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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疑惑

    阿史那不代从昏迷中苏醒,胸前剧烈的疼痛让他打消了自己已然坠入地狱的想法,那些愚昧的佛教徒不是所人死之后万事俱灭吗?能感觉到疼痛,就应该没死。

    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差点再度昏迷。

    身体不知受了多少床上,每喘一口气,似乎都有无数的刀子在割着每一块皮肉,痛彻心扉的滋味让他的神志也清醒了一些,脑筋活络了许多。

    他实在没有想到,纵横大漠塞外所想无敌的自己,率领着突厥狼骑中最精锐的“附离”亲兵,居然在这个蒲昌海岸边的小小军营之中,被一群绵羊一般的唐军步卒击败……

    这令他无法接受!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自己率领着突厥汗国最精锐的铁骑,在踏入唐军军营之前已经将速度提升至极限,相应的,冲击力也已经达到最大!别说是一支只有两千人的唐军,即便是便对数万唐军,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也有信心将其阵型凿穿!

    大漠草原,那是突厥健儿的地盘,绵羊一样的唐军也就只敢守在城池里,拿着长弓硬弩才敢叫嚣几句,只要出了城池,面对突厥铁骑,那就是待宰的羔羊,想杀多少就杀多少!

    呃……当然,除了那个叫李靖的家伙除外,那是唯一能指挥军队击败伟大的突厥骑兵的存在。

    但天底下毕竟只有一个李靖,李靖会出现在一个辎重营里么?

    显然不会。

    所以阿史那不代觉得自己最起码没有犯下轻敌的错误,当野狼面对绵羊,只要扑上去狠狠撕咬就对了,哪里用得着什么战略?

    再说了,战略那玩意,自己也不会多少……

    自己率军踏进唐军的军营,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唯一的意外,是那支唐军结成的方阵似乎很稳。阿史那不代知道突厥铁骑冲锋起来的威势是多么狂勐,能在这样的威势下保持稳定的军队,很少见。

    但是这不重要。

    强军他见的多了,唐军的步兵面对突厥的铁骑,再强也是全方位的碾压。

    他们的弩箭很有威胁,几乎每一轮齐射都能带走几十个伙伴的性命,但是仅此而已。对付这样的方阵,阿史那不代很有经验,无视死伤的同伴,只要一个劲儿的冲锋就好了,再厉害的弩箭,也只能射出三轮,三轮已过,自己的骑兵便直接冲阵,再多的弩箭也没用,难道他们连自己人也一起射杀?

    一些都在阿史那不代的计算之中,直到他策马冲到唐军阵前……

    昏迷前最后一刻的记忆,是一个黑黝黝的铁疙瘩在自己的马提前暴烈开来,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和火光,是无数的碎片如同暴雨击打湖面一般,钻进自己的身体……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阿史那不代觉得头又有些晕了,他浅薄的知识令他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

    更加令他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去破解这种会爆炸、会喷射碎片造成大量杀伤的武器。

    那岂不是代表着,从唐军拥有了这种武器之后,突厥铁骑肆虐大漠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耳边想起脚步声,阿史那不代懒得去看,他连眼皮都没睁开,依然在思索着是否有什么法子能破解掉这种威力巨大宛如天雷降世的武器……

    “姓名,身份,职务,统统报上来。”

    耳边响起一个人的语声,不过阿史那不代没搭理他,自己乃是堂堂突厥汗国左厢察,伊利可汗的嫡系血脉,草原上最尊贵的雄鹰,没理由去搭理一个小小书吏的审讯。

    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上刑逼供了,但是自己会怕这个?

    最伟大、最剽悍的突厥勇士,可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战无不胜,还得拥有最最坚强的意志,能够忍受最最残酷的刑罚!

    我,阿史那不代,就是最强壮的突厥勇士!

    “呵呵,你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胸口这个狗头,可不是随便什么突厥人就能纹上去的……”

    这人说话的腔调有些轻佻,让阿史那不代有些不爽。

    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皮肤有些黑的小子,愤然道:“这是狼!是伟大的草原之狼,可不是你们汉人圈养的狗,愚蠢的小子!”

    居然侮辱突厥人的图腾,简直不能忍!

    谁知这个黑脸的小子完全不生气,反而以一副看见傻瓜的样子冲着他笑个不停:“好吧,这是个狼头。但是一个像你这般愚蠢的人,为什么会将阿史那氏最尊贵的图腾纹在身上呢?难道你们的大汗就不会将你砍掉脑袋么?这可是对于阿史那氏的羞辱。”

    阿史那不代怒道:“我生下来就有权力纹上这个狼头,谁敢反对?”

    黑脸小子焕然大悟状:“如此说来,你是阿史那氏的嫡系血脉?啧啧啧,看年纪,应该是欲谷设的兄弟?”

    阿史那不代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子耍了,一点刑都没上呢,自己就把底细都给交代了……

    他倒不是懊恼于身份泄露,自己是欲谷设的亲兄弟,只要亮出身份,这些唐人不敢将自己怎样,顶多让欲谷设那些金银珠宝将自己赎回去,否则面对突厥人的报复,他们也很是头疼。他只是觉得这么轻易的将身份交代了,是不是有些不够硬汉?起码挨上几样唐人的刑罚再说呀……

    于是,有些懊恼的阿史那不代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以此显示自己的刚硬,自己可是阿史那氏的雄鹰,便能太怂了……

    黑脸小子倒也不恼,仍旧笑呵呵的说道:“只问你一个问题,回答了,立马放人。”

    阿史那不代不说话,继续展示自己的刚烈强硬。

    黑脸小子瞅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摆摆手,便有一个士兵上前,将一个黑漆漆的破布团塞进他的嘴里。一阵强烈的尿骚味和马粪味熏得阿史那不代胃部勐烈的抽搐,使劲的干呕起来。

    黑脸小子从他身边绕开,到了另一边,脸也转了过去,说道:“给你一个机会,那家伙是欲谷设的兄弟,本官不能将他如何,但是你不一样,本官随时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

    阿史那不代转过头,这才看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四肢分开被牢牢困在一张木板上,跟自己的姿势一模一样,是那个欲谷设派来监视自己的副将。

    阿史那不代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他很想看看这个长着欲谷设的宠爱总是跟自己不对路的家伙倒霉。

    事情正如他所愿,那家伙很硬气的拒绝了。

    那么接下来就要动刑了么?阿史那不代有些期待的想着。

    果不其然,黑脸小子笑眯眯的命人抬来刑具,这小子让人看着很是讨厌,好像任何时候都不能让他发怒,总是一副笑眯眯很欠揍的表情。

    但是等到那副将的惨叫声差点刺破他的耳膜,阿史那不代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一幕震惊了!

    一捅滚烫的开水,一瓢一瓢的泼到副将的大腿上,转眼见皮肉就被烫的起了一片一片亮晶晶的水泡,然后水泡破裂,血水横流。接着,一个兵卒拿起一把铁刷子,狠狠的在那条已经熟透了的大腿上刷了一下……

    刷子带走了皮肉,只是一下,就露出里边白森森的腿骨,下一刻,鲜血狂涌而出,副将顿时惨叫一声昏了过去。那兵卒又舀了一瓢开水倒上去,将副将疼得又醒了过来,然后又是一刷子下去……

    阿史那不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陡然升起,一向自诩硬汉的草原雄鹰,顿觉胯下一热,尿了……

    他只觉得原来突厥人实在是天底下最最善良的民族,唐人的这些招式,实在是只有地狱里才能存在的酷刑!那是一种让人的灵魂都恐惧颤抖的残忍,能将任何坚强的意识瞬间击溃!

    唐人太会玩了……

    死去活来的折腾一个来回,副将彻底崩溃。

    黑脸小子还是笑容满脸,语气很温柔:“你们为什么会来袭击兵营?”

    阿史那不代也提起精神,他虽然吓尿了,但其实也不太明白大汗要袭击这个辎重营的目的。

    副将完全没有一丝刚刚的骨气,哆哆嗦嗦的说道:“大汗收了一批货物,是有人出了十车精铁,求大汗出兵将这个兵营里的所有人都斩尽杀绝……”

    阿史那不代眼珠子都瞪圆了。

    十车精铁?

    哪怕突厥再缺铁料,也不能十车精铁就搭进去一千精锐的“附离”精锐,还有我这个突厥第一勇士啊!该死的欲谷设你是昏了头么,居然做了这么一笔赔掉裤子的生意?

    黑脸小子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继续问道:“是什么人出的的十车精铁?”

    “你不用问我对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求你放我,只求你发发善心,给我个痛快吧,呜呜呜……”

    副将已经完全崩溃……

    黑脸小子沉默一下,吩咐道:“所有被俘的突厥骑兵,除了这位欲谷设大汗的兄弟之外,全部坑杀,以慰军中牺牲兄弟的在天之灵!”

    “诺!”

    阿史那不代庆幸的觉得,自己的这个姓氏真的挺不错……(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战后

    清点伤亡,战果出乎预料的辉煌。

    战死四十三人,重伤三十七人,其中十八人随后伤重不治,这都是在突厥骑兵冲阵之时所导致。若非“震天雷”将突厥骑兵的阵型彻底炸乱,这个数字恐怕就得是全军将士,骑兵冲阵对步兵所带来的巨大杀伤力,简直令人心惊胆寒。

    轻伤者上百,都是最后围杀突厥骑兵的负伤。

    突厥骑兵射死、炸死两百多人,三百多人俘虏,当天夜里便被房俊下令坑杀。他可不想这些俘虏被军中那些大佬拿去换取财富或功勋,杀了他房俊的兵,那就得用生命付出代价!

    对于这一点,刘仁轨和段瓒完全赞同。

    整个军营一片欢腾,这么小的代价就击溃了不可一世的突厥铁骑,简直令人不敢置信!这可是草原大漠上纵横无敌的王者,即便是以骑兵对骑兵,唐军照比自幼生长在马背上的突厥人也稍有不如,何况是以单纯的步卒便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尤其是提督大人将俘虏全部坑杀,绝不以此去和突厥人谈条件,从而给突厥人赎回俘虏的机会,这一点让神机营全军上下极为拥戴。至于唯一活下来的阿史那不代,大家没有去苛责,因为这人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在士兵们看来,即便是他们的提督大人,也无权直接决定此人的生死。

    房俊却丝毫兴奋不起来。

    他手上有过人命,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也不觉得杀人或者被杀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在这个法制落后、弱肉强食的社会里,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的玩意儿……

    但是这种两军对阵,那股充塞于天地之间的狂暴杀气,却令他这个战场白丁无比震撼。

    战场之上,似乎生命都成为一个个苍白的数字,每一次冲阵,每一次交锋,生命就像是太阳底下的露水一般,瞬间被蒸发掉……

    这种来自于思想的冲击,让他情绪犹为低沉。

    更重要的是,他从这次突厥骑兵的袭营战斗中,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是什么人以十车精铁的价格,收买突厥人出动一千精骑来袭杀神机营?

    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的目标,或许并不是神机营,而是自己!

    突厥人连普通的生铁都不会冶炼,更别说上好的可以打造兵器的精铁,这个人很大可能是个汉人。而汉人中能将十车精铁运输到此处进行交易的,其实也不多,这不仅要有强大的人脉躲避关塞的盘查,还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十车精铁可不是个小数目,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

    再联想一下白天长孙冲奉调前往中军大帐,晚上就遭遇了袭营……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但房俊仍有一点想不明白:自己与长孙冲并无仇怨,之间的嫌隙也仅仅是那次终南山夜宴之时,一时大意貌似有些调戏长乐公主之嫌。那件事却是是他冒失了,可就为这个便要置自己于死地,顺带还要搭上两千神机营将士、辎重营官兵、以及上万民夫?

    房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除了长孙冲之外,还有谁有动机这么做呢?

    侯君集么?

    也不至于吧……

    越想脑子越乱,他指挥士兵将战死的弟兄遗体收拢在一起,整齐的放置在兵营正中。天气炎热,要不了多久这些遗体就会腐烂,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就地掩埋,但房俊不想这么做。

    汉人世世代代都有着“落叶归根”的思想,无论哪个朝代,对“家乡”都有着胜过一切的执念。自己将他们带到西域大漠,又怎么能在他们死后孤零零的丢在这荒凉遥远的遍地黄沙之中?

    戈壁沙漠之中很少有树木,房俊命人将营帐中的寨门木料等全部收集在一起,举行火化。

    所有神机营的士兵整齐列队,站在房俊的身后,看着冲天的火焰将袍泽的遗体席卷包裹,化作飞灰。

    房俊低沉厚重的声音响彻在整个营地:“神机营的第一条军规,就是‘不抛弃,不放弃’!不仅活着的时候要做到,哪怕是战友死了,我们也要把他们带回家!我们并肩作战,彼此信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甚至能用身体去为战友挡刀子,那么我们怎么能有理由在战友死后,弃之不顾?无论多难,无论多危险,我们时刻都要记着,就算不能跟战友活着回去,也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家!这,就是活下来的责任!从今天开始,我房俊发誓,绝不将任何一个战友的遗体抛弃在异域他乡,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不抛弃,不放弃!”

    所有兵卒振臂高唿,一个个热泪盈眶,用尽全身力气向死去的战友表达自己的意愿,向活着的战友郑重的许下誓言!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对死去的袍泽如此尊重,没有任何一个将军,能发出这样的誓言!

    战场厮杀,刀箭无眼,谁都可能是下一刻死去的那一个!

    若是被战友草草掩埋在荒凉的戈壁沙漠,那是多么凄凉悲伤的一件事情?

    可是现在,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即便自己战死,自己的战友也会排除艰难险阻,将自己带回家,葬在家乡的土地上!即便死了,自己也能守护着父母妻儿……

    还有何惧?

    正是因为房俊这个一时心软的决定,使得这支部队在以后的征战岁月里,悍不畏死、纵横四海!

    ************

    夜色凄美,天上的弯月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侯君集负手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前方黑黝黝的七角井峡谷,犹如一只洪荒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只要越过这道峡谷,前方等待唐军的便是一马平川,再无关隘险要,大军可直抵高昌城下。以唐军的兵力优势,高昌城必然一战而定,覆灭其国亦只是翻掌之间。

    但侯君集仍旧很谨慎,因为在这大漠西域,尚有一个纵横百年的王者突厥!

    哪怕连年的征战令突厥屡战屡败,不得不躲避大唐的兵锋,一步一步向西迁徙,可没人敢忽视突厥骑兵在大漠草原之中迅勐霸道的战斗力!

    可是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斥候都派遣出去,却没有发现丝毫突厥骑兵的蛛丝马迹。

    除了有可能去袭击神机营的那一股“马匪”……

    突厥人最擅野战,他们的骑兵冲锋起来就是步卒的噩梦,成千上万的突厥铁骑汇聚在一处,所能产生的狂暴气势足以将任何一支步卒撕成碎片!

    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待在高昌城里,帮助高昌王守城。

    可是这些该死的突厥热到底躲在哪里?

    侯君集神思不定,他最怕在自己挥军攻城的时候,突厥铁骑在某一处突然发动突袭,那可就危险了!即便他再是骄傲自负,认为自己的军事才华不在李靖之下,亦不敢无视突厥骑兵的威力。

    侯君集下意思的瞥了一眼身后。

    帅帐里,几个行军书记尚在连夜核实归总各类文件,其中就有长孙冲……

    侯君集再次想起那股神出鬼没、意图袭击神机营的马匪。

    真的是马匪么?

    侯君集不这么觉得,他认为是突厥骑兵的可能性很大。

    但他搞不明白的是,他们去袭击神机营和辎重营干什么呢?

    即便是将辎重营的粮草全部烧毁,也不可能影响大军进攻高昌城的结果,顶多就是给侯君集制造点麻烦,需要下令就地征集粮食,高昌国土地肥沃,粮食有的是!

    莫非,这支突厥骑兵跟长孙冲有什么关系?

    侯君集心里一跳,有些难以置信。

    堂堂长孙家的大公子、陛下的女婿,居然跟突厥人勾结?

    侯君集失笑的摇摇头,简直是个可笑的想法!

    远处一个亲兵飞快的跑来,到得近前,单膝下跪,将一封红色封皮的战报双手举起:“报大帅,神机营的战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心里有鬼

    帅帐里微微一凝。

    所有人都知道神机营前来求援,可大帅拒绝派兵之事,只不过账内都是侯君集的心腹,自然不会有人去质疑侯君集此举的用意。唯一不算是侯君集自己人的长孙冲,却有着和侯君集一样的述求……

    侯君集单手接过战报,眼尾扫了长孙冲一眼。

    虽然依旧平静,可是微微凝滞的神情,却显露出内心的紧张……

    侯君集愈发皱眉,难道这长孙冲真的与突厥人有什么牵扯勾结?

    打开战报,一目十行的一扫,顿时就抽了一口冷气!

    战死不足百人?

    击毙突厥骑兵几百,尚且坑杀俘虏几百?

    活捉欲谷设的弟弟阿史那不代?

    这怎么可能!

    就凭神机营两千步卒加上万余农夫?

    你特么在逗我!

    侯君集的第一反应,就是房俊谎报军情,夸大战功!

    只不过既然能夸大战功,就证明神机营并未全军覆没,难道那支骑兵真的只是想要趁火打劫的马匪?

    可是还有阿史那不代这个俘虏,又怎么解释?

    侯君集有些糊涂了。

    他是倾向于相信那是一支突厥骑兵的,而且房俊的战报上也确实这么写,但是两千步卒有可能面对一支上千人的突厥骑兵取得这般战果么?

    可若是马匪,长孙冲的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这小子勾结的不是突厥人,而是一群马匪,想要用马匪去歼灭神机营?

    长孙冲应该没那么傻。

    前脚谎称是他侯君集将其调离神机营,实则是长孙冲自己主动要求调离,紧接着神机营便受到袭击,若说没有长孙冲从中勾结,傻子都不信。只有将神机营和房俊彻底歼灭,长孙冲的嫌疑才会洗刷,可是这小子会傻到用一群乌合之众的马匪去歼灭神机营么?

    虽然都是骑兵,但马匪和突厥铁骑,战斗力岂能同日而语。

    按照长孙冲的性格,不应如此莽撞才是。

    左思右想,侯君集也搞不清楚到底怎回事。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房俊平安无事,而且肯定对拒不发兵救援的自己恨之入骨。

    侯君集有些头痛了……

    想了想,问道:“神机营战报,一千突厥骑兵突袭营帐,被击溃,斩杀大半,生俘敌军主将阿史那不代。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帐中的几个书记都是一呆,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都是常年随军的老资历,对于兵事多少都有些了解。一千突厥骑兵袭营,足以令一支上万的大军崩溃,若是时机掌握得好,将几万大军冲散都不是不可能,区区神机营两千步卒,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有比这更扯的了!

    那位房二大抵是被咱家大帅压制得狠了,想功勋想疯了,才出此下策,冒领军功么?

    侯君集瞅了瞅明显很是惊讶的长孙冲:“长孙驸马,如何看?”

    长孙冲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自己甘冒大不韪,担了泼天的风险,居然也没能将那房二弄死?

    简直见鬼了!

    欲谷设那个混蛋,可是在信中亲口答应要派出他的亲兵“附离”,还说什么一定将神机营的唐军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你就是这么干的?

    老子被你害死了!

    深吸口气,长孙冲缓和一下僵硬的表情,强笑道:“新乡侯统兵有术,实乃不世出的奇才!”

    “呵呵,”侯君集冷笑一声:“不过本帅却对这份战报颇多疑虑,不如就由长孙驸马前往神机营,调查一番此事真伪。若是房俊冒领军功、假传战报,长孙驸马可按军规自行处置!但若是战报果真属实,那就是本帅小瞧了天下英雄,可即刻命神机营兼程赶来,或许亦能在攻克高昌城的战斗中出一份力,没理由放着能正面击溃突厥骑兵的强军不用啊,不知长孙驸马意下如何?”

    长孙冲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你好歹也是一军统帅、堂堂国公,怎么能这么无耻?

    这是要将先前打压房俊的责任推到我身上?

    至于什么假传战报、冒领军功,更是扯蛋,没听人家战报上写着俘虏了突厥大汗欲谷设的亲弟弟?房俊就算再傻再浑,也不敢在这样的环节信口雌黄!

    我处置个屁啊!

    可心里头再是郁闷,也不得不领命,这个锅不背也得背,否则只要侯君集放出消息,说是此番调来中军大帐,根本不是他侯君集的本意而是你长孙冲自己主动请求的,那可就麻烦大了!

    前脚主动调走,后脚神机营被袭,你知道突厥骑兵马上就来袭营啊?

    “诺!”

    长孙冲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手领命。

    侯君集呵呵一笑,心情陡然好转,能将长孙冲的小辫子抓在手上,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虽然打压房俊的心思暂时未能实现,可好歹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

    翌日清早,房俊便见到变身为“钦差大使”的长孙冲。

    长孙冲看着一片狼藉的军营,几乎能想象出昨夜此处经历了怎样一番惨烈的厮杀,有些心虚……

    当众宣读了侯君集的军令,严令神机营上下必须配合长孙冲调查突厥骑兵袭营一事,清点受伤人数,战死的兵卒,坑杀的俘虏,以及那位据说是阿史那不代的突厥将军。

    房俊欣然领命,笑道:“不得不说,长孙驸马真是好运气,您前脚走,后脚就遇上突厥骑兵趁夜袭营,可真是大富大贵一生太平的贵人命,不似吾等,简直倒霉透了!”

    长孙冲一副悔恨难当的模样,嗟叹道“谁能料到居然会有突厥骑兵袭营呢?若是早知如此,某怎会奉大帅调遣前往中军大帐,必然要与弟兄们同生共死,共御强敌!”

    “呵呵,长孙驸马果然是义气为先!”房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跟长孙驸马促膝长谈,还是大帅的军令为重,咱还是先清点人数吧!”

    他心里,已然将长孙冲列为第一嫌疑人!

    只是他现在没证据,更想不出长孙冲的动机,所以暂时虚与委蛇。若是被自己查出来此次突厥骑兵袭营真的与他有关,管你是不是长孙无忌的儿子,管你是不是李二陛下的女婿,扒了你的皮!

    老子这些兄弟,绝对不能白死!

    房俊带着长孙冲来到军营不远处一个舒缓的沙丘,长孙冲有些不解,房俊道:“不是清点俘虏人数么?所有的俘虏,无论死活都被坑杀于此,不挖出来,怎么清点?”

    长孙冲脸色有些发白。

    房俊挥了挥手,指挥调拨过来的农夫:“挖!”

    “诺!”

    上百民夫齐声应诺,现在房俊的威望不仅在神机营里达到顶点,便是这些民夫也惊为天人,能呼风唤雨,还能召唤天雷的神人,谁敢不服?

    遍地都是黄沙,挖起来很是轻松。

    一阵沙土飞扬,便将昨日晚间坑杀的突厥俘虏露了出来。

    只是看了一眼,长孙冲就双股战战,脸色煞白,差点吓得就掉头逃掉。

    房俊一伸手,紧紧揽住长孙冲的胳膊,笑道:“之所以称之为‘坑杀’,便是因为当时有许多突厥俘虏并未死去,亦可称之为‘活埋’!呐,你看看那个,当时肯定就是被黄沙埋了,窒息而死,临死的时候必定很难受,大口呼吸,但吸进嘴里鼻子里的全都是沙子,若是现在割开他的喉咙气管,必然都是沙子……”

    “呕”

    长孙冲再也忍受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这种“活埋”的方式,死状极其恐怖,一层层尸体摞在一起,那种震撼力,对于长孙冲这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来说,绝对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房俊呵呵一笑:“死的很惨?可这就是杀害我房俊的士兵的代价!其实说起来,这帮突厥人也真够可怜的,都是突厥最精锐的战士,应该驰骋在辽阔的草原大漠才是,可是为了十车精铁,就被他们的大汗给卖了,不得不惨死于此!”

    十车精铁?

    长孙冲心里一揪……

    房俊没再继续折磨长孙冲,这种看似文质彬彬实则完全弱鸡的少爷,折磨起来也没啥成就感。

    “走吧,还有战死的神机营弟兄没有清点呢……你说大帅也太没心胸了,我房俊是谎报军功的那种人么?”房俊貌似不满。

    长孙冲一听到“清点人数”就头皮发麻,颤声道:“二郎,依我看,不必清点了吧?便按照你战报上的数字报上去即可,谁还信不过你房二的为人……”

    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将尸体从沙子里挖出来的恐怖……

    房俊却毫不领情,故意跟他作对一般,不悦道:“长孙驸马说的哪里话?每一个战死的兄弟,都是有名有姓,登记造册以备查询,可不是某说几个就几个!”

    言罢,不容长孙冲拒绝,便带着他回到军营。

    出乎长孙冲预料,这次没去挖沙子,而是来到一处诺大的军帐。长孙冲有些不解,不是去清点战死士兵的数目么?

    难道那些战死的士兵,仍未掩埋?

    看了看这顶军帐,长孙冲脸都绿了,该不是都放在这里边吧……

    他这边心惊胆颤,房俊依然撩开军帐门口的帘子,脚步沉重的走了进去。

    长孙冲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去,心都揪起来了,脑海里幻想着待会儿将会见到如何恐怖的场景……

    很意外的,军帐内很干爽整洁,一排一排酒坛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地上。

    左右打量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东西,长孙冲有些疑惑的看向房俊。

    房俊肃容而立,沉声道:“当场战死、伤重不治者,共计八十五人,都在这里了!”

    长孙冲一愣,看向满地的酒坛子,这才发现,每一个酒坛子的封口处,都用布料紧紧封住,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

    这是都火化了,然后一一将骨灰收捡?

    耳边传来房俊怆然低沉的声音:“昨夜战死的袍泽,都在此处!某将他们从关中带到这大漠,自然也要将他们带回去,哪怕是死了!某不能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孤零零的飘荡在这异域他乡,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他们死的冤屈,不是死在对敌冲锋的疆场之上,而是死在阴谋之下,他们个个都死不瞑目!兄弟们,若你们在天有灵,就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的看着,一定要将那个幕后主使者找出来,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长孙冲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微风从门口吹入,吹过湿透的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摸了一把……一股极度的恐惧涌上心头,长孙冲只觉得这军帐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围着自己飞舞,是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眸,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向害死他们的人索命……

    “啊”

    长孙冲崩溃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不料腿一软,一个狗吃屎跌在地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国王归天

    昔日里奢华的高昌王宫,莺歌燕舞美酒佳肴,这颗西域的珍珠散放着夺目的华彩,如今却沉寂萧索一片肃然。

    宫中侍女犹如冬日里的夏蝉,战战兢兢的瑟缩在每一个角落,唯恐发出一点声音吸引到病榻上的那位大王的注意,便要遭遇无妄之灾……

    唐军到达哈密时,鞠文泰还说“尚不足忧”;然而当唐军到达碛口时,鞠文泰竟然“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差点给活活吓死,惊惧过度一病不起!自打昨日唐军进入七角井峡谷的消息传来,已经气若游丝的大王再次吐了一口血,将近身服侍的几个侍女全部绞死。

    便是世子殿下,在大王面前亦要小心翼翼的说话……

    廊前的石榴花宛如一团焰火,却暖不透整座王宫瑟瑟的寒意。

    鞠文泰躺在软塌之上,额头覆盖着一条洁白的汗巾,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世子跪在榻前,焦急的看着为鞠文泰诊脉的医官。

    宫殿中寂静清冷,落针可闻。

    良久,医官方才松开搭在鞠文泰手腕上的三根手指,叹了口气,冲着焦灼不堪的世子微微摇头。

    世子顿时心就沉了下去……

    早不死晚不死,为什么非得唐军大兵压境才要死?

    他这位老爹死了不要紧,到时候自己自动成为高昌国的国王,大唐来势汹汹,破城只在旦夕之间,到时候城破国亡,会不会拿自己的人头祭旗?

    软塌上的鞠文泰勉力睁开眼睛,便见到自己的儿子一副焦急忧虑的模样,心里一暖。这时候唐军兵临城下,城中那些以往指天画地宣誓效忠的文臣武将们逃的逃躲的躲,几日前还是繁华昌盛的高昌国,居然连个官员都找不到了!关键时刻,还得是儿子可靠啊……

    心里这么想着,鞠文泰愈发觉得愧疚。

    以往自己受到宫里那些妃嫔谗言蛊惑,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所有的孝顺恭敬都是虚情假意,所谋者不过是自己的王位而已。

    现在看看,自己真的错啦!

    鞠文泰挣扎一下,抬起手来,紧紧攥住世子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本王荣耀一生,却也糊涂一生,居然忘记天下间最亲密的便是父子亲情,毕竟血浓于水啊!今日,本王便立下誓言,颁下诏书,敕封世子吾儿为高昌国国王,本王即日起便退位让贤,还望世子能秉承祖训,励精图治,勤政爱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鞠文泰有些气短,急剧的喘息一阵,方才平复下来。

    世子都快哭了……

    若是一年前,不!哪怕是半年前,只要大唐尚未发兵的时候,能够继承王位的话,足以让世子殿下美死!

    可是现在唐军不远万里来袭,说什么也不会退兵罢战,不破城灭国,岂会善罢甘休?这时候的王位,简直就是超级热山芋,白给人都没人要啊!

    世子殿下哭丧着脸,委委屈屈的说道:“父王啊……孩儿才疏德浅,如何能担起一国大任?这王位,孩儿是不敢要的,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那位医官肃立一旁,闻言眼尾直跳。

    这可真是稀罕事儿,只听过为了王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却从未听闻父慈子孝相互礼让,一个非要给,一个非不要,真可真是奇哉怪也……

    鞠文泰还在再说,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道:“阿史那矩将军何在?快请他来,本王修书一封,请其代为转交欲谷设大汗,高昌国愿意奉上金银珠宝,哪怕是附为骥尾,也务必求突厥人发兵相助!只需得突厥狼骑一到,必可将唐军击退!”

    “阿史那矩?”世子闻言苦笑:“自打昨夜开始,孩儿便到处寻他,可是宫里宫外,却是人踪不见,怕是早就跑啦!”

    鞠文泰猛地一楞,接着大叫一声:“阿史那矩误我!”

    身子在软塌上猛地一跳,落下来之后再无声息……

    医官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查看,试了下鼻息,惊慌失措的望着世子说道:“大王……殡天了!”

    世子呆住了,这么容易就死了?

    您死就死了,我可怎么办?

    那医官退后几步,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微臣见过大王!”

    虽说唐军压境,可是高昌国也不一定就非得亡国啊,或许举旗投降也能保得住这一片江山也说不定。眼前这位可就是信任的国王陛下,咱作为老国王传位的现场证人,是不是也算的从龙之功?

    世子愣了一下,他对“国王”这个称呼有些愣忡,这个曾经朝思暮想无比期盼的称号终于落到自己头上的一刻,他有些难以压抑的愤怒!

    大唐若是想要立威,第一个就是拿“国王”开刀!

    你特么这是把我往火炉上架?

    简直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世子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往医官的脑袋踹过去,口中大骂:“去你的国王,你才是国王,你全家都是国王……”

    医官被踹得吱哇乱叫,却不敢还手,只是心里却郁闷不已我这可是从龙之功哇,何以没有论功行赏,却下次毒手?

    很快,鞠文泰殡天的消息传遍整个王宫,所有侍女内官都松了口气。

    是鞠文泰听从突厥人的怂恿,与大唐背弃盟约,扰乱西域商路,现下鞠文泰已死,大唐应该就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小人物了吧?

    再者说了,就算要为难,也应该为难新任的国王啊……

    不管世子殿下愿不愿意,他都顺理成章的成为高昌国新任国王,他的兄弟没人跟他强,大臣异口同声表示此乃天命所归,武将各个宣誓效忠……

    估计古往今来,再没有人比这位世子殿下的王位得来的更加轻松,更加和谐,那叫一个普天同庆……

    ************

    当初升的阳光穿越七角井峡谷,倾洒在山脉西边的肥沃原野,体型巨大凶猛的金雕在空中盘旋着,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唐军由峡谷之外缓缓踏入平原,沿途没有任何阻挡,直扑远处沐浴在晨光下放入镀了一层金光一般的高昌城。

    唐军之威,威震大漠!

    沿途没有任何一队高昌国的军队拦截,胡人百姓远远的躲开,唯恐招惹了威猛的唐军遭到无妄之宅,而汉人百姓皆笑逐颜开的迎上来,箪食壶浆,载歌载舞!

    背后有突厥人支持的胡人,平素可没少欺凌汉人!

    但是没办法,大家大多是隋末乱世逃避于此,多年来早已安家立业,大唐虽好,却又不能轻易的舍弃这边的家业,千里迢迢的返回大唐,再重新打拼。

    所以,面对狐假虎威的胡人,他们也只能默默的忍耐!

    可是现在,大唐的军队打过来了!

    “唐国去此七千里,沙碛阔二千里,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

    那又怎样?

    天涯海角,大漠边塞,只要大唐军队想去的地方,即便是千难险阻,也无可阻挡!

    雄兵所至,群胡辟易!

    嚣张的鞠文泰自以为得了突厥人的支持,便想要在西域搅风搅雨称王称霸,结果如何?

    只要天兵所至,简直不堪一击!

    现在兵临城下,高昌国覆亡在即,自此以后,这一方肥沃的水土都将在大唐的管辖之下,建州设府,自此以后谁还敢跟咱大唐人作威作福?

    房俊骑在马上,跟在中军帅旗之侧,看着这些欢天喜地犹如迎接家人归来的汉民,心里有些感触。

    只要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勤劳的汉人无论置身大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被欺凌、被虐待!他们可以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

    可是,这么一个很简单的条件,却很难实现……

第三百六十四章 投降

    新任的高昌王陛下站在城头,胆颤心惊的看着城下连绵不绝的唐军阵列,双股战战,差点腿一软便从城头栽下去……

    刚刚完成由世子殿下到国王陛下的华丽转身,虽然深刻的理解高昌国与大唐的全方位差距,深知唯有举旗投降方有一线生机,可心里难免会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或许,大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

    或许,突厥人会在大唐军队的背后给予狠狠一击?

    亦或许,发动全城青壮,可以抵挡住唐军的攻势?

    对于他这么一个自幼生在王宫,长于妇人之手,比之“何不食肉糜”的那位强不到哪里去的娇弱小草而言,难免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在面临绝境的时候,谁都会有一点“侥幸”心理。

    可是当他登临城头见到唐军的威武军阵,算是彻底的死了那份心思。

    烈日之下,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唐军迈着整齐的步调缓缓向前,沉闷的脚步声宛如天边滚滚的闷雷,一声一声震撼在心头,震得浑身发麻,骨软志消!

    几万人的阵势缓缓逼近,从容不迫,没有吵杂的喧嚣,只有在沉默之中冲霄而起的浩荡战意!

    整个高昌国都在这股冲天站意之下瑟瑟发抖,卑微如尘埃!

    高昌王陛下面青唇白,当即降下旨意:“速速开城,投降!切不可让天兵误会,从而遭致杀戮,吾等皆成高昌之罪人矣!”

    他倒是见机得快,不过,又能如何呢?

    面对唐军浩大威武的阵势,所有高昌士兵都偷偷放下了兵器,脱去了甲胄,悄悄混入平民之中……

    城下。

    房俊仰首望着城楼,心里有些无奈。

    大军一路行来从未遭受抵抗,狂飙突进一般直抵这高昌城下,怕是高昌国上下的士气早就散了,稍等一下就是开城投降。期待中的战事,怕是没可能发生。

    没仗打,自然没有功勋可捞,这几千里跋涉,算是白挨累了……

    唯有击溃突厥骑兵夜袭的那一战,聊以安慰。

    侯君集顶盔掼甲,端坐马上,身后数万大军静止不动,一股沉重的杀气冲天而起。

    一杆白旗自城门楼斜斜探出,用力的挥舞了几下。

    顿时,整个唐军阵地发出一声惊天裂地的欢呼,直冲霄汉,足以令风卷云动!

    须臾,城门缓缓打开,一人身着绚丽的王袍,当先步行而出。

    侯君集坐在马背上,巍然不动,顾左右笑道:“区区高昌,亦敢于大唐作对?不过尚算识相,不用大军攻城,便自动请降,可免去全族尽没之罪矣!”

    一句话,算是给高昌王族定了性,不会大肆株连,举族皆斩。

    那高昌国王直到距离前军几丈远,方才停住脚步,膝跪于地,大呼道:“高昌国王鞠智盛,冒然触犯大唐天威,自知罪孽深重,现率领全**民,降于大唐。望大将军怜惜百姓之不易,勿牵连甚广,所有罪责,自有某鞠智盛一人当之!”

    两军战前肃静一场,只有高昌王鞠智盛的声音朗朗传开。

    等到鞠智盛说完,他身后的一种文臣武将全都跪伏于地,大声道:“吾等愿降!”

    侯君集大手一挥,身侧的部队轰然迈步,小跑着绕开跪在城门口的这一群高昌国的文臣武将,冲进城去。

    大唐军队远征西域,兵锋所至,所向披靡,高昌国不战而降!

    侯君集傲然端坐于马上,一双细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世间功勋,何如灭国者?

    虽然并未经过战斗,便致使高昌举国投降,看似难免血少一些铁血激昂的威武霸道,难以显示他侯大将军用兵如神的优点,可毕竟是灭国之功,自此以后,满朝武将,还有谁能某比肩?

    便是李靖亦不如某!

    当年李靖虽然大败突厥,却未将其斩草除根,只是致使突厥西迁,主力犹在,相比之下,难免逊了一筹。

    侯君集志得意满,策马向前,来到高昌王鞠智盛身侧,俯身问道:“高昌王不是鞠文泰么?那厮嚣张无礼,背信弃义,本帅正要拿他回长安交于陛下发落,现在何处?”

    鞠智盛一头冷汗,跪在地上软得像一滩泥:“鞠文泰乃是家父……家父上午因病殡天,在下承继国王之位,深感家父之前的种种错误,悔之莫及,是以投诚于大唐,还望大唐陛下天恩浩荡,饶恕高昌国冒犯之罪行。自此以后,高昌王一脉,世代为大唐之忠臣;高昌一国,永为大唐之藩篱……”

    “呵呵呵,哈哈哈”

    侯君集好似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不止,张狂之极。

    不过也不怪他笑得这么开心,就连后边的房俊都忍不住想笑,这个高昌国得有多天真,才说得出这么二百五的话?

    高昌王一脉,世代为大唐之忠臣;高昌一国,永为大唐之藩篱……

    想得到美!

    大唐劳师远征,结果到了地头,你毫无压力的投降了,然后国王继续当,王国照样存在……

    此人之无耻,颇有某之风范!

    房俊如此想……

    侯君集在马上笑着摇头,说道:“鞠文泰背信弃义在先,高昌国征伐盟国在后,大唐军队不远万里前来征伐,岂是你一句投降就能完结?”

    言罢,“锵”一声拔出随身横刀,手臂挥下,刀光一闪,高昌国鞠智盛连惨叫都未叫出声,便身首异处,好大一颗头颅被侯君集一刀砍掉,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滚,仰面朝天,死不瞑目。

    无头躯干倒在地上,断头处鲜血喷泉一般涌出。

    “吼!吼!吼!”

    数万唐军齐声呼喝,士气高昂!

    高昌国一干文臣武将全都傻了眼,呆滞片刻,不知是谁大叫一声,起身就跑。

    只不过尚未来得及跑出几步,“砰砰砰”弩弦连响,一排排弩箭破空而至,转眼见将这些人尽皆射杀。

    城门处鲜血浸染,唐军士气高涨!

    侯君集大手一挥,喝道:“全军入城!”

    “吼”

    闻听此令,所有唐军欢呼震天,争先恐后奔向城门,宛如一道洪流一般涌入高昌城。

    房俊大惊失色,连忙策马追到侯君集身侧,急道:“大帅,万万不可!几万大军一同开进城中,必然无法约束,届时定有桀骜之人漠视军规,作奸犯科不可避免!”

    侯君集勒马停住,转头盯着房俊,冷笑道:“谁说要约束了?”

    房俊愕然……

    “大军远征西域,跋涉几千里,期间艰辛你亦知晓。大家图的是什么?功勋而已!谁知到得地头,这高昌国却不战而降。没有仗打,自然就无功勋可捞,士气必然低落。一支军队,士气是最重要的,你以为他们跟着本帅舍生忘死冒死冲锋为的是什么?既然没有功勋,那本帅就得给大家捞点别的好处……”

    侯君集言语灼灼,颇为不屑的看着房俊。

    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带兵的料,当兵打仗,如何可有妇人之仁?

    房俊目瞪口呆,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怎么能是这样的呢?

    作为主帅,自然给部下谋福利,带兵大胜仗是福利,这样大家都有军功可以捞,可以升官发财,可以减免赋税;那么攻占敌城之后大肆劫掠亦是福利……

    不对!

    这不对!

    这可是军队啊,大唐帝国的正规军!

    难道像土匪一样大肆劫掠,还特么有道理了?

    再说,这高昌城里,汉人可也有不少!

    这些大头兵发起疯来,还会管你什么汉人胡人?

    房俊正容道:“请大帅收回成命!”

第三百六十五章 掳掠

    侯君集一双眼阴狠的瞪着房俊,咬着腮帮子,恨不得一刀将这混蛋宰了!

    让我收回成命?

    简直无法无天!

    侯君集冷冷道:“别以为你爹是房玄龄,某就不敢收拾你!军中,首重军法,你敢违抗军令,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房俊毫不退缩,与侯君集对视,沉声道:“军令?你的军令就是纵容麾下兵卒洗劫高昌城?简直荒唐!我们是军队,不是土匪!大帅若执意如此,某定要上奏陛下,参你一个肆意妄为、纵兵劫掠之罪!”

    侯君集差点肺都气炸了!

    你特么敢参我?

    好吧,你确实敢……

    可是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弄死?!

    侯君集眼眸微缩,他是真的在考虑,若是将房俊弄死,会有什么后果……

    远处的长孙冲差点欢呼出声,房俊这个夯货,居然敢阻拦侯君集的军令?简直是不知死字怎么写!侯大将军啊,您就不能硬气点,赶紧把这小子宰了了事……

    房俊被侯君集阴狠的目光盯着,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条随时发动致命一击的毒舌,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侯君集比他还要混不吝!

    若是这家伙一时气怒攻心,真的下令把自己给宰了,那可就完蛋了……

    房俊觉得侯君集真有杀自己的心思,赶紧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神机营何在?”

    身后不远处便一阵轰然应诺:“诺!”

    房俊高举手臂,朝着侯君集凛然道:“大帅能杀我一人,还能将神机营统统杀尽不成?只要神机营有一个人活着,便会死谏陛下,弹劾你纵兵掳掠之罪!”

    侯君集真的快气死了!

    居然拉上整个神机营?

    杀了房俊容易,只要一声令下,这周遭几万大军立即将其碾为齑粉!可是也能将神机营统统杀掉么?

    肯定不行!

    那样干,军队还不得哗变?

    侯君集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一扭头,打马而走。

    爱弹劾就弹劾,某有灭国大功在手,便是稍有瑕疵,也是瑕不掩瑜,陛下能把某怎么样呢?

    房俊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侯君集果真不愧是市井混混出身,阴沉狠辣,他敢确定,刚刚那一瞬间,侯君集是真相杀他!

    房俊脸色阴郁的看着争先恐后入城的大军,无奈的叹口气。

    没办法阻止了,只希望这些士卒能有所收敛,不要搞得天怒人怨无法收场才好。

    否则,大唐的名誉将会毁于一旦,日后攻城,将要面对的抵抗将成倍增加,谁不怕被唐军攻下城池之后胡作非为?

    虽然没法阻止,可自己也不能这么看着,当下招了招手,对身后的神机营道:“所有神机营将士听令,咱们怎们也进城!都把眼睛给某放亮了,若是遇到**掠、趁火打劫之徒,别管特么的是谁,统统给老子抓起来!”

    “诺!”

    神机营上下轰然应诺,把周围的士兵下了一跳。

    走在前面的侯君集自然将房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几乎咬碎牙龈!

    好小子,某就看看,你敢把某的士兵怎么滴!

    若是真敢动我的人,老子就拼了偿命,也得把你小子宰了!

    ***********

    刘大成今年五十岁,大业三年的时候,朝廷征调修建大运河的徭役,全村青壮皆被征调。沿途听闻修建运河的差事很苦,官差对征调的民夫非常残暴,重伤死亡者不可计数。

    刘大成一咬牙,故意摔断了自己的腿,以此躲过徭役。

    返家之后,由于无钱医治,那条腿便瘸了。可是只要捡回一条命,腿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谁曾想到,五年之后,隋炀帝那个暴君征集全国丁壮,东征高句丽,刘大成再一次被征调,他跟县衙的官吏述说自己是个瘸子的事实,那官吏却只是冷笑:“爬,也得爬到辽东!”

    作为家里的三代单传,刘大成是唯一的青壮劳力,他这一走,白发苍苍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估计都得饿死!

    实在是没法子,刘大成心一横,跟着村里几个青壮一合计,丢弃了家业,翻山越岭逃到西域……

    三十年!

    在西域这块汉胡交杂的地方,刘大成生生奋斗了三十年,才算是在高昌城里落地生根,攒下了一点家业。

    可是在这里,汉人天生就是受欺负的……

    以前是隋朝跟突厥人打,后来是唐朝跟突厥人打,反正打来打去,汉人跟突厥人就种下了死仇。西域这边的胡人都怕突厥人,即便是九姓铁勒,也唯突厥人马首是瞻。

    理所应当的,汉人就倒了霉。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人老了,心也累了,难道还能再次逃回中原去?

    吃苦受罪,也只有忍着!

    前些时日,闻听大唐发兵攻打高昌国,城中的汉人各个弹冠相庆!

    大家都知道唐军很强大,只要下定决心,即便是纵横草原的突厥人,不也被打得狼奔豕突,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小小高昌国,自然不在话下!

    只要唐军攻下高昌城,这里可就是汉人的地盘了,以往胡人的盘剥苛虐,将不复存在!

    所以当今天早晨,听闻唐军已经兵临城下,城里所有的汉人都喜极而泣!

    大家或是将往昔节日才会小酌几口的好酒拿出来,或是将家中的肉菜炖熟了,等着唐军进城的时候,咱也来一出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刘大成站在自家小院里,揉了揉瘸掉的那条腿,让十三岁的孙女将家里保存很久的哪一条熏羊腿拿出来,用铁锅炖了满满一锅,等着待会儿王师进城,以之飨军!

    院子里弥漫着肉香,令刘大成咽了咽口水,笑吟吟的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孙女。十三岁的丫头,是半个街巷里最出挑的闺女,模样好,性子好,还有一手好厨艺,只待等个两年,寻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便嫁出去了。

    院外街上一阵脚步轰隆,刘大成便听到有人在喊:“王师进城啦!”

    刘大成心里一愣,这还没听见厮杀呢,难不成是那个性情乖戾的高昌王投降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

    紧接着,街道上就传来人喊马嘶哭爹喊娘的混乱,刘大成心里一紧,大门便“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一队唐军闯了进来。

    为首的校尉耸耸鼻子,便直奔灶台而去,掀锅一看,顿时就乐了:“哟呵!兄弟们有口福了!”拿起勺子就捞了一块羊肉,凑到嘴边咬了一口,烫的“吸溜吸溜”抽着凉气,还不忘叫道:“老哥,这锅羊肉可是犒劳我们大军的?”

    刘大成笑容有些僵:“是……”

    确实是为了进城的唐军准备的,谁叫这是汉人的军队呢?

    可是为啥这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得劲儿……

    其余几个兵卒一窝蜂冲过去,筷子勺子水瓢一起上阵,吃了个不亦乐乎。

    刘家小闺女很少见生人,更何况这几人的吃香着实难看,又羞又怕的瑟缩在灶台一边的墙角,忽闪着两个大眼睛,心里有些疑惑:这就是爷爷指盼着的汉人的军队?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校尉吃了块肉,这才注意到墙角的刘家闺女,打量一番,眼睛就有些发亮。

    十三岁的女娃,虽然尚未长成,却别有一番青涩秀气的韵味,兼之刘家闺女却是长得漂亮,便让这位校尉心里头火烧火燎的难受起来。

    “哎呦,妹子,多大啦?”

    校尉嬉皮笑脸的问道,难为这闺女了,你说这西域风沙之下咋就能长得这么水灵呢?

    “十三了……”刘家闺女觉得这位唐军的眼神太肆无忌惮了,有些害怕,便溜着墙根想要到院子里。

    校尉恨不得伸手摸摸这闺女水滑的脸蛋儿,这是却被那一截儿细细的腰肢给吸引了。

    这小身段儿……

第三百六十六章 混乱

    连续几个月的行军,看见母猪都觉得赛过貂蝉的校尉只觉得心里头的慾火蹭蹭的往上冒,怎么压也压不住了,大手一伸,就把刘家闺女的腰肢给揽住了。

    又细又软又滑,啧啧啧,极品呐……

    “啊!”

    刘家闺女吓得花容失色,挣扎着大叫道:“爷爷!”

    刘大成一看,顿时怒发冲冠,大喝道:“放手!”便冲过去。

    一个兵卒见自家校尉看上这个小闺女,眼珠子一转,丢下手里的筷子,一脚就把刘大成踹了个四脚朝天。

    那校尉此时慾火難耐,也顾不得什么军规了,一把将刘家闺女扛在肩上,便往正屋里走,一边回头吩咐道:“这家人家才是突厥奸细,想要谋害官军,里里外外的都给我搜一遍!”

    几个兵卒哪里还不明白?喜笑颜开的一哄而散,翻箱倒柜将所有之前的东西全都给翻出来了。

    刘大成目眦欲裂,这特么就是他无比期盼的唐军?

    这简直就是土匪啊!

    更令他心惊胆颤的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孙女被那校尉扛进屋里,便摁在地上,“刺啦”一声扯碎了裤子,两条细长的腿不停的挣扎,尖声叫着救命……

    刘大成发了疯一般往正屋里冲,大叫道:“你们这群畜生!我是汉人,是真正的汉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几个兵卒挨个屋子的翻箱倒柜,刘家大儿子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一脸茫然的从屋里走出来,惊问道:“你们干什么?”

    几个兵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抽出横刀,一刀就捅进刘家大儿子的胸膛,其余几人亦抽出横刀,冲进屋子,对着屋里的几个妇人一捅砍杀……

    几人拎着血淋淋的横刀,将堂箱里的银钱用一个包裹包了,拎着走出来,正撞上状若疯狂的刘大成,一人顺手就用刀鞘狠狠的抽在刘大成头上,骂道:“老不死的,咱家校尉看你闺女,那是你的造化……”

    “砰!”

    刘大成只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晕过去的瞬间,他只看见他校尉分开孙女的一双细腿,耳中只听见孙女撕心裂肺的惨叫……

    *************

    整个高昌城乱成一团。

    几万大军涌入城内,首尾不相顾,将不知兵、兵不见将,完全成了散沙,彻底失控。

    当兵的全都红了眼,反正没人管,想干啥就干啥,也不管什么胡人还是汉人,抢劫、杀人、*******高昌城顿成人间地狱。

    房俊差点气疯了!

    特么你侯君集自称一代名帅,就是这么治军的?

    土匪都没你这么凶残!

    “神机营听令,全军集合,三营各自由统领带队,维持城内秩序,若有作奸犯科者,统统给我拿下!若遇反抗者,格杀勿论!”房俊红着眼下令!

    他不能这么坐视下去,侯君集这混蛋就是个莽夫,目光短浅无法无天!若是继续这么下去,整个高昌城将被洗劫一空,大唐的声誉就完全败坏了!

    刘仁轨悄声问道:“侯爷,这……不妥吧?”

    他也看不上这般洗劫高昌城,可侯君集好歹是一军主将,这么明摆着对着干,恐怕对房俊不利。

    房俊怒道:“什么不妥?若是坐视不管,那才是大大的不妥!此间之事传扬出去,日后大唐还凭什么威服四海,还凭什么称霸宇内?唐军走到哪里,都会遭遇到殊死的抵抗,没人愿意自己的家园被土匪一样的唐军祸害!由此造成的严重后果,便是侯君集的脑袋也不能抵消!”

    刘仁轨心中一凛,这才明白房俊非要阻止这些乱军的用意。

    “诺!”

    当下得令,率着自己那一营士兵沿着主街道向南而行。

    房俊挥挥手:“跟我走!”

    背着刘仁轨的方向,引军向北而行。

    一路行来,房俊鼻子都快气冒烟了!一个个士兵冲进百姓家中、商铺之内,出来的时候全都大包小包的背在身上,喜笑颜开,就像打了一场光荣的胜仗!

    房俊悲哀的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什么也阻止不了……

    一个士兵,十个士兵,一百个士兵,他抓的过来,也管得过来,可全军几万人都完全失去约束为所欲为,他怎么抓、怎么管?

    房俊现在完全处于暴怒的状态,也不管那么许多了,命令神机营的士兵散开,挨家挨户的去找,只要见到不守军纪的士兵,就给我敞开了揍!往死里揍!

    眼前几个士兵从一户农户中走出,大包小包的背了一身,领头的那个校尉把头盔夹在腋下,边走边系着裤腰带。

    房俊顿时就火冒三丈,不需说,这几个败类一准儿是祸害了女人!

    这是比抢劫更让房俊怒火中烧的行为,当下大吼一声:“给老子站住!”

    策马便奔了过去。

    那校尉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赶紧抱拳施礼,谁知裤腰带尚未系好,这一抱拳,裤子跐溜一下就滑下去,腋下夹着的头盔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顿时尴尬不已,一手拽着裤子,说道:“末将见过侯爷!”

    显然是认得房俊。

    房俊怒视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校尉挠了挠头,全然不当回事儿:“啊,那个……就是写吃食,侯爷不知,这家主人实在是太好客了,见我们长途跋涉劳师远征的,就准备了一些食物,让我带着路上吃……”

    他混不吝的不当回事儿,几个手下却吓得脸都白了。

    房俊眉毛一皱,便看出问题,命令身后的席君买道:“去院子里看看。”

    “诺!”席君买应了一声,便跑进院子。

    那校尉意识到不妥,赶紧一拱手:“末将还要去向大帅复命,这就告辞……”一手提着裤子,连头盔都不要了,撒腿就跑。

    房俊大吼一声:“给老子站住!”

    身后的亲兵早就飞奔上去,一个猛扑,将这校尉摁在地上。

    那校尉兀自挣扎,大叫道:“末将乃是大帅亲侄子,侯爷,放小的一马……”

    房俊怒道:“我管你是谁!”

    这时候席君买从院内奔出,双眼血红,咬着牙禀告道:“一家六口,尽皆被杀,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幼女,被……被……被糟蹋了!”

    席君买也是生死里走过几个来回的汉子,却也被院子里的惨状气得炸了肺,太恶毒了!

    房俊跳下马背,阴沉着脸,走进院子。

    一个五旬老者满脸是血,倒在正屋的门口,鲜血已然浸透院子里的沙地,留下一泊紫黑色的暗痕。

    正屋的地上,一个纤弱的女孩躺在那里,下裳被撕碎,两条白皙细嫩的腿充满淤青,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被大大的分开,股间红白糢糊,一片狼藉。上衣亦被撕裂,花苞一般的胸腹此刻有一个巨大的刀口,正汩汩的冒着献血。

    女孩本应秀美的脸上,五官狰狞面容可怖,大大的张着嘴,显然死前曾遭受巨大的痛苦。

    堂屋的地上,歪倒着几具尸体,男女都有,都被一刀致命,行凶者显然是杀人的好手,知晓那一处才是人体的要害。

    房俊只觉得血灌瞳仁,一股戾气直冲脑海!

    这特么就是大唐的军人干的?

    这特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把那几个畜生给某带过来!”房俊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是平缓的语调之中,却透着森寒的杀气!

    几个士兵被押过来,那校尉看了一眼屋里的惨状,知晓今日麻烦了,不过仍未有太多害怕,仍旧嬉皮笑脸的说道:“侯爷,末将乃是大帅的亲侄子,今儿这事儿,确实是末将的错,末将犯了军法,自当去大帅账前请罪……唔!”

    话音未落,房俊一个翻身回旋踢,一脚就踢在校尉的下巴上。

    下巴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房俊这满含怒气的一脚,便是一头牛都得踢得一个趔趄,何况是人?

    “咔擦”一声轻微的脆响,校尉的下巴完全粉碎,一个倒仰便昏了过去。

    房俊咬着牙,牙缝里都冒着寒气:“给老子弄醒!”

    “诺!”席君买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伸脚踩住那校尉的手,用手里的横刀刀尖往指甲缝里一刺,然后轻轻一撬,完整的指甲便被撬了下来。

    “唔……”一声呻吟,那校尉被剧痛惊醒。

    房俊正欲上前,院门口处便听到一声历喝:“住手!”

    房俊抬头去看,却是侯君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军法

    “住手!”

    侯君集走进院中,怒视着房俊大声喝吒。

    他身后的亲兵“呼啦”一下涌了进来,将院子里的神机营兵卒团团围住。

    房俊瞅了侯君集一眼,心中的怒气更盛,回头又是一脚踹出,正中那校尉的胸口。

    “噗”校尉喷出一口鲜血,委顿于地。

    他被房俊一脚踢碎下巴,嘴里已然满是鲜血,又被这一脚踹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这一口血足足有半大碗,喷出去三四尺,惨不忍睹。

    侯君集头发根都炸了,眼看自己的侄子被如此折磨,暴怒道:“某让你住手,你听不见?”

    房俊理都不理他,指着晕过去的校尉道:“弄醒!”

    席君买二话不说,横刀再次刺入校尉的指甲缝,一用力,有一个手指甲被撬下来。这种剧痛真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校尉虽然昏迷过去,却足以令他立即清醒。

    血淋淋的嘴,血淋淋的手,深入骨髓的剧痛,令他爆发出人体最深处的潜能,猛然一挣,居然甩开两个摁着他的神机营兵卒,连滚带爬的向侯君集爬去,嘴里“呜呜呜”却说不出话。

    下巴已然粉碎……

    侯君集看着校尉这般凄惨的模样,心都跟着抽了一下,这可是他的亲侄子,大哥过世的时候,自己可是答应过决不让这个侄子受一点委屈,可是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形了!

    可是房俊岂可如此轻易的放过这个禽兽?

    一个箭步从后边窜过来,在校尉距离侯君集几尺远的地方,一把薅住他的发髻,猛地一用力,校尉哀嚎一声,诺大的身躯居然被房俊破麻袋一样向后凌空甩出去,“砰”的一声掉在正屋门口,哼唧一声,又晕了……

    侯君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房俊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帅的存在么?

    屡次三番的违抗军令不说,难道还要当着我的面打死我的侄子?

    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简直要从两只眼睛里冒出来!

    侯君集大吼一声:“将房俊给我拿下!”

    “诺!”

    亲兵猛地抽出横刀,便围了上来。

    神机营兵卒岂能让自家提督被别人捉了?大帅也不行!在他们眼里,统帅只有一个,那就是房俊!

    管你什么大总管还是兵部尚书,敢动咱家侯爷,就跟你玩命!

    “锵锵锵”神机营兵卒赶紧护在房俊两侧,雪亮的长矛跟侯君集的亲兵对峙。而且由于长时间的高强度训练,神机营的兵卒下意识的就组成阵列,长矛手在前,刀盾手护卫,后面的弓弩手弩箭上弦,一支支锋锐的三棱箭簇对准身前的对手。

    一股森寒的杀气冲天而起!

    侯君集吓了一跳,被这股杀气刺激得激灵灵打个冷颤,头脑总算清醒一些。

    他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黑脸的小子,混劲儿犯上来,那可是亲王也敢暴揍的存在!

    房俊却根本不给他缓和的时机,此时他距离侯君集并不远,当下上前两步,就站在侯君集面前,两人身高相差不远,但是房俊显得尤为结实,肩膀也比侯君集宽得多,气势一下子就把侯君集死死压制住。

    侯君集恼火不已,叫嚣道:“尔违反军令,且虐待士卒,信不信本帅将你当场格杀?”

    房俊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老子信你个蛋!”

    他再次上前一步,脸部几乎跟侯君集贴在一起,二人气息可闻,很是暧昧……但彼此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意与杀气,却令整个院子里沉寂一片。

    房俊死死盯着侯君集,大吼道:“侯君集纵兵为祸,斩杀降君,洗劫百姓,视大唐军法如无物,令大唐声威蒙尘,实乃大唐军界之耻辱!神机营麾下听令,若此人敢有异动,杀无赦!”

    “诺!”

    神机营兵卒狂吼一声,长矛横刀都前压一步,大喝一声:“杀!”

    杀气凛冽!

    侯君集带来的亲兵都吓了一跳,额滴个天!你们还真要动手不成?齐齐咽了口唾沫,眼神留意着大帅这边,等待大帅的指示……

    侯君集被房俊喷了一脸口水,恨不得掐死这个混小子!

    他骑虎难下了……

    只看神机营如此鼎盛的气势,侯君集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敢动房俊一下,那上百张弩箭的第一目标便是自己,瞬间令自己变成刺猬!

    侯君集是市井出身,所以有着市井之间的狠辣和嚣张,可他绝不莽撞!

    在他看来,如何令手下兵卒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对自己保持忠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的士兵都得到好处!这高昌国天高皇帝远,大军远征而来士气低落,洗劫一番自是可以提升士气。再说这里既不是中原之地,又不是大唐子民,放肆一番,有何不可?

    却未想到房俊居然如此处处作对,毫不退步!

    你特么是信佛的傻子么?

    这高昌城富得流油,所得好处,难道还能少了你的一份?

    真是不知所谓的楞怂!

    侯君集眼珠游移,思讨着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房俊比他还紧张!

    如此同一军主帅作对,甚至扬言要把对方干掉,已是冒了军中之大不韪!

    侯君集若是不管不顾,悍然下令,今日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房俊可不愿意跟这个傻逼同归于尽……

    现在见到侯君集气势一弱,心底顿时松口气,语气平缓下来,说道:“大帅可知某为何将此人拿下?”

    侯君集一愣:“为何?”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干了什么事儿,接到亲兵报讯,说是侄子被房俊给拿住,侯君集第一个念头就是房俊这混蛋要拿自己的侄子开刀,表示对自己的不满!

    所以侯君集立即赶来。

    听房俊这么说,还真是犯了大错?

    房俊缓缓退了一步,他怕对方的士兵心情紧张,误会了自己的动作,一时失手擦枪走火,那可就悲剧了……

    见到双方的士兵都稳稳的,这才送了口气,然后让开身子,让侯君集的视线能够看清这家院子里发生的惨事!

    侯君集自己也惊呆了,这……

    是自己那侄子干得?

    娘咧!

    特么谁给你的胆子,连本大帅也不敢这么干好不好?

    侯君集差点被侄子气死!

    可再是生气,那也是自家侄子啊,还能眼睁睁看着被房俊打死不成?

    侯君集语气软下来,阴沉着脸,说道:“此事是某武断了,却不知此间居然发生如此惨事。新乡侯且放心,本帅一定严查此事,将凶手找出来绳之于法,以正军规!”

    言罢,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

    这算是当面认错了,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侯君集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可房俊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

    什么叫一定严查此事?那就是说,你这个侄子不一定是凶手咯?

    将事情交给你调查,你还不是护着自己的侄子?

    想要服个软,让我卖你个人情,保住你的侄子,做梦去吧!

    既然敢触犯军规,做下此等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之事,那就得付出代价!

    给你面子?狗屁!

    老子被突厥铁骑突袭之时,拒不发兵救援,坐视老子陷入绝境的是谁?

    房俊嘴角讥讽的一翘:“既然如此,末将听从大帅即是。便在此间审讯吧,某亦是人证之一。这几个军中败类,刀伤和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便是最好的物证,还望大帅秉公而断,整肃军纪,还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侯君集差点被房俊给噎死!

    娘咧!

    老子都舍去脸皮,跟你说小话了,还一点面子都不卖,非得置我侄子于死地?

    侯君集脸色铁青,狠狠盯着房俊,半晌,才缓缓点头:“好!即是如此,此间便由你处置即可!”

    言罢,深深的看了侄子一眼,心一横,转身便走!

    他知道,今日房俊为了报复当日自己未发兵救援之事,定然不会饶了自己的侄子!

    可这小子的确犯了军法,如今落到房俊手里,便是他侯君集又能奈何?

    只是这血仇,来日必然要你房俊十倍百倍的偿还!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纷争

    房俊这人脾气很倔,无论前世今生。

    宦海生涯给了他许多人生智慧,却并未消磨掉他骨子里的傲气。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随着穿越到唐朝,这股傲气愈的浓烈,几乎无可压制!

    头脑里多了先进一千多年的知识,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哪怕是面对天之骄子李二陛下,他也只是惧怕其生杀予夺的帝王权势,从未有过矮人一头的卑微感。

    何况是一个侯君集?

    既然得罪,那就把事做绝!

    在侯君集刚刚转身的一刹那,房俊冷然下令:“杀!”

    “噗噗噗”

    神机营的兵卒手起刀落,几个禽兽士兵被砍了脑袋。

    侯君集的亲兵围了一圈,本是将神机营的兵卒包围在当中,可是此时,却仿佛围观神机营行刑。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所有人都感觉脖子一凉,再看向房俊的时候,不可避免就只剩下满满的震撼与惧怕!

    这人当真是吃了豹子胆,居然敢跟大帅叫板?

    众目睽睽之下,房俊从亲兵手中接过横刀,挥刀斩向那校尉。

    校尉一双瞳孔骇然圆瞪,瞬间不满绝望的灰白……

    一直以来,仗着叔叔的爱护,在军中横行无忌,即便触犯了军法,亦有叔叔偏袒维护,谁都那他没法。久而久之,自然养成其视军法如无物的嚣张气焰,在他眼里,叔叔是大将军,是国公爷,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从龙之臣,是大唐文臣武将之中鼎鼎大名的所在!

    即便自己犯了错,谁敢不给叔叔侯君集面子?

    可是今天,他才知道错了,原来这世上还真就有不尿侯君集的人!

    只是可惜,这个认知来得有点晚,晚到他的生命只有最后一秒……

    下一秒,人头落地,鲜血喷溅!

    侯君集霍然转身,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房俊半晌,一嘴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将房俊连皮带肉的吞下去!

    然后,才转头看向侄子无头尸身,以及滚落三尺远的人头,心头针扎一般心疼,紧紧咬着牙,面如青铁:“收殓!”

    这一次,再也不回头,甩袖而走!

    这血仇,必报之!

    不知是房俊斩杀侯君集大帅亲侄子的消息传出,亦或是城中已然掳无可掳、掠无可掠,总之高昌城中的乱兵在半天之后居然消停下来。大伙三五一群的等待着大帅的集结命令,偶尔见到有神机营的兵卒在街上成队走过,不由得又是愤怒又是惊惧。

    虽然阻拦了自家肆意快活的好机会,心中愤恨不已,可真就没有一个敢冒头找神机营的麻烦,没办法,人家那位提督大人实在太过强势,大帅的亲侄子亦是杀就杀,哪个嫌命长了敢去招惹?

    左卫兵卒大多来自关中,素闻房二之大名,以往皆听传言,是此人楞得没边儿,现在算是真的长了见识。闻名不如见面,这哪里是一个“楞”字了得?

    简直是狂得要上天!

    侯君集那是什么样的人?当年混迹市井的时候,心狠手黑有仇必报,现如今功成名就紫袍加身,这份睚眦必报的德性却是有增无减,等闲惹到他,也必千方百计的报复回来,何况今日当着几百亲兵士卒的面前,将他的面皮血淋淋的剥下一层?

    若不将今日这耻辱加倍讨回来,日后也别再军中立足了!

    侯君集将雷霆怒火压制与九天之上,先是吩咐心腹将领事先撤离,寻找一个隐秘之处,埋伏好精兵,仔细谋划一番,然后下达了全军集结,准备撤军的命令。

    既然敢跟老子作对,那就让你不能活着回到長安!

    侯君集将帅帐临时设置在高昌王宫,麾下众将济济一堂,商讨撤军事宜。

    其实是商讨,只是分派任务而已。谁人先锋,谁人殿后,谁人留下来收拾残局,军务派遣,各安职守。

    侯君集冷眼扫视堂下众将一番,总觉得这帮子一向敬服与自己的将兵悍将神情有些轻飘,似乎对自己不如以往那般又敬又畏……而造成自己威信大跌的罪魁祸,不是房俊又是哪个?

    现在这高昌城中,上至王侯将领,下至贩夫走卒,谁人不知新乡侯乃是忠厚秉节、敢于对抗上级乱命的忠直之士?房俊走在大街上,三岁娃娃都敢从院子里跑出来敬献一个胡瓜……

    有正即有反,房俊是正派的那一个,反派的是谁呢?

    自然就是纵兵劫掠、昏庸残暴的侯大将军……

    侯君集不在乎名声,他始终认为为将者,只要无畏就足够了,这些蝼蚁一般的草民,杀掉一茬就会接着冒出一茬,反正也不绝,杀几个算的什么大事?

    但是对于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他却是万分在乎!

    到底,他这一身紫袍、国公爵位是哪里来的?还不是手底下这帮骄兵悍将水里火里拼了命的厮杀给他挣回来的!没了这些人的支持,自己是个屁啊!

    所以,对于将自己的威望狠狠打击一番的房俊,他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不过侯君集一贯阴郁的性格,城府极深,面上却是并没有显现出来对房俊的彻骨痛恨。

    他环视一圈,沉声下令道:“牛将军担任大军先锋,沿途务必警戒心,以防突厥人埋伏突袭。此次攻城,突厥人不见一兵一卒,此时殊为可疑吗,诸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诺!”

    牛进达起身领命,上前领取令箭,转身退回座位,安然入座。

    来时先锋是契苾何力,因为这西域到底还是人家铁勒人的地盘,契苾何力熟门熟路,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先锋大将。返程则没有多少凶险,是谨防突厥人偷袭,亦只是行军之时心戒备罢了,面对得胜而回的唐军主力,吃个豹子胆才敢偷袭……

    离家数月,家中怕是已经入秋了吧?

    众将心思飞跃,一派轻松惬意。这次远征高昌国,看似千山万水艰险重重,实则却是轻松愉快,兵临城下,高昌国便举国而降,不费一兵一卒,还在入城之后狠狠的捞了一把……

    没有比这趟战事更轻松的了!

    侯君集目光冲诸将脸上一一扫过,停留在契苾何力身上,笑问道:“契苾将军来时便身负重伤,带伤上阵,以残病之躯勇往直前,忠贞品德,实在是令吾辈汗颜无地,亦感衷心敬佩!返程之路轻松得多,契苾将军便同谋一起压阵中军,亦可借机修养一番,如何?”

    契苾何力不同于其他将领。

    虽然是降将,可契苾何力深得李二陛下器重信赖,不仅将宗室之女临洮县主嫁于其为妻,更令其统帅族部铁勒精兵,镇守瓜州,紧扼玉門關要地。

    戰功赫赫,简在帝心!

    这样地位然的将领,侯君集可不敢给人家脸色看,否则被人家当中打脸,那就纯粹是自找的……

    只不过侯君集这般示好与契苾何力,却有人看不过眼了。

    副总管薛万均冷哼一声,不屑道:“身在军伍,自当剖肝沥胆,忠于王事!哪怕骨断肠烂,亦当冲锋在前,不负陛下之信任!区区伤,整日里犹如婆娘一般哼哼唧唧,着实叫人可笑!”

    契苾何力一张脸瞬间涨红,怒气冲冲的瞪着薛万均,怒道:“尔在谁?”

    薛万均白眼一翻,讥诮道:“谁,谁知道!”

    契苾何力怒不可遏,“腾”地一下站起身,戟指道:“某是婆娘?好!今日某倒要领教,看看你这个劫掠民女的败类,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男儿气派!可千万别再娘们儿的裤裆下面累的弯了腰,举不得槊,骑不得马!”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谋算

    “娘咧!”薛万均面红耳赤,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站起身与契苾何力对峙,愤然道:“若是再血口喷人,休怪某不留情面,与你不死不休!”

    “得了吧!”契苾何力一脸嘲讽:“血口喷人?你问问在座之人,谁人不知你薛大将军将几名高昌民女抢入营中,通宵达旦的寻欢作乐?我呸!就你这等罔顾军法之人,若是在某契苾何力麾下,十颗脑袋都给你砍完了,还容得你在此处臭不要脸的嚣张?”

    这话说得,让侯君集面上一红……

    尴尬!

    违乱军纪,正是自他而始。

    自己的亲侄子就是被房俊以违反军纪之罪砍了脑袋,结果这大帐里又出来一个强抢民女的大将军?

    侯君集此时真的优点后悔当时纵兵入城的命令,麻烦太多了……

    对于契苾何力与薛万均的矛盾,侯君集心知肚明,那是旧怨了。

    贞观七年,契苾何力与凉州都督李大亮、将军薛万均等人率军征讨吐谷浑。

    当时唐军驻扎在赤水川,薛万均与其弟薛万彻率领轻骑兵先行,遭到吐谷浑军队包围,兄弟二人均中枪,跌下马后徒步参战,随从骑兵死伤大半。

    契苾何力得知后,率数百骑兵前往救援,拚力厮杀进击,所向披靡,薛万均、薛万彻于是得免一死。

    李靖率领各路军马途经积石山河源,到达且末,直抵吐谷浑西部边境。听说吐谷浑君主伏允在突沦川,将要逃奔到于阗,契苾何力想要乘势追击,薛万均以先前的失败为教训,坚持说不行。

    契苾何力说:“吐谷浑不定居,没有城郭,随水草迁移流动,如果不趁他们聚居在一起时袭击他们,等到他们四处游荡,怎么能捣毁他们的巢穴呢?”

    于是亲自挑选骁勇骑兵一千多人,直逼进突沦川,薛万均率部随后。

    沙漠中缺水,将士们抽饮马血。

    此战唐军大获全胜,攻破伏允的牙帐,杀掉几千名吐谷浑兵,获得牲畜二十多万,伏允只身脱逃,唐军俘获其妻子儿女。

    此战之后,李二陛下派使节在大斗拔谷慰劳众位将领,薛万均耻于功劳名列契苾何力之下,于是抵毁契苾何力,来夸耀自己的功劳。契苾何力异常气愤,拔刀而起,想要杀掉薛万均,众将大惊,齐齐救下薛万均。

    李二陛下闻听此事,责怪契苾何力,契苾何力解释前因后果,李二陛下勃然大怒,要撤除薛万均的官职以授给契苾何力,契苾何力执意推辞,说道:“陛下由于我的缘故而解除薛万均官职,那些胡族官员不知详情,以讹传讹,使胡族认为将领们都如薛万均,将有轻视汉人之意。”

    李二陛下深感其诚,赞许他的意见,没有处置薛万均。

    之后便任命契苾何力担任玄武门宿卫官,检校屯营事务,后又升任为左领军将军。

    两人的仇隙不可谓不深,侯君集自然不能坐视这两位大将军犹如市井泼皮一般打起来。

    最主要的原因是薛万均打不过契苾何力……

    可是薛万均与自己素来交好,共同进退,自己虽然向契苾何力示好,也只是结交一点香火情分而已,却一时疏忽,忘记了这两位的怨隙颇深,惹得薛万均不快。

    那没办法了,一个是盟友,一个是路人,孰轻孰重?

    可也不好拉偏架,明显的偏袒薛万均,侯君集头大如斗,只好说道:“大帐之内,莫要言及那些捕风捉影之事,二位各自入座,本帅尚要发布军令!”

    薛万均哼了一声,晃着膀子坐下,色厉内荏的瞪了契苾何力一眼。心里却暗道侥幸,刚刚怎么一时冲动就跟这个蛮子硬杠上了?自己的武力值连人家一半都不到,真要是打起来,妥妥的被虐……

    契苾何力则是冷笑一声,不屑的瞅了一眼侯君集,抱拳道:“在下有伤在身,没那个精力去掳掠几个高昌小娘暖被窝,但却骑得马,开得弓!在下谢过大帅好意,不过某这人天生的贱骨头,这边点齐部属,随同牛将军一同担任先锋便是,告辞!”

    言罢,向四周诸将一拱手,便自转身退出。

    侯君集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如此嚣张,居然罔顾本帅的军令?简直岂有此理!

    侯君集气得不行,可他还真就拿人家契苾何力没辙!

    作战之时,他是一军统帅,军令所出莫敢不从,可现在仗都打完了,他可能拿捏得住人家契苾何力?

    要知道,这里是高昌国,是西域,这里是人家契苾何力的地盘!

    惹毛了契苾何力,干脆甩手领兵自行撤回瓜州,一封奏疏呈到陛下御前,弹劾他侯君集贪恋军功、排斥异己……

    陛下会信谁呢?

    九成九是信契苾何力……

    侯君集这个憋屈啊,以往在军中那都是一言九鼎杀气腾腾,即便是各路王侯大将,也都敛起羽翼听候命令,怎地到了这高昌国,一个两个都敢跟本帅尥蹶子?

    都怪这个房俊!

    侯君集愤然将目光瞪着房俊,见其一副优哉游哉看热闹的神情,更是岂不打一处来,老子叫你嚣张,看你还能有命笑到几时!

    “神机营战力高昂,勇挫突厥铁骑之锐气,此番殿后之重任,神机营便当仁不让了吧!”

    侯君集冷冷说道,可是话刚说完,心里却是冷不丁的突突一下……

    说起来,此次远征高昌国,大军过处群蛮辟易,未曾遭遇一次像模似样的抵抗,却只有神机营跟突厥骑兵硬碰硬的干了一场,还特么大胜……

    岂不是说,论起战功,在座之人除了侯君集这个统帅之外,便要以房俊为第一?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这一茬,都向房俊看去。

    娘咧!

    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那股该死的突厥骑兵也是傻,咋就不来咱阵前冲锋一回呢?

    却是完全忘记了,自家抵不抵得住突厥铁骑的一次全力冲锋……

    侯君集郁闷的要死!不过幸好,怕是你没命回到长安,接受陛下的敕封赏赐了……

    想到此处,侯君集冷冷的看了房俊一眼,在他眼中,这小子已然形同朽木,命不久矣。

    他早已定下计谋,上次突厥人无能,这次依然让你殿后,就不信你还有运气逃出生天……

    却不料房俊摇摇头,淡然说道:“末将,不能遵从大帅将令……”

    在场诸将全都呆住,即便一直闭目养神的牛进达,亦睁开眼睛,淡淡看了房俊一眼。

    这话说的……霸气!

    侯君集是真的疯了!

    他再能忍,也不能容忍几次三番被人当面打脸,拒绝将令!契苾何力他惹不起,也不想惹,你房俊算个什么东西?

    侯君集勃然怒道:“房俊!是不是见到本帅念在你父往日的情分不愿与你计较,便变本加厉嚣张跋扈,欺我侯君集不敢杀人乎?”

    薛万均亦不悦道:“小子,在座皆是你的父辈,自是不忍见你违反军纪,不遵将令,步入歧途!念在你年幼无知,速速向大帅磕头赔罪,吾等亦可为你求情!”

    他这是倚老卖老,亦是看清楚侯君集是真的拿房俊没法子,难道真砍了房俊?这小子是个出了名的棒槌,若是侯君集敢下令杀人,这小子绝对敢带着神机营先把侯君集给干掉!

    说起来,这小子带兵还真有几把刷子,神机营上上下下,对其忠心耿耿,哪怕是违反军令,亦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需房俊一声令下,那就无所畏惧!

    薛万均这是给侯君集找个台阶下,顺带着打压一下房俊。

第三百七十章 驻留

    薛万均早就看房俊不爽,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屁运道,那等军功,居然被他白白的捡了去,真是让人上火!这杀退突厥骑兵的功劳若是放在咱头上,回长安之后那就妥妥的一个国公没跑!

    可是给这子呢?

    这么点岁数,一个侯爵已经顶了天,再多的功勋也是白搭,暴殄天物啊……

    他这边倚老卖老,自以为资格足够,孰料房俊根本没拿他当回事儿。

    房俊笑呵呵的瞅着薛万均,脸上带笑,语气却剑刃一般锋利:“您老人家枯木逢春,不甘寂寞,连强抢民女这种没品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怎没见大帅治你一个违反军纪之罪?不过您别怕,大帅不知军令为何物,这不还有陛下么?您呐,等着某参你一本吧!”

    薛万均实在是低估了房俊的“棒槌”程度,他以为他这张老脸出面,房俊怎么也要怵头几分,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家不仅没怵,反而将自己这张伸出去的老脸啪啪啪的抽得那叫一个响亮!

    薛万均差点气个倒仰,目瞪口呆的看着房俊,心房玄龄那么和煦温润的一个人,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太草蛋了!

    至于到陛下面前参自己一本,他倒不怎么在乎。你一个黄口孺子,再是受宠能比得上为陛下征战天下的薛某人?

    侯君集看着房俊如同疯狗一般逮谁咬谁,捂着脑门问道:“房俊,你到底意欲何为?”

    房俊正色道:“陛下金口谕旨,命吾等远征千里,征伐高昌国!现高昌国已尽在脚下,那便是我大唐的国土!因大帅一道军令,导致城中混乱不堪,各族百姓对大唐的信任度已然降至最低,如此民心不附,此地何以长久?末将愿领军令,驻守高昌国,维持城中秩序,恢复商贾往来,直到朝廷派遣官员前来!”

    你以为老子是傻的?

    为大军殿后,若是你特么在玩一出突厥铁骑袭营,老子还能那么幸运的留得命在?

    做梦去吧!

    老子就待在这高昌城中不走,你能奈我何?

    侯君集有些傻眼!

    这子不走了?咱都谋算好了一切细节,就等着半途收拾你呢,你特么跟我你不走了?

    “不行!谁走谁留,本帅自有主张,岂容你号施令?”侯君集有些气急败坏。

    他越是如此急切,房俊就越是肯定这老东西没安好心,那就更不能走了!

    “高昌国乃是西域商路最重要的重镇之一,现在高昌国百姓对大唐绝无一丝好感,令大唐的威名受损,令陛下的圣名蒙尘!当此境况,末将愿驻守此地,维持稳定,令西域诸部都感受到大唐的天威,还清大帅以国事为重!”

    我重你个脑袋!

    侯君集怒道:“不必再,本帅已经决定,命帐下参军赵振举驻留高昌城。”

    房俊摇头道:“赵振举不行。”

    侯君集怒不可遏:“为何不行?”他这是完全被房俊气糊涂了,否则只需强硬的表示态度即可,何须听房俊的缘由?

    这么问了,气势便已然弱了一筹。

    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房俊侃侃而谈:“这赵振举罔顾军令,掳掠了一处胡商的铺子,得金银若干,稍后,某是要想陛下弹劾此人的……”

    侯君集觉自己无话可……

    若是房俊咬住军纪这一条,他还真就无人可以指派。他那道随意进城的军令一,麾下将士向放羊一般涌入高昌城,所作所为不用看亦可想象,怎可能不触犯军纪?

    若是被房俊咬着,再弄一出斩杀自己亲侄子那样的事件,自己麾下大军还不得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这个臭子什么也不走,莫非是看出某已然为其谋算好了陷阱?

    侯君集终于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就算使出任何手段,也别想逼迫房俊跟随大军返程……

    娘咧!

    这子怎么精的跟鬼似的?

    完全不上套啊!

    侯君集不死心,还欲再强硬一番,却冷不防一直神游物外的牛进达插言道:“房俊通晓商务,对于农耕之事亦是颇为熟稔,驻留高昌城的话,没人比他更适合了。大帅若是强硬不准起驻留,难免被人认为是有何居心……”

    侯君集悚然一惊!

    原来不仅是房俊看出我心有谋算,连牛进达也看出来了……

    即是如此,此计只得作罢,否则房俊在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不是他侯君集干得都得他背锅!

    忿忿瞪了牛进达一眼,这个老混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跟自己过不去!

    心里权衡一番,侯君集只能放弃,默然认可了由房俊驻留高昌城。

    只是这脸呐,火辣辣的疼……

    一军统帅居然拿一个的三品提督没辙,你敢信?

    日了狗了……

    放过房俊这茬,侯君集不再计较,其余将官都乖巧柔顺得多了,侯君集将令所在,众将轰然领命。侯君集大为满意,只是两相对比,房俊这混蛋却更是让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走出大殿,房俊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艳阳,刚刚伸了个懒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顿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牛进达这张皱纹密布、宛如乡间老农一样的老脸,跟个牛魔王似的……

    “牛将军……”房俊肃然拱手,这位是程咬金的生死至交,刚刚也在侯君集面前力挺自己,不能不表示尊敬。

    牛进达却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笑呵呵道:“你子这份楞怂劲儿,很对老夫胃口!若不是陛下慧眼识珠,早早将高阳公主殿下许配与你,老夫都想招你为婿了,呵呵呵……”

    “呵呵呵……牛将军抬爱了,那个,晚辈何德何能……”房俊笑得很苦一样,心里很想一句李二陛下万岁!若非李二陛下将自己早早预订,这牛魔王真的起了招女婿的心思,怕是房玄龄还真就不一定拒绝得了,因为牛魔王背后可是站着程咬金那个大魔头,老爹能抵挡程咬金的墨迹?

    玄乎……

    只要看看牛魔王这坯子,亦能想象他家里的闺女长成啥样,估计惨不忍睹都是轻的,很有可能对不起社会……

    别跟房俊什么温良贤淑知书达理之类的,这货完全就是个外貌协会……

    当然啦,高阳那丫头长得确实俊,但也不是什么好鸟!

    纠结着呢……

    牛进达一脸慈爱,似乎真的将房俊当自家女婿看待,拍了拍房俊结实宽厚的肩膀,愈加满意了!笑呵呵的凑近一些,低声道:“侯君集那老子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你不仅几次三番打他的脸,甚至杀了他的亲侄子,这个仇,那是结定了!所以啊,别以为驻留高昌城,就能万事大吉!那老子阴着呢……”

    房俊心里悚然一惊,赶紧肃容道:“多谢牛将军提点,晚辈感激不尽!”

    他心里确实有些得意,他算计到侯君集大抵是要在半途给自己设计个陷阱,到时候派一群精兵扮成马贼乱匪,将自己宰了,之后往马贼身上甩锅,一推二五六,谁能把他怎么滴?

    能够留在高昌城,房俊自认为识破了侯君集的计谋,难免有些松懈。若是这时候出来几个杀手,趁自己松懈之时,悍然出手行刺……

    搞不好自己真的就栽了!

    牛进达欣慰的大笑,使劲儿拍了拍房俊的肩膀:“很好,以你的能耐,只要不犯下轻敌之错,想必也没什么人能奈何得了你!回长安之后,可得请老夫喝酒,素闻你房家的烈酒,那可真是天上罕有人间全无,老夫觊觎已久啊……”

    “牛伯伯见外了不是?侄儿的东西,那不就是伯伯您的东西?侄儿这就派遣亲兵往家里送信,从今往后,府上的酒水,全部由侄儿孝敬您便是。”房家当即拍着胸脯表态。

    开玩笑,老牛提点的这一句话,那就是无价之宝!

    若是自己一时大意着了侯君集的道儿,哭都没地方哭去。跟自家命比起来,几坛子烈酒算个屁啊……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战略(上)

    大唐军队挟无敌军威不远千里征伐而来,结果之前背弃盟约、连番挑衅的高昌国一箭未发,便举国而降。强大的唐军战前斩杀投降的高昌国王鞠智盛,然后纵兵入城,大肆劫掠,搞得城内城外汉胡各族心惊胆跳、两股战战,唯恐唐军发起疯来,来一场屠城之举。

    幸好,汉人终究不乏忠贞仁爱之士,那位新乡侯勇于对抗唐军主帅,迫使唐军不得不终止了这一场浩劫。

    待到唐军开出城外集结,一队一队陆续开拔,班师回朝,驻留在高昌城附近的汉胡各族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尤其是听闻驻留高昌国的武将正是那位仁爱刚烈的新乡侯,无不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这场面令侯君集在大军开拔之前无比郁闷,该死的小子,害得自己威望大跌,却成就了他在高昌国甚至是整个西域“万家生佛”的名声,简直岂有此理!

    以为不随军返程,老子就拿你没辙么?

    给我等着吧!

    看着骑在马上同一干武将笑逐颜开一一告别的房俊,侯君集心中杀意冲霄!

    冷哼一声,策马前行。

    房俊刚刚同契苾何力道别,契苾何力很是欣赏房俊这股子混不吝的脾气,便多说了几句,言谈甚欢。

    送别了契苾何力,房俊见到斯文秀气的长孙冲骑着马跟在中军队伍之中,便策马过去高声呼唤:“长孙驸马,暂且留步!”

    长孙冲不愿意搭理房俊,可是他的性格便是阴柔无主见,哪怕心里烦得要死,面上亦不会公然撕破脸。温润君子,喜恶自在心中,何必恶语相向?

    所以,他只得勒马停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对追上来的房俊说道:“提督大人有何指教?”

    房俊故作热情,数道:“驸马这是哪里话?太见外了!你们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情投意合、肝胆相照,驸马为何舍弃在下,独身返回长安呢?不若留下,你我兄弟并肩努力,将这高昌国稳定好局面,朝廷必然设置州府,派遣官吏,届时岂不是大功一件?”

    谁跟你情投意合!

    谁跟你肝胆相照!

    老子恨不得一刀捅死你个混蛋……

    长孙冲差点被房俊恶心到,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却强笑道:“谁说不是呢……可是下官身体微恙,且思家情切,是一刻也不愿在这高昌国逗留了。维稳地方,确是大功一件,只可惜下官不能陪着侯爷,祝愿大人前程万里!”

    “呵呵,”房俊笑道:“干嘛这么客气?其实吧,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最起码,这西域地界,突厥铁骑来去如风,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再给某来一次半夜突袭?说起来,恨不得我死的人不少,谁晓得会不会再有人送个十车八车精铁,再买通突厥大汗一次?上次侥幸击退突厥骑兵,下一次,未见得就有那么好的运气。”

    长孙冲心里狂跳,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

    这小子……是在怀疑自己了么?

    也是,自己前脚调走,突厥人后脚就杀来,实在是太让人怀疑了,上次的事情,还是操作有些急促了,若是稳一稳,未必没有更好的机会……

    可惜啊,那帮子傻啦吧唧的突厥人实在没用,非但没弄死这小子,反而让自己被人怀疑。

    长孙冲实在没心情跟房俊虚与委蛇,拱手道:“时辰不早,侯爷莫再相送了。用不了多久,自可相聚于长安城,届时,下官再为侯爷接风吧!”

    然后,也不等房俊说话,便自顾自的打马前行,恨不得赶紧离房俊远远的。

    房俊哈哈一笑,在背后大声说道:“即是如此,那就一言为定!长孙驸马到时千万记得,让长乐公主殿下亦到场,某还欠公主殿下一个道歉呢!”

    长孙冲气得就想立刻调转马头,回头找房俊决斗!

    当然,若是能打得过房俊的话……

    那一阙《爱莲说》早已风靡关中,不知多少士子大儒极度吹捧,令房俊的名声隐隐然有名家之褒扬,赞誉无数!可对于长孙冲来说,《爱莲说》越是被追捧,他就越是妒火中烧!

    人们只要说起《爱莲说》,难免夹带着议论一番这首行文的前后关联,不可避免的便会说起这是房俊送给长乐公主殿下的……于是乎,各种绯闻铺天盖地的传扬,而且越穿越离谱!

    每次士子聚会,少不得有好事之人将此事拿出来谈论一番,搞得长孙冲不得不如同乌龟一般夹着脑袋,再也不敢去参加这种聚会。

    羞辱!

    长孙冲差点咬碎满口牙,忿忿的念叨着:“莫要得意,给老子等着……”

    ************

    几万大军撤退,高昌国终于安静下来。

    只是有些过于安静,虽然房俊的名声不错,但是先前的乱象确实将高昌国的百姓和商贾吓得不轻,大家都躲在家中悄悄观望,不敢贸然出头。

    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房俊不禁郁闷了……

    对于西域,房俊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应该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

    这里距离大唐实在是太过遥远,而且其间道路难行,环境恶劣,随着时间的推移,沙漠化越来越快,水源越来越少,整个西域便成为“鸡肋”一般的存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诸蛮慑服,西域安稳。一旦中原王朝历经起伏,政局动荡,西域这一块儿的魍魉魑魅便齐齐出动,突厥人、铁勒人、大食人……都想在这一块土地上搅风搅雨。

    说起来,还是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掌控力度太差。

    没办法,这是自然因素和地理环境引起的,并不以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

    另一方面,虽然丝绸之路自古以来便是沟通东西方贸易的主要通道,但是房俊深信,在将来的海路贸易开拓之后,必将成为大唐的主要对外贸易手段。

    毕竟,陆路的商贸成本实在太过巨大。

    如此一来,西域的商途便显得可有可无,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是与此同时,房俊又是个狂热的土地控,他向往那种疆域辽阔富有四海的超级国度,以往每每对着地图,看着那些被俄国侵占的辽阔土地,都有一种痛彻心脾的遗憾……

    可是他也知道,贪得无厌强占西域的结果,固然能使得地图在某一个阶段无比辽阔,但同时带来的后果,便是驻军留守的分散,国力军费的削弱。

    得不偿失……

    战略上,西域诸国是东西方之间的缓冲地带,是横垣在大唐西部边境的缓冲区,一旦西域诸国被某一股势力统一整合,将会直接威胁到大唐的腹地,所以,西域诸国必须在大唐的控制之下。

    驻军不是不行,但是大唐现在的府兵制度,却是一个天然的缺陷。

    西域太远,轮番驻守的策略肯定不行,走一趟路就得半年,府兵到西域驻守,对于家乡的耕地产量必然产生极大的破坏,没道理守住了西域,却弄得家里头缺少劳力……

    募兵制度?

    这其实是将来发展的终极途径,府兵制度的缺陷太大。

    但是在目前的大唐社会形势来看,府兵又是最为适合的制度,所以,想要将府兵制度转换成募兵制,时机未至,贸然提出,必然遭受重大阻力。

    用什么方式将西域与大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呢?

    房俊颇为苦恼,极力回想前世的那些世界各国的国家战略,想要寻找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第三百七十二章 要挟

    唐军返程回到沙州,长孙冲染了风寒,又劳累过度,一病不起。

    大军自然不可能停留在沙州,等待长孙冲病愈再启程,侯君集只是安慰了几句,叮嘱长孙冲安心养病,待痊愈之后再回归长安,便率领大军,日夜兼程踏上返程之路。

    长孙冲在沙州的驿站里趴了一天,第二日凌晨,便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之下,悄然摸出城去。

    沙州城居于大漠之中的一方绿洲,中间水源丰沛,四周沙漠环绕,而在绿洲与沙漠的交汇处,则是一望无垠的盐碱地。

    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清晨是气温最低的时候。长孙冲穿着一件厚厚的袍子,骑在马上,举目四顾。

    清晨露水微微打潮的盐碱地,绽开出一条条比姆指还粗的裂缝,蔓延着伸向天际之间。

    盐碱地之间,砾石丛生,虽泛生些叫不出名的野草,却枯萎得只剩下枝干,满目萧索,却不时见有野蒺藜、骆驼刺蓬勃的生长,一株株,枝繁叶茂,吐青抽绿。它们用旺盛的生机,藐视着周遭恶劣的生存条件,对身边的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置若罔闻,熟视无睹。

    生命越在艰困之中,越显出它的伟大。

    远处蹄声密集,一行骑士策骑而来。

    片刻之后,双方会面。

    长孙冲冷冷注视着眼前的骑士,将目光凝住在为首一个带着毡帽、坐在马背上犹如一座山般雄壮的骑士脸上。

    这人一张紫铜面皮,方面阔口,扫帚眉,三角眼,颌下蓄着钢针般根根竖立的胡须,身上的皮袍破旧油腻,袒着前胸露出浓密的胸毛迎着清晨的冷风。

    “你们突厥人不是号称在草原大漠纵横驰骋的野狼么?为何在面对两千步卒的时候,亦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简直无用之极!”长孙冲忿忿说道。

    这帮突厥人就是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蠢货,不仅误了自己的事,反而让自己将底细泄露,现在无论侯君集亦或是房俊都在怀疑,突厥骑兵袭击神机营那件事就是出于自己的指使。

    勾结突厥人!

    这可是完全能够抄家灭族的大罪……

    长孙冲如何不又惊又惧?

    哪怕他爹是长孙无忌,也受不起此等大罪!

    多年之前,已经因为自己一时不慎,在与突厥人交易的时候被人捉住把柄,不得不转变家族的政治立场,损失了大量的利益!

    几次三番,都是被突厥人拖累,这帮家伙简直就是白痴!

    面对长孙冲的呵斥,那突厥骑士微微眯起眼,一股凌冽的杀气瞬间倾泻而出,叫长孙冲牢牢锁定,仿佛他下一刻就会策马上前,一刀将长孙冲斩于马下!

    长孙冲被他阴冷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寒颤,心里一突。

    身后随同他而来的亲兵皆是久经战阵的悍卒,感受到来自于这个突厥骑士的威胁,迅速上前挡在长孙冲身前。

    气氛有些紧张。

    “嗬嗬嗬”那突厥骑士发出一阵难听至极的笑声,露出一嘴烂牙,盯着长孙冲说道:“长孙公子觉着委屈,我们突厥人难道就好受了?”说到此处,他脸容一变,狰狞着喝道:“是谁说那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大汗重视与你之间的交情,所以派出了一千‘附离’亲兵,由他的亲弟弟、左厢察阿史那不代亲自带队,疾驰几百里去为你铲除对手,可是结果呢?就是你口中的乌合之众,将一千‘附离’亲兵杀得打败,就连左厢察阿史那不代都被抓了俘虏,你要如何向大汗交代?!”

    长孙冲无言以对。

    他虽然一直身处神机营中,对于军中的训练知之甚详,但他从未去认真研究过,神机营的战斗力到底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更从未关注过“震天雷”对于骑兵的威慑力到底有多大!

    在他的印象里,再精锐的步卒也永远比不得骑兵,那是兵种天然的克制,更何况欲谷设大汗派出的还是突厥骑兵中最精锐的“附离”铁骑?

    长孙冲默然不语,那突厥骑士却咄咄逼人道:“长孙公子家世尊贵,身份显赫,相比对于营救阿史那不代一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大汗有令,无论长孙公子付出什么代价,都务必救出阿史那不代将军,否则,便将长孙公子这些年来与突厥交易的一笔一笔账目,全部呈现给大唐皇帝陛下!”

    长孙冲嗤之以鼻:“你以为陛下会信?”

    账目有什么用?没有真凭实据,李二陛下会相信他长孙冲勾结外族、贩卖牛筋犀角铁料这些违禁物资?

    简直笑话!

    对于长孙冲的态度,突厥骑士似乎早有预料,冷笑道:“长孙公子是不是认为单单一个账册,不足以令大唐的皇帝陛下相信?呵呵,若是再加上上次长孙公子请求我家大汗出兵袭击神机营的人证呢?”

    “人证?”长孙冲一脸茫然,哪里有什么人证?

    突厥骑士得意道:“你以为只有你们汉人会耍弄阴谋诡计么?实话跟你说吧,就在大汗答应你出兵的时候,已经派人去了长安,只要捉住贵府上的一个家仆,威逼利诱一番,令其作为人证,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长孙冲大怒道:“就算如此,陛下又怎会相信一面之词?你也太小看陛下对长孙家的宠信了!”这帮子突厥人,实在是卑鄙,居然能想得出这么损的手段?

    突厥骑士呵呵直笑:“陛下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是事实上,那次出兵偷袭神机营,确实是长孙公子所安排,这前因后果相对照,皇帝陛下岂会不怀疑?而且,长孙公子切莫忘记,阿史那不代将军可不是个口风很严的人,万一皇帝陛下对其施加一些刑罚,搞不好那位可就将什么都说出来……”

    长孙冲冷汗涔涔而下。

    他是真的慌了……

    这个突厥人说的没错,其实用不着陛下相信,只要陛下怀疑就足够了。

    依着陛下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证据!

    或许并不会对自己的父亲怎么样,但是绝对会将自己打入冷宫,不闻不问!

    这是长孙冲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的志向远大,一心想着官居一品、封侯拜相,帮助陛下将大唐经营得日益强大,青史标名!

    打入冷宫、失望透顶?

    绝对不行!

    “某,定会尽力!”长孙冲只能咬着牙说道。

    他不敢面对有可能的后果,只能在突厥人这个坑里越陷越深。心里却是暗暗后悔,多年前已经因为突厥人栽了一次,为何还要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呢?

    不是自己不够聪明,更不是自己不够警醒,只是因为心里那一团憋着的火焰,快要将自己的灵智完全焚烧!

    他要向世人展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突厥骑士嗤笑:“不是尽力,是一定要!而且,跟你说个好消息吧,大汗让我给你捎句话,他会亲率大军奔袭高昌,将那神机营碾为齑粉、挫骨扬灰!当然,这次是免费!”

    长孙冲精神一振:“此言当真?”

    突厥骑士不屑的撇撇嘴:“咱们突厥人是天狼的后裔,勇猛无敌、一诺千金,即便是掉了脑袋,也会谨守自己的诺言,哪里像你们汉人那样,背信弃义如同吃饭喝水?”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都说汉人聪明,也不见得啊……

    眼前这个长得像个娘们儿的汉人,就有点蠢。大汗是打算干掉神机营不假,但那是因为那神机营带给突厥狼骑莫大的耻辱,身为大汗,必定要将这个脸面讨回来,以神机营两千士卒的人头来洗刷耻辱,否则如何服众?

    咱只是顺嘴这么一说,卖你个人情而已,你特么还真信……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战略(中)

    长孙冲傻吗?

    当然不!

    只不过他对于房俊的嫉恨已然达到一个令他盲目的程度,只要有关房俊,他就失去理智!

    一直以来,长孙冲都是大家赞赏备至的勋贵二代之中的第一人,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稳重端方,文采风流。当这种赞誉伴随着幼年、少年的全部时光,即使再是内敛谦逊的人,亦难免生出骄傲自负之心。

    人生顺风顺水,心理脆弱一些自然是难免的……

    这样的人,当遇到一场重大的挫折,要么一蹶不振,要么走入极端。

    很不幸,长孙冲属于后者。

    而后,当那个楞怂的房俊异军突起,绽放出闪耀的光彩的时候,长孙冲不可避免的嫉妒了。

    敛财有术、文采绝世、刚烈硬朗……

    这个原本如同淤泥里的泥鳅一般的棒槌,陡然间就散发出耀目的光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稳稳的将长孙冲盖了过去!

    肆意妄为、脾气暴躁,结果大家说他这是真男儿,好汉子!

    真男儿?

    长孙冲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难道老子就像个娘们儿么?

    待到房俊酒醉之下做出的那一篇爱莲说,使得关中谣言四起,传为一时笑谈,而这次事件中清誉受损的妻子长乐公主,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不萦于怀的模样儿,让长孙冲再也忍不了!

    嫉恨就像是一只虫子,疯狂的啃噬他的心脏,他都魔障了……

    所以,宁愿勾结突厥人,亦要将房俊置于死地!

    好像,只有房俊死得不能再死,自己才能得到某种解脱。

    若是房俊知晓长孙冲的心理,怕是能用一句很现代的话语来概括他的情形你已将灵魂,卖给了魔鬼……

    高昌又称“火洲”,东部有一座终年火红的山脉,当地人称“克孜勒塔格”,汉人则给他取了一个很霸气的名字火焰山……

    九月尚淌汗,炎风吹沙埃。何事阴阳工,不遣雨雪来。

    高昌很热,当然与什么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没什么关系。

    此地远离海洋,海洋湿润气团无力进入,其地势过低,山地与盆地在短距离内比高太大,气流下沉增温产生的焚风效应,使其干燥炎热。

    中原人一般很难适应这样闷热的坏境气候,对于这种环境的唯一好感,就是水果很甜……

    屋子里根本待不住,即便高昌王宫的地基很高,但房俊觉得大抵是距离太阳更近的缘故,好像愈发闷热……

    他最呆待着的地方是葡萄树下。

    树皮皴裂的葡萄藤在头顶的架子上盘旋而过,细密的叶片遮挡住耀眼的阳光,地上铺着花纹精美做工精良的和田毛毯,盘腿倚在一方玉枕上,俏媚的龟兹侍女用春葱一般纤细的手指拈着一颗比胸前雪腻的肌肤还要莹润的葡萄粒送进他嘴里,轻轻一咬,甘甜的汁水灌满口腔……

    高昌国本地的豪族巨贾,前来拜见新乡侯阁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奢华的场景。

    等到那龟兹侍女再次伸手进旁边一个冒着雾气的陶罐里,哗啦哗啦一阵响动,摘下一颗水汽晶莹的葡萄粒,大家都有些发呆,难道那罐子里头,是传说中的……冰块儿?

    房俊美美的吃了一颗葡萄,见到这群常年穿越风沙艰难跋涉的商人都盯着他手边的陶罐,便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龟兹侍女丰润的翘臀,随意道:“天太热,给大伙儿倒杯葡萄酒。”

    龟兹侍女咬着粉润的樱唇,含羞带怨的横了这位尊贵的侯爵大人一眼,似乎在埋怨总是喜欢动手动脚,却为何又不要了自己呢?

    侍女自一边的木箱里取出两个瓷坛子,又按客人的数量拿出八只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将瓷坛子里头琥珀色的美酒斟了半杯,最后伸出玉手,在房俊身边的陶罐里抓出晶莹的冰块儿,每个杯子里都放了几块,浅笑盈盈的一一放置在诸人面前。

    高昌国富有,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这八位高官商贾,既有高昌国原先的丞相、将军,亦有世家大族之中的代表,各个都是家资亿万、豪奢富有的大富豪。

    可是看着这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玻璃酒杯,一个个都不敢伸手去拿,这就是传说中大唐出产的玻璃吧?

    简直太美了!

    这一个杯子,怕不是就得价值万贯了吧?

    太精致,太剔透,太美妙!这样的酒杯,只应该藏在木匣子里当做传家之宝,怎么舍得真拿出来喝酒呢?

    当然,玻璃酒杯再精致,再珍贵,亦是有价之物,虽然稀有贵重,只要有钱,舍得花钱,必然买得到。

    但是那酒杯中晶莹的冰块儿,却实实在在将几位巨贾给吓着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昌国!

    方圆千里,沙漠纵横,炽热如火炉!

    一年只有那么几天结冰,还只是水面上一层薄薄的冰碴儿!

    那么问题来了,这盛夏炎炎的季节,本地是不可能有冰的,这冰是哪儿来的?

    大家都是高昌国上层社会人士,见识不少,自然知道关中都是有冬季藏冰的习惯,可是将冰块儿从关中运到这高昌国……

    “嘶”

    几个人到此一口凉气,彼此互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惊叹!

    这区区一个冰块儿,在这炎炎夏日千山万水运到高昌国,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小小一个冰块儿,比之等重的黄金都要昂贵十倍!

    这就是大唐的侯爵大人,奢靡的日常生活?哪怕到了这高昌国,亦要追求如此高贵的享受?

    震撼!

    以前鞠文泰活着的时候,骄傲自负,自诩西域之王,除了突厥人,从未将大唐放在眼里。大家也都觉得,似乎遥远的玉門關之外的汉人,都只是一群依仗着祖宗占了大好山水,整日里吃喝不愁的农夫……

    大家都跟大唐做过生意,往来接触的也都是商人,但是商人在大唐的社会地位实在太低,所以对于大唐真是的上层社会,他们只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

    现在,算是真正的见识了大唐的上层人士是怎样的一种层次。

    简直太奢华,太过分了……

    房俊哪里晓得一个小小的冰块儿,就能令这几位高昌国极有影响力的人物对他惊为天人?

    若是早知如此,他会毫不犹豫的用冰将这几位全部冻上,吓死你……

    “侯爷,不知宣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高昌国的大丞相鞠文斗小心翼翼的问道,眼前被冰块儿镇得冒着寒气的葡萄酒,馋的他直咽口水,却不敢在这位尊贵的侯爵大人面前放肆,最起码也得搞清楚来意之后,才能放心的享用这等“世间罕有”的冰块儿。

    只是心里却不同的祷告,冰块儿,你可得慢些化……

    房俊笑容可掬,盘膝坐在地毯上,和颜悦色道:“稍后再说不迟,这冰镇葡萄酒,可是夏日里最最舒爽的饮品,诸位快些尝尝。”

    “诺!”

    几人应了一声,一起举杯,轻轻啜了一口。

    晶莹的冰块儿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晃动,碰撞着玻璃酒杯,薄如蝉翼的杯子便发出叮当悦耳的声音,酒液入喉,一股沁凉的凉意入腹,浑身暑气为之一散。

    舒爽!

    几位高昌国的大人物都惬意的长吁口气,这感觉,太爽了!

    若是炎炎夏日里,每日皆有这冰块儿镇着美酒,岂不如同仙人般的生活?

    忍不住,再饮一口……感觉一如刚才的爽快!

    啧啧嘴,神情却猛然一顿!

    刚刚只是全部心神去体会那股子冰凉沁爽的凉意,却有些忽视了酒液的味道。

    这会儿口中甘醇的口感泛起,令几人尽皆一愣。

    这酒……口感太好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战略(下)

    高昌国盛产葡萄,品种繁多,皆干爽甜洌,口味绝佳,以之酿酒,品质冠绝西域。无论东西方,高昌国的葡萄酿皆是高端贵重的奢侈品,广受欢迎。

    在座诸人,便有家中酿酒者,其余几人平素也甚是喜爱饮一些葡萄酿,这几乎是高昌国的风俗。

    然而哪怕是最上品的葡萄酿,口感亦不如眼前此酒这般醇正……

    诸人纷纷露出讶异之色,鞠文斗隐隐间是几人之,惊叹问道:“此酒品位绝佳,下官闲暇之时最是好饮葡萄酿,却从未饮过这等佳品,不知侯爷这酒产自何处?”

    产自何处?

    房俊嘿嘿一笑,反问道:“大丞相觉得这就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葡萄酿之中的极品!下官以往饮用的葡萄酿,无论多么精细的工序,都难免口感滞涩,这似乎是所有葡萄酿的共性,唯有将之封窖贮藏,经年历久,那股滞涩方才能稍稍消散。侯爷此酒酒液清澈,饮之有鲜果之芬芳,必然是新酒,但是这般品质口感,下官着实前所未见。”

    大丞相鞠文斗肥头大耳,摇头晃脑的娓娓道来,倒似是一个酒中饮者。

    房俊又看向其余几人,笑问:“诸位感觉如何?”

    相比鞠文斗,其余几人明显在面对房俊的时候局促得多,没办法,他们不如鞠文斗的见多识广,而房俊看似随和,但其所展示出来的种种气派,加上大唐侯爵的光环加成,使得这几人明显自惭形秽。

    这就是地位和层次带来的压力……

    几人吭哧半天,最后还是年岁最大的赤木海牙憋出来一句:“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饮?”

    老爷子七十多了,鹤童颜,身材高大,便是跪坐在哪里,也比身边几位同伴足足高出一个脑袋。虽然年纪很大,但体魄矫健,中气十足。

    高昌国虽然并不都是汉人,但是汉话、写汉字,高昌国的王宫比照太极宫,城池修建亦比照长安城。可以,整个西域,大多是汉化的胡族。

    后世最高层次的文化侵略,早在唐朝就完成了……

    赤木海牙是畏兀儿人族,祖辈皆为高昌贵族。此人威望颇重,在当地的畏兀儿人中一言九鼎,家中资财豪富,很是有些影响力。

    房俊笑道:“此酒,便是高昌所产之葡萄酿。不过本官知晓一个秘法,能祛除酒液中的滞涩口感,使得酒水更加顺滑甘醇。”

    葡萄酒为何会口感滞涩呢?

    这跟所有的果酒都有这个现象的原因一样,因为果皮中蕴含的单宁!

    单宁能使得果酒饮起来有一种质感,但若是不经过处理,会显得很滞涩,不好喝。

    别人会认为这是果酒的基本属性,几乎不可消除,但是对于房俊来,这不叫事儿。

    因为他有一个能中和单宁的宝贝——甘油!

    没错,就是猪油里头提炼出来的那个玩意……

    现在在关中一带,经由房家酒坊提纯处理的各种果酒,已然家喻户晓名气响亮,顺滑香醇的口感受到文人贵族的追捧,成就了“新丰果酒”的赫赫威名。

    现在房俊想要在西域的葡萄酒上下点功夫,西域葡萄酒的质量更好,经过中和单宁的处理后显然更受欢迎。

    当然,可不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

    赤木海牙闻言,眼珠子顿时就瞪圆了:“侯爷此话当真?”

    他家里就有着高昌国最大的酒坊!

    东到大唐,西至大食,他家的葡萄酿备受欢迎,销量一直很好。若是能将品质再上一层楼,达到或者只是接近现在饮用的这种葡萄酿的水准,那必然销量暴涨!

    “自然!”房俊一挑眉毛,看着赤木海牙道:“本官打算在高昌建一个酒坊,不知老兄可有入伙的打算?”

    “啊?”赤木海牙心里一惊。

    建酒坊?那岂不是要断了咱家的财路!

    赤木海牙是高昌国著名的大商贾,生意东西方都有,往来关中更是家常便饭,对于房俊的那些传言,都是如雷贯耳。眼前这位侯爷,可不仅仅是大唐帝国最显赫的贵族,更是有着一手匪夷所思的敛财之法,堪称“财神”一般的人物!

    自家的这点生意,在高昌国亦或者西域这一片算得上家大业大,是个人物,可是跟人家一比,那就屁都不是!

    赤木海牙虽然没有去过关中,但是他的几个儿子却是常年前往关中交易,亦曾亲眼见识过那个汇集大唐南北奇货的房家湾码头,对于房俊的财力略知一二。

    这么一个在关中有着深厚影响力的人物,若是插手高昌的葡萄酿产业,自己家里在大唐的生意岂不是全得完蛋?

    双方无论财力还是地位,完全不对等啊,怎么竞争?

    但是……

    入伙?

    老头子激动得胡子都上下乱跳:“侯爷看得起老朽?”

    “老兄这可就是妄自菲薄了,高昌国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您的名声?再,您可不是孤家寡人,您这身后,可是站着所有的畏兀儿人……”房俊道。

    赤木海牙秒懂!

    人家看上的不是咱这把老骨头,是咱身后族人!

    这是想把畏兀儿人拉拢在大唐的身后……

    畏兀儿人,亦称回纥,铁勒诸部的一支,世代居住在土剌河北,以及天山一带,是西域诸胡部中很强盛的一支力量!

    赤木海牙连想都不用想,便肃容道:“畏兀儿人世代与汉人亲善,别的不敢,老朽这一支世居高昌国的族部,自今以后,以大唐马是瞻,世代效忠,绝不背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房俊呵呵笑着摆手,打断他:“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誓言,誓言若有用,这满天神佛还不都得累死?没有人有资格去要求别人无条件的做什么,想要有所得,便要有付出,这是天地至理,亘古不变。大唐需要畏兀儿人的忠诚,与此同时,大唐亦会给畏兀儿人足够的利益,只有彼此的利益维系起来的同盟,才可能更长久、更真诚!”

    “侯爷真知灼见,老朽汗颜!”赤木海牙被房俊得愣了半晌,心悦诚服的道。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当你贪婪去索取别人的忠诚,却从来不去想应该用什么回报,那么这份忠诚便如同沙丘上的堡垒,一阵风暴袭过,便会轰然倒塌、土崩瓦解。

    只是,这道理真正懂得的人又有几个呢?

    房俊坐直身子,手里捏着酒杯,正色道:“不知高昌国所有的酒坊,每年的产量是多少?”

    “高昌国所有的酒坊?”赤木海牙诧异的问了一句。

    房俊点头。

    赤木海牙想了想,摇了摇头,看向鞠文斗,道:“老朽没法估算,需得向大丞相请教。”

    鞠文斗身为大丞相,高昌国这么大点地方,事无巨细都在心里,略一沉思,便道:“高昌国每年产各种葡萄大约十万斤,所酿的葡萄酿亦在此数,相差不大。”

    葡萄可以酿酒的数量是由葡萄的含糖量决定的,含糖量高的葡萄酿的酒就多。

    世界上顶级的葡萄酒庄无一例外地都要控制给自己种植的葡萄的浇水量,以此提高葡萄中的含糖量,这一点做的最极致的当属拉菲酒庄的葡萄树,据拉菲酒庄平均一颗树只能酿制半瓶葡萄酒。

    相反那些生产低端葡萄酒的酒厂无一例外地都在拼命地提高葡萄的出酒率,从开始的每斤葡萄出五两酒,提高到出一斤酒、二斤酒,最后干脆直接用酒精香精色素水勾兑葡萄酒了……

    到了最后,不用葡萄就可以产出无数多的葡萄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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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