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唐锦绣TXT下载天唐锦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回京

    关陇门阀经营西域多年,一直将此地作为自己的后花园,攫取丝路之财富以滋养家族。
    自贞观五年之后,李二陛下意识到皇权对于关陇门阀的节制已然低至无可接受之程度,才开始一点一点削弱关陇门阀在朝中各个层面的影响力,首当其冲便是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的西域,直接导致关陇门阀经营数十年的西域势力骤减,甚至关陇子弟只能在安西军中担任一些中低等级的军官。
    如长孙明、侯莫陈随那等成为都护府高层已然是极限,却很难掌握兵权。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关陇这个庞然大物还远远谈不上一个“死”字,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深入西域的方方面面,想要一朝将其掘断,自然极不现实。
    这等情况之下,意欲数万大军驰援长安却想要瞒过各方耳目,根本不可能。
    所以薛仁贵又生一计:“吾军假扮赶赴瀚海驰援,定要过河西诸郡之后直奔沙陀沿黄河水流而下直奔怀远郡,过河套抵达定襄,再由白道而入漠北。大帅可致信给禄东赞之子赞婆,命其调集一万骑兵于凉州与吾军汇合,共赴漠北。如此浩荡行军,消息自然传回长安,但吾军却在凉州向北疾行至沙陀之后改道,不顺黄河而下直奔怀远郡,而是横渡黄河,再沿着陇山直道直抵平凉,由平凉过萧关而入关中,期间行军不过三五日而已。如此,关陇叛军必然不及反应。”
    沙陀附近河道宽阔、水势平缓,自古多有渡口,故被称为“黄河九渡”。兼且眼下天寒地冻河道冰封,骑兵横渡黄河轻而易举。黄河东岸便是山势连绵的陇山、子午岭,地势陡峭极难行走,但秦朝之时在此沿着山脊开拓直道,成为出入关中前往九原之要道,沿途多烽燧关卡。不过这些烽燧关卡大多在关陇势力掌控之下,既然关陇兴兵围攻长安,势必要从这些地方调集军队,故而一定守备松驰,数万大军一路强攻,定可长驱直入。
    这条路的确是难行了一些,且绕了远,但迷惑性极强,待到关陇叛军察觉已然兵临城下。
    裴行俭起身来到舆图前,负手仔仔细细的按照薛仁贵所言将路线捋了一遍,转身颔首道:“此计可行,而且算是一箭双雕,不仅可以彻底迷惑关陇叛军,更会解决河西诸郡之隐患。”
    房俊自然懂得其中之道理。
    当初大斗拔谷一战算是将吐谷浑数万精骑彻底击溃,但真正敲响吐谷浑丧钟的却是趁虚而入的吐蕃人。禄东赞受到松赞干布猜忌,将其阖族迁往青海湖,进占吐谷浑之故地,使得吐谷浑一夜覆亡。
    但禄东赞身后噶尔家族却也取代吐谷浑称为河西诸郡的心腹大患。
    固然禄东赞派儿子亲自面见房俊,表达了愿意“睦邻友好”的意图,并且愿意暗地里与大唐互订盟约、两不相犯,可房俊哪里会信?眼下的吐蕃就是一只俯卧的猛虎,看似温顺,实则伺机而动,一旦大唐内部出现动荡,势必暴起伤人,进占河西。
    眼下镇守青海湖的乃是禄东赞的三子赞婆,若是修书一封送到赞婆面前,命其出兵协助赶赴漠北,可试探噶尔家族之诚意,若肯出兵,自然使得自己如虎添翼,且暂时缓解吐蕃对于河西诸郡之威胁,杜绝其趁着长安动荡之时悍然入侵。若不肯出兵,则要赶紧警告镇守河西诸郡之军队严密防范。
    的确是一石二鸟。
    三人议定,房俊当即修书一封,命人火速送往青海湖,交给赞婆手中,命其速做决断。自己这边则整顿军队,于翌日清晨便浩浩荡荡踏上归途。
    ……
    望着两万余骑兵轻装简从风卷残云一般向着东方疾驰而去,薛仁贵与裴行俭心中毫无半分轻松,俱是沉甸甸忧心忡忡。
    他们太了解长孙无忌之为人,此人城府深沉、足智多谋,素来以隐忍而称颂天下。此番既然敢于悍然发动兵变,意欲废黜东宫,自然是前思后想、确认无忧之后方才发动。如此,自然是将局势牢牢掌控在手中,整个关中都已经被关陇门阀所控制。
    而房俊此番回援万里迢迢,起码需要两个月才能返回关中,到时候精疲力尽、人困马乏,能否一举击溃叛军,实在是未知之数。
    况且房俊带走接近三万兵马,使得西域兵力空虚,一旦有所变故,则难以力挽狂澜。
    两人深感肩头压力之沉重……
    倒是吐迷度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喟然道:“早就想要见识一番长安风物,只是始终不曾得到机会。此番若非大帅亲自下令,让在下负责清剿西域境内敌军之溃兵,说什么也要跟随大帅身侧,前往长安见一见那天下第一帝都是何等巍峨雄壮!”
    长安城乃是天下之巅,万国之最,多少胡人毕生之心愿便能够沿着丝路前往那一座当世瞩目的雄城看一看,若能身居其中,更是无上荣耀。似赤木海牙等人更是为了一个大唐户籍,下半生生活于长安城中的机会,愿意背叛凶狠残暴的突厥人。
    薛仁贵冷哼一声,道:“休要做那等妄想,还是老老实实将答允大帅的事情做好吧,否则就算有朝一日得到前往长安之机会,怕也是在囚车押解之下前往长安城外问罪,枭首之后弃尸荒野!”
    对于吐迷度这个心思灵动、看似憨厚实则油滑之辈,断不能对其好言相向,始终要让他心里有着惊惧担忧,故而房俊虽然率军返回关中,但对其之策略依旧一个黑脸一个红脸,裴行俭负责温言安抚,薛仁贵则时不时的刺上几句,使其心中充满不安,不敢懈怠。
    吐迷度果然面色有些难看,闷声不敢言语。薛仁贵这个安西都护府司马乃是房俊一手强推上去,可见必是房俊心腹,且此人骁勇善战、兵法如神,即便以绝对之劣势对上二十万大食军队,亦是对敌造成巨大之杀伤。
    眼下这场大胜固然是房俊运筹帷幄,但究其根本还是薛仁贵一直以来对敌人不断之打击,使得敌人损失惨重、疲于奔命,士气极其低迷,这才一战功成,将十余万敌人一击即溃。
    况且眼下这位薛司马名义上乃是他的顶头上司,显然对于他以及回纥人深有成见。如今回纥人反叛突厥内附于大唐,说好了将于阗之地赐予回纥人休养生息,可闲杂冰天雪地路途难行,族人尚未抵达于阗,若是这个薛仁贵从中作梗,导致事情有了变故,那可就麻烦了。
    说到底,回纥人除去内附大唐之外已无退路,自己再是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
    更何况当初被突厥慑服,屈膝其下,可是比眼下之困境难捱得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点隐忍吐迷度还是有的……
    裴行俭在一旁打个圆场,笑道:“薛司马对于眼下西域之危局深感忧虑,可以理解。大帅此番驰援长安亦是危险重重,吾等定要不负大帅所托,努力清剿西域残敌,勿使大帅担忧。”
    吐迷度连忙道:“裴长史放心,在下知晓肩头责任之重,定会统御麾下兵马清剿残敌,不敢有片刻懈怠!若残敌引发西域动荡,在下甘愿请罪!”
    薛仁贵淡淡道:“勿要轻易许下这等承诺,大唐不似胡族可以信口开河,不仅一言九鼎,更是军中无戏言!若是眼下胡吹大气,过后却办事不力,让人笑掉大牙也就罢了,亵渎军威,则是万万不可!”
    吐迷度满是胡须的面容涨红,也知道薛仁贵这是在激他,却退无可退,咬牙道:“在下愿立军令状,若办事不力,任凭处置!”
    “哈哈!毋须如此,可汗何必这般激动?”
    裴行俭上前揽着吐迷度肩膀,三人并行回城,边走边笑道:“薛司马任事严谨、言出令随,说话重了一些,可汗不必介怀。何必立下军令状那么严格?回纥人如今倚仗大唐,举族内附,咱们便是一家人,西域之安危不仅仅是都护府的责任,自然也是可汗的责任,大家一起忠心任事,朝廷自然会记着大家的功勋,不吝赏赐。”
    “呵呵……”
    吐迷度干笑一声,心中警惕。
    这位裴长史看上去和蔼可亲好说话的模样,可现在看来却是口蜜腹剑心狠手辣,一开口就用族人来威胁于他。相比于直率火爆的薛仁贵,显然这才是最阴狠危险的那个人……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赞婆

    察汉城位于青海湖滨,乃汉朝屯兵之所,之前由吐谷浑掌控,如今则尽皆落入吐蕃之手。
    全城呈长方形,南北有两处城门可供进出,四角则建有高大的望楼。
    赞婆站在望楼之上,任凭寒风吹拂衣袍猎猎作响,负手眺望着面前已经完全冰封的青海湖。连续多日的大雪将整个湖面覆盖,原本因为水流与大风的撕扯而参差不齐的冰面皆被掩盖,入目白茫茫一望无垠,唯有寒风席卷湖面的积雪在天地之间肆虐翻舞。
    天尽出的祁连山巍峨矗立、连绵不绝。
    湖畔以及远处平原、山坡上的荒草已被白雪覆盖,牲畜无处觅食,鸟雀罕至,极为荒凉。
    但在春夏之季,波涛浩淼的青海湖可产出无以计数的渔获,数十条河流自四面八方浩浩荡荡注入湖中,四野之地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噶尔家族虽然遭受赞普猜忌而被放逐于此,但得到这样一个可以休养生息的宝地,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凭借此地之丰美,休养生聚二十年,噶尔家族足矣豢养其一支超过五万人的精锐军队,到时候无论穿越祁连山与大唐结盟,亦或是北上向逻些城展示力量,都足矣雄霸一方,再不复眼下任人凌虐之愤懑!
    “少主,有唐军斥候前来,要面见少主。”
    一个仆人快步登上望楼,来到赞婆面前禀报,凛冽的寒风瞬间打透身上厚厚的皮裘,冻得他打了个寒颤。看着这位噶尔家族的第四子就那么穿着一袭寻常的吐蕃袍服,姿态悠闲的模样,心中满是敬畏。
    唯有体魄强健超卓之辈,才能不畏严寒,这才是真正的吐蕃勇士。
    赞婆虬髯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两道浓眉蹙起:“唐人斥候?”
    很多年前,赞普与父亲便曾野心勃勃侵略大唐之地,故而早已派遣无数细作混入长安,窃听各方消息,以为往后交战之时窃取情报。早在多天之前,长安细作便传回消息,言及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门阀集结军队悍然进入长安城,实行兵谏。
    自己自然将消息传给父亲,意图趁机出兵夺取河西之地,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父亲认为眼下长安兵谏只是一场内乱,却不至于动摇大唐统治之根基,且这场内乱很快就会落下帷幕。若是这个时候侵占河西诸郡,固然得逞一时,但是等到大唐朝局稳定,势必招致狂猛的报复,到时候河西诸郡得而复失,毫无益处。尤其是在逻些城对噶尔家族猜忌甚重之如今,又恶了与大唐的关系,导致退路断绝,殊为不智。
    赞婆深以为然,对父亲的智慧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似自己只能瞧得见眼前这么一点利益,却不懂得去谋划长久的局势,实在是鼠目寸光。
    可长安城眼下战火正酣,安西军在西域与大食军队鏖战,唐人哪里还有余暇顾忌自己?
    想了半天,这才转身走下望楼,对仆人道:“让他唐军斥候去衙署见我。”
    “喏!”
    仆人自去通知唐人斥候,赞婆一个人回到城中衙署,让人备了一盘羊肉,取来一壶青稞酒,自斟自饮起来。
    半晌,一个唐军斥候随同仆人入内,上前见礼,道:“在下乃大唐右屯卫斥候,奉吾家大帅之命,有书信一封请将军亲启。”
    赞婆嘴里嚼着肉,喝了一口青稞酒,蹙眉想了半天,才想起“右屯卫”大将军乃是大唐越国公房俊……
    吐蕃虽然自松赞干布继位起,便在军事政治方面效仿汉人,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时之间依旧难以更改,尤其是唐军的各种番号在吐蕃人看来实在是杂七杂八,不仅要搞懂各支部队之统属、地位,还要面对其时常更换的主将,实在是麻烦。
    哪里像吐蕃这么简单,那个部落的军队便以其部落首领命名,简单直接,好记的很……
    赞婆放下手中割肉的银刀,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双手将斥候递上的书信接过。他再是桀骜,再是不将汉人放在眼中,也知道房俊乃是大唐军政两界的红人,大权在握且不提,单单之前大斗拔谷一战击溃吐谷浑数万精骑,便足矣使得赞婆对其恭敬有加。
    吐谷浑之势力便是吐蕃亦甚为忌惮,却被房俊一战击溃,如此强者自当受人尊敬,而不显于敌我阵营。
    更何况房俊还有之前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之旷世功勋,愈发令人敬畏……
    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如同大唐周边各部胡族一样,吐蕃贵族亦是大多修习汉字、习说汉话,尤其是禄东赞数次出使大唐对汉人文化推崇备至,一心在吐蕃效仿,愈发令自家子弟在这方面投入巨大之精力。
    一目十行的将书信看完,赞婆紧蹙眉头,沉吟未语。
    信中言及薛延陀残部在突厥人支持之下有反叛之状,瀚海都护府分别向长安与安西都护府求援,恳请派兵前往漠北镇压薛延陀残部。鉴于长安目前正在兵变,定然无暇顾及漠北,所以房俊自安西军中勉强调集万余人的部队前往漠北平叛,但是唯恐兵力不足,所以请求噶尔家族能够派遣精兵相助。
    并且言明,安西军会在凉州等待三日,若赞婆不肯前去,则过时不候……
    赞婆有些心动。
    对于薛延陀是否反叛他倒是不大在乎,甚至恶意满满的揣测着最好是大唐举国皆乱才好,自然不愿意派出麾下兵卒跋涉数千里去替大唐平叛。但是房俊在这封信中的一句话,却让他无法拒绝。
    “请噶尔家族念在与大唐之友谊,出兵襄助”……
    房俊请求的是噶尔家族,而不是吐蕃!
    这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后者是将噶尔家族看作吐蕃的一份子,甚至松赞干布的鹰犬走狗,而前者则是给予了噶尔家族区别对待,甚至将其视作与大唐可以展开邦交的势力……
    噶尔家族襄助松赞干布统一高原,如今却受到猜忌不得不放逐于这青海湖,不就是因为得不到响应于实力的政治地位么?若是大唐肯将噶尔家族视作与吐蕃同等之势力,这对于噶尔家族立足青海湖称为游离于吐蕃争权之外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按理说,即便他一百个赞同,兹事体大,亦要请示父亲之后才能做出决定。但房俊显然甚为着急,“等待三日,过时不候”,若自己届时没有抵达凉州,非但拿不住此次绝佳的让大唐承认噶尔家族地位的机会,甚至会让房俊因此生出嫌隙。
    虽然眼下东宫正被关陇叛军围攻,但东征的数十万大军即将返回关中,只要熬到那个时候,所有叛乱立即消散,东征地位稳固。而作为东宫肱骨之臣的房俊,更是将来大唐朝堂之上的一方巨擘,万万不能得罪……
    所以只是考虑了一会儿,赞婆便下定决心:“吾这就修书一封,由你立即送往弓月城呈递给越国公。吾立即点齐一万骑兵,即刻自大斗拔谷入河西赶赴凉州,与安西军汇合前往漠北协助大唐平叛。吾噶尔家族与大唐之友谊根深蒂固,只要是大唐有所要求,自当尽心竭力。”
    当即便修书一封,交由唐军斥候送去弓月城,而他则一边派人前去逻些城给父亲送信言及此事,一边点齐兵马,傍晚十分便即出发,直奔祁连山间的大斗拔谷。
    *****
    肃州城内,守将侯莫陈雰看着手中战报,吃惊道:“你说安西军万余精骑一路东来,即将抵达肃州城外?”
    面前斥候颔首道:“千真万确,事先并无半点风声,但是这一行骑兵皆穿着各部胡族之衣裳,打着安西军的旌旗,显然是安西军麾下收拢的各部胡族骑兵。”
    侯莫陈雰心里“咯噔”一下,安西军骤然向东,难不成是奉房俊之命前往长安驰援东宫?自己必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长安才行!
    他当即写就一封书信,交给斥候,叮嘱道:“定要亲手交道赵国公手中,若有耽搁,提头来见!”
    “喏!”
    斥候领命,当即退出,前往长安送信。
    未几,又有兵卒快步入内,大声道:“将军,安西军抵达城外,说是让将军即刻出城相见,有紧急军令!”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软禁

    侯莫陈雰作为肃州守将,麾下虽然并无多少兵马,却紧扼东西交通之要道,位置十分重要。就在不久之前,赵国公还曾亲笔书信一封,让他定要密切关注周边动静,若有安西军自西向东而来,无论表面上看去是何等目的,都要及时向长安报备。
    毕竟肃州距离长安虽远,但这条丝路畅通无助,旬月之间便可一直长突奔袭直扑关中……
    此刻听闻安西军已经抵达城外,侯莫陈雰不禁惊诧其行军之快,赶紧穿上甲胄带着亲兵部曲策骑来到肃州城外。
    连续多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但天上依旧阴云密布、北风怒号,这等天气比下雪的时候更为寒冷。无数肤色各异的骑兵在官道上自西向东疾驰而过,而在城门之外官道之旁,一队骑兵却伫立在寒风之中,纹丝不动。
    侯莫陈雰赶紧迎上前去,到得近前,在马背上一拱手,大声道:“在下肃州守将侯莫陈雰,不知安西军哪一位将军率兵路过,欲往何方?”
    没人作答,迎接他的是数十骑“呼啦”一下策骑上前,瞬间将他与身后十几个亲兵部曲团团包围。这些安西军骑兵各个体形健硕气势剽悍,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身上的杀气血气尚未洗净,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见到安西军卒这般架势,侯莫陈雰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变,忙高声问道:“汝等意欲何为?”
    面前骑兵一个个手摁在腰间刀柄之上,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侯莫陈雰以及他身后亲兵部曲,但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这些骑兵必定拔刀相向。
    侯莫陈雰心中惊惧,搞不明白状况。
    就算这一支安西军乃是直奔长安准备驰援东宫,可是与自己又有何关系?自己虽然是关陇子弟,可身为肃州守将却从未参预兵谏之事,若只因关陇子弟之身份便欲杀害自己,那也杀不过来呀……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时,面前人群分开,一骑缓缓上前,侯莫陈雰瞬间瞪大眼珠,张口结舌:“你你你……”
    普通的革甲,腰间系着横刀,跨下马亦是寻常黄骠马,只是那微黑染满风霜而显得风尘仆仆的脸,却是侯莫陈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居然是房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只是一支胡人兵卒组成的骑兵吗?怎地房俊居然会跟随其中?这个时候再看看面前这些骑兵……虽然皆是胡族装扮,但是那份进退行止之见的凛然杀气,哪里是胡骑能够拥有的?
    这根本就是唐军精锐啊……
    至此,侯莫陈雰哪里还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胡骑过路,根本就是扯淡,房俊这是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敢多说,乖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参见越国公!”
    房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缓缓道:“关陇行叛逆之事,吾率兵回京拨乱反正。不过汝且放心,吾并不会因为你是关陇子弟便肆意斩杀,但为防止此行消息泄露,只能暂且委屈将军几日,先跟在军中,至长安之后可自行离去,如何?”
    侯莫陈雰很识时务,颔首道:“一切任凭越国公吩咐,末将无不遵从。”
    反抗是肯定不能反抗的,别看眼下房俊客客气气,那是因为人家根本不将他这个肃州守将放在眼中,可若是不知好歹将房俊给惹急了,将自己一刀宰了然后安插一个“里通外国”“谋朝篡位”的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从房俊行至此地自己方才受到消息,便可看出玉门关守将要么如自己一并下场被软禁起来,要么根本就是房俊的人。可叹长安那边还一无所知,这边房俊便已经悄无声息的率领骑兵过玉门关抵达河西,怕是用不了几天即可长驱直入抵达关中。
    不禁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得到胡骑路过之时便当机立断给长安送去信息,让长安有所准备,否则若是稍作耽搁,这会儿怕是什么消息也送不出去了……
    ……
    三日之后,房俊率军抵达凉州,凉州守将段琥出城相迎,亦是与侯莫陈雰同等待遇……
    营帐之中,段琥与侯莫陈雰对饮小酌。
    虽然将河西诸郡的守将尽皆软禁起来,但房俊并未苛待,只不过这两人心中感受却是截然不同。侯莫陈雰身为关陇子弟,知道房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便明白将自己软禁起来严防消息外泄实属必要,且房俊只是限制自由并未有其余对待,明显不会狠下杀手,便心安理得的留在房俊军中。
    段琥却颇为不忿,他自认对房俊也算是屡次示好,且自己根本与关陇并无太多瓜葛,这般将自己与侯莫陈雰关在一起,岂非将他与关陇门阀划上等号?
    侯莫陈雰执壶斟酒,与段琥碰杯饮尽,笑道:“兄长何必如此?这般将你我一同软禁,实乃迫不得已,故而尽管立场不同,但在下亦能接受。再者说来,整日里好吃好喝的,并未薄待,也算是不错了。”
    以房俊之身份地位,加上彼此之见阵营敌对,就算有所苛待也是理所当然。
    段琥却郁闷道:“你我并不相同!”
    你们关陇门阀起兵施行兵谏,意欲废黜东宫,与房俊便是死对头,砍了你的脑袋也是应当。可咱段家虽然祖籍武威姑臧,可祖上老早便迁徙至淄州,与关陇根本没什么瓜葛,凭什么与你同等待遇?
    侯莫陈雰道:“左右也不过是旬月之间的事,只要越国公挥师进入关中,消息必定传入长安,再关着咱们也就毫无意义,自会释放,且先忍忍。”
    段琥叹了口气,自饮一杯,愁眉苦脸道:“你以为我是担心这个?非也!我是郁闷被越国公视作与你一等,这就意味着在他眼里我也是跟你们关陇同气连声的!”
    “那又如何?”
    侯莫陈雰不解:“连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关陇子弟,越国公不也只是关押起来,并未狠下辣手?这世上关陇子弟千千万万,就算家中那些老人犯下谋逆大罪,那也不能将关陇子弟一股脑杀光啊!再者说来,眼下这局势还指不定到底怎么回事儿呢,纵然越国公引兵回长安,这我观察外头也不过是万余骑兵,到底能否力挽狂澜尚在未知。”
    他以为段琥是怕被房俊认作关陇一党,从而遭到杀害,但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
    眼下局势说到底乃是权力之争,除去双方核心高层的那几个人之外,余者无论胜败都不会影响到性命。说到底,无论此次兵谏成功与否,大唐还是大唐,坐江山的依旧是李唐皇族,这就已经定下了基调。
    虽然说成者王侯败者寇,但毕竟不是乱世之时争夺江山,此时无论敌我尽皆利益纠葛、牵扯颇深,只要确立了权力框架,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段琥却道:“你根本不了解越国公,他既然敢数千里驰援长安,必定是已经将西域敌军彻底击溃,无后顾之忧。大食军队二十余万,一路攻城掠地长如直入,安西军节节败退,丧师失地,结果越国公一到便反败为胜……再加上之前大斗拔谷一战,吐谷浑数万精骑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更是你我亲见……以此等战力,一旦回到长安,你们关陇纠集起来的那些个乌合之众如何抵御?兵谏失败只不过是翻掌之间耳!待到越国公力挽狂澜、拨乱反正,隶属于东宫一系的文臣武将势必水涨船高,而我这个一直向越国公示好愿意效力马前的,却被归属于关陇一脉,实在是郁闷之极。”
    侯莫陈雰张张嘴,发觉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原本对关陇门阀此次兵谏信心百倍的他,忽然发现有些当局者迷,没有段琥看得清楚。的确如他所言那般,若是任凭房俊率领麾下百战之师突然出现在长安城下,那些乌合之众的关陇军队如何抵挡?
    再想深一层,若是此次兵谏最终失败,长孙无忌固然晚节不保,关陇门阀又将遭受怎样的打击?
    不寒而栗。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逼迫

    近几年来,贞观初年的勋臣要么逐渐交权,要么年事渐长,除去少许几人依旧活跃于朝堂之外,余者大多慢慢沉寂下去。他们当年的那些丰功伟绩虽然一直被不断提及,称为教育下一代的范例,但是对于年青人来说,那些传说已然属于上古之时,很难感同身受。
    而房俊却是崛起于当下,在年轻一辈耳濡目染之中创下一桩桩显赫功勋,这种感受才更为直观,这就使得年轻一辈虽然敬仰贞观勋臣的丰功伟绩,却对房俊更加崇拜敬畏。
    侯莫陈雰细数房俊这些年来一桩桩一件件盖世功勋,忽然觉得段琥之言未必没有几分道理。
    一旦房俊率领其麾下百战精锐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返关中,陡然出现在关陇军队面前,双方骤然开战,会是何等情形、何等结果?
    只怕再是乐观之人,也不认为关陇军队有多少胜算。
    没办法,房俊这些年的战绩实在是太过剽悍,而其麾下的军队更是纵横捭阖、未尝一败……
    侯莫陈雰面色变得甚为难看。
    ……
    抵达凉州的第二日,右屯卫于凉州城外休整,数千里跋涉而来,难免人困马乏,若是不能及时休整,不仅增多兵卒马匹负伤之几率,更会使得军队战力骤降。
    房俊坐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帐之内,便有斥候来报,噶尔·赞婆率领麾下一万精骑,自大斗拔谷翻越祁连山而来。
    房俊略感意外,算算日子,赞婆应当是自己遣人将书信送抵之后便启程离开青海湖南来,这家伙甚至都未向其父禄东赞请示便擅自出兵,要么是禄东赞早有交待,定要维系与东宫一系的关系,要么便是赞婆临机决断。
    无论如何,都可看出噶尔家族的确是真心实意想要交好大唐,尤其是东宫一系。反过来,正说明松赞干布对于禄东赞的猜忌已经到达一个顶点,若非自他登基即位便受到禄东赞的扶持襄助,怕是已经对噶尔家族动手剪除了……
    一个与吐蕃政权渐行渐远、相互猜忌的噶尔家族,对于大唐来说是一件好事,能够在两国之间充当一个缓冲,便不至于如同历史上那般任凭吐蕃肆无忌惮的侵占大唐领土,大唐却因为内乱毫无还手之力。
    ……
    良久,正在房俊喝着茶水推演着之后每一步行动,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人粗着嗓子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甚为不满的嚷嚷道:“简直岂有此理!吾乃噶尔家族三子,身份高贵,此番应越国公邀约亲率一万精骑前来助阵,汝等却连主将的面都不露,反而让吾前来军中会见,实在是失礼之极!老子告诉你们,若非是越国公亲笔书信相邀,就凭你们眼下这等态度,老子会头就走,信不信越国公事后砍了你们的脑袋?”
    骂骂咧咧的话语之中,一人挑开门帘,走了进来。只是刚刚迈出一步,便见到主位之上甲胄整齐大马金刀坐着的房俊,登时两眼一瞪,仿佛见了鬼一般,吃吃道:“你你你……莫不是越国公当面?”
    来人正是赞婆。
    应房俊之邀率军前来,结果倒是顺利越过大斗拔谷口的堡垒抵达凉州城下,只是唐军却只一个校尉上前,说是主将正在营帐等候,登时让赞婆大为不满。他千里迢迢而来,结果唐军主将却稳坐中军,这摆谱摆的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这主将以为自己是房俊呐?
    赞婆极为不满,差点掉头就走,只是想着自家如今被放逐与青海湖,一面靠着吐蕃一面隔着祁连山与大唐接壤,当真是前门有虎、后门进狼,若是与房俊这等权臣交恶,导致大唐对噶尔家族的策略发生转变,那他可就成了噶尔家族的罪人。
    只能耐着性子前来……
    他自然不认识房俊,但是能够这般位居中军,身上穿着纹饰华美的山文甲,那种渊渟岳峙的雍容气度,岂能是一般人?再联想到自己刚才大发雷霆,责怪唐军失礼,但几个唐军校尉却微笑以对,那笑容之中颇有几分恶作剧一般……
    也只能是房俊了。
    房俊哈哈一笑,伸手虚引向一旁:“三郎远道而来,还请就坐。”
    见到果然是房俊,赞婆心中惊疑不定,施礼之后上前落座,上上大大打量。他对于这位大唐权臣甚为好奇,因为父亲禄东赞不止一次在他们兄弟面前盛赞房俊之才华、能力,认为此人迟早成为大唐军政两界屹立不倒的巨擘,成就绝对不在任何一位贞观勋臣之下。
    现在看来,除去满脸风尘仆仆之色显得比自己还年青,眼眸明亮眼神深邃,倒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房俊见他不断打量自己,先让亲兵奉上香茗,笑道:“怎么,三郎莫非以为本帅乃是冒名顶替不成?”
    赞婆摇摇头,直言道:“这倒不曾,只是心中疑惑,此番前往漠北平叛,随便派一个副将即可,岂能劳动越国公大驾?毕竟眼下西域激战正酣,大食军队凶悍非常,稍有不慎安西军就会大败。”
    相比于漠北,西域的重要性何止重逾十倍?放着西域十余万大食军队不管,却亲自带兵前往漠北平叛,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房俊请赞婆饮茶,淡然道:“此番见面,本帅倒是要想三郎道歉,还请宽恕本帅欺瞒之错。”
    赞婆端着茶杯,奇道:“越国公何处有所欺瞒?”
    房俊缓缓道:“本帅此番出兵,非是为了漠北平叛,而是要直捣关中、驰援长安,将叛军彻底击溃,扶保东宫!”
    “啊!”
    赞婆惊呼一声,差点将手中茶杯打翻,连忙放下茶杯,瞪圆眼珠:“那越国公亦是想要在下协助您返回关中平叛?”
    房俊颔首道:“正是如此。”
    赞婆一时无言,暗暗叫苦。
    长安之乱局,他自然一清二楚,眼下到底是东宫能够坚持到底,亦或是关陇兵谏成功,尚在未知,一切皆有可能。他之所以接到房俊书信便如此痛快的率军前来,乃是因为与东宫、房俊交好附和噶尔家族的利益,出兵助其漠北平叛,即便付出代价亦是在所不惜。
    但参与到大唐内部的权力之争,这却是噶尔家族绝对不愿意的。
    因为只要参与进去,就必须择选一方站队,东宫也好,关陇也罢,一旦获胜自然可以攫取更大的利益,但风险同样存在,一旦站队的那一方失败,噶尔家族就必须承担相迎的责任。
    胜利一方必然对噶尔家族愤恨不已,使得噶尔家族的利益遭受巨大损失。即便噶尔家族再是看好房俊,这等风险却也是不愿意承担的……
    房俊见赞婆闷声不语,却不容许他思量太久,逼迫道:“本帅此番驰援长安,路途遥远时间紧迫,为了等候三郎这才耽搁两日。现在,就请三郎直言,可愿助我回京平叛?千万莫要对本帅说什么需要请示令尊的话语,这件事三郎你自可抉择,本帅也等不得那么长时日。”
    面对房俊的咄咄逼人,赞婆有些冒汗,这人锋芒毕露,太难应付……
    他也知道房俊不会容许他借故拖延,心中权衡利弊,沉吟半晌,只得无奈说道:“若是站在噶尔家族的立场,这件事是万万不能答允的,毕竟弊端太多、后患太大。但谁叫在下对越国公素来仰慕,且一见如故呢?既然事已至此,罢了!大不了回去之后被父亲重责一番,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这一回与越国公并肩作战的机会!”
    倒也是一个人才,分明心中想要骂娘,面上却是慷慨激昂,一副“也就是你房俊面子大”的模样……
    当然,能够促使他做出这般抉择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房俊忽然出现在此地,且虽然号称带了一万骑兵,但以赞婆目测,绝不下三万之数。种种迹象,都表明一定是西域战局有了翻天覆地之变化,而且必然是唐军大获全胜,否则房俊能够自西域脱身,且抽调如此之多的兵马?
    连番击溃吐谷浑、大食国,房俊麾下军队的战力实在是骇人听闻,以此等百战精兵驰援长安,再加上自己带来这一万精锐,与东宫里应外合,胜算将会大大增加。
    这也是一场豪赌,一旦赌赢了,不仅可以获取房俊的友谊,更会使得大唐太子一系轻易接纳噶尔家族,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谨慎

    见到赞婆这般痛快的答允下来,房俊心中大定,欣然道:“噶尔家族的深情厚谊,本帅铭记于心。听闻三郎奉令尊之命镇守青海湖,但毕竟初来乍到,定是困难重重。待到此次平定长安叛乱之后,本帅定会向朝廷谏言,请求与大斗拔谷设立榷场,以供噶尔家族与大唐之间的贸易。”
    这世上从无“理所应当”的道理,每人会无偿奉献。噶尔家族夹在吐蕃与大唐之间,一言一行都要谨慎权衡,眼下可以这般决然的支持他驰援长安,就必须给予回报。
    尽管在河西设立榷场,大唐的利益其实比噶尔家族更大……
    赞婆顿时大喜,忙问道:“此言当真?”
    房俊肃容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赞婆大声道:“好!越国公果然是噶尔家族的朋友,有您今日这一句话,我赞婆愿意为您牵马坠蹬、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不怪他如此激动,噶尔家族受到逻些城猜忌,各类物资供应都卡得很紧,非但粮食强制控制,生铁军械等等更是严厉杜绝。噶尔家族倒是积攒了一些家底,自保倒也还好,可意欲将青海湖经营成噶尔家族屹立百年的基业,这么一点物资那里够?
    一座祁连山,挡住了那条流动着黄金与一切仅需物资的丝路,噶尔家族只能望而兴叹。
    如今房俊答允恳请大唐朝廷在河西设立榷场,就意味着噶尔家族能够得到所有发展所需要的物资,一夜之间就将实力暴增,再也不惧逻些城的封锁控制!
    有这样巨大的利益,纵然付出再大的代价亦是值得!
    房俊拿起茶杯,微笑道:“令尊数次出使长安,与大唐结下深情厚谊,所有唐人都愿意见到噶尔家族在祁连山之南休养生息,甚至开疆建国,也愿意为噶尔家族送去必要之帮助,维系彼此友谊天长地久。来,本帅以茶代酒,敬三郎一杯,祝愿咱们携手共进,为帝国、为家族,立下不朽殊勋!”
    开疆,建国!
    这两个词差一点将赞婆体内的鲜血彻底点燃,他面色潮红,举起茶杯,双手捧着与房俊遥遥相和,嗓音颤抖:“如此,噶尔家族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会铭记越国公与大唐之帮助!请!”
    两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定下互惠互利的盟约。
    对于房俊来说,噶尔家族不仅眼下能够给予自己极大之助力,更能够在往后悠长的岁月之中充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缓冲,吐蕃再想如历史上那般恣无忌惮的吞并侵占大唐领土再非易事。
    而对于噶尔家族,其身后若是有大唐不遗余力的给予支持,不仅可以摆脱逻些城的封锁制约,更会迅速的壮大起来,直至拥有与逻些城分庭抗礼的根基。
    若双方当真能够精诚合作,各取所需,自然是合则两利。
    ……
    翌日清晨,略作休整的右屯卫与噶尔家族骑兵一齐拔营启程,离开丝路向着东北方向的怀远郡急驰而去。同时,数支斥候队伍自河西诸郡出发,快马前往长安,传递西域胡族联军前往漠北平叛的消息。
    两日之后,房俊率军抵达沙陀,自此横渡黄河,在进入子午岭之前,命人将段琥、侯莫陈雰待到面前,肃容道:“此番长安兵变,你我各为其主,故而不忍加害。但无论彼此阵营如何,还望二位谨记自身之职责,定要守好河西诸郡,不使得胡族觊觎大唐国土,残害大唐子民。否则,本帅在此立誓,绝不宽恕!”
    段琥与侯莫陈雰连忙表态:“多谢越国公教诲,吾等定然誓死守卫河西诸郡,纵然粉身碎骨,亦不敢懈怠渎职。”
    正如房俊所言,大家阵营不同、各为其主,即便打生打死,却万万不可懈怠渎职。眼下长安兵乱,各部胡族早就虎视眈眈,稍有倏忽,搞不好便是胡骑入寇、攻城掠地之局面,若是导致河西诸郡失守,大唐子民遭受胡族屠戮,无论长安政局如何,他们两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唯有段琥心中愤懑,什么叫“阵营不同”?我跟关陇不是一伙啊……
    然而房俊没心思听他们多说,着令将其释放,便率军钻进子午岭,沿着前秦直道狂飙突进,直扑关中。
    *****
    长安。
    连续多日的大雪终于稍减,雪花稀稀落落,寒风却愈发呼啸肆虐,滴水成冰。
    延寿坊内,长孙无忌裹着一件皮裘坐在书案之后,虽然脚边燃着炭盆,但正堂内文武官吏来来去去寒风侵袭,依旧十分寒冷。
    人上了岁数,愈发怕冷……
    长孙无忌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拿着一份来自于瀚海都护府的战报,眉毛紧紧蹙起。
    薛延陀残部在突厥人支持之下意欲反叛……
    这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漠北胡族受到天气制约非常之大,春夏之季最为活跃,到了秋冬则大多守在草场过冬。若是遭遇天灾,粮秣匮乏,一般都在秋季往汉人的地界侵袭一番,掠夺人口粮秣,极少在冬季里展开大规模的军事活动。
    此刻天寒地冻,薛延陀残部却蠢蠢欲动,有反叛之心……
    但是联想到之前回纥人被房俊策反,狠狠摆了突厥人一道之后举族迁徙前往西域,使得突厥上下恼羞成怒,也不排除是突厥人为了打击报复大唐故而唆使威逼薛延陀残部给大唐添添堵。
    只是其中究竟,尚需斟酌。
    呷了一口热茶,刚刚将战报放下,便见到有书吏快步上前,恭声道:“启禀赵国公,肃州守将侯莫陈雰派人送来战报。”
    “哦。”
    长孙无忌放下茶杯,将战报接过,仔细验看上面的火漆,查验无误,这才拆开战报,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
    居然是瀚海都护府向安西都护府求援,而房俊派遣一支由西域胡族组成的骑兵前往支援的消息……
    这一前一后两封战报,似乎恰好形成逻辑,瀚海都护府感到局势危急,所以一边向长安求援,一边也向安西都护府发去请求。不过鉴于安西都护府此刻正于大食军队连番恶战,且形势不容乐观,所以根本抽调不出兵力。但瀚海都护府的形势亦是严峻,若不派一兵一卒,难免冷落人心,故而便抽调一些胡族骑兵前去,也算是有个交待。
    但长孙无忌总觉得其中或许另有玄机,因为这两封战报一先一后抵达长安,实在是太巧了……
    长孙无忌起身,裹紧身上的皮裘,踱步来到窗前,望着庭院里冰雕玉砌的景物,心念电转。
    房俊会不会放弃防御西域,直接引兵驰援长安?
    他认为不会。
    且不说房俊素来鼓吹“帝国利益高于一切”,驰援东宫与放弃西域之间他必然选择后者,单只是皇城内传出的消息,太子曾驳斥萧瑀提出的命安西军回援之谏言,并且亲笔书信送往西域,让房俊以江山社稷为重,切勿引兵回援,致使西域沦陷。
    两相叠加,房俊按理绝不会放弃整个西域而引兵驰援东宫。
    或许……当真只是巧合?
    长孙无忌摇摇头,眼下之局势对于关陇来说岌岌可危,一日不能攻陷皇城废黜东宫,就始终有着被东宫反被为胜之可能。若当真此次兵谏失败,那等后果是长孙家乃至于整个关陇门阀都无法承受的。
    任何决策都不能一丝一毫侥幸,纵然看似房俊不会驰援长安,却也不能不防。
    再等一天,河西诸郡一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再仔细甄别、分辨真伪,做出妥善之对策。
    毕竟,一旦房俊率领安西军返回长安,其凶悍之战力绝非关陇军队可以抵挡,纵然关陇军队人数再是占据优势,亦难以匹敌。两军对阵,打的不仅是战术、策略,更打的是士气,若是关陇军队面对战力强悍之安西军导致士气崩溃,极有可能引发全盘溃败。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分歧

    对于河西传来的消息,长孙无忌慎之又慎。
    自河西抵达长安,快马也不过是三五日而已,左右也不差这两天,等到河西下一次传回消息,再做定夺不迟。
    打定主意,长孙无忌返回书案之前,将两封战报放在书案下的抽屉里,转身询问:“当下战况如何?”
    重返此处的宇文节自一堆案牍之中抬头,揉了揉发红的双眼,摇头道:“围绕皇城的战斗一直持续,但东宫六率死命防御,收效甚微。”
    宇文士及当日与长孙无忌一番会晤,使得两人之间的裂痕愈发扩大,但这并不足以使得宇文家彻底与长孙无忌决裂。故而回府之后,宇文士及便又将宇文节打发过来,在长孙无忌帐下听命。
    关陇同气连枝、互为一体,可不是见机不妙想撤出便撤出的……
    长孙无忌面色沉重,微微颔首,走到墙壁上悬挂的舆图前,注视着舆图,一言不发。
    气氛甚为沉重。
    自起事那日开始,关陇军队便围着皇城日夜不休的狂攻,十余万军队轮番上阵,试图将东宫六率拖垮。结果东宫六率的强悍大大出乎长孙无忌的预料,死守多日,非但没有半点崩溃的迹象,反而从最初之时的仓促应战导致损失颇大,渐渐熟悉当下战事,到得如今攻守相持,僵持不下。
    反而因为兵员素质地下,导致关陇这边的伤亡越来越大……
    粮秣辎重倒还好些,毕竟关陇门阀经营关中多年,素有积蓄,也有许多与关陇门阀亲近的各方势力偷偷予以支持,尚能支撑。但兵员之损耗,却令长孙无忌一筹莫展。
    关陇门阀直接掌握的军权实在是太少,这就使得起兵之时只能倚仗各家的家兵、奴仆、庄客,少量的正规军承担起攻坚之重任,面对东宫六率的顽强抵抗自然损失惨重。
    尤其是铸造局一战,长孙无忌连续派出两支由正规军担纲主力的军队,结果先是被火炮轰击,继而铸造局库房一声轰然巨响,无数兵卒化作齑粉,使得关陇军队本就匮乏的精锐部队愈发捉襟见肘。
    若无精锐之军队,如何攻坚皇城,击溃东宫六率?
    更别说一旦房俊引安西军回援东宫,以眼下这些个乌合之众,如何抵挡与大食军队鏖战连场的百战精锐?
    甚至于,至今在玄武门外还盘踞着半支右屯卫,使得他所有觊觎玄武门的心思都不得不暂且搁置,不敢轻捋其锋……
    叹息一声,长孙无忌很是无奈。
    想当年关陇门阀以军权起家,各家手中握着精兵无数,这才能够在风云跌宕的年代里始终占据中枢,攫取权力,再豢养更多的军队。如此良性循环,缔造了关陇门阀百年荣耀。
    然而时至今日,关陇门阀却只剩下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荣誉与富贵,赖以为根基的兵权却损失殆尽,到了眼下这等重要时候,拉不出一支战力强悍的军队去执行攻坚,实在是可悲可叹……
    斟酌良久,长孙无忌沉声道:“书写令谕,着令关陇各家再度调集军队,猛攻皇城!不能再这般僵持下去了,多拖延一日,对关陇来说便多一分万劫不复之危险。”
    东宫六率战力强悍,又固守皇城占据地利,关陇军队数度发动大规模狂攻依旧无果,导致损失惨重。若是继续猛攻,只会让损失越来越大,甚至将关陇各家的底蕴根基尽数填进去。
    然而事已至此,哪里还有从容围困之机会?
    东征大军哪怕走得再慢,迟早也会回到关中,到了那一天,朝中各派就不得不坐下来针锋相对的商讨利益如何分配,稍有不慎,便是刀兵之祸。而东征大军几乎全部掌握在倾向于东宫的势力手中,一旦谈判崩裂,吃亏的也必然是关陇门阀。
    尤其是房俊手中掌握的半支右屯卫与安西军,虽然看似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域与大食军队鏖战不休,但不知为何,长孙无忌总觉得如芒刺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放松……
    宇文节略作沉闷,终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颔首道:“喏,在下这就办。”
    这一场兵谏,攸关关陇门阀之基业前程,纵然宇文家自此退出,若是兵谏失败亦要遭受同样的牵累,绝不会因为半途撤出便能够免于惩罚。当初宇文家背靠关陇这棵大树享尽荣华富贵,那么今时今日,就要为关陇的所作所为承担一切后果。
    当下之计,也唯有全力以赴而已。
    *****
    皇城被关陇叛军团团围困,除去北边的玄武门之外,其余城门早已封锁,不得出入,关陇起事之前入宫的文臣武将便只能留宿宫中。
    后宫是万万不能沾边的,这是大忌讳,所以太子暂且将弘文馆作为下榻之初,而一众文臣武将便居住于太极殿西侧的舍人院。
    又是熬了一夜,各种军机事务纷至沓来,文臣武将们忙碌之间不辨昏晨,陡然抬头却以东方泛白……
    年青一些的略微休息一下,用过早膳之后便积蓄留在太极殿协助太子处置军务,而几位上了年岁的老臣则熬不住,早早退到舍人院下榻之初,用过早膳,洗漱一番,准备小睡一觉。
    舍人院东侧靠外的一处馆阁内,萧瑀与岑文本刚刚用过早膳,坐在一处喝一杯清茶,略微歇息一会儿再去睡觉。
    萧瑀执壶给岑文本斟茶,看了看后者灰败的神色,担忧道:“景仁兄身子抱恙,根骨匮乏,还是不要这般生熬着,有事的事后去太极殿参议一番,平素无事,便在此地多多修养吧。”
    原本岑文本便重病在身,又连续多日参赞军机,更是熬得经受不住,一副皮包骨头的身子摇摇欲坠,连眼皮都耷拉着抬不起来……
    呷了一口茶水,岑文本叹息道:“值此国事维艰,吾等自诩社稷忠良,岂能置身事外?老夫这把老骨头若是能够为殿下分忧几何,亦算是死得其所。且熬着吧,纵然熬不过去了,亦是无怨无悔。”
    萧瑀轻叹一声,沉默良久,方才唏嘘道:“吾等忠心耿耿,太子殿下自然心中洞察。只不过到底远近不同、亲疏有别,怕是纵然此番危急可解,吾等之功绩亦是难入殿下之眼内。”
    “时文此言何意?”
    岑文本挑了挑雪白的眉毛,面露不解。
    “时文”乃是萧瑀的字,当下以他的资历地位,能够当面以字相称的,已然屈指可数……
    萧瑀苦笑道:“非是吾搬弄是非,实在是形势如此,不得不多做考量。此次兵谏,吾等家中皆是竭尽全力,为此血染战袍者不知凡几,算得上是倾尽所有。但是,以殿下对于房俊之信任宠爱,兼且右屯卫戍卫玄武门的战绩,怕是将来危机解除,首攻当属房俊。”
    岑文本听闻此言,心中一沉。
    他长兄早亡,只余下一子便是岑长倩,素来被他宠溺爱护,但当日书院学子接受太子诏令前往铸造局镇守,最终力有不逮,铸造局失守,结果学子们引爆库房中的火药将万余叛军炸得灰飞烟灭,算得上大功一件。
    然而自此之后,城北玄武门外的右屯卫虽然陆陆续续接受了不少溃散的学子,却始终没有岑长倩的消息,这令岑文本时常心悸,不得不往坏处去想。万一岑长倩葬身铸造局,化为齑粉,他该如何面对这等噩耗,又如何向死去的兄嫂交待?
    见到岑文本扬起眉毛张口欲言,萧瑀摆摆手,续道:“到了你我这般境界,岂能在意那等功勋富贵?但你我不在意,却不代表家中子弟不在意。此次东宫遭遇莫测之危机,动辄有倾覆之厄,吾等家中子弟前赴后继舍生忘死,为的除去大义之外,不还有那擎天保驾的从龙之功么?若首攻旁落,家中子弟必然以为受到不公之对待,到时候难免心中不忿,祸起萧墙……”
    岑文本面色凝重,心中哼了一声。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你萧瑀不忿房俊在太子殿下心目当中的地位?只不过若是平常,他自然懒得理会,让他们自己去争斗一番也就罢了,但值此危难之时,若萧瑀心中存了别样的想法,既有可能导致铁板一块的东宫陷入内斗,甚至四分五裂……
    对于萧瑀这个时候提及此事,岑文本颇为不屑。此人历经三朝,始终屹立不倒,政治智慧可谓天下罕有,但其功利之心使其做为有限,纵然攫取大权,也只能称一句“权臣”而已,于社稷并无裨益。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心思

    对于萧瑀在眼下这等危急时候表现出来的权力**,岑文本甚为不屑,本不予理会,但萧瑀今日能前来试探于他,明日便能拉拢于旁人,终会有人在权力面前迷失判断,导致铁板一块的东宫阵营出现裂隙。

    慢慢饮了口茶水,岑文本摇头道:“功勋荣耀,权力富贵,人之所欲也,你我皆不能例外。”

    这话有些直白,虽然确实如此,但萧瑀听上去有些刺耳,正欲反驳,却被岑文本打断:“但时文你也应当明白,这天下固然有逢迎谄媚之徒,能够身无寸功却忝居高位,可房俊是那样的人么?”

    萧瑀默然。

    岑文本续道:“关陇骤然起兵,图谋不轨,其兵势瞬间覆盖关中,长安内外团团围困,太子殿下不得不退入太极宫,局势岌岌可危,倾覆只在旦夕之间。然而时至今日,关陇叛军围攻皇城两月有余,天下各州府县尽皆观望,不肯增援一兵一卒,此等危厄之局势下,皇城却依旧固若金汤,时文你认为是何缘故?”

    萧瑀继续默然,他虽然不曾带兵,但这辈子读过的兵书却不少,对于军事深有了解,自然明白之所以造成关陇叛军围而不破之局面,关键在于何处。

    岑文本虽然是问句,却没有等着萧瑀回答,自顾说道:“之所以有眼下僵持之局面,在于关陇未敢奋力一搏,铸造局一场爆炸将万余关陇精锐这得灰飞烟灭,这不仅仅使其主力受损,更使其士气遭受巨大打击,玄武门外右屯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先是柴哲威图谋不轨,后是长孙温狼子野心,却连番被右屯卫击溃,如今玄武门这个太极宫之弱点,却反而成为坚若磐石之所在,即便是长孙无忌亦是望而兴叹,徒唤奈何。”

    关陇不敢全力猛攻皇城之原因就在于此,一旦孤注一掷狂攻不果,则甚有可能被右屯卫抄了后路,导致大好局面陡然逆转。

    萧瑀明白岑文本的意思,苦笑一声,摇摇头:“还有一点,是长孙无忌对于房俊的顾忌。房俊虽然身在西域,与大食人鏖战不休,可万一房俊不管不顾任凭西域沦陷亦要引兵驰援长安,以他带走的那半支可以击溃吐谷浑数万精骑、歼灭大食、突厥联军的右屯卫,再加上百战精锐的安西军,关陇军队绝无胜算。固然有殿下手书房俊不准驰援长安,可谁知道房俊到底怎么想?长孙无忌不敢赌。”

    铸造局炸死万余关陇精锐也好,右屯卫戍守玄武门固若金汤也罢,甚至直接牵制长孙无忌使其不敢用尽全力猛攻皇城……这一件一件,背后皆站着房俊。

    可以说,房俊固然不在长安,却依旧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左右着长安战局。

    此等情形之下,一旦东宫反败为胜,首功之臣除去房俊,谁与争锋?

    岑文本缓缓道:“权利富贵,吾之所欲也,然则当以大局为重,纵然各家子弟心有不忿,亦应予以开导,冥顽不灵者,或是惩戒,或是开革!此等动辄倾覆灭顶之关头,若东宫内部互生嫌隙,何谈反败为胜?待到东宫这艘大船沉默,你我纵然自身无虞,但族中子弟三十年内再无出头之日。”

    他简直不可置信,似萧瑀这等混迹朝堂一辈子的权谋高手,怎地会在此时生出这样的心思?眼下东宫之所以苦苦支撑,皆赖房俊内外多方面的布置与制衡,这等时候若是与之分裂,谁能讨得好去?

    再者说来,兰陵萧氏与房俊乃是姻亲,那位萧家女嫁入房家虽然为妾,但正室乃是高阳公主,也不算是委屈了她。况且听闻房俊对那萧家女甚为宠爱,地位也只是比高阳公主略低,不在武媚娘之下,甚至比那位新罗公主还略高一筹。

    房俊立下殊勋,将来成为朝堂巨擘执掌军政大权,对于萧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难不成你萧瑀七老八十了,还想着再进一步宰执天下?

    若说扶持族中子弟那就更是没谱,你们萧家那些个歪瓜裂枣什么个德行,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说句不谦虚的话语,吾家岑长倩一个便足矣盖过萧家子弟全部……

    真是莫名其妙。

    萧瑀神情有些尴尬,虽然岑文本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客客气气,可心里必定想着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你萧瑀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令萧瑀很是无奈,他岂能不知道房俊之地位已然不可动摇,更不能动摇?

    然而……

    罢了,东宫属臣之中,也就唯有岑文本尚可拉拢,余者如李道宗、马周、李靖等人,皆与房俊羁绊甚深,等闲绝不会与其分道扬镳,自己若是前去拉拢,反而遭致诘难。

    饮了一口茶水,发现茶水已经温凉,登时兴致全无,疲累道:“这些时日真真是熬干了心血,整个人提不起半点精神,且去小睡片刻。景仁兄身体抱恙,更是要注意休息。”

    岑文本颔首道:“这把老骨头大限将至,却也非是人力可以挽回,顺其自然吧。”

    萧瑀起身,躬身一礼,这才退出房间,返回自己的居处歇息。

    岑文本一个人留在房间,让人重新沏了一壶茶,喝着茶水愣愣的望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雪花,心情沉重。

    当日铸造局一声巨响,万余关陇军队灰飞烟灭,岑长倩亦是生死不知,音讯全无。

    想到这个自幼聪慧伶俐、果断干练的侄子有可能早已化作齑粉,岑文本心中便是一阵阵绞痛。

    人生一世,除去前三十年壮志在胸、野心勃勃之外,余下的年月里更多的还是为了子侄后代去尽力谋划。人生不过区区数十寒暑,除去牙牙学语的幼年、老态龙钟的老年,精力旺盛时又能有几年?然而一辈留一辈的血脉传续,却使得生命有了另一层意义。

    人世间极致之悲伤,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的看着血嗣断绝,一生拼搏奋斗最终却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尽皆付诸东流……

    *****

    宇文家。

    虽然天下雪花飘飘洒洒,但仆人们甚是勤快,将将落在地上的积雪便清扫干净,府内甬道、石路极为整洁。

    正堂一侧的跨院里,搭建了一座诺大的花房。

    自从烧制玻璃的技术越来越好,生产的玻璃越来越大、越来越透亮,这种昂贵的材料早已走进权贵之家,替代了以往千百年来每逢冬日必须裱糊一遍的窗户纸,使得雕梁画栋的房舍内愈发明亮。

    尤其是房府中的那间移栽了诸多江南绿植的花房,更是成为竞相吹捧艳羡的对象,如今长安城内谁家若是不搭建一间那样的玻璃花房,种上几株珍惜绿植,都不好意思自称权贵之家……

    花房地下燃着地龙,四周墙壁以及穹顶皆是两层玻璃密封,不仅彻底隔绝了冷空气,更使得玻璃易冷易热的缺点最大限度的避免,隔温效果愈发明显。

    诺大的花房内种满绿植,刚刚浇完水,叶片翠绿花朵鲜艳,于花树之中设一茶几,炒制几个小菜,温上一壶好酒,邀上一位好友花间对酌,洗尽红尘俗气,的确是好享受。

    此刻,宇文士及便与独孤览相对而坐,怡然小酌。

    独孤览饮尽杯中酒,指着身边一株花开紫红的牡丹,赞道:“此间花树繁复,皆是世间珍品,但唯有此株牡丹堪称第一。”

    宇文士及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微笑颔首。

    这是一株“牡丹红”,在牡丹大行于世,且色彩越是浓重便越是珍贵的当下,这样一株色彩浓郁、叶片晶莹玉润的珍品,即便是皇室大内亦是少见,放在外头可价值百金。

    独孤览啧啧称奇观赏一番,旋即叹口气,道:“只可惜这般温室之中固然娇艳绚丽,却经不得半点风雨,若是此刻将其移往室外,顷刻间冰冻如霜、寒风催折。然则吾等只见其艳丽,却从未想过一旦风雪骤至,便是着温室亦难抵挡严寒,烧再多的地龙,也不能挽回冰雪之厄。”

    宇文士及手里拈着酒杯,眉头微蹙,这话里有话啊……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国士

    宇文士及拈着酒杯,微笑道:“兄长这番话语虽然乃是至理,却未免强人所难。这‘洛阳红’乃是小弟请园艺高手将其移植此间,细心调理,赶在新年降至之时盛开,以增佳节气象。本就是逆天而为,何以还能要求更多?”

    牡丹本就是盛夏之花卉,偏要让其严冬绽放,逆转习性,岂能再要求它依旧如园圃之中时历经风雨而不坠?

    独孤览沉默一下,轻叹道:“可如今却偏要有人将这株‘洛阳红’移到外面去面对严寒风霜,为之奈何?”

    宇文士及默然,他明白了独孤览的意思。

    关陇门阀的力量并不足以行下逆天之举,往昔的荣耀权势也更多好似这“洛阳红”绚丽锦绣的色彩一般,早已经不得半点风霜。然而当下,却偏偏要将这娇艳的花朵移到室外却经受风霜考验,枯萎凋谢乃是必然,怎可能有奇迹发生呢……

    这种话语,这种倾向,按说宇文士及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但现在表露出此等负面情绪的人乃是独孤览,这就不得不令他重视起来。

    独孤家的身份太过特殊,名义上实为关陇之首,毕竟自北魏开始,历经北周、大隋、直至眼下的大唐,独孤家始终是皇亲国戚,对每一任开国之君都曾不遗余力的支持,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政治资源。

    只因族中未有惊才绝艳之辈,这才让长孙无忌之辈异军突起,成为关陇领袖。

    若是在这个时候独孤家彻底退出此次兵谏,甚至从此与关陇决裂,那么对关陇上下士气之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而独孤家这种倾向却是越来越明朗,毕竟当时关陇起兵进入长安,独孤家就曾封闭其掌控下的城门,不准关陇军队自此入城……

    宇文士及虽然对长孙无忌极为不满,却也不想关陇门阀在这等时候分崩离析,一旦兵谏失败,所有关陇门阀都将遭受反噬。独孤家与李唐皇族尚有几分血脉亲情在,或许可以留有余地,可宇文家还剩下什么了?

    怕是第一个遭受反噬的便是宇文家……

    宇文士及心念电转,也不各种隐喻了,直言道:“局势未必便如兄长所见那般不堪,虽然直至眼下依旧未能攻陷皇城,但东宫六率损失颇大,且东宫内部未必便铁板一块。只要持续给予压力,其内部必将因为各种利益而导致分裂,那便是咱们的机会。”

    虽然宇文节并未过深参与到此次兵谏之中,对于长孙无忌的种种布置亦是知之不详,但以他对长孙无忌的了解,又岂能不在东宫内部钉下钉子?

    这种阴谋绸缪,原本就是长孙无忌最为擅长,所以即便此刻占据僵持,但宇文士及相信,长孙无忌必有后手,一经发动,足矣立刻改变局势。

    独孤览道:“吾自然明白贤弟之意,辅机办事从来都是谋定后动,若是没有藏着后手,焉能这般仓促起事?然而险地莫要忘了,东宫固然未必铁板一块,咱们关陇各家也不见得能团结一致。眼下占据僵持,大家都瞅着那即将到手的利益,尚能安守本分,可一旦局势有变,到时候怕是就要各有思量……”

    说白了,无论东宫也好,关陇也罢,绝大多数都是倚靠利益将各方捆绑在一处。看得见利益的时候,自然英勇奋战不惧牺牲,因为损失再大也没有收益更大。但是当利益越来越远,只有损失而看不到收益的时候,还有谁愿意冲锋陷阵奋不顾身?

    更何况,长孙无忌“阴人”之名世人皆知,一旦局势反复,最终所有损失都可能被其转嫁到其余关陇门阀身上,长孙家最终却损失最小……

    说白了,长孙无忌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顺风顺水之时大家都跟随他,因为他能够使得利益最大化;可逆流而上动辄有倾覆之厄的时候,大家却未必还愿意心甘情愿的追随他,因为这个人“阴”,很难获得大家的绝对信任。

    所以,关键的问题在于局势的“变化”,眼下看似僵持,但实则关陇占据了全部主动,只要继续消耗东宫六率的力量,赶在辽东大军返回关中之前攻陷皇城并不难。

    至于辽东大军为何速度迟缓……宇文士及不知其中究竟,但也能猜测几分,正如独孤览方才所言,没有任何一个阵营能够做到“铁板一块”,东宫如此,关陇如此,汇聚了各方势力的东征大军亦是如此。

    那么,究竟会不会有“变化”?

    若有,“变化”又在何处?

    他狐疑的看着独孤览,知道既然独孤览说出这样的话语,断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一定另有所指。

    独孤览执壶给两人酒杯斟酒,而后轻声道:“河西传来消息,有万余西域各部胡族组成的骑兵路过河西,赶赴漠北。而后,肃州守将侯莫陈雰便遣人送回消息,证实了这一点。继而,瀚海都护府发来公文,言及薛延陀残部在突厥支持之下意欲反叛,恳请朝廷派兵增援,同时向安西都护府求援,以免局势糜烂……但是这些,长孙无忌却对吾等各家只字未提。”

    宇文士及紧蹙眉头,消化着这个消息。

    薛延陀虽然覆亡,其残部已被驱逐至燕然山以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昔日纵横漠北之胡族,控弦之士二十万,底蕴自然深厚,非是一战便可将其尽数屠尽。

    余下的薛延陀残部在突厥人支持之下意欲重返故地,合情合理。而瀚海都护府要维系广袤的漠北地域之安靖,兵力捉襟见肘,向朝廷与安息地护肤同时求援,自然亦是情理之中。

    独孤家虽然近些年有些安分守己,但毕竟根基深厚,长孙无忌能够得到河西的消息,独孤家自然也能得到。

    这个消息本身并不足为奇,事实上瀚海都护府成立至今,大仗未有小仗却不断,没有一时片刻消停。

    但长孙无忌隐瞒不报,这就有问题了……

    独孤览执杯,与宇文士及对酌一杯,然后续道:“房俊引兵在外,远在西域,但是对于关陇之威慑却太过巨大。眼下关陇之军队说一句‘乌合之众’亦不为过,十倍于东宫六率却吃吃无法攻陷皇城,可见一斑。而房俊麾下无论是那半支大斗拔谷击溃吐谷浑数万精骑、阿拉沟歼灭强敌的右屯卫,亦或是与数倍于己鏖战不休的安西军,都是百战之精锐,一旦这两支军队跟随房俊驰援长安,眼下关陇所有的优势将顷刻间化为乌有,是否攻陷皇城、废黜东宫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如何自保,保住咱们数百年的家业!”

    房俊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但宇文士及却摇头道:“房俊未必会舍弃整个西域,引兵回援长安。”

    他与房俊算是忘年之交,对于彼此的性格甚为熟悉。

    可以说,房俊与当下绝大多数的臣子全然不同,当世之文臣武将,大多是“忠君”,对帝王有着无与伦比的忠诚,圣旨所下,无有不遵。但房俊却是个例外,即便是面对李二陛下之时,他亦是尊敬多过于听命。

    房俊或许“忠君”,但他绝对更“忠国”!

    事实上,李二陛下就曾不止一次在宇文士及面前感慨,房俊此子桀骜难驯,似乎并不在意到底是谁来当皇帝,在意的是这个国家会不会越来越好,天下百姓之民生会不会越来越好。

    某种意义上来说,房俊并非一个“忠臣”,而是一个“国士”。

    “忠臣”唯上是从、死不旋踵,“国士”则心怀天下、忧国忧民……

    所以若是旁人,为了自己的前程或许会舍弃西域任凭大食人将其侵占,亦要引兵回援力挽狂澜,奠定太子面前第一功臣之地位。可是房俊,却绝不会在大食人肆虐西域之当下引兵回到长安。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信任

    宇文士及相信房俊是真正的“国士”,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岂能为了扶保太子而甘愿舍弃广袤的西域?西域对于大唐之重要无需赘述,今日沦陷,明日势必要花费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夺回,为此所牺牲的汉家儿郎将会以万计,房俊怎么可能那么做?

    所以他万万不相信房俊会引兵驰援长安。

    独孤览虽然与房俊颇多接触,但双方绝谈不上融洽,对于房俊的印象也大多停留在桀骜、狡诈之类,至于其为人处世之准则却是知之甚少。

    此刻见到宇文士及之评价如此之高,且甚为笃定,独孤览蹙眉,缓缓道:“万一呢?”

    宇文士及再度默然。

    是啊,万一呢?

    纵然他对于房俊甚为了解,可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是否自西域回援长安仅只在于房俊一念之间,而回援与否,却关系着整个关陇门阀的性命前程。一旦房俊回援,其麾下数万百战精锐威逼长安,会使得眼下之局势陡然逆转,而兵谏失败之后果,关陇门阀不可承受。

    他心中有些恼怒,固然非是怨天尤人之性格,此刻却也忍不住埋怨道:“长孙无忌刚愎自用,以一己之力将关陇各家尽皆绑缚在他的战车之上,让吾等拿着身家性命去为了他重掌宰辅之权铺路,着实可恶!”

    关陇门阀虽然支持长孙无忌此次兵谏,但更多还是迫于无奈,因为长孙无忌于暗中绸缪一切,根本不给各家拒绝的机会。为此,甚至不惜将长孙冲与侯莫陈虔会推上前台,吸引东宫的注意,他自己则暗度陈仓。

    闹到现在,固然长孙冲与侯莫陈虔会尽皆落入东宫之手,生死不知,各家更是将家底都投入进来,却落得一个僵持不下之局面。

    僵持就意味着随时可能失败,无论是正返回长安的东征大军,亦或是房俊麾下的西征精锐,任何一支军队抵达长安城下,便是关陇彻底落败之时。

    独孤览叹息道:“事已至此,一腔怨言又有何用?吾等固然对长孙无忌此次兵谏多有不满,可追根究底,不也是心存侥幸,这才走到眼下这一步?”

    关陇各家对于长孙无忌骤然起事的确多有反对,亦曾因为长孙无忌这般独断专行将各家裹挟其中满腹怨言,可毕竟没有哪一家站出来明确表示反对。即便是独孤览,也只是拒绝关陇军队自自家把守的城门入城,心中却依旧憧憬着此次兵谏能够大功告成,朝局再度回复至贞观初年由关陇门阀大权独揽之盛况。

    说白了,大家的意愿更多是虽然有所不满,但不予反对,不予负责……

    可即便如独孤家这样并未直接参与至兵谏之中的门阀,一旦兵谏失败,又岂能独善其身?

    关陇同气连枝、纠葛颇深,可不是谁想退就退得出。

    只不过东宫清算之时会有所侧重,长孙家自然首当其冲,独孤家牵扯浅一些罢了,想要完全置身事外,绝无可能……

    宇文士及却平静不下来。

    种种分析,房俊皆是关陇的心腹大患,偏偏这个时候又有西域军队途径河西赶赴漠北,这实在是太过巧合!

    万一房俊当真引兵杀入关中,以其麾下百战不败的虎狼之师,关陇怕是只能拿人命去抵挡……

    *****

    玄武门外,右屯卫营地。

    雪势略微小了一些,连续挫败左屯卫、关陇叛军的攻势之后,难得的迎来平静休整,营地之中兵卒兴高采烈的扫雪,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响彻整片营地,活泼的气氛与豪门府邸截然不同。

    高阳公主站在窗前,兴致勃勃的看着外头忙碌的兵卒,金胜曼在她身旁略微靠后一些的位置,两人肩碰肩、头贴着头,一样眸光闪闪。两人都是好动的性子,窝在营地之中哪儿也不能去,早已有些不耐烦……

    身后,武媚娘则安静怡然的与金德曼对坐下棋,两盏清茶、一支线香,仿佛外界刀兵早已偃旗息鼓,宁静而祥和。

    门响之后,高侃一身戎装顶盔贯甲,大步入内,先向诸位贵人见礼,而后道:“方才收到自河西而来的消息,说是有万余西域骑兵受大帅之派遣,途径河西赶赴漠北平定薛延陀叛乱。”

    高阳公主双眸一亮,连忙问道:“可是二郎回来了?”

    其余三女亦是满脸期盼。

    高侃忙摇头,道:“并未有大帅的消息,十几日前安西都护府传来的消息,大帅尚在弓月城一带与大食军队对峙,小规模战斗几乎每日不曾停歇,双方互有胜负,按理说大帅很难彻底抛开西域战事,引兵回援长安。”

    高阳公主跺脚嗔道:“这个棒槌,区区西域苦寒之地,丢不丢的有什么打紧?自应率领大军回援长安击溃叛军才是正途!”

    高侃默然。

    几乎所有出身于房俊麾下的将领,心中对于帝王的忠诚其实都没多高,反倒是对于国家的忠诚不容置疑,这些人尽皆信奉“帝国利益高于一切”的道理,简而言之,便是“谁做皇帝无所谓,只要大唐繁荣昌盛”……

    所以对于高阳公主的抱怨,高侃不以为然。

    东宫固然乃是大义所在,他们这些军人自当为了维系国家正统血染沙场、死不旋踵。但若是这份大义与帝国疆域相冲突,那自然是以后者为上。

    没有什么比帝国疆土、大唐尊严更为重要……

    武媚娘停下棋局,上前仔细询问:“到底是何情况?”

    她敏锐的觉察或许事情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这既是来自于她与生俱来的洞察力,更在于她对房俊行事风格的了解……

    高侃详细的将来自于各方的消息汇报,神情态度甚至比刚才面对高阳公主之时更加恭谨……

    “据说是漠北薛延陀在突厥人支持意欲反叛,瀚海都护府兵力不足,故而分别派人向长安以及安西都护府求援。长安这边刚刚接到消息,而安西都护府那边大抵是抽调不出精兵强将,故而派出由西域胡族组成的骑兵赶赴漠北……”

    听着高侃的述说,武媚娘一双凤眸微微眯起,心思电转。

    高阳公主几人都在一旁看着她,对于这位“女诸葛”,大家早已心悦诚服,不仅房俊对其言听计从,即便是房玄龄亦会就一些疑难之事询问其意见,并且极为重视。

    良久,武媚娘才在诸人期待的目光中樱唇轻启,缓缓道:“西域那边的消息扑朔迷离,这有些不正常,不能排除是郎君故意为之。”

    言罢,她转过身,来到一侧墙壁前,上面挂着一张关中地区的舆图,仔仔细细的观察一番,纤纤玉指指着中渭桥,声音清越悦耳:“击溃左屯卫之后,中渭桥便已经在咱们的控制之下,截断渭水南北,玄武门愈发安全。还请高将军增派一支部队前往中渭桥,一定要确保中渭桥始终在咱们控制之下,兵筹集粮秣军械。”

    高侃看着舆图,蹙眉道:“末将马上就办……”

    略一沉吟,迎着武媚娘的目光,他道:“……但请恕末将多嘴,长安局势的确危急,动辄有倾覆之厄,但大帅肩负西域安危,断不会放弃西域任凭大食人彻底侵占而引兵回援长安。帝国利益高于一切,任何一寸疆土,都不允许在任何情况下轻易舍弃。”

    这是他对房俊的信任,亦是追随房俊心甘情愿为其赴死之信仰。

    固然他由房俊简拔而起,身上贴着“房俊一党”的标签,士为知己者死,但让他心甘情愿追随房俊的初衷,却还是人生理念的认同。

    他确信只要大食人尚在西域一日,无论长安发生何等翻天覆地的变故,房俊都会置之不理,将守卫疆土放在首要之位。

    武媚娘嫣然一笑,绝美的容颜如鲜花沾露:“如果,大食军队已然不能威胁西域之安危呢?”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天赋

    对于高侃如此笃定房俊不会舍弃西域疆土回京驰援,武媚娘甚是欣慰。唯有当世之豪杰,才能有这样志同道合的麾下忠心拥护,这是多少金钱权力都买不来的拥趸。

    随意她以明媚的笑容回复高侃:“如果,大食军队已然不能威胁西域之安危呢?”

    在场几人尽皆愕然。

    高侃下意识的便想要辩驳,二十万大食军队入寇西域,一路攻城拔寨,薛仁贵率领的安西军步步后退,虽然期间亦有反击之举,给于大食军队极大之杀伤,但丧师失地乃是事实。

    房俊率领的半支右屯卫能够于大斗拔谷击溃数万吐谷浑精骑,除去本身战力强横之外,更多还是因为占据了地利。到了西域,广袤的荒原之上几乎无所凭持,两军交战甚少能够借助天时地利,只能真刀真枪的死拼一场。

    此等情形之下,能够确保弓月城不失已然是处于所有人预料,若是再反败为胜……

    怎么可能?

    然而反驳之语却没有说出口,他看着武媚娘明媚艳丽的笑容,感受到她对于房俊那种无所保留的信任,忽然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吐谷浑入寇河西,朝野上下一片哀叹,都以为河西沦陷在即,无人敢领军前往。柴哲威那等手握兵权的勋戚子弟更是畏敌怯战,不惜装病亦要推卸责任,落得名誉尽毁。

    房俊却毅然率领半支右屯卫出征,当时朝野上下敬佩者有之,嘲讽者有之,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都以为房俊必然兵败河西……

    然而,大斗拔谷一场大胜震惊朝堂,继而阿拉沟“驱虎吞狼”光芒万丈!

    那个当时,谁认为房俊能够一场接着一场的大胜?

    既然河西可以胜,阿拉沟可以胜,为何西域就不能胜?!

    高侃也算是跟随房俊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见识了房俊诸多神奇之初,可以说自从房俊领军以来,从来未尝败绩,每一次皆以大胜而归!

    ……

    深吸口气,高侃重重点头,沉声道:“还请武娘子放心,末将即可派兵掌控中渭桥,无论何时亦要确保中渭桥之畅通,时刻等候大帅引兵归来。另外,亦会派遣斥候沿途向着河西进发,搜寻大帅的消息,予以接应。”

    武媚娘摇摇头,纤细窈窕的身姿站在舆图之前,却给予诸人一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郎君用兵,虽然称不上‘出神入化’四字,却也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引兵回援长安,尚有一个弊端,那便是一旦消息被关陇叛军得知,未免局势陡然变化,势必加大攻势不惜代价猛攻皇城。眼下皇城看似固若金汤,但东宫六率已然精疲力竭,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皇城失陷。所以若郎君当真引兵而归,必然严密封锁消息,直至兵临长安城的那一刻,绝不被外人得知。”

    她指着舆图上长安西北、泾水之西的那一片山岭,清声道:“子午岭中有前秦始皇帝修建之直道,可供大军快速通行,虽然沿途建有关卡堡垒无数,但挡不住数万铁骑一路奔袭。所以若郎君回京,必然走这一条路。”

    高侃想了想,脑中茅塞顿开,抚掌惊叹道:“所以才会有瀚海都护府求援之消息,一切都是大帅放出的风声,为了给大军潜行提供掩护!说不定,大帅此刻已然率军自凉州向着东北方向的怀远郡前进,但到了某一处却陡然横渡黄河,直插入陇山之中,沿着子午岭一路奔袭长安!”

    如此,那些让人莫名其妙的消息便都有了完美的解释,一切都是假象,皆是房俊为了掩饰行踪而放出的烟雾!

    甚至河西诸郡传到的长安的消息亦是大帅故意为之,为了便是蒙蔽长孙无忌,待到大军直抵长安城下,使其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快刀斩乱麻,一战定乾坤!

    高侃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武媚娘微微一笑,柔声道:“若是所料不差,事实便是如此。所以,请将军派人沿着泾水方向往萧关一带搜索,或许便能够碰到郎君亲自率军赶回。而营地之内,还要做好接应准备,毕竟这一路数千里征程,跋山涉水艰苦卓绝,再是精悍的铁军亦要精疲力竭,若不能好生休整,必然影响战力。”

    “喏!请殿下、武娘子放心,末将定会做好接应,若大帅未回便罢,若大帅当真回来,会立即得到休整与补给!”

    告辞之后,高侃兴冲冲的走出去,召集麾下将校做好一应准备,且派人前往萧关一带严密搜查。

    ……

    营帐内,武媚娘被高阳公主、新罗姊妹灼灼的目光盯得脸红,下意识的摸摸脸颊,奇道:“我脸上有东西不成?”

    高阳公主上前,伸出手指挑了挑武媚娘尖俏的下颌,动作甚是轻挑,口中更是啧啧有声:“厉害呀,媚娘!这一番指点江山,便是须眉男儿亦要汗颜无地。很多时候本宫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惊才绝艳的才子男扮女装?”

    对于武媚娘的才智,她早已敬佩万分,然而经此危机,却发觉即便自己以往已经高看武媚娘一眼,却还是低估了她的本事。

    用一句“胸有锦绣”已然不足以形容其才思敏捷,简直就是个妖孽。

    也幸亏她是个女儿身,又身入房府,否则凭借其聪明才智,定要在朝堂之上搅起一番风云跌宕……

    武媚娘嫣然一笑,反手揽住高阳公主纤细的腰肢,声音如蜜一般甜美魅惑:“殿下这话可就冤枉人了,咱们一同侍寝郎君的时候,您可没少让妾身侍候您……”

    “咳咳咳!”

    出言揶揄的高阳公主反倒受不了武媚娘的调笑,红着脸拍开她的手,嗔恼着道:“可别胡说八道,谁让你……侍候了?”

    武媚娘修眉一挑,惊讶道:“难道是妾身错怪殿下了?原来让妾身用手给你……唔唔唔。”

    话说一半,已经被面红耳赤的高阳公主给捂住了嘴儿。

    高阳公主跺脚羞赧道:“你这娘子疯了不成?那等事也能拿出来说……”

    待到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回头,见到金德曼、金胜曼姊妹两个皆捂着嘴偷笑,一副“原来如此”“好刺激”的神情,愈发羞臊不堪,狠狠掐住武媚娘腰间软肉不放,娇嗔道:“不许再说!”

    “哎呦哎呦,殿下饶命,小女子不敢了……”

    武媚娘被捏住要害,痒得要命,挣扎着喘着气告饶,高阳公主却不放手,两女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金氏姊妹亦是笑靥如花。

    虽然自当夜从长安城内迁出之时便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凶险,但似乎只要有武媚娘在,她们便都有信心可以化险为夷、遇难成祥。再是凶险的局面,亦能在武媚娘抽丝剥茧的分析与英明睿智的决策之下从容化解。

    *****

    子午岭。

    天上落雪纷纷,阴云低垂,山岭耸峙连绵接天蔽日,无尽的大雪将所有山岭装扮得一片银白,只在高低婉转之间有明暗之别,方才能够看出沟壑纵横之崎岖地势。

    就在这等崇山峻岭之间,一条道路沿着山脊向着远方蜿蜒伸展,直至山岭起伏的天际。

    此处乃是秦朝之时便修建的直道,藏于深山之间,连通关中与河套西部,便于王朝对于塞上的统治。

    子午岭自西北向东南走向,秦长城则横穿陇山自西南向东北,直道途径秦长城之处,便为萧关。

    萧关之内,便是关中地界,王朝社稷所在自然戒备森严,故而沿着这条秦直道修建数座关卡、堡垒,以保护萧关之安全。此刻子午岭一处关卡之内,十余名兵卒刚刚升起一堆篝火,将饭食盛在钵中放置于火上温热,便听得一阵沉闷的马蹄声隐隐传来,兵卒们尽皆色变。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萧关

    看守直道关卡的兵卒虽非精锐,且甚多已然老迈,但当年却皆是随同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的老卒。如今固然上阵杀敌有些为难,但经验却极为丰富。曾经在李靖、李绩麾下与突厥人连番大战甚至直捣虎穴的他们,单只是从马蹄声便判断出这是一支超过两万人的骑兵部队。

    否则绝难营造出这等山崩地裂之气势!

    可问题是关中兵马大多数抽调前往东征,关陇门阀虽然聚集十余万兵马围攻长安,但大多都是步卒,对于军队未有太多控制权的他们严重缺乏马匹,绝无可能聚齐起如此数量的骑兵。

    答案似乎唯有一个,那便是塞外胡族自河套地区入寇,趁着黄河冰封之际意欲直抵长安!

    “哗啦”十余名兵卒尽皆起身抽出横刀,队正当机立断:“去两人升起烽火,向长安示警,余者随吾出战!”

    即便明知来敌超过两万骑兵,那等奔腾驰骋的气势足矣瞬间将区区几名兵卒碾为齑粉,但自队正以下,却无一人胆怯。

    明知必死,全无惧色。

    当即有两人起身,飞身跑到屋舍之后,沿着满是冰雪的石阶向烽火台上攀爬,意欲点燃烽火示警。

    余者随同队正冲出屋舍,孰料脚步刚刚踏出,迎面便有无数骑兵径直冲来,当先一名骑兵一手操缰,大喝一声:“右屯卫回京,不得燃放烽火!”

    十余名关卡老卒听到这话登时一愣,再加上眼前这些骑兵尽皆唐军装束,哪里有半分胡骑的模样?当即懵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面前骑兵却毫不停留,战马在十余名老卒面前堪堪的向一侧驶过,马上兵卒借势自马背跃下,猛地将老卒们扑倒在地。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一个队正大吼一声,将一名老卒摁在地上,抬头对身后刚刚自马背上跃下的兵卒道:“冲上烽火台!”

    “喏!”

    十几个右屯卫兵卒脚步不停,一窝蜂的冲上烽火台。烽火台上的两个兵卒刚刚将烽薪引燃。

    “日则举烽,夜则举火”,混合了红柳树枝、芦苇、杂草等物的干燥薪柴于下,潮湿的薪柴于上,引燃干薪烘烤湿薪则产生大量烟雾,随风飘摇之上,数里可见。

    潮湿的薪柴想要产生大量的烟雾需要干燥的薪柴火势颇大,所以想要点燃烽火示警,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这边薪柴刚刚引燃,那边右屯卫兵卒已然冲上烽火台,很快将两名老卒制服,熄灭烽火。

    几缕淡薄的烟雾被呼啸的北风吹散,眨眼不见踪迹……

    烽火台下,十余名被制服的关卡守卒眼睁睁的看着无数骑兵自眼前奔腾驰骋而过,马蹄践踏地面的冰雪扬起濛濛冰渣雪沫,整支军队狂飙突进之间仿若一条凶猛咆哮的雪龙!

    这是右屯卫!

    关卡守卒自然使得右屯卫的军装以及迎风招展的旌旗,尤其是此等剽悍精锐的气势,绝对是假装不出来的。

    可近日只听说有胡人骑兵自凉州北上奔赴漠北,何曾有过右屯卫回京的消息?

    然则眼前这一幕却是实打实的,难怪这些守卒震惊不已,因为长安正在兵谏,无数关陇军队围攻皇城意欲废黜东宫太子,而右屯卫大将军房俊却是东宫的绝对班底,此刻原本应该在西域的右屯卫这般犹如神兵天将一般骤然出现在这萧关之外,其目的就算是傻子也明白。

    关陇军队麻烦大了……

    ……

    房俊挥师驰援长安,右屯卫、安西军、噶尔家族的骑兵汇合一处,兵力接近三万,皆是精锐骑兵。自凉州北上,由沙陀附近横渡黄河,一头扎进陇山之中,沿着子午岭直道一路狂飙突进。

    前方斥候策马疾行,沿途关卡、堡垒、烽火台尽皆在大军抵达之前悉数攻克,由黄河岸边直抵萧关之下的十余座烽火台,居然无一处成功燃放烽火示警,三万大军狂飙突进,陡然出现在萧关之下。

    萧关守将乃是李唐宗室,鲁王李灵夔。

    李灵夔正在关隘下放的军营之中用膳,听闻斥候来报,说是数万骑兵自北而来,一炷香之后便抵达关下,吓得他手一抖打翻了碗碟,一碗热粥全洒在裤裆上。好在冬日里衣服厚重,没有伤及要害,否则这一下关键部位非得被烫得脱层皮……

    一边换上甲胄,李灵夔跟随亲兵快步走出营房,顺着石阶登上关隘门楼,急声问道:“怎地就忽然来了数万骑兵?莫不是漠北胡族绕道河套横渡黄河,想要入寇关中?”

    他的想法几乎与先前那些烽火台的守卒一致,丝毫没有联想到右屯卫身上。

    毕竟近些年虽然天下太平、四夷臣服,但当年漠北胡族却是屡次入寇关中,最著名的便是颉利可汗带着十余万大军直抵长安城下,与李二陛下对峙于渭水两岸,逼得李二陛下签署了“渭水之盟”,若是如今胡族趁着长安兵变之机长驱直入想要沾点便宜,倒也合情合理。

    他一边走入门楼,来到向北一侧推开窗户向外眺望,一边恼火道:“瀚海都护府都是一群白痴么?前两天还入京奏报说是薛延陀意欲反叛,今日就放任数万胡族直奔关中?简直岂有此理!”

    那斥候忙道:“王爷明鉴,非是漠北胡族,而是右屯卫……”

    “什么?!”

    李灵夔吓了一跳,正欲再问,便听得一阵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滚滚而来。关隘前方夹峙于两道山梁之间尚算凭证的道路尽头,无数骑兵席卷着冰渣雪沫奔腾而来,右屯卫的旌旗在风雪之中飞舞招展,气势雄浑,杀气腾腾!

    李灵夔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说话都不利索:“这这这……这右屯卫不是在西域么,怎地忽然出现于此?”

    话说完,便明白过来。

    屁的薛延陀反叛,屁的西域胡骑奔赴漠北平叛!根本就是房俊放出的烟雾,以掩盖其直扑关中的行踪!

    看着无数骑兵潮水一般涌到关下,李灵夔两股战战,长叹一声:“这下关陇那群家伙麻烦大了!”

    右屯卫汹涌而来的动静惊天动地,整个关隘都被震动了,守卒蜂拥来到城关之上,张弓搭箭横刀出鞘,虎视眈眈的凝视着汇聚于关下的右屯卫。只是近处密密麻麻、远处源源不断的骑兵部队,惊得守卒们面色苍白,心中惴惴。

    不是咱们胆小,实在是敌人太多了……

    一众将校涌入城楼,见到李灵夔,纷纷上前:“王爷,擒贼先擒王,可以城头床弩击杀敌军将令,使其群龙无首,其兵必溃!”

    “娘咧!”

    李灵夔上前一脚便将说话这个校尉踹翻在地,犹自不解恨,有上去踹了几脚,怒骂道:“你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是吧?你去看看城下有多少骑兵,整整好几万!咱们守兵连三千都没有,人家一拥而上就能将这萧关湮没了!娘咧!那房俊与老子还有一些关系,或许能饶过老子一命,你这般射杀右屯卫将令,岂不是逼着房俊拿老子开刀?”

    校尉被他踹的鼻青脸肿,讷讷不敢多言。

    这些将校皆是李灵夔心腹,见到自家王爷这般作态,便知其心意,急忙上前,道:“右屯卫势大,不可力敌!”

    瞅瞅城下这些杀气腾腾的骑兵,俱是百战精锐,一旦发动攻城,顷刻间便能踏平萧关。

    又有人道:“右屯卫此番神不知鬼不觉的返回关中,必然是冲着关陇而去,咱们又何必枉做小人?不如放开城关,任其通行便是!”

    可也有人表示担忧:“万一右屯卫过关之时顺带将咱们抓捕,那可如何是好?”

    李灵夔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沉吟道:“这倒是不怕,他右屯卫固然嚣张,可就算不顾忌本王皇子之身份,也总得念几分亲戚感情吧?那房二的亲姐夫,可还是本王的亲哥哥呢!”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入关

    大唐立国已久,当年的贞观勋臣与李唐皇室颇多联姻,这既巩固了李唐的统治,也使得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关系繁杂。

    李灵夔的母亲是高祖皇帝的昭仪宇文氏,鼎鼎大名的宇文化及以及宇文士及都是他的亲舅舅,流淌着宇文家的血脉。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韩王李元嘉,娶清河房氏之女为正妻,便是梁国公房玄龄的嫡女、房俊的亲姐姐。

    所以论起来,李灵夔与房俊的确是实在亲戚……

    他想着就算房俊再是棒槌,也不至于将自家姐姐的小叔子给一刀咔嚓了吧?况且房俊那厮固然棒槌,但还是很认亲的,不论是自家的亲戚还是母族的亲戚,只要力所能及,都会尽可能的关照。

    ……

    然而麾下将校们却不这样认为。

    一个校尉忧心忡忡:“只是不知越国公是否身在军中?若在,自然不会对王爷不利,可若是他不在,手底下那些个骄兵悍将可不见得会将王爷放在眼里……”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房俊桀骜不驯,右屯卫更是嚣张跋扈,别家军卫都唯恐兵卒斗殴引发皇帝猜忌,偏偏右屯卫对此毫无顾忌,谁敢招惹他,当场就敢打回去。

    与驰援东宫这等大事相比,区区一个鲁王,怕是还不被右屯卫兵卒放在眼中……

    这么一说,原本信心十足的李灵夔心里也没底了,最重要是他虽然与房俊是亲戚,更母族更是关陇门阀当中的中坚宇文家,亦是这次兵谏的主力,他此刻镇守萧关虽然明面上与关陇门阀没什么牵涉,但是暗地里也承担为关陇门阀封锁西北、隔绝关中之任务。

    一旦被房俊当作关陇一党,那可就麻烦了……

    越想心里越慌,他搓着手,在城楼里来回踱步,焦虑忐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便听得外头一阵惊呼,却是有一支羽箭自城下直直射上来,正中城楼的窗棱,箭尾的白羽微微颤动,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箭杆上绑缚着的东西吸引。

    有兵卒上前将预见拔下,将绑缚着的东西解下,发现是一封书信,上面写着“鲁王亲启”四字,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进了城楼,双手呈递给鲁王李灵夔。

    李灵夔赶紧将信奉接过,打开来仔细阅读,身旁一众将校都伸长脖子,想要看个只字片言。

    这些人都是李灵夔的心腹,也算是宗室一系,与关陇门阀虽有瓜葛但牵扯不深,没人愿意为了关陇去阻挡眼前这数万骑兵,只盼着这是右屯卫的招降书,想要李灵夔赶紧答允下来……

    只可惜李灵夔怒目嗔视,吓得众人赶紧退后,这才再度看信。

    好在李灵夔很快看完,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信封收好放入怀中,环侍左右,道:“房二此刻就在城下,信中规劝本王心怀社稷,放开城关放其入关,他只等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勿谓言之不预也!”

    有人奇道:“房二身在西域,与大食军队鏖战不休,此刻居然现身此地,莫不是已经彻底放弃西域,将右屯卫与安西军尽皆带回?”

    “嘶!若是如此,那关陇各家可就麻烦了!右屯卫悍勇绝伦天下无敌,那安西军亦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关陇拿什么跟人家打?”

    “此次房二回京,定然一举扫荡糜烂之局面,东宫反败为胜,关陇覆亡在即!”

    ……

    眼瞅着越扯越远,有人着急道:“关陇是否覆亡,东宫能够逆转,与吾等何干?吾等不过是一守城兵卒而已!还是赶紧想想是否要放开城关,任凭房二入关吧!”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非是吾等贪生怕死,这房二引着麾下百战精锐直抵关下,吾等区区一旅人马,纵然悍不畏死又能挡得住几时?还是赶快放开城关吧,那房二看在王爷面上,大概也不会为难吾等。”

    ……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李灵夔脑仁疼,气得大喝一声:“住口!”

    吓得众人齐齐噤声。

    李灵夔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房二这厮就是个棒槌,这会儿若是不放开城关,一旦被他挥军攻陷,吾等怕是难逃活路。之前,舅父曾嘱托于本王看紧这萧关门户,然而眼下局势如此,为之奈何?罢了,为了兄弟袍泽之性命,本王也只能辜负舅父之托付。”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家王爷果然与关陇此次兵谏有所瓜葛……

    李灵夔感慨一番,挥手道:“速去打开城关,本王亲自出关会见房俊,定要给诸位求一个活路。”

    他暗中受宇文士及嘱托,定要封锁萧关,使得关中隔绝内外,确保兵谏胜利。但此刻房俊陡然兵临城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兵谏之成败?但未免事后被舅父埋怨,只得作态一番,此间必有关陇之耳目,到时候可将自己的话语态度传递过去,显示自己非是背叛关陇,实在是身不由己。

    当即,一群将校簇拥着李灵夔走下城楼,将两扇厚重的城门打开,李灵夔一马当先走出城关。

    漫天飞雪之下,面前骑兵队列严整、士气高昂,无论兵卒战马皆是剽悍之色,实乃天下强军。

    李灵夔来到两军阵前,大声道:“本王乃鲁王李灵夔,敢问越国公何在?”

    面前骑兵缓缓向两侧移开,中间闪出一条通道,一骑自后阵缓缓而来,马上将令顶盔贯甲,来到李灵夔面前,于马上一抱拳,道:“微臣房俊,见过鲁王殿下!”

    李灵夔轻叹一声。

    本以为这回关陇兵谏胜券在握,之后朝堂之上权力更迭,自己背靠舅父投机一回,亦能攫取一些利益。孰料美梦正酣之际,房二便悍然引兵回京,直捣关陇腹心,局势陡然逆转。

    无论最终谁胜谁败,他此刻都必须放开城关,否则性命难保。只是如此一来,之后胜利一方论功行赏,无论如何也没自己的份……

    心中再是郁闷,却不敢有半点托大,甚至干脆甩蹬离鞍跃下马背,上前两步来到房俊马前,大笑道:“越国公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本王心中钦佩,今日便为越国公牵马坠蹬,迎你入关!”

    既然认怂,那自然就得将姿态做足,在房俊面前再是低声下气也不丢人,人家有这个资格。若是明明怕死,不得不放开城关却还要展示自己身为亲王高高在上的尊严,那才是蠢不可及。

    房俊却也没有顺势让李灵夔牵马,先是一挥手,对身后兵将道:“速速入关,直抵渭水之畔安营扎寨!”

    “喏!”

    身后数万骑兵风卷残云一般呼啸着冲入城关,顺着直捣直扑渭水。

    房俊则与李灵夔一同来到关内,李灵夔道:“左右大军尚需休整一番,二郎不若陪本王稍作,喝杯酒聊一聊,让本王听一听二郎这一路挣扎杀伐之旷世功勋!”

    房俊谢绝道:“微臣此番回京,身负重任,焉敢在此耽搁片刻?只等挫败逆贼,拨乱反正,再与殿下把酒言欢。”

    李灵夔心中感慨。

    面前这年青人脸庞比以往更加黑了几分,只不过原本莹润的面色如今染满风霜,两颊凹陷、颧骨耸起,便是那一双如刀如墨的眉毛亦是杂乱不堪,足矣想见这一路数千里长途奔袭,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然而此刻陡然出现在萧关,自此入关一马平川,所有的付出都将得到回报。

    一旦击溃关陇军队,扶保太子坐稳东宫,关陇势力将会彻底逐出朝堂,自今而后,房俊便是东宫潜邸的第一功臣,只待他日太子登基,便是首辅之臣、宰执天下,无人可与之争。

    他抬手抱拳,语气诚挚:“既然如此,本王亦不强求。咱们两个乃是实在亲戚,客套话亦不多说,只希望二郎此去长安能够擎天保驾,立下盖世殊勋,待到他日位居宰辅,一遂凌云之志。”

    房俊面上笑嘻嘻谦让,心里却甚是腹诽:屁的亲戚,老子若不是引着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你小子性命将要不保,你会这般轻易放老子入关?

    口中道:“多谢殿下吉言,不过此刻微臣回京之消息怕是已经传到长孙老贼耳中,必然布下天罗地网,此去长安,危险重重啊。”

    李灵夔便有些尴尬。

    消息自然是他命人传回长安的……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挟持

    房俊微笑道:“之前微臣突袭万里,只为了隐藏行迹尽早返回关中,以便打那些乱臣贼子一个猝不及防。不过眼下微臣抵达萧关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入关中,叛军定然早作准备,奇兵之效大打折扣,胜败亦是未知。”

    李灵夔心里“砰”的一跳,知道房俊这是怀疑他已经给长安方面通风报讯,不过看看房俊面色,似乎未有追究之意,这才略微放心。

    若是这棒槌骤然发难,以“通敌报信”之罪名将自己当场拿下,那可就坏了……

    连忙赔笑道:“二郎麾下皆是百战精锐,岂是关陇叛军可以抵挡?只需兵临长安城下,叛军必定望风披靡,不战自溃!”

    而后话锋一转,故作遗憾之色,喟然道:“二郎赤胆忠心,固然可嘉,此番数千里突袭驰援长安亦是护卫社稷、擎天保驾,实乃帝国之柱石。只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二郎于东宫有功,却不得不任凭大食人肆虐西域。唉,局势如此,二郎也莫要自责,只怪关陇那些个老家伙无君无父、胆大妄为,一手将帝国退入此等祸乱之境地,千百年后,孰是孰非,自有后人评断。”

    “呵……”

    房俊冷笑一声,这位鲁王殿下看似恭谨乖顺,实则这心里还是有诸多不忿,怨言颇多,居然还想用这等挑拨舆论之办法来诋毁他,赞他“忠于东宫”,却“失于帝国”。

    前者乃是东宫之忠臣,后者却是帝国之罪人。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灵夔,悠悠说道:“殿下之意,是因为微臣引兵回援长安,抵挡叛军祸国殃民、祸乱法理,所以导致西域失陷于大食之手。甚至于,微臣只是想要在这场兵谏之中力挽狂澜,立下最大之功勋,攫取最大之利益,却将帝国疆土弃之不顾?”

    被房俊犀利的眼神一扫,李灵夔心里陡然一颤,差点想要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

    纵然再是不忿,可又为何当面招惹这个棒槌?万一这厮恼羞成怒……

    赶紧挽救道:“本王焉能有这等念头?只是喷怒于关陇那些老不死的毫无家国之念,居然在此等紧要关头施行兵谏,只为一己之私欲,将帝国利益弃之不顾,着实该杀!”

    房俊含笑颔首,起身道:“时辰不早,未免关陇那边从容布置,微臣还是尽早赶到长安城下。”

    李灵夔亦随之起身,一脸肃然:“二郎忧国忧民,实乃国之干城,本王敬佩无地!今日便不再挽留,待到来日二郎大功告成,再厚颜登门,小酌几杯。”

    他只想着赶紧将这个棒槌送走,否则自己指不定那句话说错,惹毛了这厮,怕是就要倒霉。

    孰料房俊却笑吟吟的看着他,缓缓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王爷有兴致,何方与微臣一道前往长安?待到微臣大破叛军,咱们聚会于东宫之内,不醉不归。”

    “啊这……”

    李灵夔瞪圆眼睛,脸色煞白。

    娘咧!

    就知道这个棒槌不好相与,这是打算绑架本王?

    简直岂有此理!本王好歹也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无比,在你面前点头嗒腰陪着小心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将本王挟持于军中?

    他一脸正色,断然道:“二郎这般盛情,本王敢不从命?”

    恼火是真的恼火,可他却深知房俊这个棒槌说一不二,此刻若是他敢拒绝,房俊绝对敢将他五花大绑丢在马背上。与其遭那份罪,还不如干脆利落的随他前往长安,起码不至于被虐待。

    人在屋檐下,怂就怂了吧……

    房俊笑道:“殿下知情识趣,果然是个妙人,以往咱们君臣相处甚少,倒是一番遗憾。正如殿下所言,咱们可是实打实的亲戚,往后定要多多来往,结下一番深情厚谊才好。”

    为了赶时间,他率领万余骑兵先行一步,餐风饮雪一路狂奔抵达萧关,身后尚有大部未曾赶到。若是留着李灵夔继续待在这萧关,说不得就有将自己首尾截断之危险,必须杜绝这样的隐患。

    别看李灵夔此刻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可到底与关陇瓜葛颇深,万一受到关陇之蛊惑断了自己的后路,那可不妙……

    李灵夔一脸灿烂微笑,慨然道:“二郎说得好,正该多多亲近才是。”

    心里却是怒骂:亲你娘咧近!你个棒槌翻脸不认人,老子犯得着跟你亲近?赶紧离本王远远的吧……

    李灵夔的心腹麾下看着两人携手走出营房,策骑并肩在右屯卫骑兵簇拥之下往长安方向行去,尽皆面面相觑。

    咱家王爷……这算是被挟持俘虏么?

    *****

    呼啸的北风渐渐势弱,但雪花却越来越大,密密麻麻飘飘洒洒,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两骑自西渭桥渡过渭水,直抵长安金光门下。此刻长安数座城门早已尽被关陇叛军占据,城门更是紧闭,除去军队之外严谨任何人出入。守城叛军见到有人抵达,急忙上前拦截。

    两骑旋风一般疾驰至城下,见到守城兵卒上前拦截,便放慢马速,到底近前大声道:“吾等乃是萧关守军,奉吾家王爷之命,入城求见赵国公,有紧急军务通秉!”

    守城兵卒不敢怠慢,赶紧上报校尉,而后打开城门,放两骑入城,兵派遣一队骑兵护送两名萧关守军前往延寿坊。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疾驰至延寿坊,觐见赵国公长孙无忌。

    ……

    长孙无忌正坐在书案之后,身边数十关陇出身的文官武将一片忙碌,接受各种信息、处置各类公文、筹措粮秣征集军械,沸反盈天。兵谏已然进行两月有余,东宫六率被团团围困于皇城之内,外无援军、内无补给,却偏偏愈战愈勇,虽然早已精疲力竭,却给关陇军队造成极其严重是损失。

    兵谏走到眼下这等局面,是长孙无忌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没想到仓促整备的东宫六率会焕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其骁勇善战之韧性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他虽然不曾与李靖并肩作战,但对于其能力却知之甚深,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仅仅一个李靖,便使得东宫六率产生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局势颇为棘手。

    多脱一天,便多一分风险,辽东大军虽然行动迟缓,尚需半月才能抵达关中,但眼下关陇军队之中已经谣言四起、军心动摇,若是再不能攻陷皇城,必生变故。

    所以他决定孤注一掷,集中全部力量不计伤亡展开一次猛攻,定要一举攻陷皇城。

    在他身旁,则是惴惴不安的齐王李祐。

    这位殿下被长孙无忌亲自上门招揽,许诺以储君之位,当即欣喜若狂,对长孙无忌之安排全盘接收,尽力配合。但是这种喜悦在战局不利越拖越久的消耗下,不仅逐渐熄灭,更有惶恐代之而起。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成色,父皇又是何等厌恶于他。若是迟迟不能攻陷皇城、废黜东宫,由他上位储君造成既定事实,那么等待父皇回到长安,长孙无忌固然不得好死,他这个亲儿子也得被扒掉一层皮,剁碎了喂狗……

    长孙无忌见到李祐神思不属,蹙蹙眉,起身道:“殿下必是劳累困顿吧?不若去一旁偏厅稍事休息,老臣陪您喝杯茶。”

    “哦……如此甚好。”

    李祐对于长孙无忌的任何谏言都言听计从,当即起身,两人一同来到偏厅。

    书吏奉上香茗,退出之时掩好房门。

    长孙无忌呷了一口热茶,觉得身子松快了一些,问道:“殿下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祐心忖不仅老子有心事,难道你没有?只不过你这个老贼素来阴沉,城府甚深,不会表露出来罢了,就不信眼下战事这般僵持,你那心里不是火烧火燎一般……

    轻叹一声,面上犹豫纠结,好半晌,才低声说道:“赵国公打算如何处置魏王与晋王?”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阴毒

    未等长孙无忌说话,李祐便又叹息一声,愁苦道:“诸位兄弟皆乃本王之手足,血脉同胞,亲情深厚。虽然亦明白为了天下苍生、社稷安稳,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可每每思及,却总是于心不忍,辗转反侧!本王非是那等傲世枭雄,狠不下那等心肠,故而……赵国公可否只将魏王、晋王以及太子圈禁起来,勿要害其性命?”

    “呵!”

    看着李祐一脸真情流露、惶恐不安的神色,长孙无忌气得差点想要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扇上去!

    娘咧!

    老子阴人阴了一辈子,如今你这乳臭未干的混账居然阴到老子头上来了?

    太子、魏王、晋王只要尚有一人存世,齐王李祐在法理上都绝无继承储位之资格,这一点人尽皆知,所以自从李祐答允成为储君的那一刻,太子、魏王、晋王的下场便已经注定。

    这个时候却还要来这般惺惺作态一番,在明知不可更改的事实面前展示自己顾念手足、血脉情深,你当老子是个傻子,替你承受这等杀兄弑弟之骂名,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长孙无忌心中怒极,面上却是不显,拈起茶杯缓缓呷了一口茶水,淡然道:“殿下宅心仁厚,实乃天下之福。按说,自从殿下答允上位的那一刻起,那三位便必死无疑,否则可以安天下人心?不过既然殿下这般不忍,老臣又岂能愿意做下那等残忍之事,便允准殿下之请求,待到兵谏胜利之后,只圈禁那三位即可,好生奉养,任其寿终正寝。”

    “啊这……”

    李祐傻眼。

    怎么可能让那三位寿终正寝?虽然心中的确不忍,可那三人存活一日,他的地位就将饱受诘难一日,甚至夜长梦多,往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波折意外,毕竟那三人任何一个都比自己更加名正言顺。

    尤其是父皇一旦回到长安,那三人但有一人存活,又岂能默许自己成为储君?

    可话是自己说的,意在提醒长孙无忌该做的事情赶紧做了,一面夜长梦多,现在却被长孙无忌嘲讽了一回,为之奈何?

    只得忍着怒气,赔笑道:“赵国公误会本王了,本王再是不忍,却也知晓何谓轻重缓急,断不会因为一时不忍而坏了大事。事情走到眼下这一步,吾等早已无路可退,未有奋勇向前,排除万难。”

    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成则皆大欢喜,败则同归于尽,该将那三人送上路你就赶紧去办,莫要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

    长孙无忌颔首,赞叹道:“谁敢说殿下非是当世枭雄?成就大事,本就披肝沥胆排除万难,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都要一脚踢开,绝不能有半分妇人之仁。这样,回头殿下便先去魏王府、晋王府拜会两位,赐一杯酒,全一份兄弟之义。”

    “啊?”

    李祐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本王窃据储位,已然对诸位兄弟多有愧疚,岂有颜当面拜会?赵国公前往即可,本王心中忐忑,断不敢出现于兄弟面前。”

    就算是为了上位可以舍弃手足亲情,可他怎么敢跑去那几位府上赐下一杯鸩酒,一了百了?

    父皇被逼到绝路退无可退这才玄武门下举兵起事杀兄弑弟,如此都被天下人一直骂到今天,他若是敢鸩杀三位父皇嫡子、自己的血脉兄弟,怕是史书之上就要遗臭万年,子子孙孙蒙受骂名,永生永世受人唾弃。

    心中颇为委屈,老子也只是提醒你一下敢做的赶紧做,你这老东西却这般阴损,有意思?

    老子的确不敢亲自去鸩杀那三位,难不成你个老东西就敢?

    长孙无忌自然也不敢,但凡做下这等事的哪一个会有好下场?自己不得善终也就罢了,搞不好还得连累亲族子孙,殊为不智。这种事还是得让李祐去做,当然因为李祐心中也有抵触忌惮,所以可以缓缓图之,倒也不急。

    只需在兵谏结束之前,将这件事彻底解决即可……

    两人正聊着应当对李唐皇族尽量争取一下,毕竟荆王李元景发动皇室军队意欲攻陷玄武门直接攫取胜利果实却被右屯卫一战击溃,眼下兵败溃散退去萧关方向,已然全无攫取皇权之可能。

    而且自李元景起兵之后,其阖府家眷尽皆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些奴仆侍从,却浑然不知家眷之去向。由此可见,李元景早已做好失败之准备,此刻怕是已经畏罪潜逃,销声匿迹。

    与他绸缪起事的一众皇族必定人心惶惶,此刻正急着寻一条脱罪之路,若是李祐予以招揽,势必人心归附。

    然而正在这时,一个族中子弟快步而入,疾声道:“启禀家主,荆王的家眷已经找到。”

    “哦?其藏身何处?”

    长孙无忌忙问。

    那子弟顿了一下,道:“是在荆王府一处密室之内,连同荆王殿下的世子在内,合共亦十七口,尽皆被杀,已然死去多日。”

    长孙无忌:“……”

    即便是他素来足智多谋,此刻面对这等消息亦是一头雾水。

    争夺皇权,胜败自然决定生死,可是李元景起兵至今虽然未胜,但却也未到走投无路之时,何以累及家眷?况且若无深仇大恨,断然不会将其家眷神不知鬼不觉的劫持之后杀害于密室之内。

    然而尚在他深思之时,只听得一声闷响,房门被人从外撞开,宇文节一脸惊恐的抢步进入室内,惊惶道:“刚刚有萧关守卒奉鲁王之命前来报信,说是右屯卫已然兵临萧关之下,房俊亲率骑兵万余,鲁王不可抵御,稍候即可直入关中!”

    “砰!”

    齐王李祐猛地一下站起,将身下椅子带得向后倾倒于地,一脸惊恐之色,失声道:“你说什么?”

    宇文节咽了一口唾沫,涩声道:“房俊……回来了!”

    室内一片静寂,齐王李祐满眼震撼恐惧,即便是素来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孙无忌也被这个消息震得一时无言。

    怎么可能?!

    良久,长孙无忌才缓过神来,盯着宇文节道:“消息可曾确认?”

    宇文节摇头道:“在下已经派人前往萧关一带查明验证,想必不久便会有确切的消息传回。不过前来报信的兵卒手持鲁王殿下印信,应该确凿无疑。”

    长孙无忌再度默然,一贯清淡自矜的面容亦是微微扭曲狰狞,狠狠一拳击打在身旁桌案之上,力气之大,甚至将桌案上的茶碗震得翻转,滚落地面,“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一股抽痛在他心中猝然升起,他伸手捂住左胸,深呼吸几口,强烈的心悸憋得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个时候,反倒是李祐先缓过神儿来,惊喜道:“只有万余兵马?哈哈!咱们麾下兵卒十余万,势力遍布关中,他房俊以为是白起复生、韩信再世不成?赵国公,赶紧派出一支军队前往萧关拦截,将其彻底击溃!”

    宇文节无语,再是白痴也不至于说出这等蠢话吧?

    人家房俊麾下皆是百战精锐,那是连续击败薛延陀、吐谷浑、连番与大食人鏖战的天下雄师,就算只得一万铁骑,天下又有谁敢拍着胸脯说一声必胜?

    反倒是关陇军队根本没有多少正规军,铸造局一声轰鸣更是将万余主力炸得灰飞烟灭,余者人数再多,亦不过是乌合之众……

    他不理会李祐这个蠢货,而是盯着长孙无忌,疾声道:“赵国公,还请速速决断,要如何应对?”

    长孙无忌这才陡然惊醒,却觉得满嘴苦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前几日还曾担忧河西传来的消息是否房俊故布疑阵,结果今日便证实的确如此。

    房俊回京驰援,且已经兵临萧关之下,对于关陇来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必须放手一搏,再无保留。

第一千四百章 挣扎

    房俊骤然回京,已经引兵直抵萧关之下的消息,使得素来以城府深沉著称的长孙无忌亦感受到内心承受巨大冲击。

    不过此时非是思虑房俊那厮怎么就敢担负“丧师失地”之骂名舍弃西域回援关中,而是赶紧想出应对之策。否则任由房俊兵临长安城下,会对关陇军队的军心士气带来极大的打击,而东宫六率则会士气暴涨。

    此消彼长,关陇军队面对的将是必败之局……

    振奋一下精神,长孙无忌带着李祐、宇文节回归正堂,走到舆图前观察一番,问道:“左屯卫眼下何处?情况如何?”

    宇文节答道:“左屯卫目前正猬集在渭水之畔的岐山,与荆王率领的皇族军队混合一处。因在玄武门外伤亡惨重,又被右屯卫衔尾追击,再度于中渭桥一带大败,兵力折损一半不止,士气低迷,不过也有将军三万之众,尚可一战。”

    长孙无忌自舆图之上找到左屯卫驻军之处,见彼处位于渭水之北,与陈仓、虢、郿等县交界之处,面水背山。

    只不过恰好处于直道之旁,一旦房俊率军突破萧关直扑长安,左屯卫首当其冲……

    “呵,柴哲威这个怂货还真会找地方,简直倒霉透顶。”

    李祐这会儿镇定下来,忍不住冷嘲热讽。当初吐谷浑数万铁骑兴兵来犯,朝野上下一片震惊,太子颁布诏令让柴哲威率军前去镇守河西,结果柴哲威畏敌怯战,居然称病不出,沦为笑柄。

    帝国上下尚武成风,对于柴哲威此等行径自然嘲讽不止,而与之对应的房俊主动请缨率领半支右屯卫出镇河西之举,则获得一致好评。

    无论阵营如何,当时那等情况之下敢于迎难而上向死而生,任谁都会在心底敬服几分。

    自然,之后房俊于大斗拔谷大破吐谷浑骑兵,又在阿拉沟歼灭大食、突厥联军,从而立下盖世功勋,使得名扬四海威震天下,大家免不得又开始心里泛酸,各种羡慕嫉妒,恨不得那棒槌赶紧兵败西域、葬身边陲,再也别回到长安……

    长孙无忌没理会李祐,对宇文节道:“你亲自前往岐山,面见柴哲威,告诉他只要能够挡住房俊三日,齐王与老夫便许他一个国公之爵!另外,亦要对荆王说明,其此前挥师攻打玄武门乃是为了响应齐王、废黜东宫,齐王对此心怀感激,请其竭尽全力配合柴哲威阻挡房俊,事成之后,既往不咎!”

    正如房俊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只要能够将房俊阻挡在渭水北岸、陇山脚下,付出再大的代价亦是在所不惜。

    “喏!”

    宇文节躬身领命,拿着长孙无忌赐予的印信,转身大步走出正堂,来到门外带上十余名家将,翻身上马。

    宇文节抬头瞅了一眼落雪纷纷的天空,看了看整个延寿坊都因为房俊回京而惊起的慌乱,心底叹息一声。曾经与房俊亦是彼此交心的好友,却不知从何时起便分道扬镳,如今各为其主,即将刀兵相见,实在是令人感慨。

    “驾!”

    一夹马腹,带着家将疾驰出延寿坊,自金光门出城,一路向着岐山奔弛而去。

    延寿坊内,长孙无忌对着满堂文吏武将下令:“集结军队,猛攻皇城,不计任何代价,老夫要三日之内攻陷皇城!”

    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能于房俊之前攻陷皇城,那么待到房俊抵达长安城下,便大势尽去。

    只需攻占皇城,哪怕任凭太子自玄武门脱逃,亦可占据名分大义,直接扶持齐王李祐登上皇帝之位。

    李二陛下已然不可能活着回到长安,那么只要李祐登基,局势必会逆转。有名分大义在,天下各方势力景从者众,必然实力暴增,再与东宫周旋,胜负亦未可知。

    “喏!”

    堂内关陇子弟轰然应诺,无数命令自此向着城内城外的叛军发出,无数关陇军队开始放弃各自镇守的区域,全部向着长安城集结,试图发动最后的猛攻,一举攻陷皇城。

    *****

    “启禀殿下、卫国公,叛军攻势愈发猛烈,且不计伤亡,与之前几日大相径庭。皇城数处告急,伤亡甚大。”

    程处弼顶盔贯甲进入太极殿,将当下形势详细禀明。

    李承乾正与李靖一同站在皇城舆图之前,舆图上以红色标记兵力匮乏、情况危急之处,但见那舆图之上处处鲜红,可见形势岌岌可危。

    自辰时起,关陇叛军好似发了疯一般疯狂进攻,无数兵卒源源不断的涌入长安城,在皇城之外列阵以待,轮番上阵。纵然东宫六率更为精锐,又依托皇城地利,但兵源补给全无,死伤一个便少一个,整个皇城城墙犹如血肉磨盘一般,迟早将东宫六率给磨光了。

    李靖回头看着满面疲累、浑身伤患处处的程处弼,心中赞赏,似这等勋臣子弟能够于此绝境之下率军死战,殊为难得。

    毕竟大唐立国已久,高层耽于享乐、奢靡成风已成潮流,诸多世家子弟多习文厌习武,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但若是上了战场,却毫无用处。似程处弼、屈突通、李思文这些勋臣子弟平素看似行为不检、乖张跋扈,但是到了这等要紧时候,却各个可以信赖。

    他缓缓颔首,沉声道:“援军是没有的,右屯卫与北衙禁军镇守玄武门,任何时候都不可调动,你们只能靠自己。挡得住叛军,便是滔天之功,似房家那般一门两国公并非奢望;挡不住叛军,你我以及太子殿下便阵亡于这皇城之内,忠肝义胆,彪炳青史!”

    程处弼浑身一震,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还请殿下放心,东宫六率乃殿下拥趸,定死战不退,护卫殿下成就大业!”

    李承乾觉得眼眶发热,上前将程处弼扶起,重重在他肩头拍了拍,动容道:“汝等忠心耿耿,值此绝境亦毫不动摇,愿誓死追随,孤又有什么话可说呢?唯一一句,但请铭记,无论何时何地,孤,绝不相负!”

    曾几何时,他这个“废物太子”不仅不受父皇待见,便是朝中文武又有几人将他放在眼中?似眼下这般有人誓死追随,为他浴血奋战死不旋踵,更是想都不敢想!

    ……

    待到程处弼退下,李承乾收拾心情,重新回到舆图之前,看着舆图上一片鲜红的绝境局势,沉默半晌,缓缓道:“若事不可为,卫公当率领东宫六率自玄武门突围,而后一路向西前往西域,与房俊汇合之后再定夺前程,天下之大,总有可容身之地。”

    此时此刻,李承乾心灰意冷,满是绝望。

    若皇城沦陷,他自可由玄武门撤出,而后一路向西前往西域躲避,总能活下一条命来。

    然而那又有什么意义?

    只要他活着一天,无论他是否愿意,大唐皇权之争便永不会停止,迟早将这个诺大帝国拖入内乱的深渊,百业凋敝、国力衰颓,百姓陷于水深火热,周边胡族趁势崛起。

    甚至稍有不慎,会导致帝国沦陷于胡人之手,到那个时候,他李承乾便是千古罪人,其罪行罄竹难书。

    李靖却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紧紧盯着舆图,心念电转。皇城早就被关陇叛军团团包围,唯一能够于外界联络的通道便是玄武门,但碍于玄武门之重要,即便是镇守玄武门外的右屯卫,来回传递消息亦要小心谨慎,除非重大事宜,否则虢国公张士贵绝不容许玄武门开放。

    这亦是无奈之举,却实在必要。

    但即便如此,李靖始终觉得此番关陇骤然发动不讲伤亡的猛攻,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必定事出有因。

    是东征大军快回来了?

    有这个可能,但并不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54/ 第一时间欣赏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許所写的《天唐锦绣》为转载作品,天唐锦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唐锦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唐锦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唐锦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