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唐锦绣TXT下载天唐锦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态度坚决

    世家出身的李崇真虽然投身军伍,但是在“百骑司”这等地方,早已培养出谨慎周全之性格,话不说满、事不做绝。

    大明宫营地内的确并未发现任何证据指向房俊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但他若是此刻在太子面前信誓旦旦的予以肯定,那么这个责任便背负在他身上,一旦后续出现意外,他将是房俊之后的第二责任人。

    如果后果极为严重,他也有被追责的可能。

    说话办事,得给自己留下余地……

    李承乾并不在乎李崇真的小心思,事实上人在官场,就是得有着这种谨慎沉稳的性格才能长久,否则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坑得跌落尘埃,再无起复之时。

    他相信李崇真不会隐瞒真相,只要确认房俊并非上演“苦肉计”,以此破坏和谈,这就足够了。

    叮嘱李崇真关注右屯卫的举动,而后将其斥退。

    一个人坐在厅中喝着茶水,望着窗外渐渐透白的天色,琢磨着当下局势,困意全无。

    过了半晌,一壶茶水喝完,肚子却“骨碌碌”叫起来,李承乾便命内侍准备了简单的早膳,白粥、豆卷、小菜,碗碟摆在案几上,李承乾香甜的吃了起来,一碗白粥下肚,胃里暖融融饱腹之感,分外舒坦。

    一碗粥下肚,又盛了一碗,内侍入内通禀,说是岑文本于刘洎求见……

    李承乾叹息一声,知道又有一场官司好打,却也不能避而不见,颔首道:“请中书令与侍中入内觐见。”

    “喏。”

    内侍离去,李承乾又指使身边伺候的内侍,道:“添两副碗筷,再准备一些小菜。”

    “喏。”

    内侍去了后堂,又端了一小锅白粥、几碟小菜摆放在案几上,岑文本与刘洎正好一前一后入内。

    “臣等觐见太子殿下。”

    两人施礼,李承乾满面笑容的叫起,道:“尚未用膳吧?来来来,陪孤喝一碗白粥,今日天气寒冷,暖暖胃。”

    “多谢殿下。”

    两人也不客气,在门口净了手,来到李承乾面前撩起衣摆坐下,端起碗,香甜的吃了起来。

    一位太子,一位中书高官官、一位门下高官官,俱是帝国中枢、庙堂之上最高层的人物,喝着白粥、就着小菜,却吃得香甜可口。吃完之后内侍将碗碟收走,分别给三人沏上热茶。

    端着热茶,三人一脸满足……

    李承乾喝不下茶水了,将茶杯在手中端着,明知故问,道:“二位这么早联袂而来,可是有何要事?”

    两人赶紧将茶杯放在案几上,正襟危坐,岑文本肃容道:“昨天半夜,叛军趁夜偷袭大明宫右屯卫驻军之事,殿下可有知晓?”

    李承乾颔首道:“事情发生之后,越国公便入宫觐见,将事情详细禀报。”

    岑文本与刘洎对视一眼,后者道:“不知以越国公之奏报,伤亡如何?”

    李承乾道:“还好,叛军虽猝然发动突袭,但东内苑驻军不多,且反映迅捷,敌军刚刚通过城门便有所惊醒,迅速结阵防御,故而伤亡不大。但是叛军此举,挑衅之意明显,右屯卫群情激愤。”

    岑文本面含隐忧,问道:“不知越国公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李承乾顿了一顿,道:“越国公恳请率军反击,孤已然允准。”

    “殿下,万万不可!”

    岑文本与刘洎大惊失色,刘洎起身道:“殿下,如今和谈正在关键时刻,双方达成停战契约,若是越国公擅起刀兵,必将激怒叛军,和谈陷入破裂,不复存矣!”

    李承乾蹙紧眉头,有些不满:“孤自然知道,可叛军趁夜突袭已经率先违反了停战契约,公然挑衅东宫,明显是打算以此在谈判桌上占据主动,争取更多的利益,孤岂能任由叛军拿捏而无动于衷?”

    刘洎辩解道:“如今和谈之事一切顺遂,估计要不了多久即可达成条约,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使朝政重归正常。此等情况下,叛军何必多此一举?以微臣之见,此次所谓的叛军偷袭,未必如眼见那般,搞不好是有人暗中绸缪,给咱们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他的确与房俊是联盟关系,面对关陇之时同仇敌忾,但是眼下和谈之事攸关各自利益,他与房俊已经相互站在对立的一方。言语之中虽然未曾言明,但谁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何谓“苦肉计”?

    自然是房俊自编自导自演,假借叛军偷袭东内苑,然后愤而出兵采取报复,以此彻底破坏和谈……

    李承乾将手中茶杯放下,坐正身子,看着刘洎道:“侍中说话不必这般藏着掖着,想要说什么,还请坦率直言。”

    刘洎张张嘴,犹豫了。

    他敢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责房俊“苦肉计”么?若是如此,怕是回头房俊就能打上门来,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他只能看向岑文本。

    岑文本老谋深算得多,知道不能在房俊身上纠结,且不说根本全无凭据说人家防具“苦肉计”,就算有证据,以太子殿下对房俊的宠信偏袒,还能指望着太子对其严惩?

    他沉声说道:“眼下正值和谈关键时刻,只需稍微隐忍,顾全大局,即刻促成和谈。还请殿下颁下谕令,制止房俊率军报复,否则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将战火再起。”

    素来耳根子软的李承乾却摇摇头,道:“中书令此言,孤却不敢苟同。首先,孤已经派人严查东内苑,叛军偷袭之事绝非房俊自编自演。其次,孤答应开启和谈,非是惧怕叛军,而是为了关中百姓、为了大唐社稷着想,但这并不代表孤愿意趴在地上摇着尾巴乞求叛军的怜悯从而保住储君之位!二位要记住,和谈之前提乃是顾及双方之利益,绝不是需要孤去隐忍、迁就!”

    这一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少有的硬气。

    太子殿下有些不满。

    什么叫“隐忍”一下,以求“顾全大局”?孤隐忍了这么多年,还是换不到父皇的认可、兄弟的尊敬,最终靠的不还是一点一点展露能力,依靠着房俊等人掌握了力量,然后让父皇看到孤的优点,这才保住了储位?

    若是一直“隐忍”,孤这会儿怕是早就被父皇给废黜了。父皇活着,自己这个废太子或许还能苟活几日,一旦父皇殡天,无论哪一个兄弟上位,岂能容得了自己这个坐了十余年储君的废太子?

    屁的“隐忍”!

    岑文本一脸惊惶,赶紧起身,一揖及地,大声道:“老臣知错,还请殿下息怒!”

    朝中风波跌宕,太子历经无数次艰险磨砺方才能走到今天,再是软弱的性子也被磨得出现了几许峥嵘,受到指摘的时候再不是以往露出谦逊的微笑,而是强硬回击。

    自己一时大意,说错话了啊……

    李承乾因为被触及到内心所以硬气了一把,但是旋即见到岑文本与刘洎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心中瞬间又软了下来。

    急忙起身,自桌案后绕出,上前两步将岑文本搀扶起来,笑道:“中书令何必如此?是孤说话重了一些,中书令莫要往心里去。”

    这番礼贤下士的姿态令岑文本、刘洎甚为动容,他们知道这是李承乾的本性,绝非做作,前者喟然道:“是老臣一时失言,但老臣绝非让殿下抛弃尊严委身事贼,只不过和谈之事干系重大,一时间心中惶恐,思虑不周。”

    李承乾搀扶着他坐下,拍拍他的手,长叹道:“孤自然知道和谈才是解决眼下危机最好的办法,但是还请中书令明白,和谈固然重要,却不能一味的为了和谈而和谈。孤乃帝国正朔,纵然不得不向逆贼低头,却也不能连脊梁都弯下来。”

    ……

    告别太子,岑文本与刘洎回到前者处置公务的房舍,刘洎说道:“房俊意欲出兵,此刻怕是已经在调兵遣将,如何是好?”

    岑文本思虑再三,道:“殿下既然调查了非是房俊的‘苦肉计’,那自然是长孙无忌不满其余关陇门阀主导和谈,意欲从中作梗。不妨派人去责问宇文士及等人一番,给他们压力,也争取将主动夺回来,免得房二出兵之后,关陇那边再反咬咱们一口,说咱们不顾停战契约,试图破坏和谈。”

    既然是长孙无忌悍然出兵偷袭,撕毁停战契约,总不能再反口将错误丢到咱们这边来。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大战在即

    谈判桌上的形势总是根据场外的局势随时变化,波翳云诡,很难完全掌握。岑文本与刘洎都相信此次偷袭东内苑驻军乃是长孙无忌背地里谋划,但缺乏证据,这就很可能被关陇那边反咬一口,指责东宫是在演“苦肉计”。

    看似很不合理,毕竟挨打的是右屯卫,但在当下这个时候,却很有可能使得关陇在谈判桌上气焰嚣张。

    毕竟,相比关陇来说更为在意和谈成功与否的乃是东宫这边。

    或者说,是以萧瑀、岑文本等人为首的东宫文官集团……

    谁的述求更大,谁就处于被动。

    *****

    延寿坊。

    偏厅内,刚刚让家仆揉完伤腿的长孙无忌坐在窗前桌案旁,看着宇文士及快马送回的奏报,面色阴沉,不见喜怒。

    李绩非但拒绝宇文士及的游说,甚至纵容程咬金对宇文士及极尽侮辱……这令长孙无忌有些疑惑,程咬金有些时候固然粗鄙莽撞,但如今听命于李绩,是战是和与他并无太大干系,也做不得主,好端端的岂会那样侮辱宇文士及?李绩更是素来低调,从不愿主动与人结仇,以他的性格哪怕明日便对关陇宣战,也绝对不会纵容程咬金针对宇文士及的黑历史予以侮辱。

    但宇文士及信誓旦旦,且已经因为不堪受辱,愤而告辞,正在返回途中……

    这其中,未必没有龌蹉。

    长孙无忌将奏报丢在一旁,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抬眼望着窗外,正好见到令狐德棻脚步匆忙的疾步而来。

    须臾,令狐德棻自门口而入,劈头盖脸怒叱道:“长孙辅机,你焉能将停战契约视若无物,将吾等关陇门阀之信誉踩在交底践踏?”

    老头子须发皆白,此刻怒气勃发,须发戟张,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好似一头责任而是的雄狮。

    长孙无忌一脸莫名其妙,他城府深沉,并未因令狐德棻的无礼而动怒,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气大伤身,何至于此?先坐下消消气,有什么事慢慢说。”

    令狐德棻坐下,狐疑的在长孙无忌脸上看了又看,问道:“你还未知道?”

    长孙无忌脸上露出茫然之色:“知道什么?”

    令狐德棻蹙眉,觉得长孙无忌不似伪装,不过此人狡猾奸诈,故作这番浑然不知的神情亦未可知……

    他将长孙无忌亲自斟的茶水推开,态度强硬:“方才岑文本遣人过来,对吾劈头盖脸一顿谴责,怒叱咱们撕毁停战契约,偷袭东内苑右屯卫驻军……辅机别说此事你全然不知。”

    长孙无忌愕然,良久才说道:“此事为何吾必须要知道?吾从未下达过任何一条偷袭右屯卫的军令,自停战契约签署之日起,吾一直在收拢军队、准备辎重,约束兵卒切勿引起冲突,以免破坏和谈之大局……季馨兄此刻当面指责,简直毫无道理。”

    他心里颇为舒爽,面上却甚为不悦。

    他不是反感和谈,而是抗拒长孙家被其余关陇门阀排除在和谈之外,一旦和谈成功,最大的利益将会被关陇各家所瓜分殆尽,他长孙无忌甘冒奇险、殚精竭虑的绸缪这一切,意义何在?

    当然,和谈是必要的,如今李绩已经占据潼关,即将挥师入关,长安乱局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自己试图在安西军回援之前集结天下门阀军队一举破敌的策略很可能告吹,与其让李绩携数十万大军一举抵顶乾坤,成为名符其实的当朝第一人,还不如自己忍气吞声与东宫和谈。

    掌握主动,才能攫取更多的利益……

    但是迫于关陇各家的压力,为了勉力维系本就千疮百孔的联盟,他不得不将和谈的主动权交出,缩在延寿坊有力难出。

    东内苑的右屯卫遇袭,最重要是房俊的反应,是迫于压力偃旗息鼓,还是怒而兴兵施行报复?

    只要房俊施行报复,那么眼下的和谈就将暂时告停,无论东宫的文官亦或是关陇各家,便不得不将和谈的主动权交出……

    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这个局面是他与房俊都愿意看到的,那么接下来就要看两人是否有足够的默契,重新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里。

    当然,最终的结果一定还是和谈继续,毕竟无论东宫还是关陇,都不得不地方李绩这一条猛虎……

    所以未等令狐德棻说话,他又续道:“偷袭东内苑之事,绝非吾之所为,定然是房俊那厮演了一出‘苦肉计’,接下来这厮肯定调集兵马,报复吾军。还请季馨兄稍等,吾要安排各军加固防御,谨防房俊偷袭。”

    言罢,起身去往前厅,将令狐德棻一个人留在厅内。

    令狐德棻怒哼一声,却拿长孙无忌完全没办法。虽然方才东宫派人谴责关陇不顾契约悍然偷袭,但事实上东内苑遇袭之事内情如何,谁也不得而知。长孙无忌的确嫌疑很大,毕竟欲从关陇各家手中将和谈主导夺回去,就必须撕毁眼下东宫与关陇达成的默契,但是在全无证据的情况下,没人能够指责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来到正厅,拍了拍手掌,宽敞的打听内数十名正在忙碌的关陇子弟齐齐停手,吵杂声也一瞬间寂静下来,尽皆扭头诧异的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将宇文节以及数名出类拔萃的关陇子弟叫到眼前,面色凝重:“昨夜,房俊派兵偷袭了自己的军营,演了一出‘苦肉计’,以此嫁祸关陇,达成其破坏和谈之目的。若我所料不差,此时他一定在调集军队,试图对吾军实施突袭,以作报复。汝等听令,即刻将命令下发至各地驻军,严密防御有可能猝然而来的突袭,谁若是面对房俊突袭招致大败,吾严惩不怠!”

    “喏!”

    厅内关陇子弟齐声应诺,群情激奋。

    这些都是关陇各家重点培养的子弟,自然知晓各自家中对于和谈之看重,如今房俊那厮居然这般无耻,自编自演了一出“苦肉计”,试图以此破坏和谈,是个关陇各家的盘算尽皆落空,岂能不又惊又怒?

    这棒槌,不当人子啊!

    看着厅中关陇子弟士气高涨,长孙无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拖着伤腿回到偏厅,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呷了口茶水,看着令狐德棻问道:“季馨兄打算怎么做?”

    令狐德棻眨眨眼,原本的一腔怒气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深深的迷茫……

    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怎地反倒是长孙无忌来问我“意欲何为”?

    旋即醒悟过来,自己自从来到这里,便一直被长孙无忌牵着鼻子走,完全陷入被动。

    这个“长孙阴人”,果然狡猾奸诈……

    收摄心神,令狐德棻道:“吾不管东内苑之事到底是辅机你所为,亦或是房俊的‘苦肉计’,唯有一点,全军加强防御可以,但绝对不能主动出击!眼下李绩即将挥师入关,其倾向依旧疑惑不知,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万一李绩站在东宫那边,咱们关陇倾覆在即!所以,和谈依旧是重中之重,唯有如此才能抵消李绩的威胁,消弭关陇门阀的危机,想必辅机比吾更清楚这一点。”

    长孙无忌蹙眉略作斟酌,颔首道:“季馨兄放心,吾非是三岁孩童,断不会鲁莽行事。”

    他需要的是与东宫适度的对立引发紧张气氛,从而将和谈的主导夺过来,而不是真正破坏和谈。

    但很是很显然,房俊要的却是真正的将和谈推向崩裂的地步。所以接下来关陇军队必然面对房俊的疯狂进攻,而以右屯卫之骁勇善战再辅以安西军的精锐以及万余吐蕃胡骑,其战斗力简直狂暴得没边儿。

    关陇军队若是只挨打不还手,恐怕会损失惨重……

    即便以他的深沉城府、老谋深算,也不得不感到头疼,局势很难掌控啊。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一触即发

    见到长孙无忌答应得这般爽快,这与预想之中胡搅蛮缠执意与东宫开战完全不同,使得令狐德棻一时间也分辨不出长孙无忌倒是是否伪装,难道偷袭东内苑一事,当真不是长孙无忌暗中谋划?

    若如此,那房俊这狗贼也太过阴险了……

    不过眼下最为重要之事便是和谈,只要长孙无忌答允不会在右屯卫挑衅之下发动大规模的战争,那么还有可能通过努力将和谈延续下去。

    他对长孙无忌道:“如此甚好,吾这就动身前往内重门,努力争取将和谈进行下去,还望辅机信守承诺,勿要使吾失望。”

    虽然长孙无忌答应得痛快,但他还是警告了一句,以免这家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自己一走,便恣意对东宫发动战斗……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吾虽然答应你,但战场之上行事瞬息万变,万一房俊当真发疯前来偷袭,导致军队损失惨重,甚至丢失战场,那时候便不得不给予还击,总不能一味退让,忍气吞声吧?若是士气遭受影响,军心动摇,那可就大事不妙。”

    令狐德棻白眉紧蹙,忧心忡忡。

    关陇军队没有多少正规军,绝大部分都是各个家族的私兵,甚至奴仆、庄客等等聚集一处,看似人多势众浩浩荡荡,实则战斗力不高,否则也不会以数倍之兵力狂攻皇城数月不果。

    这种乌合之众最大的弊端甚至不在于战力低下,而在于士气难以维系。顺风顺水的时候各个勇猛剽悍,逆境之中却极容易士气崩溃、军心涣散,一场小小的失利就有可能导致全盘崩溃。

    长孙无忌一手掌控着这十余万乌合之众,努力维系军心稳定、士气高涨,殊为难得。

    再要求他在右屯卫有可能的狂攻之下一味退让,同时还要保证军心稳固,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他只能叹息道:“局势如此,为之奈何?只希望辅机能够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能因为一时之意气而将整个关陇陷于险地。毕竟眼下最大的敌人很有可能并非东宫,而是李绩。”

    这场“兵谏”继续进行下去,结果只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关陇与东宫两败俱伤,李绩坐享其成。

    唯有赶紧结束“兵谏”,双方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将各自利益划分得清清楚楚,这才能将李绩的威胁抵消……

    他相信长孙无忌明白这个道理,能够顾全大局,而不是以长孙家的利益为重,恣意将和谈耽搁下去。

    ……

    令狐德棻走出偏厅,带着家仆私兵策马疾驰,直奔太极宫而去,试图进行努力挽回行将破裂的和谈。

    长孙无忌坐在偏厅内,喝着茶水,冷哼一声。

    顾全大局?

    屁的大局!

    老子甘冒奇险、殚精竭虑的绸缪了这一场“兵谏”,试图将关陇门阀重新推上朝堂中枢,重现贞观初年之时的辉煌。然而到了现在,你们却意欲将主导权从我手中抢走,将最大的利益攫取至你们口袋里,然后还要让我顾全大局?

    简直岂有此理!

    他唤来一个家仆,小声吩咐道:“去告诉长孙嘉庆,房二若是采取报复,目标极有可能是通化门外的军营,让他严阵以待,小心防御。一旦房二当真开战,让长孙嘉庆瞅准时机,狠狠的打回去!”

    唯有大战重新开启,他才有可能将丢失的主动权抢回来,但是同时也要顾忌其余关陇门阀的心态,不能过于强硬,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简直天赐良机……

    *****

    龙首原上,大明宫。

    天色透亮之时,冰雨已然停歇。北风瑟瑟,天气阴冷,殿宇楼台、亭阁花树的表面都冻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气度恢弘的宫阙由此平添了几分华丽凄美,恍若仙宫。

    东内苑,无数兵卒穿行其间,一尊尊火炮被马车拖拽驶出城门,数千具装铁骑立于城门之外,一队队火枪兵感到具装铁骑一侧列阵,万余兵马有条不紊的完成集结。

    房俊顶盔贯甲,大马金刀的坐在城下兵舍之内,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听着高侃的汇报。

    王方翼、辛茂将、岑长倩等心腹亲信围在左右,亲兵把守门口,不许任何人等靠近。

    高侃道:“那支安西军已然连夜撤至河西,军中可能有‘百骑司’的暗谍,但是没关系,这支军队将会一直撤回西域驻守弓月城,三年之内除非阵亡,否则不会有一人脱离。事先预备好的阵亡兵卒也已经送抵渭河之北掩埋,坟地那边已经先后掩埋了数千人,这么点人放进去混在一块,任谁也分辨不出,即便事后调查,也查不出任何确凿证据。”

    他办事,房俊自然是放心的。

    这位渤海高氏的旁支子弟参军虽然没几年,也没什么惊才绝艳的能力,但是胜在一个“稳”字,办事稳,打仗更稳,几乎从来都不会犯错误,若是有朝一日败阵,那可是敌人实力远在他之上,不可力敌。

    反过来说,只要高侃麾下的军队始终保持着战力优势,所率领的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那么几乎可以屹立不败。

    房俊对高侃道:“大军集结完毕,不必急于行动,只需派出斥候在通化门叛军军营附近转一转,引起叛军注意即可。想必这个时候没人会认为我们敢悍然发动攻击,你摆出这等姿态,愈发让叛军相信我们只是在虚张声势。入夜之后,先以火炮轰击敌营,不要太过猛烈,否则会让叛军升起警惕,而后瞅准时机,率具装铁骑冲阵,狠狠的打一打叛军的气焰!”

    高侃重重颔首:“大帅放心,末将晓得怎么做!”

    做足样子让叛军以为右屯卫只是虚张声势,不敢在和谈进行到极为关键的时候悍然发动攻击,使其丧失警惕,然后出其不意以具装铁骑突袭,不求杀伤多少叛军,只求展示出“睚眦必报”的气势……

    房俊又对其余几人道:“具装铁骑冲锋之时,要稳守阵地,做好接应的准备,万不能让叛军将具装铁骑缠住。”

    具装铁骑具有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杀伤力在缺乏火器的叛军面前简直就是大杀器,所向无敌。但机动性却是具装铁骑的弱点,一旦被叛军缠上便无法顺利撤退,稍有不慎陷入重围,便是全军覆没之结局。

    所以每一次具装铁骑冲锋之前,都务必做好接应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诸人重重颔首。

    在右屯卫中,房俊的威望无与伦比,甚至远胜于李二陛下。毕竟这是他一手筹建的军队,几乎每一个兵卒、每一个将校都是他亲手选拔,更制定了右屯卫以火器为主、重装备为辅的战术铁质,有别于眼下大唐军队的制度形成了强大的凝聚力。

    而房俊屡次带着这支军队西征北讨,屡战屡胜,战功煊赫于天下,隐隐为天下强军之首,更使得他得到每一个兵卒的爱戴与拥护,是这支军队名符其实的灵魂。

    在这支军队,他说一不二,兵卒对于他的拥戴甚至远超对于帝国的忠诚。

    所以,哪怕明知此刻正是和谈的关键时期,房俊这般自编自演了一场“苦肉计”,创造出攻击叛军的借口,却无一人对此表示疑问或不满。

    令之所至,死不旋踵。

    房俊环视一周,目光从诸人脸上扫过,满意颔首:“今夜,吾在此坐镇,温好美酒,等着给诸位庆功。”

    “哗啦!”

    甲叶碰撞声中,几人齐齐起身,而后单膝跪地施行军礼:“为大帅效死!”

    ……

    “呜呜呜”

    东内苑城门之外,号角声在阴沉的天空里悠悠传开,万余右屯卫兵卒整齐列阵,缓缓向着长安城东的通化门靠近,天地之间北风瑟瑟,杀气腾腾。

    通化门外的叛军军营,则乱成一锅粥。

    停战没过几日,一场规模更大的战斗一触即发。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疑兵之计

    北风冷冽,春寒料峭。

    长安城的地势北高南低,六道土塬依次排列,形成独特的风水格局,被誉为“王者之地”。六道土塬象征着“六爻”,龙首原是由北向南第一道,卦象中被称作“九六”,为长安的制高点,龙气汇聚之地,第二道土塬则在太极宫,此谓“九五”,人间帝王居住于此,尊享天下。

    所以由龙首原这个长安城制高点向南,通化门便处于下风处,右屯卫陈兵于此,军旗猎猎、杀气腾腾,可随时借助地形顺势而下,展开骑兵冲锋。

    由此可见,当初叛军丢掉龙首原在战略上是何等失误,给囤积于通化门外的叛军带来极大的被动……

    长孙嘉庆顶盔贯甲立于营门之前,遥望着昏暗天际,大明宫庞大的建筑群此刻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暗影,看不真切,聚集起来的右屯卫更是难以目视。

    但是天地之间充斥着的“呜呜呜”的号角声却清晰随风传来,在耳畔低沉的呜咽。

    他面色凝重,环视左右将校,恨声道:“这房二又发得哪门子疯?眼下和谈正在继续,已经取得长足进展,或许不久之后这场‘兵谏’便偃旗息鼓,关陇与东宫也将化干戈为玉帛,这等关键时候居然调集军队,派出攻击的阵势,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众将校沉默无言。

    通化门外聚集了超过半数的关陇军队,更有数支门阀军队驻扎于此,比如荥阳郑氏、河东薛氏等等。军队所属繁杂,各家皆有领军之人,虽然同归于长孙嘉庆指挥,但各自身份不同,利益自然也不同。

    绝大多数门阀军队之所以来到关中参战,大抵是受到长孙无忌的威逼利诱,对于这些“乌合之众”来说,卖长孙无忌一个面子,然后参预其中分润一些利益也就足够了,他们并不愿意同东宫军队恶战连连。

    东宫就算覆亡了,对于他们这些根基皆在关外的门阀来说又有多大的好处呢?

    最大的利益依旧被关陇门阀所攫取,留给他们的依旧只是边角余料,反而要因此承受巨大的损失……

    所以还是和谈好,只要和谈成功,长安局势定鼎,关陇门阀该到手的利益到手了,也不能好意思让他们这些门阀军队白来一趟吧?适当的利益分润一些,大家也就心满意足。

    左右不过是拉起部队往长安走一遭,都是门阀私军,没有“军饷”这回事,顶了天耗费一些粮秣,很是划算。

    但眼下右屯卫忽然暴起,调集军队隐隐有开战之趋势,难免令这些门阀军队心惊肉跳。

    右屯卫的战绩实在是太过强悍!这支军队经由房俊整编,一改大唐军队的“府兵制”,军中兵卒皆是“招募”而来,月月开军饷,虽然因此导致军费开支巨大,但同时也爆发出巨大的战斗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千古不变之真理,领着功勋、拿着军饷,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呢?

    于是,这支军队西征北讨、未尝一败,即便是薛延陀、吐谷浑这等当世强军,也一一败于右屯卫手下,可谓横行于当世,无人能撄其锋芒。

    与这样一支军队作战,谁不是两股战战、心惊肉跳?

    长孙嘉庆得不到答案,心头阴霾重重,不敢怠慢,赶紧下令组织军队集结,构筑防线,防御有可能接踵而来的攻击。

    这时,来自于长孙无忌的命令抵达。

    一名关中子弟自延寿坊而来,将长孙无忌的命令传达给长孙嘉庆,而后又向其解说了右屯卫之所以集结且摆出攻击阵势的原因……

    长孙嘉庆一脸茫然:“谁偷袭东内苑了?老子唯恐激怒那个棒槌,连斥候都绕开其军营十余里以免产生冲突……”

    东内苑处于大明宫与长安城衔接之初,正巧就在大明宫的东边,按理说正在他的战区,方圆数十里都是他麾下军队,受他节制,没有他的命令断然无人敢擅自前去搞偷袭,若是别的军队进入这个区域他也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有些冤枉,但是听了传令,心里也略微松了口气。

    真被偷袭也好,假被偷袭也罢,眼下正值和谈的关键时刻,对于关陇与东宫来说都要尽量节制军队,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摩擦,导致局势崩坏,影响和谈之进程。

    双方都极为克制。

    相比于关陇,始终处于不利地位的东宫显然更加在意和谈能否成功,所以即便眼下房俊调集军队摆出一副大战一场的架势,他也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毕竟就算房俊胆大包天,可东宫那些文官岂能任由他擅自开战?

    ……

    通化门外关陇军队紧急调动,试图在前沿摆好防御阵势,然而这些军队原本大多数便是乌合之众,彼此之间又互不统属,骤然集结列阵,严重缺乏默契,诸多军队要么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半天不能抵达制定位置,要么干脆对长孙嘉庆下达的军令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由上午开始,整个营地乱成一锅粥,军队穿插不停、没头苍蝇一般,甚至有些军队因为某些原因与友军发生摩擦,进而引发冲突。

    怎一个乱字了得。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军营之中乱象方才平复一些……

    长孙嘉庆早已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儿,坐在大帐之中大口大口的灌着茶水。他出身将门世家,遭逢隋末乱世,自幼便在军伍之中磨砺,虽然并无惊艳之天赋,但也算是沙场宿将、经验丰富。

    然而眼下统御这样一支“杂牌军”,却让他感到心力交瘁,难以胜任……

    幸亏在兵力方面处于绝对优势,起事之初又是猝然发动,占据了整个关中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已经囤积了更多粮秣军械,始终能够压着东宫打。否则怕是早就被东宫六率以及右屯卫给一锅端了……

    一罐子茶水喝完,舒服的长吁一口气,长孙嘉庆询问副将:“右屯卫那边可有异常?”

    副将道:“未有异常,自上午开始,右屯卫便集结军队,火炮也拉了出来,气势汹汹大有一举将咱们歼灭的气势。不过直至眼下,依旧不曾当真发动攻击,以末将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长孙嘉庆颔首:“大抵如此。”

    东内苑遭受偷袭,房俊甚为一军统帅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如此调集军队摆出攻击架势既能够给军中兵卒一股信心,也能借此向关陇方面施加压力,若是所料不差,此刻皇城之内的谈判桌上,双方正在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一切,都只是为了谈判桌上的利益而已,他才不信房俊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发动攻击。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吾军所属繁杂、兵员素质低下,一整日里闹腾不休,战力实在是太过低下,万一被房俊窥破虚实,一狠心突袭一次,咱们怕是要吃大亏。传令下去,今夜各军固守待命,不得有丝毫疏忽,违令者军法从事!”

    “喏!”

    副将听令,赶紧出去向各部转达军令。

    长孙嘉庆又对门口亲兵道:“前往延寿坊,将此间情形告知赵国公,此地有吾驻守,固若金汤!”

    “喏!”

    亲兵领命而去。

    长孙嘉庆喝碗茶水,吁了口气,让人伺候自己将甲胄脱掉,而后备好丰盛的晚膳,美美的享用起来。今日一整天都在跟那些愚蠢的门阀军队吼来吼去,根本没时间用膳,刚才又喝了一大罐茶水,顿时饥肠辘辘。

    热腾腾的饭菜入腹,整个人从里往外的舒坦……

    “轰!”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继而一阵地动山摇,大帐里灰尘扑簌簌落下,落在碗碟里,桌椅板凳尽皆摇晃不止,桌上碗碟更是哗啦啦一阵抖动。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悍然开战

    长孙嘉庆吓了一跳,正要破口大骂,迅即脸色一边,猛地丢掉饭碗,劈手抓起一旁的横刀,便大步从帐门冲了出去。

    夜色漆黑。

    一声巨响使得整座营地都躁动起来,不明就里的兵卒纷纷跑出营帐,四处张望,询问发生何事。

    一名将校跑到大帐门口,长孙嘉庆急问道:“发生何事?”

    那将校道:“荥阳郑氏营地内遭遇炮击,估计是龙首原上右屯卫所为。”

    长孙嘉庆握紧横刀,面色凝重。

    按理说,房俊绝对不敢恣意开启战端,更别说将开战的目标对准通化门外这将近十万军队……但房俊此人素来兵行险招,且胆大包天、恣意妄为,未必就不能倚仗太子对其之宠信大胆开战。

    也或者,背后有太子的授意也说不定……

    但战争一旦开启,那就不是谁想停止便能够停止的,双方杀红了眼便是你死我亡,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屯兵于潼关、坐山观虎斗的李绩?

    房俊虽然是个棒槌,但不至于那么傻……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这一次长孙嘉庆看得清清楚楚,炮弹的落点就在大帐前方百余丈处,炮弹落地,一股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了颤,很明显是一枚火油弹。

    长孙嘉庆面色大变,大叫道:“试射!这是右屯卫的试射!全军准备作战,右屯卫的齐射要来了!”

    身边将校、亲兵慌乱不堪,赶紧向各支部队传达命令。

    虽然长孙嘉庆对于火器一知半解,但是火炮齐射之前要先进行试射的道理他却是明白,一旦试射找准了角度、方位、远近,那么接踵而来的便是大规模的齐射。

    眼下右屯卫剩余的火炮已经不多,由于铸造局毁于一旦,炮弹更是得不到补充,很难打出一场惊天动地的炮战。但是长孙嘉庆却对麾下这些军队的素质心知肚明,根本用不着大规模的杀伤,只要乱放几炮就有可能使这些军队军心涣散、士气崩溃,而后无心恋战,狼狈溃逃……

    长孙嘉庆当机立断,牵过战马翻身而上,手里拎着横刀,命令亲兵将校聚拢军队,他必要率领自己麾下长孙家的嫡系军队顶在前头,挡住右屯卫极有可能接踵而来的冲锋,否则一旦被右屯卫的骑兵杀入阵中,啸营哗变很可能发生。

    将近十万大军彻底崩溃的结果是整个关陇都无法承受的……

    尚未等长孙嘉庆召集军队,铺天盖地的炮火接踵而来。

    漆黑的夜空里,炮弹窜出炮膛在空中划出一道拖曳着橘黄色光焰的抛物线,飞越超过一百丈的距离,然后狠狠的一头扎进通化门外关陇军队的阵地,“轰轰轰”地动山摇,一朵一朵光焰冲天而起,整座军营瞬间明亮起来。

    无数兵卒、马匹在炮弹炸裂瞬间燃起的火光之中奔走呼号,随即被肆无忌惮四下飞射的弹片击中,弹片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轻易的刺入身体、切割肢体,一时间残肢断臂随地抛飞,鲜血成河。

    将近十万人猬集于通化门外至龙首渠之间的狭长地域内,营帐连绵十余里,此刻北边营地遭遇炮击,兵卒慌乱之下失去指挥,面对铺天盖地的炮火慌不择路的向南逃遁,一头撞入后方的军队阵列之中。

    所幸似乎右屯卫的炮弹的确储量不足,一顿凶猛炮击之后,炮火逐渐减少,但是随即,一阵沉闷至极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长孙嘉庆毫不容易集结了自己麾下嫡系军队,听到斥候来报说是右屯卫骑兵开始突袭,当即对同出身于长孙家的副将下令道:“率领我部冲上去,务必挡住右屯卫骑兵!”

    然后吩咐左右将校:“传令各部,约束军队,止住混乱,由两翼龙首原方向挺进,然后向中间靠拢,老子今日要将右屯卫包围起来,全数歼灭!”

    “喏!”

    将校们赶紧策骑奔赴各处军队,下达军令。

    炮声消失的那一刻,一支黑盔黑甲的骑兵陡然自漆黑的夜幕之中跃出,无数马蹄践踏着大地,黑压压乌云盖顶一般借助地势俯冲而来,几个呼吸之间,便狠狠的撞入关陇军队前阵。

    因炮击而导致混乱的关陇军队阵列涣散、人心恐慌,虽然得到了长孙嘉庆的命令,但一时之间哪里来得及收拢军队?结果便是右屯卫的骑兵组成锋失阵,犹如热刀切黄油一般轻易破入关陇军队前阵,恣意狂暴的杀戮。

    “具装铁骑!”

    “是具装铁骑!”

    关陇兵卒起先的时候还予以反抗,但是发现这支骑兵人马俱甲、刀枪不入,这才惊恐的发现对方居然是不可匹敌的具装铁骑!

    恐慌在一瞬间扩散、增强,随着具装铁骑的冲锋,前阵的关陇兵卒好似退潮的潮水一般向后倒涌席卷,没命奔逃。

    具装铁骑狂暴的冲锋,所至之处刀光闪亮,残肢断臂四下抛飞,无数兵卒好似稻草人一般恣意杀戮,鲜血成河。

    无可抵御。

    即便是左屯卫那等正规军,面对右屯卫具装铁骑冲锋的时候亦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更何况是眼下这些乌合之众?

    具装铁骑组层的锋失阵就好似一支巨大的箭簇,狠狠的扎进关陇军队阵营之中,所至之处,疯狂杀戮。

    远处的长孙嘉庆眼见前阵已然彻底崩溃,无数溃兵哭号着向后溃逃,眼瞅着就将自己的军队也给撞散,顿时目眦欲裂。面对这种铁骑冲锋,最好的办法便是扎紧阵列,咬着牙死死的抵住,待到其冲锋之势已竭,再一拥而上予以包围,一点一点的啃下来。

    一旦被其冲散战列,再多的军队也只能如同被野狼驱赶的羊群一般四散溃逃,最终被撕碎吞掉。

    长孙嘉庆在马背上大吼:“督战队列阵,但有后退溃逃者,杀无赦!”

    “喏!”

    身后数十名顶盔贯甲的督战队兵卒闻言上前,列成一线,堵住溃兵后退的路线,但凡有溃兵近前,二话不说,手中横刀劈头盖脸就是一刀。半盏茶不到,数百溃兵横尸当场,终于将溃兵震慑,再也不敢没头没脑的溃逃。

    长孙嘉庆见到局面稳住,这才挥舞着横刀。大叫道:“随吾杀敌!”

    身后数万长孙家嫡系军队紧随其后,烟尘滚滚的向着迎面而来的具装铁骑杀去。

    “轰!”

    两支军队犹如奔腾呼啸的洪峰一般狠狠的撞在一处,一时间鲜血迸溅、残肢横飞。具装铁骑的确更加适合冲锋,无坚不摧、霸道强横,但关陇军队人数太多,数千人猬集在战场上人挤人、肩挨肩,前边的兵卒被横刀斩杀、被铁蹄践踏,后边的袍泽却兀自不知,继续向前,导致阵亡的兵卒被双方践踏,早已变成一堆堆肉泥。

    战况极其惨烈。

    却也成功抵消了一部分具装铁骑的冲锋之势力,使其攻势受阻,难以发挥强大的冲锋优势。

    长孙嘉庆心中大喜,连连呼喝着指挥兵卒压上,只要死死将具装铁骑缠住,迂回两翼的部队便可以完成合拢,将其包围起来,插翅难逃。

    能够正面歼灭房俊的主力部队,这是何等荣耀的大功?只要想想就令人亢奋得颤栗。

    ……

    高侃一身铁甲骑在同样覆盖铁甲的战马背上,手中一杆长槊上下翻飞,前一刻横槊将一个敌军扫落马背,下一刻便猛地扎进一个敌军的胸膛,手腕一抖,将敌人的尸体挑飞,远远的落在敌阵之中,砸倒几个敌兵,一阵人仰马翻。

    前后左右敌军越聚越多,即便地面上已经被鲜血浸透,处处横尸遍地,依旧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冲上来。

    高侃却半点不慌。

    他从不轻敌,但也的确未将眼前这些关陇兵卒放在眼里。缺乏训练、军械简陋、士气低迷……这样的一支军队,纵然有百万之数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群待宰之豚犬而已。

    马槊将一个敌兵刺死,见到周围密密麻麻的敌军围拢过来,非但不退反而大吼一声:“儿郎们,随吾冲阵!”

    长槊一挥,朝着敌人密集之处杀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大败亏输

    具装铁骑固然缺乏机动性,但即便陷入重围,依靠其人马俱甲的强大防御,装备的精良,加之骑兵、战马皆乃百里挑一的精锐,结阵之后依旧如同一座钢铁堡垒,坚不可摧。

    千余具装铁骑改锋失阵为方圆阵,四周兵卒层层布防,密不透风,高侃率领三百亲兵坐镇阵中,随时向各方支援。这种阵法固然丧失了机动性,但防御极高,辅以具装铁骑的强大的防护,固若金汤。

    整个军阵抵挡着叛军主力疯狂的进攻,游刃有余的向后撤退,不让两翼迂回上来的敌人将自己包抄,在海潮一般的叛军包围之中犹如礁石一般岿然不动,任凭风高浪急,砥柱中流。

    长孙嘉庆率领本部精锐疯狂冲杀,但是撞上对方阵列徒然支离破碎、鲜血遍地,却难以撼动分毫。

    方圆阵在叛军围攻之中缓缓后退,好似一个浑身插满刀刃的碾子,在人群中滚动碾压,所过之处,残值遍地、血流成河。

    叛军已然胆寒。

    即便是长孙嘉庆麾下的长孙家军队,面对这样一支人数不多却坚不可摧、凑近了便割掉自己一身肉的具装铁骑,亦是胆战心惊,士气迅速低落,由开始时候的疯狂进攻,变为绕在远处呼呼喝喝,脚下却半天不敢上前……

    长孙嘉庆也头皮发麻,再多的兵力也经不起往具装铁骑刀口下填堵,周边各个门阀的军队早已经惊惧恐慌、不敢上前,若是自己麾下的家族军队伤亡惨重,往后还如何领袖关陇各家?

    但撤退肯定是不能撤退的,被人家这样一番冲杀,死伤无数,若是再不战而退任凭右屯卫从容脱离,长孙无忌非得宰了自己不可……

    他挥舞着横刀,大叫道:“围上去,围上去!只需将其围死便插翅难飞,咱们这么多人让他杀,累也累死他!”

    周围兵卒默然不语……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千余人的具装铁骑就算战力再强、防御再高,只需将其困死在阵中,犹如瓮中之鳖,迟早给他一个一个吃掉。

    可问题在于谁先上前以性命消耗具装铁骑的体力,谁又躲在后边攫取最后的胜利?

    濒临绝境、背水一战的时候也就罢了,大家奋勇杀敌谁死谁活各安天命,可眼下情况却完全不同,先上的死、后上的活,谁脑子坏掉了拼了命的先往上冲?

    叛军密密麻麻猬集在长安城墙与龙首渠之间的狭长地带,将千余具装铁骑包围起来,但是战斗却渐渐平息下来,更多的人随着具装铁骑向北撤离而亦步亦趋的跟着,却只肯远远的吆喝,或是突施冷箭,但绝不冲上去缠斗。

    城墙之上的兵卒向下俯瞰,便见到数万军队跟随着具装铁骑的方圆阵缓缓移动,好似演习一般……

    虽然深陷重围,但是具装铁骑却毫无惧色。敌人远远的围成一圈固然始终形成包围,却给予兵卒、战马难得的恢复体力的机会。具装铁骑人马俱甲,之所以机动性差,便是因为负重太多,即便这些兵卒都是身高体壮,战马都是百里挑一,也难以经受巨大的体力消耗。

    一旦陷入重围面对四面八方的缠斗,体力迅速消耗,最终只能成为瓮中之鳖,直至全军覆没。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却并不存在。

    兵马在叛军围拢之中缓缓后撤,迅速恢复体力,始终保持着强大的战力。高侃居于阵中,兜鍪下的面容沉着冷静,一边指挥兵卒将方圆阵扎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隙,一边等着机会。

    很快,机会便来了。

    两侧叛军在长孙嘉庆指挥之下一路向北迂回,试图在长安城东北角城墙与龙首渠之间的狭窄处挡住具装铁骑。这两支军队一路疾驰,将将抵达目的地,即将完成合围之时,一支轻骑兵陡然从龙首原上杀出。

    数千轻骑兵轻装简从、犹如离弦之箭,居高临下借助地势狂飙而来。迂回包抄的两支叛军根本来不及变阵,因为快速行军而显得散乱的阵型被轻骑兵一冲即破。

    轻骑兵于敌阵之中来回穿插,很快将叛军切割成数个首尾难顾的乱阵,而后弩箭骑射,分而攻之,杀得叛军鬼哭狼嚎,亡命奔逃。

    没办法,若说步卒对上具装铁骑还能等着对方体力耗尽之后予以包围,那么对上机动性极强的轻骑兵,那就只有逃命的份儿……

    北边骤然而起的混乱被高侃敏锐感知,他知道接应的部队已经来了,当即下令:“全军便锋失阵,向北突围!”

    “喏!”

    麾下兵卒齐声应诺,这一段时间体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的兵卒们迅速变阵,得益于平素艰苦的训练,此刻纵然身处乱军之中,变阵的时候依旧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军队上下如同精密的机器完美运作,很快完成变阵。

    高侃则由中军位置再度成为先锋,千余具装铁骑组成一个巨大的“锋失”,骤然加速,向北突围。

    之前叛军惧怕具装铁骑的杀伤力,不肯上前近战,都远远的保持包围,这就给了具装铁骑充足的空间予以发力。

    当具装铁骑再度冲锋起来,再多的步卒都难以抵挡,所有阻挡在其冲锋路上的障碍都被铁骑践踏、钢刀剁碎。

    高侃率领麾下具装铁骑一路横冲直撞,向北杀去。

    周围叛军惊惶恐惧,潮水一般向着两侧逃离,不敢撄其锋芒。

    很快,冲锋的具装铁骑只觉得面前一松,敌人主力已经被抛在身后,与迎面而来的援军错身而过,一路疾驰,遁入龙首原上森林茂密的禁苑之中,返回大明宫。

    而数千轻骑兵则负责给重骑兵殿后,待到具装铁骑遁入禁苑,这才将携带的弩箭射光,而后呼啸着风云残云一般紧随具装铁骑的身后而去,长安城墙于龙首渠之间的地域留下遍地尸骸,依旧辗转哀嚎的伤兵。

    长孙嘉庆率领麾下兵卒赶到此地,看着面前的惨状,再看看面前地势渐高的龙首原上茂密的森林,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他负责镇守通化门,统御此地门阀军队,这是长孙无忌对于他的信任,也是长孙家身为关陇“领袖”的权力。然而此刻被右屯卫一通袭杀,损失惨重大败亏输,这不仅仅是他长孙嘉庆无能,更是将长孙家的颜面与威望丢在地上任人践踏。

    不仅于此。

    眼下和谈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候,上午长孙无忌还曾下令各地军队严密防御,谨防有可能遭遇的突袭,结果晚上自己这边便大败亏输。由此所引发的后果极为严重,会使得关陇在谈判桌上丧失主动,甚至导致和谈彻底崩裂。

    在李绩进驻潼关,对长安虎视眈眈的关键时刻,自己遭受这样一场败绩,可以想象长孙无忌会是何等恼怒……

    对于那位城府深沉、心思阴狠的家主,他打心眼儿里忌惮,然而此刻大错铸成,右屯卫具装铁骑在轻骑兵接应之下迅速远遁,大明宫东侧禁苑之内森林茂密,随时都可能埋伏着右屯卫的伏兵,他根本不敢去追,只能看着敌人扬长而去。

    不仅所有兵卒士气全无,长孙嘉庆自己也是垂头丧气,无奈道:“清点损失,核查人数,然后向家主禀报吧。”

    躲是躲不过的,此地猬集了将近十万兵马,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想要隐瞒损失也做不到,只能实打实的上报,而后听天由命,任何处罚都扛着便是。

    可以想见,经此一战,关陇内部必然对他这个统兵大将百般攻讦,进而削弱长孙家对于门阀军队的控制,提升各家的主导权……

    *****

    宇文士及在潼关遭受程咬金羞辱,一刻也不多待,当机立断结束游说李绩的行程,带着仆从亲兵返回长安。

    刚刚抵达灞桥,便被激烈的战况吓得差点从马背跌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局势浑沌

    宇文士及一路上策马疾驰,却也难以消解心中的火急火燎。

    当前的局势极为凶险,对关陇门阀最为有利的便是赶紧与东宫完成和谈,大局抵顶,李绩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攻打长安,顶多便是与东宫商量着给予李绩更多的实惠,如此而已。

    和谈最大的得利者是关陇门阀,但其中并不包括长孙家。

    这场兵谏由长孙家一手策划、实施,不仅将整个关陇门阀裹挟其中,更威逼利诱天下门阀参预进来,皆由他一手掌控。可以想见,待到兵谏成功,不仅长孙无忌成为当朝第一人,手掌大权,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质上成为大唐帝国的主宰,整个长孙家也将因此再度巩固“天下第一门阀”的权势与地位。

    然而现在被其余关陇门阀以及当下局势逼迫着不得不放弃兵谏,与东宫进行和谈,最终最大的利益要被这些关陇门阀攫取,长孙无忌如何能够甘心?

    固然和谈是不可逆之大势,否则极有可能面对东宫与李绩的内外夹击,但依照长孙无忌的性格,完全可以挑起一场大战将目前的和谈局势破坏,然后重新占据主导,再度推进可叹。

    以长孙无忌阴狠果决的性格,这是完全由可能的……

    所以宇文士及心急如焚,他既不愿在这个时候游说李绩成功,使得关陇门阀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更不愿和谈被破坏,局势再度掌控于长孙无忌手中。必须赶紧返回长安,掌控全局,尽快促进和谈完成。

    他连夜疾行,途中只是停顿下来喝水进食,好不容易到了灞桥,却被不远处轰鸣的炮声以及一朵一朵冲天而起的炮火吓得差点从马背上坠落。

    一行人停在灞桥上,骇然的眺望北边,震耳的厮杀声铺天盖地袭来,战场之上血火连天,战况极为激烈。

    宇文士及坐在马背上手脚发抖,一颗心比沿途所遭遇的冰雨还要寒冷冰凉,只看战斗爆发的地点,便知道参战的双方是通化门外驻军与驻守大明宫的右屯卫。

    果然最怕什么就来什么,关陇与东宫和谈虽然还算是顺利,但是双方都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任务对和谈极为抵触,那便是长孙无忌与房俊。

    长孙无忌害怕的是从此关陇领袖的地位被剥夺,更多的利益被其余关陇门阀所攫取。房俊或许是宁可站着生、不肯坐着死,不愿向关陇低头,毕竟在他眼里关陇乃是实打实的“叛逆”,也或许是因为一贯以来作为东宫砥柱的地位被文官一系所排斥……

    但无论如何,这两人掌握着双方的主力军队,彼此之间甚至有可能产生默契,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引发一场战斗,即便没有理由,对方都会默契的送上来一个,从而将和谈彻底破坏。

    ……

    没心思关心这场战斗的伤亡,死再多人也无法与和谈崩裂的后果相提并论,一旦和谈彻底崩裂,再无修复之机会,很可能关陇就要面对灭顶之灾。

    毕竟谁也不知道李绩的倾向到底如何,两边的机会各有一半……

    宇文士及快马加鞭抵达春明门,守城兵卒急忙大开城门放其入内。而后自东市、崇仁坊之间的大街径直向西,穿过朱雀门前的天街,直抵延寿坊。

    到了坊门外,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仆从,一个人快步进入坊内,抵达沿街的那一处被征辟为临时“帅帐”的商铺。

    城外大战的消息已经传入城内,延寿坊内文官武将来去匆匆,各个面色凝重,见到宇文士及尽皆避让路边,作揖施礼。

    宇文士及阴沉着脸,对这些人看也不看,快步来到门前,也不同文吏通禀,抬脚入内。

    偏听内,长孙无忌正坐在靠窗的桌案前,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战报、文牍,宇文士及怒气冲冲入内,甚至没有施礼,大声质问道:“和谈已到关键时候,眼看大事可成,何以与右屯卫开战?难道辅机你不知如此以来,几乎将和谈推入崩裂之境地,使吾关陇各家面临灭顶之灾?”

    门外正厅内,忙碌的文吏们被宇文士及气势汹汹的质问吓了一跳,纷纷屏气凝声,连走路都蹑手蹑脚,唯恐发出声响惊动偏厅两位大佬,进而被迁怒,惹祸上身……

    长孙无忌自案牍之中抬起头来,看了面红耳赤的宇文士及一眼,对站在门口的家仆吩咐道:“关上房门,外头守着。”

    “喏。”

    家仆反身关好门,站在门外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长孙无忌这才放下毛笔,上身向后靠在椅背上,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热茶,却没让人给远道归来的宇文士及上茶……

    放下茶盏,他淡然说道:“吾知你心中所想,定然以为此次乃是吾挑起战争,意图破坏和谈。吾无意与你争辩,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只说一句,此事与吾毫无干系。你若是觉得吾是个宁愿将关陇盟友拉近深渊,也要维系自身利益之人,那也无妨,从此门出去,带着愿意离开的关陇各家自奔前程,东宫也好,李绩也罢,随你们去哪儿,自今而后,再与吾长孙无忌吾半点瓜葛,是敌是友,自安天命。”

    他也不是个没脾气的,自己一手绸缪了这场“兵谏”,收益的是全部关陇门阀,虽然长孙家收益最大,可同样也是长孙家冲在最前,承担最大的风险,这有什么不对?

    结果你们一看局势不妙,便联合起来开启和谈,将老子一脚踢在一边,现在反倒气势汹汹的质问老子,真以为这场仗是老子说的算,老子说大就大,说停就停?

    简直欺人太甚!

    宇文士及没想到长孙无忌反应这么大,甚至连一拍两散的话语都说出来了,可见心底着实恼怒至极……

    到底是关陇领袖,这么多年积威甚深,此刻虽然隐忍怒气不曾爆发,但是言语之中已经不再克制,这令宇文士及难免心虚。

    说到底,的确是关陇各家联合起来意欲将长孙无忌架空,从而选择一个更为稳妥的方式结束“兵谏”,也顺带攫取更多利益……

    长孙无忌并未暴怒失态,却将宇文士及的气势压了下去。

    宇文士及吸一口气,来到长孙无忌对面坐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这才叫人进来给宇文士及上茶,而后将人赶走,把昨夜东内苑遇袭之事说了,而后道:“吾对天发誓,绝对不曾派人偷袭东内苑,此必然是房二那厮的苦肉计,而通化门外军队遇袭,自然便是房二蓄谋已久的报复,毕竟比起我来,他更不愿看到和谈顺利进行。”

    宇文士及相信长孙无忌的话,但越是如此,越是弄不懂房俊到底想干什么:一旦和谈成功,东宫的文官体系获利最大,将出力最大的房俊排斥一番,使其心生怨愤,故意找借口开战试图影响和谈,这个理由的确说得通……但是刚才吾抵达灞桥,远观战场之上惨烈至极,右屯卫甚至将为数不多的火炮都推了出来,这哪里是影响和谈增加话语权?分明就是想要一拍两散!

    如今,关陇与东宫面对的局势几乎是一样的,都对驻兵潼关的李绩极为忌惮,因为谁也摸不准李绩到底会如何抉择,一旦李绩下定决心站在对方一边,那么对关陇或者东宫来说都是灭顶之灾,绝无幸致。

    最佳的方法,便是双方促成和谈,进而握手言和,将李绩带来的危机消弭掉,否则一半是生、一半是死,谁也不敢去赌……

    然而房俊的做法却好似根本不在乎和谈,他要做的便是一鼓作气将关陇的这次“兵谏”挫败,这极其不符合常理,甚至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就算挫败了关陇的“兵谏”,难道他就能保证李绩一定会偃旗息鼓,顺水推舟的承认太子登基为帝?

    这是绝不可能的。

    毕竟东宫占据着大义名分,李绩身为宰辅之首,手握数十万大军,却眼睁睁的看着东宫遭受关陇猛攻,任凭整个东宫摇摇欲坠随时倾覆却无动于衷,这种行为对于太子来说与谋逆有什么区别?

    眼下迫于形势自然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可是今日李绩之行为便如同一根刺,深深的刺在太子心里,异日局势好转,必然反攻倒算。

    李绩不是傻子,岂能给自己留下那样的后患?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文官反击

    长孙无忌也陷入沉思。

    他对自己的智慧素来自负,这是自隋末乱世之时率领关中门阀扶持李二陛下之时起,历经无数磨砺得到过验证的,普天之下,能够在智慧上与他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

    但眼下之局势却令他如坠雾中,懵然不解。世人都说房俊是个“棒槌”,但是能够混到今时今日之地位,又岂是区区一句“棒槌”便能够诋毁?

    诚然,房俊之崛起有其父之底蕴,亦有李二陛下之宠信,但是其所建立之功勋却不容忽视。这样一个人,即便算不上“深谋远虑”“智计无双”,但头脑绝对处于朝中绝大多数人之上。

    可他为何悍然进攻关陇军队,企图破坏和谈,对陈兵潼关的李绩视如不见、置若罔闻?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长孙无忌心里升起:这厮破坏和谈之目的,难道是想要将进驻关中的门阀军队尽皆拖下水,使其不能袖手旁观,单纯以气势给于东宫压力?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单只是关陇军队已经让东宫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若是再加上那些进入关中之后并未直接投入作战的门阀军队,即便不能将东宫彻底歼灭,使得东宫遭受重创却是必然的,难道房俊是嫌弃东宫六率以及他麾下的右屯卫兵力太多,想要多死一些?

    长孙无忌蹙眉沉思,却百思不得其解。

    房俊的行为实在是太过诡异,完全违背常理……

    ……

    宇文士及蹙眉良久,心乱如麻,忍不住问道:“辅机,眼下局势,该当如何?”

    他没了主意,不得不请教素来擅于阴谋策略的长孙无忌,他相信长孙无忌并不是不赞同和谈,只不过是对各家门阀主导和谈不能接受而已。若是当真到了紧要时刻,和谈由长孙无忌主导也未尝不可。

    长孙无忌沉吟一番,道:“只怕现在东宫之内已经乱成一团,毕竟主动开战的是房俊,东宫要为此负责,东宫那些文官岂能善罢甘休?咱们不急,先看一看东宫的势头,再做计较不迟。”

    关陇想要以和谈结束这次“兵谏”,东宫何尝不是?再大的怨气,在李绩的切实威胁之下也得暂且放下,先保住东宫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士及颔首,叹气道:“也只能如此。”

    顿了顿,他又苦口婆心道:“吾知辅机心中如何想法,但还是希望辅机以大局为重。咱们关陇门阀同气连枝才有今时今日之能力、地位,一旦陷入分裂,必然实力大跌,甚至容易被各个击破。今日之盟友,或许转眼就成为异日之仇敌,到那个时候,谁也讨不到好处。”

    当下摆在关陇面前的局势,不仅仅是合则力强、分则力弱那么简单,一旦联盟因为利益述求不同而解散陷入分裂,那么必然会因为利益被东宫甚至李绩所拉拢,进而反目成仇。

    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沦为各方势力之附庸,又有何益?

    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他自然明白此等局势,但却不打算如此轻易的揭过,他领袖关陇二十余年,一手将关陇推上前所未有之巅峰,几乎垄断大唐帝国的权力。结果稍有挫折,便被这帮唯利是图的家伙来了一个背刺,试图从他手中抢走关陇的领导权,这如何能忍?

    即便最终原谅这些人,但起码的警告与敲打还是必要的……

    宇文士及见到长孙无忌的态度,愈发愁眉不展。

    原本顺风顺水的和谈,却一夜之间陡然变化,甚至被推到崩裂的边缘,这令他简直不可置信。

    房二那个棒槌到底再想什么?

    *****

    同样的问题,被刘洎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向房俊质问。

    这位刚刚晋位侍中便遭遇关陇兵变的宰辅之一,此刻怒发冲冠、面红耳赤,站在房俊面前,戟指大喝:“和谈之重要,东宫上下皆知,攸关生死存亡,汝岂能擅自开战,将太子殿下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吾敢问一句,越国公居心何在?”

    此君须发戟张,正义凛然,好似痛斥一位祸国殃民的权奸巨擘,不畏生死、高风亮节……

    房俊跪坐在案几之后,任凭刘洎站在面前唾沫横飞,情绪激荡,抬手挡着茶盏,以免对方口水溅入,慢条斯理的喝茶。

    刘洎气得面孔涨红,双手发抖。

    他自以为站在太子的立场,指责房俊恣无忌惮破坏和谈,将局势推向叵测之境地,便是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必然可提升自己“不畏强权”的诤臣形象,获得东宫文官系统的支持。

    然而他蓄谋许久,慷慨陈词,却被房俊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给彻底激怒,这种赤果果的无视,令他愤怒之于倍感羞耻。

    于是横眉立目,上前一步,俯身怒视房俊,狂喷道:“平素你恣意妄为也就罢了,哪怕受尽天下唾骂,被斥为国之奸佞!可如今局势紧急,和谈势在必行,你这般狂妄的擅自开战,很可能使得吾等无数努力尽付东流,试问居心何在?”

    堂内,东宫属官文武皆在,足足数十人济济一堂,看着刘洎这般怒叱房俊,不少人心生敬仰。

    今时今日,房俊早已不是那个恣意妄为的纨绔子弟,而是功勋赫赫、兵权在握的一方大佬,即便是萧瑀、岑文本等人在其面前亦要保持尊重。而刘洎以往可是素来跟在房俊身后的,此刻为了大义能够这般义正辞严,实在是难能可贵……

    房俊面对刘洎这个喷子一直云淡风轻,但是当他再次端起茶盏,却发现有吐沫星子飘入盏中……

    “砰!”

    房俊将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

    正喷得爽快的刘洎吓了一跳,下意识一个后撤步退出两步开外,见到房俊并未起身,这才长舒一口气,惊魂甫定。但是看到左右望过来的诧异目光,他老脸一红,心中羞愤。

    自己怎地对这个棒槌这般打怵?

    他再是混账,难不成还敢当着太子的面打人不成……

    忍着羞愤,急于找回颜面,刘洎再度叱责:“依我看,越国公根本就是处心积虑,看不得这场兵变最终以和谈结束,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自己的功勋,却不曾将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中,其心可诛!”

    这话就严重了。

    时至今日,东宫虽然一直面对极为恶劣的局势,动辄有倾覆之祸,但东宫上下却精诚团结、奋不顾身,从未有一人叫苦叫怕,兵卒们为了大义舍生忘死,官吏们废寝忘食,上下团结、内外一心,这才堪堪抵挡叛军的疯狂攻势。

    无论是谁,无论心中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念头,明面上都是一致对外、不分彼此。

    军人更为崇尚军功,认为此战直至眼下乃是军队的功劳,文官不也是为了利益而主导了和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追逐利益本身并没有错,但是此时此地刘洎将这份隐藏在各自心中的追求摆上台面,这就极为不妥了。

    有些东西事实存在,你知我知,但一旦摆上台面性质便变了,刘洎说的是房俊,可实际上说的却是在场所有人。和着大家拼死拼活与叛军死战,为的便是谋取利益,与忠诚毫无干系?

    即便事实如此,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啊……

    房俊抬头瞅了刘洎一眼,正要发作,被身边的马周拉了一下。房俊看过去,见到马周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房俊颔首,而后将茶盏随意丢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吓得众人心中一突,以为他要动手。

    刘洎更是连续后撤步,退到一丈开外,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房俊撇撇嘴,对门口的内侍招招手:“猫啊狗啊的到处乱吠,屎尿喷溅,茶水被污染了,瞧着便恶心,给吾换一盏茶。”

    堂内所有文官脸上同时一僵。

    这话覆盖面太大了啊……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刘洎崛起

    “喏!”

    几个内侍连忙应下,各自分工,有人重新切了一盏茶恭恭敬敬放在房俊面前的案几上,有人将地上的茶盏碎片收走。

    而后赶紧垂着头走到门口站岗,大气儿都不敢喘。

    没办法,房二这厮等同于再向所有文官开火,打击面太大,他们这些池鱼一不小心便容易被波及……

    刘洎面红耳赤,心里气得不行,不就是我的口水不小心喷溅茶盏里嘛?你换一盏就完了,何必说什么猫啊狗啊屎啊尿啊……欺人太甚。

    不过他说也说完了,场面也立住了,便不再挑衅房俊。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有太子殿下在此,房俊再是恼火也得收敛几分,可若是自己没完没了,这厮未必就敢动手。

    他闭上嘴,却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同僚:我不行了,你们上……

    周围文官们纷纷抬头、运气,打算群起而攻之,毕竟房俊方才这一句“阿猫阿狗”等同于向所有文官宣战,岑文本年纪大、地位高、资历深,自然不会赤膊上阵,他们这些人就必须充当马前卒。

    ……

    李承乾一直坐在主位,蹙眉凝思默然不语,对刘洎怒叱房俊视而不见,并未插手。此番房俊悍然开战,的确对局势影响极大,很可能导致文官们主导的和谈彻底破裂,文官们怨气深重可以理解,自己若是偏袒房俊,会使得文官们心生隔阂,愈发不满。

    这些人有的才能卓著,有治国安邦之能,有的资质平庸,不过是文牍刀笔之吏,难堪大用。但所有人都有一样,在东宫最为艰难的时候没有背弃而去,而是选择与他这个太子共度时艰、不离不弃。

    对于一个性格相对软弱的人来说,最是看重情份,而这种危厄来临之后荣辱与共的情份,愈发显得重要。

    谁不为自己的利益去谋划争取呢?

    大唐帝国建立的那一天起,便是凝聚了无数人的利益,帝王、将相、世家、门阀、文臣、武将……所有人的利益趋于一致,汇聚一处,搅动天下气运,这才横扫**、一统八荒。

    诺大帝国便是无数利益述求之汇聚,他又怎能要求别人放弃利益,将道德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呢?

    兼顾于利益的同时,能够携手并肩、奋勇死战,这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并未申饬刘洎以及一众文官,时至今日,这些文官虽然殚精竭虑、夙兴夜寐,但是所发挥的作用远远不及军方,好不容易因为和谈而走上前台,能够襄助东宫拜托危局的同时兼顾自身利益,却有可能被房俊毫无预兆的悍然开战所彻底斩断,心有怨气情有可原。

    若是这股怨气不得释放,一直憋在心里,会渐渐转变为埋怨、忿恨,最终与他这个太子离心离德。

    但怨气释放也得有个限度,不能无限制的发泄……

    见到一众文官们群情愤慨,纷纷怒视房俊,就待群起而攻讨伐一番,李承乾果断出言,沉声道:“眼下非是追究何人罪过之时,叛军偷袭东内苑在先,若是不能予以还击,谈判桌上便会失去主动,任人鱼肉。所以现在应该做的是如何善后,以及下一步的计划到底如何制定?”

    房俊是东宫砥柱,使他最宠信的臣子,可以被人诋毁、甚至被人攻讦,但绝不能在自己面前遭遇围攻而自己视如不见,那样会寒了人的心……

    堂内顿时一静,已经摩拳擦掌意欲怒喷房俊一番的文官们只觉得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空处,憋得浑身难受,却又不得不偃旗息鼓。

    刘洎却没察觉到太子殿下的意图,兀自意气飞扬、语气愤慨:“房二倚仗太子殿下宠信,不仅擅自开战,更侮辱吾等文官,试图破坏和谈,其心可诛!殿下,微臣恳请将此獠押出屋外,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嚯!

    堂内群臣都惊呆了,不仅仅是武将看傻子一样看着刘洎,文官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刘侍中,您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这可是房二啊!

    如今东宫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论真实实力甚至犹在李靖之上,没了他太子殿下怕是晚上都睡不着觉,东宫也早被叛军给一勺烩了,别说不过是区区擅自开战,就算再严重一倍,太子又岂能杀他?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可你这番话说出去了,被房二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记恨在心,还能有好果子吃?

    未等太子有所表示,刘洎已经回身,目光自眼前一众文官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房二权势熏天,恣意妄为,吾知道这番话出口会惹下大祸,甚至今夜便会有刺客潜入居所取下吾项上人头……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吾等身为文官,不能上阵杀敌,却要维护纲纪,岂能惧怕权贵之报复便和光同尘,甚至同流合污?诸位莫怕,此事吾一力担之,若遭不测,明年今日还请诸位去吾坟上烧一炷香、敬一杯酒,吾不惧也!”

    一番话慷慨激昂、正义凛然,一个不畏强权、维护法纪的铮铮忠臣形象跃然而出,令人心生折服,几欲击节赞叹!

    当然,这只是官员们面上所呈现的表达,实则心里都明白,这位侍中是想要自立门户,于萧瑀、岑文本这两座文官系统的大山之外另立山头,独树一帜。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派系越多,意味着机会越多,况且萧瑀与岑文本已经垂垂老矣,对于朝政、对于太子的影响逐渐减少,远逊于房俊。能够在文官系统之中另立一派,且志气高昂、锐意进取,这是所有文官都愿意见到的。

    没看到岑文本一直泥菩萨一半坐在那里,恹恹欲睡一声不吭么?

    人家房俊悍然开战,打得就是破坏和谈阻止文官主导和谈的主意,为军方争取最大的利益,可这位文官领袖却毫无表示,令太多人感到失望,看向刘洎的眼神渐渐热切起来。

    诚然,刘洎的背景资历远远无法与萧瑀、岑文本相提并论,但东宫此番遭遇危机,若能顺利解除,便算是破而后立,以往的权力架构必然经历一番极大的清洗。

    况且太子很早以前便表露过政治倾向,将会延续李二陛下打压门阀、兴商稳农的政治策略,大力发展科举,将其作为朝廷简拔人才的主要手段,逐渐将“举荐”“征辟”那些个被世家门阀垄断了选材方式取缔,无论世家或是寒门,一切以科举成绩说话。

    这就意味着萧瑀、岑文本等人不可避免的将会逐渐淡出权力中枢,似刘洎这等本身并无显赫家世的大臣会异军突起,执掌朝堂。

    这才是东宫继位之后的政治前景……

    ……

    房俊也看明白了刘洎的意图,这家伙根本就是拿他房二当筏子,以此树立自己的威信,以便于拉上一帮人另立门户。

    这的确是个聪明人。

    如今刘洎身为侍中,大权在握、天子近臣,又不依附于任何门阀世家,算得上是政治正确,本身在朝中根基深厚,能力卓越,只要能够树立威信另立门户,将来太子继位,必然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算盘很精明,但事情的变化将远远超出刘洎的想象,注定要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撇撇嘴,房俊不与刘洎争执,懒得看他上蹿下跳将来都做了无用功,低头饮茶。

    刘洎见房俊出乎预料的偃旗息鼓,顿时所有的准备都落在空处,眼睛一转,朝着李承乾一揖及地,慨然道:“殿下,如今和谈陷入困局,能否顺利进行尚未可知。宋国公远在潼关鞭长莫及,中书令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微臣愿担起重任,负责与关陇沟通联络,极力促进和谈重启!”

    不少文官眼睛亮了,好家伙,连和谈都想抢到手?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都投向一直老神在在的中书令岑文本:老大,您的家要被偷了,可有何反击之策?

    ……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主持和谈

    岑文本低着头,喝着茶,对周遭的目光恍若不觉,更好似完全不在意刘洎的异军突起、咄咄逼人。

    是因为致仕之日不远,对此毫不在意?

    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面对刘洎的异军突起无能为力?

    亦或者,刘洎今日忽如其来的崛起事先已经得到他的允可?

    ……

    堂内文官武将汇聚一堂,面对这一场很可能影响到东宫权力格局的变化,尽皆保持沉默,心中有如惊涛骇浪。

    甚至李承乾也颇有意味的看着刘洎。

    他并不在意刘洎的忽然崛起、另立门户,对于上位者来说,重要的是维系权力构架的平衡,使得各方处于一个相辅相成而又相互制约的状态,如此才能确保政权的稳固实施,凸显上位者的重要,至于到底是谁在制约谁反倒不是那么重要。

    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即便上位者心有喜恶,却不能厚此薄彼,“奖罚分明”,“一碗水端平”,才是上位者应该去做的。

    岑文本垂垂老矣,若非这场忽如其来的兵变,此刻怕是已然致仕归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他所代表的权力体系必然在他致仕之后陷于崩溃,如今有刘洎接手,可以确保权力交接的有序。

    以刘洎制衡萧瑀,再以刘洎、萧瑀代表的文官体系制衡房俊、李靖为代表的军方,相互制约、构架完整,可以确保东宫的权力稳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东宫能够顺利渡过这场兵变,他这个太子能够登上皇位……

    ……

    听到刘洎恳请接管和谈,李承乾倒也并不意外,和谈乃是由东宫文官全力推行,若是在刘洎手中得以完成,那么他便一举上位,可以与萧瑀、岑文本平起平坐,再无异议。

    李承乾看向岑文本,问道:“中书令有何谏言?”

    他给予岑文本足够的尊重,毕竟身份、地位、资历皆是文臣之首,与萧瑀不相上下,在面对刘洎这个新晋侍中挑战地位的时候,他予以维护,不愿让岑文本太过难堪。

    当然,若岑文本自己急流勇退,愿意偃旗息鼓,那又是另一回事……

    岑文本放下茶盏,缓缓道:“老臣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原本此刻早已应当致仕告老,只因叛军骤起、危及社稷,这才奋起余勇,襄助殿下拨乱反正、维护正朔。至于和谈之事,的确力不从心,既然侍中不畏艰难、勇担重任,老臣唯有欣然。”

    堂内愈发寂静。

    房俊有些目瞪口呆,只想大喊一声“好家伙”!

    萧瑀那老家伙为了争权夺利连脸面都不要了,赤膊上阵与军方争得面红耳赤,如今更是拖着一身老骨头甘冒奇险奔赴潼关,试图说服李绩。结果人还没回来呢,被陡然遭遇一击狠狠的背刺。

    很显然,岑文本已经与刘洎私底下达成盟约,由刘洎来继承岑文本的政治资源,将其扶持成为足以同萧瑀相提并论的另一大势力。同时,刘洎将会接受岑文本的班底、族中子弟,为这些人保驾护航。

    一场朝堂势力的权力更迭,在无人感知的情况下已经悄然完成,待到萧瑀回来长安,即将面对的是分裂的文官体系,以及刘洎这位新晋的文官大佬之挑战……

    房俊忍不住为萧瑀默哀了一下。

    李承乾环视堂内文官武将,少顷,颔首道:“侍中勇于担任、公忠体国,孤甚感欣慰,和谈之事便交由侍中办理,望侍中不辞辛劳、开拓进取,他日社稷稳固、江山和泰,侍中之功绩将载于史册,万民称颂。”

    刘洎一揖及地:“多谢殿下信任,臣必定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起身之后,虽然极力压抑着心中兴奋,但脸上红光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去,整个人看上去志得意满,极为亢奋。

    文官系统的每一步晋升都伴随着波诡云翳的算计,尤其是到了朝堂之上的最高层次,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绝非单凭功绩便可以一步登天。如今东宫看上去形势凶险,但只要促成和谈,东宫地位稳固,他刘洎便会晋位文官的最高层,成为一方大佬。

    退一步讲,即便最终叛军获胜,东宫覆灭,刘洎凭借其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有足够的资本去跟关陇门阀斗争。

    更何况,只要他接下来能够促成和谈,即便是萧瑀也压不住他。

    宰辅之首的李绩无可撼动,但其地位超然,且如今引兵于外、隔岸观火之举措必然深受太子猜忌,如无意外,太子登基之日,便是李绩下台之时,到时候刘洎自可竞逐那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人生巅峰,指日可待。

    ……

    房俊冷眼旁观,看着文官体系的巨大变革在自己眼前发生,遂扭过身,对身边的马周低声道:“这厮何时与岑景仁搭上线的?”

    对于这等地位的大佬,无比珍视自己的政治资源,即便退下去,也会对自己的接班人予以防备,既要依靠接班人扶持自己的族人、子弟,亦要放着接班人接受自己的政治资源之后吃干抹净不认账。

    所以这个过程是极为漫长且谨慎的,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因为当你退下去,所有的话语权便完全失去,如果遇人不淑,便会吃个大亏,想找补都没地方……

    马周摇头,淡然道:“吾从不关心这些。”

    房俊便笑起来。

    如果说历史之上当真有“纯臣”,大抵马周必然能够算一个。这位名臣不仅“不党”,甚至“不朋”,从不拉帮结派,也不肯依附于谁。他是李二陛下一手简拔,如今之所以支持东宫是因为太子占据了“名分大义”,而非是跟随太子能够混一个从龙之功。

    即便与房俊亲厚,但平素也很少有着官场上的往来,顶多私下里小酌几杯,亦很少谈及公事。

    心思全都扑在政务上,心无旁骛、废寝忘食,实乃名臣之典范……

    房俊提醒道:“你自己固然出淤泥而不染,但身为京兆尹,若是此番和谈成功,朝廷稳定下来,以你之地位,怕是麻烦不断。”

    京兆府管辖着京畿重地,辖区乃是帝国经济赋税之中心,虽然只是一个府尹,但官阶却是从二品,与尚书左右仆射同级,妥妥的朝堂大佬。须知被视作宰辅的中书令、侍中,乃至于六部尚书、十六卫大将军,也才不过正三品……

    可以想见,刘洎想要彻底掌控朝堂与萧瑀分庭抗礼,势必要拉拢马周这个位高权重的京兆尹。但马周此人不屑于拉帮结派,必然得罪刘洎,而刘洎自然想法设法将马周给搞走,自己图谋京兆尹之位,以此压过萧瑀一头。

    马周瞅了房俊一眼,蹙眉道:“吾怎地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旋即又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当下局势?”

    按说他这一番开战,使得和谈处于崩裂之边缘,很难继续下去。一旦和谈彻底崩裂,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双方战火重燃,以东宫目前之兵力,即便安西军能够及时抵达,也难言必胜。

    局势叵测。

    房俊挑了挑眉毛,道:“为了和谈而和谈,只能令关陇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最终的结果即便和谈促成,东宫也将威严扫地,且让出大部分权力,日后即便殿下登基,亦要面对关陇之钳制,威信全无。唯有将关陇打狠了、打疼了,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坐下来谈判,而不敢提出非分之要求。萧瑀也好,岑文本也罢,此刻都已经乱了方寸,若是任由他们主导和谈,结局可以想象,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呵呵。”

    马周冷笑一声,还说人家萧瑀、岑文本是胡来?

    谁能比你这家伙更胡来!

    然后,他扭过头看了看周围,见到无人关注他们两个,这才微微俯身上前,低声问房俊:“为何吾觉得你根本不是为了增添谈判筹码,而是完全冲去搅黄和谈去的?”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针锋相对

    事实上,不仅马周如此想法,许多人对于房俊此番悍然开战都有着同样的疑惑。

    谈判的确不仅是谈判桌上的口舌之争,更是谈判桌下的博弈,谁的拳头更硬、谁的形势更为有利,自然能够占据更多的主动。很多时候谈判桌上你来我往,谈判桌下依旧冲突不断,这很正常。

    然而房俊此番悍然出兵,不仅出动了为数不多的火炮,更派出具装铁骑直冲通化门外的叛军大营,不论结果如何,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挑衅,完全超出关陇能够承受之极限。

    更何况此番大胜,将叛军大营搅了一个天翻地覆,而后千余具装铁骑从容撤退,只给叛军留下遍地尸骸,以及无尽屈辱。

    此等情况之下,谁还能指望关陇压着脾气继续好好谈判?

    也不知这厮是如何蛊惑太子答允其出兵开战,由此可见房俊对于太子之影响实在是深不可测……

    ……

    面对马周的质疑,房俊笑了笑:“谈不成,那就不谈呗。”

    马周蹙眉:不谈?

    若是不谈,双方继续鏖战连连,唯有两败俱伤,到时候李绩引兵屯驻于潼关,万一藏了其它心思,东宫覆亡在即……还是和谈稳妥一些,否则风险太大,东宫未必承担得起那等风险。

    不过他对房俊的为人行事十分了解,并不认为这是他一时间的莽撞之举,按理说即便东内苑遭受叛军突袭而伤亡惨重,房俊也不应该立刻出兵攻打叛军。而且若只是寻一队叛军予以歼灭出出气也就罢了,先以火炮轰击,继而出动具装铁骑,杀得叛军人仰马翻尸横遍地,这就不仅仅是莽撞与否那么简单了。

    他猜不透房俊想要干什么,却也没问。

    以刘洎为首的一众文官还在商讨如何与关陇取得联系,面对关陇有可能的暴怒甚至直接撕毁停战契约要如何挽救,门外内侍入内,言道宇文士及觐见太子殿下。

    堂内一静。

    都知道宇文士及赶去潼关试图说服李绩,眼下看来应该是无功而返,否则若是成功说服李绩,那么眼下便没有必要前来觐见太子,早已经直接大军押过来了……

    众臣散去,房俊也与马周、李道宗并肩向外走,堂内唯有岑文本、刘洎等负责和谈的核心人物留下。

    房俊出了门口,正好见到风尘仆仆的宇文士及候在门外,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房俊抱拳施礼,笑容温厚:“郢国公到底是有了春秋,身子骨不同于年青人,连续往来于潼关长安,哪里吃得消?不如将肩上重担卸下,回去府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闲来在下去府上坐坐,打打麻将,喝点小酒,岂不快哉?免得这一天到晚风里雪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得了。”

    “嘿!”

    宇文士及生生给气笑了,指了指房俊,冷笑道:“老夫仅仅离开长安数日,你这棒槌便悍然开战,将之前签署的停战契约弃之不顾,还得太子殿下蒙受骂名,现在反倒在老夫面前冷嘲热讽,实在是不当人子!”

    房俊笑容收敛,腰背挺直,眯着眼看着宇文士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们这些享受着帝国福利的勋戚门阀,不仅不懂得忠君爱国、竭诚报效,反而利欲熏心,全无半分家国君王之念,悍然起兵,造反谋逆,一群乱臣贼子也敢在吾面前颐指气使?呸!”

    周围文臣武将都站住脚,愣愣的看着房俊怒怼宇文士及。

    说到底,关陇此番兵变打着的是“兵谏”的旗号,与谋反囧人有异,虽然大家立场不同各站一队,但并非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似宇文士及这等资历深厚的一方大佬,再怎么也得给于一定体面,否则岂敢以叛军之身份前来觐见太子?

    似房俊这般毫不客气的当面唾骂,实在是令人意外……

    宇文士及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因为长途跋涉满是疲惫之色,此刻被房俊气得气血上涌反倒面泛红光,瞪眼怒叱道:“放肆!便是汝父在此,岂敢与吾这般说话?”

    房俊上前一步,几乎与宇文士及站在一处,距离极近、声息可闻,冷笑道:“莫要那资历压人,再敢于东宫地盘耀武扬威,信不信小爷一刀斩了你,然后对关陇全面开战?”

    东宫属官们都吓了一跳,马周离得近,赶紧拽房俊的衣袖,没拽动,改为抱住其腰,向一旁拽去。

    这棒槌的心思没人知道,既然敢悍然向关陇开战,那么此刻一刀斩了宇文士及使得双方和谈彻底破裂,也不是没可能……

    “你你你……”

    宇文士及气得面红耳赤,手指头颤巍巍的指着房俊,气得说不出话来。

    房俊哼了一声:“算你识相,再敢多嘴,今日这张面皮就留下来别带走了!”

    宇文士及怒骂:“不当人子!”

    他也只敢说这一句,若是骂得狠了,鬼知道这棒槌会不会让自己颜面扫地……

    内侍们一头冷汗,见到房俊被马周等人推搡着远去,宇文士及还站在远处气喘吁吁的磨磨唧唧,赶紧上前道:“郢国公少说两句吧,殿下等着召见您呢。”

    “这棒槌,不当人子!”

    翻来覆去只这么一句,宇文士及自己也觉得没趣,压抑怒气,整理一番衣冠,随着内侍入内觐见太子。

    ……

    马周将房俊拉走,到了内重门下,苦笑道:“你这脾气得改改了,吾都不知你何时是假、何时是真。”

    按理说房俊并无与宇文士及口角之必要,可他偏偏就做了,那么到底会否当真将宇文士及一刀斩了,马周心里也没底……

    房俊笑道:“不过压一压那老家伙的气势而已,某虽然不参预谈判,但是力所能及给予一些帮助的时候,却也不会吝啬。”

    “呵……”

    马周冷笑,不置可否。

    刚走出几步,迎面一员顶盔贯甲的武将快步走来,到了近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帅请越国公一叙。”

    房俊颔首:“起来说话。”

    这是李靖的侄子,也是他的副将李大志,刚过而立之年,身材粗壮一脸精干,深得李靖之器重。

    “喏。”

    李大志起身,房俊对马周颔首致意,马周自回衙署办公,房俊则随着李大志前往太极宫内。

    自内重门向南,路过相思殿、景福台,自湖畔过紫薇殿,可远眺西边原本长乐公主寝宫的淑景殿已经毁于战火,巍峨的殿宇塌了半边,只剩下残垣断壁,甚为破败。

    房俊驻足,看着破败不堪的淑景殿,问道:“叛军曾突至此处?”

    这里依然是大内,距离内重门不远,周围殿宇连绵、湖泊环绕,可见当时战斗之惨烈。

    李大志看了看淑景殿,犹有余悸:“那是一月之前的一场战斗,叛军疯了一般发动猛攻,有一股叛军自嘉猷门杀入大内,正是末将奉命堵截,依据各处殿宇步步为营,以震天雷等火器终于退敌,淑景殿也毁于那一战。”

    房俊颔首,抬脚前行,抵达东宫六率的临时帅帐月华门,一墙之隔便是李二陛下的寝宫甘露殿……

    月华门下有驻防大内禁卫的房舍,沿着月华门与宜秋门之间的宫墙南北排列,此刻都被征辟为东宫六率的指挥中心,来来往往兵卒军官行色匆匆。

    北边是甘露门,门内便是甘露殿,南边则可望见恢弘巍峨的两仪殿屋脊。

    前些时日东宫与叛军停战,东宫六率却不敢懈怠,抓紧时间维修工事,补充军械,昨晚房俊悍然突袭通化门叛军大营,导致局势骤然紧张,东宫六率全员上阵,谨防叛军采取报复行为,再度攻打太极宫。

    月华门旁的值房内,李靖一身布衣,正跪坐在窗前案几旁煮茶,见到房俊入内,随意道:“先坐一会儿,茶水马上便好。”

    房俊打量一下屋内简单的陈设,笑着点点头,撩起衣袍下摆,跪坐在李靖对面。

    红泥小炉内炭火正旺,火苗舔舐着水壶的壶底,壶中水微微鸣响,李靖目光投注在水壶上,看着壶嘴喷出白气,忽然问道:“你是想将东宫上下都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么?”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要战就战

    李靖的問題很突兀,但房俊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觉得意外。

    但他也并未回答。

    一时间两人沉默相对,直至水壶里喷出蒸腾的白气,李靖讲水壶取下,先清晰了一遍茶具,而后将开水注入茶壶,茶香瞬间氤氲开来。

    李靖抬手欲执壶,却被房俊抢先一步,提起茶壶在两人面前的茶杯之中注入茶水。

    红泥小炉里炭火正旺,烤的屋内甚是暖和,捏起白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水,入口清冽回甘无穷。

    窗外飘落雨丝,清清浅浅,凉意沁人。

    李靖婆娑着手中茶杯,沉思片刻,开口道:“太子不懂兵事,并不清楚和谈一旦破裂便意味着东宫必将对上李绩的数十万大军,汝岂能利用太子对汝之信任,进而蛊惑太子向着灭亡一步一步迈进?”

    语气很是凝重,明显压抑着火气。

    房俊再度执壶,见到李靖的茶杯捏在手里,便只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到唇边呷了一口,道:“英国公之立场一直未明,未必便会站在关陇那边。”

    李靖抬眼与他对视:“你此前去往洛阳之时,得到了李绩的承诺?”

    房俊摇头道:“不曾。”

    李靖怒极而笑:“呵!你是傻子不成?徐懋功若选东宫,早就应该公告四方,而后引兵入关抵定乾坤,立下不世之功勋。之所以不肯表露立场,盖因其自珍羽毛、爱惜名声,唯恐遭受天下之诘难、抵制,想让关陇将骂名尽皆背负,他再从容抵达长安,收拾乱局。由此可见,其心中必然是更加倾向于关陇的。吾亦不愿和谈,军人自当马革裹尸,战死于疆场之上,可一旦和谈破裂,东宫就将面对关陇与李绩的围剿之中,唯有败亡覆灭之一途……汝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殿下之信任?”

    在他看来,李绩虽然一直未曾表露立场,但其倾向已经非常明显。站在东宫这边他便是忠臣,平定叛乱之后更是盖世之功,位极人臣青史彪炳,达到人臣之巅峰。除非李绩想要谋逆称帝,否则天下哪里还有比这更高的功勋?

    但李绩迟迟不表态,即便已经进驻潼关,却依旧一副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架势,除去意欲站在关陇那边,待到东宫覆亡之后与其同掌朝政、左右江山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可能?

    可房俊肆无忌惮的破坏和谈,完全就是在配合李绩,这令他既不解,又愤怒。

    面对李靖的诘问,房俊不为所动,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好一会儿才说道:“卫公精于兵事,却拙于政务,朝廷里头那些个波诡云翳的变化更非你所长。军人,就应当站在第一线直面生死,其余之事,毋须多作考量。”

    这话有些不敬,话中之意便是“你这人打仗是把好手,玩政治就是个渣,还是只管打仗就好,别的事少操心”……

    李靖气结,颌下美髯无风自动,怒视房俊。

    良久方才忍住动手的冲动,忍着怒气问道:“你能确定李绩不会插手兵变之中?”

    房俊执壶给他斟茶,道:“起码分出胜负之前不会,但即便如此,东宫所面临的依旧是数倍于己的叛军,还需卫公死守太极宫,否则用不到英国公出手,便大局已定。”

    李靖蹙眉道:“若是能够促成和谈,兵变自然消解,那时候无论李绩如何想法都再无出手之理由,岂不是更为稳妥?”

    说到底,东宫面对叛军的围攻依旧处于劣势,既然能够通过和谈消弭这场兵变,又何需耗尽东宫根底去搏一个凶多吉少的未来呢?

    智者所不为也。

    房俊叹口气,这位好像还未认识到自己于政治之上的能力就是个渣啊……

    他懒得解释,也不能解释,直接摊手,道:“然而事已至此,为之奈何?还是敦促东宫六率做好防御,等着迎接接踵而来的大战吧。”

    李靖将茶杯放下,背脊挺直,看着房俊道:“你言语之中有未尽之意,吾不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谋划些什么,但还是想要警告你一句,切莫玩火焚身、悔之不及。”

    房俊颔首,道:“放心,卫公所做的只需守好太极宫即可,至于英国公那边,胜负未分之前,大抵是不会插手的。”

    李靖默然无语。

    谁给你的自信?

    但他知道即便自己刨根问底,这厮也断然不会说实话,只能沉默以对,表达自己的不满。

    想我李靖一代“军神”,如今却要被这么一个棒槌指使,实在是心中憋闷……

    ……

    内重门太子居所内,气氛凝重、剑拔弩张。

    宇文士及跪坐在李承乾对面,面色阴沉,断然道:“停战契约是双方签署的,如今东宫悍然撕毁契约,擅自开战,导致通化门外军营猝不及防,损失惨重。若不能惩罚房俊,何以安关陇数十万兵卒之怨愤?”

    李承乾默然不语,岑文本耷拉着眼皮低头喝茶。

    刚刚接管和谈事务的刘洎当仁不让,针锋相对道:“郢国公之言缪矣,若非叛军先行不顾停战之议偷袭东内苑,越国公又岂会尽起大军予以反击?此事准根究底乃是叛军毁约在先,东宫非但不会惩罚越国公,还会向叛军讨要一个解释!”

    东内苑遭受偷袭伤亡惨重,这是事实,总不能准许你来打,不许我还击吧?结果你被打疼了吃了大亏,便哭着喊着受了委屈?没那个道理。

    宇文士及摇头,不理会刘洎,对一直沉默的李承乾道:“太子殿下想必知道,如今关陇各家都倾向于和谈,愿意与殿下化干戈为玉帛,往后亦会竭诚效忠……但赵国公始终对和谈抱有抵触之心,如今遭受突袭损失巨大的更是长孙家的精锐军队,若不能平息赵国公之怒火,和谈断无可能继续进行。”

    将长孙无忌顶在前头是关陇各家谈判之时的策略,所有不好的、负面的锅都丢给长孙无忌去背,关陇各家则将自己粉饰成被胁迫威逼参预“兵谏”,如今努力消弭战争的好人形象。

    虽然谁也不会相信这些,但如此可以给予关陇各家转圜之余地,提要求的时候可以恣无忌惮不必尴尬以及激怒东宫,因为能够推给长孙无忌,有了台阶,大家都好就坡下驴……

    他当然不能指望太子当真惩罚房俊,以房俊在太子心目当中的宠信程度,以及今时今日之地位、势力,一旦被惩罚,就意味着东宫为了和谈已经彻底丧失了底线,予取予求。

    然而,李承乾的反应却极大出乎宇文士及的预料。

    只见李承乾背脊挺直,圆润白胖的脸上神情肃然,抬手制止张口欲言的刘洎,缓缓道:“东宫上下,早已存必死之志,之所以和谈,是不愿帝国社稷崩毁在吾等之手,牵连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绝非吾等贪生怕死。东内苑遭受偷袭,乃是事实,没道理你们可以撕毁契约悍然偷袭,东宫上下却不能以牙还牙、还施彼身。和谈是在双方尊重的基础上予以实施,若郢国公依旧这样一副混不讲理的态度,大可以回去了。”

    而后,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宇文士及,一字字道:“你要战,那便战!”

    堂内寂静无声,都被李承乾此刻展露的气魄所震惊。

    宇文士及更是瞠目结舌,今日的太子殿下浑不似以往的软弱、怯懦,强硬得一塌糊涂。

    你要战,那便战!

    这反倒将宇文士及给难住了,别看他叭叭一顿指责咄咄逼人,口口声声定要东宫惩罚房俊,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先以气势压住东宫,而后才好继续谈判。

    他心里断然不希望战争重启,因为那就意味着关陇将被长孙无忌彻底掌控……

    可他实在摸不准太子的心思,不知道这是故作强硬以进为退,还是当真血气上头不管不顾。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心中疑惑

    宇文士及摸不准李承乾的心思,只好说道:“若殿下执意如此,那老臣也只能回去尽量劝阻赵国公,看看能否劝说其放弃对房俊的追责,还请殿下在此期间约束东宫六率,以免再度发生误会,导致局势崩坏。”

    李承乾却摇头道:“哪里来的什么误会呢?东内苑遇袭也好,通化门大战也罢,皆乃双方主动寻衅,并无误会。汝自去与长孙无忌沟通,孤自然也希望和谈能够继续进行,但此期间,若叛军露出丝毫破绽,东宫六率亦不会放弃任何斩杀叛军的机会。”

    很是强硬。

    东宫属官默然不语,心里默默消化着太子殿下这份极不寻常的强硬……

    宇文士及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为何自己前往潼关一趟,整个长安的局势便忽然见变得叵测诡异,难以摸清脉络了?长孙无忌愿意和谈,但前提是必须将和谈置于他掌控之下;房二是坚定的主战派,哪怕明知李绩在一旁虎视眈眈有可能引发最不可思议的结局;而太子殿下居然也一反常态,变得如此强硬……

    难道是从李绩哪里得到了什么承诺?转念一想不可能,若能给承诺早已给了,何必等到现在?再说自己先到潼关,东宫的使节萧瑀后到,且如今已经泄露了行踪正被长孙家的死士追杀……

    无奈之下,宇文士及只得先行告辞,但临行之时又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东宫六率能够保持克制,勿使和谈大事毁于一旦。

    李承乾不置可否……

    东宫诸臣则琢磨着太子殿下今日这番强硬表态背后的意味,难道是被房俊那厮给彻底蛊惑了?武官们还好,房俊代表的是军方的利益,大家都是受益者,但文官们就不淡定了。

    太子对于房俊之宠信世人皆知,然而房俊悍然开战将和谈弃之不顾,太子居然还站在他那一边,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到底怎么回事?

    *****

    傍晚,寒雨淅沥,内重门里一片清冷。

    侍女将滚热的饭菜端上桌,李承乾与太子妃苏氏对坐享用晚膳。

    因战事焦灼,大半个关中都被关陇叛军掌控,导致东宫物资供给早已出现短缺,即便是太子之尊,寻常的珍馐佳肴也很难供应,饭桌上也只是普通饭菜。不过宫中御厨的手艺非是凡品,即便简单的食材,经起手炮制一番依旧色香味俱全。

    苏氏饭量浅,只是将玉碗中一点米饭用筷子一粒一粒夹着吃了便放下碗,让侍女取来开水,沏了一盏茶放在李承乾手边,而后美丽的面容纠结一下,欲言又止。

    李承乾胃口也不好,吃了一碗饭,拿起茶盏,盏中茶水温热,喝了一口簌簌口,看着太子妃笑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话直言便是,这般吞吞吐吐又是为何?”

    太子妃勉强笑了一下,一脸幽怨:“臣妾岂敢唐突?某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可时刻盯着臣妾呢,但凡有一点意欲插手政务之嫌疑,怕是就能‘清君侧’……”

    “呵呵!”

    李承乾忍不住笑起来,让侍女换了一盏茶水,揶揄道:“怎地,堂堂太子妃殿下居然这般记仇?”

    不出意外,太子妃说的应该是当初东宫之中被房俊警告一事,当时太子妃对朝政颇多指点,结果房俊毫不客气予以警告,言及后宫不得干政……太子妃自己也意识到不妥,所以自那以后的确甚少顾忌朝政,此刻说出,也不过是带着几分玩笑而已。

    太子妃掩唇而笑,秀美的面容泛着红晕,虽然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但岁月并未在她身上刻画太多痕迹,相反比之那些少女更多了几分风韵魅惑,犹如熟透的蜜桃。

    她眼角挑起,眼波流转,轻笑道:“妾身岂敢记仇呢?那位可是殿下最为宠信的臣子,不仅倚为巩固,更是言听计从,便是和谈这般大事亦能听从其言毫不放在心上……”

    李承乾笑容便淡了下来,茶盏放在桌上,眼睛看着太子妃,淡淡问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苏氏心中一颤,忙道:“没人乱说什么,是妾身失言。”

    李承乾沉吟不语。

    见到并未受到叱责,苏氏打着胆子,柔声道:“越国公国之栋梁、东宫砥柱,臣妾景仰万分,也深知其盖世功勋实乃东宫亟需之根基,殿下对其爱护、宠信,理所应当。亲贤臣、远小人,此之国家强盛、君王贤明也,但毕竟和谈事关重大,殿下对其过于信任,万一……”

    “万一”什么,她戛然而止,毋须多说。

    关陇人多势众,李绩虎视眈眈,这一仗若是一直打下去,即便耗尽东宫最后一兵一卒,也难掩获胜。到时候欲退无路,再无转圜之余地,太子连带着整个东宫的结局也将注定。

    她实在不明白,房俊难道宁肯为了一己之私便将战争继续下去,直至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更难以理解太子居然也陪着那个棒槌疯狂,完全不顾及自身之安危……

    李承乾小口呷着茶水,挥手将屋内侍者尽皆斥退,而后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问道:“且不提以往之功勋,你来说说房俊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妃一愣,沉思片刻,犹豫着说道:“论智谋非是一等,比之赵国公、梁国公等略有不足,但富有远见,胆魄非凡。尤其是敛财之术天下无双,重情义,且正义感很足,堪称刚直秉正,乃是第一流的人才。”

    李承乾颔首予以认可,而后问道:“这足以说明房俊非但不是个蠢货,还是个聪明人……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何在你们眼中却是一个要拉着孤一起走向覆亡的傻子呢?”

    太子妃眨眨眼,不知如何回答。

    李承乾也没等她回答,续道:“东宫覆亡了,孤死了,房俊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孤能够给他的,关陇给不了,齐王给不了,甚至就连父皇也给不了……普天之下,唯有孤坐上皇位,才能够给予他最充分的信任与器重,所以天底下最不想孤败亡的,非房俊莫属。”

    于公于私,房俊都与东宫俱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拼命将东宫带离险地的道理,岂能亲手将东宫推入火坑?

    对于房俊,李承乾自认十分熟知其性格,此人对于荣华富贵这些纵然算不得浮云粪土,却也并不在意,其心中自有远大之抱负,只观其创立水师,满天下的跑马圈地便可见一斑。

    其壮志雄阔四海。

    这样一个人,想要达到自己之理想志向,除去本身需具备经天纬地之才,更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予以信任,否则再是惊才绝艳,却哪里有机会给你施展?古往今来,怀才不遇者比比皆是……

    太子妃好不容易捋顺思路,小心翼翼道:“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恕臣妾愚笨,观越国公之所作所为,却是半点也看不出心向东宫、心向殿下。如今谁都知道和谈之事迫在眉睫,否则即便击败叛军,还有英国公引兵于外、屯驻潼关,但越国公悍然开战,却将和谈推向崩裂之地,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她本吸取教训,不欲置喙朝政,但身为太子妃,一旦东宫覆亡她以及太子、一众子女的下场将会惨无可惨,很难置身事外。

    此番言语,也是犹豫良久,实在是忍不住才在李承乾面前提及……

    李承乾沉吟一番,见到妻子忧心忡忡、满面焦虑,知其担忧自己以及孩子的性命前程,这才低声道:“之前,二郎虽然抵触和谈,但只是认为文官意欲攫取军队死战之胜果,故而有所不满,但并未完全拒绝和谈。但是其前往洛阳游说英国公返回之后,便一反常态,对和谈极为抵触,甚至此番悍然开战……这背后,必然有孤未知之事。”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人算天算

    太子妃苏氏悚然而惊,掩住红润的樱唇,惊诧道:“他……他该不会是与英国公私底下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协议吧?”

    李承乾登时无语,看了太子妃一眼,无奈道:“想什么呢?还是那句话,天底下没人能够比孤给予的更多,他何必舍近求远?再者说,以英国公的性情心胸,断然不会谋朝篡位,若是扶持某一位皇子登基,他依旧位极人臣,与眼下又有何区别?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逆贼之名,而后谋求的是眼下已经拥有的……谁会干这样的蠢事呢。”

    “可是……”

    太子妃欲言又止。

    道理她是懂得的,可问题在于既然道理如此,那房俊此番悍然与叛军开战,愈发解释不同啊……

    李承乾给妻子斟茶,笑道:“原本东征之战乃是奠定帝国北疆稳定的千秋大业,举国征伐,高句丽唯有覆亡一途。然而大军却受阻于平穰城下,围攻而不克,贻误战机,父皇更发生意外,如今……此乃天命也,非人力谋算可以对抗,吾等所要做的只能是尽心竭力,尽人事,而听天命。没有人知道必胜之路在哪里,只能闭上眼去选择一条,而后一直走下去。”

    自从东征开始,帝国局势便开始动荡不安。

    也或许是东征之战有干天和,大唐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行的却是侵略之事实,为的是将高句丽这个潜在的强敌一举歼灭,奠定大唐万世不拔之基业。然而战争开启,必然生灵涂炭,受到上天之警戒亦是理所应当。

    然而这警戒却是让数十万大军铩羽而归,让父皇这一代雄主陨落……这似乎有些过分。

    时至今日,李承乾依旧不敢相信似父皇这般雄才伟略注定要在历史之上名垂千秋的一代帝王,就这般轻飘飘因为一次坠马便英魂早逝……

    总觉得一切都好似蒙在一层雾霭当中,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他嘴上说不信房俊与李绩私底下达成同盟,但心里却还是相信李绩一定跟房俊说过什么,甚至于,或许父皇留有遗诏也说不定……

    *****

    延寿坊。

    宇文士及自内重门返回,通禀之后即入内相见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自一堆案牍之中抬起头来,丢下笔,让仆人沏上热茶,打量着宇文士及难堪的脸色,问道:“如何?”

    宇文士及叹息道:“局势不妙。”

    “嗯?”

    长孙无忌略感诧异,示意对方饮茶,自己捏起茶杯呷了一口,奇道:“此言何解?”

    宇文士及没有砰茶杯,愁眉不展,沉声道:“太子殿下有些不大对劲。”

    这回长孙无忌没有追问,而是看着宇文士及,等着他自己说。

    宇文士及将方才太子殿下的神情、言语思虑一遍,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无论咱们还是东宫,在面对李绩威胁的时候,和谈是最好的办法,不仅可以消弭彼此之间这场注定损失惨重的兵变,也可迫使李绩放弃一切野心,老老实实回归长安。”

    他似乎并非向长孙无忌剖析什么,而是通过语言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道出,能够更清晰的梳理、归纳,因而,他顿了一顿续道:“房俊此番悍然开战,明显是想要将和谈彻底破坏,可是如此一来咱们势必重现之前鏖战不休之场面,东宫哪里敢言必胜?更何况李绩陈兵潼关虎视眈眈,其目的叵测,万一心生歹意,东宫无论胜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房俊是个蠢货么?显然不是,可他偏偏就这么干了,最不可思议的是,为何太子还会坚定的支持他?”

    放着可以从容收拾残局,而后顺利的路子不走,偏要尝试那条注定荆棘遍布、不知其终点于何处的险径,这已经不是聪明亦或愚蠢的问题了,其背后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尤其是房俊之强硬更是在上次前往洛阳面见李绩之后愈发展现……

    长孙无忌顺着宇文士及的思路,也觉得很是不合情理,沉吟道:“或许,李绩曾给于房俊什么承诺?”

    宇文士及断然道:“绝无可能,即便李绩肯给,可他的承诺又岂能比得上太子的承诺?房俊效忠太子,太子对其更是推心置腹,宠信无以复加,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太子继位对房俊的好处更大。”

    似乎陷入了巢臼之中,连长孙无忌也直了直腰。

    先前他还以为宇文士及是聪明人的毛病犯了,自以为头脑聪明所以遇事便是想太多,分明简单的事情却脑补出无数匪夷所思之理由……可现在他也愈发意识到事情大不对劲。

    人的行为终究是要“趋利避害”,也就是逐利而行,名也好、财也罢,总得有利可图。房俊之行为却与这一点并不相符,因为和谈之后的利益要远远大于继续打下去。

    就只是为了胸腹之中一股浩然正气?

    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儿……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房俊放着和谈不干,非要拖着整个东宫与关陇拼一个你死我活?

    两人蹙眉沉思,脑海之中闪现过无数种理由,却被自己一一否定。

    良久之后,长孙无忌长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拈起茶杯凑到唇边才发现茶水已然彻底凉了,放下茶杯,道:“暂时别想那些了,眼下当务之急,一方面要继续和谈与之虚与委蛇,一方面则调度天下门阀的军队围困长安,能和谈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便必须以雷霆之势一举覆亡东宫!”

    绝顶智谋使得他意识到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想,如今的局势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任何一个决定甚至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所以他果断放弃关陇的掌控,愿意将和谈的主导交给宇文士及,使其尽快促成和谈。若是不能,则做好最后的准备,择选时机发动围攻,毕其功于一役,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李绩,暂且放在一边吧,毕竟若是和谈崩裂,那么唯有将东宫彻底击溃,才有资格去思忖如何解决李绩。

    否则若是被东宫绝处逆袭,一切休矣……

    宇文士及蹙眉道:“正该如此,只不过和谈之事,已经很难进行。今日吾前去觐见太子,发现岑文本全城不置一词,反而是刘洎上蹿下跳很是活跃,若是吾猜测不错,这位新任侍中已然取得东宫文官之支持,将会主导和谈。”

    刘洎虽然也算是老臣,但资历、地位、影响相比萧瑀天差地别,即便获得东宫文官之支持,也绝对做不到萧瑀那般一力与军方抗衡。

    和谈之前景,并不美好……

    长孙无忌淡然道:“无妨,能和谈自然最好,若是谈不成那就打到底,只是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再不能迁延日久,否则平生变数。”

    东宫的实力已经摆在明处,虽然右屯卫乃是天下强军,拼死力战之时必将爆发出极大的战力,使得战争走势出现变化,但总体来说关陇联结天下门阀军队依旧牢牢占据优势。

    所谓的变数,自然是指的陈兵潼关的李绩。

    没人知道李绩到底在想什么,更没人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参战、何时参战……

    宇文士及摸了摸茶杯,发现茶水凉透,放弃了喝茶的想法,颓然叹息道:“世事变幻,无从捉摸,谁又能想到这一场兵谏会走到今时今日这等地步呢?”

    当初长孙无忌自辽东军中潜返长安,一手策划实施兵谏,关陇各家皆是默然允可的态度。毕竟是攸关家族门阀生死存亡之大事,各家家主以及族中智者曾推算过无数次,无论哪一次都不曾出现过东宫绝地逆袭之结局。

    后来才发现世事岂能以人力而穷?变数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存在。先是低估了李靖的能力,没能料到这位潜居府邸十余年的一代军神依旧光芒璀璨,一手组建的东宫六率不仅战力强横,韧性更是十足,力守皇城死战不退,击溃了关陇军队一次一次的疯狂攻击,使得事先“速战速决”之图谋彻底落空,陷入巨大的消耗战中。

    从而,等到了房俊一举平定西域敌寇,数千里驰援长安……

    局势彻底失控,将关陇门阀推到万劫不复之悬崖边,动辄粉身碎骨、阖家灭亡。

    由此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两位关陇门阀的中坚人物相顾无颜,心思惆怅,都感受到对于眼下局势之无奈。

    门外,文吏入内通禀:“侍中刘洎亲自前来,拜会赵国公、郢国公。”

    ……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和谈破裂

    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一愣,互视一眼,前者道:“有请。”

    命一旁侍立的仆人将茶具撤走,换了一壶新茶,又添置了几分点心……

    须臾,一身紫袍、瘦小精干的刘洎大步入内,眼神自二人面上扫过,这才抬手施礼:“见过赵国公、郢国公。”

    长孙无忌架势很足,“嗯”了一声,颔首致意。

    宇文士及则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温言道:“不必多礼,思道啊,快快请坐,看茶。”

    “思道”是刘洎的字,原本以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的地位资历,称呼刘洎的表字是没问题的,然而现在刘洎乃是宰辅之一,门下省的长官侍中之职,此番前来又是代表东宫,算是正式场合,这般随意便有以大欺小予以轻视之嫌。

    但宇文士及一脸温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却又感觉不到丝毫刻薄针对……

    刘洎心中腹诽,面上恭敬,坐在长孙无忌下首、宇文士及对面,有家仆奉上香茗后退去。

    长孙无忌面色淡然,开门见山道:“此番思道来的正好,老夫问你,既然已经签署了停战契约,但东宫擅自开战,造成关陇军队极大之损失,该当如何予以弥补赔偿?”

    刘洎刚刚端起茶杯,闻言只得将茶杯放下,正襟危坐,道:“赵国公此言差矣,凡是有因才有果,若非关陇悍然撕毁停战契约,偷袭东内苑,造成右屯卫巨大伤亡,越国公又岂会尽起精兵予以报复?要说弥补赔偿,在下倒是想要听听赵国公的意思。”

    论口才,御史出身的他当年可是怼过不少朝堂大佬,凭着一身峥嵘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位极人臣的地步,堪称嘴炮无敌。

    “呵!”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对于刘洎的辩才不以为然,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谈了,便请回吧,稍候关陇军队将会联合天下门阀军队对东宫展开反击,誓要报复通化门外一箭之仇。”

    谈判可不仅仅有口才就行了,还在于双方手中的势力对比,但更为重要的是要能够摸清对方的需求与底线。

    刘洎等人的需求便是促成何谈,即能够挽救东宫的危机,更将主导权攥在手里,以免被军方压制;底线则是双方必须停战,否则和谈势难进行。

    但是刘洎对于关陇的认知却差得很远。

    以宇文士及为首的关陇门阀亟待推进和谈,从而争取关陇的领导权,将长孙无忌排斥在外,以免被其裹挟,而长孙无忌也愿意和谈,但必须实在他自己的领导之下……

    这是明面上的,人尽皆知。

    然而背地里,长孙无忌对其余关陇门阀退让至何等程度?什么样的情况下长孙无忌会放弃主导权,愿意接受其余关陇门阀的主导?而关陇门阀的决心又是如何,是否会坚决的从长孙无忌手中抢回主导,为此在所不惜?

    刘洎一无所知……

    当需求与底线被长孙无忌牢牢掌握,而长孙无忌与其余关陇门阀之间的从属关系刘洎却无法摸清,就注定他处于劣势,处处被长孙无忌压制。

    最起码,长孙无忌敢于叫嚣大战一场,刘洎却不敢。

    因为一旦战事扩大,被压制的军方顺理成章接管东宫上下所有防御,再无文官们置喙之余地。

    刘洎看向宇文士及,沉声道:“战争继续,双方损失惨重、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那些坐山观虎斗的贼子。东宫固然难逃覆亡之结局,可关陇数百年传承亦要毁于一旦,敢问关陇各家,能否承担那等后果?”

    可惜此等分化挑拨之法,难以在宇文士及这等老狐狸面前奏效。

    宇文士及笑呵呵道:“事已至此,为之奈何?关陇上下素来听从赵国公之命行事,他说战,那便战。”

    先前在内重门觐见太子之时,太子说了一句“你要战,那便战”,现在宇文士及几乎原封不动的会给刘洎。

    和谈固然重要,却不能在被刚刚重创一番,士气低落之时强行和谈,丧失了主动权,就意味着谈判桌上需要让出更多的利益。

    总得打回来占据主动。

    刘洎面色阴沉,心中知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关陇军队人多势众,东宫军队更加精锐,基本不可能一战定胜负,但是双方将因此元气大伤、损兵折将。尤其是一旦战场上被关陇占据优势,自己在谈判桌上能够施展的空间便越来越小……

    他起身,鞠躬施礼,道:“既然关陇上下鬼迷心窍,定要将这长安城化为残垣废墟,让双方将士死于内斗之中,吾亦不多言,东宫六率以及右屯卫定将严阵以待,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走出延寿坊,看着密密麻麻服色各异的门阀军队源源不断的自各处城门开进城内,显然避开更为精锐的右屯卫,试图猛攻太极宫取得战争的进展。

    一场大战蓄势待发,刘洎心头沉甸甸的,满是郁闷。

    他趁着萧瑀不在,获得了岑文本的支持,更顺利笼络了东宫诸多文官一举将和谈大权攫取在手,满以为自此之后可以左右东宫局势,成为名符其实的宰辅之一,甚至因为李绩此番引兵于外、态度暧昧难明受到太子猜忌,日后自己可以一举登上宰辅之首的位置。

    然而陡然担当大任,却发觉实在是荆棘步步、举步维艰。

    最大的绊脚石自然便是房俊,那厮拥兵自重,戍守于玄武门外,势力几乎延伸至长安周边,连通化门那等猬集数万关陇军队的重地都说大就大,完全不将和谈放在眼内。

    他并不在乎谈判桌上是否更多的出让东宫的利益,在他看来眼下的东宫根本就是覆亡在即,既有关陇军队猛攻猛打,又有李绩虎视眈眈,除去和谈之外,哪里还有一丝活路?

    只要能够和谈,东宫便能够保住,任何代价都是可以付出的。

    日后太子顺利登基执掌乾坤,今日付出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连本带利的拿回来。忍一时之气,面对叛军卑躬屈膝又算得了什么?这个头太子低不下来,没关系,我来低。

    身为人臣,自当为了维护君上之利益不惜一切,似房俊那等成天鼓吹什么“帝国利益高于一切”简直不当人子!

    卑躬屈膝算什么?

    只要保得住东宫,自己便是中流砥柱、从龙之功!

    深吸一口气,刘洎信心满满,大步返回内重门。

    房俊想打,长孙无忌也想打,那就让你们先打一架吧,迟早这局势会牢牢的掌握在吾之手中,将这场兵祸消弭于无形,立下盖世功勋,青史彪炳。

    *****

    潼关。

    李绩一身青衫,端坐在值房内靠窗的书案旁,桌上一盏热茶白气袅袅,手拈着白瓷茶杯浅浅的呷着茶水,看上去更似一个乡野之间诗书传家的乡绅,而非是手握兵权足以左右天下局势的元帅。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依旧清寒。

    程咬金推门而入,将身上的蓑衣脱下随手丢给门口的亲兵,大步走到桌案前,略微施礼:“见过大帅!”

    便抓起茶壶给这自己斟了一杯,也不怕烫,一饮而尽。

    李绩一双剑眉蹙起,似乎很是嫌弃:“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此等上品好茶,军中所余已经不多,长安战火连天所有商贾几乎全部绝迹,想买都没地方买,若非今日心情着实不错,也舍不得拿出来喝……

    程咬金抹了一下嘴巴,嘿嘿一笑,坐在李绩对面,道:“长安有消息传来,房二那厮突袭了通化门外的关陇军营,一千余具装铁骑在火炮开路之下,一举杀入敌阵,大肆杀伐一番之后与数万大军围拢之中从容撤退,真是了得!”

    夸赞了一声,他又与李绩对视,沉声道:“萧瑀尚未回归长安,生死不知,东宫负责和谈之事已经由侍中刘洎接手。”

    萧瑀尚且压不住房俊,任其时不时的搞出小动作破坏和谈,如今萧瑀不在,岑文本垂垂老矣,区区一个曾跟在房俊身后摇旗呐喊的刘洎如何能够镇得住场面?

    和谈之事,前景渺茫……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54/ 第一时间欣赏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許所写的《天唐锦绣》为转载作品,天唐锦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唐锦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唐锦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唐锦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