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灞桥折柳
秦风汉雪,隋雨唐月,灞水浩浩,垂柳依依。
灞河为长安八水之一,发源于秦岭之中,汇纳于长安辋川西漳涧而北流,穿过灞陵原谷地,横贯长安东郊,西北流水汇入,又北流注入渭水。
横跨灞水上的桥是一座大型多孔石拱桥,青石板铺路。
此地最为长安冲要,凡自西东两方面入出、潼两关者,必经于此。
细雨连绵三日未绝,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柳万株,古柳婆娑,新柳披翠,绿云垂野。微风细雨中,柳丝万缕,似烟似雾,汇集此处过桥的府兵肩摩毂击,为长安之壮观。
妻儿故友送至此处,驻足停留,殷殷叮咛,折柳相送,莫不黯然魂伤。
为国征战可以免除家中徭役,可疆场凶险,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刻是生离,谁知会不会变成死别?
灞桥很宽,奈何人太多,难免拥堵。
房俊骑马来到桥头,皱眉看了看前方的人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听到有人唿唤自己的名字。
扭头看去,却是李思文程处弼长孙涣等人,正站在岸边柳树下,不停向他挥手。
房俊叮嘱亲兵,待人流稀疏便可过先行,不必等候自己,然后才策马来到一干纨绔这边,笑问:“家里有人出征?”
李思文上前接过他的马缰,撇嘴道:“我倒是想随军,可惜没我家的份儿……”
大唐军方宿将之中,侯君集与李绩一向不对盘。
李绩虽然官职更高一些,但侯君集依仗李二陛下的宠信,一向不讲李绩放在眼里,且时常与旁人言及李绩“降将”的身份,颇为不屑,是以两人的关系极为冷淡。
当然这也与李绩一向低调内敛的性格有关。
李绩闻听此言,也不过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可侯君集却不敢对程咬金秦琼等人说这样的话……
话说回来,豪富之家出身的李绩,又何尝瞧得上浮夸浅薄、一身痞气的侯君集?
此次西征,李二陛下任命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统帅全局,虽然世人皆知这必是一次刷功勋的好机会,李绩却也不会沾边。
侯君集功勋再高,限于出身,也不可能盖过李绩一头……
房俊奇道:“那你来这里作甚?”
李思文一脸不悦:“你有没有点良心?兄弟几个自然是来为你送行!”
房俊心里一暖,抱拳对几人道:“哥几个有心了!”
长孙涣摆摆手,说道:“屈突诠本也要来的,只是侯君集带着左卫出征,京师城防便由右卫担起,刺客那小子正奉了军令严守营房,让吾等说声抱歉。”
“都是自家兄弟,何用如此客套?诸位深情厚谊,房二永记心头,今后定当义气为先,以身相许……”
“滚蛋吧你!”几人差点被房俊恶心到了,就你那张黑脸,兔爷都不稀罕……
程处弼叹了口气,羡慕的看着顶盔掼甲英姿飒飒的房俊:“真是羡慕啊!不知几时我爹能放我上战场厮杀一回?”
房俊赶紧摆摆手:“你就算了吧!”
房俊上战场,捞功勋的心思更大,有了危险肯定是要躲着走,可程处弼这家伙不同,那是心心念念上战场冲锋陷阵,砍下几个敌人的脑袋……
李思文在房俊胸甲上锤了一记,感叹道:“真是想不到,我们兄弟几个,居然是你小子第一个上战场!无论如何,能为国征战驰骋疆场,都是男儿至高的荣耀!此去高昌国,万水千山戈壁纵横,望君一路珍重,到得沙场之上,替兄弟几个多斩下几颗胡人头颅,一展吾关中健儿烈烈雄风!”
“没错!”长孙涣接话道:“让那些不知死的胡人彻底颤抖,看谁还敢再跟大唐阳奉阴违!”
房俊有些无语,平素真没看出来,这几位还是热血小愤青……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起先歌声不大,渐渐的,灞桥两岸依依惜别的人们开始齐声相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到的最后,便是李思文程处弼这等夯货亦跟着轻声唱着……
一瞬间,灞桥之畔歌声低沉,弥漫着临别前的哀怨愁苦,依依不舍。
年轻的夫妻都泪眼涟涟,相顾哽咽。
征徒出灞,回首伤如何……
房俊心里其实并未将此次西征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长安距离高昌国直线距离不过两千多公里,也就给你西安至哈尔滨差不多,这还没出国呢,算个什么?
可他却忘记了去年冬天他由长安出发前往青州,一路驿道疾驰,还走了大半个月。此去高昌国,山高水远不说,交通更是不便,靠着两脚跋涉,单单走路都能累死人……
出门时是春天,杨树柳树依依飘扬,而回来时已经是雨雪交加的冬天。
妻儿在家里盼望,情人在家乡守候,千里相隔,两地相思,漫天大雪中有一个人在独行,却也知道远处有一盏灯在亮着。那是全部希望所在,是活着的动力。
为了杨柳依依,可以忍受雨雪霏霏……
从来不算感性的房俊,此时在四周的歌声里,也有些黯然了。
接过长孙涣折断的一根柳枝,将之郑重的放入怀内,深吸口气,对几人抱拳道:“山高水远,待到白雪飘飞之时,静候吾凯旋之音!诸君,珍重!”
“珍重!”
到底都是男子,虽然心情有些黯淡,却无女子那般细腻,互道一声珍重,也都祝愿房俊能斩获军功,凯旋而归!
房俊回身上马,策马向灞桥辞去。
行至桥头,正巧见到不远处停了一熘车架,一身甲胄的长孙冲正对着长孙无忌行礼,旁边一抹俏丽的身影,一身素白,细腰如柳,淡然而立,俏颜忧愁。此时许是感受的房俊的目光,俏脸微抬,两道清澈的眸光正与房俊交织在一处,有些愣忡。
房俊并未与长孙无忌见礼,只是对长乐公主微微颌首,便策马驶上灞桥,直奔神机营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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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门外,旌旗招展,营帐连绵,数万大军汇聚此处,人嚷马嘶,喧嚣不绝。
好在细雨绵绵,雨水压下腾起的灰尘,不至尘土缭绕。但人踩马踏,车辙粼粼,却是碾压得稀泥遍地,坑坑洼洼,稍有不慎,便喷溅一身泥水。
房俊刚刚来到神机营驻地,便被刘仁轨告知,大帅有令,命房俊前去帅帐议事。
军令如山,房俊不敢耽搁片刻,急忙问明帅帐方向,匆匆赶去。
军营之中,法令如山,他可不想给一贯看自己不顺眼的侯君集留下什么整治自己的把柄……
几万军队的驻地,可不仅仅只有人,马屁军械,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乱哄哄方圆数里。
一路寻到帅帐,房俊跳下马背,冲账外的兵卒道:“神机营提督房俊,奉命前来。”
房俊的名号可不仅仅只是在权贵纨绔之间流传,即便是军中,亦是响当当有几分力度。尤其是五百神机营将一千多右屯营军卒打得落花流水,更是交口相传,啧啧称奇。
此时见到房俊,那帅帐亲兵亦不敢怠慢,恭敬道:“大帅有令,新乡侯一到,无须通报,可立即入内!”
房俊一拱手,撩开帐门的布帘,抬腿入内。
天色本就阴沉,帅帐只有左右两个通风口,光线愈发黑暗。
房俊微微眯眼,有些难以适应。
耳边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某愿为大军先锋,攻城掠地,直指高昌!”
此人中气十足,嗓音浑厚,一番话震得房俊耳鼓嗡嗡作响,回音不绝。(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敲打
但听侯君集的声音说道:“依你所请!契将军勇勐无双,久居瓜州,熟悉西域路途,麾下多是虎狼之军,此次西征,本帅寄予厚望!稍后,契将军先行启程赶回瓜州,整治驻军,待大军一到,即可攻略高昌。那高昌地小民寡,却藐视吾大唐天威,将军勇往直前、灭其锋锐,覆灭弹指之间尔!届时,本帅定亲自向陛下为你请功!”
“诺!”
那声音雄浑者欣然应诺。
契将军?
必是那契何力无疑了。
房俊走前一步,朗声道:“神机营提督房俊,奉命前来觐见大帅!”
账内为之一静。
房俊“凶名昭着”,却是文臣出身,账内诸将大部分都不识真面,但闻名久矣,此时难免上下打量。
顿时,数道目光汇集在房俊身上,见其从容不迫,身姿敦厚结实,相貌亦不同于长安城中那些熏香插画的纨绔,不由得暗暗颌首。
颇有武将的英武之气!
侯君集道:“本帅升帐聚将,汝为何迟迟不至?军中法度森严,军机变幻莫测,一是片刻不得有误!尔身为一军提督,却公然拖延入营时间,可是藐视本帅?!”
房俊此时视力已适应帐中昏暗,见到侯君集端坐主位,并不高大的身材腰背挺直,散发着威武严肃之气势,语气严厉,正面罩寒霜的瞪着他。
下马威?
房俊暗自撇嘴,却也不敢稍有不敬,军中主帅最大,便是侯君集拉他出去打顿军棍,也没处说理……
赶紧说道:“末将初入军中,不谙军规,兼且首次随军远征,初见大帅赫赫军威,难免心中惴惴,是以将帐下兵卒安顿妥帖,无一丝错漏,才敢来见大帅,请大帅责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两句软话捧一捧你,又不用花钱……
侯君集却没有被房俊的好话煳弄过去,依旧冷着脸,斥道:“胡说八道!本帅先前遣人去神机营驻地,所得信息乃是尔归家辞行!身为大唐军将,自当铮铮铁骨傲视群伦,纵然血溅沙场亦傲气凛冽!难道为国征战,还要回家寻求父母安慰?若是这等奶娃子,还请勿入本帅营帐,回家当你的少爷去吧!”
房俊面红耳赤,勃然大怒!
这简直就是毫无遮掩的羞辱,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他房俊在军中势必沦为笑柄!
娘咧!
真当小爷好欺负?
房俊脖子一梗,便要发作……
旁边一人插言道:“倒也未必如此。末将闻听房相夫人才卢氏嫡女,志气高洁,巾帼不让须眉,乃真正的女中豪杰!此番亲儿随军远征,必定心中记挂,殷殷叮嘱一番亦是必然。房相身为宰辅,亦不得不对夫人恭敬有加,新乡侯年幼,又怎敢不聆听教诲?”
帐中引起一阵轻笑。
房玄龄怕老婆,乃是天下皆知之事,世人皆传为美谈,甚少鄙视,皆因其乃是敦厚君子,世人皆敬重。
这番话,倒是为房俊解了难堪。
连房玄龄都怕卢氏,他房俊身为儿子,怎敢在出征之前不回家见过一面?
此乃孝道,情有可原。
房俊循声望去,见说话这人黑面横眉,却是武卫将军牛进达。
这老倌与程咬金乃是生死之交,与侯君集并不同路,反倒是因为程咬金的关系同自己这边亲近一些,所以才会出言为自己解围。
却是想不到如此粗鄙的武夫,居然说话如此活络……
侯君集瞅了牛进达一眼,亦不再纠缠此事,开口说道:“即是如此,本帅亦不是不通人情,神机营便跟随军器监殿后,保护辎重营一同前行即可。只是本帅将话说在前头,军法无情,切不可做出有违军纪之事,你且好自为之!”
“诺!”房俊只得答应一声,心里郁闷,这侯君集心胸狭隘,实在是讨人厌。
如此安排,傻子都看得出来就是不想让自己捞到军功。
可再是郁闷,也是没辙,人家侯君集是主帅,说一不二,谁敢反驳?
侯君集打压房俊一番,心情舒爽不少,环视账内诸将一眼,沉声说道:“高昌王麴文泰伙同西突厥洗劫了焉耆王国的三座城,并把城中居民尽数掳掠回国。陛下屡次颁旨斥责,其皆不以为然,实是无视陛下之天威!主辱臣死,吾等身为臣子,自当粉身以报皇恩!此次西征,非但有胜无败,更要速战速决,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灭高昌国的同时,亦要震慑群蛮,让西域那些蕞尔小国见识到大唐赫赫军威,再不敢生出异心!所以,本帅在这里重申一遍,军法无情,令行禁止,陛下的宏图霸业高于一切,诸君共勉吧!”
“诺!”
众将一齐起身,轰然应诺。
侯君集亦站起身,肃然道:“契将军立即启程,赶回瓜州集结部队。余者将麾下各军安置妥当,明日一早,四更造饭,五更开拔,若有耽搁,军法从事!”
“诺!”
房俊回到神机营驻地,进了军帐,不由得呲牙咧嘴。
阴雨连绵,军帐内潮气甚重,身上黏答答的难受非常。无论前世今生,早已养尊处优的房俊实在是有点不习惯这等艰苦的条件,再想想明日开拔之后几千里的路途,立即就把房俊愁的不行……
烧点热水在军帐内洗个澡?
想法不错,可若是被侯君集知道了,那家伙说不得必然赏自己一顿军棍。
得咧,忍吧……
长孙冲也早已到了,正在军帐内握着毛笔统计装备账册,见到房俊走进账内却不停的扭着身子,抓抓这儿挠挠那儿,一副难受非常的样子,不由得奇道:“提督不舒服?”
心下却是暗暗着急,你这小子可别害怕幸苦装病告假,否则我的一番布置岂非白费……
房俊摇摇头:“就是浑身发痒……”见长孙冲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不爽,凭什么都是纨绔子弟,你就不难受?
对这小白脸实在没有好感,随意说了一声:“浑身黏答答的难受,某回帐睡觉去了,军中事物,长孙驸马自行处断就好。”说着,一边挠着后背一边晃悠悠的走了。
他这一走,长孙冲一直端着的神情也垮了下来,扔掉毛笔,长长吐出口气,不忿道:“你去睡觉,所有事情都丢给我?”可再是不忿,可是没辙,房俊是神机营提督,最高长官,他是军中长史,这等琐碎事务本来就是他分内之事。
不过想想事先坐到的安排,烦闷的心情顿时好转。
用不了多久,你个混蛋哭都来不及……
房俊出了军帐,细雨仍未停歇,整个军营都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吵杂一片,混乱不堪,看着就让人心塞。
难道史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大唐府兵纵横无敌军纪森严,可现在怎么看都没有吹嘘的那种铁血雄师的风采,倒是俨然一群乌合之众……
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色,已然临近黄昏,因是阴雨天气,天色愈发昏暗,便走回自己的营帐,让亲兵伺候着脱去甲胄,倒在行军床上蒙头大睡。
唐军之中,本没有这种折叠的行军床,皆是一张毡子铺在地上,一营兵卒席地而眠。房俊哪里受得了那个罪?早早的命家中铁匠打造了这行军床,只是造价太过昂贵,想要在神机营中成为制式装备,非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达到。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凌晨,军营中人嚷马嘶,才将房俊惊醒。
打了个哈欠,将亲兵叫进来,侍候自己穿好甲胄。
营中已然做好饭菜,亲兵将早餐端来。
军官的待遇倒是不错,两个熟菜,一碗面食。只是房俊刚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实在难以下咽……
这军中的厨子难道是喂猪的出身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府兵制的缺陷
这早餐实在是难以下咽,房俊摆了摆手:“你们几个吃了吧!”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年纪最小的卫鹰说道:“这个……小的听闻左卫军中弟兄所说,今日大军启程,必然急行军,少主若是不食早餐,恐怕体力难以维系……”
此次西征,房俊本不欲带上卫鹰,这小子确实机灵,但年纪太小,总让房俊有一种雇佣童工的感觉……
不过实在耐不得这小子软磨硬泡,只好将他带上,为此,卫鹰的母亲还担忧的擦眼抹泪,不停的拜托房俊好好照顾。
房俊愁眉苦脸道:“这玩意是人吃的吗?寡淡无味,连点油星都没有,没法吃……”
几个亲兵尽皆无语,以往都忽视了自家少主的性格,敛财有术、脾气暴躁,却忘记了这本就是一个大纨绔,如何吃得了苦?
不过这早餐在房俊看来比猪食强不了多少,在亲兵眼里却是极好的饭菜,几人对视一眼,卫鹰自包裹中翻找出来昨日临行时,主母卢氏和杜氏给带来的点心,然后欢天喜地的跟几个亲兵大快朵颐,将主将的饭菜分而食之。
房俊噎了两口干巴巴的糕点,也就不再吃,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好日子过多了,一点苦都吃不得了?
该享受的时候享受,这无可争议,但该吃苦的时候却不能吃苦,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没一会儿,军号阵阵,时辰已到,大军开拔!
虽然神机营被侯君集安排在最后,同随军维修军械的军器监以及辎重营一起殿后,并不急于开拔,可怀着对古代行军的好奇,房俊还是穿好盔甲,走出营帐,一睹千军万马奔赴战场的盛况。
走出营帐,便见到刘仁轨亦站在不远处,顶盔掼甲,卓然而立,目视眼前一队队开拔的兵卒,很有些兴奋莫名的激动……
“嘿!干吗呢?”
房俊走过去打了个招唿。
对于自家提督大人时常冒出来的不分上下尊卑的称唿、词汇,刘仁轨早已习惯,感叹道:“如此雄兵威武,何愁大唐不能百战百胜,开疆拓土?吾辈武将,生逢其时,能血染沙场魂铸轩辕,实在是人生之乐事!”
“呵呵……”
房俊看着眼前的军队,却是有些失望的。
最起码在这个深受后世各国强军鼎盛军容熏陶的穿越来来看,百战百胜、威武雄壮的大唐府兵……其实真的不咋滴!
除了关中汉子剽悍的体魄、豪迈的血性之外,不过如此。
稀稀拉拉的队列、乱七八糟的步调、歪歪扭扭的军容、边走边谈笑风声的混乱……这叫强军?
刘仁轨感受到房俊的不屑,奇道:“侯爷看不上关中兵?”
房俊瞪他一眼:“熟归熟,当心告你诽谤!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看不上关中兵?整个大唐,第一等的兵卒,就是关中兵!”
这话还真不是恭维。
大唐之兵可以与高地之兵相抗衡的唯有陇西秦兵和塞北燕兵,塞北燕兵还要镇守北平,防备薛延陀高句丽等外族,动弹不得,任务同样严峻,所以对付西边外族的重任只好压在陇西秦兵身上了。
其他地区,虽说江南和山东地区已经建设军府,可是数量还是少,维持地方治安已经不容易,出国征战的话,恐怕只能给大唐丢脸,不谈训练,只谈身体也是略有所差,江南温暖湿润,民皆短小,气力不如北兵,不善弓马,南兵北上作战者,自古以来失败者居多。
东吴孙权十万兵北上合肥,却被张辽七千兵马击溃,晋室南迁之后北伐也不在少数,败多胜少,若是防御倒还可行,但是若论进攻,除了陈庆之七千白马军和宋帝刘裕之外,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所以大唐对于南兵北上的事情一直都拿捏不准,主要战力,还是关中兵。
山东因为隋末大战,生灵涂炭几乎千里无鸡鸣,人烟稀少,曾经强横一时的青州兵业已消沉,大唐时期,提到天下第一等强军,那就是关中兵!
只不过在大唐荣耀赫赫的关中兵,在房俊眼里看来有些失望罢了。
“可是你觉得,这些府兵与神机营兵卒相比如何?”房俊问道。
“自然是神机营的兵卒更胜一筹!”刘仁轨傲然说道。
房俊又问:“原因何在?”
“这个……”刘仁轨略一踌躇,答道:“是因为神机营的兵卒更能专心的操练?”
房俊点头道:“术数有专攻,只有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才能尽可能的做到最好,三心二意如何能成事?当兵也是如此,今日拿着锄头种田,明天拎着刀子上战场,能打得过一年到头操练不缀的专业士兵?”
说起“府兵制”,算是稳定天下的一个壮举,可也正是因为“府兵制”,导致士兵的整体素质其实并不高。
你指望一群昨天还拿着粪耙锄头在田间耕作的农夫,今日上了战场就能所向无敌纵横四海?
军队的终极状态,自然还得是职业化。
大唐府兵之所以能够在唐初笑傲天下纵横大漠,主要的支撑是它的勋转制度!
有了军功,可以称为军官,可以免除赋税,可以称为人上人!
而这些,又是建立在唐初吏治清明的基础上,君不见到了中唐,朝政吏治被那位风流天子“唐明皇”搞得乌烟瘴气之后,府兵制度便轰然崩塌?
府兵还有一大缺陷。
府兵取之于当地,用之于边疆,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并不是完全脱离土地,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农活儿需要府兵去做的。一旦西域都护府成,在当地设立军府设立军队恐怕不太可行,都是外族人,和大唐不是一条心,要说移民过去也不能一下子就移个几十万过去,苦寒之地,就算是关中之民也不大愿意过去吧?
这样一来戍守时间就要加长,即使府兵是轮换制度,也不免要对农务产生影响,关中建设就要受损,粮食产量也要受影响,戍守西域起码需要几万军队,这样一来,将对多少耕地造成影响?
大唐全国之兵也不过六十万,这样一来,如何看顾得过来?
所以在唐初之后,所谓的西域都护府实则已不能完全掌控,原因就是兵源不足……
刘仁轨皱起眉头:“府兵出战要自备武器和口粮,朝廷只会准备一部分粮食以备不时之需,打完了回家领赏,战死了朝廷发给抚恤金。但假若朝廷花费养天下军队,这个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大,那样每年得耗费多少钱粮?而且不打仗也要朝廷供应吃穿用度,这倒是有些浪费了。咱们神机营的兵卒都是按月领饷,花费已是骇人听闻,若举国如此,根本行不通!”
他可不是脑子一根筋的武将,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对于朝政也略知一二,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粮供养全**队?
若当真如此,必然徭役税赋加重,本就艰辛的民生,怕是愈发雪上加霜,民不聊生!
刘仁轨咽了咽吐沫,他可是知道自家这位长官的性子,担忧道:“侯爷,咱可不能去跟陛下提这样的建议!成与不成且不说,此法必然要加重税赋,那可是得被全天底下的老百姓戳嵴梁骨骂娘的!”
房俊一翻白眼:“你当我傻啊?再说了,也不比全国府兵尽皆裁撤,募兵十万,足矣……”
刘仁轨这才稍稍放心,他还真怕房俊犯浑,一道奏折上去,必然被那些苍蝇见了血的御史死死咬住……
“准备一下,开拔!”
房俊拍了拍刘仁轨的肩膀,说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唐朝人不会钉马掌
一队队唐军拔营开赴西域,无数大唐健儿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前往大漠烽烟的远方,将大唐的赫赫天威传播到那片荒凉遥远的国度,却不知道,自己居然在无意间创造了一场中国史上最经典的长途奔袭之战……
没有慷慨激昂的出征仪式,李二陛下甚至都未能发表一次热血沸腾的誓师演说……
长安城的百姓早已熟悉了战争的场面,贞观年来,这样数万人规模的军队出动对于关中百姓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更何况此次征讨的目标,实在是太过弱小、不堪一击,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大军一到,小小高昌国必然灰飞湮灭!
行军速度并不快,出岐州过陇州入凉州,已是一月之后。
尽管对这年代的行军速度早有预料,房俊也不免郁闷,按照这速度,抵达高昌国岂不是得一年?
郁闷个天的!
神机营这帮骄兵悍卒因为连续几月的负重急行军,早已锻炼出非同一般的耐力和体魄,此时的行军强度远远逊色于平素的训练,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一般,兵卒们身上的肥膘没掉!
房俊简直都无语,他很想追到前方帅旗下方,好生问一问侯大将军:“您所谓的急行军,就这龟速?”
等到进了瓜州,又过了一个月……
说好的“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呢?
你侯君集牛气冲天,还没人家夏侯渊走得快?
房俊无奈的估摸着,这仗打完得两年……
不仅如此,就在瓜州城外,大军居然安营扎寨,就地整顿!
神机营的驻地里,房俊热得解开了系住甲胄的布带,取过一瓢凉水兜头就倒下去,然后从铜罐里摸出一块冰块儿丢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碎,这才解了暑气。
神机营随军带着黑火药的原料,用点硝石制冰,不算难事。
刘仁轨、段瓒、长孙冲、以及军器监随军前来的监丞胡有方、随军郎中葛中行、辎重营校尉秦怀道,都围坐在军帐之内,嘴里嚼着冰块,舒爽惬意。
他们这一伙,俱是殿后之责,每日里最喜到神机营的驻地混日子,平素吃喝伙食高出别军一筹不说,还总是有些新奇的玩意儿。便如这酷暑之下居然能拿出冰块,你敢想?
也不知是如何保存的……
别人还就罢了,长孙冲身为神机营行军长史,各种物资都在其账目中详细备录,却不知这冰块儿从何而来?每次只是见到房俊的亲兵到厨房里鼓捣一阵,这冰块便拿出来了,这不由让长孙冲想起长安城中新近崛起的几家售卖冰块的商铺,莫非房俊于此也有关联?
否则怎会也懂制冰之法?
这家伙,倒真是有些鬼神之术,这冰到底是怎么制出来的?
长孙冲忧心忡忡房俊的手段着实难测,心里的那个打算也便愈加犹如春草一般疯长,不可遏止……
“你们说咱们这位侯大将军到底怎么回事,这等行军速度,到达高昌还得不猴年马月?”房俊忍不住抱怨,现在天气酷暑难耐,越往西走,水源越少,气温也越高。但这还算好的,若是磨蹭到冬天,那可就悲催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可不是美景,寒冬腊月在西域行军,还不都得冻死?
军器监监丞胡有方说道:“侯爷非是军伍中人,有所不知。自此往西,路途难行,多是砂砾碎石,不仅人行困难,稍有不慎便受伤,马匹更是寸步难行,若强行行军,马蹄磨损严重,未等上战场,怕是就得折损大半。是以,眼下前方应是在给马匹穿上木涩。”
房俊一头雾水:“那是什么玩意?”
段瓒与刘仁轨互视一眼,一起以手捂脸……
堂堂神机营提督,虽然麾下并无骑兵,可这军中常备之物,总该听说过吧?
简直丢人……
随军郎中葛中行哈哈一笑,揶揄道:“侯爷对于姑娘们的绣花鞋素有研究,却不知这马蹄木涩乎?”
这葛中行年逾半百,却脾性随和,言谈无忌。
他能这般取笑房俊,胡有方却是不行,房俊此刻还挂着一个军器监少监的名头,那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岂敢胡言乱语?
便忍着笑解释道:“马蹄柔软,最怕砂砾道路,一旦磨损严重,这匹马也就算废了,是以必须穿上木涩,保护马蹄。木涩四窍,马蹄亦凿四窍而缀之,只不过此物造价昂贵,极难制作,且极易磨损,是以不到艰难之时,绝不轻用。”
秦怀道乃是武将世家,熟稔军中事物,说道:“一路行来速度缓慢,便是为了保护马蹄,是以骑兵并未提速。过了瓜州,便进入西域境地,距离高昌国亦不远了,给马匹穿上木涩,一鼓作气直抵城下,不给高昌国喘息之机!”
房俊了……
搞了半天,人家侯君集乃是为了保护马匹才如此慢行,而且最后在敌人猝不及防下来一个闪电袭击!
可是这木涩……
房俊恍然,娘咧!
唐朝人不会钉马掌?
这么简单的玩意居然不会,还要搞出来一个什么木涩,听起来好像逼格很高的样子,完全是扯淡吗!
他有些不确定,问胡有方道:“马掌,听过没?”
胡有方茫然摇头:“那是何物?”
房俊再看在座诸位,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顿时大喜,使劲儿一拍大腿:“发财咧!”
而用马掌来减轻牲畜蹄磨损的技术,给百姓的生产生活带来很多便利,从田间犁地到长途运输,牲畜的蹄掌都被钉上马掌,最大程度减少了地面、积水等对马蹄的伤害。马匹在这个时代可是极其贵重的财富,而马蹄的磨损更是马匹折损的最大原因!
从唐代中期到宋代,中原王朝难以直接控制西北地区,尽管与周边各民族之间有数额巨大的以茶、绢换取马匹的贸易行为,但给马钉掌的技术始终没有随着“胡马”的输入而在中原地区流传开来。
所以,马掌技术始终被认为是一种新奇的域外事物。
追溯马掌的材质,宽泛的说,还使用过葛藤等材料包裹在蹄掌上。“健马铁裹足”以及“以葛编蹄”,这可看出除用铁锻打马掌外,还有这种极为简陋的马掌。
眼下大唐军中的木涩,大抵就是这类极为简陋的马掌。
将马掌技术献给李二陛下,那可是妥妥的大功一件!
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房俊一皱眉,段瓒便即起身,除外查看。
长孙冲暗叹口气,你段瓒好歹也是将来要继承国公爵位的男人,犯得着对房俊这个棒槌如此死心塌地?
自己身为驸马都尉,长孙家的继承者,在这神机营中,却是没什么存在感……
不久,段瓒转回,脸色有些阴沉,冲随军郎中葛中行道:“一队斥候遭遇马匪围攻,死伤惨重,贵属下请您回军医营,救治伤者。”
葛中行一概嬉皮笑脸的神色,肃容起身,冲着众人一拱手:“老夫现行告辞!”
房俊起身道:“反正闲来无事,随老哥去看看!”
葛中行默然点头,匆匆离去,房俊紧随其后,刘仁轨和段瓒互视一眼,亦相随在后。其余几人却没那心思,反正事不关己,这大热的天儿,哪里有再次嚼着冰块消暑纳凉痛快?
长孙冲巍然不动,神情却有些紧张。
马匪何时也敢围攻军中斥候了?这不明摆着扯蛋么!
难不成……是那帮人已经到了?
可是到了就到了,为何要出手围攻斥候,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长孙冲脸色泛青,咬牙暗恨!
一群蠢货……(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伤兵营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所谓打仗,不过是点齐兵马,旌旗如云刀枪如林,气拔山河勇猛无前,然后奔赴战场杀个天昏地暗,胜者名扬天下青史,败者一败涂地身死族灭……
实则绝非如此简单。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大军开拔,要有粮草辎重不断的运输到前线,即便是府兵制度下士兵对随身自带干粮食物,但是几千里远征,士兵又能携带多少?既然要运输粮草辎重,那就必然要征集民夫。七八万大军,不少于五分之一的辅兵、民夫,然后是随行的军医、军器监的铁匠、木匠……
十几万人加上如山的辎重,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城市,即便不打仗,每日里受伤的人数也少不了。
此时唐军中已经有了战地医院的雏形,都把病人安置在一个地方,以便医治。不过为了治病的方便只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担心伤兵的哀嚎,会影响到军心。
所有的士兵、民夫得病后,都是苦挨着,因为郎中与伤兵的比列实在太过悬殊,那些由太医局派出来的郎中,通常只为将官以及精锐部队服务,很少会顾及普通民夫和士卒,根本顾不过来。
病人和伤员得到的照料也是时有时无,多半还是等死……
葛中行能跑到房俊这里嚼冰块儿,也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尚未开战,他却是全军最忙碌的一个人。
带着几名伤员到了城南伤病营。不同于外界的喧闹喜庆,破败的营地阴森寂静。上百名伤卒面容呆滞的躺卧在几间简易搭建的营的通铺上,充斥于耳中的尽是伤病员的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营房内有几个医官正忙碌着,却明显顾不过来,因为不时还有伤病员被运送过来,人满为患。
遍地是脓血和污物,还有老鼠和蟑螂的尸体,可以看出,这临时的伤病营可能从搭建之时就完全没有打扫过。如此恶劣的条件,这哪里是伤病营?简直就是直通地狱化人场和乱葬岗!
只站在其中,房俊就觉得自己寿命便已缩短了许多……
这还尚未开战,便已条件窘迫至此,若是等到前方大战一起,那伤兵还不就得等死?
房俊总算是明白,为何古代战争动辄巨大的伤亡数字,不一定是战死了多少,伤势稍微重一点,那还不如干脆死了痛快,根本就没得救……
几个伤兵躺在伤病营门口的草席上,浑身血渍,几处创口深可见骨,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在营门口讲究着,营内已经没有地方安置。
葛中行带着几个郎中上前检查,眉头深皱,虽然一言不发,却不停的叹气。
其中一个伤在大腿的伤兵,虽然在伤口上方紧紧的勒了一根布条,但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显得面色苍白,勉力笑着对葛中行说道:“莫要白费力气,我是不行了……郎中莫管我,快给我兄弟看看,若是来得及,大概还有的救……”
他说着话,脑袋转过去看着身边的另一个伤兵。
这个伤兵被一支羽箭射透了下腹,胸前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歪在草席上已然动弹不得,听到同伴的话,勉力睁开眼,呢喃着道:“队率……给俺一个痛快吧……俺这伤,救不了的……”
房俊心里一紧…
伤了腿的队率眼里噙着泪,骂道:“怂娃,给老子闭嘴!”
那伤兵喘了几口气,精神居然振奋了一些:“娘咧,高昌小崽子,居然跟咱们大唐叫板,可惜啊,俺这倒霉鬼,还没上阵杀敌呢,就先折在这儿了……”
说话间中气不足,可即便是这样轻声呢喃,却透着一股子剽悍血性!
房俊不由侧目。
队率怒道:“别特娘的说话了!”然后转向葛中行,哀求道:“郎中,您细心给瞅瞅,有的救不?”
这个一条腿几乎被砍断的汉子,没有因为伤痛皱一下眉头,可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却是再也忍不住,哗啦啦的往下淌,他心里知道知道下腹中箭的伤势是没救的,可还是流浪的小狗一般哀求的看着葛中行,期盼能从这位郎中嘴里听到截然不同答案……
葛中行嘴角抽搐一下,沉声道:“箭已入腹三寸,箭簇深入腑脏,此等箭伤,无法医治。”
队率虽然早知答案,可仍然有些失望,一双眼睛瞬间黯淡下去,狠狠咬了咬嘴唇。
屋内的伤员都听到门口的说话,一人大声道:“兄弟,不可孬了!老哥我亦是中了一箭,眼看不活了,咱兄弟黄泉路上结个伴儿,到了阴曹地府,再一起杀蛮子!”
另有一人道:“还有俺!咱大唐的雄兵,活着纵横大漠,死了也得搅起地府三尺浪!”
营内一阵鼓噪,这些重伤在身的骄兵悍卒,哪怕面对死亡,亦不减半分骄横本色!
葛中行身边一个年轻两种叹着气,摇摇头:“说得好听是伤病营,可是但凡受了箭创,又有哪个能活着出去?”
箭伤可治,但随之而来的感染,才会要人的命。
“谁说的?”
房俊呵斥一声,打断了这个郎中的话,大声道:“只要用心照顾,处置得当,除了伤太重的,又有谁救不回来?!”
那郎中吓得一哆嗦,一声不敢吭。
心里却是不服气,古往今来,世人皆知刀伤可救,箭创难活,难道你有什么法子?
房俊的声音惊动了苟延残喘的伤兵们,他们一个个抬起头来,望着莫名其妙来到营中的几个陌生人,眼中都是疑问: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房俊挺直了腰杆,迎着上百道疑惑的视线,声音又加重数分:“谁说在这里是等死?!我房俊告诉你们,有我在,就有活的希望!”
一双双昏暗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希翼。
再是濒死之人,亦不会丧失对于活着的渴望!
葛中行一脸苦笑,将房俊拉到营外,埋怨道:“侯爷这是何必?但凡能救治,下官又怎会见死不救?可这里伤员太多,郎中人手不够,许多伤员都得不到及时的治疗,那便救不回来了!侯爷这般一说,那些伤员必然认为吾等郎中不肯尽心救治,一旦鼓噪起来,那可就是大事,若是因此引发炸营……吾命休矣!”
房俊哼了一声:“以为某在胡说八道?”
葛中行无奈:“下官不敢。”心里腹诽:分明就是……
房俊不计较他的口是心非,说道:“论起腑脏调理药石配方,某离你十万八千里。可若是说起外伤救治,不见得就比你差!”
葛中行愕然,随即惊喜道:“侯爷……真的有办法?”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葛中行能啐他一脸,老子世代名医,虽然到了咱这里因为犯了错被贬谪到这伤病营当一个随军郎中,可满关中打听打听,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孙思邈,还有几人敢吹嘘医术在自己之上?
可房俊这么说他,葛中行还真就信……
面前这位,可不是普通的侯爷纨绔,那是能呼风唤雨的存在!
连呼风唤雨这等神迹都能使出来,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神仙一般的本事?
房俊傲然道:“当然有!”
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兵:“去找长孙长史,取一坛子烈酒,然后寻两把锋利的匕首。”
待到亲兵领命而去,房俊看了看环境极其恶劣的伤病营,心里不仅吐槽:这么个细菌滋生病毒肆虐的地方,好人住几天都得死……
第三百五十章 两个医生
瓜州将军府中,侯君集正貌似悠闲坐在桌边喝着茶汤。
一名秀丽脱俗的侍女手持茶匙,将翠绿扁平的茶叶放入茶壶,拈着茶匙的纤手嫩如葱管,白皙如玉。手腕轻转,便将雪白的团茶研磨成末。注入滚水后,水脉翻腾,姿态优雅,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如是与人斗茶,甘拜下风者不知凡几。
青茶盏,白茶汤,被一对柔若无骨的玉手端到侯君集眼前,茶香扑鼻,看她素手烹茶的韵律,便觉有一种凝神静虑的美感……
可惜看似悠然自在的侯君集,虽然端坐在茶桌边,举杯而饮,但浓浓的忧色缠绕在眉间,显得心神不宁,全不知味。
回头瞅了一眼床榻上的契苾何力,侯君集无奈的叹口气。
才几天功夫,他须发间都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愁啊!
大军在瓜州已然停了五天,仍未开拔,因为先锋官、葱山道副总管、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伤了……
伤势挺重,而且很蹊跷,是在巡视营房的时候,一根几丈高的旗杆倒下来,将契苾大将军从马上砸到地上,当场就背过气去。
这叫什么事儿?
侯君集觉得这是出师不利。
现在已入八月,稍一耽搁,便已入秋。西域秋天来得早,冬天更早!现在行军速度一再耽搁,如何是好?
他倒是不怕高昌国有所戒备,蕞尔小国,旦夕可下,即便有突厥人给他们撑腰,亦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他只是担心磨蹭下去,一旦风雪提前来临,这伤亡数目可就大了……
可这先锋官除了契苾何力,别人还就当不好!
契苾何力出身于铁勒可汗世家,是哥论易勿施莫贺可汗之孙,莫贺咄特勒契苾葛之子。铁勒是因经常与吐谷浑发生冲突,便迁到热海一带居住。契苾何力九岁时父亲去世,他于是继任可汗之位,降号为大俟利发。
贞观六年,契苾何力与母亲率领本部落一千多家前往沙州投降唐朝,李二陛下下诏将他们安置在甘、凉二州之间,任命其为左领军将军,并封其母为姑臧夫人,其弟契苾沙门为贺兰州都督。
可以说,西域这一片,人家契苾何力是地头蛇,由他率领麾下族人担任先锋,乃是最稳妥的方式!
牛进达勇则勇矣,到底还是差在人生地不熟,若是稍有差池,便坏了大事。
更重要的是,这牛进达与自己一向不和,更同程咬金那老匹夫交好,侯君集怎甘心将这一份泼天的功劳白白送给对手?
身后传来争吵声,愈发让侯君集心情烦躁!
契苾何力受伤,旁人又替代不得,致使西征延误,是以为他治伤便成了头等大事。
随军郎中葛中行虽然只是在太医院里挂了个闲职,被打发到这军中长途跋涉舟车劳苦,可祖上那也是前隋皇宫里正儿八经的御医,医术很是了得。
费育则是瓜州一带闻名遐迩的名医,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契苾何力受伤,侯君集将葛中行领来为其医治,但契苾何力的妻子临洮县主却似乎并不放心一个随军郎中的医术能如何高明,便将名医费育也重金请来。
结果,这两人就杠上了……
葛中行与费育有着不同的治疗方案。
费育轻松说道:“用金针放出淤血,再敷上老夫特制的散玉膏,三五天便可生龙活虎,提槊上阵!”
“不要看皮上的一片青,那旗杆重逾几百斤,砸到背上,伤势已经深入内腑,震伤脉络,放血有什么用?”葛中行则不以为然,认为费育太过肤浅,只治标,不治本。
费育顿时吹胡子瞪眼:“又没有咳血,呼吸也不过促了一点,脉象稳得很,伤得哪门子内腑?”
别看葛中行已然年逾半百,可费育已是古稀之年,岂容一个小辈质疑自己的医术?
葛中行也不生气,却是一脸不屑:“江湖村医也知道什么叫治病?!”
费育气得脖子都红了,怒发冲冠道:“嘴上没毛的黄口孺子也别出来让人笑了。”
老夫是黄口孺子?
葛中行简直都无语了,气呼呼的瞪着费育,思讨着要不是你这么大岁数,老夫一拳将你撂倒!
一个是在瓜州成名已久的老大夫,一个是来自长安世代学医的医官,他们的话,普通人也分不出谁对谁错,只是看着两个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家伙一个比一个火气冲,争执不休……
侯君集只觉得有一万只鸭子在耳边聒噪,吵得他心烦意乱,本就满腹郁结,这下更是火冒三丈,一拳捶在桌上,怒道:“人都快死了,还争个什么?!”
“胡说什么!?”
费育在瓜州一带资格极老,一辈子受人奉承尊敬,便是大将军契苾何力以及县主殿下都对他以礼相待,城中许多老军头都承他的情,倚老卖老,也没怎么将侯君集这个大总管放在眼里,瞪眼道:“别看着现在这般模样,不过是重一点的皮外伤,折了的两根肋骨都已经对好了,修养几天就没什么大事!”
“简直胡扯!”葛中行感觉自己的医术受到质疑,再次跳出来反驳道:“伤及内腑,不急加调理,你想让大将军年纪轻轻便种下病根,将来年老气短心虚遭罪么?”
一边的临洮县主也有些懵,心里干着急,却也不知应该听谁的……
还得是侯大将军脑瓜子好使,被这两人给烦得不行,暴怒道:“那就两样都治!一个放血,一个用药,一个内服,一个外用,相互之间想来也不会干扰。不过本帅警告你俩,人治好那就一切无话,人治不好……老子往死里收拾你们!”
最后一句话,侯大将军的市井痞气展露无遗……
侯君集心烦意乱,丢下狠话走了,葛中行和费育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便是一通忙活,一个开药方,一个施针敷药,虽然争了半天,都指责对方是庸医,但他们的治疗却颇有效验。
扎了针,喝了药,契苾何力脸色便好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看,老夫说得没错吧?放了血就好了。”费育一脸傲然。
“那是喝了本官药的缘故!”葛中行反唇相讥。
费育这老头眉毛胡子雪白,可这脾气却一点不逊于火爆青年,半丝也不退让:“老夫祖传医术,对于外伤最是精通,你才学了几天医术,也敢在老夫面前显摆?”
葛中行岂会怕他?
“你可拉倒吧!说到治疗外伤,军中便有一人堪称国医圣手,一尺长的刀伤,用针线缝合,顶多半月即可愈合,你比得了?”
“滚你的蛋!”费育气不得行:“能说点实在话不?”
闻听有缝合伤口的医术,他认为眼前这个家伙纯粹胡扯,你当裁衣服呢?
用什么缝?
针线?
你可别扯了!
然而心里下意识的略一琢磨,心头猛地一颤……
从理论上来说,也未曾不可啊!
葛中行胸有成竹:“不信?不信咱就带你去看看,让你这江湖村医开开眼!”
那日房俊的一手缝合伤口的医术,可是将自己吓得半死,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不信镇不住这个野郎中!
费育真有些心动了,虽然觉得觉得自己跟着去好像是矮了一头,可若是真的有这种针线缝合伤口的医术,自己又能学到个一招半式的,那还要脸干嘛?
“此言当真?”费育还是不太相信的质疑了一下。
“千真万确!”葛中行语气干脆,就不信你不服!
“那你且头前带路,带老夫见识见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医术的代沟
瓜州城小得可怜,出了瓜州窄小的城门,伤病营就在左近,也没走几步路,二人就已经站在了营地的门口。
费育惊讶的停住脚,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听过的实在太多,随军而走的伤病营全天下都是一个样,邋遢肮脏,可此处怎地这般干净?
不同于医术世家的葛中行,费育可是货真价实的老郎中。
他走过的桥多过雷简走过的路,吃过的盐多过雷简吃过的米,而治过的人,也比雷简多出数倍。没别的,活得时间长而已……
在费育将近五十年的行医生涯中,他治疗过的伤兵数以万计,救治过的百姓不可计数,见识过的伤病营也不知多少处,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清爽的地方。
偌大的伤病营中,遍地的污秽垃圾不见了,露出了被石灰界过的黄土地面;充斥在营房内腐臭味也淡了许多,应该不绝于耳的哀声听不到了,还有欢声笑语传来。
“这是伤病营吗?!”费育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走错了罢?”
伤病营内。
房俊就着水盆中的清水洗了洗手,将为伤兵换绷带时沾在手掌上的脓血洗去。一名民伕过来,将脏水端出龗去倒掉,又换了一盆净水过来。
不仅是使用的清水不断更换,连原本肮脏污秽的地面也都给打扫了个干净。
“这一条绷带,要用滚水煮过才能再用。”房俊捡起丢在地上、沾满脓血的麻布带,交给另一名民伕,又大声提醒营房内地所有人:“每一件被褥衣物,还有换下来的绷带,都要用滚水煮过,放在阳光下晒干,才能再次使用,这是为防疫病留存在衣物上。还有营房中,也要每日清理一番,否则必生疾疫。”
“诺!”营内无论是郎中亦或是帮忙的民夫,还是躺着的伤病员,都齐齐的应了一声,看向房俊的眼神炽热而崇拜。
没办法,这位的手段实在是超过普通人的认知,太神了……
皮肉翻卷的一道长长的刀口,拿着针线就给人缝上了,血也止住了,人也救回来了!
谁敢不服?
这简直就是神医在世,比之传说中的那位老神仙药王孙思邈怕也不遑多让了!
而且此种缝合之法一旦在军中流传,可知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弟兄便可大大减少,那个不将房俊奉为神明?
最厉害的,还是箭创的救治!
从古至今,但凡箭簇传入腹内,因箭簇上带有铁毒,就没听说过人还能活的!
可是那个中了箭的斥候,被新乡侯用刀子将肚子豁开,完整的取出箭簇,然后用烈酒将伤口清洗一番,缝合之后,三天了那斥候也没死!
非但没死,除了第一天浑身发热昏迷不醒之外,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居然硬生生从阎王老爷手里把这条命给抢回来了!
此时房俊不但在伤病营中威望崇高,他的名气也随着前来探视的士兵传到各军之中,为他搏了一个“阎王敌”的雅号……
将手擦干,房俊笑呵呵来到那个腹部中箭的少年斥候身前,问道:“感觉如何?”
“就是有点疼,不过这不算啥!小的现在觉得浑身是劲儿,拎着刀子照样上阵杀敌!”
这斥候张着一张娃娃脸,身体却壮实得像个小牛犊子,体质好到爆,不然在没有抗生素抑制伤口感染的情况下,仍能挨过开膛破腹的大手术。
而且这小子看似清秀,实则血气方刚,整个人有着一股子永不服输的狠劲儿,很招人喜欢。
“呵呵,你现在不能乱动,将身体养好了,杀敌有的是机会!”房俊笑着叮嘱几句,问道:“你叫什么?”
斥候大声道:“回侯爷话,小的叫席君买!”
“席君买?!”
房俊嘴角一抽,瞅了瞅这小子:“好名字,我看好你……”
“谢侯爷!”席君买咧开嘴,喜不自禁。
他有感觉,这位新乡侯似乎很欣赏自己,这可是大大的贵人啊,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在他身边当个亲兵?
那可就发达了!
心里又有些犹豫,自己是等着侯爷主动招揽呢,还是咱自己自动点送上门?
万一侯爷拒绝咱咋办?
年轻的席君买患得患失,心情忐忑。
他却不知道,无论他是否主动送上门,房俊也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就在这里,葛中行领着费育走了进来。
葛中行赶紧见礼道:“下官见过侯爷!”
房俊笑着摆摆手:“你们一日里见上十几次,何须如此见外?这位是?”
葛中行心里舒坦得很,谁说房二是棒槌?就没有这么好打交道的纨绔了……
“这位乃是瓜州名医,费育老先生。”
“哦?”房俊不知道葛中行带着个老头儿来干嘛,随意的拱拱手:“在下房俊,不知老先生有何贵干?”
费育瞅了瞅房俊,听闻葛中行叫“侯爷”,倒也不以为意。人活得岁数大了,见的事情多了,便难免有些傲气。何况他刚刚在侯君集面前也是倚老卖老,又何惧一个黄口孺子的侯爷?
老家伙站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干干净净的营房,整洁的环境,他看得很是喜欢。想着让葛中行把那个会缝合伤口的名医叫出来给自己见见,看看是不是夸大其词,不经意间却瞥到了一名伤兵身上。
老郎中顿时瞪大了眼,一步冲上去,抓着那名伤兵的胳膊,惊问道:“这是谁做的?!”
那伤兵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全身上下有四处伤,其中最重的是胸前一刀,差点将他开膛破肚,除此之外,还有右大腿被一支长箭洞穿。现在两处伤口都被处理过,包扎得妥妥贴贴。
至于他右胳膊骨折,就根本算不上什么,房俊让人将他的断骨对上,再用夹板固定,一切按照后世的规程,只是找不到石膏,也没法将所有手续全部做完。
费育凑到近前,将上了夹板的胳膊看了又看。用夹板固定骨折伤处,这虽然不算是他的独门技法,但世间通晓此法的人也绝对不多,少有人知道这一手。
不过当费育再看看充作夹板的木头,就摇起了头,批评道:“只学到皮毛,没学到实在!”
房俊哪里会什么正骨之术?
便是针线缝合伤口,也只是他用嘴说,干活的却是营中的郎中,这个伤兵的断手,也是郎中帮着把骨折的骨头正位,再按照房俊的指示,用木夹板两面固定绑好。
葛中行没听明白费育说的什么,凑过来一看,顿时叫了起来:“怎么用木头?骨折伤该用杉木皮裹上!”
房俊完全莫名其妙:“骨折怎么能用杉木皮来固定?!你有毛病啊!”
用硬物将骨折的断口固定,这才能让断处好好生长,不至长歪,更无须担心活动导致尚未长好的断处再次断裂。
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吧?
你用杉木皮裹上是个什么鬼?
葛中行被房俊斥责一句,有些气短,弱弱的说道:“全天地下的跌打郎中都这么干啊……”
房俊简直理解不能,这个杉木皮裹上骨折之处,是个什么原理?
这次反驳葛中行的是费育,他从鼻子里嗤笑出声来,“杉木皮顶个屁用!骨折就得用柳木夹缚住。柳木易生发,插在地上就能活,木性正适合催发愈骨。”
吃脑补脑,吃心补心。
古代医学都是有许多想当然的成分在。仇一闻的想法正是依照这个道理,因为柳树能扦插成活,只需将一段柳枝插入泥地中,不用多久,就能长出一棵小树来。看到柳树的这种特性,便认定其有再生催愈的功效。
房俊哪里懂这些?他这下是彻底崩溃,代沟啊,太深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游方道士
葛中行表示不服!
在他看来费育这个老头用的只是江湖小术,靠着运气才治好几个人,论起医道,比得了自己的家学渊源?况且,医病治人,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当以医书为本!
所以他仍然在坚持:“骨折而未破皮,当敷以药物,用杉木皮夹缚。”
费育撇撇嘴,一脸不屑:“尽信书不如无书!年纪比老夫还小,却是个死脑筋,一点变通都不懂!”
葛中行快要气晕了,这老东西,仗着岁数大欺负人?
费育一副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杉木皮绵软无力,如何能用?谁的骨头会软得跟树皮一样?柳木愈骨才是正理,想骨伤好得快,必须用坚实如骨的柳木板夹着!”
他瞅了瞅那个士兵的胳膊,点头赞道:“只是瓜州不似关中,一向极少柳树,不过随便找些木板来先夹着亦是不错,还算懂得变通……唉,对了,这正骨之法是谁使的?”
感情老头跟葛中行绞了半天劲,这会儿才想起来正事儿……
房俊说道:“是本官所为。”
骨折而已,只要固定住了,用什么板子都可以,天知龗还有柳木愈骨这回事。
难道桃木可以辟邪,柳木也有什么未知的神奇属性?
太玄幻了……
费育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倒也不是敝帚自珍,似乎是挺喜欢房俊的,耐心的讲解传授柳木正骨之法,说道:“只是光用柳木夹板还是不够的。上了柳木夹板后,还得再用土敷起、扎紧,以作固定之用。人秉五行之气而生,治疗骨伤,必须要木性、土性相和,才能见功效。”
房俊彻底晕了菜……
这玩意还能跟五行八卦扯上?
费育误会了房俊震惊的表情,以为他是被自己渊博的医学知识给震住了,略带得意,向周围一圈聚精会神的听众问道:“谁见过柳枝插在水里就能生根长叶?须得插进土里才是罢?”
众人大点其头,纷纷称是。
草木不得土石如何得生?
葛中行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古人最是相信五行阴阳这等学说,而最古老的几门职业,包括医卜星相在内,最是重视五行阴阳的搭配运行,闻言揪着胡须沉思不语,苦苦思索。
想了一会儿,发现这道理确有几分道理,让人无从驳起……
“土性松软,用来固定伤处,怕是不会太牢,可否换一种土性之物,代替泥土呢?”费育突然说道,不知为何,此时他脑筋转得格外活络,突然想起一个自己以往从未想过的问题。
军营中,跌打损伤都是最为常见的伤患。很多仅是普通的骨折,只因为正骨后护理不当,导致骨骼生长错位,变成了终身的残疾。
就算是岐黄老手的费育,也改变不了如此现状。
可是真的改变不了吗?
还是自己以前从未去往深处想?
房俊瞥了这位老郎中一眼,道:“可以用石膏。”
葛中行皱眉道:“石膏大寒之物,用于骨伤,有何根据?”
费育却是眼睛一亮:“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只是大的分类,下面还有细分,金银铜铁锡五金,属金类,杨柳榆槐松,是木类。如石膏这等无法冶炼等矿物,都是算在土类中。石膏性寒,有解热毒、清热病的功效,似乎也未尝不可……”
说到此处,却是再次陷入沉思。
反倒是一直跟他唱反调的葛中行,顺着话头说道:?“石膏是外用,并非内服。而且欲用石膏治骨伤,必须先将其煅烧后化为粉末,去其寒性。再用水调和成泥状,糊于已经用柳木绑扎好的伤处,最后用麻布扎紧。煅烧过的石膏遇水便凝,坚实如石,根本不怕骨头再次错位。柳木板、石膏粉还有清水,分属木土水,也就是说,要想将骨伤养好,须得同时有水、土、木滋养。”
费育一拍大腿,激动说道:“此合天地至理矣!”
医官讲究的是药性,药理。
甭管什么药,什么方法,只要能在道理上说的通,基本就是可行的。
此时正巧一个随军郎中给伤员换药,层层纱布揭开,露出里边一条半尺长的刀伤。刀口被针线细密的缝合在一起,如同一条丑陋无比的蜈蚣攀附在身上。
费育顿时来了精神,凑过去仔细观看。
“便是如此缝合?很简单嘛,岂不是如同缝衣服一样?这刀口缝合几天了?”
那换药的随军郎中答道:“今日是第三天。”
“三天?!”费育差点把眼珠子等下来……
才三天,这伤口就已经愈合在一起?
那随军郎中一脸傲然,这个刀口就是他在新乡侯指导下亲手缝合的,当下便详细讲解其中的步骤。
费育听完,大赞到:“天才!简直是天才般的想法!”
然后转头对房俊深深一揖:“新乡侯果然医术高明,佩服,佩服!”
他是识货的,知晓这种缝合之法可以让多少伤重之人免于死亡!
可房俊却摇头道:“某没有学过医术,望闻问切,在下一窍不通,下针开方,在下也是一点不懂。这等手段,不过是拾人牙慧,向别人学来的而已,着实不敢居功。”
“转述的是谁人之言?”费育和葛中行同时追问道。
这种缝合之法发前人所未发,想前人之未想,医术当是了得。
“一个游方道士……”
穿越小说他也是看过的,总结了一条百试不爽的规律——但凡干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就往游方道士身上一推,保准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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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育学了一手缝合之法,心情大好,在伤病营里参观起来。
军营的宿舍,一例都是从一头通到另一头的通铺,只有军官才能例外睡个单人间。虽然时间不多,无法为伤病员打造单独的床榻,但房俊还是在重新粉刷界地之后,设法用木板竖在通铺上,隔出了单间。
十四间大小营房,除去护工的住所外外,总计可以容纳一百多张床位。伤病员们按照疾病伤患的轻重和类别,被安排在不同的营房中。每一间营房都有数量不等的专职护工,其中重伤重症,甚至会有护工一对一来照料。
营房之外,还有一间濯洗房。濯洗房没有墙壁,只是个棚子,里面的几口大锅不停的冒着热汽,这是用来蒸煮伤病员换下来的床单和衣物,进行消毒。那些床单和衣物,先通过流水清洗掉上面的污物,再经过高温蒸煮,晒干后再发回使用。
走了一大圈,越看越是震惊,回到营内,费育赞道:“此等环境,老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观其清洁程度,对于伤员的痊愈的确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侯爷果然心思灵动,深谙医道至理!”
房俊看了看营内的伤员,沉声道:“某不敢保证个个都能痊愈,但能确定,绝对要比过去少枉死许多。照顾病患,不是施针下药,重要的是用心!”
这么一群勇猛无畏的战士,可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视死如归,自己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本不应导致死亡的伤势而悲哀的死去?
医术房俊是半点也不懂的,但是对于提升医疗卫生现状,房俊有绝对的自信。
他的信心同样来自于后世的传奇护士南丁格尔……
十九世纪的战场上,伤兵的死亡率并没有因为科学进步而下降,始终都保持在三成到五成的水平上,不是因为医药,而是因为用心与否。
当英法俄土在克里米亚开战,南丁格尔带着护士队来到战地医院,没有高超的医术,没有神奇的药物,只凭着精心的护理,提灯女神就让伤兵在战地医院的死亡率降到了个位数。
这是仁心带来的奇迹,房俊打算复制到大唐的伤病营中,也算是为这些血性刚烈的兵卒们带来一点希望。
第三百五十三章 玉门怀古
半月之后,契苾何力的伤势终于好了,虽未痊愈,却也上得马提得槊。没人敢在耽搁下去,若是拖延至冬日抵达高昌国,导致军中伤亡加倍,届时谁也无法逃脱李二陛下的怒火。
契苾何力率领一万瓜州折冲府健卒,担任大军先锋,直扑高昌国。
契苾部铁勒乃九姓铁勒之一,虽然被九姓铁勒的另一支薛延陀逼迫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靠大唐,但其族人亦是边陲战力剽悍的部族,兼之世代居于塞外,机动性、战斗力都不逊于唐军主力。
侯君集则率领主力日夜兼程,沿着河西故道一路西进,沿途各西域部族莫不胆战心惊,唯恐唐军寻个缘由将其歼灭,纷纷献上马匹钱粮,表示拥护大唐之忠心……
房俊很郁闷。
侯君集明目张胆的压制,毫不顾忌李二陛下磨炼神机营战力的意图,将神机营牢牢摁在大军的最后方,不给房俊一丝一毫立功获勋的机会。
他也的确不用太过在乎李二陛下的意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支西征大军中,侯君集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没有人敢于对他的任何决定提出质疑。即便事后李二陛下对其压制神机营的做法有所不满,但是在覆灭高昌国的赫赫战功之下,即便是李二陛下也无话可说。
好在房俊虽然对侯君集的做法无可奈何,倒也不至于白白错失了这次西征的机会。
他可以自己玩……
神机营跟着辎重营以及伤病营一同殿后,房俊玩起了前世电视上见过的训练方式,武装越野、半夜集结、急行军、突发状况的演习……
完全将神机营当做一支后世的部队来进行操练。
与此同时,对于伤病营的情况也更加上心。
唐军中的伤病营并不是独立一处,而是一路行来,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城镇要塞的附近设置一处伤病营,收拢伤员治疗处置。然后交由当地折冲府的郎中负责照料,随军郎中再启程前往下一处设置新的伤病营。
这样走一路,伤病营便设置一路,最大限度救治伤员。
待到此次战争结束,伤病营才会一一撤销。
费育并未留在瓜州,而是随军西进,他对房俊的这手“缝合之法”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一路行来,手艺以及学的七七八八,正琢磨着要编写一部医术,将这种缝合之法传播开去。
如此著书立说的大功业,葛中行怎肯落后?
说到底,他才算是房俊的“亲传弟子”,怎能让费育这个乡村野医专美于前?
所以,房俊这一路倒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大军行进速度明显加快,几日之后,便过了玉门关。
严格说起来,这是房俊第一次见到前世曾见过的建筑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模样……
玉门关为黄胶土夯筑,开西北两门。城墙高达十米米,上有女墙,下有马道,人马可直达顶部。
关塞四周沼泽遍布,沟壑纵横,烽燧兀立,胡杨挺拔,蜿蜒的葫芦河水质清澈,烟波浩渺。红柳花红,芦苇摇曳,与古关雄姿交相辉映。
房俊不禁心驰神往,百感交集,怀古之情,油然而生。
前世的玉门关在入口处有现代人立的石碑一块,篆书刻着唐朝诗人王之焕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其实房俊觉得另一首诗更能显露出玉门关的气质。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个现代人,是无法领会古代的玉门关在汉家儿郎心目中的地位。
此时的玉门关,可不是后世那一方孤城废墟,作为丝绸之路的要冲之地,不仅驻扎着大量军队,更是商贾盘亘、进出中原的雄关要塞,关内关外,一队队驼马悬铃、一车车中外物资,汉胡交杂,中外汇聚,繁华兴盛!
军队开出雄关,商贾纷纷躲避。
房俊与刘仁轨策马驻足,后者见侯爷一副心思飞跃的神情,不由问道:“侯爷,有何不妥?”
房俊摇头道:“只是想起了一首诗,有些感触。”
刘仁轨闻言,精神一振:“是何诗句?可否给末将欣赏一番?”
他是个儒将,兵书战策读得多,诗词经义看得也不少。兼且素闻房俊“才高七斗”之名,岂能放过他心有所感吟诗作赋的好机会?
没错,刘仁轨自然认为这是房俊一时心有所感,做出来的诗句……
房俊也不去纠正刘仁轨话里的意思,一百年后的诗词被自己读出来,那就是自己的诗词,除非自己一辈子不作诗,否则谁都得把这些尚未出世的诗作扣在他头上。
再说,他又岂会放过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诗人”这个逼格高得飞起的称呼?
他又没有什么所谓的道德洁癖……
眼前的雄关要塞,远处的隔壁荒漠,头顶的炎炎烈日,都凝聚着一股厚重的时光气息。
房俊调转马头,策马向大部队追去,低沉的嗓音在风中回荡:“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多少金戈铁马,多少陵谷沧桑,多少鸣镝飞羽,多少壮志柔情。
多少纤纤玉手缝制的征衣,由缓缓而行的驼队从中原运送到这座傲然雄立的边关?
那绵密的针脚,缝进了无限相思与血泪,在万里征程中分送到了每一位戍边的武士手中。
朔风如刀,战旗映云,多少男儿在横飞的砂石与箭雨中浴血奋战,从此一去不还,音讯杳然?多少疆土与功勋在岁月的荏苒里被磨蚀得黯淡无光?
一代又一代汉家儿郎,前赴后继血染雄关,只为得以雄壮之气,守卫身后的家园!
房俊的身影已渐远,刘仁轨却还在原地有些失神。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一股豪雄之期,陡然在心底涌起!
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啊!
可能荆棘密布,可能坎坷崎岖,但那又如何?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刘仁轨一声长笑,不顾四周惊诧的旅人商贾,策马向房俊的背影追去。
前方,是漫无边际的戈壁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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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再次在蒲昌海驻扎,这是进入高昌国的最后一站。
出玉门关至高昌国,有两条途径。
是由玉门关北上,穿越伊州进入高昌国,这条道路偏僻一些。而另外一条,便是沿着商贾川流不息的丝绸之路直抵蒲昌海,然后向北进入高昌国。
从军事角度来说,走第一条路更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且这条路沙漠相对少一些,更能加快行军速度。
但侯君集却毫不犹豫的选了第二条路。
大唐为何宁可负担大量军费,出动数万大军劳师远征高昌国?
对高昌国这点地盘,大唐可没放在眼里。
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给西域各国一个震慑!
此时的西域,高昌算是猴子中的大王,真正的老虎是西突厥。
可是豪气盖天的李二陛下不这么看,他认为,自己才应该是老虎,而且一山不容二虎,西域的主人,只能是大唐!
但是西突厥实力颇为强大,不容易一举拿下,而且西域其他国家的臣服,也还需要进一步巩固。
既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那就实施蚕食计划,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由于高昌国地理位置的关系,很不幸的被光荣地选中作为重点打击的对象。
高昌那里,麴文泰却并没有很强的危机意识,考虑到自己与唐朝之间有大漠的天然屏障,加上本国已与西突厥签订盟约,发生紧急情况要互相支援,他理所当然地稳如泰山。
鞠文泰一系列糟糕表现,促使一辈子争强好胜的李二陛下,下定决心将高昌国收拾掉,而且很有些迫不及待!
第三百五十四章 战前
真正促使李二陛下提前征伐高昌国的原因,是因为高昌王麴文泰伙同西突厥洗劫了焉耆王国的三座城,并把城中居民尽数掳掠回国。
焉耆和伊吾一样,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只能在背后咬牙切齿,外带着向唐老大哭诉……
出了这种事情,李二陛下不能再继续隐忍下去了,否则大伙都会觉得跟着大唐没出路,队伍还怎么带?万一这些西域小国都倒向此突厥那边,战争将直接燃烧到大唐的西北边境,这是大唐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虞部郎中李道裕奉命前往西域,斥责高昌行为不端,并奉旨调和焉耆与高昌的关系。
鞠文泰不敢公然同大唐撕破脸皮,所以对于李道裕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虚心认错,大表忠心。然而这人愚蠢的地方真正该于此,便面上恭谨认错,实际却仗着自己远在沙漠,天高皇帝远,继续干着阳奉阴违的事情。
然而他似乎没搞清楚状况,天虽然高,皇帝却并不远……
先后击败了东突厥和吐谷浑的大唐,早已开始把主意力集中到了西域这块土地上,又岂会容忍高昌国在西北家门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起两面三刀?
前些时日,高昌使者来唐朝拜。
借着这个机会,李二陛下在朝堂上痛斥了高昌的不良行径,列数了高昌国的几条罪状。
高昌这几年来朝贡一直时有时无,不守藩邦之礼,没有做臣子的样子。麴文泰曾公然对朕派去的使者宣称,大家各有各的活法,不是非要依附于他人。
高昌世代接受中原册封,现在口出此言居心何在?!
非但如此,鞠文泰还煽动薛延陀,说什么既然你是可汗,就应当和唐朝皇帝平起平坐,不该再向唐朝磕头……
李二陛下斥责一番,高昌国使者讲这话带回去,鞠文泰因为得到西突厥和薛延陀的暗中支持,觉得自己也算是一方诸侯了,对此混没当回事儿。
可他不着调的是,薛延陀得知“天可汗”李二陛下雷霆之怒,顿时就吓尿了……
怀着为洗刷自己、表明心迹和同时希望能发一小笔战争财的心态,派使者送上奏章,请求以自己为向导,和唐军一起攻打高昌!
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上枕头。
李二陛下对此十分嘉许,一面派民部尚书唐俭和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出使薛延陀,讨论共同出兵之事,另一面集结军队,要给予高昌国雷霆一击。
战争的阴云,开始在高昌上空聚集。
可叹的是,麴文泰没有能够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在他眼里看来,大唐距离高昌国几千里,沿途沙漠遍地戈壁密布,李二陛下再是威武霸气,也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远征高昌国,顶多严厉申饬一番,并无多少实质作用……
**********
“这一仗,不仅要胜,还要胜得干脆利落!”
蒲昌海之畔的军帐里,侯君集环视诸将,沉声说道。
侯君集是名将,他虽没听过“战争史政治的延续”这句话,但是并不妨碍他知晓这个道理。
覆灭高昌国,对于唐军来说不费吹灰之力,顶天花费点军费,耗费点钱粮。至于是奇兵突袭亦或是正面强攻,实则并无多大分别,地小民寡的高昌国根本就不堪一击。
但是正面强攻所能够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过奇兵突袭所带来的效果。
他就要让西域诸国知晓,威武雄壮的大唐府兵,能轻易的将一个国家夷为平地、碾为齑粉!
诸将齐齐起身,大声道:“请大帅下令,为国征战,万死不辞!”
大帐内弥漫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呵呵,”侯君集微微一笑,摆摆手,说道:“不必紧张,区区高昌国,在本帅眼里,土鸡瓦狗耳!反掌之间,便即灰飞湮灭,何足道哉?”
诸将也都笑起来,的确,没人将高昌国放在眼里……
侯君集扫视一眼,看着后排无精打采的房俊,笑道:“新乡侯今日情绪不高,可是连日操练部属,累着了?”
便有人嗤笑出声。
一路行来,军中诸部皆轻松愉快,士气散漫,唯有落在最后跟辎重营、伤病营走在一处的神机营最是闹腾。
整日里操练不断,不分黑白,一会儿负重越野,一会儿半夜集结,一会儿又演练阵法……在这些骄兵悍将看来,这便是房俊首次掌兵,展示自己的地位的无聊游戏,宛如小丑一般,实在可笑至极。
房俊看了侯君集一眼,随即耷拉下眼皮,随口道:“还好。”
侯君集眼角一抽,对房俊的态度极其不满。
满帐军将,你敢给本帅脸色看?
一向自负到极点的侯君集,自是不会去检讨自身的错处,他若不是将房俊狠狠压制,房俊何以对他不满呢?
侯君集环视众将:“先锋契大将军,已然率领所部将沿途敌军清剿一空,明日清晨,大军直扑高昌城下,务必一战而定!”
“诺!”
侯君集又将目光看向房俊,笑道:“即然新乡侯精力充沛,那运送粮草辎重的重担,便由新乡侯一并兼顾了吧。”
房俊早知道以侯君集的脾性,攻打高昌国这等好事必然轮不到自己,无所谓的说道:“但凭大帅吩咐便是。”
满以为此次西征能混点功勋,以后也好为争取沧海道军职增添一点底气,谁知道摊上侯君集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真是郁闷坏了……
侯君集不再看他,冷声说道:“即是如此,大家各自回营,安顿好一些事物,明日启程,直奔高昌!”
“诺!”
众将轰然领命。
回到驻地,看着神机营的兵卒帮着伤病营搭建好了容纳伤病员的营房,无聊的进到军帐里发呆。
长孙冲正将一摞账册整理完毕,见到房俊进来,便起身说道:“刚才大帅命人前来传令,说是中军缺少一名行军书记,调下官前去顶补一阵,提督大人,您看……”
行军书记?
房俊翻个白眼,大咧咧的说道:“长孙驸马,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
长孙冲愕然,这怎么说话呢?
房俊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道:“虚伪!太虚伪了!谁都知道咱们神机营估计是这次西征最没可能捞到军功的地方,你长孙驸马有本事,能谋得一个前往大帅帐前效力、分润军功的机会,谁会阻拦你呢?大家羡慕还来不及!可你偏偏就不能正大光明的将话说出来,还调你前往中军担任行军书记?长孙驸马,不是我说你,心胸有些狭窄了!”
长孙冲被房俊说得面红耳赤。
咱这叫说话的艺术,这就低调你懂不懂?
长孙冲气得咬牙,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般羞辱,强忍着怒气,拱手道:“还望提督大人允可!”
房俊哈哈笑道:“说你虚伪你还不承认,想走就走呗,某若是不允,你就不去了?”
长孙冲怒道:“便是提督不允,下官也非去不可!”
“这不就结了?谁反对都没用,那你还这么一副恭恭敬敬的嘴脸干嘛?虚伪,太虚伪了!”
长孙冲鼻子都快气得冒烟了!
懒得跟这个棒槌废话,长孙冲转身就走。
走到帐门,却又转过身来,脸上已不见怒气,拱手道:“提督大人,千万保重!”
言罢,冷着脸大步走远。
心里却恨得咬牙,混蛋东西,老子就等着你不得好死!
房俊哪里在意长孙冲生不生气?他是真的看这家伙不顺眼,总觉得这人有些过于阴沉,一点没有男儿汉的昂藏之气,仿佛在任何人面前都很自卑的将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以一副虚假的面目示人。
自卑?
房俊也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逗笑了。
堂堂长孙无忌的大公子,李二陛下的乘龙快婿,勋贵二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会自卑?(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悲催高昌王
西汉宣帝时,派士卒携家属往车师前部屯田,且耕且守。
同时,设戊己校尉,治于高昌,主管屯田和军事。借由丝绸之路的兴起,渐渐发展成中西陆路交通枢纽,成为丝路重镇。
高昌国名来源于当地的自然地理环境,因“地势高敞,人广昌盛”而得名。
汉唐以来,高昌是连接中原中亚、欧洲的枢纽。经贸活动十分活跃,世界各地的宗教先后经由高昌传入内地,毫不夸张的说,它可能是世界古代宗教最活跃最发达的地方。
经过多年的经营,这里终于成为丝绸之路上一颗耀眼的明珠,成为当时西北地区通向国外的窗口,成为西部最繁华的城市和商品贸易地。经济上的繁荣富庶使高昌一度成为我国西北地区政治、文化的中心。
高昌是连接中原、中亚、欧洲的枢纽,波斯等地的商人带着苜蓿、葡萄、香料、胡椒、宝石和骏马来到高昌城,又从这里带走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城中房屋鳞次栉比的排在街道的两边,显示着高昌国贸易的繁盛。这些屋子有作坊、有市场、有庙宇等等,其中光僧侣就有三千人之多。
然而现在,这座繁华兴盛的城市,因为大唐军队即将到来而显得仿佛被夜幕永远笼罩一般沉寂。
所有的商队全部撤出城外,汉胡商贾、僧侣信众,亦成群结队在城外躲避即将到来的战火。
没有人能否认,不可一世的大唐军队,必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座城市、这个国度一举击溃。
无论商贾僧众,亦或是高昌国的百姓,没有人知道高昌国鞠文泰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跟大唐叫板?
事实上,鞠文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
当往来于丝路的商贾将大唐远征军大举西进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鞠文泰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不堪,悔不当初!
他以为大唐距次几千里,不会让自己小小的挑衅放在眼里,哪里知道居然派遣几万大军前来?
大军未至,契何力率领的先锋军已然势如破竹一般横扫高昌国全境,兵锋已距离高昌城不足百里!
甚至民间已有童谣传出,说什么“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
鞠文泰胆子都快吓破了!
“阿史那将军,欲谷设可汗可有发兵前来?”
鞠文泰惶急如焚,已高昌国的兵力,面对凶悍的大唐雄兵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而他敢于背弃与大唐的盟约,便是西突厥答应做其依仗。
现如今大唐军队眼瞅着兵临城下,鞠文泰唯有恳请西突厥派兵前来,抵御唐军。
年约四旬、豹头环眼的阿史那矩抬眼看了看焦急不堪的鞠文泰,沉声道:“国主但请放心,大汗已然派出骑兵,帮助高昌国共同抵御唐军。唐军虽盛,可我突厥健儿在这草原大漠之上,哪个不是以一当百的勇士?国主自可宽心。”
他这么一说,鞠文泰长长松了口气。
欲谷设那个家伙最是阴险狡诈,若是惧怕唐军威势,在这紧要关头缩回去了,那可就把他鞠文泰害苦了!
只要西突厥的兵马一到,即便不能击退唐军,想必亦可阻拦其兵锋。唐军劳师远征,再而衰,三而竭,只要挡住这第一波攻势,使得唐军陷入困境,想来用不了多久其不会自行退去。
不过……
鞠文泰勐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阿史那矩道:“什么叫以一当百?欲谷设可汗究竟派了多少兵马?”
据探马所言,唐军足有十万,你给老子弄出一个以一当百,别是特么就派了一千人马来吧?
阿史那矩尴尬的笑笑:“此次大汗所派遣兵卒,皆是大汗的亲兵,是突厥最剽悍善战的勇士……”
鞠文泰大声打断他:“别扯那些没用的,到底多少人?”
阿史那矩无奈,道:“一千精骑……”
鞠文泰瞠目结舌,只觉得有一群什么东西自心头滚滚而过,楞了半晌,忽地大叫一声:“苦也!”
一头栽倒在地。
阿史那矩吓了一跳,赶紧将鞠文泰扶起,急声召唤医官前来。见其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探手试了试鼻息,还好尚有气在,想来是一时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整个高昌皇宫乱成一团。
大唐军队带来的极度惶恐的压迫感,早已令这些过惯了安逸日子的王族妃嫔心惊胆颤,现如今鞠文泰又晕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阿史那矩叹了口气,对于自家那位大汗也是满腹怨念。
西突厥首领统叶护病逝后,他的继承人彼此不服气,终于分成两派展开战争。
这战争一打就是经年累岁,从贞观二年打到贞观六年。所有的西域各国也不能幸免,他们必须面对西突厥内部的两派做出选择,当然更多的是无法选择,哪一派控制了自己就只能跟着哪一派走。
西突厥的两派,同时都在争取唐朝的支持。
到了贞观十二年,欲谷设击败了对手,而且大有统一整个西域之势。欲谷设一派在势力大增的同时,逐渐与唐朝发生严重摩擦,毕竟此前唐朝支持的是自己的对手。欲谷设派遣吐屯阿史那矩领高昌冠军大将军,监督其国。
并联合高昌一起攻打焉耆。焉耆位于天山南部,跟高昌只隔了一道天山。与此同时,欲谷设阻断了西域与唐朝的往来,壅绝西域商道。一些中原人过去逃亡西域,现在他们想返回都不允许……
若是胆敢跟大唐亮明车马对着干,也就罢了,无论输赢,翱翔在大漠草原的雄鹰不在乎死亡,只在乎荣誉!
这场战争的关键,不是唐朝讨伐不臣,如果仅仅是高昌,那就太简单了。
大唐为的就是高昌国背后的西突厥!
为了一个小小的高昌国,不至于派遣总数不下于十万的大军,显然不是唐军的主攻目标,唐军的庞大军队是给西突厥准备的。
即便是十几万大军,那又怎样?
如果不能干大唐硬碰硬的干一场,西突厥如何在西域立足,如何号令西域诸国?
难不成还要继续再往西迁?
结果呢?欲谷设大汗的想法,跟他阿史那矩完全不一样。
欲谷设大汗侦察到了唐军的力量,也知道了大唐的决心,最后在唐军到达之前,那位大汗提前跑了,一口气向西跑了一千里。
鞠文泰尚不知道的是,西突厥驻扎在可汗浮图城的将军已经投降了。
先是将大唐往死里得罪,等到人家雄兵前来,你却又软了……
****************
主力大军已经开拔前往高昌城,神机营的驻地显得格外肃静,只有旁边不远的辎重营还有民夫不停的将粮草装满一辆辆大车,等着运送到前线。
炽热的太阳烘烤这营帐顶部,整个营帐如同一个巨大的微波炉,比外面还要闷热。
房俊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待不住了,走出营帐,迎面正好遇到伤势已然好得七七八八的席君买,便说道:“走,随本官去蒲昌海转一转!”
“诺!”
席君买欢喜的跑去牵马。
房俊看了看远处那一方大湖,心想既然到了一千多年前的罗布泊,怎么的也得到此一游吧?
谁知尚未出营,便有神机营的斥候来报:附近有马匪出没!
房俊皱皱眉,只得转身回来,放弃了见证一下水草肥美的罗布泊的机会。
营帐里,刘仁轨、段瓒、殷元都在,就连辎重营的秦怀道都过来了。
“怎么回事?”房俊走进营帐,沉声问道。
段瓒说道:“西北方沙丘之后,发现有一股马队,数目不详,但不一定是马匪。”
房俊凝眉沉思,他可不想去打赌。若是马匪还好,可要是冒出来一股突厥骑兵,那还不要了老命?
突厥人不敢跟大军正面硬撼,但是偷袭他这只小部队,那完全有可能。
“现在拔营,所需多长时间?”房俊觉得还是应该稳妥一点,若是军功没捞到,反而被突厥骑兵偷袭一阵,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秦怀道苦笑道:“你们神机营自然想走就走,我们辎重营就麻烦了,粮草辎重太多,两天也搬不完。若是丢弃粮草辎重,咱们全营上下可就都等着杀头吧……”
非但是辎重营,伤病营中的伤员也不好处置。
大量伤员伤势较重,不能活动,若要追上大军,就得将这些伤员全部抛弃。
房俊深吸一口气:“将附近地势给我查探清楚,全营境界,斥候全都放出去!”
娘咧,不会这么倒霉,被突厥骑兵给盯上了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危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霞如一副巨大的红色绸绢,在天地间批洒开。漫漫黄沙被如血的晚霞映得一片亮红,仿佛炉膛中燃烧着的火炭,铺满天地之间。
阿史那不代骑着马,顿足在露骨山南侧的山道上,远远眺望着南方。
天气炎炎,即便是太阳落山后,山风仍带了一丝暑气如果是汉人,也许会觉得很舒服,但阿史那不代身为草原上的最尊贵的突厥贵族,却是分外耐不了热。
他身上的皮裘脱了一半,露出了半边坚实如铁的胸膛。腰间的五彩系带松松的系着,半幅披肩搭在肩头,用的是最上等的绢绸,在落日的余辉中闪闪发亮。
在阿史那不代袒露出来的胸口处,毛茸茸的胸毛之间,纹着一个青虚虚的狼头,仗着大嘴,仰天嚎叫,栩栩如生。这是草原上最尊贵的阿史那氏才有的图腾,代表着大汗最光荣的血脉。
腰际系着个三寸大小的圆盘形饰物,上面缀着一颗颗圆润如珠的碧色宝石。这更是阿史那氏在中最嫡系的血脉才能佩戴的标志,代表着伊利可汗阿史那土门最直系的血脉。如果是阿史那氏子孙,臂饰就只是单纯的金银之物。
而阿史那不代能配上这件臂饰,便是因为他是始毕可汗的儿子,乙毗咄陆可汗欲谷设的亲弟弟。同时也是统领西域诸部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他的兄长欲谷设。
黄昏的落日虽然绚烂,但坠落的速度却显然更快。
天色昏暗下来,阿史那不代立马于高高的沙丘道上,隔着前方一重矮丘,注视着南方极远处升起的一点淡淡星火,是来自于蒲昌海之畔唐军驻地的火亮。那里并没有多少唐军驻守,只有正规军队两千人,以及一干辎重营的民夫,或许是根本就把突厥人放在眼里吧?
阿史那不代吐了口吐沫,嘴里喃喃不休:“不去跟唐军主力作战,让咱到这地方偷袭辎重营?真不知道大汗是怎想的……唉,咱们这位大汗,估计是被唐军吓破了胆子,一路不停的西迁,恨不得逃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可是那有如何?唐军不还是追了过来……”
阿史那不代本也没把唐军放在心上,一直以来他总是很自大的带着他的兵从唐军控制的要塞前通过,来去自如。
在他看来,他的那位兄长欲谷设,就是一只胆小的兔子。
突厥铁骑纵横草原来去如风的能力,全都被欲谷设用在逃跑上面……
他只会不停的逃跑,完全没有一点用处!
当然,欲谷设还是有一点本事的,那就是看女人的本事……
只要一想到突厥牙帐里兄长那个新纳的龟兹侍妾的柔软的身体和灼热的喘息,阿史那不代就有一种热血亢奋的冲动,恨不得立即策马返回牙帐,偷偷钻进兄长的帐篷里,把那个龟兹侍妾他在身下,干得她不停的求饶……
阿史那不代摸了摸右脸脸颊上刚刚长出来的粉红色的新肉,嘴角抽动了一下,绽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眼底阴寒森森如电,那是饿虎在夜色下,盯着猎物时闪烁的幽幽寒光。
在他身后,一千阿史那氏的亲兵“附离”枕戈待旦,这是突厥最精锐的铁骑!
副将策马来到阿史那不代身边,询问道:“左厢察,是否让亲兵下马,进食进水养精蓄锐,待到黎明前发动进攻?”
阿史那不代冷眼瞅了瞅这位副将,这是他的兄长欲谷设派来的,跟他的主子一样胆小如鼠……阿史那不代如此想。
“不需要!本厢察自幼征战,所杀唐军不知凡几,身后这些‘附离’勇士,皆是族中数万控弦之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面对这么一批运送辎重的唐军,何必小心翼翼?况且,唐军必然已发现我等的踪迹,说不定此时已然向前方的主力送去求援的信息,若是耽搁过久,主力回援,岂非误了大汗的命令?”
那副将争辩道:“属下已有信报,唐军主力不会回援的……啊!”
阿史那不代拎起手中的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这副将的头脸之上,将其抽得掉落马背,瞪起眼珠子怒道:“给我闭嘴!再敢聒噪,信不信抽死你?传令下去,全体下马,等到月亮升起,咱们就直接冲阵,一鼓作气将这些唐军杀的一个不留!”
副将吓得一声不敢吭,连滚带爬的回去传令。
这位魔王那可是部落里数得着的残暴的,便是大汗也不得让着三分,他敢惹?
阿史那不代抬起眼睛,瞄了远方的灯火一眼,心里却是想着得赶紧解决了这些唐军,速速赶回牙帐,好生享受大汗的那个龟兹美妾一番……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汉人的话果然有道理!
*********
七角井峡谷外,唐军连夜扎营,只等天明之后,大军越过峡谷,便可一马平川,直抵高昌城下。
侯君集端坐于帅帐之中,接着明亮的蜡烛,翻阅军报。
长孙冲坐着另一张桌案,这在誊抄奏折,侯君集的字不好看,拿不出手……
帐外有亲兵通报。
侯君集将其招进来,问道:“何事?”
亲兵恭敬道:“启禀大帅,神机营提督与辎重营秦怀道联名,说起蒲昌海北侧沙丘发现大量骑兵,怀疑是突厥人想要劫烧粮草辎重,请求大帅派兵援助。”
长孙冲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唿吸滞了一下,并未抬头,只是留神倾听侯君集的反应。
“突厥人?”
侯君集皱了皱眉头,站起身,负手走向悬挂在一边的一幅地图,仔细查看附近地势。
“突厥人怎会在那里出现?”
侯君集有些不解。
此次大军西征,高昌国只是一个由头,震慑西突厥才是重中之重。
突利可汗降服之后,乙毗咄陆可汗欲谷设继任西突厥可汗之位,背地里串通西域诸国联合起来抵御大唐,非但破坏了西域商道,甚至已经严重威胁了大唐西北边境的安定,大唐绝不会坐视不理,任其在西域搅风搅雨。
按理来说,高昌国的背后站着西突厥,此次攻打高昌国,西突厥自应帮助盟友,所以陛下才会一次派遣几万大军,否则高昌蕞尔小国,哪里用得着这许多大军?
可是现在西突厥居然分兵前去偷袭辎重营……有用么?
高昌国四面环山,雨水充沛,土地肥沃,只要将高昌城一鼓而下,根本不会有缺粮之虞。
突厥人的用意是什么?
侯君集觉得脑子有点乱,一回头,就见到长孙冲正偷偷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与自己的目光对视,却心虚的顿时低下头。
有古怪!
这小子这么关心神机营?
没道理啊!
侯君集婆娑着下巴,脑筋飞快转动。
想了好久,他问道:“长孙驸马,若你是本帅,应不应出兵救援?”
“啊?”长孙冲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说道:“下官岂敢参言军机……”
“让你说你就说!”侯君集阴着脸。
他对房俊没好感,也没觉得长孙冲好到哪里去,只不过跟他没有过节而已。
“诺!”长孙冲平复了一下心情,想了想,说道:“下官以为,攻略高昌乃是头等大事,一切应以此为重。”
侯君集面无表情,难道本帅还能主次不分?
只听长孙冲续道:“突厥人此刻必然都在高昌城内,协助鞠文泰守城,岂会分兵于外?突厥人也不傻,明知道即便劫烧了我军粮草,于大局亦无多大影响,又岂会多此一举?所以下官认为,神机营的奏报之中,关于有突厥骑兵之言,实属无稽之谈,不必在意。”
侯君集眼睛眯了起来。
半晌,笑道:“很好,长孙驸马不愧是足智多谋,即是如此,本帅便认可你的谏言!”
长孙冲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大骂:这侯君集也太无耻了!你自己本就不想分兵去援救,却怕事后有何龌蹉,居然把锅丢到我头上?
不过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谁叫他其实是最不想分兵援救的那一个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袭营
被白天烈日炙烤的砂砾,直到晚间依然散发着热浪,沙丘边缘低矮的杂草蔫哒哒的无精打采,就连蒲昌海吹来的风,都带着丝丝热气。
神机营的营帐里早已空无一人,虽然依旧亮着油灯,但所有的士兵都已经集结到大营中间的空地上。
非但是神机营,辎重营和伤病营的所有民夫、伤员,全都集结于此。
房俊遥望着北边的沙丘,眉头紧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
派去求援的斥候已然返回,带回来的却不是主力的增援,而是侯君集轻飘飘的一句话。
“大军攻城在即,力求一战而克高昌,无法分兵救援。何况突厥主力皆在城中守城,不会出城劫扰我军粮道,所遇骑兵,只不过是小股马匪而已,你部自行退敌,切不可将粮草辎重毁于敌手,否则定然军法从事,绝不宽恕!”
小股马匪?!
我去你娘咧!
就在那块沙丘的后面,起码有上千突厥铁骑!
骑兵对步兵,本就兵种相克,再加上附近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剽悍的突厥铁骑在空旷的平地里发起全力冲锋,那威势必定惊天动地,无坚不摧!
如何能挡?
午间之时侦测到这股骑兵,房俊与刘仁轨、秦怀道等人商议一番,得到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连跑都不敢!
一旦队形散开,被速度处于绝对优势的骑兵衔尾追杀,那就是全军崩溃的局面,连一个人也跑不掉!
唯有据营坚守,固守待援,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可是现在……
两千神机营、上万民夫、几百伤员,被侯君集毫不留情的抛弃了!
整个营地弥漫着绝望的哀伤。
秦怀道看了眼房俊,低声说道:“为今之计,不若让末将率领民夫抵挡一阵,侯爷带着神机营速速北上投靠主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日后,侯爷亦能为吾等被无辜抛弃的民夫寻一个公道,报此深仇大恨!否则,便是全军尽没的结局,吾等将白白战死于此!”
面临绝境,秦怀道没有坠了其父秦琼的名望,悍然以死相抗!
一个十六岁的勋贵之后,没有胆气丧尽孤身而逃,实属难得。
刘仁轨叹了口气,面容里透出一股苦涩:“且不说能不能逃脱突厥骑兵的追袭,便是逃到主力大营,面对的亦将是无情的军法。临阵脱逃,将战友、辎重舍弃,砍十次脑袋亦不为过!”
侯君集漠然拒绝了增援,其用心可谓昭然若揭,即便逃脱突厥铁骑的追杀,也必然躲不掉侯君集的军法。
秦怀道恨恨跺脚,怒道:“此小白猴怎能如此无耻?”
“小白猴”乃是民间调侃侯君集的称谓。
侯君集早年混迹于市井之间,浮夸好斗,不学无术,且偷盗成性,明明身矮力弱,却吹嘘自己勇武不凡。只是在被李二陛下召集进秦王府之后,方才混出点人样,随着李二陛下一步步登极天下,终于出人头地。
但是李二陛下麾下的诸位大将,没有几个瞧得起侯君集。
房俊转身,面对身后肃然而立的神机营将士。
他沉声喝道:“突厥骑兵就在左近,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动突袭。以步兵对骑兵,才是战场大忌,但是我们无路可退!若是我们退了,这些民夫怎么办?伤病营里受伤的兄弟怎么办?我们神机营,每一个士兵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哪怕是死,我们也不能将袍泽弃之不顾,去充当无耻的逃兵!敌人的目的,就是焚毁这些辎重,令大军举步维艰,不得不放弃高昌国,退回玉门关!我们能让敌人得逞吗?我们不能!现在,我们就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我们非但不能逃走,还要狠狠的狙击来犯的突厥人!”
房俊满嘴胡话,却将士兵的士气成功调动起来。
大唐士兵从来不缺少血性,现在发现原来自己即将成为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一个个都热血沸腾!
死亦如何?
只要死得有价值,便会有功勋记在自己的头上,自己虽然死了,可家中的父母妻儿,却能得到丰厚的抚恤,永远免除赋税徭役!
房俊再接再厉:“我们神机营,可不是那些杂牌军!我们是精锐中的精锐,虎贲中的虎贲!我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我们还有威力巨大的武器!突厥铁骑又怎样?这些蛮子之所以能在大漠草原来去自如,是因为没有遇上我们神机营!从今天开始,就用突厥铁骑的鲜血和人头,来染红神机营的招牌,让世人知道,我们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
没有高声应和,没有振臂欢唿,大家都知道不远处就有突厥铁骑在虎视眈眈,不能暴露己方的虚实。
但是,一股强烈的自信在军中暴烈开来!
是啊,我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我们还有威力惊天的“震天雷”,突厥铁骑再厉害又能如何?越厉害,就愈能衬托神机营的强悍!
气势是个很悬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有的时候,它的确存在!
非但神机营打了鸡血一般士气高涨,便是一边的伤员和民夫和精神一振。
便有伤兵请战道:“侯爷,俺这点伤不算什么,让俺加入神机营吧!”
房俊微微一笑,说道:“神机营的军规,第一条是什么?”
两千神机营低沉着声音喝道:“不抛弃,不放弃!”
房俊看着精神振奋的神机营将士,心里无尽的羞愧。
自己居然欺骗了这些无比信任他的士兵……
可只有提振士气拧成一股绳,才能在面对突厥铁骑有一线生机,否则军心涣散,一个都活不了……
房俊深吸口气,环视众将士一眼,心里暗暗发誓,今日若战死此处,自然一切休提;若是侥幸能逃出生天,每一个战死的兄弟,父母妻儿都将由神机营奉养!
“现在,听我命令!神机营结阵,长矛手在前,盾牌手辅佐,弓弩手在后,掷弹手最后!民夫及伤兵退去大营南侧,不得喧哗,不得逃窜,违令者,杀无赦!”
整个大营但闻脚步阵阵,所有人按令各具其位。
阵势刚刚结成,远方已传来闷雷般的响声,连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敌军开始冲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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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不代不明白自己那位大汗兄长,为何要自己前来劫杀这一股辎重兵。
难道烧了这些粮草,便能解了高昌国之围?
阿史那不代没什么智慧上的天赋,他的肌肉远比大脑发达,但是他也不认为此举对于战局有什么帮助。
高昌国里粮食堆积如山,唐军只要攻下高昌城,粮食有的是。再说,此地距离玉门关并不遥远,即便是临时调集粮草,也完全来得及供应大军的补给。
当然,大汗就是大汗,哪怕自己再是对其不满,也只能在他的女人身上证明自己的强悍,却不敢公然违抗命令……
当月亮在天边刚刚露出头,急不可待的阿史那不代便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没有什么战术,没有什么策略,完全用不着!
一千突厥战士中最精锐的“附离”亲兵,在自己这个突厥第一勇士的统帅之下,夜袭两千唐军,那还不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至于那上万民夫,简直就是草原上的绵羊群,没有一丝半点的威胁!
一千铁骑从沙丘上奔驰而下,接着地势将马速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至极限,铁蹄将泥沙踏得飞溅,雨点一般密集的蹄声响成一片,宛如天边滚滚的雷鸣,整个沙丘都微微颤动!
阿史那不代一马当先,温热的夜风迎面吹来,撩起他的衣袍,速度带来的刺激让他热血沸腾!
将孱弱的汉人像是牛羊一般宰杀,那是最快意的享受,甚至比征服一个女人更让他亢奋。
抽出腰间的弯刀,策马冲入唐军毫无防备的营寨,阿史那不代站意弥漫,将这些不堪一击的汉人斩杀殆尽之后,顺道去某一个部落劫掠几个女子。一晚上将平生最爱干的两件事都干一遍,那该是何等的舒爽?
阿史那不代心里快意的想着……(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突厥狼骑
纵观古代战争史,骑兵一直是步兵挥之不去的噩梦,自人类掌握完善的冶铁能力后,强大的骑兵开始渐渐的出现在各个战场。
在野战中,骑兵以其强大的冲击力,高超的机动力成为战场上的王者。面对步兵,骑兵只要战术得体一般都会取得胜利,就算有失利,一般也可以全身而退。而步兵则无此优势,一旦战败,则全军覆没。所以步兵面对骑兵的战术一般是以静制动,形成方阵或相应阵型阻止敌骑兵的冲锋,以遏制敌骑兵。
否则只有被屠戮的命运……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绝对是近乎无敌的兵种,适性极强,机动力、攻击力都是步兵无法抵挡的。
直到热兵器出现后骑兵对步兵才没有了优势。
但就算火枪装备了几个世纪,步兵仍旧要依靠方阵来抵御骑兵冲击。直到自动武器的出现,才使得步兵的攻击力越来越强,使得野战之中的步兵能依靠单一兵种完成对骑兵的碾压,骑兵失去了其冲击力和攻击能力的特点,这才渐渐的退出了战争的舞台。
面对敌部队强大的骑兵部队,步兵只能结成方阵对付骑兵。
对付骑兵的主要武器是长矛和密集的队形,让方阵或圆阵犹如刺猬一般无从下口,从而使骑兵部队无法冲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尤其是欧战中这种阵型大为盛行。骑兵无从下口,以静制动限制骑兵的机动力,密集阵型和近三米的长矛限制了骑兵的冲击力。
步兵第一次对骑兵产生了足够的威慑力。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步兵终结骑兵的终极方式!
骑射的出现完全的颠覆了这种最初的方阵,由于欧洲骑兵中多以重骑兵为主,很少出现东方的骑射部队,所以面对蒙古的骑射大军欧洲军队损失惨重,骑兵又一次完全克制了步兵。
弓骑手首先奔腾齐射大量的射杀敌步兵,随后在步兵方阵崩溃后大量游骑兵迅速掩杀,加速敌步兵损失,往往一场战斗下来步兵尽皆损失殆尽。如果不组成方阵,重骑兵直接冲锋则更为省事。
但是幸好,现在不是蒙古骑兵肆虐全球的宋朝,房俊所要面对的也只是极度缺乏弓弩和铁器的突厥骑兵。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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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马蹄声如同天边滚荡的雷鸣。
房俊站在方阵的中间,举起单筒望远镜,可以清晰的见到远方沙丘上席卷而下滚滚洪流!
上千突厥铁骑发起暴烈的冲锋,乌云覆盖大地一般席卷而至!
那种势不可当的霸烈气势,让他的心跳也随着沉闷的蹄声越跳越快,似乎就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之王,拥有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更让他震撼的是,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朦胧的月色与漫天的烟尘下,突厥骑兵的身子在马背上就如同天生就长在上面一般,即便如此高速的运动,他们的上半身却是不动如山,骑术之高明,让房俊叹为观止。
没有一骑掉队,也没有任何一骑落后。
所有正在冲锋而来的骑兵彼此间距离的差距贾似道目测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公分。如此惊人的高速运动下,如此众多的骑兵冲锋下,这些真正的蒙古骑兵依然能够保持这样紧密的阵形,其精锐程度可见一斑。
也难怪在大唐的兵锋之下,突厥人依旧能通过迁徙和转移,不与大唐正面交锋,却依旧控制着草原大漠。
太强了!
房俊觉得嘴唇发干,下意识舔了舔……
幸好此时是晚上,唐军只听得见滚雷般的马蹄声,却看不清敌人冲锋的霸烈气势。若是光天化日之下面对突厥铁骑的冲锋,大抵所有的唐军都会在这种无可匹敌的气势之下瞬间崩溃……
血肉之躯,如何抵挡这般狂勐的冲击?!
他不知道的是,身边这些神机营的将士,哪怕看不到敌人冲锋的姿态,单单只是这铺天盖地的马蹄轰鸣,就差一点将他们的信心彻底冲垮!
若不是对于秘密武器“震天雷”有着超强的期待,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
他们相信“震天雷”能阻挡突厥骑兵的冲锋,否则若是任凭这股铁流肆无忌惮的冲击己方的方阵,还不得被撞成肉饼?
蹄声越来越响,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动。
目光尽处,散开冲击阵型的突厥铁骑犹如一片乌云,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尚未接阵,那股庞大浓郁的气势,已使人窒息!
方阵中隐隐有些骚动,不是每个人都能泰然面对这般霸道绝伦的骑兵冲阵,这些精锐的大唐兵卒,有着农耕民族对于骑兵部队天然的畏惧感。
房俊沉喝一声:“所有人准备!”
他低沉的嗓音陡然响起,居然盖过了迎面扑来的轰鸣马蹄声,令神机营将士心头莫名一松。
房俊透过望远镜盯着越来越近的突厥骑兵,甚至已经渐渐能看清这些突厥人的面容,那一张张咬牙切齿的狰狞脸孔,令他心里无比紧张!
深深的吸口气,房俊高高举起左臂:“弓弩手,预备!”
“哗啦……”
随着他的命令,位于长矛手和盾牌手之后的弩手,拉开弩弦,将一支支弩箭三十度角斜指前方,动作整齐划一。
这就是连续高强度训练带来的效果,哪怕每一个士兵的心里都极其忐忑,充满畏惧,可动作依然精确熟练!
一股悲壮的崇拜自每一个民夫心头升起,前一刻骚动不安隐隐有崩溃迹象的民夫们,突然之间就安静下来。
在后方的民夫们看来,却只看到神机营在面对敌人山崩地裂的冲锋面前,宛如磐石一般无所畏惧、巍然不动,整个方阵没有一丝混乱,就像一个精确冷血的战争机器,誓将所有来犯的敌人凶勐绞杀!
没有什么敌人,能在大唐雄兵面前纵横肆虐!
尤其是方阵之中那个唯一端坐马上,背景挺得笔直的背影,就像屹立在黄河急流中的砥柱山一样,巍然不动!
带给人无比的自信!
眨眼之间,敌骑已至营外!
营帐最外围紧急挖掘的陷坑起了阻挡敌骑冲击气势的作用,无数敌骑猝不及防,踩碎木板等覆盖物,掉入陷坑之中,人仰马翻,骨断筋折。
但来犯的骑兵明显是精锐中的精锐,作战经验无比丰富,前排坠入陷坑,后排只是轻轻一提马缰,奔驰的骏马便四蹄腾空而起,飞跃过前方的陷坑,冲势不减,闯入军营之内!
距离已经进入到弩弓的射程范围之内。
房俊高举的手臂勐地向下一挥,大吼道:“放!”
“砰”
无数把弩弓同时勾动机括,弩弦松开的一刹那,汇聚成一道沉闷的响声,弩箭如同一片飞蝗从地面飞起,勐地扑向对面的突厥铁骑……
从半空中斜斜射来的弩箭,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这股力量作用在尖锐的三棱箭簇上,足以洞穿阻挡在前方的一切!
为了减轻重量,突厥骑兵只是穿着少量的革甲,大多数都是简单的衣物,只有军官才会穿着一件只是覆盖了重要部位的甲胄,带着头盔。而这些简易的护具,在唐军威力巨大的弩箭面前,不堪一击!
“噗噗噗”
锋锐的弩箭狠狠扎入突厥骑兵的身体,无论人亦或是战马,中箭者无不惨唿跌倒。一轮箭雨过后,汹涌袭来踏入军营范围的突厥骑兵如同收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房俊手臂再次扬起:“准备!”
“放!”
“准备!”
“放!”
三轮弩箭过后,突厥骑兵留下成片的尸体,终于冲至阵前!(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胜
弩箭的杀伤力是轻骑兵的天敌,但是仅仅能施展三轮攻击。
距离太远,射程不够;三轮射出,速度极快的轻骑兵已经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冲至阵前,弩箭便失去效果。
房俊再次举起手臂:“弩手退后,自动射击,掷弹手准备!”
弩手设完三轮弩箭,便自动推到后阵,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自动寻找目标,继续给予给人杀伤。一般来说,这种杀伤的效果很大的,但是却无法对骑兵的冲击阵势构成致命的摧毁,是以杀再多人,也无法决定战争的胜败。
一旦步兵方阵被敌人冲散,那这些弩手就将成为敌军骑兵的猎物,肆意屠戮,毫无抵抗之力!
掷弹手上前填补到弩手的位置,一根根火把燃起。
“放!”
房俊大喝一声。
一枚枚“震天雷”点燃引线,被掷弹手勐地掷出去。
每一个掷弹手都是在神机营中经过残酷选拔后才挑选出来,各个膂力惊人。
掷弹手不可能做到弩手那般整齐划一的动作,一个个黝黑的铁疙瘩从方阵之中掷出去,落在阵前二三十米的地方。
引线尚未烧完,突厥骑兵已然冲至阵前!
第一排士兵将长矛尾部杵在地上,被身边的盾牌手死死踩在脚下固定,自己则用身体充当支点,将足足丈许长的长矛斜斜支起,雪亮的矛尖斜指苍穹,宛如一片森森枪林!
长矛手依然看得清突厥铁骑狰狞的面容,以及战马肆意喷吐的白沫。
然后……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突厥铁骑的阵中轰然炸响!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营地,也照亮了突厥骑兵惊骇欲绝的面孔!炽热的气流随着爆炸形成一股小型的冲击波,将“震天雷”的预制碎片投射向四面八方,无数碎片充斥着附近的空间横行无忌肆无忌惮的狂暴飞射,巨大的动能势不可当的摧毁着一切阻挡物,哀嚎震天,鲜血激射!
残肢断臂在爆炸中胡乱抛飞,突厥铁骑的冲击阵势瞬间崩溃!
躲在远处的民夫们完全傻眼,面对如此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冲天而起的火光,他们不知所措,眼前发生的事情早已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是天雷降世么?
难道新乡侯他老人家不仅能“唿风唤雨”,还能召唤雷电?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然而“震天雷”的杀伤力虽然巨大,但是射程太近,虽然使得突厥骑兵的冲锋阵势变得混乱不堪,但是最前方的骑兵已然因为惯性的力量,狠狠的撞在方阵上!
“轰!”
就像是狂暴的海浪撞击岸边的礁石,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残暴的突厥骑兵操控着战马,上千斤的战马加上奔跑的速度形成巨大的惯性,任凭尖锐的长矛刺穿战马的身体,再刺穿自己的身体,狠狠的撞在方阵上!
喷溅起血红的浪花!
巨大的力量将阵列撞击得一阵散乱,长矛刺穿了马匹和人体,但依然惯性未竭,就那么撞在长矛手的身上。
砰!
战马的体重将长矛手撞击得骨断筋折,口喷鲜血,因为身后的战友紧紧顶住自己的身体,这才没有倒飞出去,却早已委顿在地,气绝而亡,活生生被撞死!
即便如此,凶悍的突厥骑兵到了最后,还要高高举起手里的弯刀,向着长矛手噼去!虽然被盾牌兵挥盾挡住,却至死也要捍卫突厥勇士的尊严,无惧死亡!
长矛手阵亡,身后立即有战友补位,锋利的枪林再一次没有缺口,迎接突厥骑兵的下一次冲击!
然而……想象中的冲击并未如期而至。
“震天雷”巨大的爆炸效果和狂暴的杀伤力,早已将突厥战马吓得屁滚尿流,即便骑兵再是如何喝骂鞭打,也只是四蹄刨地打着转儿,不堪向前一步!
战马毕竟不是人,它们对于火光和巨响有着天然的恐惧……
偶尔几匹战马撞上方阵,却也不足以动摇方阵的稳定。
只要阵型稳定,那就无惧于敌人的铁骑冲锋!
房俊简直喜出望外,这么容易就挺住了?就算他不是什么军事天才,亦知道骑兵最大的杀伤力就在于狂暴的冲击力,没有冲锋,还不得成为弩手虐杀的对象?
不用他下令,退到后阵的弩手已然趁机四散而开,一人持弩对准混乱的骑兵寻找目标点射,一人捧着箭壶跟在后面提供远远不断的火力支援。
骑兵没有冲击力,那就只有一样比步兵强跑得快!
不可一世的突厥狼骑在完全不能接受的战况之下惨败,一贯桀骜的士气降至最低点,这帮从来没有军机约束、没有军事素养的蛮子,面对弱小的一方总能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肆无忌惮、舍生忘死的斩杀,但是当败局已定,便会完全丧失掉最后一丝战斗意志。
不知是哪一个领头,一声唿啸,剩余的几百骑兵夹起尾巴拼命逃窜,狼奔豕突……
厮杀声渐渐消散,营帐已然被突厥骑兵刚刚的冲锋踏碎,整个军营一片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方阵前方,是遍地的尸体,战马的哀鸣、突厥骑兵的呻吟,横流的鲜血、散乱的残肢,宛如一幅人间地狱的惨景。
神机营上下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
他们的身体还处在刚刚被突厥狼骑狂勐霸道的气势所震慑的颤抖之中,意识无法接受眼前的现状。
这就……赢了?
两千步卒,正面硬撼一千剽悍的突厥骑兵,就这么容易的赢了?
下一秒,终于回过神来的神机营兵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
那是巨大的恐惧释放出来之后的狂喜!
本来已经抱定必死之心,谁又想到胜利却来得如此意外、如此容易?
那种绝处逢生的喜悦、击败强大突厥骑兵的震撼,令欢唿声响彻天地!
远处的民夫也疯了一般跑过来,参与到这喜悦的狂欢当中!
他们一直在后方,清清楚楚的见到突厥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的冲锋,清清楚楚的看到敌人被方阵强硬的阻挡,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惊天动地的“震天雷”将不可一世的突厥骑兵炸上了天!
所以,整个战斗带给他们的震撼更加直观,更加惊心动魄!
有几支大唐军队敢已步卒同突厥骑兵硬撼?
即便李卫公帅着大军横扫漠北,可突厥骑兵的威势依然没人跟轻视!
这简直就是大唐第一强军啊!
人们争先恐后的奔至那个一直傲然立于马上的侯爷身边,纷纷伏地,顶礼膜拜!
在他们看来,这位侯爷就是雷神下凡,否则怎么能召唤天雷,将凶悍强大的突厥铁骑炸的魂飞披散、一败涂地?
房俊坐在马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赫然发现,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塞外的夜风沁凉,轻轻吹过,遍体生寒。
没有人知道,在突厥骑兵冲至阵前的那一刻,这位“半仙”差一点就要调转马头逃跑……
这不是房俊懦弱,没有经过铺天盖地的骑兵狂勐冲阵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在那一刻所面临的恐惧有多大!
一座十层高的大楼在你眼前轰然坍塌,会是什么感觉?
古战场的骑兵冲锋,甚至犹有过之!
那种恐惧已然与生死无关,它将人类最本源的恐惧彻底发掘出来,在那一刻,你想的不是要活下去,而是哪怕死也不愿去面对!
幸好,坚持下来了……
房俊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很得意。
再凶勐霸道的骑兵,在火器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
自己走的路没错!
只要继续沿着这条路发展下去,草原民族对于大唐的威胁将不复存在,那个时候的大唐,才能完全的迸发出人口的优势,迎来更加兴盛的发展!
不过眼下最重要之事,他得弄明白这支突厥骑兵的来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