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自讨苦吃
立政殿外,廊阶之下。
小雪纷扬,近处的亭台殿宇红墙黛瓦,在微雪中愈鲜丽,少了几分平素的雄浑扩大,而远处的山脉丘陵,则被飞雪扰乱视线,一片凄迷。
两个行刑的禁卫手里拎着鞭子,忍着笑,吩咐一旁的内饰褪去二人的下裳,露出白白的小臀。
左边的那个显然跟房俊已然极为熟悉了,笑道:“二郎,多有得罪了!”
房俊趴在长条板凳上,回头瞅了瞅这个这个嬉皮笑脸的禁卫,总是觉着眼熟,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之前的抽鞭子也好打板子也罢,都是这位行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恁多废话,赶紧的,某还等着回家吃饭呢!”翻个白眼,房俊连声催促。
那位禁卫笑着眨眨眼:“放心吧,咱心中有数。”
但凡在宫中担任掌刑的禁卫,莫不是心明眼亮心思活泛之辈。他们最会揣摩陛下的心意,知道哪些人是真的惹恼了陛下,陛下想要狠狠的教训一番;亦知道哪些人虽然气到了陛下,而陛下却只是想教育一番……
教训,教育,一字之差,性质不同,出手的轻重自然也就不同。
如同房俊长孙冲这等勋贵子弟,只是相互间意气之争闹得有点过分,陛下固然雷霆震怒想要好生教育一番,可若是这鞭子抽得狠了,伤了筋动了骨,一不留神留下残疾,那倒霉的可就是掌刑的这些禁卫了。
另一侧的长孙冲看着房俊同掌刑的禁卫有说有笑,顿时不悦的哼了一声,心里不禁在想,某非这两人是熟人,想要在受罚的时候放水,轻轻抽几鞭子了事?
这个念头尚存留在脑海里未等散去,耳边传来一声鞭梢破空的炸响,紧接着后臀一阵呼啦啦的剧痛,痛的他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差一点就挨不住叫出声来。若是第一鞭子就惨叫出来,岂不是被房俊耻笑?
然而他死命的忍着疼,那边厢却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
“啊……哟……嗷……”
每一鞭子抽下来,都伴随着房俊惊天动地的惨叫,那凄厉的声调简直能穿透云霄,声震四野!
长孙冲目瞪口呆,都有些忘记疼,侧过头去诧异的看着房俊,心道娘咧,你小子叫得这么惨,不嫌丢人啊?
房俊哪里管他怎么想?一声接着一声的大叫,一声比一声高亢,只是闻听这声音,不知道曾受着什么样的酷刑呢!事实上呢?行刑的禁卫虽然鞭子甩得高高的,鞭梢在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玩个鞭花,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落在后臀上,却不怎么疼了……
从小打到都是怪宝宝好娃娃的长孙冲,诸如手板啊鞭子啊鸡毛掸子啊这些别家熊孩子必须经历的教训,他是一样都没经受过,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抽鞭子也是有学问的,几十鞭子下来,可以将人抽得皮开肉绽筋骨大伤甚至一命呜呼,也可也雷声大雨点小不疼不痒。
他脑子里感慨着人生处处皆学问,可在他身后行刑的禁卫却冒汗了!
为啥?
两人同时受刑,人家房俊叫得凄惨无比声动九霄,虽说有点夸张的嫌疑,可是态度好啊!挨了鞭子不就得惨叫么?像是你长孙冲这般一声不吭,让别人怎么想?
明显抽鞭子的力度不够啊……
你说你要是一个壮汉,抗击打能力强,受了刑也能强忍着,砍掉脑袋碗大个疤的那种,也就罢了。可瞅瞅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像是那种抗打的人么?
虽然不能使劲的抽,可总得似模似样,不然你让陛下怎想?我让你俩行刑,你俩给我送人情玩虚的……
陛下追究起来,谁能承受得了?
没办法,为了让长孙冲叫出来,行刑的这位禁卫只得咬了咬牙,手中暗暗使了力气……
这一使劲儿,感觉就全然不同了。
先前只是皮肉疼,长孙冲还能忍得住,可现在一鞭子抽下来,浑身的皮肉都跟着抖三抖,那股子似乎每一鞭子都像被刀子割去一条皮肉的剧痛,简直痛入骨髓!
几鞭子下来,长孙冲便泪眼汪汪,有些经受不住。
可是一听到身边房俊声嘶力竭的惨叫,他就心里不忿!
凭什么我也要像这个帮槌那般形象全无,斯文扫地?咱可是谦谦君子,就算是赴死也得慷慨从容,也得保持住这一股读书人的浩瀚之气!
哀嚎求饶?
某不屑为之!
于是,他越是苦苦忍耐,行刑的禁卫便越是下力气,而禁卫越是下力气,长孙冲反而越是执拗!
我就是不叫!
再于是,就成了恶性循环……
等到鞭子抽完,给他行刑的这位禁卫,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手里拎着鞭子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陛下的爱婿,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公子,瞅瞅这白白嫩嫩的后臀给自己给抽得,没法看了都……
这可如何交代?
禁卫一筹莫展,心里将长孙冲祖宗八辈都问候个遍,你特么玩性格也别在咱这儿玩行不行?你随随便便的叫几声,让屋子里的陛下听见了,咱就随随便便的抽几鞭子,多简单的事儿?
瞅瞅人家房俊,叫得震天响,只是破了点皮肉,回家上点药将养几日便啥事儿没有,可你瞅瞅你这……为了让长孙冲叫上一声,这位也是下了狠手,整个后臀就没有一块好肉。
心惊胆颤的凑到近前,禁卫想要搀扶起长孙冲,却突然闻到一股难闻的异味,下意识的往长孙冲下身一瞅,垫在身下的厚厚的毡子不知何事洇湿了一大块……
娘咧!
叫你装,知道疼了吧?都特么尿了你也不能喊两声,比特么房俊还棒槌……
*****
立政殿的门口,长孙无忌面沉似水,房玄龄面无表情。
当朝两大权臣已然到了一会儿,看着各自的儿子被抽鞭子,却是心情各异。
长孙无忌心疼得直抽抽,此刻恨不得自己扑上去以身代之,这个最疼爱的儿子,从小到大自己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呵斥,几时受过这般刑罚?
而房玄龄却有些魂游天外,浑不当事。
自家儿子什么脾性?小时候木讷得像一根木头,一锥子扎不出血来,为此,房玄龄愁的头都白了不少。现在虽然是经常闯祸挨鞭子,可是这人激灵了,闯点祸怕啥?
长孙无忌听着房俊吱哇乱叫,心烦意乱,怒道:“玄龄兄,令郎堂堂七尺男儿,行事全无顾忌,出手狠辣无情,偏偏却毫无血性,这便是房家的教导之方么?”
房玄龄脸色便沉下来。
再不是东西,那也是我儿子,凭什么你来评论?真看我房玄龄平素嘻嘻哈哈老好人一样,便以为我好欺负么?
“辅机啊,此言差矣!吾家二郎虽然惫懒一些,可上阵杀敌冲锋陷阵,却从未怂过!大抵是战阵之上学来的习气吧,平素如我一般嘻嘻哈哈,可若是吃了亏被人算计了,却也能一怒拔剑!”
这话说的,也就相当不客气了!
你说我儿子全无顾忌出手狠辣?那也是你儿子挑事儿在先!怎么地,被欺负了,害得点头哈腰陪笑脸,面儿一样一点脾气都没有?你想得美!
你儿子抢了我儿子的官职,抢了我儿子一手创建的神机营,那又如何?
就算你儿子身边有百万虎贲,我儿子单枪匹马,照样将你儿子手到擒来!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没料到一向温吞柔和的房玄龄这般不客气,再说下去,可就得吵起来了。两家的儿郎刚刚大打出手,两个老的又在这边掐起来,陛下还不得火冒三丈?
“哼!告辞!”看着那边行刑完毕,长孙无忌一甩袖子,干脆走人了。
房玄龄也没给他好脸,“不送!”
两大权臣,终于因为自家儿子,而使得一直以来维持的表面和谐,公然破裂。
第四百六十六章 风波将起
赵国公府。
长孙冲被宫里的禁卫用御辇抬着送回来之后,便被安置回房,长孙无忌早已从宫里请来了御医,即刻为其医治。鞭伤这东西很麻烦,虽然一般情况下伤不到骨头,但是对于肌肉筋络的破坏却极为明显,稍有不慎,恐要落下个终身残疾。
一看儿子的伤势,长孙无忌大惊失色:“怎地伤的这般严重?”
长孙冲又是疼痛又是羞恼,愤然道:“那行刑的禁卫与房家有说有笑,以孩儿看来,必是与那房家串通一气,故意陷害于我,否则即便是陛下责罚,哪里用得着打得这么狠?”
他却是没想明白,正因为他好面子死忍着不出声,人家才越来越用力,不然,人家如何跟皇帝交代?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
“真是无法无天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敢行此狂悖之举,他们想干什么?冲儿你且好好养伤,无需气愤,为父自会为你做主,绝对饶不了那掌刑的禁卫!”
长孙冲悄悄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要那个禁卫死,并不单单是自己挨得鞭子太重,而是被那禁卫发现自己失禁……
总是那禁卫活着一日,就有一丝可能将此事宣扬出去,到那个时候,他长孙冲也别活了……
掌刑的禁卫手底下到底还是有分寸的,虽然力气不小想要让长孙冲喊几声,却并未伤筋动骨,只是伤势看着皮开肉绽很是吓人罢了。宫里请来的御医治疗这么一点伤势自然不在话下,简单的清洗一下伤处,敷了药,然后又开了一份补血养气的方子,便告辞离去。
长孙无忌少不得吩咐管家塞给人家一点心意……
待到御医和下人都离去,长孙无忌坐在榻前,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叹了口气:“丽质还是不肯回来?”
长孙冲脸色一僵,没言语。
“总这么样子,也不是个事儿。房里没个女人,冷落落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既然丽质耍小性子,你好歹也去劝劝,虽说男尊女卑,可丽质毕竟是公主,更是你的表妹,低声下气一些,也没什么丢人的。”长孙无忌无奈劝道。
对于长乐公主李丽质,长孙无忌是很喜欢的。
贤淑聪慧,却又不是一味的毫无主见,对于一些政事很有见地。知子莫若父,长孙无忌虽然宠溺长子,但是对于长孙冲的缺点,他也心知肚明。
这孩子太过顺遂,从未遇过挫折,难免造成了骄傲自负眼高手低的毛病,这一点上,李丽质时常会婉言劝谏,这很好。
可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长孙无忌也知道,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让孩子完全依照自己的设定去生活,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非是劝阻就行的。
想了想,长孙无忌说道:“丽质与你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此乃为父的心头忧虑。前些时日想着跟陛下求个情,让你纳一房小妾,却一直未有机会。现在来看,此时耽搁不得,明日,为父就进宫向陛下陈情,哪怕被陛下责骂,也顾不得许多了。不过,你得给为父记着,纳妾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你若是干出那等冷落丽质之事,用不着陛下责罚,老夫第一个不饶你!”
长孙冲面色僵硬,讷讷说道:“这个……孩儿虽然与丽质时常吵闹别扭,但感情一直未变,纳妾……就算了吧?毕竟,这事对丽质面上很不好看。”
“此事,你无需再说,为父早已思量多时。”长孙无忌摆摆手,打断长孙冲:“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情,想来丽质亦能理解,就这样吧,你好生修养,此事自有为父出面。不过,你这个神机营提督的差事,依着为父看,莫不如交出去吧。你的长处在于机要文书,军伍之中过于粗野,对你来说实在勉强了一些,不必去想什么面子的事情,扬长避短,那才是智者所为,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较劲,愚不可及!”
“不行!”长孙冲一脸狰狞:“孩儿绝不会让出神机营!世人皆说孩儿不如房俊,孩儿不服!先前,孩儿只不过是输在没有经验,首次掌控一军,难免顾此失彼,顾虑不周。这段时日以来,孩儿已经渐渐的摸清了门道,怎能轻易的将神机营交出去?孩儿必然要好生经营神机营,让外人看看,我长孙冲无论哪一点,都比他房俊强!”
长孙无忌一脸无奈。
有志向、不轻易放弃,这是好事。但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令人担忧了……
不过没关系,这不是还有自己么?
哪怕儿子真的出点差错,有自己在,也完全可以替儿子遮风挡雨。那个年少不轻狂?谁年轻的时候没干点蠢事儿?只要磨砺足够,便会自然开窍,那样才能堪当大任。
“行吧,就依你!为父也有些疲累,你好生歇着,琢磨琢磨怎生整改那神机营。”
言罢,长孙无忌负手离去。
屋子里,长孙冲脸色铁青!
一想到父亲刚刚提起的子嗣的言语,长孙冲便如同心口被针扎一样疼!
一股怨气,不可遏止的升起!
李承乾!
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本就有愧于我,刚刚在陛下面前,居然不是偏向于我而是想着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简直岂有此理!
那股深深的怨念,令长孙冲双眼赤红,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心底升起!
“长孙宝!”
长孙冲喝了一声,门外立即走进一个青年,叉手道:“大郎,何事?”
这青年三十许年纪,面白无须,一袭青衫颇有几分清秀文雅之气。
长孙宝是长孙家的旁支,家道中落,一直庇护在长孙无忌这一房,看着长孙冲长大,很是忠心。
长孙冲沉声道:“附耳过来!”
待长孙宝走到近前,俯下身来,长孙冲凑过去,低低耳语起来。
长孙宝听完,呆愣半晌,低声急语道:“大郎,三思!此事牵扯巨大,一旦走漏风声,那可就是滔天大祸!况且,家主必然不会同意,这个……”
“闭嘴!”长孙冲历喝一声,却牵动了后臀的伤势,疼得吃牙咧嘴,直吸冷气,“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安排亲近的人去办此事,然后某给你拿上一笔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逍遥的过下半辈子,岂不比在府中为奴为婢好上许多?你如今尚未成家,等到将来娶妻生子,亦能给后代一个好的出身,若是留在长孙家,世代为奴,永远都是贱籍,你就甘心?”
长孙宝沉默了。
这最后一句话,恰恰刺中了长孙宝的要害。
他这人自有聪慧,诸子百家四书五经样样皆通,长孙无忌便曾不止一次说过,他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少不得被乡老举荐一个出身,博取一个功名。
可惜,他是个贱籍……
九品中正制将人从一出生就划分出等级,贱籍,永远都是贱籍,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那也还是贱籍!
贱籍,无田无地,只能依附主家而活,不能做官,不能出仕,生生世世,永为贱籍!
他年过而立,尚孤身一人,为何?
还不就是他看不上那些奴婢出身的贱女人,可好人家的女儿,却又看不上他!他不愿将就自己的下半辈子,是以一直单身!
或许……真的应该搏一下?
虽然担着天大的干系,可是利益却实在太过丰厚!
哪怕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拼一个前程?!
一咬牙,长孙宝沉声道:“谨遵大郎之命便是!”
顿了一顿,动情说道:“奴婢自幼被家主收留,深情厚恩无以为报!此次出去,以免给大郎带来危险,奴婢便不打算回来了,往后,不能在大郎身边侍候,还望大郎多多保重!家主的养育之恩,长孙宝,来世衔草接环,再图后报!”
长孙冲握着他的手,感慨道:“我亦舍不得你……可是此事关系重大,交给别人,我又怎能放心?事成之后,我会遣人给你一笔巨资,天高地远,从新换个活法!”
“长孙宝粉身碎骨,必不负大郎所托!”
长孙宝跪地磕头,双眼含泪,转身离去。
长孙冲趴在榻上,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第四百六十七章 被皇帝打习惯了
因为长孙冲被陛下责罚一事,赵国公府上下乱成一团。
而房家则风轻云淡,房俊甚至连城中的家没回,直接指使部曲将自己抬到骊山农庄,关起门来,美其名曰“带薪休假”……
即便是爱子心切的卢氏,亦只是安排管事的将府库中的各种珍稀药材捡了一车送去,便即全不在意。说到底,房二郎见天儿的闯祸,他若是连续多日安分守己,反倒让人心里发毛,不知道这小子憋着什么大招呢,不动则已,动则惊天动地!至于被陛下抽鞭子?
那根本不叫事儿……
回到农庄,武媚娘看着趴在榻辇上被抬回来的房俊,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多大的人了,这一天到晚的不惹点事儿就没法过日子了是不是?
命人将房俊抬到卧房里,众人齐力放到烧的热热的火炕上,将庄子里的郎中叫来诊断一番,发现只是皮外伤,只需敷上一些伤药即可,便是口服的汤药亦毋须服用。
武媚娘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她这般此亦未尝不当事儿,可把姐姐武顺娘给吓坏了……
男女有别,房俊又伤在隐秘之处,武顺娘也不好凑近察看,却仍是担忧不已,闻听郎中说道只是皮外伤,稍稍放心。可是一想到是惹恼了皇帝被打成这样,顿时有忧心忡忡起来。
拉着妹妹武媚娘焦急的问道:“你这丫头怎地没心没肺?那可是惹着了陛下,可是天大的罪过!你居然完全不当个事儿,吾等虽是勋贵人家,可毕竟是臣子,须知帝王一怒,破家灭门都是等闲事,便是有房相在前头顶着,那也是忤逆的大罪呀!”
也不怪武顺娘心急如焚,她自然是生性柔顺胆小懦弱,可是寻常人家若是惹恼了皇帝,简直就是大祸临头,哪里有武顺娘这般镇静?在武顺娘看来,妹妹虽然自幼便有主见,却到底未经过事,分不清轻重……
武媚娘只得安慰道:“姐姐莫慌,这事儿,真的没什么……”
气得武顺娘在妹妹胳膊上掐了一把,嗔道:“招惹了皇帝,还说没什么事儿?你这丫头也太宽心了!”
“姐姐,你是不知道,”武媚娘无奈苦笑道:“若是放在别家,的确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放在咱家郎君身上……隔三岔五的就被陛下责罚一顿,有时打板子,有时抽鞭子,有时罚俸有时罢官,这时间一长,不但我们不当事儿,就连陛下自己也不当事儿……”
武顺娘有些呆愣,还带这样儿的?
那可是皇帝啊,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你家这位闲来无事就去招惹一番?
这什么人啊……
屋里头的房俊听着外屋的姊妹俩叽叽喳喳说着话,却把自己晾在这里,顿时不爽,嚷嚷道:“你们姊妹俩说什么呢?我这都快渴死了,倒是给我倒杯水啊!”
“唉,就来!”屋外的武媚娘答应一声,没过多久,一个人影撩开卧房门口厚厚的帘子,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走了进来。
“郎君,请用茶……”
细声细气的强调,听起来很陌生,房俊一抬头,诧异的问道:“怎地是你干这等活计?”旋即脸色一沉:“可是庄子里有人难为于你?你且跟某说,某自会为你做主!堂堂郑家大小姐,书香门第名门闺秀,怎能做这样伺候人的事?”
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容颜清丽气质温婉的侍女,居然是涞阳郑氏的大小姐,郑秀儿。
虽说人家落了难,可是让人去干这种端茶倒水的活计,这不是侮辱人么?涞阳郑氏虽然不是五姓七宗那等高级门阀,却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即便犯了事被陛下将男丁统统杀了,可毕竟算是大家闺秀,房俊将其从青楼之中救回来,可不是为了当侍女的。
因此,房俊心里微微动怒,武媚娘搞什么鬼,难道连一个家破人亡的落难女子都容不下?
郑秀儿心里一惊,看到房俊脸色不虞,赶紧低声分辨道:“不干别人的事!武娘子倒是收拾了后院的一座房舍,让奴家住在那里,可是奴家有自知之明,凭什么呢?”
说到这里,郑秀儿清丽秀美的俏脸上浮现一丝凄苦的笑容:“奴家已然家破人亡,若非郎君善心救奴家与水火之中,此时的奴家,还不知是何等模样……既已沦落贱籍,以往的郑家大小姐便早已不复存在,只余下一个不祥之人苟活于世,这一生为奴为婢,报答郎君的恩情便是了。”
往昔绣阁之中的佳人,如今沦落至此,她心中的凄苦绝望,房俊感同身受。
不仅唏嘘道:“大可不必如此。某之所以将你从青楼之中赎回,并非是多么救苦救难,更非什么高风亮节,只是你郑家的厄难,说到底,亦有某的间接因素,你便当某为了自己心安吧,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郑秀儿闻言,展颜一笑,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其实,家父至始至终都未对郎君有半句怨言,反而每当提起郎君的名字,总是崇慕敬佩,对于您呼风唤雨的本事,大加赞扬。奴家虽是女儿身,却也读过几本书,晓得因果报应的道理,家父求得是一步登天,本就是妄想,这世间没有哪个世家是一夜之间崛起的,必是经过祖祖辈辈不懈的努力,才能最终成为高门大族。有所得,就要有所失,想要得到的是不切实际的东西,那么失去的也就必然是不可承受之重,又何来怨恨于郎君呢?”
这一番话语,令房俊大感惊讶!
真是没想到,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子,居然能说得出这么一番深刻精髓的大道理,咱还真是小看了天下女子啊……
被房俊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郑秀儿脸蛋儿有些羞红,只不过她虽是大家闺秀,但到底遭逢过巨变,又在青楼那等最是折磨人尊严的地方经受过暗无天日的磨砺,是以并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忸怩作态,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柔声道:“奴婢侍候郎君饮水吧。”
说着,在水杯中注入半杯温水,凑到房俊唇边。
怎奈房俊后臀有伤,只能趴在炕上,稍微一翻身伤处便剧痛难耐,可这个姿势喝水实在是别扭,郑秀儿便半坐在炕沿儿,微微拧过身子,让房俊的头靠在自己身上,稍稍受力,这才将水喝下去。
只是水虽然喝了,这房俊却越发觉得口干舌燥……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吕纯阳这几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那绝对是身有所感,才能心有所悟!
郑秀儿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装,但是房俊的脑袋在她腰间轻轻的一靠,便感受得到那一截儿水葱一般纤细柔软的腰肢。论起身段儿,武媚娘丰腴窈窕,这郑秀儿却是纤细玲珑,再加上弊端充盈着的一股处子的芬芳,耳畔听着娇声软语,多日未曾释放的火气瞬间就在下腹升腾起来,不消一会儿,便蠢蠢欲动……
房俊这个尴尬!
虽然老孔也说“食,色,性也”,可是咱穿越一回,难道要从一个有为青年变身为一头大種馬?
太没追求了……
武氏姐妹说完了悄悄话,联袂走进卧房,武媚娘顿时一惊:“郎君,为何脸色如此红润,莫不是受了风寒?”凑上来就将羊脂白玉也似的小手贴在房俊额头,试探温度。
房俊却苦着脸,将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
第四百六十八章 乱起
房俊一连多日躲在农庄之中,前来探视之人一概不见。
却不知,一股暗潮在长安城中涌动……
不知为何,李承乾于立政殿中被李二陛下呵斥之事,不胫而走,短短时间内,长安城内人尽皆知。渐渐的,演变成陛下欲废黜太子,改立魏王的谣言。
东宫之内,张玄素与孔颖达给太子讲完课,陪着太子饮茶,俱都一脸沉重,默不作声。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在于其捏造是非,无凭无据。
可是话又说回来,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岂是无因?
正因为陛下这几年对太子愈不满,更且亲近于魏王李泰,是以朝中民间才会屡次传出陛下欲废黜太子的言论……
张玄素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八风不动的孔颖达,忍不住问道:“殿下,那日在立政殿中,被陛下斥责,到底所谓何事?”
早在隋末,张玄便就以清廉著称。
隋末,河北窦建德攻陷景城,张玄素时任景城县户曹,被执,将要被杀。景城百姓一千余人为他请命,窦建德于是任命他为治书侍御史和黄门侍郎。唐朝平定窦建德后,张玄素成为唐朝官吏。李二陛下闻其清名,特召见垂询政事。他建议李二陛下吸取历史成败经验,受到太宗的重用。
此君比之铁口直谏的魏徵,豪不落下风。
最牛的一次,李二陛下下诏修洛阳宫,以备巡奉。张玄素闻讯上书谏奏,他说:“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
经过隋末大乱的严重破坏,百姓疮痍,如果此时修洛阳宫,袭亡隋之弊,就是不如隋炀帝……
气得李二陛下暴跳如雷,却也拿这人没辙。
李承乾苦笑,便将那日的经过详细述说。
之前,李承乾对于父皇指派给自己的这几位老师,那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诚然,这几位都是当世大儒,学问都是一顶一的高明,可是为人处事上,却实在太过分……
李承乾不过盖个房子,于志宁便上疏批评他过于奢华;和宦官玩乐,于志宁又上疏批评他,甚至将他比作秦二世……
李承乾岂能不恼火?
娘咧,将本殿下比作亡国之君,简直岂有此理!
相比之下,孔颖达更是激烈!
他只要觉得李承乾一有不对的地方,就立马犯颜直谏,毫不顾忌李承乾的颜面!
亦有李承乾身边的亲近人曾劝说过孔颖达,认为太子年龄既长,不宜总是当着面痛加批评指责,好歹留一些颜面,否则日后为君,何以服众?而孔颖达却依旧故我,表示这就是某的职责,某这样做“死无所恨”……
还有之前的李纲……
可想而知李承乾对他有多反感。
至于张玄素,那更是无时无刻不谏,言语之急切恨不得李承乾什么都得听他的,不听他的就是犯错误,就是昏庸无能,至于结果如何更是可想而知了。
说起来,也就是房玄龄这个温润君子对待李承乾和蔼一些,虽然也会批评几句,却不似其他几位那般刚烈,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在被房俊点醒之后,李承乾每每细细思之,方才知道这几位老师固然执拗了一些,刚烈了一些,但每一次却都是金玉良言,每一个建议都蕴含着无比的智慧,只是自己总是逆反心里作祟,从来不去思考其中的道理,只是一味的作对,你不让我干的,本殿下偏偏就要干,你想要我去干的,我就偏偏不干……
多么幼稚的想法!
现在想想,李承乾总是汗颜无地。
作对到最后,最吃亏的是谁呢?不是张玄素,不是房玄龄,不是于志宁,更不是孔颖达!
而是他李承乾自己!
这几位老师早就功成名就,俱是名动天下的大儒学者,即便他李承乾被废了,甚至被砍了脑袋,这几位也照样安然无事!或许,拍拍屁股立马就成为新任太子的老师……
认识到自己以前有多愚蠢,最近以来,李承乾自然极力弥补过错,对几位老师毕恭毕敬,每日安心学业,遇事则虚心请教。这番与以往反差极大的态度,令几位大儒诧异非常,却也欣喜不已。
这几位都是真正的道德君子,眼看着李承乾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怎能不痛心彻骨、扼腕叹息?现在浪子回头,自己自然要拿出百分之一百的状态,全力为李承乾绸缪策划!
听着李承乾将那日立政殿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张玄素白眉紧锁,瞅了一眼安然不动的孔颖达,无奈的叹口气:“按道理来说,殿下的处置方法并无不妥,然则从情理上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妥!”
李承乾有些懵,虚心的请教道:“愿闻其详。”
对于李承乾的态度,张玄素极其满意。
“陛下将神机营自房俊手中剥夺,然后交给了长孙冲,陛下处事,做臣子的不能品论得失。但是,殿下的提议却是罢免长孙冲的神机营提督之职,这不等于直指陛下委任长孙冲是错误的吗?以陛下极重颜面的性情来说,不高兴乃是情理之中。”
李承乾这才恍然大悟,懊恼道:“孤当时也未想那么多,只是想着长孙冲既然被房俊当着神机营将士的面前好生折辱,日后还如何执掌神机营,如何服众?莫不如趁机撤去他的提督之职,总好过日后罢免,已算是为长孙冲留了颜面,却未想居然因此伤了父皇的颜面,真真是蠢不可及……”
旋即颓然道:“父皇对孤是越来越失望,这么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难怪会有易储的心思……”
“殿下,慎言!”一直耷拉着眼皮,默不作声仿若置身事外的孔颖达,这时出言提醒。
李承乾也吓了一跳,自知失言,赶紧闭口不语。
就在此时,房玄龄子殿外风风火火的走进来,急声道:“殿下,何其蠢也!”
房玄龄一贯都是予人温润随和的印象,任何时候都是不急不躁,几时见过他这般失态?
李承乾被骂了一句,呆愣愣的问道:“房相,何故骂孤?”
房玄龄几大步走到李承乾近前,很是失态的用手指指着李承乾,气急道:“骂你?老臣现在都想打殿下一顿,殿下可知?陛下虽则对殿下有所不满,但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一丝半点易储的口风,可见陛下心中的储君,仍然是殿下!可是现在殿下居然干出这等蠢事,岂不是自掘坟墓?!”
这话,可就说的重了!
李承乾好歹也是堂堂太子,未来的国君,如此晦气的言语,极不恰当!
李承乾却未及着恼,而是一头雾水。
自己干了什么了,令房玄龄如此恼火?
张玄素亦惊讶与一向沉着冷静的房玄龄怎会如此失态?但他知道,必然是生了天大的事情,否则房玄龄绝对不至如此!
“玄龄,有何事,大家坐下来商议一番,何必如此气恼?”张玄素劝解道。
“商议?”房玄龄狠狠一跺脚:“祸事就要临头了,还有何商议!”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懵,不知房玄龄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如此暴躁?
孔颖达皱皱眉,不悦道:“把话说清楚,糊里糊涂的,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也就孔颖达的年纪和在士林中的地位,可以在房玄龄面前倚老卖老,名声响亮如张玄素,也得对房玄龄客客气气,说话都得留着分寸。
李承乾也道:“是啊,到底何事如此?”
房玄龄气道:“何事?何事殿下自己不知道?您陷害魏王殿下的事儿,被陛下识破啦!”
此言一出,宛如一道炸雷在大殿中炸响,炸得在场三人头昏目眩,心惊胆跳。
震惊之余,李承乾仍旧一脸莫名其妙……
“孤……啥时候陷害青雀了?”
第469章 举报
魏王李泰效仿先贤雪中煮茶赏梅,却不料受了风寒,一病不起……
未免将风寒传染宫中,一连多日,李泰亦未曾去太极宫给李二陛下请安,这令爱子心切的李二陛下坐卧不安牵肠挂肚,终于不顾内侍和朝臣的劝谏,执意前往李泰府上探视。
李二陛下对于李泰这个儿子,的确是宠爱到了极点,经常带着他四处游幸不说,甚至不过短短一日见不到他,就要派自己养的一只名为“将军”的白鹘去送信,一日之内如此鸿雁往返数次……
就连李泰的长子也因为父亲的原因“特为太宗所爱”,四岁的时候便被接进宫中抚养,并赐名为“欣”。
偏爱子女很正常,但是偏爱到李二陛下这种程度,依然极为罕见,尤其是在权力、利益大于亲情的帝王之家……
前去探视儿子,李二陛下并未让全副帝王仪仗随行,那般劳师动众,凭白给御史言官们递上说辞,到时候必然唠唠叨叨烦不胜烦。轻车简从,却也好不自在。
只不过到底是帝王出行,再是轻车简从,三五十人的内侍、三五百人的禁卫那是少不了的,这一行人摇车大辆招摇过市,惹得长安百姓群聚围观,啧啧称奇。
魏王李泰的府邸,位于城西的延康坊。
此地本是前隋尚书令、越国公杨素的宅邸,大业中,杨素之子杨玄感被诛杀后籍没入官;武德初,为万春公主宅;贞观中,赐于濮恭王李泰……
魏王府占据整个延康坊的四分之一,占地一百五十余亩,屋宇连绵,鳞次栉比,气象恢弘,富贵堂皇。
当初为了这个宅邸,还曾有过一番争议。
万春公主随丈夫豆卢怀让镇守长沙之后,此宅便被官家收回,闲置日久,难免破败。李二陛下将此宅赐予魏王李泰之后,自然要重新修葺一番。
只不过李二陛下爱子心切,觉得这宅子大则大矣,但年代有些久远,未免破败,便从宫中动用内帑,打算大肆扩建一番,结果呢,被岑文本给参了一本,直言进谏,认为李二陛下此举容易导致奢靡之风盛行,况且魏王李泰只是一个亲王而已,如此溺爱,恐非是帝王表率。
李二陛下对岑文本的上疏夸奖了一番,认为岑文本才是匡扶济世之才,且有坚定正直的本心,殊为难得,然后厚加赏赐,却唯独不曾将扩建魏王府的工程停下来……
李二陛下来看儿子,可不是空着手来的,还给李泰准备了一份大礼。
依仗刚刚到魏王府的大门口,随行的内侍便在長安縣官员以及坊正等等衙役以及围观群众面前,颁布了一道圣旨。
“门下:左武候大将军雍州牧相州都督魏王泰,地惟鲁卫,义兼臣子,乐善先於忠孝,多才综於坟藉。食时非敏,七步慙奇。维城是寄,磐石斯在。今献岁发春,风韶景丽,悦天下之无事,敦穆亲之令典。爰驻罕跸,幸其邸第……留连移晷,有慰朕怀。宜因恺乐,曲流恩惠。其雍州及長安縣见禁囚徒、大辟罪以下,并特原之。比年恩所不降者,不在原限。延康坊百姓今年所有课役,悉宜蠲免。”
不仅大赦雍州和長安縣的囚徒,更免了延康坊百姓一年的赋税课役。如此一来,整个延康坊的百姓谁不感念魏王李泰的好处?
李二陛下这爹当得,可以发奖状……
进了内宅,见到李泰肉乎乎的身子歪倒在床榻之上,原本白皙的脸庞此时却是面色灰败,眼神也是恍惚涣散,李二陛下心里一痛,几步走上前去,担忧的问道:“青雀,可好了一些?”
李泰“腰腹洪大”,不过李二陛下以往见到爱子如此圆滚滚的模样,担心的却不是太胖的话会影响身材,而是觉得儿子这样上朝参拜的时候一定会很辛苦,心疼之下特别准许他乘着小轿子到朝所。又因为李泰爱好文学,李二陛下特令在魏王府置文学馆,任其引召学士。至于大名鼎鼎的芙蓉园,与东都洛阳中尽占了惠训坊一坊之地的大宅,都是李二陛下赐给宝贝儿子的,“宠冠诸王”这话,可不是说说的。
现在见到儿子这般模样,李二陛下心疼得差点掉眼泪,埋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行事这般没分没寸,连自己的身子都照顾不好?”
随行的内侍以及魏王府邸的家人,见到李二陛下这般真情流露,皆是心内震撼,自古以来,哪里有帝王宠爱自己的儿子到这种地步?
李泰心里自然更是感动,勉力在床榻上坐起身子,强笑道:“父皇责怪的是,都是孩儿莽撞了。本以为效仿一番昔日的竹林七贤,品茶赏雪附庸风雅,却不慎受寒,累的父皇担心,孩儿真真是罪该万死。”
“休说那等死了活了的话,你等皆为朕的儿子,是朕的骨血,无论到何等境地,朕也绝对不会干出那等大义灭亲之事!朕富有天下,你们这些儿子自然要跟着享福,这有何错?”
李二陛下嗔怪的说了几句,心下却是唏嘘。
堂堂亲王,何至于去效仿什么竹林七贤?
还不是因为坊间的传言,生怕朕为难,是以才避嫌么……
真是好儿子啊!为了朕着想,这些时日以来,青雀低调行事,以往那些来往甚密的文人士子亦都渐渐疏远,还不是怕又有什么是非传出去?
儿子孝顺,知道为父亲着想,难道父亲就不能为儿子做点事?
李二陛下想了想,说道:“你既是在府中憋闷,那不如成立一个文学馆,召集天下名士吟诗作赋品经论典,不是胜过什么赏雪品茶?”
一言既出,李泰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微笑的父亲……
以往,李泰也曾召集天下文士大儒,不过那是奉皇命编撰《括地志》。及至书成,自然尽皆散去。
于府中设馆向学、汇聚士子,那可是只有东宫太子才有的待遇!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一刹那,李泰那颗原本被房俊说的如同死灰一般的心脏,陡然欢快的跳动起来!
自己还有机会……
父子正其乐融融亲切交谈,屋外,李君羡忽地走进来。
李二陛下眉头一皱:“无论何事,待回宫再说,朕陪着青雀好好说会儿话。”
“陛下,”李君羡一脸沉重之色,并未应从皇帝的吩咐,反而上前一步,瞄了一眼榻上的李泰,低声道:“门外有自称是魏王府家奴者,手持血书,口口声声有魏王殿下的十条罪状,想要呈送陛下御览……”
突然的变故,令天下最具权势的父子两个目瞪口呆。
李泰使劲儿咽了口吐沫,呆呆的说道:“孤的家奴?”
李君羡点头:“此人自称如此。”
李二陛下脸色阴沉:“把人给朕带进来,朕倒是要看看,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奴,能干的出卖主求荣这等事!”
“诺!”
李君羡领命,退了出去。
床榻之上的李泰呆愣半天,吓得浑身大汗淋漓,这病居然好了……
意识到此事绝不寻常,李泰一个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蹦到地上,“噗通”一声便跪在李二陛下面前,惶然叫道:“父皇,孩儿冤枉……”
李二陛下斥道:“冤枉?尔尚未知晓人家说的罪状到底为何,你便叫起了撞天屈,不嫌为时过早么?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且回榻上去,生着病呢,还这般毛毛躁躁,胡闹!”
知子莫若父。
李二陛下的确宠爱李泰,但是他更清楚,自己这个青雀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最起码跟谨慎持正的君子那是不沾边儿……
闲来无趣干出点荒唐事儿,那简直太正常了。
李泰却是浑身冒汗,心里破口大骂,这是哪个缺德鬼落井下石,偏偏挑选父皇来的时候,弄这一出?
第470章 线索
李泰眼神不停的瞄着李二陛下,心里盘算着自己可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十恶不赦的混帐事?盘算来盘算去,自己混帐事是干了不少,可要说真正够得上“天理难容、罪大恶极”的,似乎也没有……
这才稍稍放了心,可仍旧不敢大意,留神着父皇的脸色,刚刚才让自己有了一点希望,可别被忽如其来的一封信再给整没了!
是谁这么狠,这是往咱心口捅刀子啊!
屋里魏王府的家人全都被禁卫驱逐到旁边的花厅之中,其余的禁卫散开守护在李二陛下左右,以防被即将到来的那个家奴暴起伤人。虽说这是魏王府,陛下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但小心无大错,一旦出事,这些禁卫可都没有命……
半柱香之后,李君羡押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进来,并未让其进屋,而是在门口便吩咐禁卫将其死死摁在地上,然后高声道:“陛下,此人已然带到。”
李二陛下正对着卧房门口,安然稳坐,抬眼去瞧门口的这个告发魏王的家奴。
李泰也顾不得什么病不病的,从床榻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就跑到门口,拿家奴被禁卫死死的摁着,抬不起头来,自然无法看见他的脸面。
“松开点,让孤看看……”
李泰凑过去。
几名禁卫闻言,放松了压着家奴脖子的力道,扯着他的发髻,用力一提,家奴闷哼一声,被扯得抬起头来。
长得还算周正,三十许年纪,看得出平素保养不差,细皮嫩肉皮肤白皙,颌下无须,此刻神情沮丧,一声不吭。
李泰看清楚此人面目,顿时火冒三丈,跳着脚大骂道:“好你个李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居然敢诬陷于本王?平素孤待你可不薄,抬举你出任外府的管事,你家中堂兄多受本王照拂,区区的贱籍也曾保举出一个折冲府的司马,现在你居然反咬一口,你良心都让狗吃了?”
不仅骂,暴怒的李泰手脚齐上,有是打又是踹,那李成闭着嘴,一言不发,任其打骂。
这李成,乃是魏王府的内侍,很是得到李泰的信任,将外府事务统统委任与他,对其家中亲戚亦多有照拂,却不成想居然养了一头白眼狼,转头就狠狠的咬自己一口,李泰如何不怒?
这是,李二陛下已然拆开了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看到最后,狠狠瞪着李泰,扬了扬手里的书信,阴沉道:“青雀,难道不想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呵呵,真是不枉朕这般疼爱与你,这上面说你卖官鬻爵、私通後宮,可有此事?”
李泰傻眼……
卖官鬻爵还好说,父皇如此疼爱自己,顶了天就是下旨申饬一番,然后狠狠的打顿板子。
可这私通後宮……
李泰激灵灵打个寒颤,魂儿都快吓飞了,若是父皇认定此事,还不得将我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这也太狠了!
李泰越是害怕,就越是生气,关键这检举之人,还是自己府上的管事……
“李成!本王与你有何冤仇,要这般陷害于我?娘咧,老子今儿打死你这个王八蛋……”窜到墙壁上拿下一口横刀,不过他不敢再皇帝面前亮刀子,便连带着刀鞘,劈头盖脸的打砸下去。
李成被禁卫摁的死死的,无法躲闪,只是几下,便头破血流形状可怖。
李二陛下冷眼相看,也不阻止,李君羡等人自然不会上去劝阻。
打了好半天,那李成一直默不作声,却突然大叫道:“殿下,别打了!奴婢死不足惜,殿下切莫气坏了身子,是奴婢愧对于殿下,可是殿下,奴婢可是没办法啊……呜呜呜……”
嚎啕大哭起来。
李泰心头火烧,闻言一愣,瞬间冷静下来,问道:“可是有人逼迫于你,诬陷于本王?”
“殿下,奴婢是个去势之人,五体不全,这一辈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可越是这样,奴婢就越是在乎亲情,所以才会请求殿下,为奴婢家中那唯一的堂兄谋求个出身。可是今日一早,有人送来书信,言明奴婢的堂兄一家老小十几口全都被绑架起来,若是奴婢不能将这书信呈给陛下,他们就杀人灭口……”
李成一番哭诉,令李泰目瞪口呆。
果然是有人要陷害本王!
娘咧,千万不要被本王抓着这个王八蛋,否则老子必然干掉他九族!
李二陛下也有些愣忡,没料到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转机……
那李成大叫道:“陛下!奴婢此举,实在是出于无奈,可奴婢深受魏王殿下恩惠,此时幡然醒悟,便是身死族灭,亦不能害得殿下一丝一毫,请陛下明鉴!”
言罢,猛然奋起余力拼命一挣,居然从三名禁卫的挟制中挣脱出来,吓得众人齐齐变色。
李君羡大呼道:“护驾!”呛啷一声拔出横刀,就向李成扑过去。
熟料那李成并未向屋内的李二陛下冲去,而是一转身,飞快的跑向左侧廊庑,一头撞在粗粗的廊柱上。瞬间脑袋开花,鲜血迸溅,当场气绝。
此人,居然已死明志!
当然,也可以说是明知必死,不如干脆点,也使得自己少受些刑罚……
李泰看着犹在抽搐的李成尸身,还有廊庑下那一滩红白相间散发着热气的物事,呆愣愣半晌,突然俯身剧烈的呕吐起来。
他虽然聪慧,但毕竟是身为亲王、养尊处优,平素都是花前月下诗酒风流,哪里见到过这般残忍的画面?
李二陛下叹息一声,虽则心里恼怒,面上却不显,“此人虽然罪该万死,但到底还有一丝良知,青雀,安排人厚葬吧。”然后对李君羡说道:“此人虽未供出主使者何人,但其不是真心为其办事,故以平素必然有所疏漏,速速去查探他的住处,以及今日往来人等,想必能有所线索。”
“诺!”李君羡正有此意,立即带着几个“百骑”的好手,命王府的管家带着,前去李成的住处,然后吩咐“百骑”的其他人手,就地审理此案,盘查魏王府中一干下人奴仆,看有无其他线索。
李二陛下将李泰叫进卧房,安慰一番。
李泰痛哭流涕道:“孩儿今日才知,圣贤为何有‘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之真知灼见!那李成虽说是陷害于我,但孩儿自家是自己知,唯恐以往做过的混帐事被揭漏出来,惹得父皇恼怒,若是平素不做那些胡来之事,有何尝惧怕那些诬陷流言?自此以后,孩儿必定安分守己,勤勉做事,每日三省吾身,再不去做哪些荒唐之事。”
不得不说,李泰的确是最了解李二陛下脾气的那一个。李二陛下从来都不怕大臣亦或是子侄犯错误,只要你犯了错误能有一个认真诚恳的态度,他往往都会给予宽宥。
果不其然,李泰“痛心彻骨”的一番话语,令李二陛下龙颜大悦,笑逐颜开。
若是此事能使得青雀当真认识到这一些感悟,那可谓因祸得福了!这孩子聪慧是真的聪慧,只是傲气太重,被自己惯得有些任性,难免眼高于顶,行事素来无所顾忌。
当真能痛改前非,那可真是善莫大焉!
外间,魏王府的下人会同禁卫将李成的尸体处理,冲洗了门前的血渍。
刚刚收拾完现场,李君羡便匆匆而回。
“陛下,有线索了!”
“这么快?”李二陛下有些愕然。
李君羡双手呈上一块玉佩,沉声道:“李成好赌,府中有家仆经常与其賭博,前几日,李成输得很惨,便顺手拿出这块玉佩充当赌资。”
李二陛下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阴沉。
那玉佩是一块羊脂白玉,温润白皙,上面镌刻着一条蜷曲着的螭蛟。
这是东宫的东西……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处置
很快,在李成卧房的地砖下面,又挖出一个匣子,埋藏得极为隐秘。里面放着一些私人物品,以及几封书信,书信没有抬头,亦没有落款。但是这显然难不住“百骑”的侦缉高手,几个人相互印证探讨一番,便得出结论。
书柬所用的纸张品质极好,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是上等的宣州纸张,每年的产出极为有限,等闲的富贵人家即便花大价钱亦不可得。
宣纸“始于唐代、产于泾县”,因唐代泾县隶属宣州管辖,故因地得名宣纸。很早便有人将宣纸用于书画,但宣纸之名的兴盛,却始于中唐,继而名闻天下。是以,这个时期的宣纸并不是很普及,而熟知内情的人却知道,太子李承乾最是喜爱这种纸张
单单如此,自然不能将怀疑的对象指向太子。
但是紧接着,在其中一封书信的内容里,发现了一个称呼出尘
这封信里说,李成事成之后,可去寻这位叫做“出尘”的人,自然会见到堂兄以及家人,然后自会有人安排其一家远避海外。
“百骑”的效率很是惊人,只是在李二陛下一脸阴沉的返回太极宫几个时辰之后,便已查明这个“出尘”的身份,是崇业坊内玄都观的一名道士,坊间传言此人道法精深,可以符纸祛除邪祟,百试百灵,很是有些名声。
而这位道士,跟另一位同门师兄弟韦灵符却是太子的座上客。
于此同时,“百骑”还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事情,太常寺有一名乐童名唤称心,美姿容,善歌舞,太子特加宠幸,视若珍宝
追查到这里,已经没人敢接着查下去了,涉及皇室的秘辛,谁敢造次?若是不慎再查到什么更加龌蹉之事,非但皇家的脸面无存,便是这些查案的人,亦没有什么好下场,难保暴怒的李二陛下不会将他们统统砍了来出气。
虽然没有一项证据是明确的说明这个李成就是被太子挟持所以才会诬陷魏王李泰,但是,已然足够。
接下来,就要看皇帝陛下的心意。
若是继续信任太子,那么此事自然到此为止,这些证据都将统统销毁。
若是对太子失望至极,那么皇帝必然要让刑部会同大理寺接手,给出一个堂堂正正的审判,然后废黜太子。毕竟,“百骑”只是皇帝的私人爪牙,自然不能在明面上追查太子的案件,否则此例一开,“百骑”必将成为超脱于大唐体系之外的存在,非是好事。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的这些调查书卷,眉头紧锁,满腹郁结。
若是单单仅李成一个人,无论发现何等证据,李二陛下都不至于去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甚至都可能怀疑是不是魏王李泰一手导演了一场苦肉戏,来陷害于太子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挖出来,李二陛下不得不相信了。
玄都观的道士出尘,俗家名字唤作秦英,与他的师弟韦灵符一起受到太子的供奉,并时常相约至东宫,为太子作法开坛。至于开什么坛,作什么法?李二陛下不愿意去管,也不敢去管
最重要的,其实是出现在这份名单之中的另一个人,太常寺的乐童,称心。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是掌管礼乐的最高行政机关。而太常寺的乐童,身份地位就相当于一个伶人
“百骑”发现,这个称心时常出东宫,且每次俱是太子车架接送,其人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隋唐之时,富贵人家喜好男风,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反而沾沾自喜,渐成一股风潮,引得无数士子文人竞相模仿,蔚为壮观。李二陛下不是什么道学先生,对于这等风俗,只是个人的喜好,与国家稳定无关,他自然懒得去管。
但是太子身为国之储君,放置着东宫如花似玉的妃嫔不去宠幸,不为帝国开枝散叶,这就令他恼怒了,关键是太子的身份地位不同,民间对这等事得过且过,可太子这个干,那就有可能影响到全国的风气。
李二陛下不能忍。
可是他已然难以下决定,如何处置太子
李二陛下是个刚烈的性格,当年他意识到随着自己的战功越来越显赫,朝中的大臣越来越倾向与他,隐太子李建成对自己的猜忌越来越重,当然,他也发现自己的野心已然越来越大,渐渐不可遏止一旦李建成登基,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一杯毒酒亦或三尺白绫,所以他便立即展开暴烈手段,哪怕背负杀兄弑弟的恶名,也悍然发动玄武门之变,然后逼迫父亲改立自己为太子,不久之后再次挟制父亲,退位让贤,自己登上宝座。
杀伐果断,是他最自傲的特点,但是现在,这个决定却委实难下。
废黜太子么?
这其实很简单,哪怕然后册立李泰为太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个自信来源于对于朝局的掌控,他坚信,只要的他自己的态度坚定下来,即便是最反对易储的重臣,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迎接新任太子。
但是这么做所产生的恶劣后果,却不得不令李二陛下踌躇难决
他自己的皇位便是通过政变得来,若是下一任皇帝仍然非是嫡长即位,那么很可能这个传统便会在他的子孙后代之间根深蒂固。皇位可以去谋取、甚至可以去争取,谁还会老老实实的抱着嫡长即位的老黄历安分守己的看着旁人当上皇帝?
说不得,之后大唐的每一次皇权更迭,都将伴随着阴谋诡计和血雨腥风,而这将极大的动摇国本,绝非李二陛下所情愿。
难道就放任太子如此诬陷兄弟?
当然不可能!
不将你废黜,你已然是邀天之幸,还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
于是,李二陛下将房玄龄召入宫中,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的决定一并告知。对于房玄龄虽然并不如长孙无忌那般毫无保留的信赖,但是也从未在这等皇家秘辛的事情上有所隐瞒。
房玄龄的性情,决定了他必将是一个纯臣,绝对值得信任。
所相差的,也就是长孙无忌这个国舅爷的身份而已
东宫,太子李承乾听闻房玄龄讲述一遍魏王府发生的事情,张大嘴巴,神情呆滞,宛如被一道无妄的天雷劈中,半天没回过神。好半晌之后,李承乾忽地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道:“简直荒谬!孤哪里做过这等事情?连日来孤深居简出,请教各位老师学业,根本不曾安排人前去挟制什么魏王府内侍的亲属家眷,这真真是栽赃陷害,必然是青雀那厮贼喊捉贼,上演了一番苦肉计给父皇看,孤要去找父皇,请父皇还孤清白!”
真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这般撇清自己,房玄龄确实不信:“殿下当真是被人冤枉?那称心,现在可在东宫之内?”
李承乾瞬间变了脸色,讷讷不言
孔颖达抬起眼皮,瞅了面红耳赤的李承乾一眼,微微叹息。张玄素却愤然道:“汝乃太子,岂能学那市井之中的肮脏行径?汝自幼启蒙,这许多年来度过的圣贤书都忘到脑后了么?简直荒唐!”
他这般直言不讳的斥责,愈发令李承乾尴尬。
房玄龄叹了口气,低声劝道:“殿下身份不同旁人,乃是国之储君,一言一行,自有无数人观摩审视,稍有差错,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陛下已然命老臣带来了宫中的王公公,前来缉拿称心,您命人将那称心带出来吧”
第四百七十二章 储君
“陛下已然命老臣带来了宫中的王公公,前来缉拿称心,您命人将那称心带出来吧”
“什么?”李承乾愕然,随即大怒道:“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说孤是被冤枉的,即便那事真是孤做得,与称心又有何干?哪怕是父皇,亦不能如此杀害一个无辜之人,这是乱命,孤绝对不受!”
“闭嘴!”张玄素恨铁不成钢的斥道:“切勿胡言乱语,你可知只是这一句话,传到陛下耳中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殿下现在面临着最大的危机,好在陛下尚未决定是否易储,眼下最好的处置方式,便是安分守己,对于陛下的一切处罚都默默接受!即便殿下是被冤枉的,也应当将事态稳定下来,然后暗地调查,洗刷冤屈,而非是如此激烈的顶撞!”
不得不说张玄素这番,是真正的老成谋国之言。
哪怕你是真的委屈,也得乖乖的令陛下消去心头的火气,否则越是强硬的对抗,就越是令陛下火冒三丈。那位之尊是什么样的性情,在座之人谁不晓得?你越是犟,他就越是要折股你!说不得一时激动,干脆下一道圣旨废黜了太子之位,那悔之晚矣!
况且,整件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所有的线索丢将矛头指向了太子,这几位帝师的心里,其实也都相信这件事是太子指使人干的
李承乾目光呆滞,哀求的看向房玄龄,喃喃道:“房相真的无可挽回么?若是能挽回称心一命,其实孤,倒是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
他是真的心灰意懒,也是真的心力交瘁。
除去开始担任太子的那几年,时常得到父皇的夸赞,以及满朝文武的赞许之外,最近的这些年,随着弟弟们渐渐长大,各个都展现出英明睿智的能力,李承乾的日子就从没有好过一天!
压力太大了
朝中大臣的风向令他草木皆兵,弟弟们强势的挑战令他焦躁敏感,父皇的态度则令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心惊胆跳,唯恐那一日惹恼了父皇,便被废黜这太子之位,甚至赐上一杯毒酒,令他自行了断!
这特么是做太子,还是做囚犯?
李承乾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即便那些身陷囹圄的囚徒,过得日子都比他自在
他是真的累了。
这一刻,他甚至想放弃这劳什子的太子之位,做回一个普通的皇子,吃喜欢的东西,玩喜欢的玩意,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管特娘的是男是女
然而他的这番颓丧,落在几位帝师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们并未意识到太子的衰弱和疲惫,在他们看来,既然是太子,那就应该精力充沛的去面对一切挑战,闯过一道道难关,最终展示给天下人看,我李承乾,不仅仅是嫡长子的身份,我的才华和意志,足以胜任皇帝之位!
可他们并未想过,李承乾也是个普通人,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面对困难和危机的时候,都能有足够的魄力的充沛的精力,却悍然面对一切。
在他们看来,李承乾的这番意志消沉,来源于对那个称心的在乎和喜爱
李承乾的所有老师之中,当以孔颖达和于志宁最为强硬,这两位的学识都是天底下数得着的,但是教徒弟的方式方法,却显然值得商榷,遇事只是一味的强硬,从来都不曾委婉的劝谏过。
此刻,孔颖达勃然大怒!
“太子何以这般小儿女之态?您是国之储君,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儿女私情只为日常的调剂,岂能因为这个说出此等丧气之言?你得知道,您虽然是太子,但是这个太子的位子,有无数的忠贞之士在为您奔走呼号,在为您绸缪策划,在为您挑战皇权!您现在说这种话,岂不是令这些跟随在周围的忠直大臣寒心?”
老孔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声声句句,宛如一柄柄锋利的刀子,直接插进李承乾的心窝,鲜血淋漓!
“以老臣看来,古有倾国之祸水,这个称心便是!是他令殿下丧失斗志,实乃祸国之恶首,更不需说,他还是个男人!来人!”
孔颖达大吼一声,立即有殿外伺候的东宫内侍颠儿颠儿的跑进来,屈身问道:“孔尚书,有何吩咐?”
“尔速速去将那称心给某带来,某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等的红颜祸水,能令太子殿下宁愿舍弃储君之位,亦要学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种子?”
东宫内侍吓得魂不附体,呆愣愣的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茫然,不知所措。
“殿下,微臣已带来陛下的禁卫,正在殿外等候,取了称心的项上人头,好回宫复命!”即便是老好人房玄龄,亦见不得李承乾这番优柔寡断,不得不步步相逼!
李承乾如何能不知晓其中利害?
说到底,这只是父皇的一次警告而已,可若是他敢抗旨不尊,那么接踵而来的必然是父皇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纸废黜太子的诏书!
他没得选
半晌,李承乾只得惨然一笑:“孤,听从几位老师便是”
那内侍闻听,赶紧退了出去,带上几名家仆,匆匆前往后院的太子寝宫,去抓捕称心。
眼见李承乾这般神情,几位帝师自是不免心中黯然。
与李承乾相处多年,哪个能不知道这位殿下的性情?
虽然处事的时候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这非是帝王的好素质,但换一个角度来看,正是这般看重情义,轻易不想害了旁人性命,又是一个宽厚仁爱的秉性。
而太子被逼迫至此,仍然想要挽回称心的性命,另几位帝师心中唏嘘不已。
大殿之中陷入一片沉默,唯有墙角的青铜兽炉里燃着的骨炭,发出轻微的荜拔声
房玄龄想了想,暗叹口气,站起身,对着李承乾深深一躬,沉声道:“老臣,去后面看看吧。”
李承乾先是茫然道:“房相自便就是”可随机,他脑子里一震,骇然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苦笑一声,躬身退走。
李承乾大喊一声:“房相且慢”
房玄龄却充耳不闻,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殿下,房相这是为你好。”张玄素轻叹一声。
房玄龄是老好人,不忍让太子见到称心之后肠寸断的伤心,便自己做个恶人,提前去送称心上路。此举,无疑会遭致太子李承乾的记恨,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么?若是这份记恨藏在心里,一旦日后李承乾继承了帝位,那么极有可能对房玄龄展开报复。
房玄龄身为一国宰辅,最是心思灵透,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危险?
可他依然毫不犹豫的去做这件事,只是为了让李承乾不必去面对生离死别,让心中的那份内疚能够稍微浅淡一些。
这就是房玄龄
孔颖达看着李承乾,沉声道:“玄龄,至诚君子也,吾等皆不如。”
如此宅心仁厚,事事都为您考虑的臣子,来日,且不可负他!
李承乾是优柔寡断了一些,但是天资聪慧,又怎能看不懂房玄龄此举的用意?心里非但没有怨恨,反而很是感念房玄龄的体贴爱护。
即便自己见了称心的最后一面,又能如何?
只不过平添几分伤感,令自己的愧疚愈加深重而已。
不由得惨然一笑:“孤,自然理会房相的好意。”
只不过,牺牲了一个无辜的称心,最终能令父皇回心转意么?
李承乾心里一片茫然
第四百七十二章 闲情
又是一场大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极低的气压之中。
已近年关,但是各个豪门勋贵之家却没有以往的年节气氛,各家的家主都极力约束自家的子弟,乖乖待在家里,莫要出去招惹是非。值此储君之位悬疑未决之时,若是一个不慎,被外界牵扯进这个足以破门灭族的巨大漩涡里,哭都来不及
长安城里最大的惹祸精被陛下抽了鞭子,虽然伤势不重,却也未在冒出头来,躲在家里自成一统。
这个冬天,若是说起关中的稀罕事儿,莫过于房家铁匠铺出品的剪子。
这种新式的剪刀不仅款式新颖,更加省力,而且小巧精致,极受那些大家闺秀的欢迎。房家铁匠铺又趁势推出包括顶针、绣花针、锥子等等女红必备的工具,俱是材质出众,制作精巧,很快便在豪门大户的内宅里掀起一股竞相购买的热潮。
房俊自然是狠狠的捞了一笔。
这些女红工具卖相好、材质好,价格自然也贵的离谱。不过这些东西的客户群是那些大家闺秀和豪门内宅,这些人不差钱,就图一个新鲜,而且比之以往的工具却是好上不止一筹,掏起钱来无比爽快。
房家铁匠铺的首席铁匠王小二连带着几个徒弟,对房俊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不怎么说人家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侯爵在身,而自己活了一辈子也就是个铁匠,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庄子里祖祖辈辈都为了吃一口饭挣命,可人家二郎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小主意,带来的利润便足以让庄子上下一年吃喝不愁
“这帮人也太不要脸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就开始跟着咱们学!二郎,这几天的销量那是蹭蹭的往下掉,这可咋整?”
王小二忿忿然说道。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申请专利的说法,你的东西卖的好了,自然是大家一窝蜂的冲上来都想要分一杯羹。这边直接导致了房家铁匠铺的销量来了个大跳水。
眼瞅着自家口袋里的钱被那些别家的铁匠铺抢走了,穷了一辈子的王小二自然愤恨难平。
老头甚至不停的煽风点火,鼓动房俊去找那些铁匠铺的麻烦。
颇有一种“受了欺负不要紧,关门,放房俊”的做派
反正自家这位二郎就是棒槌,出去耍一下横,砸几家铁匠铺,看看谁敢跟咱们抢饭吃?
房俊对这个很是有些小聪明的老头极为无奈,咱好歹也是个侯爵,还挂着个尚书衔,走出去那是可以穿紫袍的,为了这么几个铜板就出去跟人打架?
那也太跌份儿了
老东西这明显是那村长不当干部啊!
房俊狠狠瞪了王小二一眼:“你个老家伙越来越不着调,居然鼓动本侯爷犯错误?若是被我爹知道了,看看打不打断你的腿!”
“哎呦!这可不必跟家主说老朽这不也是着急吗,本来都是咱们口袋的钱财,现在凭白被别人家抢去了,这心里难免空落落的难受”
王小二吓了一跳,这可不是说笑的,家主严厉告诫二郎这段时间必须猫在家里头,禁止外出,若是知道了自己鼓动二郎去找那些铁匠铺的麻烦,还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拆开喂狗?
房俊哼了一声:“那点出息!这就难住了?”
一听这话,王小二双眼发亮:“二郎可是有了应对之法?”
房俊窝在书房的藤床上,身下铺着一张厚厚的熊皮,身上盖着一块毛毯,壁炉里的松木燃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道。
侧卧着身子,使得后臀已然愈合结痂的伤处不受力,手里捧着白瓷茶杯,小口的呷着茶水,惬意悠然!
“我且问你,别家仿制的剪子,可比得上咱家出品?”
“那自然是比不上!虽说形制上差不多,这个照着做就是了,但是咱们的材质可是一等一的精铁,打造宝刀宝剑都绰绰有余,何况拿来做一把剪子?可是他们的质量不如咱们,那价钱却也比咱们低得多,这竞争太厉害了!要不,咱们也降价?”王小二愁眉苦脸的说道。
说起来,房家铁匠铺的剪子等小工具虽然质量一流,但是由于房家的炼铁之法独步天下,使得精铁的成本大大降低,便是长孙家的铁厂都快被挤兑得没了生意,所以留有大量的利润空间,即便是在这些小物件上发动一场价格战,也完全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赚的钱少了,王小二这个守财奴不太乐意
“价格战,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最无能的表现!本少爷便给你支一招,保管这门生意能做得长久,甚至咱铁匠铺世世代代,都能靠它来吃口饱饭!”
房家没学过经济,但是没杀过猪,还没吃过猪肉?这等最原始的商业竞争,自然没放在眼里。
“请二郎不吝赐教!”王小二兴冲冲的拽了一句。
他是被房家的那句“世世代代,都能靠它来吃口饱饭!”给吸引了!最喜欢跟二郎聊天,每一次都能有极大的收获,比如炼铁的方式,铁器的锻造,甚至为人处事这些本事都能得到裨益!
这不最近,二郎正和自己研究琢磨,想要弄一个在铁棍子上钻洞的东西
将一根铁棍子钻成中空的铁管,内壁要光滑,各个部位的薄厚要保持均匀,这简直就是神话一样,放在以往,王小二都不敢想!
但是现在二郎说了,这个可以有,王小二就坚信,这个绝对可以有!
“任何一件商品,想要流行开来,占据市场的份额,那就必须要有至少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特点!咱们的东西,比别人好的地方在哪里?”
房家循循善诱,没指望教导出来一个商业奇才,但是王小二这人虽然看上去长得有点着急,实则岁数并不是太大,若是能培养一番,更能胜任这个铁匠皮主事的位置。
王小二皱眉想了想。
能在任何一个专业领域内取得比大多数人都优异的成绩,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个笨蛋。
只是在脑子里琢磨一下,王小二便试探着问道:“是质量?咱的铁料是质量最好的,而且工艺精湛,看上去东西都做的很漂亮,而别家的那些玩意显然都是粗制滥造,比咱们差远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咱们的铁料不是最好的么?那就应该用更好的铁料!咱们的东西不是做的漂亮么?那就想办法让它们更漂亮,还要在包装上下工夫!如果这些都做到了,那么别人轻易便不能仿制咱们的东西,即便做出来,明眼人亦能一眼便分辨出真假不同来,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品牌就算是成立起来了!就像是咱们庄子里出产的果酒一般,只要一喝,品一品那个口味,别人就知道这是新丰縣城房家的酒!”
在这个商业概念几乎为零的时代,只要做出了品牌效应,几乎可以确保百年的地位!
王小二听得似懂非懂,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包装,是个啥东西?”
包装?
这个概念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这么说吧,你把咱们质量最好的剪子,放在一个上等的楠木匣子里,匣子上药雕龙画凤,镶金嵌玉,总之,怎么奢华、怎么高档,你就怎么来!”
王小二乍舌道:“那不得赔死?一个楠木匣子,造价就比咱们的剪子贵!”
房俊悠然道:“那就涨价呗!将匣子的成本全都折算进去,然后按照成本的五倍,标价出售!”
王小二有些懵
第四百七十三章 逸志
五倍?
一把剪子,再加上这么一个匣子,成本估计得一贯钱,五倍,卖给谁呀?
即便是不采用稀少的楠木,用寻常的花梨木代替,那也得达到两三百钱,然后一把剪子卖价一贯,哪家吃饱了撑得花费一贯钱买一把剪子回家……
“这个……怕是卖不出去吧?”
王小二不敢说您这是馊主意,只能温婉的表达意见。
“卖不卖得出去,回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房俊不以为意。
“那成!”王小二站起身,咬着牙下了狠心:“老奴这就去找那柳老实,让他爷几个做出来三五个这匣子,然后放到城中的店铺去发卖!”
房俊撇撇嘴,看不上王小二的小家子气。
咱这可都是千锤百炼的商业技巧,你个老东西居然还挑三拣四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天生受穷的命,没治……
他却不知道,这也就是对他言听计从盲目崇拜的王小二,若是换了旁人,一准儿以为他是个疯子!
将这老家伙赶走,刚想靠着壁炉小憩一会儿,老管家卢成又来了……
“二郎,没吵到您吧?呵呵,您若是乏了,老朽等待会儿再来……”
卢成笑眯眯的进来,很客气。
房俊翻个白眼,不爽道:“真是越老越精……有什么事儿,您还是赶紧说吧。别在那儿站着,我还得抬头看着你,累!”
说完赶紧滚蛋,别耽误本少爷睡觉!
“唉!”卢成也不客气,答应一声,便坐在壁炉前的一张胡凳上,说道:“武大娘要返家,武娘子不允,说是要大娘子再住些时日,大娘子拗不过,答应流下来。不过大抵是觉着打搅咱家好多天了,提议去娘家应国公府上住几日。说起来,这应国公府上,二郎您还从未登过门,这次武娘子归省,您身上有伤自是不能随同,您看是不是备下一份厚礼,让武娘子带回去?”
房俊默然。
说实话,对于武媚娘的娘家,房俊心里其实是很抵触的。
那两个便宜舅子,好吃懒做傻乎乎的不干人事儿,自是讨厌得要死,而那位便宜丈母娘前隋皇族出身的杨氏,貌似也不是什么本分人,否则又怎会传出跟自己的外孙贺兰敏之有染的传闻?即便这个传闻并不真实,那也说明这位杨氏的作风不太正派,旁人才会拿她作筏子,传出这等闲话来,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至于武顺娘,前世的历史中最后跟自己的妹夫高宗李治苟且,这在房俊看来到不算什么。这一世见识了武顺娘的性格,那真是绵软得面团儿一般,胆子小的很耗子似的。
甭说是身为皇帝的李治,即便是他房俊若是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这位估计都不敢拒绝,委委屈屈的受了,事后还不敢声张……
当然,观感在怎么不好,礼数也得尽到,否则凭白被人跳出错处,武美眉的脸上也不好看。
咱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金银财宝……
房俊斟酌一番,说道:“是这个理儿,再说年关将至,不如连同年礼一并送去吧。别扣扣索索的小家子气,既然是送礼,那就送到别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否则凭白花了钱,人家还不乐意,岂不是亏了?”
卢成大汗……
哪有这样的?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二郎对武娘子极是宠爱,现在庄子里尚无主母,里里外外一切事务都是武娘子操持,作风利落处事公正,上上下下无有不服。
想必,即便是将来那位公主进了门,二郎这一房的当家人,依然还会是武娘子。
做管家的,自然要跟当家的娘子处置好关系,说不上巴结谁,大家相处愉快总胜过互相看不对眼,闹得鸡声鹅斗……
房俊又想了想,干脆说道:“大姐那边的年礼多送一些,把家里那一套七宝琉璃茶具带上,库房里不是还有很多南边的什么苏绣啊蜀锦什么的,都带上一些,给大姐充充脸面,省得李元嘉那个混蛋整天宠幸他那个商贾出身的小老婆!”
卢成瀑布汗……
那可是当今的亲王啊,从您嘴里出来就成了混蛋了?
不过还别说,咱家这位二郎不仅在背后这么叫,便是当了面,也敢这么叫,还保准那位韩王殿下没脾气!敢炸翅儿?那就再砸一遍你那韩王府再说……
整个房氏家族,提到这位身份最高的韩王殿下,莫不以这位姑爷为荣,平素人情往来的时候见了面,哪个不是低头哈腰矮了三分?便是家主房玄龄,也时常拉着亲王女婿谈论学问。
唯有咱这位二郎,什么时候见到韩王都没个好脸色,若是大小姐在旁边还好一点,总要给他姐姐个面子,若是大小姐不在,那根本就连话都懒得说。
而韩王殿下呢?也是真的怵头这个小舅子,每一次,都是能躲则多,能避则比,躲不及避不开,就绕圈儿走……
无他,这个小舅子也实在是太剽悍了!
壁炉里的炉火越烧越旺,暖暖的热气熏得房俊直打哈欠,见卢成屁股都不挪一下,无奈的问道:“怎地,还有事儿?赶紧的,一股脑的说完,本少爷还要睡觉。”
“诺!”
卢成坐直了身子,正容道:“庄子里都是家主的职田,以及二郎您的封地,其余的则是您出钱从新丰縣衙买来的,当初陛下有旨,因为接受了大量灾民,是以咱家庄子的产出近年毋须缴税,但是相应的杂役,还是必须得承担。秋天的时候,老奴按照二郎的吩咐,将咱家佃户和庄客的租子,改为摊丁入亩,将平素的赋税和徭役加在一起,计算租子的多少,这个法子很好,庄客们大多都很支持。只是庄客们仍有疑问,不知这法子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还是往后都照例施行?”
房俊的这套摊丁入亩法,是介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以及清朝的“摊丁入亩”之间的一个变种。不以家庭的人数多少收税,而是按照家里土地的多寡来收税,也就是说取消了人头税,代之以土地税,跟后世的农业税差不多,能够做大限度的做到公平,避免那种家无恒产却老少几代人,还要缴纳巨额税赋的情况。
“自然是照例施行,你去跟下边的人说,让他们放宽心,这种摊丁入亩的计税方式,不仅在咱们庄子里将长期的施行下去,寻一个机会,某还会跟陛下进谏,看看能否在关中也试行开来。”
这套计税方法是经历过历史检验的,可以说是最先进最合理的计税方式,甚至没有之一……
唯一的障碍,就是在于这套方法触及了地主阶级的利益。
不再按照人头的多少,而是根据土地的多寡来计税,这对平民有好处,但是对于那些万顷良田的地主就悲剧了!所以,几乎可以想象来自于地主阶级的反弹抵触会有多强烈。
而这个时代,土地都大多集中在那些人的手里?
门阀世家!
勋贵皇族!
李二陛下搞出一个科举,差一点直接跟门阀世家撸胳膊干一架,好在身后还有勋贵皇族支持。他房俊现在直接就要跟天下两大集团对着干,甚至想要抽调人家的根骨基业……
房俊也不得不有些犹豫了。
在这个年代,他不得不用一些看似粗鲁无礼甚至很棒槌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对谁都玩这一套。
他又不傻……
但还是那句话,人活着,总要有点理想,万一实现了呢……
第四百七十四章 禄东赞
长安城里,风言四起。 .
太子诬陷魏王,而后被皇帝识破,于是下旨申饬,即将废黜储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坊间舆论哗然,纷纷猜测这次陛下易储的决心到底会有多大,会不会仍旧如同以往那般最终不了了之,亦或是将魏王扶持上位。
唐朝律法严谨,却从不因言获罪,因此坊市之间议论纷纷,却没人去治一个“妄议朝政”的罪过……
与坊市民间的舆情汹汹相比,朝堂之上却是寂然一片。
无论是支持太子的,亦或是支持魏王的,都似约定好了一般,默契的闭上嘴巴,该办公的办公,该出差的出差,绝不去评论一字半句。没人是傻子,不管你站在那个队伍里,默默的站着表明态度就行了,非得站出来吵吵几句,岂不是找死?
至古以来,储位之争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越是这等关系到江山国本社稷安危的大事,就越是敏感,就越容易犯事。
贞观朝的这些大佬,都是历经两朝身经几位帝王,在隋末唐初的动荡朝局中磨砺出一份火眼金睛、万事不萦于怀的本事,最是能定的下心性,等闲绝对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
*****
房俊伤势本就不重,在家里窝了几天,伤势大好,便有些坐不住。
最关键是武媚娘跑去娘家,家里空虚寂寞冷,令房俊一腔火气无处泄,再加上整天对着俏儿秀儿两个青春活力的俏丫鬟,愈令房俊备受折磨……
没有男人不好色,即便是前世的房俊在体制内混,也曾有过不止一个红颜知己。
穿越到三妻四妾的古代,兼且身份地位如房俊现在,女人自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他想的却多了一些。
无论俏儿亦或是郑秀儿,收了她们很容易,可事后怎办?
但他毕竟不是经由这个年代的价值观培养出来的人,精蟲上脑便不管不顾,拉过一个丫鬟就能泄一通,顶了天事后给人家梳拢开脸,赏一个妾室的身份还是恩情如山有情有义,否则也就是个通房大丫头……
房俊觉得,他自己干不出这事儿。
这个年代的女人,跟后世不同。
在那个号召解放任性的年代,无论还是微信,聊几句见个面,吃个饭喝个咖啡约个炮,事了拂衣去,再是正常不过。可即便是号称民风开放的大唐,这种事也不可能如此随意。
尤其是家里的丫鬟。
对于家主来说,丫鬟等用于私产,别说搂着睡一觉,便是随意打杀,事后也仅仅是去官服缴纳一赎罪金,屁事儿没有。
可房俊总觉得这很别扭……
他倒是不反对有些露水情缘之类的事情生,但是家里头的女人,轻易绝对不会动一下。
在家里被两个俏丫头晃悠得血压升高,没奈何,房俊只得出去透透气……
*****
好在虽然这个冬天朝中局势一直不稳,各个家族都将自家的子弟约束在家,寻常绝对不许出去露脸,一面招惹是非,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毕竟年关将至,各家的约束也便松懈下来。
憋了一个冬天的纨绔们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撒着欢儿的飞出自家大门,占领了长安城各处酒楼妓馆赌坊瓦舍。
房俊也约上李思文等一干损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哥儿几个一起喝花酒……
几大纨绔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寻个地方喝花酒,自然不能随意将就,定然要最好的青楼,最好的姑娘,否则何以匹配纨绔的身份?
长安城里最好的青楼,莫过于醉仙楼。
虽然房俊因为每次来醉仙楼,理想中的倚红偎绿从未达成,且最后大抵都会以大打出手而终结,是以坚决拒绝来此。
不过少数服从多数,在李思文程处弼的镇压之下,不得不屈服了……
“说起来也不得不服气,亦不知这醉仙楼的幕后老板究竟是谁,历经这么多事,已然是长安城里的头牌,的确厉害!”
房俊的那辆风骚的四轮马车招摇过市,来到平康坊醉仙楼的门前,与李思文程处弼一同下车,不由得慷慨了一句。
别的不说,单单只是那一次醉仙楼的头牌姐儿明月姑娘涉嫌郧国公张士贵的刺杀一案,这家青楼事后却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这份实力,便足以令人震惊。
“你还不知道?”张思文有些奇怪的瞅了房俊一眼,似乎这个问题很蠢的样子。
“我应该知道么?”房俊反问一句,老子每次来这里都没什么好事,用得着关注它到底是谁的产业么?
程处弼闷闷的说了一句:“是河间郡王的产业。”
房俊恍然,原来是李唐宗室的第一人,河间郡王李孝恭。据说这位河间郡王平素待人宽恕谦让,没有一丝骄矜自得之色,然而性情奢侈豪爽,后房歌姬舞女达一百余人,想来也是敛财有术之辈。
这醉仙楼既是他产业,放眼大唐,那还有谁敢动?
李思文无语的翻着白眼:“你这家伙真是无……”
房俊却将手搭上程处弼的肩头,使劲儿搂了搂:“咱就喜欢处弼这般实在的汉子,那些油腔滑调的家伙滚远!”
“嘿嘿!”程处弼也笑起来,赞同的点点头:“滚远!”
“哎呀!小程你这家伙,几天没收视你,皮子紧了是不是?来,哥哥给你松快松快……”
两人就在醉仙楼的大门口,扭打成一团。
房俊差点想捂住脸,大喊一声,老子不认识他们……
都特么眼瞅着当爹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正待斥责两句,忽闻身旁有人说道:“这不是房二郎么?幸会,幸会!”
声音有些沙哑苍老,而且口音很怪异。
房俊只得放过这俩夯货,扭头一看,却是一位旧相识。
“哎呦,这不是噶尔大相么?”
身边这位身穿一脸愁苦的中年人,身穿一套宝蓝色的绸缎长衫,宽袍大袖,颇有几分汉唐风韵。
不过此人却是吐蕃大相,禄东赞……
禄东赞呵呵一笑,抱拳施礼:“放眼大唐,世人皆称呼我为禄东赞,虽说名字只是一个记号而已,但是每每当旁人如此称呼,我都有一些实在招呼别人的感觉。唯有二郎你,能直接点出我的本姓,由此可见,坊间传闻二郎不学而有术,确有道理。”
说话的时候,禄东赞双眼微微眯起,精芒在他一双褐色的眼珠里一闪而逝。
对于眼前的这位纨绔子弟,禄东赞从来未曾以不屑的目光对待。
单单只是对自己的称呼,便可见到此人对于自己、对于吐蕃的熟悉程度。而此人身份地位皆不同凡响,又有满腹才学,异日必将成为唐朝的重臣,怎能轻易视之?
而且,据闻此人在对外的态度上一直强硬,上次代表赞普前来唐朝求亲,便是此人从中作祟,说服了唐朝皇帝,取消了十拿九稳的和亲事宜。
说不得,此人将来就是吐蕃的劲敌!
或许,应该冒一些风险,暗地里派出几个高手……
房俊哪里知道这个笑眯眯的家伙,居然心里头在暗自谋算这将他刺杀掉划不划得来的问题?
上前瞅了瞅禄东赞的一身汉服装扮,赞道:“还别说,您穿这身衣服,可比之前顺眼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在拉萨好好呆着,喝着酥油茶,烧点牛粪取暖,又跑到大唐来做什么?”
说着,还向禄东赞的身后瞅了瞅,“您那位黄胡子随扈这次怎地没跟来?”
禄东赞身后的几名随扈,被房俊这句话刺激得脸色一沉,便有一人怒道:“素闻大唐乃是礼仪之邦,何以下居然如此不客气?”
禄东赞吓了一跳,赶紧呵斥那名随扈:“闭嘴!此乃大唐皇帝敕封的新乡侯,岂容你等无礼?”
他是真怕惹恼眼前这位蘸火就着的纨绔,若是闹将起来,说不得自己此次的差事又得告吹……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再入醉仙楼
房俊倒也不跟一个随扈置气,只是撇撇嘴,不屑的说了句:“我说噶尔大相,您这随扈的素质,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
禄东赞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的,客气的说道:“叫二郎见笑了,这些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郎您的才华和名声,有所冒犯,见谅,见谅!”
“跟他们置气?那倒不至于,这不等于自降身份么?”
房俊笑眯眯的说道,然后又接了一句:“若是大相您惹到我,咱们身份对等,说不得某就得跟您犯犯浑,揍您一顿!”
禄东赞哭笑不得:“鄙人乃化外之民,怎敢无故在这长安帝都之内无礼?二郎说笑了……鄙人今次邀请了河间郡王,再次饮酒畅谈,不知二郎可肯赏脸,一起喝一杯?”
提及河间郡王,这是给房俊施加压力,小子,我可是跟你们大唐的宗室郡王关系不错,你可别找茬……
“河间郡王?”
房俊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是一跳。
据说,历史上李二陛下同意了吐蕃的和亲,将文成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而这位文成公主并不是李二陛下亲生闺女,而是一个宗室女,有史学家推论,这位文成公主,极有可能便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女儿……
历史上的这次和亲,被自己一番国之脊梁的话语刺激到了李二陛下,给搅合黄了。
那这次禄东赞又来干什么?
怎地又找上了李孝恭?
李孝恭虽然地位极高,但是在朝中并无影响力。大抵是因为避嫌吧,从来不过问政事,平素都是冥思苦想以什么招数来自污,令李二陛下放下戒备忌惮之心……
说到自污,房俊也干过,但是跟人家李孝恭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武德六年,杜伏威的部将辅公祏反唐、杀王雄诞、率部占湖州。孝恭率兵前往九江,李靖、李勣、黄君汉、张镇州、卢祖尚全都受他指挥。辅公祏穷蹙,放弃丹阳逃走,孝恭派出骑兵穷追,俘获辅公祏于武康,杀越州都督阚棱,江南平定。
拜扬州大都督,江淮及岭南诸州都归他所统摄。
隋灭乱起,李氏家族除李世民带兵纵横天下外,宗室中只有李孝恭一人能独当一面,并立有大功。
李孝恭两次击破大寇,北起淮河,东包长江,越岭而南,尽归他统管。
无论是李渊,亦或是李建成和李世民,都难免有一些功高震主的猜忌,这是必然的,亦是人之常情,李孝恭深谙此点。所以,他声称要以威名夸示远俗,修筑宅第于石头城中,设立哨所往来巡察以护卫自己。有人诬告他谋反,因此被召还京师,颇受有关部门追究盘问,既无证据,便被赦免为宗正卿。
怎么可能有证据呢?李渊明白,这是侄子在自污名声,向自己表达心意呢……
李孝恭,这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而且极其富有眼光的能人。
禄东赞宴请李孝恭,这又是有何目的?
想到此,房俊便欣然点头道:“固所愿也,既然大相如此盛情,在下怎能无礼拒绝?否则岂不是寒了大相的心,如此,咱们快走吧,莫要让王爷久等……”
禄东赞有些傻眼……
小子,我只是客气一番,然后提点你,咱也是有背景的,莫要凭白的招惹于我,何曾真心实意的想要邀请你一同赴宴?
这脸皮,也太厚了……
禄东赞万般无奈,话已出口,难道现在要说“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若真是这般,他敢保证,眼前这个混球当场便能飙,甚至狠狠的揍自己一顿。至于什么涉及两国纷争、挑起吐蕃的抗议、甚至引一场战争,这个混小子会在意这些?
反正人家背靠大树,便是再怎么胡闹,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禄东赞真的有些头疼,也暗暗后悔,你说我嘴贱个什么,直接进去不就完了,为何非得跟他打个招呼?
自作自受啊……
事已至此,再是不情愿,那也拒绝不得。
禄东赞只得挤出一抹笑容:“二郎名闻天下,乃是当今名士,若肯赏光,鄙人求之不得……”
房俊哈哈大笑,状甚得意,亲热的拍拍禄东赞的肩头:“这话可真不假,不信你去问问,这整个长安城,想要请某吃酒耍乐的人,排队能排到承天门!可是某是那么容易请的人么?也就是跟大相你一见如故,这才赏你个面子!”
禄东赞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同时心里暗暗纳罕,自己也算是个聪明人,怎地在这个家伙面前,却总是吃瘪?
然后,他得到一个结论。
自己是个聪明人不假,但是自己要脸,而面对这位不要脸的房二郎,那自然是处处吃瘪,处处受制。
原来,人不要脸,可以无敌啊!
房俊无论无何也没想到,被他这一番调侃,却使得禄东赞得出“厚黑学”的真髓,并且在日后将此心得体会运用到大唐群臣的头上,搞得大唐这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的老学究们气得吐血……
李思文和程处弼不愿意去见李孝恭。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出身武将系统,无论李绩还是程咬金,当年都跟李孝恭并肩作战过,虽然未必有多么亲厚,但关系总也不算疏远。可李孝恭辈分高啊,这次出来就是寻欢作乐的,谁耐烦去跟一个长辈一同喝酒?
不过他二人现在对房俊那是马是瞻,房俊去找李孝恭,他两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便愁眉苦脸的一起跟着……
对于醉仙楼的姐儿来说,若是列出一份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名单,毫无疑问,房俊绝对位列第一,可若是再列出一份最受欢迎的名单,房俊大抵还是第一……
这些姐儿眼里,房俊绝对是又爱又恨的典型。
他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多少诗词在勾栏青楼之间流传,若是能得到房二一诗词,便能立即身价倍增扶摇直上,芳名闪耀平康坊;但是同时,这个家伙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他倒是不会打骂这些姐儿,但是专门跟别的客人作对,勿论亲王还是大臣,每次都敢饱以老拳,弄得鸡飞狗跳,令姐儿的消费总是泡汤……
所以,当房俊出现在大堂里,迎来的是无数哀怨交加、爱恨交织的眼神。
搞得禄东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醉仙楼虽然历经波折而屹立不倒,但老鸨倒是还是换了。
现在这位比较符合房俊的审美,花信年纪,丽质天生,靓丽的俏脸并未吐沫太多的脂粉,白皙光滑的脸蛋儿看上去很是诱人,一袭绛紫色的长裙,腰肢纤纤,巧笑嫣然。
透着一股轻熟的味道……
“大相,王爷已然恭候您多时了……”
很意外的,这禄东赞看起来看是醉仙楼的常客,刚一露面,老鸨便迎了上来,粉面含笑,亲热的打着招呼。
等到目光一转,见到房俊的时候,顿时惊讶的抬起素白的小手轻掩着朱唇:“天呐!居然是房二郎大驾光临?奴家可是久闻您的大名,这楼里的姐儿,见天儿的念叨着您的名字,做梦都想能一荐枕席,以求得二郎的一诗词,也好一句扬名,脱离这苦海……”
见过会说的,没见过这么会说的。
房俊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年纪显得有些年轻得过分的老鸨,笑了笑:“姐姐可莫要说笑,某这人实在,说不得就把您的奉承话儿给当真了。若是信以为真自作多情,半夜三更的钻到姐姐的被窝里,你可莫要将某抓住报官才好。”
“咯咯咯”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清丽之中平添几分惑人的妩媚,身子凑了上来,娇笑道:“瞧瞧您说的什么话?奴家可是盼都盼不来呢,若是二郎不嫌弃奴家人老珠黄,能让奴家有个婉转承欢的机会,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佳人如玉,玉体如酥,一股淡淡的香气充盈着在房俊鼻端,令久矣不知肉味的房俊心里一热,手就下意识的环住了那一把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使劲儿捏了捏……
便在这时,忽闻一人在二楼的露台处说道:“敏娘切莫再招惹这小子,这可是本王未来的侄女婿,且放他一马。小子,还不给本王滚上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给你挖个坑(上)
李孝恭此人,在历史上颇受争议。
说起李孝恭,本身并没有后来的房杜出名,比之魏徵,也是差之千里,再者,和名将李靖一比更是逊色许多。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凭什么能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上排第二?
虽然李世民说过凌烟阁功臣并无高下之分,但是初唐时期做出贡献的名将名士多了去了,为什么声名不显的李孝恭就上了凌烟阁功臣之列?!
李渊当年攻克京师后,拜李孝恭为左光禄大夫,不久又任其为山南道招慰大使,带军直入巴蜀,降下三十余州。虽然是武将,但是带兵手段稍显温和,经常降对附之人怀之以礼,抚慰有加,因此在民间颇有声望,往往书檄到处兵不血刃,保全了许多性命,可称得上“仁德”二字。
武德三年,李孝恭又献计进攻割据江南的萧铣,李渊非常欣赏他的计策,进爵为王,并改信州为夔州,拜孝恭为总管,命他广造大船,教习士兵水战,准备进攻萧铣。
偏偏对于这件事,也有一些争议。
后世,基本上都说平灭萧铣是李靖的功劳。
“自大业末,群雄竞起,皆为太宗所平,谋臣猛将并在麾下,罕有别立勋庸者,唯孝恭著方面之功,声名甚盛。”除却其它不论,李孝恭的军功还是不错的。但是历史上一提到河间王李孝恭,李靖就会插一脚进来,于是乎两人的军功谁更大,就开始争议起来。有人说李靖被捧为武德功臣的顶峰,是李世民的计谋,目的是为了冲淡河间王李孝恭的功绩,把唐朝开国的功劳归于李靖。这个说法也不为过,世人皆知李靖是李世民的死党,从而将功劳归于他自己名下。
不可否认的是,征讨萧铣的时候,李孝恭是主将,李靖是长史,一主一副,李靖这个被后世尊为“军神”的男人,军事才能是公认的强,若是李孝恭跟着借了光,也未尝不可能。
然则,当时李孝恭身为主将,而李靖身为长史,那些计策也好,执行的人也罢,谁又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靖固然有旷世之才华,可也不能因此就说李孝恭一无是处,摘人桃子……
历史的真相,早已掩埋在厚厚的尘埃之中,后人又怎能凭借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去评论一个人的功绩是非?
李孝恭今年未及五旬,保养得宜,正值壮年。
外貌继承了李家优秀的基因,高大健硕,相貌堂堂。眉似卧蚕,鼻如悬胆,方面阔口,一双眼眸炯炯有神。颌下一副美髯,修剪得体,乌黑柔顺,颇有几分名仕风采。
说话时中气十足,言谈利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摄人的风采,不愧是大唐皇室第一郡王。
但房俊知道,此人看似风采照人、气魄雄浑,实则没有几天好活了……
此人死时正当壮年,似乎是暴毙而亡,得急病一下死掉,李二陛下亲自为其举哀,哭之甚恸。死后陪葬献陵,配享高祖庙庭,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二,也算是极尽哀荣。
进了二楼雅室,李孝恭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身边各有一个娇俏靓丽的粉头姐儿巧笑嫣然的素手添酒,李孝恭则神情怡然,冲着待要施礼的禄东赞以及房俊三人招招手:“诸位且自便,烟花之地,莫要多礼,否则互相恭维,来回寒暄,凭白坏了气氛!今日吾等不分尊卑,不叙年齿,但求一乐而已!”
“诺!”
李孝恭既然这么说了,众人也都齐齐的松了口气,李思文最是大咧咧的脾气,既然不必拘礼,便往李孝恭的下首一坐,讨好的说道:“既然王爷您这么说了,那待会儿小侄若是有何失礼之处,您可莫要见怪才好!”
显然,李孝恭很喜欢性子粗放却粗中有细的李思文,笑道:“本王绝不怪罪,至多,回头跟你父亲说说,让他收拾你!”
李思文顿时告饶:“您可别!小侄宁愿被王爷您收拾一顿,也不敢回家看我爹的冷脸。您不知道,我爹最近是越来越冷了,等闲好几天都听不到他说句话,那张脸,都快上霜了!”
这番话,将李孝恭说得哈哈大笑起来,便是他身边的两位姐儿,也不禁莞尔。
这年头敢拿自家老爹当筏子的,还真就不多见。
也不知李绩那等持身守正、拘谨保守之人,怎地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席间的气氛活跃开,李孝恭吩咐身边的一个姐儿:“去把楼里最好的姐儿都叫来,不把这几位长安城里的大纨绔伺候舒坦了,当心回头发起火来,砸了你们的醉仙楼!那时候你们来求本王也没用,本王也不敢跟这几位作对啊……”
那姐儿听李孝恭说得有趣,掩唇浅笑,满长安城,还有谁敢不给您河间郡王的面子呢?
一双剪水双瞳滴溜溜的斜睨了面色尴尬的房俊一眼,或许,也就只有这位大棒槌了……
姐儿站起身,步履摇曳的走出去呼朋引伴。
房俊举起酒杯,无奈的告饶道:“王爷,所谓不知者不罪,小侄若是早知此地是您的产业,哪里还有半点放肆?不仅咱自己不敢,便是旁人敢在此地但凡有一丝半点过分,都不用王爷您出面,小侄立马冲上去,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小侄这杯酒算是赔罪,大人不记小人过,咱揭过这个茬口,行不行?”
人家李孝恭这是在表达对于房俊几次三番在醉仙楼闹事的不满,拿话提点房俊。
房俊也不是真的浑,他在这醉仙楼捣乱,削了李孝恭的脸面,搅合了人家的生意,人家李孝恭一声没吭。今儿这也就是碰巧了凑在一起,坐在一桌喝酒,李孝恭说了这么一句,房俊当然得给人家面子。
话说,河间郡王李孝恭的面子,那也不是谁想给都能给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能让房俊这个棒槌乖乖服软认错,那也不是谁都有这个分量的……
即便是身份地位尊崇如李孝恭,很是有些得意,高兴的举起酒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儿本王甚是高兴,能与几位年轻俊彦,以及禄东赞大相同据一席,把酒言欢,亦是人生一大乐事,诸位,为了大唐威服四海、纵横天下,饮圣!”
“饮胜”,是南方用语,干杯之意。有说因为忌“干”有损吉利而取此语。此语源上古朝廷禁酒衍生规避措辞对策,“胜”原“圣”,指代酒,历史悠久。
三国时,度辽将军鲜于辅曾说:“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脩慎,偶醉言耳”。
于此可见,至少在唐朝之前,“饮圣”即“饮清酒”,“饮贤”即“饮浊酒”,而今“饮胜”乃“饮圣”演变遗存。
“饮圣!”
“饮圣!”
房俊几个显然被李孝恭调动起情绪,大呼小叫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相比来说,禄东赞就尴尬了。
堂堂吐蕃国相,居然跟人同据一席恭贺大唐威服四海、纵横天下……
只是恰逢此时,不得不给李孝恭面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饮干了杯中酒,心里却是无比苦涩,也将李孝恭狠狠骂了一番,这番做作,明显就是给我看!
同时也极是郁闷,本来花费重金疏通关系,越好李孝恭再此谈一件大事,却不料半路遇上了房俊,也是自己嘴贱,好好的邀请他干什么?
看起来,今儿这事怕是黄了,下次再想约李孝恭,又得花费一大笔钱货,即便是身为吐蕃国相,也不得不为这比巨额的开销肉痛一番,那可是相当于吐蕃一年财赋收入的五分之一……
第四百七十七章 给你挖个坑(中)
这帮开口圣贤闭口仁义的唐人,一个个都简直都是貔貅化身,贪得无厌!
可即便是今天这事黄了,也怨不到人家李孝恭。
李孝恭只是答应出席这个约会,谁叫你禄东赞巴巴的把房俊几个给带来了?
愁闷无法抒怀,只能拿杯中的烈酒撒气,一仰头喝了个点滴不剩……
随即,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顺着咽喉滑过食道进入胃部,所到之处,如火烧如刀割,憋得禄东赞那张皱纹密布原本就有些高原红的脸蛋,愈发黑里透着红,一双眼珠子金鱼一般鼓起,使足了平生定力,才硬生生没有当场喷出来!
在座几人都见到了禄东赞的异样,都不禁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李孝恭大笑道:“大相或许是第一次饮这种酒?”
好半晌,禄东赞才生生的将这股失态压制下去,整个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遍,先是难耐如刀割的灼痛,紧接着,却有一股通体舒泰的畅快自四肢百骸间升起!
“痛快!”
长长的嘘出口气,禄东赞赞了一声,说道:“倒教王爷和几位小友见笑了,鄙人身在吐蕃,孤陋寡闻,却不知人世间居然有这等烈如火利如刀的烈酒,差点就失礼于人前!殊不知,此酒名唤为何?”
这还真不是禄东赞没见过世面,吐蕃人身处高原,世世代代同最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与天争与地斗,高原民族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强使得他们最是好酒。
禄东赞酒量甚好,放在以往,大唐的三勒浆等等烈酒在他眼里只是等闲,千杯不醉不至于,但是十几斤下肚,耳明眼亮头脑清晰,什么事儿都没有。
吐蕃人能喝酒,更好喝酒!
可是今天这酒,只是一杯,就让他差点当众失态。
太烈了!
李孝恭乐不可支,完全没有身为郡王的矜持,伸出拇指一挑,指着房俊说道:“说到此酒,大相可得拜准了菩萨。这种酒名唤‘烧刀子’,乃是天下第一等烈酒,只是可惜啊,产量实在是太少了点。本王也是将酒窖里的存货拿出来招待诸位,若是想要多饮,说不得只能向这小子讨个人情了。”
房俊苦笑:“王爷,咱都认错了,饶了咱吧……您想喝酒,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赶明儿小侄跟陛下请个长假,就待在家里给您酿酒,管您的够,行不行?”
李孝恭一拍大腿,瞪眼道:“此言当真?可莫拿那些过堂话来诓骗于俺,这个假,本王去跟陛下说,你小子到时候可莫再搪塞,否则,本王说不定也得让你认识一下,当年关中纨绔的风采!”
他平素好酒,自从饮过此酒之后,便觉天下间的酒尽如白水一般,毫无滋味。今日能将这珍藏拿出来招待禄东赞,还是看在这位那一笔丰厚的财货面上。否则你一个吐蕃大相,在吐蕃或许可以呼风唤雨,在我李孝恭面前算个甚?
面都不见你,何况是视若珍宝的酒!
房俊眼珠子转了转,惊喜道:“王爷既然说了,那咱可就定了!反正现在陛下也令小侄戴罪在家,即便是恢复了职司,礼部那等清汤寡水的衙门也没甚意思。不如咱爷们儿合伙开一个酒坊,专门酿制这种烧刀子,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当真?”李孝恭眼珠子都瞪圆了。
他平生最爱什么?爱美女,爱美酒,爱美屋,但最爱的,却是钱财……
眼光精准如李孝恭,怎能看不出这等烈酒所蕴含的巨大利润?
说实话,房俊“财神”之名,他素有耳闻,对于房俊一些列敛财的手段,也极是钦佩。但是可惜,那“东大唐商号”背后蕴藏的政治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宁愿自污以降名声的李孝恭,怎会为了钱财再去趟那趟浑水?
可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遗憾。
当世最会经商的自己,当世最具有经商头脑的房俊,若是不能强强联合敛尽天下钱财,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谁曾想到,现如今房俊居然主动跑出合伙的意向!
怎能让李孝恭不欣喜?
“小侄怎敢诓骗王爷?说起来,小侄这脑袋里虽然很是有一些想法,但无奈年幼力孤,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王爷您不一样啊,放眼这大唐,哪一州哪一府哪一县,敢不给您面子?况且,咱们这不还有一位吐蕃大相么……”
禄东赞被那一口酒呛得有些上头,他好酒不假,但是喝得太急了,也抵受不住。
闻听房俊居然提到自己,愕然道:“鄙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哦!若是这种酒可以卖到吐蕃去,鄙人保证,各个环节一路畅通,绝对不敢有那不开眼的东西捣乱。”
房俊向李孝恭挤挤眼,伸手揽住禄东赞的肩膀。
禄东赞被他这个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的就要跳起来反抗……
熟料房俊用了点力气,将他压制住,笑道:“大相何须紧张?咱们大唐有一句俗语,叫做‘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弓弩’,您是王爷和在下的朋友,有好事,自然要想着朋友。朋友,有通财之谊嘛!”
禄东赞被房俊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居然摁得自己硬生生站不起来,顿时大惊!这小子的力气,怎地这般大?
不过好在房俊并无恶意,禄东赞才算放心,身体也松弛下来,想想也觉好笑,即便房俊再是胡来,李孝恭当面,能任由他对付吐蕃的国相,挑起两国纷争?
不过这酒也醒了。
闻言,有些迷惑的问道:“那二郎此言何意?”
什么叫朋友有通财之谊?
难不成是想给我送礼?可怜见的,这些天我在大唐便如同一个散财童子一般,点头哈腰的挨门挨户送上丰厚的礼物,现如今居然有人要给咱送礼?
终于见到回头钱了么……
李孝恭微微眯起眼,看着房俊弄什么玄虚。
这时,雅室的门被推开,先前退出去的那个姐儿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在门口望着李孝恭,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进来?
这些高级的女伎俱是经受过专门的礼仪训练,较之寻常人家的闺秀亦不遑多让,此时见到雅室里的谈兴正浓,便自觉的知道不宜直接进入。
一个是当朝第一郡王,虽然这些姐儿并不知此君正是醉仙楼的后台东主,一个是吐蕃大相,还有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房二郎,惹恼了那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孝恭瞥见,便挥了挥手,令他们迟些再进来。然后沉吟一下,对李思文与程处弼说道:“你二位先去旁边的雅室,多交几个姐儿,且自快活,一应花销都记在本王身上。”
在他看来,房俊已是当朝大员,虽是晚辈,但所作所为都已令其自成一体,当得起自己的重视。而李思文与程处弼连个,倒不是李孝恭对其观感不好,而是心里只是将这两人当成连个胡闹爱玩的孩子。
大人谈事情,小孩子还是一边玩儿去吧……
李思文与程处弼对视一眼,乐不得的赶紧起身告辞,临走,还给房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孝恭不跟小孩子谈事情,他俩又难道愿意跟李孝恭坐在一起?当着这位郡王的面,压力实在太大,难免不自在。
可这心里却总是有几分失落……
出了门,一直沉默寡言的程处弼,忽然说了一句:“往后,跟进二郎的脚步吧,不然拉得太远,兄弟都做不成。”
李思文默然。
第四百七十八章 给你挖个坑(下)
肩膀齐,才兄弟。
这话不好听,但是很残酷的真实……
在这个世间,难道有比情谊更加贵重的东西吗?
如果回答是“有”,那么的确令人很伤感,也感觉无法接受,然而现实却是,真的“有”……
是“现实”。
不同的位置,不同的圈子,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见闻,导致了不同的观念。
高低贵贱的区别,致使了双方的疏离,无论是自尊心作怪还是一方为另一方着想,总之,这种差距让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同属猫科的狮子和猫永远不可能为伴,因为高度的不同,它们各自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多少情深义重堪比手足的好兄弟、好哥们儿会因为财富与地位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这种让人无奈的现实让我无奈。
哪怕不愿意承认,也别矫情,这就是现实……
李思文是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种浑人,他认准了的兄弟,那一辈子就是兄弟。但是一向话语不多然则心中有数的程处弼的这句话,却令李思文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他不傻。
事实上,这些名门勋贵世家豪族出身的公子哥,自幼经受着最优质的教育,只要不是天生的脑残,就没有哪个是真的傻。即便反应慢一些,当时或许吃了亏,但是转过头来便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肩膀齐,才兄弟。
肩膀不齐了,或许情谊还在,但那叫跟班儿……
李思文扬起头,默默的看着走廊上方的雕花隔板。
跟紧房俊的脚步么?
这个有点难度啊……
回想一下这两年房俊的变化,细细咀嚼一番,一贯大大咧咧懒得动脑子的李思文蓦然发现,这个往日里最是夯货的家伙,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做出了一番好大的事业。
当然,限于眼界见识,有很多在房俊看来足可以改变这个时代的举措,在李思文眼里却只是一些敛财的手段,亦或是不起眼的小花招,并未看在眼里。
然而,只是率领神机营扬威西域,先后两战大破突厥狼骑的战绩,便足以令他仰望了。
大唐立国这么些年,对外战争始终不断,可是对上昔日的草原霸主突厥,能够胜得这么干脆利落的名将,却是屈指可数。
他爹李绩算一个,卫公李靖算一个,侯君集对上的都是西域蛮胡,这个做不得数。
而现在,房俊也算一个……
房俊在西域纵横驰骋,自己在干嘛呢?
还在十六卫里混日子呢……
这个差距,现在便这么大,将来岂不是天壤之别?
努力追赶?这话说的容易,可是难度实在太大。关键是李思文觉得没必要去费那个力气,混得再好,官省得再大,难道咱还有什么宰辅之才,还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
既然早晚都要找一个山头,那为何不将房俊当做自己的靠山?反正都是兄弟一场,那厮难道还能亏待自己?以房俊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势,以及陛下明里暗里对其的维护,可以想见,将来必是朝中一方大佬。
别看陛下从他手里夺走了神机营,转头又交给长孙冲,然则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人对长孙冲看好。李绩便不止一次曾在家中说过,陛下越是如此对待房俊,心里那一份歉疚就越是根深蒂固,现在看来房俊是吃了亏,但是未来的好处一定更多。
还是那句话,皇帝若是知道你吃亏了,那你就一定不会真正吃亏……
是要跟紧房俊的步伐,不过不是为了追赶,更不是为了超越,而是有这个一颗必将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挡箭牌为自己遮风挡雨,夫复何求?
想通了这些,李思文刚刚心里涌起一丁点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
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老子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
雅室里的三人相处融洽。
只是禄东赞有些疑惑:“二郎此言何意?”
朋友有通财之谊,却不知怎么个“通”法?
房俊故作神秘的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莫手里,有一份青稞酒的秘制配方,不知大相可感兴趣?”
青稞,是藏区独有的粮食,世世代代皆为藏民的主食。
按道理来说,青稞只是一种普通的粮食,只不过因为它生长在神秘的高原,被赋予了一些神秘的色彩,兼之其生长环境纯净自然极少污染,在后世那个全民保健的年代,因之受到追捧……
房俊穿越之前就是一个小官僚,小官僚最应该干的是啥?
不是保持业绩,不是注重自我修养,而是搞好跟上级的关系……
上级说你行,不行你也行!
这不是笑话,而是官场之上千古历来的传统,不跟领导搞好关系,关键的时候谁会替你说话,谁会拉你一把,怎么去进步?
作为农业学的高材生,自然有着一些独特的窍门起拉近和领导的关系。送礼这东西也是有学问的,不可否认很多官员只认真金白银,但是即便是这些人,也知道成天总是鼓捣票子很俗,没人不向往高雅,没人不崇尚健康。
所以穿越之前不久,房俊从大学导师那里,讨来一份青稞酒的配方,也对青稞酒稍微做过一些了解。回来之后,在网上买了一些青稞米,秘制了几坛子青稞酒,给市里领导送去,那位领导“龙颜大悦”,便是领导夫人都一个劲儿的夸赞房俊。
可惜啊,眼看着最近就有一次提拔进到常委的机会,那位领导也表态将会在市委会议上推荐他的名字。一般情况下,所谓的人事会议都只是走了过长,除非有较劲的情况发生,否则主管领导的意见实际上边等同于最后决定,一把手不会闲着没事唱反调,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可惜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自己居然该死的穿越了……
不过幸好那份并不算复杂的配方,自己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在自己书房的一个很隐秘的匣子里,有一个用宣纸剪裁之后装订而成的笔记本,上面时自己用英文记录下来的一些前世的记忆。他害怕随着穿越时间越来越长,对于那些永久的记忆越来越淡薄,是以想起什么,便用笔记录下来。
前世的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记忆,都有可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天翻地覆的影响……
这其中,便有这份青稞酒配方。
禄东赞有些愕然,紧接着神情有些不豫:“青稞酒?我们吐蕃很早就有了……”
合着你小子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吐蕃?
我们是环境恶劣一点,生活艰难一点,可是我们的历史也很悠久的,不必你们汉人差多少!你们城里人瞧不起,这个可以理解,可是你以为咱们吐蕃人连酒都不会酿吗?
欺人太甚!
“呵呵,大相何必着恼?这小子就是个棒槌,楞头楞脑的,连话都不会说。吐蕃人自然会酿酒,但是本王说句话,大相还别不爱听,这小子对于这些奇技淫巧的事物最是有天赋,他说他有青稞酒的配方,那么这个配方酿出的青稞酒,就一定比你们现在的好!”
李孝恭笑呵呵的打圆场。
禄东赞琢磨一下,觉得有道理,跟这个棒槌较真儿?
我不是闲的难受么……
“二郎既然有配方,自可自行酿造,不知鄙人可以帮什么忙?”
“您能帮的忙,那可大了去了!”房俊显然很兴奋,揽着禄东赞瘦骨嶙峋的肩头,双眼发亮的蛊惑道:“我说你们吐蕃人,眼界就是窄浅!成天到晚就想着东占一块地,西掠一座城,不会经营,就算天底下的地方全给你们吐蕃人占了,有个屁用?”
禄东赞怫然不悦:“二郎,吾吐蕃的国策,岂能容你置评?”
“哎呦呦,生什么气呀?你且听某给你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