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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千三十六章 君王无情

    细雨潇潇,古树参天,原本清静肃穆的尼寺之内杀声震天,尼子们惊叫乱窜,无数死士骤然遭遇突袭慌乱无序,死伤惨重。但毕竟训练有素,很快在付出极大代价之后稳住阵脚,试图接阵予以抵抗。

    然而只是徒劳,“百骑司”虽然任务职责在于刺探、缉捕,但毕竟隶属于军队,平素皆以战阵之法加以操练,仅只是单兵作战的话死士们还有一些机会可以杀伤“百骑司”好手,但此刻两方对阵,登时被更加擅长协同作战的“百骑司”打得落花流水。

    “百骑司”迅速以军镇对攻还以颜色,刀盾兵在前、长矛兵在后,最后则是弓弩手游走机动,或是远程压制或是射杀阻截,杀得死士溃不成军。

    死士作战悍不畏死,却不是不会死……

    李君羡站在寺门之外,不断听取寺内传出的战报,知道大局已定,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是能否将这些死士一网打尽,不过即使有一二漏网之鱼,也并不能影响大局。

    最麻烦的还是善后不好处置,毕竟这尼寺之中皆是高祖皇帝一部分无子女的妃嫔于此带发修行,如今不仅受到惊吓,一旦消息外泄更会引起舆论哗然,高祖皇帝颜面无存,那些个亲王殿下岂能饶得了他?

    正自烦恼,有亲兵匆忙前来禀报:“大统领,城内多处里坊受到百姓冲击,形势不大对劲。”

    李君羡蹙眉,想了想,问道:“城外可有最新消息传回?”

    亲兵答道:“本来应该有的,但是京兆府封锁了多处街巷,怕是咱们的斥候的被耽搁了。”

    李君羡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城外发生了大事?上一个斥候传回的信息乃是李勣已经下马跪地“恭迎圣驾”,这就意味着李勣已经放弃与东宫抗衡,做出了归附的姿态,此等情形之下还有谁能横生波折不成?

    正在这时,斥候终于气喘吁吁的抵达,尚未到身前便从马背上翻下,疾跑几步,面色潮红,声调都已经变了:“陛下……陛下……陛下回来了!”

    轰!

    李君羡只觉得好似天降一道雷霆打在自己头顶,整个人头昏眼花、心跳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

    他揉了揉脸,好不容易缓过神,急声问道:“此事当真?”

    那斥候也知道有些匪夷所思,忙道:“千真万确,陛下由‘玄甲铁骑’护送,已经见过太子殿下,如今正向春明门行来!卑职得了消息即刻回报,只不过如今城中各处都已经知晓,百姓们群情激动试图冲上街头迎接圣驾,京兆府的衙役不敢撤去各处里坊的封锁,所以卑职被阻拦耽搁了好一会儿……”

    后边的话李君羡已经听不清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陛下没死,那我就要死了……

    对于朝中绝大部分人来说,无论身处哪一方势力,无论局势如何变幻,对于自身性命来说都没有太多危险,就算太子登基,关陇那边的勋贵们也照样钟鸣鼎食,只不过手中权力被虢夺而已。

    但他李君羡不一样!

    “百骑司”不仅仅是李二陛下的卫戍部队,更是李二陛下赖以掌握朝局、大臣的利刃,知道太多宗室、皇族、大臣的秘辛。作为帝王的第一“心腹”,信任固然远超绝大多数臣子,可一旦局势有变,最先需要被“灭口”的也是他……

    一旦陛下回京,才不会管什么太子乃帝国正朔有监国之责,更不会管什么关陇起事危及帝国社稷,只会在意他这个“帝王心腹”已经彻头彻尾投靠东宫,跟皇帝再不是一条心,岂能留他?

    更被说眼前济度尼寺被夷为平地,不知多少高祖妃嫔遭受惊吓之后尚要面对流言蜚语,等那些高祖的儿子们闹腾起来,需要一个人出来背黑锅的时候,他李君羡岂不是完美人选?

    想到这里,李君羡浑身冰冷。

    他始终坚信对李二陛下是忠心耿耿的,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在李二陛下东征的那段日子里一直保持与东宫距离,努力做好一个“帝王鹰犬”的本分,不曾逾越半分。

    可是陛下你驾崩了啊,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帝国接班人,难不成我还能自尽追随您而去?

    李君羡觉得嘴里发苦,命运着实弄人……

    “大统领,战斗接近尾声,寺内一共藏有大约百余名死士,已被击杀殆尽,很难留下活口。”

    副将自寺内跑出,回禀战况。

    李君羡这才缓过神,叹息一声知道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李二陛下是不会重新接纳他这个“叛徒”的,想要活命,就只能追随太子殿下一条道走到黑,至于太子是否自身难保,那就再另说吧……

    眼下自然是要将职责所在之内的各项事务处置妥当。

    他沉声道:“留下一队人马肃清残敌,有没有活口无所谓,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同时将寺内尼子安抚好,绝不允许出现兵卒凌虐尼子之事发生的,但凡有一例,你自裁谢罪!”

    “喏!”

    副将显然也知道这济度尼寺之内尼子的身份,郑重应诺,转身大步走入寺内。

    李君羡又叫来一个校尉,吩咐道:“立即联络咱们在各处王公府邸的内线,任意一家若是意欲趁乱生事、挑拨怂恿那些百姓,试图搅乱局势,第一时间向吾报备,然后第一时间予以抓捕,无论对方是谁!”

    眼下随着陛下回京的消息逐渐扩散,可以想见这些拥戴李二陛下的百姓军民将会是何等激动疯狂,一旦有人从中挑唆、怂恿,将会发生巨大的骚乱,而身负监国之责的太子,责无旁贷。

    原本陛下回京太子的地位便已经岌岌可危,若是再有把柄递上去,太子的处境愈发危险……

    “喏!”

    校尉领命,飞奔而去。

    李君羡瞅了一眼古树参天的济度尼寺,转身便走,对身边亲兵道:“马上召集人手,对城内各处里坊严密监视,同时通知京兆府与东宫六率,若有哪一处里坊的情况失去控制,立即派兵进驻,绝不能容许百姓冲出里坊涌到街巷之中!”

    “喏!”

    一道道命令下达,“百骑司”全体出动,联合京兆府、东宫六率将整个长安城都监控起来,一旦发生任何骚动,都会予以严厉打击。

    *****

    细雨迎面打来,李二陛下立在车辕之上非但未曾感到半分阴冷,反而面色潮红,体内的燥热并未完全发散,依旧心情浮躁。

    他眯着眼睛,前后左右皆是最为忠心的“玄甲铁骑”护卫,再外围则是无数兵卒层层叠叠的簇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兴奋,对于他这位大唐皇帝重返京城报以最为热烈的反馈。

    望着越来越近的春明门,那高大巍峨的城楼在李二陛下眼中生出几分亲切,却并无多少喜悦。

    毕竟不顾名声向外释放自己“驾崩”之消息,最终却并未得到预想之结果,怎能不心生郁闷?

    所以此刻即便面色如常、冷静肃穆,但心底的火气却犹如积攒的岩浆一般,随时随地都能爆发出来。

    哼哼,李勣,房俊,李君羡……都给朕一个一个的等着!

    王瘦石立在李二陛下身侧靠后,正好能够看见陛下侧脸,以他对陛下的了解,知道陛下此刻心中怕是早已怒火滔天,尤其是刚才太子率领东宫军队以及朝中文武大臣“恭迎圣驾”的模样,那些文臣武将、东宫兵卒即便是在眼见陛下“死而复生”之后,依旧以太子马首是瞻……

    想了想,王瘦石微微往前挪了两步,贴近李二陛下,小声道:“启禀陛下,关陇起兵,意欲拥戴魏王、晋王其中之一扶立为储君,太子殿下为免叛军名正言顺的另立储君,故而将魏王、晋王两位殿下裹挟至右屯卫大营,所以关陇不得已拥立齐王为储君,最终功亏一篑。如今长安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争斗不休,右屯卫也并非安全之所,万一魏王亦或是晋王其中之一发生意外,实在是皇家不可承受之痛。”

    李二陛下蹙眉,到了这步天地,何必背地里再告太子一状?

    但是心念一转,悚然而惊!

    这哪里是告太子的状?分明是点出太子的一处死穴。

    为了怕魏王、晋王被关陇胁迫立为储君,对太子的合法地位造成威胁,所以太子撤出玄武门时将魏王、晋王一同带到右屯卫大营,既确保二王不为叛军残害,又能防止可以从身份上对储位造成威胁的两人受到叛军胁迫,这的确是稳妥的做法。

    但假若二王其中一起或者其中之一暴卒于右屯卫大营之内,不仅太子难逃“屠戮手足”之死罪,房俊更是要背负“残害皇子”之大罪,凌迟处死亦不为过。

    而李二陛下相信,以王瘦石多年之经营,右屯卫之中必有其眼线耳目,若是对二王予以投毒甚至暗杀,成事之几率甚大,困扰自己多时的难题,迎刃而解……

第两千三十七章 帝王心思

    李二陛下怒叱:“二王皆乃朕之骨血,得上天之眷顾,乃天下至尊之血脉,焉能遭受屑小残害?汝若再诅咒吾子,绝不相饶!”

    房俊那小子鬼得很,既然将二王迎入营中,岂能想不到会有人使出此等一石数鸟之毒计?必然严密防范确保二王之安全,王瘦石的内线甚至未必能接近二王,更遑论予以毒杀,成事之可能几乎没有。

    见到王瘦石低眉垂眼、塌着肩膀的一副奴才相,李二陛下愈发来气,这岂不是妥妥的奸臣形象?身边又这样一个奸臣出谋划策,自己岂不是成了夏桀商纣那样的昏聩暴虐之主?

    简直岂有此理。

    王瘦石却有些委屈,他觉得此计甚妙,可惜陛下假装正经不予采纳,若自己之前想到此计,不经禀报私自行事,此刻怕是已经米已成炊,一举解决了陛下的诸般难处。

    至于自己事后会否被凌迟处死、五马分尸之类,他却是全不在意,身为陛下鹰犬,在黑暗之中护佑陛下多年,他早已将自己视同腐肉,只要能够为陛下排忧解难,早死晚死有何足惧?

    不过李二陛下已经表态,他急忙说道:“陛下教训得是,是老奴口不择言,罪该万死。”

    李二陛下这才哼了一声,警告道:“此等言语再也休提,若让朕自别处听到,定扒了你的皮!”

    王瘦石躬身,脑袋几乎垂到脚面上,诚惶诚恐:“奴婢该死!”

    他明白李二陛下为何如此慎重之警告,当下长安局势不稳,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未必就没有同他一样的想法,将主意打到身在右屯卫的两位殿下身上。若他今日之谏言传出,明日恰好有人对二位殿下下手,李二陛下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以父残子”之嫌疑。

    毕竟谁知道李二陛下到底是否听取了他的谏言?

    ……

    春明门高大的门楼在阴暗的天色之下愈发显得雄壮巍峨,高耸的城楼好似直直的插入阴云之中顶天立地,李二陛下眯着眼睛,心潮起伏澎湃。

    去岁开春之时,几十万大军自此拔营东征,声势浩荡震撼寰宇,自己这个皇帝更是御驾亲征,倾举国之力誓要荡平辽东、覆亡高句丽。其中自有剪除边疆隐患、剿灭强敌之意,但亦有向隋炀帝示威之心。

    想当年隋炀帝文治武功赫赫声威,俨然一代雄主,甚至连其父文帝统一天下的光芒都被掩盖,尽起水陆大军将近百万誓师东征,结果屡次不克,不仅拖垮了盛极一时的大隋国力,更使得国内各方势力倾轧,烽烟处处匪盗丛生,直至诺大帝国轰然间土崩瓦解。

    如今李唐承袭大隋江山,更秉承其志,若他李二能一举覆亡高句丽,文治武功皆可远迈隋炀帝,更能征服辽东这块有史以来从未真正纳入汉家半途之土地,将来未必没有机会超越秦皇汉武,成就千古一帝之宏图霸业!

    只可惜雄心万丈,最终却功亏一篑,平穰城下血战连连,始终未能破城而入,自己坠马负伤更使得士气低迷,不得不含恨结束东征,铩羽而归。

    孰料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水师在苏定方的指挥之下居然一举破城,几日间便彻底攻占平穰城,渊盖苏文自尽,高句丽覆灭……

    这算什么?!他堂堂帝王御驾亲征,倾举国之力未能攻克平穰城,结果区区一支水师完成了几十万军队未能完成之功业……这让当初默许各方势力将房俊及其嫡系部队排挤出东征序列之外的李二陛下情何以堪?

    若换了厚颜无耻之辈,或许腆着脸随水师入城,将破城灭国之战果占为己有,毕竟若没有几十万大军自辽东一路打到平穰城下,哪有水师这一哆嗦?等到昭告天下,这桩功勋便实打实记在他李二陛下头上。

    可李二陛下不一样,他这辈子干了太多招认口诛笔伐之事,什么杀兄弑弟,什么逼父退位,什么抢占兄嫂弟媳……年青的时候坚信成王败寇,对此不屑一顾,但随着年纪增涨地位稳固,却是愈发在乎脸面,尤其是将来史书之上对他的评价……

    再加上骤然遭遇投毒之事,一怒之下干脆任由水师在辽东折腾,自己诈伤装死,潜返长安准备一举将国内沉疴顽疾一并解决……

    然而无数谋划,拼上了自己一世英名,最终却依旧未竟全功。

    一想到这里,李二陛下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车驾后方正与太子并骑而行的李勣,忍不住暗暗咬牙,心火陡升。

    何曾想过这个他最信任且一直牢牢掌控在手中之人,居然在最后关头违逆他的意志?

    前方,两支各数十人的骑兵疾驰而来,至百步之外勒马站定,马上骑兵皆翻身下马,一南一北单膝跪在官道两侧,待到马车驶过,南边为首之人大声道:“微臣恭迎陛下回京!”

    李二陛下站在扯上居高临下看去,见是程咬金,心中冷哼一声,随意摆摆手。

    贞观勋臣之中,或多或少对于储君之归属皆有几分倾向,或是拥护太子,或是属意魏王,或是看好晋王,立场难免有失偏颇。唯有程咬金一直不沾储位之事,对太子奉行君臣之礼,对魏、晋二王亦以礼相待,立场持中,不偏不倚,曾被他赞为文武群臣之典范——既然身为人臣,自当一心效忠帝王,何必去掺合储位之归属?他这个皇帝春秋鼎盛,又不是七老八十时日无多,一个个争着抢着为未来的帝王效力,将他李二置于何地?

    然而听闻自己“死讯”,立场最为中立的程咬金也忍不住蹚了这趟浑水……

    左边一队人则大声道:“末将高侃,恭迎陛下!”

    李二陛下看了地上单膝跪地的高侃一眼,又抬眼向春明门北侧右屯卫严整真容看去,愈发唏嘘不已。

    他知道右屯卫战力很强,当年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可谓举世震惊,使人皆赞誉房俊之功勋堪比李靖,但李二陛下知道如论兵法谋略,房俊差了李靖何止千里万里?之所以横行漠北如入无人之境,最重要还是装备了大量的火器的右屯卫战力强悍。

    但李二陛下也从未想过右屯卫居然会强横到如此地步,半支跟着房俊远征西域,一路势如破竹,面对突厥、吐谷浑、大食等天下强军所向披靡、未尝一败;半支由眼前的高侃率领,将玄武门守得固若金汤,连续挫败柴哲威的左屯卫与李元景的皇族军队,与十倍于己的关陇军队鏖战数场,连战连捷……

    一支右屯卫,不仅力保隋唐两代付出无数鲜血凿穿的西域不失,更能够犹如定海神针一般扶保东宫。

    拥有这样一支军队,乃是帝国之幸;但这样一支军队效忠的对象是太子,则足矣成为帝王之忧患,假若某一日这支军队重演一遍“玄武门之变”,放眼长安周边,还有哪一支军队能够予以抗衡?

    更别说还有一只完全终于太子的东宫六率,亦是历经战火锤炼,又有李靖这等当世兵法大家统率……

    马车未停,径直驶向春明门,李二陛下深吸口气,躁动的心反而渐渐平复了一些,细细想来,长安局势之复杂前所未有,太子所掌握的力量更是极为强大,以往那个唯唯诺诺、众叛亲离的太子,如今早非吴下阿蒙,羽翼渐渐丰满,即便在他李二“驾崩”的日子里,依旧能够撑起这个庞大的帝国。

    靠近春明门,已经可以见到越来越多的人不断从城内奔出,或是驻留护城河畔,或是干脆赶赴御驾之前,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自然是城内达官显贵、宗室皇亲们得知陛下回京,震惊之余赶紧出城恭迎。

    “百骑司”与京兆府能够封锁普通百姓,却是封锁不住他们这些人……

    王瘦石看着不少上前参拜的官员皆被“玄甲铁骑”阻挡不得不悻悻回到城门两侧恭候,遂站在李二陛下身后小心翼翼道:“陛下回京的消息已经在城内扩散,百姓拥戴之心甚烈,想必定会涌上街头予以庆祝。只不过百姓情绪太过热烈,说不定会发生一些踩踏之事……太子身负监国之责,此刻却身处长安之外,希望他能够事先安排妥当之方案,不至于使得无辜百姓遭受罹难。”

    太子身负监国之责,无论长安城内发生任何事件,太子都是第一责任人,值此陛下回京之关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必将遭受御史弹劾,即便是城中百姓也将攻讦诋毁。

    李二陛下略一沉默,喃喃道:“无辜百姓遭受罹难么……”

    旋即又想到“一将功成万古枯”,若能达成心中大计,即便牺牲几个百姓,又何足道哉?

    雨水越来越大,细密的雨丝已经连成一片,然而李二陛下的面容却愈发显得潮红,双目之中血丝迸现,整个人有些亢奋。

    几骑快马自春明门奔出,直抵“玄甲铁骑”阵前,被兵卒拦阻之后出示腰牌印信,这才得以放行,其中一人快步来到御驾之前,向王瘦石禀报几句,后者登时色变。

第两千三十八章 牵机之毒

    王瘦石一颗心好似坠入冰窖一般,呼吸困难、浑身发冷,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

    十余年隐于暗处,不见天日、呕心沥血,方才替陛下锤炼出这样一支死士武装,原本指望着极端情况之下用以针对关陇勋贵。如今被自己启用欲对付房俊,孰料刚刚冒出头便被一网打尽,连老窝都给端了……怎能布心疼得几欲吐血?

    见到李二陛下询问的目光看过来,王瘦石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其身前,躬身低声道:“奴婢无能,隐藏于城中的那些人手……全都被‘百骑司’或缉捕或追杀,已经不能成事。”

    “不能成事”是比较隐晦的说法,换言之便是“全军覆灭”……

    说这话的时候,他既气氛又心疼,更多则是惶恐不安,仔细想想,好像陛下交待自己的事情没有几件顺顺利利的办妥。

    李二陛下倒是并未动怒,远眺着城门外愈发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哼一声,道:“自作聪明!房俊弱冠之年血气方刚,你就以为他是个贪财好色胸无城府的纨绔子弟,能够轻松掉入你的彀中犹不自知?那厮心有锦绣、文武双全,将来当可成为一代人杰!当你露出马脚,那厮又与李君羡并肩协作,此事之结局便已注定,你斗不过他们。受其你那些可笑的心思的吧,能得朕看重之人才,岂是你这个老奴能够对付?做多错多,往后在朕身边跟着吧,千万别被那厮给捉了去,到时候朕也就不得你。”

    王瘦石心中冰凉,自己之所以在陛下面前得宠,甚至可以不将李勣放在眼内,靠得不正是替陛下掌握着那支隐秘力量么?如今所有凭恃一扫而空,又与一个寻常阉奴有何区别?

    只可惜之前长安四门戒严之时,李勣便曾警告自己小心城内有所异动,自己却并未在意,终至吞下苦果,悔之莫及……心中对于房俊至忿恨愈燃愈炽,恨不能食其血肉,将其挫骨扬灰!

    *****

    窗帘半卷,细雨潇潇。

    凉风带着些微水气自窗户涌入,吹散茶杯上的水雾,茶香在营帐之内氤氲开来……

    李泰拈起小巧的茶杯,放到嘴边浅浅的呷了一口,品味一番茶汤的回甘,良久才摇头晃脑的吐出一口气,感慨道:“好茶呀!你说房二这厮脑子怎么长的?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但从来都辅以各种佐料、钻研各种烹制方式,使之琳琅满目、五花八门,却从未有人懂得大道至简的道理,只是这么几片茶叶,用以最简朴的方式冲泡,即可品味无上之甘洌,尽得返璞归真之意……话说这厮单只茶叶买卖便赚足了金山银山,吾等兄弟虽天潢贵胄,整日里却还要为府中开销用度殚精竭虑,有些时候甚至不得不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动辄被御史弹劾,受到朝臣攻讦,想想真是有些憋屈啊。”

    他这一番感慨,令对面的李治有些无语,无奈道:“兄长此刻居然还有心思品鉴茶道?这几日营中戒备较往日提升了一倍不止,兵卒往来巡逻不息,颇有一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弟弟心惊肉跳,恐怕有事即将发生啊!”

    他一贯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孤身被软禁在这右屯卫之中令他极度惶恐,虽然明知太子与房俊不至于对他狠下辣手,但命运被别人攥在手中,自是夜难安枕、杯弓蛇影。

    故此,他对周围气氛的感知格外敏锐。

    李泰眯着眼睛品茶,不以为然道:“雉奴你还年轻,不知世事人心之复杂,若吾等尚在城中,的确要担忧自身之安危,难说有人欲杀害吾等嫁祸于太子。但既然身在太子手中,反倒没有这样的危险,无论如何,太子都绝不容许咱们兄弟出现意外,否则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残害手足’之大罪,那是要遗臭万年的。”

    他们两个是最有资格取代太子成为储君之人,他们出现任何意外,获益最大的便是太子,所以在此刻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太子稳稳当当即可登基继位,岂能让他们出现丁点意外,从而横生波折?

    李治摇摇头,犹自惶恐不安,他觉得兄长太过想当然了,小声提醒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太子哥哥稳如泰山,即位就在眼前,大势不可逆转,就算弄死咱们两个,又有谁能为之奈何?你可别忘了,父皇当年玄武门下也干过这种事,后来不还是被天下人赞誉为一代明主、威望绝伦?”

    对于人间帝王来说,骂名算个屁呀?父皇“杀兄弑弟”的事儿也干过,人前人后从不避讳,朝野上下谁将这个当回事儿?只要皇帝做得称职,权力保持平衡、世人安居乐业,谁管你曾经杀人放火?

    太子就算今日将他们杀了,然后对外宣称“遭受奸人残害”,谁能来给他们翻案?

    李泰愣了一下,笑道:“太子与父皇不同,父皇雄才伟略、杀伐决断,乃绝世英主,为人行事自然不拘一格,太子却只是个守成之君,必然在乎自己名声,况且太子仁厚,非到万不得已,断然不会动了那等念头。”

    人与人是不同的,性格不同、行事不同、成就亦不相同。

    父皇英明神武,做事不择手段是因为坚信事后能够予以回圜、弥补,自然行事随心所欲。太子却是性格软弱,处事瞻前顾后、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岂敢做出那等残虐之举?

    李治正欲争辩,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内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赶紧闭嘴。

    内侍手中拖着一个茶盘,上面有几样精致的糕点,来到二王近前,将茶盘放在茶几上,赔笑道:“刚刚厨房那边做了几样点心,想到二位殿下尚未用膳,故而先送来一些,稍后待膳食备妥,再请二位殿下享用午膳。”

    李泰嗯了一声,摆摆手,将那内侍斥退,然后拈起一块糕点,就待要放入口中……

    “住手!”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吓得兄弟两个浑身一颤,李泰手中糕点脱落,惊诧之下抬头望去,见到房俊一身戎装、面带杀气,大步流星的走入帐内,其身后亲兵亦是蜂拥而入,各个手摁横刀、杀气腾腾。

    “啪!”

    李治失手打翻面前的茶杯,几乎跌坐在地,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惊骇,浑身发抖颤声道:“房二……二郎……姐夫,你可不能杀我啊!这回关陇起事欲废黜太子,我可是什么都没干,甚至他们上门逼着我,我都退避三舍!”

    李泰也慌了,刚才还信誓旦旦给李治剖析局势,尽显智珠在握的从容气度,这会儿亦是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二郎,咱们好歹一场交情,还是亲戚,你可不能下死手啊!那个啥,要不让我跟太子见上一面,求求情?”

    任他刚才如何笃定太子不会对他下手,可此刻房俊顶盔掼甲冲了进来,身后亲兵杀气腾腾,亦是难免心慌意乱、两股战战。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太子固然仁厚软弱,不至于对他们两个同胞兄弟痛下杀手,可是整个东宫上上下下都跟太子的利益绑在一处,万一那帮家伙意欲消除隐患,将有资格威胁太子储位的人都解决掉,太子未必不会在巨大压力之下屈服……

    房俊居高临下看着两位殿下,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一口白牙好似冒着森森寒气,愈发让李泰、李治两兄弟惊骇欲绝。

    “嘿嘿!”

    房俊笑了两声,幽幽道:“两位殿下毋须害怕,微臣前来并非欲取二位项上人头,大可不必惊扰。”

    李泰略微松了口气,苦着脸道:“说什么项上人头……这话听起来就吓人,二郎这般装束,到底意欲何为?”

    房俊笑道:“微臣自然是不敢做出屠戮亲王之举,不过旁人倒是未必没有这样的心思。”

    “二郎……姐夫!有话好好说,到底谁要取吾兄弟性命?”李治都快吓哭了,他本来胆子就不大,擅长的是躲在兄长们构筑的挡箭牌后面输出,此刻直面生死,腿都软了。

    见他这副模样,房俊有些无趣,想要好生吓唬吓唬这二位的心思也淡了……

    “来人,查验这盘糕点,看看有否下毒!”

    房俊一挥手,顿时有几个军医模样的兵卒从外头走进来,将那一盘点心拿到一旁,分别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然后一块一块分开摆放,又从药箱之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用各种试剂进行检验。

    李泰、李治两兄弟意识到了什么,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咽了一口唾沫。

    看上去房俊并非要杀他们,但是这番严密的试毒程序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是见过的,也就是说有人欲毒害他们,毒物很可能就在这盘子点心里。

    李泰想到刚才自己取过点心差点就放进口中,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攥紧的拳头里全是冷汗……

    半晌,一个军医起身,恭声道:“启禀大帅,这点心之中的确被人下毒,若卑职验证无误,毒物乃是牵机药。”

    李泰、李治两人唰的一下面色惨白,直接僵在当场。

第两千三十九章 亦真亦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泰嘴唇颤抖,瞪着一旁桌上那些切碎的糕点。

    房俊沉声道:“显而易见,这是有人意欲毒害二位殿下。”

    固然在恐惧之中,李泰也差点被这话给气笑了,他盯着房俊问道:“难道本王没有眼睛看不到这些有毒的糕点么?问题是到底谁下的毒,谁又这份恨不得他们两兄弟去死的恨意,以及谁能在护卫重重的右屯卫营地之内做到下毒这件事?”

    正如李治先前所言,他们两兄弟的生死直接关系到太子的声威和名誉,房俊一定加派守卫护卫他们的安全,如此重点看防之下,又是在戒备森严的右屯卫军营之内,除了房俊谁有这么打的能量?

    至于那个内侍已经跟随他李泰很多年,单只从自己被羁押软禁在此间亦要带在身边便可知他有多么信任……

    房俊解释道:“之前有人绑架房陵公主女婿于遂古,欲嫁祸于吾,被吾识破,故而联合‘百骑司’予以侦查,将一伙贼人连根拔起。于此同时发现不少阉人内侍参预其中,便知事情重大,挨个审讯之后得到不少秘辛,其中便有人招供说是欲对二位殿下不利。微臣虽然早已派人对二位殿下加强护卫,但不敢托大,故此亲自前来检查一遍,所幸来得及时,否则此刻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半真半假,听上去全无破绽。

    但正是因为逻辑过于严谨,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太过巧合……

    李泰横着眼睛看房俊:“哦,也就是说,那个跟随本王十几年的内侍乃是那些贼人同伙,并且欲毒害本王借以嫁祸于你?”

    房俊颔首:“正是如此。”

    胆小的李治之前吓得不行,此刻反倒镇定下来,揉了揉脸,勉强平稳声调:“若太子哥哥容不下吾等,只需当面告知一声,则吾必自裁以全其皇位稳固,引剑自戕亦或三尺白绫而已,有何难处?但牵机之药服食之后太过痛苦,吾自有怕疼,受不住。”

    李泰目光闪烁,沉声道:“太子欲除去咱们,咱们无话可说,无论二郎你到底为何予以阻止,咱们兄弟两个领情了,此后是生是死,绝无怨尤。但请你看在以往的情份上告知一下,带头到底发生何事?以太子之心性,断然不至于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举,你房二更非不择手段之人。”

    房俊没理会二人,对身后亲兵道:“去‘百骑司’借调两个刑讯好手,务必将那内侍的嘴撬开,吾要知晓到底是何人指使!”

    “喏!”

    亲兵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李泰、李治皆乃聪慧之辈,顿时自以为明白了怎么回事,李治心中一松,问道:“是有人混入右屯卫毒害吾等,以便嫁祸太子?”

    李泰也抹了一把冷汗,只要不是太子容不下他们,那就一切好说,旁人纵然有心加害,只需加强戒备、处处留意就好,想来没什么大事。自幼长于皇宫之内,看过的、听过的、甚至经历过的不知凡几,对于这种事早已有些麻木……

    房俊苦笑一下,干脆在二人面前坐了下来,摸着唇上短髭沉吟一下,缓缓道:“二位不必担心,太子对二位关照还来不及,唯恐二位掉了一根头发,岂能忍心加害?他那个性子你们比微臣还清楚,即便知道逼死二位可令储位更加稳固,也没有那份杀伐决断的魄力。”

    李泰硬生生给气笑了,不满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吾兄弟两个实在是死有余辜,太子弄死咱们才算是正确的?本王一直以为你房二是个文武双全、光风霁月的人物,却原来是个奸臣呐!”

    房俊无语:“您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二位身在右屯卫中,吾若是当真存了那份心思,二位岂能活到现在,哪里还能在微臣面前冷嘲热讽?信不信今夜大风吹折旗杆压塌营帐,正巧就砸在殿下头上?”

    李泰赶紧闭嘴,正如房俊所言,他们现在是肉在砧板上,只要房俊心存歹意,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兄弟死于非命,且事后任谁都查不出马脚……

    人在屋檐下,痛痛快快低头才是正道。

    李治在一旁依旧惊疑不定,左思右想、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吾自是相信姐夫与太子,但是这牵机之药……”

    话说一半,意思已经表露。

    牵机药乃天下剧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实乃杀人灭口必备之良药,平时预备上一些,用到之时得心应手……但这种剧毒的制取过程非常繁琐,需要极高的工艺水准,一般人即便知道配方也难以配制,所以天下间藏有这种毒药的地方不多,而汇聚了天下名医最多的皇宫恰恰是其中一个。

    事实上,史书之中诸多死因成疑之人,大抵都是被牵机药毒害,而这其中又是以皇宫之内为最……

    李二陛下御驾亲征辽东,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这种药?更何况如今早已驾崩于军中,能够在皇宫之内得到此药的仅剩下太子。

    所以无论房俊怎么说,心思细腻的李治还是认为下毒手的是太子,但房俊不知何故忽然出现予以制止……

    他坚定认为这就是真相。

    房俊不知他想些什么,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幽幽道:“这药可不止太子有,皇宫里多得是,比如说陛下身边那些受宠的内侍。”

    李泰、李治再度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面色非常难看,虽然不知父皇的详细根底,但两人作为受宠的皇子在宫内生活多年,对于父皇身边那支神秘力量岂能毫无察觉?

    李治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之前说绑架房陵姑姑的贼人当中有一些内侍……”

    房俊颔首。

    李治说不出话了。

    三人一时间好像不知说什么好,帐外脚步急促,一个亲兵快步进入,禀报道:“启禀大帅,刚刚抓捕的那内侍尚未来得及动刑,已经咬碎领口暗藏的毒物,服毒自尽了。”

    “砰!”

    房俊二话不说,先是起身一脚将亲兵踹飞出去,而后才怒骂道:“一群废物!此人欲毒害亲王,干系重大,如今一死,幕后主使再难查出,影响甚坏,本帅恨不能宰了你们!”

    亲兵从地上挣扎爬起,单膝跪地,垂首浑身发抖,不敢言语。

    李泰、李治眼珠子动了一下,先是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将目光一齐放到房俊身上:演吧,我们兄弟就这么看着,反正死无对证了,还不是你说啥就是啥?

    房俊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面色铁青,气急败坏。

    帐外又有人极速跑动,然后居然直接冲入帐内,未等房俊出言喝叱,来人单膝跪地,大汗淋漓道:“大帅,陛下……陛下回来了!”

    帐内鸦雀无声,李泰、李治好似被震天雷炸过一遍,耳畔“嗡嗡”作响,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斥候感受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咽了口唾沫,疾声道:“此事千真万确,陛下于灞水之畔现身,龙体康健,已经汇合英国公、太子殿下,奔赴春明门,即将回城!”

    ……

    房俊已经带着亲兵撤走,大地是尽皆调动兵马予以应对,但帐内的李泰、李治二人却面色惨白,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冷汗涔涔,浑身瑟瑟发抖。

    哪里有半点父皇“起死回生”的惊喜模样?

    良久,李治才颤声问道:“青雀哥哥,你说……该不会是真的吧?”

    李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油腻,长长吐出一口气,但两手依旧颤抖不休,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安慰一下弟弟,但嘴角扯了扯终究未能成功,哭丧着脸,涩声道:“应该……不会是真的,父皇那么宠爱咱们两个,怎会做出那样的事?定是如房二所言,有人盗用了牵机药,欲以咱们俩的性命栽赃嫁祸给太子,其心可诛啊!”

    之前听闻内侍服毒自尽,此事死无对证,兄弟二人皆认定是房二故布疑阵,片他们是父皇身边人欲对他们不利,通过毒杀他们嫁祸给太子。

    但现在父皇回来了,事情陡然变得不同。

    二人也算是当世人杰,尤其自幼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政治的认知极为深刻、远超常人,这一方面的天赋绝佳。父皇既然获得好好的,却自辽东撤军之日起便避不见人、隐藏行迹,任凭关陇叛军肆虐长安,予人一种“皇帝已经驾崩”的错觉,其真正意图不言自明——坐视关陇覆灭东宫、废黜太子,然后引兵回京、抵定乱局。

    届时,易储之目的通过关陇之手达成,再以“乱臣贼子”之罪名将关陇一网打尽,使得中枢大权尽归皇帝,皇权之稳固臻达两汉之后的巅峰。

    尤其任由关陇门阀将河东、河西、中原等地诸多门阀豢养的私军调入关中,然后一网打尽,那些失去私军的各地门阀对地方之掌握降至前所未有的低点,再也无力抵抗朝廷指派官员管理地方。

    细细想来,一切疑惑都得到了完美解答,以往李勣种种匪夷所思之举措也真相大白,根本就是听命于父皇的指使。

    然而最终,太子却稳坐如山,致使父皇种种谋划未竟全功……

第二十八章 直的(下)

    “只是巧合而已,不能说明问题。再说据某所致,那房俊平素稳重敦厚,并不去那烟花之地,偶尔去一次,无伤大雅。”

    李二陛下对高阳公主所说不以为然,去青楼打一次架,就说人家不喜欢女人,哪里这个道理?

    高阳公主并不气馁,继续说道:“单此一件事,或许不能说明说明,但是您在联想一下他那天在宫里对女儿说的话,什么‘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您听听,您觉得一个正常男人,比如父皇您吧,您会对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吗?所以啊,他这不是跟女儿说的,也不是跟任何一个女人说的,在他的想象里边,他是在跟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

    高阳公主粉脸微红,不是羞的,是兴奋的。经过自己一番天才一般的观察入微、深入分析,终于看清房俊这个讨厌鬼的真实面目,那种成就感,简直没治了……

    李二陛下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什么想象力是对男人说的……人家根本就是不想要这门赐婚,故意这么说恶心你呢,这个傻丫头,平素看着精明,怎么这方面反而有点迟钝……

    父女两人正说着话,忽闻“百骑”大统领李君羡来报。

    “启禀陛下,魏王在宫外求见。”

    李二陛下随口问道:“可知是何事?若是无甚要紧事,就告诉魏王某要歇息了,让他明天再说。”

    他却是宠爱李泰这个聪明乖巧、心窍玲珑的儿子,可是对于高阳公主也不遑多让,尤其是在发现高阳似乎不大满意赐婚,为了打消女儿心里的怨念,他觉得有必要跟女儿好好沟通一下。

    李君羡沉吟了一下,说道:“回陛下,魏王……好像是来告状的。”

    “告状?”

    李二陛下有些诧异,一贯都是大臣们来高魏王的状,今儿府邸逾制啦,明儿生活奢靡啦,没完没了。今儿可是稀奇了,那小子居然告别人的状?

    “告谁的状?”

    “告……房相家二郎,房俊……”

    “房俊?”

    李二陛下好奇问道:“汝可知所谓何事?”

    他建立“百骑”,可不仅仅是为了宿卫宫廷这么简单,若是真的看守闱禁,自有左右羽林卫。“百骑”的真正智能,是收集京中情报,为皇帝耳目。

    若是连李泰为何状告房俊这样的小事都不知情,那可就是严重的失职了。

    李君羡恭声奏道:“乃是因为房俊殴打治书侍御史刘泪一事。”

    李二的第一反应是:房俊又打人了?

    然后才问道:“那又跟魏王有何关联?”

    李君羡苦笑:“因为房俊是当着魏王的面,殴打于刘御史。”

    李二点点头,这就对了,依着自家老四那骄傲的性格,被人当着面打了自己的人,不打回去才有鬼。

    咦……对呀,李泰怎么没有打回去,反而很没出息的过来跟某告状?

    李二有些不可思议,打架找家长,那是很没出息的一件事。得益于当初自己得了天下大肆封赏,天下公卿无数,后果便是长安纨绔扎堆儿,整日里走马斗鸡胡作非为,闹得乌烟瘴气。

    但是有一条,不敢被欺负成什么样,很少有人哭啼啼的跑回家去跟老子告状,那被认为最没出息,被人欺负了那就想法子欺负回去,甭管是套麻袋还是打黑拳……

    李二很是不解,再问:“究竟所为何事?”

    李君羡一五一十的回禀:“魏王殿下今日去醉仙楼宴请刘御史……”

    醉仙楼?

    高阳公主插嘴说道:“醉仙楼,这名字好熟悉啊……”

    李君羡道:“前几日,魏王殿下便是与那醉仙楼,跟房俊起了冲突……”

    高阳公主恍然:“啊,原来是青楼!可是四哥为什么去那里?”

    当然是去喝花酒……

    李军咳了一声,不能这么说,否则流传出去,魏王殿下还以为自己在陛下面前给他上眼药呢,便说道:“魏王大概正是因为齐王殿下与房俊一事,所以对醉仙楼很感兴趣,便去了此处。”

    李二沉声道:“莫说这些没用的,继续。”

    “是。”

    李君羡口齿伶俐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小到细节的描述都很精准,宛如现场目睹一般,可见“百骑”之中必有人当时在场。

    李君羡话音刚落,高阳公主便一扭纤细的小蛮腰,从位置上一跃而起,娇呼道:“那那那那……父皇你看,我说那房俊有问题,您还说我胡说八道!您看,那混蛋去一次青楼打一次架,那会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儿吗?那家伙一定有不良癖好!父皇啊,您赶紧把我跟他的赐婚取消了吧……”

    说着,高阳公主跑到李二榻前,抱着李二的腿开始撒娇,那小眼神幽幽怨怨的,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猫儿……

    李君羡听闻高阳公主之言,顿时大汗,房俊有不良癖好?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下子,李二陛下也震惊了。

    女儿刚刚的一番话重新涌上心头,李二陛下居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似乎房俊的每一个举动,都印证了高阳的猜测。

    难道,那房府二郎居然真的是那样的人?

    李二陛下不能淡定了,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女儿的终生大事,绝对不能含糊。若是把女人嫁给一个不喜欢女人的人,这辈子不知道得承受多少白眼讥讽、吃多少苦,岂不是亲手害了她?

    他是真的有了悔婚之念。

    可帝王一诺,重逾千金,怎可轻易反口?

    而且这种事还不能难道桌面上来说,否则你让房玄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自己那位忠心的老臣,怕不是得气死?

    最关键的是,尽管他身为帝王、执掌乾坤,也不能因为一个猜测就贸然行事,容易遭人诟病,也无法跟房玄龄交代。

    李二陛下沉吟一会儿,低声喊道:“王德。”

    旁边偏殿内走出一位老太监,轻声应道:“大家,有何吩咐?”

    这老太监看着年逾古稀,眉发皆白,一张老脸上皱纹密布、沟壑纵横,宛如风干的老树皮。但身子骨却很是硬朗,背脊挺得笔直,步履轻快,悄没声息的就走到李二榻前,躬身施礼。

    李君羡一见到老太监,赶紧恭恭敬敬的施礼:“见过王公公。”

    老太监王德面对这位“百骑”大统领、陛下的心腹战将,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只是当高阳公主甜腻腻的跟他见礼的时候,才宠溺的笑笑,老脸皱成一朵菊花……

第六十三章

    卢氏大骂道:“你才是不可理喻!姐姐受了委屈,你身为弟弟不替姐姐出头便罢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房遗直一脸通红,又不敢跟母亲犟嘴,只好闷着头一声不吭。

    卢氏哼了一声,对那下人说道:“你且再去打探。”

    “诺!”

    那下人应了一声,还未转身,便又有一个家丁跑了进来。

    “禀告老爷夫人,二郎……二郎把那曹氏的闺房给砸了!”

    “啥?”

    卢氏有些傻眼,这也闹得大了点儿吧?

    杜氏也有些着急,问道:“怎么就给砸了?”

    那家丁是在王府全程看了过程才回来禀报的,当下绘声绘色的将当事情形加油添醋的讲了一遍。

    卢氏喜形于色:“太解气了,砸得好!”

    房玄龄一脸苦笑。

    房氏咬着嘴唇,两只眼睛亮闪闪的,那个小狐狸精,这回知道怕了吧?以为有王爷宠着你就横行无忌了?

    杜氏一脸呆滞,心说这小叔子也太猛了……

    房遗直则喃喃自语:“粗鲁……无礼……不可理喻……”生怕被母亲骂,却是不敢大声。

    众人还没等回过神来,便有第三个家丁跑来禀报。

    “二郎把曹氏的连个兄弟摁在地上抽鞭子,并且扬言‘你曹氏有兄弟,这是欺负王妃没兄弟么?我就叫你们看看,是谁的兄弟厉害!以后但凡对王妃不敬者,就是这下场’!”

    房氏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又下来了,这个二弟,太贴心了……

    然后家丁的又一句话,则是让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陛下已经命‘百骑’,将二郎缉拿入宫……”

    虽然知道陛下比会知道此事,抗旨的罪名终究也逃不掉,可事情发生了还是担忧非常。

    房氏止了眼泪,起身走到房玄龄榻前,“噗通”跪地,哭着哀求道:“父亲,此事全是因女儿而起,二郎此次入宫,陛下必然震怒,也不知会如何处罚。您进宫求求陛下,宽恕二郎吧……”

    房玄龄揪着胡子,一脸为难:“这个……这个……待为父好生想想再说……”

    卢氏却是已经吼道:“想个屁!我说房玄龄,你软了一辈子,还要软到什么时候?”

    房玄龄苦笑:“夫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不管如何,陛下必会顾及某的颜面,不会取了二郎的性命,也不会发配充军……”

    几十年君臣,房玄龄自是了解李二陛下的性子,所以并不担心。

    可他不担心,卢氏担心啊!

    卢氏两条眉毛都竖起来了,指着房玄龄的鼻子大喝道:“房玄龄,你说的是人话吗?二郎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陛下要他的性命,可打板子也能把人打残废了,你去不去?好,你不去我去!”

    卢氏骂了一通,担心的不行,就要自己进宫。

    杜氏在一边尴尬极了,作为儿媳妇,婆婆当着自己的面指着公公的鼻子发飙……实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房玄龄老脸赤红,怒道:“你这个蠢妇,莫要胡搅蛮缠!某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休要聒噪!”

    房玄龄很少有这样跟卢氏发火的时候,这下子在儿媳妇面前实在是抹不开脸面了,大光其火的爆发一通,居然把卢氏给镇住了。

    卢氏瞅了瞅房玄龄,突然做回榻上,嚎啕大哭。

    “我那苦命的儿啊……咋就这么命苦,碰到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爹?……”

    房玄龄被卢氏哭得脑仁疼,正待回房避开,忽闻门外喧哗。

    卢氏急忙到门口去看,却是一队“百骑”抬着一顶御辇走了进来,自家二郎正趴在辇上,探头探脑的望过来,四目对视。

    房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娘!”

    卢氏提着裙角就跑了出去,一见到房俊趴在辇上,整个后背血肉模糊,那一张黑脸疼得都变白了,顿时惊叫一声,颤声道:“这……这……这是打了多少板子?”

    “不多,才五十……”房俊满不在乎的说道:“儿子我身板儿硬朗,没事儿。而且多亏李将军手下留情,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将养几日便好。”

    卢氏这才见到带队的李君羡,赶紧万福施礼,感激道:“这次又亏得将军帮忙,快请屋内坐。”

    李君羡微笑点头:“夫人不必言谢,都是陛下的安排。某也正好拜访一下房相公。”

    韩王妃房氏这时跑出来,一见到房俊的伤情,顿时又开始流眼泪,身手轻抚着房俊的脸颊,哭道:“你这傻子,如此胡闹,让姐姐于心何忍?”

    房俊呲牙笑笑:“那韩王欺我房家无人,岂能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家伙也是阴损,居然跑到陛下那里告黑状,亏得没逮住他,不然定要他好看!”

    李君羡见到房氏,当即单膝跪地行个军礼,口中呼道:“臣李君羡,见过韩王妃。”

    先前面对卢氏,他只是普通的见礼,这便是勋臣与皇家的分别了。

    房氏赶紧侧身避开,温言说道:“岂敢当李将军大礼?还未多谢将军照拂吾弟呢,且受本宫一拜。”

    说着,便屈身万福。

    这个礼李君羡如何敢受?慌忙避开,惶恐道:“王妃折煞臣了。”

    本来想跟房玄龄说几句话,可是王妃在场,实是太过拘谨,李君羡便当即告辞。

    临走的时候,又拿出一份卷书,双手递给卢氏,说道:“此乃宫中记录的《起居注》,陛下命臣带来交给房相公。”

    顿了一顿,轻声说道:“这上面记录了二郎入宫之后跟陛下的奏对……”说完,便告辞离去。

    毕竟是陛下御赐之物,卢氏虽不知陛下将这个带来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回屋给房玄龄送去。

    这时房遗直也从屋里走出来,背着手,看了看房俊背后的伤,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说了一声:“自作自受。”施施然的走了。

    房俊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多一点关心?哪怕虚情假意也好过如此冷漠吧?

    嫂子杜氏也是一脸尴尬,不自然的笑笑:“你大哥这人……心里担心可是嘴上不肯说,你别怪他。”

    房俊笑笑,这位嫂子倒是个明白人,便笑道:“嫂子不用担心,我明白。”

    杜氏这才释然,展颜笑道:“我屋里有陪嫁的一只老参,待会儿让丫鬟给你送来,那东西最是补血气。”

    说完,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走了。

    家丁们七手八脚的将房俊抬回住处。

    屋内,房玄龄看着陛下着人送来的《起居注》,一脸唏嘘。

    卢氏不解,看看房玄龄,忍着没问,见到韩王妃房氏随后进来,问道:“抬回去了?”

    房氏点头:“嗯,待会儿上完药,我再过去。”

    房俊伤在臀处,敷药的话必会脱去衣裤,房氏虽是长姐,但毕竟男女有别,不便呆在近前。

    卢氏冲着房玄龄努努嘴,悄声问道:“陛下送这个《起居注》来,是何用意?”

    她刚跟房玄龄吵完,问房玄龄的话心里觉得低了一头,自是不肯,不问的话又实在憋得难受。

    房氏也是不解,见到房玄龄看完那《起居注》,便走过去拿起来细看,看着看着,眼泪又下来了……

    卢氏是又急又气,不悦道:“你说你这孩子,咋就没一点像我呢?窝窝囊囊的就知道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房氏抹了抹眼睛,却不说话,心里却一直在咀嚼着《起居注》上记录的房俊的那句话。

    “我这人脑子笨,不管那么许多,我处事的习惯,一向都是帮亲不帮理,谁欺负我的家人,甭管理由,先打了再说!”

    房氏眼中带泪,嘴角却带着笑,感受着房俊那一股维护长姐、不分对错的执着和固执。

    房玄龄这时轻叹道:“陛下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卢氏觉得自己忍受不住两父女的古怪,横眉立目拍着桌子:“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明白!”

    房玄龄苦笑道:“你那宝贝儿子,跟陛下奏对的时候也是口不择言、胡言乱语,陛下这是要告诉我,他顾及与我之间的君臣颜面,不忍重则二郎,但心中怒气实在难平,让我替他出了这口气!”

    卢氏奇道:“你怎么替陛下出气?”

    房玄龄苦笑摇头:“再打孩子一顿呗!”

    卢氏大怒:“你敢!”

    房玄龄嗯了一声:“某不敢。”

    卢氏为难道:“那陛下问起,你怎么说?”

    房玄龄道:“某不敢。”

    卢氏又怒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敢,我问你陛下问你打没打孩子,你怎么回答?”

    房玄龄哭笑不得,翻个白眼,不理她。

    ********

    翌日朝会之后,李二陛下将房玄龄单独留下。

    回到后殿,李二陛下坐回榻上,喝了口热茶,问道:“玄龄可收到《起居注》?”

    房玄龄淡然道:“收到了。”

    李二陛下又问:“可曾明白某的心思?”

    房玄龄说道:“臣明白。”

    李二笑了:“怎么处置的你那个宝贝儿子?”

    要他将房俊重罚,非是不能,而是不愿,就像不愿意重惩程处弼一样,虽然很生气,但毕竟不是什么大罪过,罚得重了,伤了君臣情分,没必要。

    可是不罚又难解自己心头之气,打几板子就完事儿了?

    哪儿有那么便宜!某不好意思打,某让你爹打!

    房玄龄低眉垂眼:“没处置。”

    李二一愣:“为何?”某都那么明显的暗示了,你却毫无动作,这个就是你不应该了。

    房玄龄云淡风轻:“某,不敢。”

    李二膛目结舌:“为何不敢?”

    天底下还有老子不敢打儿子的?

    房玄龄似乎有些为难,半晌,才说道:“夫人不让……”

    李二陛下:“……”

    夫人不让……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李二陛下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仰天长叹一声,李二陛下才说道:“房玄龄啊房玄龄,怕老婆怕到你这种程度,也可名留青史了!”

    言下之意,只是嘲讽房玄龄怕老婆之事必将成为千古笑柄。

    他却不知,千年以后,非但怕老婆不可笑,男织女耕亦不丢人,给老婆洗脚那也是正常。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诗与酒(上)

    唐人豪气,尤其好酒。

    诗酒并列,尽显风流。

    无论贵戚勋臣亦或是才子学士,只要经济条件允可,想喝酒的时候其实都甚少去酒楼饭铺之类地方,总是愿意邀请一二知己三五好友,寻一处青楼楚馆,红袖添酒,清谈诗词,醉意朦胧间软玉在怀温香可嗅,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这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追求……

    房俊被大兄房遗直“押着”来到宴会之地,下得马车抬头望见那门额上的匾牌,心里一阵唏嘘。

    醉仙楼……

    兜兜转转之间,自己似乎跟这家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青楼有一种冥冥中的缘分——也不知是不是这家老板跟自己八字相克?似乎只要来这里,就没好事儿。

    从心底来说,对于这样的红粉之乡,房俊还是很有一番期待的。

    虽然害怕染上什么“隐晦之症”,但男人嘛,哪有不对于此等地界心向往之的?

    哪怕不敢真个剑及履及提枪上阵,只是喝喝花酒听听小曲,跟那水葱也似的清倌人聊聊人生谈谈理想,也是美事一桩……

    楼下迎客的小厮见到豪华的马车,立刻屁颠儿屁颠儿的迎上来,见到房遗直下了马车,这小厮也是个见惯场面的,立马弯腰施礼,口中唱个肥诺:“恭迎房家大郎!”

    房遗直微微点头。

    那小厮刚要起身,又见马车的车帘掀开,又有一人跳下来,赶紧再次唱诺:“恭迎……呃……呃……”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戛然而止。

    不是他不懂规矩,实在是眼前这位房二郎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数月前跟齐王李佑那一战,早已轰传京师,什么“房二郎单枪挑群豪”、“楞棒槌大闹醉仙楼”之类的传言甚至已经被说书先生编成段子,在市井之间流传甚广。

    而那一次事件的后果,便是醉仙楼的老板被几位重臣亲王一顿呵斥,连带着狠狠的罚了一笔银钱……

    “房二郎”这个名字,在醉仙楼上下的眼中可谓臭名昭著,避之唯恐不及。

    房俊跳下马车,皱眉看着这位唱诺到一半的小厮,不悦说道:“怎么着,不欢迎?”

    小厮吓了一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会……二郎您能大驾光临,咱醉仙楼那是蓬荜生辉啊,呵呵,哈哈……”

    嘴上说的好听,实则心里都快要骂娘了。

    这位爷也不是个好鸟,脾气暴躁不说,胆子还大得没边儿,亲王殿下也敢摁着锤,这万一今日看楼里的哪一位不顺眼,岂不是还得上演一出好戏?

    可他也没那个胆子把房俊拒之门外,开店的,还能挑客人不成?话说回来,就算是挑,也不敢挑这位啊,这要是恼火起来,搞不好当场就能砸了醉仙楼的招牌……

    房俊看着一脸纠结的小厮,心知自己估计是上了这醉仙楼的黑名单,只要进得这店,必然会被“重点关照”。嘿嘿一笑,背着手一摇三晃的跟在房遗直后头,大摇大摆进了大门。

    如同往常一样,大堂里莺莺燕燕,姹紫嫣红,馥郁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欲醉。

    房俊一进大堂,原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陡然一静。

    没办法,房二郎的光辉历史还历历在目,实在是凶名太盛……

    那风韵犹存的老|鸨保养得宜的脸蛋上笑容有些发僵,心里头有些发怵,今儿醉仙楼里头可是纨绔汇聚名仕云集,这位万一再发一次疯……

    心里正自担忧得不行,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不知丽雪姑娘可还在那听雪阁?”

    老鸨一抬头,见是房俊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后退一步,好似怕房俊一口把她吃了……

    定了定神,老鸨勉强一笑:“呵呵,好教二郎知道,丽雪姑娘却是已经从良了……”

    从良了?

    房俊啧啧嘴,叹息道:“某最是念旧情,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记起当日丽雪姑娘似乎对房某颇有些不厚道,还想着去亲近亲近呢,可惜……不过话说回来,当日丽雪姑娘跟着去了县衙证实某殴打齐王殿下,也不知是她本意,亦或是受了这醉仙楼的胁迫?”

    老|鸨差点吓死,这要是被这位魔王认定了是醉仙楼让丽雪去作证……会不会拆了这醉仙楼?

    殴打齐王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小小的醉仙楼会放在他眼里么?

    她这边正心急如焚想着怎么解释,却不料房俊问完这话,已经施施然上楼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拽过一个小厮,耳语一番。

    房俊怎么会跟醉仙楼过不去?他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虽然当时对于那个丽雪姑娘的作为很是不爽,但他也没太在意。沦落风尘的女孩子,想要抓住一个天赐的机会钓上齐王李佑这样的金龟婿,可以理解。

    跟着房遗直上得二楼包厢,一开门,悠扬的丝竹之声便传了出来。

    包厢内转圈儿摆放着矮几软塌,矮几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正中一群彩衣锦袖的歌姬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衣袂飘飞,赤足纤秀,腰肢如柳,舞步翩跹之间皓腕胜雪春光乍泄,一股子奢靡之气扑面而来。

    金戈铁马的煌煌大唐,也是有着足以**蚀骨的堕落……

    “哎呀,房大郎如何姗姗来迟?吾等久候矣,不消说,自罚三杯!”

    刚一进屋,正巧这一波歌舞结束,便有人大声说道。

    房遗直是君子啊,闻言自是不推脱,拉着房俊寻到一处空置的矮几,盘腿坐到榻上,便有歌姬过来斟满美酒。房遗直举起酒杯,歉然一笑:“累诸位久候,实在是某的不是,请酒!”

    一饮而尽,连干三杯。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房俊有些意外的看着便宜大哥,这家伙整日里闷|骚的不行,行的稳坐的直,不苟言笑,还以为他有奢靡社交恐惧症呢,却不料在如此场合却游刃有余。

    “房二郎亦同吾等同席,真是荣幸之至啊!却不知除了那《卖炭翁》,可有佳作问世?也拿出来让吾等用意佐酒,岂不快哉?”

    刚一开场,便有人阴阳怪气的将矛头直指房俊。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情况,一个“率学无诞、鲁莽无知”的家伙会被这群自诩饱学的家伙邀请,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但是如此明刀明枪的亮阵,还是让房俊颇为不爽。

    菜没吃一口,酒没喝一盏,不显得有些失礼么?

    房俊微微皱眉,寻声望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诗与酒(中)

    说话之人,便在房俊左手边隔着一位的位置。

    这人年约三旬,面白无须,瘦削的刀条脸将五官的比例拉得有些长,看上去颇为失调,予人一种阴冷的刻薄。

    一双狭长的眼睛倒是精芒闪烁,斜睨着房俊很是有几分不屑。

    房俊不以为意的笑笑:“小弟出了名的不读书,这位兄台怕是要失望了。”

    然后问了一句:“话说,你谁呀?”

    那人冷笑一声,傲然道:“某乃孔志玄!”

    房俊恍然:“哦——没听过。”

    孔志玄瞬间面色酡红,羞臊不已,恨得咬牙。他房俊可能不认识自己么?咱可是大儒孔颖达的长子,名冠关中的饱学之士!这小子分明就是羞辱自己!

    太气人了!

    房俊却理都不理这位孔子的多少世孙子。他这人脾气是有点爆,但是也不至于谁说两句刻薄的话,就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

    最起码,想忍的时候,还是忍得住的。

    对面又有一人笑道:“二郎此言,太过谦虚。满座高朋,俱是苦读诗书,可也没有哪位能作得出二郎那首《卖炭翁》水准的诗作,二郎口口声声自谦,却是将吾等置于何地?”

    房俊失笑,这是要群殴的节奏么?一个两个的都看我不顺眼啊……

    不过他依然不生气。

    话说咱现在也是侯爵了,就算找人打架,也得降点档次,不能什么小猫小狗都上去踢一脚不是?

    但是这个人,还真就值得他上去踢一脚。

    柴绍与平阳公主之子,柴令武的长兄,袭爵谯国公的柴哲威!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说话这位:“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柴兄!小弟没好意思说的话,您都替我说出来了。某自幼好武,不喜诗书,世人皆知。前些时日一朝顿悟,重拾纸笔,便豁然贯通,随口便作得出《卖炭翁》这等诗句。相比之下,尔等寒窗苦读、用心刻苦,却自认作不出此等佳作,简直就是废物一般的存在!不如随某练习刀棒,或者异日也可为国征战,不至于沦为一米虫,如何?”

    一言既出,全场皆静。

    唯有房遗直将喝道嘴里的酒喷了出来,面红耳赤以手掩面,无颜见人……这老二,忒丢人了!

    所有人都傻乎乎的看着傲然自得的房俊,你是个棒槌么?呃……还真是!

    人家柴哲威这是夸你么?这是损你呢!

    好赖话听不出来么?

    做出来一首诗而已,诗句平白韵脚不合,又不是什么文采风流的传世佳作,用得着这么猖狂?简直不讲天下人放在眼中啊,真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都被气到了,感觉自己的脸被房俊这个二傻子“piapia”的扇得响亮,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见房俊一句话就起了民愤,在座诸人都恨不得咬上一口,房遗直大为头痛,赶紧拉着房俊,陪笑道:“二郎年少,性情轻浮了些,诸位莫怪,莫怪!某自饮三杯,以为赔罪,请了!”

    再次连干三杯,保养得不错的一张白脸也像一张大红布。

    房俊心底叹口气,怎能不知这位兄长是为了他好?便无视主人的敌视目光,陪着大哥喝了三杯,任谁说话也不理睬,低头跟矮几上的菜肴较劲,怡然自得。

    众人今日叫房遗爱将房俊请来,便是存了羞辱之心。

    前几日一次饮宴,房遗直将房俊那两句诗拿出来,很是将这帮人震了一震。

    诗好,字好!

    可是没人服气!

    自古文人相轻,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是很有道理的。

    文章又不是比武,输了的被打趴下,就算你的诗句天花烂坠,我就是厚着脸皮认为不如我,你能奈我何?

    今日一上来就被这货惹起了火气,冷嘲热讽不断,可这货充耳不闻,只是跟面前的美酒佳肴较劲,众人也是没法,再过分的话也是不敢说的,谁知道这个棒槌会不会恼羞成怒拎着拳头就扑上来?

    虽然都有兴师问罪之心,但要是挨顿打,那可就丢大人了……

    房俊忍让,这气就斗不下去。过了一会儿,个人也就拉着身边的好友,喝着小酒,吹嘘着自己如何偶得佳句,如何得到某位大儒的指点,如何如何……

    气氛倒是再次热烈起来。

    美食美酒在衣着华丽的侍女厮往来下,流水一般的端上来,同时撤走空了的盘子,丝竹鸣奏,歌舞再起,美人如玉,欲遮还羞,一曲歌舞数风流……

    眼见房俊放怀吃喝,众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果然是俗物啊,俗不可耐!这等高雅文华之气氛,却毫无形象的大吃大喝,简直就是个乡下的土包子!实在是拉低了宴会的档次!

    一道道不屑、鄙视、怨忿的视线落在身上,房俊怡然自得,毫不在意。

    开玩笑,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的话,当初如何能以寒门之身爬上副县级的高位?

    但是一道格外清亮的眸光,却吸引了房俊的注意。

    这是一个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花信年华,笑靥如花。

    此女头结云髻,连额发处理也作成云形,潇洒地搁在修长入鬓的黛眉之上,确堪当“云髻凝香晓黛浓”的形容。

    她的鬓发被整理成弯曲的钓状,却是轻薄透明,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更强调了她完美的瓜子脸型和含愁默默的美眸。

    修长优美,纤秾合度的娇躯,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超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

    素衣轻衫,但却在粉颈挂着一串项链,垂在胸前光彩夺目,上层由二十多颗镶有珠宝的金珠构成,最下由一颗滴露状的玉石作坠饰,澄澈晶莹,光彩夺目,但却与清丽明媚的气质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一点不能夺去她清秀脱俗,超越了所有富贵华丽的气质。

    房俊目瞪口呆。

    此等绝色佳丽,居然身处于这烟花红尘之中,实在是太诡异了……

    四目相对,对方泛起一个婉约的笑容。

    看似清丽无匹,却有一股骚在骨子里,楚楚动人,弱质纤纤,人见人怜的气质。

    在房俊呆滞的目光中,此女俏然起身。

    秋水一般的眼波流转,环视在座诸人一周,轻轻拍了拍洁白纤秀的小手。

    丝竹之声顿消,歌姬轻轻退去。

    这时只余她盈盈俏立厅心处,声若黄鹂:“有酒无诗,正如焚琴煮鹤,岂不可惜?”

    说话间轻蹙黛眉,只要是男人,就会兴起把她拥入怀里轻怜蜜爱的强烈冲动。她是那种当男人见到便想拉她登榻寻欢,但又不忍稍加伤害的倾国倾城可人儿。

    房俊咽了口吐沫,人间绝色啊!

    或许唯有家中那位武媚娘能堪比敌了,还得是过个几年熟透了之后……

第一百五十九章第 诗与酒(下)

    哪怕是曾饱受棒子国回炉另造的那些完美爱豆的荼毒,房俊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确实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清冽婉约的气质,与这喧扰的气愤构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是谪落然尘俗世的仙子。

    这醉仙楼果真不凡,先是有丽雪那般清丽脱俗的清倌人,这又弄出一个这般绝色的佳人,也不知是这家青楼的“星探”眼光太厉害,亦或是“培训部门”太强大……

    众人都看向此女,此女微笑宛然,丝毫没有被如许之多目光注视的窘迫。

    柴哲威咳了一声说道:“明月姑娘此言正是,吾等也正有此意,奈何此次宴会的正主未至,尚请稍后一二。”

    房俊心道,莫非还有人未来?

    正寻思之间,包厢外脚步声响,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在座的眼尾翘上天的这班家伙,各个急急忙忙起身,齐齐弯腰施礼。

    “见过褚侍书。”

    房俊被房遗直拉了一下,也不得不站起身,摆摆样子施了一礼。

    来人四旬左右年纪,面白微胖,颌下三缕长髯,风姿潇洒。

    身量不高,一身团花锦袍显得富态平和。

    搜索了一下记忆,认出此人正是褚遂良!

    褚遂良博学多才,精通文史,隋末时跟随薛举为通事舍人。唐贞观十年,褚遂良出任起居郎,专门记载皇帝的一言一行。唐贞观十二年,亦即是去年夏天,虞世南逝世,魏徵将褚遂良推荐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任命他为“侍书”。

    这家伙在历史上也大大有名,良工书法,初学虞世南,后取法王羲之,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并称“初唐四大家”!

    此时虽然正值壮年,但是名气已是极高,隐隐然有孔颖达之后新一代大儒的文气。

    所以在座这些“爱读书的孩子”才会对其执礼甚恭,当然,这其中未尝没有见到褚遂良官运亨通、捧捧臭脚的意思……

    官场便是如此,捧红踩黑,自古皆然。

    那绝色佳丽明月姑娘莲步轻移,走到褚遂良面前,袅袅婷婷的微微一福,樱唇轻绽:“小女子久候侍书大人多时了,您请上座。”

    褚遂良哈哈一笑,也不客气,坐了首位。

    待明月姑娘陪坐到身边,纤纤素手斟上美酒,这才笑道:“京中阴寒、风雪不歇,姑娘久居江南,可还住的习惯?”

    明月姑娘嫣然一笑:“奴家无根之人,有若湖面浮萍,活着时随波逐流,死去便黄土一抷,哪里敢奢谈习惯不习惯?”

    笑容恬淡,但眼波之间流露出的淡淡哀怨,却宛如西子捧心,见之让人心生怜惜。

    褚遂良似是料不到这花容月貌的姑娘如此消极,略一沉吟,温言道:“姑娘何必如此哀怨?人活世间,总有诸多不顺意之处,还当努力享受生活的美好,方不负投胎这一回!”

    明月姑娘柔声道:“多谢先生教诲!”

    褚遂良大概感觉如此高兴的时刻,谈论这些凄凄惨惨的哲学问题有些不妥,便对众人笑道:“某来之前,大家谈论的是什么?”

    那孔志玄立即接话道:“回侍书大人,明月姑娘刚刚提议大家以诗佐酒。”

    “哦?”

    褚遂良大感兴趣:“可有佳作?”

    孔志玄飞快的答道:“先生未至,晚辈岂敢班门弄斧?自然是要等先生为吾等斧正一二,点拨教诲!”

    每一次他回答的都非常快,让被人想插话都插不进去,他是在褚遂良面前除了风头,可也惹得别人不满。

    褚遂良摆摆手,说道:“此间喂美酒与佳人,或可再加上名诗佳作,何来侍书大人?某偷得浮生半日闲,厚颜加入尔等这宴会,只是想追寻一下往日逝去的华年,诸位且放轻松,平辈论交即可,不必拘礼。”

    话是如此说,谁会傻乎乎的跟褚遂良称兄道弟?辈分摆着呢……

    便都齐齐称呼一声“世叔”,褚遂良笑呵呵的听之任之,仿佛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诸位既然推举某,某也不矫情,痴长几岁,便做个评判如何?且将佳作写下来,某与诸位边品酒边赏诗!”

    先前退出的歌姬走入包厢,脚步轻盈犹如穿花蝴蝶,一张张素白宣纸在众人桌前流传,每人面前也都放上笔墨纸砚,谁有灵感便可挥毫泼墨赋诗一首,传之于众人之手,最后落到褚遂良手中,请他点评一二。

    褚遂良偶尔会出言评一番,作品被评到的那个便喜不自胜,拱手道谢,彬彬有礼,宛如学堂里的学生一般。

    虽然大部分都是臭鱼烂虾不忍卒读,但不时也有人写出一首佳作,褚遂良也正经颜色细细品读,之处不足或是出彩之处,每当这个时候便有专人将该诗词抄写几份,分之众人手中流传。

    便是大哥房遗直也起身作了一首诗,请众人品评,虽然称赞的人寥寥无几,但房遗直却坦然处之,尤其是当褚遂良品鉴的时候,一副洗耳恭听状,温润君子的性格一览无余。

    看着一个两个都往褚遂良跟前凑,房俊撇撇嘴。

    当然,房俊自然不会去凑近乎,想凑也凑不上去,他和人家褚遂良的儿子褚彦博可是相处得非常不愉快,话说打了小的惹来老的,还不知道这褚遂良对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呢……

    这个时候,房俊的“特立独行”、“不合时宜”便凸显出来,别人做诗他吃菜,别人评他吃菜,别人叫好他吃菜......

    于是众人尽皆侧目,这货从进门就开始吃,怎地还吃得下去?

    简直饭桶啊……

    鄙视、不屑的目光宛如霜刀雪剑咻咻咻的飞来,房俊却面不改色,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偶尔抬头,与那明月姑娘对视一眼。

    俗话说秀色可餐,佳人当面,尤其那一双似笑非笑的剪水双瞳,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更加能吃能喝了……

    房俊这般吃相,宛如猪立鹤群一样,即便不用人指,褚遂良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般吃相,可不就是酒囊饭袋的标志嘛。

    褚遂良显然是认得房俊的,见状便笑道:“二郎率性赤诚,这副好胃口可真让某嫉妒啊!”

    房俊笑笑不语,旁若无人。

    自然有人见他不爽,便说道:“岂可对世叔如此无礼?”

    “简直有辱斯文......”

    “羞于此人为伍......”

    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从褚遂良这句略带揶揄的话语里领悟出来意思,纷纷开口嘲讽。

    气氛正好,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先前被房俊差点没呛死的孔志玄端起酒杯,继续自己刚刚未完成的事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吾等众人皆有诗作分享,缘何阁下却一言不发,若非看我等不起乎?虽然众人皆知房二郎乃大才,高出吾等不止一筹,可这般目中无人,有些不妥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床前明月光(上)

    见到房俊如释重负的模样,高阳公主只觉得受到了莫名的羞辱,和着本公主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撒泼打混的泼妇,温柔一下就会让你难以置信?

    简直岂有此理!

    明月姑娘好笑的看着两人,她虽然看得出高阳公主是女扮男装,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这小女孩子真是漂亮,就连生气都那么可爱。

    便自以为是的想要平和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微笑着插口道:“二郎还未回答这位妹子的问题呢?”

    面对明月姑娘,房俊显然轻松得多,随口说道:“就叫《望江南·天上月》吧……”

    众人闻言,神色古怪。

    明月姑娘白玉也似的俏脸微微一红,暗自睨了房俊一眼,心说你这家伙不是对我不屑一顾么,为何还要如此讨好于我?

    她自是将这首词的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房俊的一种暗示,一种示好,殊不知自己却是会错了意。

    这首词的名字本来就是《望江南·天上月》,房俊还未无耻到剽了别人的词,连名字都给改了……

    明月姑娘自以为替高阳公主解了尴尬,殊不知此时高阳公主愈发恼火了。

    因为不仅是她误会,高阳公主也误会啊……

    我问你,你就傻呆呆的不理我,这个狐狸精问你,你干嘛就回答的那么痛快?

    还取了这么引人遐思的名字,这是要勾引她吗?

    真是气人!

    难道本公主比不得这个狐狸精漂亮?

    高阳公主涨红着秀美的脸蛋儿,气得咬牙切齿。

    姬温算是坐不住了,神色惨然的站起,对着李恪一拱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属下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告辞了,请殿下恕罪。”

    说罢,也不待李恪同意,踉踉跄跄的告辞离去。

    他首先挑衅于房俊,却被房俊一首词毁了自己的名声,偏偏自己还毫无还手之力……

    一切豪情壮志都成了海市蜃楼,自今以后,大唐的官场再也不会容得下他这个绝情负义、负心薄幸之人。

    姬温这样热衷于功名的人,当最大的奢望一朝成空,不啻于被掏空了灵魂,一无所有。

    李恪长叹一声:“二郎啊,太狠了……”

    言语之中颇多埋怨。

    房俊闻言倒舒服了一些,若是李恪像没事人一样,他反倒会更加失望,说不定不顾情面提前离席,今后再不往来。

    挑了下眉毛,房俊悠然道:“是他自取其辱,非得要我做一首诗词,我做出来了,他反倒不开心了,这可不怨我。”

    李恪苦笑:“你呀,还是这么冲动,以后可得改改,不然容易吃亏。”

    房俊给他面子:“多谢殿下教诲。”

    明月姑娘明亮的眼眸眨了眨,看着房俊,柔声道:“二郎……能否再以奴家的名字,作一首诗词?”

    说完,心里有些忐忑。

    她不怕被房俊作诗损几句,而是怕房俊拒绝。前几日在房家农庄自己被房俊言语捉弄的灰头土脸,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但房俊的诗词对于明月姑娘的诱惑力又实在太大。

    她的职业特质,决定了她不惧怕什么好名声癞名声,只怕名气太小,更何况她自认为自己又没有魏王李泰、姬温那般令人或是鄙夷或是不齿的黑历史,那就不怕被揭短。

    对房俊的“才华”她是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

    房俊被她水汪汪的小眼神勾得心肝儿都颤了几颤。

    似明月姑娘这种级别的美女,又身处青楼懂得取悦男人之道,即便仍是处子,亦有不同于良家的烟视媚行,对男人的诱惑力自是极大。

    房俊亦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幻想着若是能将这极品妖精弄上手,肆无忌惮的大加鞑伐,该是何等的畅快……突觉周身一冷,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愕然转头,便见到高阳公主那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俏脸寒霜,杀气四溢,那眼神好似一把又一把小飞刀“咻咻咻”的往房俊身上戳……

    房俊被高阳公主的反应搞得有点懵,这丫头……难不成是在吃醋?!

    额滴个天!

    咋回事?

    难道哥们的魅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将这个傲娇女降服的程度?

    太可怕了……

    只要想想这个臭丫头有朝一日腻着自己的样子……那画面太美,根本不敢想!

    怎么办,必须将这妞儿对自己的一点点崇拜扼杀在萌芽之中!

    房俊脑筋急转,笑着对明月姑娘说道:“承蒙姑娘看得起,房某若再是推脱,岂非不知好歹?只是说实话,房某这思路,一般情况下从不走正常路数,姑娘就不怕落得刚刚那位瘟鸡兄一般的下场?”

    小丫鬟在明月姑娘身后闻言,想起房俊至今为止所作诗词似乎都在骂人,顿时急了,伸出指尖悄悄捅了一下自家姑娘的胳膊,暗示她还是拒绝了吧,这位房二郎一看就要起坏心思……

    只不过明月姑娘心有魔障,急需一举成名从而达成心愿,花魁大会毕竟是民间的一个热闹,上不得大雅之堂,那些真正的名仕从未看在眼里。

    而快速提升自己名气的最佳做法,唯有房俊的诗词!

    虽然明知房俊这人不靠谱,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哪怕被骂,只要能入得某些人眼中,她也认了!

    打定主意,明月姑娘无视小丫鬟的提示,秀眸看着房俊,凛然正色道:“二郎才华横溢,奴家受教便是!”

    房俊哈哈一笑,见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高阳公主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似乎要瞪出两把杀人的刀,将自己碎尸万段,便赶紧正襟危坐,装模作样的思考一下,才朗声吟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的诗好不好?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位诗仙大人生平作品无数,狂则狂矣,傲则傲矣,但诗意奔放、卓尔不群,极少有平庸之作。

    这首《静夜思》,更是千百年后亦家喻户晓,被当做孩童的启蒙读物。

    众人听上去,依然是房俊的风格,文字平白,却又兼有平淡于爽朗之胜,语言质朴自然,而又极为精炼。

第一百九十二章 床前明月光(下)

    这首小诗,既不追求想象的新颖奇特,也摒弃了辞藻的精工华美;以清新朴素的笔触,抒写了远客思乡之情。境是境,情是情,那么清新,那么逼真,那么动人,然而却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李恪赞叹道:“二郎的这首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当得起‘妙绝天下’四个字!”

    高阳公主气得鼓着嘴,一肚子气。

    她的文采修养比不得在座的文士,但也不是毫无鉴赏能力,因此愈加气愤!这个死房俊、臭房俊,该死的黑面神,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给那个狐狸精作诗,不仅非要作,还作得这么好,诚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臭蛤蟆,你给本宫等着,这事儿绝对没完……

    唯有明月姑娘却有些怅然,这首诗……当然是极好的,也有自己的名字在其中,浑然天成,显然房俊是用心了的。可为什么总是觉得有点牵强附会的意思?

    虽然有自己的名字,可更像是说天上的明月,而不是她这个明月……

    耳听得诸人交口称赞,房俊黑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拍了拍巴掌,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笑容可掬道:“诸位,看来你们都没看出房某的良苦用心啊……”

    众人愕然不解。

    房俊一本正经说道:“首先,这是一首词,虽然没有相对应的词牌,但它绝对是一首词。”

    李恪讶然道:“分明是五言绝句,你若说是词,那要如何断句?”

    房俊笑道:“且听房某好生为大家解析一遍。”

    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吟道:“床前,明月,光……这是第一句,要这么来读。什么意思呢?咳咳,就是说在床前,有一位明月姑娘,嗯,她是光着的……”

    “咣当”

    李恪一个不留神,失手打翻了一个盘子,残菜油渍沾了一袖子,他却浑然不觉,瞠目结舌看着房俊。

    房俊不管不顾,续道:“第二句疑似地上霜……啥意思呢,就是说明月姑娘肌肤洁白,似雪如霜……”

    “举头望明月……这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抬着头看着明月姑娘……低头思故乡,啊,想起来远在故乡的家中,尚有候我归家的糟糠之妻、嗷嗷待哺的婴孩,明月姑娘虽然秀美绝伦,比之秋日的清霜亦更加洁白好看,可我又怎能贪图美色从而一晌贪欢,却忘记家中妻儿呢……”

    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特么……还能这么解释?

    明明一首格调简直可以超凡脱俗的名诗,居然还能解析成如此这般俗不可耐的……淫|诗|艳|词?

    明月姑娘死死咬着嘴唇,气得娇躯发抖,头上的发髻微微颤动,显示着此刻愤怒的心情。

    这家伙,果然是个坏蛋!

    身后的小丫鬟却是一脸幽怨,早就提醒你了啊姑娘,那家伙脸黑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而且是有前科的……

    在场之人,有的震惊、有的好笑、有的愤怒、有的幽怨,但要说最开心的,莫过于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只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已经无法形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恼火,一会儿又美得不行……简直像是传说中大海上的波浪一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弄得人家潮来潮往的……

    公主殿下看着俏脸涨红的明月姑娘,心情开心的不得了,哼!谁叫你到处卖弄风|骚,这下子丢人丢大发了吧?

    活该!

    再看向房俊的时候,也不生气了,觉得原来黑脸的家伙也挺好看……

    好吧,看在你立场坚定没有被这个骚蹄子勾引的份上,今儿就不与你计较了。

    小公主抿着唇偷笑,顾忌明月姑娘的面子没有开怀大笑,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房俊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高阳公主非但没有如他所愿,愤怒于他居然当众吟出一首“淫|诗”,反而对他勇于调侃明月姑娘的行为点了个赞……

    这也只能说,房俊这货哪怕是两世为人,智商情商都在平均水准之上,但是对于女人的心思,还是一个呆瓜一样毫不了解……

    李恪神色古怪之极,毕竟明月姑娘是他请来的客人,虽然是个清倌人,但李恪便是怜香惜玉的性格,从不会当众让一个女人难堪。

    干咳一声,李恪有些无奈的说道:“二郎啊,有些过分了吧……”

    话说一半,却被人打断。

    明月姑娘咬着樱唇,秀眸微红,盯着房俊咬牙说道:“房二郎果然天纵之才,奴家斗胆,敢问房二郎,可否再作一首?”

    李恪愕然,柔声说道:“明月姑娘,二郎也不过玩笑尔,此诗虽然有些过分,但是调侃揶揄的意味居多,即便传扬出去,亦不会对姑娘的声誉造成太大的恶劣影响……”

    明月姑娘凄然一笑,轻声说道:“奴家身入贱籍,沦落风尘,还有何清誉可言?今日只是想见识房二郎的七斗半之才,可否仍能以奴家的贱名,再作一首?”

    她是身处风尘不假,但有谁知道她的难处?

    似她这般冰清玉洁的女儿家,若非逼不得已,怎愿意沦落至讨好卖笑的地步?

    所处的环境、耳听的言语、遭受的非礼,早已令这个出身高贵如今却不得不生活在囹圄一般地方的女孩儿处在崩溃的边缘……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什么样的诗词,亦不管将自己的尊严打击到何等低贱的程度,拼着命咬着牙忍着便是。

    只消得自己名声传入那些自命清高的大儒文士耳中,那么任务就有可能尽早完成,自己就能尽早脱身……

    房俊闻言,却是默然。

    他故意这般曲解这首《静夜思》,固然是心里对这个明月姑娘有很大的警惕,也未尝没有玩笑的成份。

    但是现在,却有些微微后悔。

    他不知道这个明月姑娘为何一直纠缠着自己讨要诗词,但是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儿并不是自甘堕落,不管是因为生活遭遇亦或是别有用心,她一直谨守着自己的尊严。

    那是一条不容侵犯的底线。

    所以,当房俊的这首歪诗触及到这条底线,顿时将她的内心割裂得鲜血淋漓……

    房俊苦笑着举杯,歉然道:“今日才思枯竭,怕是再无心力吟诗作赋。若姑娘有心,不妨待以后有闲暇,房某好生斟酌一首诗词送予姑娘便是。这杯酒敬姑娘,房某唐突了!”

    一饮而尽。

    似李恪这等生于帝王之家的皇子,耳聪目明心如七窍,自是调节气氛的好手,见状立时举杯,邀请众人同饮。

    气氛渐渐热烈,明月姑娘也再不提求诗之事。

    房俊也不知是心怀歉意,亦或是最近心思过重,没有控制好酒量,居然很罕见的喝多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高阳公主,见到房俊醉醺醺的样子,秀眸转了转,嘴角挑了起来……

第八百五十三章

    幸好没人难为乌朵海,依旧只是给了他两袋子水泥。

    队里的乡亲们有些拘谨,都闭上嘴巴,自顾自的低着头干活,谁也没留神老里正已经拄着拐棍慢悠悠的转到临近的一处仓库后面……

    顾烛咬牙扛着两袋子水泥,上身前倾,头微微低着,眼神却四处巡视,观察着附近的环境。这里是码头的边缘,身后便是大片市舶司的仓库,镇公署衙门距离这里足有两三里地,不仅要穿过大片的仓库,还要穿越两条大街。

    青天白日的,想要接近镇公署难免被到处都是的劳工发现,一旦招惹来华亭镇的兵卒,那可就麻烦了。若是晚上趁黑由码头那边潜入,更是极易被夜间巡逻的兵卒发现。看来只有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趁人不注意寻一处偏僻的仓库躲起来,等到夜间再潜伏到镇公署附近,那里多得是民居,偷偷的摸进去将房主都杀掉,来一个鸠占鹊巢,只等房俊何时回来,就给他来个雷霆一击,杀他个出其不意,定然能除去这个祸害!

    来到仓库,将肩上的水泥放下,顾烛揉着肩膀吱牙咧嘴的蹲到墙角,看上去像是累得不轻,歇一会儿喘口气。他刚蹲下,乌朵海也来到他身边。

    顾烛皱了皱眉。

    这个山越蛮子个子太高,站在那里像是铁塔也似,就像是一个发光体,实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他正想让乌朵海也蹲下,别站着这么招人眼,眼尾一瞥,就见到刚刚拄着拐棍的那个老里正站在一个高大的仓库后面,手指正向着他这边比划着。

    而在老里正的面前,两个兵卒正向着这边张望。

    顾烛心一跳,大骂一声:“草!”

    居然被识破了!

    他哪里知道,房俊的这一手“生产队”结构组成的整个华亭镇基础构架,最是能够达到“保甲法”的效果,都是自己的乡人或者族人,冷不丁来一个外人,就像是乡下的澡堂子里突然钻进来一个“黑又硬”,简直如同明灯一般的存在,跑到哪儿都能把你揪出来!

    顾烛现在顾不得思虑到底是何处露出破绽被这个该死的老里正看破身份,只知道若是不能迅速撤离,等到劳工们围上来那可就想跑也跑不掉!

    被朝廷派来的副总管张亮是如何被劳工们团团围住进而颜面尽失的,早已经成为笑话在江南各地传播,顾烛可不想自己也成为笑话……

    一旦被劳工围住,就算他大开杀戒都不成,只要被拖延片刻,华亭镇的兵卒便会快速赶来。就算他们这边不仅他和乌朵海身手超强,其余人等也个个都是高手,但是与配备了劲弩的正规军在光天化日对战,那简直就是找死!

    顾烛“腾”的起身,大吼一声:“撤!”

    当先撒丫子就跑。

    乌朵海楞了一下,反应也快,紧随着顾烛身后,大长腿迈开,几步就追上了顾烛。相比于顾烛,他更是对房俊麾下的兵卒心有余悸,南山那一场厮杀,纵然使得乌朵海仇深似海,更让他心胆俱裂!

    若是被那群凶悍的兵卒包围,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逃脱!

    之所以敢来刺杀房俊,不过是打着将房俊宰掉之后华亭镇群龙无首,自然一片混乱,以他的身手可以轻松逃脱。但是光天化日被围住……

    那是绝对要避免的境况。

    其他高手也反应过来,虽然并不认为需要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泥腿子,但是看到顾三少再跑,乌宗帅也在跑,自然也赶紧低着头跟着跑……

    一群人呼啦啦的开跑,那边老里正和两名巡逻的兵卒也傻眼了。老里正觉得这些人很邪门儿,都是生面孔,傻了吧唧跑来帮他们“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怎么看都不正常,便偷偷摸摸找到巡逻的兵卒报告,结果刚刚指认了出来,这帮家伙撒开就就跑。

    这不是做贼心虚么?

    肯定有毛病!

    两个巡逻兵卒赶紧将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塞进嘴里,“嘟嘟嘟”的一阵狂吹,一边吹一边追一边大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老里正的这个“生产队”最先反应过来,都偷偷的瞄着这伙陌生人呢,一听见哨子响,就知道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再听到喊声,便纷纷前去拉拽。

    顾烛等人想要返回船上,就必须从人群里穿过,他和乌朵海跑得快,在队里的劳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跑出老远,劳工们追赶不及,只是将跑在最后的两个贼人给拽住了。

    这两个贼人拼命挣扎,但是劳工们每天干活各个都是身强力壮,他俩居然一时未能挣脱。眼瞅着越来越多的劳工涌过来,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两个贼人心里着急,也发了狠,猛地将藏在怀里的匕首掏了出来,一阵乱扎乱捅。

    一个劳工猝不及防,被一刀子捅在小腹,“嗷”的一声当场瘫倒在地,另有两个则被扎伤了手臂,鲜血猛一下就冒了出来。劳工虽然人多势众,但说到底不过都是一群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何时见过这般凶残的场面?顿时慌了神儿,让贼人挣脱跑掉,也不敢追,只是围着受伤的几位劳工帮着止血,都是守望相助的兄弟,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顾烛一口气跑回船上,回头一看,整个码头都乱了套。

    无数的劳工向这边汇聚,手里都提着棍棒砖头,叫嚷辱骂气势汹汹,要将来华亭镇捣乱的贼人生擒活捉。夹在在劳工当中的一队队兵卒也越来越多,顾烛浑身冒汗,大叫道:“快跑,快跑,开船!开船!”

    这么多人像是海潮一样涌来,顾烛和乌朵海下意思的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就像是面对狂暴海浪的小舢板,只要被卷入其中,那就只有一个船底朝天的结局……

    别说什么武力值、战斗力,蚂蚁多了,照样能将大象啃得只剩下骨头!

    真当能像房俊那样搞出来具装铁骑?

    最后一个手下堪堪跳上船,便立即连滚带爬的钻进舱底,拼了命的摇桨划船。可这些劳工依然不依不饶,纷纷跳上码头停泊的货船,在后面奋起直追。

    这些货船都是只有一张小帆,大部分的动力只是依靠船桨来划水前进,顾烛这边总共才十几个人,能划多快?而劳工那边簇拥着追击的兵卒上船,好几十人钻进舱底划船,速度简直像飞起来一样,没一会儿就把顾烛他们给追上了。

    乌朵海差点气死,怎么就被发现了呢?这码头上的劳工成千上万,怎么就能恰巧混进这一伙相互熟识的劳工里?他却是不知道,无论他混进哪一伙“生产队”,都像是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样那么显眼……

    “宗帅,怎么办?”

    一个山越人看着后面江面上蜂拥而至的货船,有些头皮发麻,忙不迭的问道。

    “大不了今日就葬身此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得赚,咱们山越人的血仇,就拿这些人的血来清洗!”乌朵海咬着牙瞪着眼,浑然不惧。

    他不怕死,可顾烛不干啊!

    顾烛倒也不是怕死,只是他堂堂顾家三少爷,就这么死在一群劳工和兵卒手里,也太冤枉了!若是能刺杀了房俊,那就死了他也认为值得,毕竟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他顾三少的名声必将传遍大江南北,谁不给他竖一根大拇指?

    被一群无名小卒围殴致死葬身鱼腹,那也太不值了!

    这华亭镇的劳工怎地就这般心齐?你们只是个扛活的啊,老老实实干活领钱就行了呗,犯得着这么不依不饶追着老子拼命?简直不可理喻啊!

    他不停的催促手下拼命划船,可是追兵依然越来越近……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顾烛所乘的货船已经被追兵追上,眼瞅着就要陷入包围。

    顾烛眼珠子都红了,从腰间掏出雪亮的短刃,跟乌朵海一起做好拼死力搏的准备。

第九百一十九章 画个圈

    林邑王宫乱成一团。

    无数宫女、医官出出进进,各个神情焦灼慌乱不堪。

    范梵志执掌林邑国三十年,不说有多大的成就,最起码的善待子民做得还是不错的。城内城外无数百姓都在为这位老国王祈祷,希望他能够逢凶化吉,挨过这次难关,

    似乎是感受到子民的期盼,也或者是神佛不想他这么快的升天,整整昏迷了一日之后,范梵志终于醒转过来。恢复神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走了所有的侍女和医官以及亲眷族人,只留下范镇龙一个人侍奉榻前。

    “那房俊现在何处?”

    刚刚喝过药,范梵志身骨酸软力气全无,但精神看上还挺不错。

    “儿臣将他安置在城中的别院,等父王病症痊愈,再与他商谈协议之事。”

    范镇龙神情亦是憔悴。

    既要担忧父王的身体,有要面临房俊的恐吓,更要安抚国中的大臣,范镇龙一天一夜未合眼,下巴的胡茬子蹭蹭的往外冒,看上去一夜之间放佛年老了十岁。

    “唉……”

    范梵志喟然一叹,慢慢合上眼睛,虚弱的说道:“还有说明可商议的?那房俊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刚刚遭受了真腊人的进攻,全**队损失超过半数,余者亦是士气大跌,一旦唐军当真发起进攻,如何抵抗?更别说房俊那数千虎贲此刻就在城内,只要惹恼了他,说不定不管不顾就大开杀戒,城中的王族重臣怕是就得被屠戮一空,家国倾覆啊……”

    许是这番话说的有点多,范梵志急喘几下,面上浮现潮红,额头渗出虚汗,精神愈发萎靡。

    范镇龙跪在榻前,赶紧说道:“父王切勿担忧,身体要紧。其实就算大唐在岘港驻军又能如何?他们占不了我们林邑国,若是可能,现在也不会有林邑国的存在了。不过是强占一个荒芜贫瘠的港口而已,说是建设,没有个十几二十年如何能建成一座繁荣的港口?以儿臣看来,房俊此举不过是想要用一个开疆拓土的由头,来向大唐朝廷邀功罢了。”

    他心里真就不认为岘港给了房俊,又让房俊在此驻军有什么大不了的。

    汉人朝廷对于林邑国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毕竟太远,又算不上富庶。几百年前林邑国就是汉人的领地,最终不还是将大军远远的撤走,只守着宋平縣那一块繁华的地域,余者全都放弃不要,这才让林邑国崛起?

    房俊背景深厚,父亲是大唐的宰相,岳父是大唐的皇帝,本身又是侯爵。只要有一个“开疆拓土”的名义,想必定然能够使其爵升一级,或者得到更多的好处……

    范梵志虚弱的摇头,无奈道:“你呀……看的还是不够远。以大唐的武力,只要在岘港屯驻超过五千兵卒,就足以使得林邑国受其控制,若敢反抗,转眼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这样吧,你去和房俊谈谈,若是不超过三千之数,咱们就答应他的条件,否则,那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咳咳咳……”

    心情激荡之下,范梵志一阵猛烈的咳嗽,居然呕出一口血来,吓得范镇龙魂飞魄散,赶紧将医官统统叫进来救治。一顿手忙脚乱,总算是将范梵志的病情安稳下来,可老国王大抵是劳神太多,再一次昏迷过去。

    *****

    “三千?开什么玩笑呢,三千人能受得住诺大的岘港?”

    听闻范镇龙的条件,房俊还未说话,刘仁愿当即就怒了。站起身,魁梧的身材全副甲胄,居高临下的瞪着范镇龙,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范镇龙心虚,他这小身板儿在刘仁愿面前完全不够看,只得仰起头苦笑道:“非是在下不肯让唐军多驻扎一些部队,实在是国内千疮百孔,没有充足的粮食来供应更多人。”

    刘仁愿大怒:“当初求我家侯爷帮你们林邑国打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地,现在真腊人退了,你们就想自食其言反口不认账?信不信就算只凭着我们这几千人马,也足以荡平林邑国,将尔等背信弃义之辈斩尽杀绝?”

    范镇龙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威胁!

    **裸的威胁!

    一国之储君被人如此威胁,怎能不火冒三丈?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地头!

    可范镇龙也只能自己生闷气,却一句话也不看反驳。

    刘仁愿说的没错,以唐军在击溃真腊象兵之时所表现出来的强横战力,覆灭林邑国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范镇龙有“背信弃义”之嫌,底气又弱了三分,哪里敢跟刘仁愿硬杠?

    只得看向房俊,貌似唐军之中也只有这一位讲理的……

    “侯爷,您看……要不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下?驻军数量,是父王亲口提出的,在下着实为难,还望侯爷理解。”

    范镇龙当真是为难。

    他不认为约束唐军的驻军数量有何用处,岘港距离僧伽补罗城不足五十里,哪怕只有两千全副武装的唐军装备上那种点燃之后能发出雷鸣嘶吼山崩地裂的铁疙瘩,也足以强攻僧伽补罗而大获全胜。

    可是他老爹坚持不许唐军的驻军数量超过三千,他能如何?

    若是放在平时或许还会跟老爹争执一番,但现在老爹都仅剩下半条命,再起争执,搞不好就把老爹给气死了……

    房俊差点笑出声来。

    这位未来的林邑国国王,大气是真的大气,气魄也有,只是不大会谈生意。你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线暴露出来,换了谁也得狮子大开口啊?

    想了想,房俊故作为难道:“非是本侯为难范兄,只是若驻军数量太少,如何能保证本国商人的安全和利益?更别说一旦有外地入侵林邑国,这点军队也不能替林邑国消灾解难啊!”

    范镇龙苦笑不已,抱拳恳求道:“侯爷,父王现如今的状况您也知晓,在下委实不敢为你父王的命令。您多多担待,从别处找补一些,在下无有不从。”

    感觉架势已经摆足,房俊便说道:“即使如此,本侯若是一意孤行,未免施了朋友情分。这样吧,本侯就随意提两点,第一,将金兰如同岘港一样卖给大唐,价钱随你开,本侯打算将那里建成往来阿拉伯的一处中转港口。第二,金兰以东海上的一些小岛啊、岛礁啊,林邑国承认皆是大唐之领土。本侯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吧?驻军人数就这么点儿,总得从别处找补找补,这么点地方说起来也没多少,你我都不在乎,可是到底有个交代不是?若是范兄同意,咱们就定下了。”

    范镇龙当机立断:“一切听从侯爷吩咐。”

    距离国都几十里的岘港都卖了,还差一个金兰?金兰所处地域最是贫瘠,人口也少,林邑国根本没那个精力去经营南方的土地,更别说是沿海的港口了。

    林邑国别的没有,就是优良的港口多……

    至于金兰以东海面上的岛礁?

    范镇龙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有什么岛屿的名字。既然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想必就是一些针尖大的岛礁,大抵是大唐海商或者水师航行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停靠点。大海之上,唐军水师的战斗力比之陆地还要剽悍十倍,想占领哪里就占领哪里,人家拿出来放在明面上说,那就是给自己面子。

    范镇龙更确定了房俊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圈地,只不过是为了向大唐朝廷表功……

    唯有房俊自己忍不住心神荡漾。

第一千两百六十四章 黄瓜

    读书人是世上最高贵的一群人,这群人掌握着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知识,从先贤古籍之中汲取经世济国之法、为人处世之道,天然的便高人一等。

    这群人站在社会的顶端,睥睨众生,以江山为枰,以百姓为棋,涂抹世间,勾勒青史……

    相比来说,种地则是最最普通、甚至粗鄙下贱的营生,哪一个世家子弟、哪一个读书人对去赤着脚一身泥巴的在田垄之间爬来爬去?

    老农笑道:“都是学堂里头教的,以前老汉也不舍得让这个小孙儿下地干活。”

    魏徵瞪眼问道:“学堂里还教人种地?”

    这可当真是千古奇谈了!

    学堂是什么地方?那是学习四书五经、通晓微言大义的地方,学成之后便是儒家门生,为官为吏,经世济国。

    可现在学堂里居然教授种地这等粗鄙之法?

    魏徵觉得有些愤怒,这简直是对儒家的侮辱!

    丝毫没有感受到魏徵的愤怒,老农笑得眯起眼,点头说道:“正是,不仅教人种地,更教人算数等学问,就比如这耕地,要怎样扶着犁杖才能更好的省力,保持什么样的角度能够犁出的田垄更直、更均匀,那都是有教过的!”

    读书就是好!

    自己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稼把式操控那“贞观犁”亦要七扭八歪,可是刚刚十四五岁的孙儿却懂得如何使力借力,完全凭借耕牛的力量就能犁出这般笔直的田垄,可是比自己要强的多。

    想当初房二郎规定家家户户的适龄孩童都必须进入学堂的时候,自己还反对来着……

    可是现在呢?且不说得了房二郎的举荐,将来成为官身光宗耀祖不在话下,即便是照样在家种地,也比那些大字不识的愚夫种的好!

    魏徵面容有些阴沉。

    学堂里教教算数也就罢了,居然还教人种地?

    岂有此理!

    即便是清正廉洁如魏徵者,亦不免被时代所局限。一方面愿意看到寒门崛起门阀衰落,另一方面却紧抱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去藐视天下寒门……

    微微哼了一声,魏徵问道:“房俊可在附近?”

    老农连忙说道:“自然是在的,这些时日二郎皆在暖棚之中育苗,另外一种叫做黄瓜的东西新熟了一茬,正在研究留种的事情。”

    魏徵心中愈发不满。

    堂堂京兆尹,帝国首屈一指的封疆大吏,自然应当勤政实务兢兢业业,为辖区之内的百姓谋福祉。身为京兆府的最高官员,每一个决定都会对百姓的生活造成难以估测的影响,每日里自然应当如履薄冰用心用力才行。

    可是房俊在干什么?

    侍弄庄稼、培育种子……

    不是说这些不重要,民以食为天,这是帝国稳定的最基本条件。可是身为京兆尹不理政务却整日里钻研这等农家之术,岂非名副其实的不务正业?

    “带老夫去寻那房俊,老夫有话跟他说。”

    魏徵阴沉着脸,发号施令。

    老农自然不敢拒绝,也没想拒绝,回头冲着田里的孙子喊了一嗓子,便戴好斗笠,看着魏徵上车之后,坐到车辕一侧,晃晃悠悠的给车夫指路,沿着平整的小路径直进去鳞次栉比的暖棚区域。

    暖棚形式、大小几乎尽皆相同,行走其间令人很容易迷路,若非有老农带路,即便知道房俊在哪里也不容易找得到。

    兜兜转转许久,马车方在一处暖棚前头站定。

    老农手脚轻快的跳下车辕,掀开暖棚的帘子钻进去,喊道:“二郎,玄成公找你有事呢……”

    车夫搀扶着魏徵下车,魏徵抬起头,雨水小了一些,犹如牛毛一般飘扬。

    四周全都是高大的暖棚,明亮的玻璃阻挡了冷风却将阳光投进去,站在外头便能看得见暖棚里青翠的禾苗以及各式瓜果蔬菜。

    心中不禁暗暗咋舌,这许多的暖棚得用到多少玻璃?单单这些暖棚的价值,怕是就比得上一些中等的富裕人家全部家产,更遑论这暖棚种植的各种技术,更是无价之宝。

    没有等房俊出来迎接,魏徵背负着手,车夫上前掀起门帘,魏徵便弯腰钻了进去。

    更一进去,便听到一声喝叱:“搞什么鬼,门帘掀开那么大,得灌进来多少冷风,降低多少温度?”

    魏徵脸一黑,这是骂我呢?

    恼火的看去,正好迎上房俊略带诧异的目光……

    房俊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直缀,领口露出雪白的中衣,脚下蹬着千层底的布鞋,整个人清爽干净,气质清冽。

    见到进来的是魏徵,房俊尴尬一笑,赶紧迎上来,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郑国公,勿怪勿怪,在下还以为是附近的顽童捣乱呢。您有所不知,这暖棚之内的温度要求极其严苛,温度高了要放风降温,低了就得关闭所有气口防止温度流失,所以……哈哈,是在下施礼了,抱歉抱歉。”

    看着房俊诚惶诚恐的脸色,魏徵一口气憋在喉咙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娘咧!

    刚刚喝叱自己那一句,这小子到底是有心还是当真无意?

    看房俊的神情似乎的确将自己当做顽童,可是依着他对房俊的了解,这蔫儿坏的棒槌说不定就是在冒坏水儿,故意喝叱出来那一句……

    着实可恶!

    魏徵面沉似水,盯着房俊瞅了半天,见到这厮一脸纯真不似作伪,只得悻悻作罢。

    这倒霉催的……

    心情不爽,便不搭理房俊,将目光在暖棚内的植物上游移。

    这处暖棚之内的植物前所未见,细细的藤蔓被竹竿搭成的架子扶起来,一根根细长的果实表皮粗糙呈黄绿色、有着毛茸茸的尖刺,顶端还顶着一朵黄白色的小花儿……

    “此乃何物?”魏徵被这东西吸引,走到近前细细观察。

    房俊顺手摘下两根果实,丢给魏徵一根,自己拿着一根走到架子下的水道旁,蹲下身用水道中的温泉水洗去表面的尖刺,放入嘴里咔擦咔擦的嚼了起来。

    “这是吐蕃那边的一种野生植物,叫做黄瓜。当地人秋天的时候在野地里摘下来,储存着当做牦牛过冬的食物。上一次禄东赞来長安,让他收集一些吐蕃当地有特色的瓜果食物,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便随便从野外薅了几根黄瓜充数……可他哪里懂得咱们大唐人民的智慧?便是这种在吐蕃那边喂牦牛的东西,现在经由培育已经成了一等一的美味。”

    房俊一边嚼着黄瓜,一遍含糊不清的说着。

    魏徵瞅了瞅手里的黄瓜,亦学着房俊的样子在水道中洗了洗,张嘴咬了一口。

    “咔嚓”!

    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充斥口腔,口感清脆,鲜美多汁。

    “嗯嗯嗯,的确是好东西!蛮夷当真愚鄙不堪,放着此等美味拿去喂牦牛,真真是愚不可及!”

    魏徵咔擦咔擦嚼着黄瓜,算是表扬了房俊。

    一根小黄瓜几口便下肚,在水道中用温热的温泉水洗了手,房俊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没有谁是各个方面都能对别人全部碾压的。就比如面对胡人蛮夷的时候非要硬刀硬马的对着干,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简直愚蠢。咱们汉人的优势在哪里?不是弓马娴熟,不是生性剽悍,而是脑子。”

    看着魏徵嚼着黄瓜,整根黄瓜一点不剩的吃得干干净净,就算见到房俊顺手将根部丢掉也视而不见。

    房俊眼珠儿转了转,续道:“咱们汉人天生聪慧,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就比如这黄瓜,不仅口味鲜美,而且您瞅瞅他?”

    魏徵正洗了手,闻言一愣,抬头瞅瞅架子上一根根垂下来的黄瓜,没看出个所以然。

    房俊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凑到魏徵耳边,低语

    魏徵先是一愣,旋即大怒,骂道:“娘咧!你小子当真是缺了八辈子德!”

    怒气冲冲的站起,强忍着胃部一阵阵恶心,一脚向着房俊踹过去!

    这混蛋着实太坏了!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然而对于房俊的质疑之言,苏我明太却又反驳不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若非唐人在关键时刻参战,此刻苏我家早已灰飞烟灭,飞鸟京被各封国联军攻陷,“三神器”也落入联军之手。

    至于虾夷人……苏我家也挡不住,否则他又何必来到此地搬援兵呢?

    于是从道理上来说,“三神器”交由大唐保管,实在是在正确不过的事情。

    可苏我明太怎么可能同意呢?

    “三神器”落入联军之手也好,落入虾夷人手中也罢,最终还是留在倭国这片土地上,可若是被唐军保管,怕是倭人千秋万代再也见不到这三件神赐之物一眼了……

    苏我明太只得哀求道:“侯爷于战火之中帮助倭人救回‘三神器’,倭人世世代代尽皆感念您的恩德,若是能够将‘三神器’赐还,倭国在苏我家的统治之下,必然世代与大唐友好,侯爷更是倭人的恩主,但有所求,绝无推辞!所以,您看……”

    房俊瞪着眼睛,很是不爽:“你这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屎么?怎地本官的话你就听不明白?‘三神器’由大唐保管,并非是大唐贪图什么,几块破玉烂铁,谁稀罕呐?这完全是为了你好,否则若是什么时候将其遗落,你们苏我家岂非成了倭人的千古罪人?”

    这一连串的问句,将苏我明太问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

    感情“三神器”落入你们唐人之手,就不算遗落了?

    感情你想要霸占“三神器”以之钳制倭人,反倒还是为了倭人好?

    感情这人看着憨厚正直,却原来这般无耻……

    房俊又道:“怎地,难不成足下是不相信我们唐人,认为我们就将你们的所谓神物占为己有?”

    苏我明太很想说“是滴”,但是却不敢。

    若是彼此之间毫无信任,又如何求得唐人出兵击退虾夷人?

    苏我明太算是彻底无奈了,“三神器”落入唐人手中,逼近飞鸟京的虾夷人尚需唐人帮助击退,有求于人的地方太多了,怎么可能硬气的来,直得起腰板呢?

    “这等事非但在下做不得主,便是家父亦要听从族老的吩咐,甚至还要征求朝中大臣的意见,还请侯爷容在下回禀之后,再做定夺吧。”

    “没事,你们慢慢商量,本官不急。”

    房俊很是大度。

    心里却知道没什么商量的,苏我家自苏我虾夷父子死后,便只剩下苏我摩理势硕果仅存足以服众,又篡取了天皇宝座,怎么可能还有族人敢不听苏我摩理势的?至于朝中大臣……都特么快被苏我家杀绝了,剩下几个歪瓜裂枣,谁敢唱反调?

    不过他倒也不怕对方拖延,东西在他手里呢,虾夷人更是兵临城下,着急的是苏我家才对。

    苏我明太眼皮子直跳,他自然看懂了房俊的心思。

    你是不急,可是我急啊……

    唐人明显想要耍赖,不过苏我明太眼下也没工夫跟房俊纠缠,还有打到家门口的虾夷人等着驱逐呢,若无唐军之支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苏我家恐怕面对剽悍的虾夷人并无多少胜算。

    “侯爷不知对虾夷人阵中凭空多出来的诸多唐军制式装备有何看法?”

    苏我明太问道。

    虾夷人陡然之间战斗力大增,早已震惊了所有倭人,大家就想不明白,素来连炼铁都不会的虾夷人何时能够装备得上那等精良的兵械?其实这也不难拆,虾夷人手中的大唐军制式横刀便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唐军的横刀看似样式简洁,几乎没有多少弧度,但是狭长的刀身对于铁质的要求极高,铁质软了没有威力,硬了又太脆容易折断,只有大唐的冶铁技术才能够制造出横刀,以及威力更猛、杀伤力更强悍。足以与骑兵对阵的陌刀!

    毫无疑问,这些军械都是从大唐得来的……

    这令倭人愤怒不已。

    谁不知道虾夷人与倭人乃是世仇,祖辈生活的地盘尽皆被倭人所占,虾夷人的后代即便是驱赶到虾夷岛,亦难逃倭人的欺凌奴役,现在唐人将军械卖给虾夷人是什么意思?

    不过面对大唐无坚不摧的兵锋,敢怒不敢言。

    苏我明太想着你们唐人既然将军械卖给倭人的世仇,那么总归会有一些理亏,躲闪吱唔在所难免,我与你商谈援兵救助飞鸟京的时候,怎么也能占据一些先机吧?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房俊非但没有半分羞愧窘迫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道:“这要什么看法?虾夷人给钱买军械,大唐就将淘汰下来的军械卖给他们,钱货两讫,大唐做买卖最是公道!”

    苏我明太差点气个倒仰!

    你将武器卖给我的世仇,然后居然在我面前吹嘘你买卖公道?

    这人已经不是无耻了,而是完全没脸皮……

    忍着气,苏我明太沉声道:“可是侯爷是否想过,这样一来有可能影响到倭人与唐人的友谊?”

    房俊心里大骂,去你娘咧的友谊!

    嘴上却说道:“你有没有搞错?这就影响友谊了?须知道虾夷人的军械都是真金白银买回去的,而本官前不久可是刚刚送给你们苏我家二十副重装甲具!论价值,这二十副重装甲具比所有虾夷人买的军械都值钱,本官没有不皱白送给你们,结果你跟我说影响友谊了?和着本官白送给你们可以,卖给别人却不行?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苏我明太又说不出话了,看着房俊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心说你还有脸跟我谈论脸皮这个问题,真是不要脸……

    他又问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过还请侯爷直言,倭国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使得大唐从此不将军械卖给虾夷人?”

    虾夷人是倭人的死敌,若是任由其死灰复燃,倭人的生存将会面临极大的危险,不管用尽任何办法,都必须将虾夷人死死的压制住,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什么也得阻止虾夷人继续从唐军那里购买军械。

    虾夷人本就身材高大性情剽悍,只是人少,若有唐军的兵械相助,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不知得有多少倭人以后惨死在虾夷人的刀下。最重要是任由虾夷人崛起,将会严重威胁到苏我家统治倭国……

    房俊淡然道:“很简单,唐军淘汰的军械无处消融,你们倭人只要愿意全部买下,自今以后就没有虾夷人的份儿。怎么样,本官够意思吧?倭人的友谊才是最重要的,相比来说,虾夷人什么都不是。”

    苏我明太都愣住了,吃吃问道:“你是说……倭人也可以购买唐军的制式军械?”

    唐军为何强大?

    除去更高的战术素养、兵员素质之外,精良的军械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以往倭人与隋军、唐军亦曾有过数次战斗,结果每逢交战,倭人的兵刃时常被斩断,倭人的刀只能将唐军的革甲切开一道口子,伤不到唐军的身体,但是唐军的横刀、陌刀却可以轻易的将身穿披甲的倭人一刀两段……

    却不曾想,原来军队的制式军械也可以卖?

    房俊理所当然道:“自然可以卖,只要你出得起钱。”

    苏我明太心想倭国虽然没有大唐富庶,人口也少,但是人少就意味着兵少,装备倭国这么点儿兵力,能用得得着多少军械?不过反应过来房俊所言乃是将唐军淘汰下来的军械必须全部买光,可即便如此能有多少?就算唐人将军械再多,咬咬牙勒勒裤腰带,还是能买得起的。

    只要苏我家的战兵都能够装备上唐军的制式军械,在本州这块土地上,那还不是呼风唤雨所向披靡?

    届时别说是虾夷人了,就算是那些个不听话的封国,也得一个一个的碾压过去,或许真正意义上让大和国统一本州的伟大功绩,将来就会在他的手上完成,而他苏我明太将会成为倭人历史上最最伟大的天皇……

    苏我明太激动得冒汗,连声问道:“不知贵**械一年淘汰多少,价值几何?”

    房俊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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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