然察觉得到,又岂能没有准备呢?更何况高侃也不是池中之物,孙仁师更不是酒囊饭袋……回去告诉晋王,此战必败!让他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吧,以陛下之仁厚,想来能够让他圈禁起来寿终正寝,可若是等到他进了长安城,就算陛下想宽恕其罪,国法也不会容许。”、阑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纵兵入宫

    雨棚之中再度陷入沉默,两人各自捧着水杯默默喝水,许久没有说话。阑

    萧瑀明白程咬金已经算是开诚布公了,不可能劝说其死心塌地的归附晋王,但他依旧不太理解……程咬金为何队房俊如此有信心?

    只因为太宗皇帝看人眼光很准,所以就认为房俊一定能够在如此恶劣的局势之下依旧受得住太极宫?

    有些匪夷所思了……

    良久,萧瑀放下水杯,道:“还有其他的话语要我传达给晋王殿下么?”

    程咬金想了想,摇摇头:“箭在弦上,岂能不发?进一步皇图霸业九五之尊,退一步一无所有困顿终生,任谁也不会放弃的,多说无益。”

    到了这一步,晋王不会退,也不能退。

    即便知道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也得豪气万丈的一直走下去,或许山涧之见就能有一座独木桥……阑

    萧瑀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蓑衣,冲着程咬金点点头,翻身上马在兵卒护送之下连夜返回圜丘向李治复命。

    行于途中,迎着丝丝缕缕的雨水仰望黑暗苍穹,忽然又觉得自己逼着褚遂良写下那份“自白书”或许并非无用之功……

    *****

    整个右屯卫营地已经陷入混战。

    被李大亮策反的诸多中下层军官起初并不愿与袍泽兵戎相见,他们或是李大亮的旧部就是关陇出身或是与这两者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利害不得不站在李大亮这边,但这只是立场原因,谁又愿意与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反目成仇呢?

    但在李大亮的逼迫之下,不得不朝着中军帐附近逼近。

    高侃则汇集了大约八成的右屯卫将士守卫在中军帐附近,在对方不断逼近的时候,冲突不可避免的爆发。阑

    数万人猬集在一起,最怕的就是骤然爆发冲突,双方绷紧的神经在一刹那断开,混战燃起。

    都是跟随房俊南征北战的精锐,虽然双方人数有差距,但猝然开战之下都没有什么准备,一时间死伤无数却陷入僵持,谁也奈何不得谁。

    高侃眼看着混战不可避免,心中五内俱焚。

    房俊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好生管理这支军队,而他却在明知有人暗中挑唆收买已经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硬生生的将人拉拢过去,使得右屯卫分裂,如何对得起房俊?

    况且听闻斥候回禀说是左屯卫已经全军集结,正在一侧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能冲过来协助李大亮将右屯卫彻底歼灭,自是愈发心急火燎。

    当即冲锋在前,率领麾下将士试图将叛贼尽快剿灭。

    横刀飞舞,当着披靡,高侃一刀一刀劈砍着面前这些白天还是袍泽的敌人,心中剧烈抽痛,双眼泛红,下手却绝不留情,向着李大亮的方向冲去。阑

    任何时候,叛贼都不应得到宽恕。

    但越来越多的叛贼涌上前来悍不畏死的作战,慢慢将他的冲锋之势挡住,眼睁睁看着李大亮在一群家将护卫之下就站在不远处,却拼尽全力也冲不过去。

    虽然自己这边的兵力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但战场局限在营地之内,到处都是营帐、辎重,根本无法施展,战局陷入混战。

    另一边,左屯卫已经集结完毕,全部开出营地,数万人在雨水之中列阵以待,尽管李大亮那边已经数次派人前来催促,柴哲威却依旧按兵不动。

    柴令武策骑站在兄长身后,忍不住问道:“兄长为何迟迟不肯发兵?早一步解决右屯卫为好,迟则生变。”

    柴哲威双手握着马缰,眺望着不远处厮杀震天的右屯卫答应,不以为然道:“着什么急呢?咱们与右屯卫仇恨四海,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是更解恨?你要记住,什么功名权势荣华富贵都需要自身的实力去支撑,而对于咱们来说,麾下的部队就是支撑一切的根基,无论任何时候都应该以保存实力为首要。”

    柴令武默然,心想你既然如此明白,那么先前为何又要依附李元景去攻打玄武门,从而被房俊杀得大败损兵折将差点全军覆灭呢?阑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柴哲威淡然道:“再等一会儿,让他们自相残杀吧,反正咱们也不能跟着李道宗杀入太极宫,等到右屯卫死得差不多,咱们再出手,一举定乾坤。”

    柴令武只能听命。

    ……

    程务挺率领麾下五千兵卒自玄德门入宫,而后向西疾驰,前方内重门那边已经喊杀四起、火光冲天。程务挺心急如焚,不断催促麾下加快速度,然而未等抵达内重门参与防御,便听到一阵欢呼震天,内重门守军潮水一般退了下来。

    抓住一个慌不择路的兵卒,得知内重门果然在李道宗猛攻之下失守。

    程务挺二话不说,带着麾下兵卒向着甘露殿方向撤退。太极宫北部地域宽广、建筑稀少,地势空旷,区区五千人没法将叛军全部堵截,只能退守至甘露殿一带依托建筑群挡住叛军。阑

    即将抵达甘露殿,程务挺猛然想起一事,叫过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分出五百人,即刻赶赴淑景殿通知长乐殿下叛军已经入宫,汝等护送殿下前往武德殿,不容有失!”

    “喏!”

    亲兵得令,赶紧点齐人马,朝着淑景殿方向狂奔而去。

    时至今日,房俊与长乐公主之见的绯闻早已街知巷闻,任谁都知道这二位之见的暧昧关系。身为房俊的部队,岂能让长乐公主经受一丝半点的危险?

    程务挺松了口气,万一长乐公主没来得及撤走从而被叛军捉住,那可就麻烦了。

    别说什么这只是一场兵变、叛军首领乃是晋王不会大肆破坏太极宫更不会大肆杀戮的傻话,打仗就是打仗,兵卒们在舍生忘死的战斗之中兴奋过度,很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一旦被叛军占据某一处宫殿,抢劫、焚烧、强暴……什么事情都干得出。

    一路赶至甘露殿,此地已经有禁军守在这里,且将不断溃逃而来的内重门守军收拢起来,再加上抵达的程务挺,人数达到七八千人,纷纷列阵以待。阑

    然而人数虽然不少,但依旧要守卫长达数百丈的防线,很难阻止叛军强攻兵力薄弱之处突破,他们身后便是神龙殿,一直向南便是武德殿……

    黑夜之中无数火把自北边蜂拥而来,一头撞上守军防线。

    程务挺挥舞着横刀大喊:“列阵!死战!”

    轰!叛军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来,双方没有任何缓冲的厮杀在一处。

    李道宗与宇文士及缓步跟随在后边,不断有斥候将前方战况传递回来。

    听闻程务挺已经率领玄德门外的五千军队入宫在甘露殿一线参与防守,宇文士及略微有些担心:“此子乃是一员悍将,麾下更是右屯卫精锐,战力剽悍,若是被他们挡住,局势有可能发生变化。”

    兵贵神速,若是不能快速擒拿李承乾,等到城外的东宫六率反应过来大举增援,会衍生出太多的变数。阑

    李道宗对此充耳不闻,微微眯着眼睛远眺夜幕之下的甘露殿,又询问了斥候前方战况、态势,遂下达一道道军令。

    很快,数千“北衙禁军”集结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向着甘露殿左侧的守军防线猛冲而去。

    守军因为要守卫长达数百丈的防线,兵力难免分摊开来,被数量极大的叛军猛烈冲锋顿时伤亡惨重,防线岌岌可危,随时都能溃散被叛军冲过去。

    程务挺连忙率领人马前往增援,掌中横刀上下翻飞,劈砍斩刺如入无人之境,没一会儿的功夫浑身上下都喷溅的被鲜血染红。

    然而等到他堪堪挡住叛军弥补防线,敌人有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形成,这回则是朝着甘露殿右侧的防线冲去……

    攻守之间,自然是进攻的一方拥有更大的主动权,如此不断的集结优势兵力朝着防线的薄弱点发动猛攻,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虽然皆被守军挡住,却也使得守军疲于奔命,整条防线逐渐松动起来。

    ……阑

    武德殿内,灯火通明。

    李承乾端坐在主位,一身玄色袍服,头上戴着平头帻,白胖的脸上神情淡然、目光镇定,似乎这太极宫内混乱的状况并未能影响他一分一毫,很是有一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味……

    在他身前,左右两边李勣、李孝恭、刘洎、马周等文武官员齐齐站着。

    李孝恭一脸悔恨,扼腕道:“承范岂能如此糊涂?陛下对他优容有加、宠信重用,他却依附叛军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令人不敢置信!微臣属于防范,未能提前察知其谋逆之心,致使陛下遭逢凶险,死罪也!”

    说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事实上,他早已经察觉李道宗有些不对劲儿,也曾向李承乾暗示过,但李承乾都不以为然。如今李道宗谋逆率军杀入玄武门,他总不能说这是陛下你不听人言咎由自取吧?

    过错只能他这个臣子承担……阑

    李承乾温言道:“王叔何必如此?快快请起!人心隔肚皮,李道宗心存不轨、造反谋逆,事先又如何能让王叔你察觉呢?不必自责,此等危机时刻,还需王叔协助朕力挽狂澜,鼎定社稷!”

    一旁自有内侍上前,将李孝恭搀扶起来,退在一旁。

    李勣出列,施礼道:“叛军势大,猝然暴起,朝廷各方反应不及。臣请旨出宫联络召集旧部、联络驻军,入京勤王!”

    李承乾目光闪烁一下,摇头道:“英公乃国之柱石,此等时候自应在朕身边襄赞军务、出谋划策。至于叛军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朕早有准备。”

    李勣暗叹一声,陛下对他深怀戒惧啊……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最坏准备

    英国公李勣作为现在当之无愧的“军方第一人”,麾下并无任何一支直属的部队,这是惯例,是对于强势人物的提防,以免出现军政大权归于一身的权臣。蓛

    但李勣曾经的功勋与地位注定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少有人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若是这个时候出宫而去召集旧部联络各地驻军,很容易拉起另外一支强横的势力……

    说到底,因为之前李勣的种种表现,李承乾觉得他的立场存在问题,必须将其拘束在宫内,不能放虎归山。

    李勣明白了李承乾的心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屈辱、愤怒,确实是他在李承乾登基之初表现得不支持、不反对、袖手旁观,又怎么能奢求李承乾毫无保留的信任呢?

    李君羡大步走入殿中,施礼之后,通报了最新战况:“叛军猛攻内重门,内重门守军不敌,城门沦陷。叛军自内重门而入,玄德门外驻军入宫协防,但叛军进军速度极快,程务挺不得已率军赶赴甘露殿、神龙殿一线,协助宫内禁军构筑防线。现在激战正烈,守卫力量薄弱,伤亡惨重,甘露殿一线随时可能被叛军突破,陛下应早做准备。”

    太极宫有“朝、寝之别”,太极殿后为朱明门,其北为两仪门,朱明门与两仪门之间的横街即是朝、寝之界。

    寝区内又被一条永巷分为前后两排宫殿,永巷中加设了四道横门:东横门、西横门、日华门、月华门。永巷南是皇帝生活区,即“帝寝”,永巷北是皇后妃子居住区,即“后寝”,绝对禁止外臣进入。

    前排正中是两仪殿建筑群,横街以北,正中是甘露门,门内是寝殿甘露殿。甘露殿左右有神龙殿和安仁殿,再向两侧还有大吉殿、百福殿、承庆殿,诸殿各有院落。蓛

    甘露殿以北则是后苑,现在全部沦陷,而叛军一旦突破甘露殿,便会进入“后寝”区域,这里殿宇楼阁交错坐落,非常不利于阻止防御,一旦叛军突入,部队分散各自为政,其兵力优势便会彻底显现,距离武德殿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无论李承乾事先有着多么严密的准备,这个时候都应该早做准备,要么搬去太极殿暂时坐镇,局势彻底恶化之时由承天门撤出宫城,要么直接由武德殿地下的密道出京,彻底放弃太极宫,承认失败……

    李承乾摇摇头:“还不到危急之时,不必慌乱,朕若此时搬出武德殿避险,不仅使得宫内守卫军心不稳,更会让朝野上下立场动摇,得不偿失。诸位不必再劝,待到真正败局已定,朕不会坐以待毙,朕乃父皇金典册封之储君,受天地庇佑登基御极,大义所在、名正言顺,焉能眼看着逆贼窃居大宝、荼毒天下?朕绝不会意气用事,此生此世,与逆贼势不两立!”

    当初关陇兵变之时,他曾经一度被迫赶往玄武门做好准备流亡天下,那时候本就心志不坚的他甚至萌生死志,对于前途充满绝望希望一死了之。

    但现在他决然不是当初的心态,作为大唐皇帝,即便长安沦陷,他也有信心重整旗鼓,夺回失去的河山。

    诸人也都松了口气,身为帝王御极天下,自尊与骄傲自然非同一般,有些时候很难接受失败,若是李承乾承受不住打击心灰意冷丧失斗志,对于在场之人来说简直就是穷途末路。只要李承乾斗志不灭,就算被叛军攻占长安又如何?

    大不了割据江山各自为政,休养生息之后再度反攻长安……蓛

    李勣问道:“越国公可有什么话语转达?”

    李君羡摇头道:“统军的是程务挺,越国公一直未曾路面,或许还在玄德门之外的军营。”

    李勣蹙眉:“这等时候,房俊不在军中统率麾下抵御叛军,居然还留在禁苑军营之中?”

    这很明显不对劲。

    房俊可不是粗陋之人,反而是那种无论任何事只要交给他你就可以彻底放心的人,事情再难办,他也总会办得妥妥当当。如此危急之时刻只让一个程务挺统军,他自己躲起来?

    肯定有事情发生。

    正在这时,内侍总管王德入殿,来到李承乾身侧,躬身低声道:“陛下,长乐殿下已经与其淑景殿一众人等前来汇合,应该如何安置?”蓛

    李承乾吃了一惊,叛军骤然暴起直接攻击内重门并很快破门而入,整个太极宫兵凶战危风声鹤唳,自己居然一时间没想起长乐所在的淑景殿安危,这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自己此生难安……

    他忙道:“直接引去皇后之处即可,另外,晋阳以及其余皇子、公主可曾妥善安置?”

    自他登基以来,由于太极殿在关陇兵变之中几乎损毁一直处于修缮状态,便留在武德殿处置公务、接见外臣,也并未去往帝王下榻的神龙殿,最近局势不稳,武德殿来来往往的文臣武将很多,便在西侧的立政殿休息,皇后苏氏也在彼处。

    王德答道:“陛下放心,叛军攻击内重门之时,老奴已经派人将诸位亲王、皇子、公主都接了过来,暂时于大吉殿安置。”

    李承乾这才放下心:“都送去立政殿吧,让皇后妥善照料,万万不可出现意外。”

    “喏!”

    王德应下,转身弓着腰贴着墙根走出大殿。蓛

    李承乾迎着诸人的目光,下令道:“给卫公传旨吧,让他集结东宫六率已经灞水防线的军队回援长安、入京勤王。另外,严密注视城南的晋王大军,既然李道宗反叛杀入玄武门,想必晋王也一定强攻明德门予以呼应,一定要将其挡住,否则南北夹击,局势危矣。”

    李勣欣然道:“陛下圣明。”

    这等生死存亡之时,李承乾并未有心中恐慌自乱阵脚,反而气度沉稳应对自如,可见其心性虽然懦弱了一些,却也有几分临危不变的骨气,而且果然事先有所准备,对于事态的每一步变化都提前做好应对。

    他却完全不知其中详细究竟,可见自己早已被皇帝排除在心腹党羽之外……

    但他非但不因此沮丧,反而很是轻松。他之所以在关陇兵变之时甚至李承乾即位之初表现得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就是不想再度卷入权力中枢使得自己“功高震主”,最终导致皇帝的猜忌与忌惮。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都不能臻达圆满,否则必然遭受反噬。

    现在既然不需他掺和其中皇帝也能胸有成竹抵挡叛军,胜算看上去很大,何乐而不为呢?蓛

    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万一叛军成事、晋王上位,自己是应该跟着李承乾流亡天涯做一个正朔忠臣,还是留在朝中向晋王臣服,辅佐其稳定朝纲成为一代贤臣?

    怎么选都能成就自己的名声,但怎么选也都有瑕疵……

    *****

    立政殿。

    微雨之下,夜幕深沉,四周行色匆匆的内侍、禁卫打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火烛,一片辉煌之中夹杂着压抑恐慌的气氛,就连殿宇屋顶的琉璃瓦反射的灯光都显得有些厚重内敛。

    晋阳公主从虔化门走入的时候,脚踩着地面被雨水洗刷干净的青砖,身旁宫女的灯笼将地面映照得微红泛光,两侧红墙黛瓦、屋宇深深,令她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

    自出生之时,她便居于此座宫殿,与父皇、母后、九哥一同生活在一起,猛兽父母兄长的宠爱,远比其余姊妹更多的天伦之乐,从不曾感受过那种所谓的“金枝玉叶式独孤”。蓛

    母后去世之后,她也与九哥一同继续住在这里,由父皇亲手抚育。

    眼前的红墙、花园、屋宇、阁楼,处处都透露着熟悉,巷子的拐角、屋宇的后廊似乎才残留她年幼时候的影子,耳畔隐约回响着一串串银铃也似的笑声……

    如今她已及笄成年,终于成为幼时所幻想的样子,却再也没有那时候的快乐。

    温柔貌美、端庄娴淑的母后薨了,乐观开朗、君临天下的父皇驾崩了,那个与自己一同长大、形影不离的九哥也率兵造反,要将一母同胞的大兄掀翻,自己坐上那九五至尊的皇位……

    所有的亲情都在这天下至尊的皇宫庭院之中碾碎,这象征着天下至尊权力的太极宫,早已成为冷冰冰的坟冢,埋葬了她自出生以来的所有快乐。

    神情恍惚的走入大殿之内,等候在此的皇后苏氏迎上前来,先是握住晋阳公主的手,继而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吓了一跳,秀眉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之色,将她纤柔的身躯搂在怀里,柔声问道:“兕子可是受了惊吓?”

    这位文德皇后嫡出的公主,因为自幼身患重疾有乖巧伶俐,深受兄弟姊妹们的宠爱怜惜,若是被此番兵变吓坏,那可不得了。蓛

    晋阳公主这才回过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嫂子放心,我没事……”

    继而一愣,感受到皇后胸前一个硬硬的凸起,愕然问道:“嫂子怀中藏着什么?”

    皇后苏氏神色微微一顿,旋即淡然道:“随身带着一些东西,预作准备而已。”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指头大小的瓷瓶。

    周围内侍、宫女们面色大变,齐齐跪伏于地、叩头不止,有亲近的侍女背悲呼道:“皇后不可……”

    晋阳公主目光凝聚,也明白过来。

    她反手握住皇后苏氏的手掌,目光之中满是急切:“嫂子,何至于此?”蓛

    叛军刚刚攻入内重门,局势到底如何尚未可知,宫外可是还有许多忠于皇帝的部队呢,又何必将毒药放在身上?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房俊去哪儿了?

    晋阳公主即便没见过这样的事,也从周围侍女、内侍的反应上明白这个小瓷瓶装的是什么……

    她有些惶恐,紧紧拉着皇后苏氏的手,急声道:“嫂子岂能这般糊涂?快快将这东西放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小受到父兄的呵护宠爱,她从未面临过生死存亡之考验,甚至就算是当下为了皇位而开启的战争她也始终置身事外,因为不管是李承乾稳固皇位,还是晋王逆而夺嫡,她的地位都不会有丝毫改变,皇帝都是她的兄长。

    但现在身为一国之皇后的苏氏将一瓶剧毒随身携带,让她感受到了时局之残酷,自己的亲人随时都会遭受死亡的威胁……

    皇后苏氏没有听她的话,将瓷瓶收入怀中,伸出手臂揽住晋阳公主消瘦的香肩,笑容温婉端庄,神情恬淡如水:“傻孩子,我乃大唐皇后,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玩玩不能经受半分凌辱,否则不仅陛下颜面无存,李唐社稷都将蒙受玷污,关键之时必须以死力保清白。但现在局势未明,陛下事先也做好部署,定然能够击败叛军,我不过是预作准备以防万一,哪里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

    一旁跪在地上的侍女、内侍们悲泣出声,堂堂一国之皇后却要面临以死明志之悲壮,主辱臣死……

    晋阳公主精致的小脸儿上神情坚定:“嫂子放心,从现在起我与你寸步不离,就算九哥打进宫来,也绝无人敢对你不敬!”

    她相信以九哥对她的宠爱,没人敢碰她一根毫毛。

    皇后苏氏宠溺的摸了摸晋阳公主的鬓角,笑道:“有殿下保护我,自然没有人能伤害我,嫂子先行谢过。”

    小丫头虽然聪慧,但并未见识世间险恶,乱军冲击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晋王李治怕是也无法约束,何况她区区一个公主?不过能够这份心,她已经感受到很是温暖。

    最是无情帝王家,史书之上天家内乱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比比皆是,能够有晋阳公主这样一个顾念亲情的公主且敢于在残酷局势之时愿意挺身而出,殊为难得。

    姑嫂二人亲密的步入殿内,刚刚落座,便见到王德快步而入,言及长乐公主驾到……

    两人遂起身一起至门口,将一身道袍装束的长乐公主迎入殿内,重新落座,长乐公主见晋阳公主神色忧虑,遂蹙眉询问发生何事,皇后苏氏阻拦不及,晋阳公主已经飞快将她藏有剧毒以备不测之事说了出来。

    长乐公主秀美一扬,清声道:“皇后乃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焉能受此危厄?陛下早已做好充分准备,宫内宫外更有无数仁人志士为了捍卫皇权正统披肝沥胆、赴汤蹈火,自古邪不压正,叛军绝无可能谋逆成功。”

    皇后苏氏目光闪动,紧张的心神略有放松。

    皇帝到底针对叛军做出何等准备,她一概不知,所以此刻叛军杀入宫内势不可挡的态势令她恐惧仓惶,不得不备下毒药以免兵败之时受辱。

    但长乐与房俊暧昧不清,而房俊又是陛下最为信任的臣子,无论如何筹备都必然要经由房俊之手,所以房俊或许会对长乐提及陛下的安排……

    她问长乐公主:“越国公可是对殿下提及到底如何筹备抵御叛军之事?”

    长乐公主俏脸微红,不过倒也并未扭捏,摇头道:“如此军国大事,他如何会向我泄露呢?但昨夜离去之时,倒是叮嘱我一旦有事便马上前往武德殿躲避,说是陛下这边预作准备,定然万无一失。”

    听到“昨夜离去之时”,即便此时叛军临近局势危急,但皇后与晋阳两人同时看向长乐,一个目光充满戏谑、暧昧,另一个则是懵然不解。

    长乐公主连耳尖都红透了,眼神游离、目光闪躲,羞不可抑。

    皇后不想长乐太过难堪,颔首道:“既然越国公如此说,那必然是稳妥的。太极宫筹建之处,武德殿便是一处除去太极殿之外极为重要的殿宇,毗邻东宫,附近的宫殿群落自成一体,神龙门、日化门、献春门、虔化门、武德门等处门阙一经关闭,便可成为防御森严的区域,定然能够与叛军决一死战,只要拖住叛军,城外的卫公必然率军入城支援,击溃叛军乃情理之中。”

    她想要岔开话题,但晋阳公主却追问道:“姐姐说姐夫‘昨夜离去之时’,难道昨夜姐夫在姐姐寝宫留宿?若是这样,姐姐应该叫上我的,我都很久没见到姐夫了。”

    殿内气氛瞬间一静,长乐公主整个人好似被煮熟了一般,面红耳赤浑身发热,又羞又气,叱道:“臭丫头胡说什么呢?”

    若说房俊在她寝宫留宿也就罢了,可是还要叫上你一起?

    姊妹共侍一夫吗?

    简直荒唐!

    皇后苏氏也哭笑不得,轻轻打了晋阳手背一下,嗔道:“虽然此间并无外人,但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如今宫内宫外到处通传房俊与长乐、晋阳两位公主的绯闻,而且晋阳十几个姐夫当中唯独对房俊亲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少女对成熟男人暗生情愫很是正常,所以皇后觉得她就是故意这么说,以表达姐姐与自己争夺“玩具”的不满……

    晋阳公主后知后觉,这才醒悟自己说错话,两只素白的小手儿疯狂摇动,小脸儿红透,急声辩解:“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好久没见到姐夫有些想念,想跟姐姐一道……哎呀!”

    素来伶牙俐齿的公主殿下双手捂脸,觉得词不达意、越说越错,干脆捂脸不说了。

    皇后觉得好笑,瞥了长乐一眼,又觉得忧虑。

    少女怀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谁不曾年少,谁不曾心生爱慕?但当姊妹几个看上同一个注定不能名正言顺长相厮守的男人,或许正是一生悲苦的开始。

    皇后雪白的银牙暗咬,心底暗骂房俊这厮拈花惹草、博爱多情,尤为过分的是专挑公主下手,着实可恶……

    *****

    太极宫内的战事如火如荼,惨烈异常。

    自大唐立国之时开始守卫玄武门的“元从禁军”,以及后来李二陛下登基,将追随他征战天下的“玄甲铁骑”一分为三,一部分连同左右屯卫的精锐组成“百骑司”,一部分依旧带在身边担任禁卫,一部分则编入“北衙禁军”镇守玄武门,无论哪一支军队的战力都是天下第一等。

    也因为镇守玄武门的军队对于李唐皇室忠心耿耿、绝无瑕疵,所以李道宗打起“完成太宗皇帝遗志”的旗号可以将所有人都拉拢过去,这不仅仅是因为李道宗本身的威望,更在于几乎所有镇守玄武门的军队都会李承乾登基颇有微词。

    这就是李二陛下屡次意欲易储之严重后果……

    政治斗争之中,每一次突破底线的行为或许在当时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但都会留下几乎永无休止的后患。

    当年“玄武门事变”是如此,屡次推动易储亦是如此……

    万余玄武门守军轻而易举冲破内重门杀入太极宫,无论兵员战力、兵力数量相较于宫内守军都占据绝对优势,即便有程务挺率领五千右屯卫精锐协防,依然难以抵挡叛军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不得不退守甘露殿、神龙殿一线,依托庞大的建筑群构筑起防线,殊死奋战。

    但也正是这条防线,堪堪抵挡住叛军迅猛攻势。

    即便李道宗坐镇指挥,调动全部军队在局部集中兵力形成优势开展突击,导致守军顾此失彼、伤亡惨重,防线岌岌可危,但在守军舍生忘死的拼杀之下,一时片刻依旧难以突破这道防线。

    虽然并未亲临一线,但听着战报知道这条防线完全依靠程务挺左冲右突浴血奋战才力保不失,宇文士及赞道:“这小子有乃父之风,如此劣势之下依旧能够勉力维持,是个将才。话说好像房二那小子麾下各个都是人才,起初之时名不见经传,但培养一阵之后各个都能独当一面,这份眼光的确厉害。”、

    李道宗颔首,对此深以为然。

    时至今日,曾经在房俊麾下的薛仁贵、裴行俭、刘仁轨、刘仁愿、习君买等等一干将领,如今都已经成长为军中独挡一方的将领,在军中年青一代当中皆属于佼佼者。

    一个两个或许是运气使然,但如此之多的人才井喷而出,就不得不赞叹房俊识人用人的眼光、以及培养人才的能力。

    单单是这些人只需十年沉淀便能自成一系,支持房俊成为大唐军方的第一大佬,届时贞观勋臣已然相继陨落,放眼军中,还有谁能与房俊抗衡?

    更别说无论李承乾坐稳皇位还是李治逆袭成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帝国策略都更将注重于内政,边疆无大战,唯一继续攻城掠地攫取军功的部队就是水师……

    李道宗心中忽然想起什么,心头一跳,忙问左右亲兵:“可知晓房俊在何处?”

    左右亲兵茫然,一个校尉道:“自始至终,所有战报都未曾提及房俊的影踪。”

    宇文士及心中泛起浓浓的不安:“房俊受皇命镇守玄德门,程务挺麾下五千兵卒皆听命于他,现在程务挺及其麾下兵卒浴血奋战,房俊岂能弃之不顾?不对劲,赶紧向前方各部传令,严密侦查房俊的动向。”

    现在于甘露殿防线这个局部战场之上,可以说就是李道宗与房俊的对阵,然而打了半天对方主帅不知所踪,这如何能让人心安?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升起一片阴霾。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房俊去哪儿了(续)

    若是旁人或许还会因为畏敌怯战等等原因躲起来,但房俊何许人也,岂能那般懦弱无能?

    以其一贯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以及勇冠三军的武力,即便叛军最终成功突破甘露殿防线也必然脱下一层皮,现在战事愈发激烈房俊却蒸发一般不见头尾,着实诡异。

    亲兵立即分出十几人,飞奔向前方的战场,向各支部队传达搜寻房俊的命令。

    李道宗有些紧张,负手站在一处殿宇的雨廊下,遥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战场,紧锁眉头:“不知晋王殿下现在是否得到咱们攻入太极宫的消息,会不会马上起兵猛攻明德门予以策应,若是不能及时起兵,难免被卫公缠上,颇为棘手。”

    无论局势发展至何种境地,无论自己这边取得的战果如何显赫、宫内的守军如何惨败,只要未能将李承乾生擒活捉定鼎大局,就一时一刻也不能疏忽懈怠。

    李靖这个人的存在,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放眼天下,没人敢在李靖面前轻言必胜。

    更何况还有一个藏头不露尾不知躲在何处绸缪什么的房俊……

    隐患重重。

    此刻将至天明,天边一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雨水未竭,风也渐渐大了一些,身上的衣衫被凉风吹拂透骨湿寒,宇文士及年老体衰经过一夜的奔波、心情的起落已经有些扛不住,干脆坐在殿宇前的台阶上。

    “晋王虽然未曾领兵,但天资聪慧,自然懂得如何去做,何况殿下身边还有尉迟恭这样的百战宿将。唯一可虑的,便是程咬金……那厮满肚子算计,虽然答应避让一旁放开道路算是依附了晋王,但始终未曾表露真正的臣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反戈一击。现在他陈兵樊川,就在晋王身后,若是稍有一丝半点的动作,晋王恐怕不敢轻举妄动啊。”

    宇文士及忧心忡忡。

    现在的程咬金简直成为双方共同的“心腹大患”,因其麾下左武卫实力强横,放任其被对方拉拢过去是肯定不行的,但自己拉拢过来又得防备他随时“背刺”,真真是“一口剑两边刃”,取舍两难。

    李道宗默然不语,只蹙眉望着前方战场。

    斥候不断回来报信,孔子庙一线不见房俊踪迹,佛光寺一线不见房俊踪迹,三清殿、凌烟阁一线也不见房俊踪迹……这个被皇帝授命镇守太极宫的主帅,居然在战事正燃之际不知所踪。

    “抓一个俘虏,严刑拷问,一定要问明房俊的出处!”

    “喏!”

    李道宗看着斥候远去,愈发坐立难安。

    宇文士及也担忧起来,想了想,迟疑道:“那厮该不会是出宫了吧?”

    李道宗看过来,问道:“出宫去往何处?”

    逃自然是不会逃的,若是出宫必谋大事,可又是什么大事能让房俊放下守宫之战呢?

    宇文士及道出自己的猜测:“会否出宫潜回右屯卫,想要力挽狂澜?”

    如果右屯卫没有在李大亮暗中拉拢分裂、柴哲威全力猛攻之下彻底覆灭,反而一举将这两股力量击溃,从而自空虚的玄武门入宫直插李道宗身后,必然形成李道宗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优势兵力反而成为劣势的一方……

    即便李道宗对房俊的重视无与伦比,认为房俊是那种可以力挽狂澜、绝处逢生之辈,但这时也不认为房俊能够成功:“柴哲威数万兵马整装待发,就算房俊能够收拢右屯卫残部,在缺少火器的情况下不可能击败柴哲威。”

    右屯卫之所以成为当世第一等的强军,在于其火器装备之广泛、火器战术之先进,而非是其兵员战力天下第一。铸造局在关陇兵变之时被彻底摧毁,现在也只是重建了不足十分之一,产能稀少不足以供应右屯卫,没有火器的右屯卫单凭刀枪剑戟步卒对阵,如何打得过齐编满员装备精良的左屯卫?

    宇文士及想了想,表示认可,柴哲威再是纨绔子弟、难堪大任,也绝不是酒囊饭袋之辈,一把天派捏在手里,总不能输得倾家荡产吧?

    战事愈发激烈,但两人的心神都已经有些游离,更多还是在思索房俊到底去了哪儿,意欲何为……

    亲兵从远处策骑而回,到了跟前之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启禀郡王,前方捉拿一名俘虏,严刑拷问之后得知,房俊并未随同军队一同进入玄德门,而是一直逗留玄德门外军营,但那俘虏并不知晓其中究竟。”

    宇文士及霍然起身:“来人,马上回去赶赴玄武门外,告知柴哲威不惜一切代价将右屯卫剿灭,玄武门必须置于吾等掌控之下,绝对不许出现半分意外!”

    虽然并不知房俊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其逗留玄德门外军营是一件极其不合常理之事,极有可能已经自禁苑之中穿行,绕过各处军营秘密潜往玄武门外,试图力挽狂澜,将右屯卫从覆灭之边缘拯救回来。

    而一旦房俊果真将右屯卫救活,那么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李道宗默许了宇文士及的决定,没有多说,只是捏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世间之事永远不会一帆风顺,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不管计划多么周详、设计多么缜密,事到临头都要一件一件解决突发事件,解开一个一个骤然出现的难题,才能知晓最终之胜败……

    待到有人策骑向着玄武门飞奔而去,李道宗才命令亲兵:“给前方各部队传令,加强攻势,不惜一切代价攻入武德殿!”

    晋王在长安城外,一边是李靖的大军随时牵制,一边是首鼠两端捉摸不透的程咬金,想要突破明德门杀入城中沿着朱雀大街攻击承天门形成南北夹击的构想,难如登天,只靠着自己麾下军队突破甘露殿的防御虽然不难,但毕竟要耗费时间。

    而随着时间拖延,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未知之事,所谓夜长梦多,正是如此。

    房俊则极有可能潜伏至自己身后,试图夺取玄武门的控制权,一旦被他完成,自己以及麾下的军队就会陷入包围,军心势必动摇,胜负再难预料……

    只能寄希望于快速突破甘露殿防线,杀入武德殿鼎定乾坤。

    *****

    “阿嚏!”

    策骑穿梭于山林之中,道路崎岖难行,天色黑暗小雨淋漓,蓑衣被树枝刮得破烂,甲胄难以抵挡雨水浑身上下早已湿透,越过一条低浅的河沟之时,房俊猛然打了个喷嚏,身下战马又碰巧踩在水底一块石头上差点跌倒……

    “娘咧!谁特么背后骂老子?千万不要叫我知晓,否则不管是谁定要扒光了吊起来打!”

    揉了揉鼻子,房俊双手握着马缰小心翼翼的催动战马越过河沟,与同行的百余亲兵汇合一处,沿着河边小路小跑一阵,再度一头钻进茂密的树林……

    自太极宫至渭水是一大片山岭起伏的野地,其间河流纵横、沟壑处处,靠南的一边被圈起来作为禁苑,西部边缘则有着汉长安城旧址,残垣断壁瓦砾遍地,地形很是坎坷难行。

    将至天明时分,房俊才率领亲兵从茂密的树林之中钻出,面前细雨蒙蒙、天将破晓,一大片田野灰蒙蒙看不真切,阡陌纵横却也让人心神一宽。

    房俊催动战马加速,向着玄武门方向疾驰而去。

    必须尽早赶到右屯卫驻地,一则怕高侃坚持不了多久,李道宗既然胆敢悍然反叛杀入太极宫,必然是有信心彻底消除后顾之忧,之前对于高侃的信任就值得商榷了,肯定有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使得右屯卫极有可能全军覆灭。再则也能趁着天黑混入右屯卫营地,否则一旦被叛军发现,自己区区百余人插翅难逃……

    等到高耸伫立的玄武门在望,已经可以见到右屯卫营地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隐隐传来的厮杀声。

    虽然不知右屯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高侃不能将区区一个李奉戒控制住反而被其策反了军中兵卒展开厮杀,但毕竟战事尚未停止,一切都来得及。

    房俊一行人冒着雨水风卷残云一般朝着右屯卫营地冲过去……

    ……

    高侃面色铁青,手握着横刀看着面前不断冲锋而来的叛徒,恨不能亲自提刀上阵奋力冲杀将这些狼心狗肺之辈屠戮干净,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左屯卫一直集结在一墙之隔的营地之内,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这边,虽然尚不知其为何迟迟未能发动,但高侃明白只要自己率军与叛逆混战一处,左屯卫一定会如狼似虎的冲过来,将所有右屯卫兵卒屠杀殆尽。

    所以他只能约束麾下部队死守在中军大帐一线,凭借优势兵力堪堪抵挡住叛军的攻势,努力拖延时间希望能够有变数发生。

    而在他对面,李大亮也由原先的气定神闲变得焦躁不安,一方面指挥策反过来的军队猛冲中军大帐,一方面派人不断催促柴哲威,让其赶紧率军前来增援。

    柴哲威迟迟不来,让李大亮感到有些不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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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