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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下定决心

    李道宗亦是一代名将,自然通晓战阵、深谙兵法。战争不是沙盘推演,更不是谁兵多将广谁就获得胜利,历史之上以少胜多的战例数不胜数。然而这些战例无一例外的,都是主帅拥有必胜之信念。

    若是连主帅都摇摆不定,时刻准备夺路而逃,麾下兵卒又岂肯死战,以寡击众?

    向死而生、众志成城,方能以少胜多,诞生奇迹。

    这番话说的有些重,李承乾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这等时候只能鼓舞士气,岂能反而祸乱军心?

    当即道:“是孤的不是,无论如何,孤都祝愿二郎旗开得胜。”

    房俊很喜欢李承乾这种知错就改的脾性,毕竟似秦皇汉武那等雄才大略的绝代雄主太过稀少,其余的那些个帝王,又有谁能够生而知之,将日月轮转操控于股掌之间?

    有知错就改之心,又有谦虚好学之志,只要不是太过愚蠢,都能做一个好皇帝。

    事实上,但大唐的政治体制按照眼下的规则运行下去,政事堂、军机处、三省六部各司其职,皇帝不要动用皇权恣意破坏,那么大唐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延续辉煌。

    而这,正是房俊所希望的。

    皇权至上的国都里,一旦遭遇一个愚蠢刚愎且不可节制的君王,那必然是一场席卷天下的灾难。

    很不幸,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非常高的,毕竟“破坏容易建设难”,想要实现天下大同、百姓安居那样的繁荣局面,需要一代又一代的有识之士刻苦拼搏,不断去积累。

    然而若想将煌煌盛世葬送掉,或许只是一场错误的战争,一个离谱的制度,甚至一场不可避免之天灾便足矣……

    **的社会制度,几乎毫无容错率。

    “殿下放心,微臣出镇河西,若是吐谷浑兴兵犯境,当采取守势,固守何处城池不出,挫其锐气,再伺机反击。右屯卫火器之应用冠绝全军,最是不惧吐谷浑那种猛冲猛打的战术,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对于自己麾下的右屯卫,房俊信心十足。

    当然,无论究竟能否战胜吐谷浑,在这等危及江山社稷的战争之中,也容不得他退缩半分。

    宁愿血染疆场,亦不愿这些年的努力尽付东流。

    李承乾慨然道:“既然如此,孤亦不会说那些个泄气的话语,此战咱们上下一心,驱逐胡虏,确保关中无虞。待到得胜之后,孤亲自书写战报,向父皇给二郎请功!”

    萧瑀在一旁并未言语,温言瞅了房俊一眼。

    眼下房俊便已经算是军方的巨擘之一,能够与之匹敌者,唯有李靖、李绩、李孝恭这样的当世名将,即便是程咬金、李大亮、尉迟恭这些个战阵厮杀多年功勋赫赫的人物都略逊一筹。

    此战若是败了,自然一切休提。

    可若是胜了,其声望必将直逼李靖,甚至其“军神”之名,都有可能从此易主。

    毕竟吐谷浑变生肘腋,乃是心腹之患,若能将其击溃,其功绩说一句“擎天保驾”亦不为过。这等护佑京畿的功勋,可是比开疆拓土来得更为震撼,更容易受到世人之推崇。

    尤其是那些整日里宣扬着“礼仪之邦,仁爱世人”反对对外作战的大儒们,更会将房俊推上巅峰,树立典型,作为其理论之榜样。

    可以说,这一战看似凶险,可只要房俊能够蹚过去,就有成为军方第一人之可能。再加上其在治国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卓越能力,将来出将入相、执掌朝堂,成为一代权臣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他看向房俊的眼神之中,满是艳羡也钦佩。

    有谁能够想到,不过是弱冠之年的一个青年,居然会展露出这样的天赋,拥有这样光明的未来?

    以房俊的年龄,或许可以执掌中枢三十年。

    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光明璀璨的年代啊,一个人的意志力得到毫无保留的彰显,影响着这个庞大的帝国,走向他所设定的方向。

    千古以降,从未有之。

    当然,以萧瑀对于房俊之了解,此人胸怀大志,却缺乏野心,他能够为了延续自己的理念舍生忘死,却绝对不会为了掌握更多的权力而成为架空皇帝的权臣。

    志向与野心,这个弱冠青年分得清清楚楚,这使得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很多看似胡闹的举措,细细思之,都是将自己的志向与野心示于人前,让皇帝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李二陛下对其极为宠爱,即便屡犯大错,却也不忍苛责。

    所以,李承乾将其视为肱骨,信赖有加,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与忌惮。

    既手段强横,又光明磊落。

    妥妥的一代名臣呐……

    *****

    午后的终南山,山林幽静,鸟鸣啾啾,泉水潺潺,一派世外桃源的优美景致。

    阳光被高大的树冠遮挡,些许阳光从枝叶之间披洒下来,散碎的落在铺着青砖的院子里,清凉的微风穿堂过户,带起丹室内青铜兽炉里燃着的檀香袅袅盘旋,写意舒展。

    一壶山泉水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气,丹室正中的茶几旁,房俊与长乐公主对坐饮茶。

    男子英姿勃勃、浓眉星目,女子洗尽铅华、秀美无匹,映着窗外翠绿的竹林、参天的古树,仿若一副优美的画卷。

    开水注入茶壶,碧绿的茶叶载浮载沉,氤氲出淡雅的幽香。

    长乐公主伸出纤手提起茶壶,将茶水斟入茶杯之中,放下茶壶用手指拈起茶杯,洁白如玉的手,玲珑剔透的茶杯,碧绿的茶汤,凑到殷红润泽的唇边,相映成趣,美轮美奂。

    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下,长乐公主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这才轻声问道:“此番出征,切不可充英雄之气,身为主帅当以全局为重,保全自己,才能驱逐胡虏、护卫京畿,断不可如之前那般身先士卒,亲冒矢石。”

    嘴里说着话儿,心里却颇有些茫然。

    女人总是心肠软一些,容易患得患失。若自己的男人只知享乐畏首畏尾,会觉得不思进取不值得托付终身;可若是男人志气冲霄,每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会觉得缺乏责任,为了一己之功名,不顾父母妻儿之将来。

    自己因为房俊的英气、才华垂青于他,这会儿却有些希望他不要那么出类拔萃,更不要将京畿之安危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甚至将自己的性命抛开,义无反顾的前往河西抵御吐谷浑的铁骑。

    当然,房俊将所有的荣华富贵统统抛开,敢于率军前往河西于吐谷浑血战一场护佑社稷,这更是令她芳心沉迷、如痴如醉。

    房俊也喝了口茶水,近距离欣赏着面前这张完美至毫无瑕疵的面容,温言道:“多谢殿下担忧,只不过微臣不想欺骗殿下,说不出那些安慰人的话语。战阵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更何况此次出征乃是以寡击众,战局更不受控制,谁也无法估算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必要之时,即便身为主帅,亦当身先士卒,勇往无前!岂能将兵卒驱策在前,自己却缩于后方,不肯涉险?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以吾之鲜血躯体,能够阻挡胡虏于祁连之南,吾自当义无反顾。”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也的确是房俊心中所想,却听得长乐公主心惊肉跳,面色发白,气得横了房俊一眼,娇嗔道:“你这人哩!就不知说说好话哄人家嘛?张口闭口死呀活的,这等话切勿乱说,不吉利。”

    房俊眯着眼睛,美人儿浅嗔薄怒的样儿,看得他心里痒痒。

    长乐公主现在与房俊颇为心意相通,一见到房俊双目放光,心里登时一惊,瞪大美眸,紧张道:“青天白日的,你可别胡来!”

第九百三十八章 两情相悦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没来过?害羞什么呢?”

    一句话登时让长乐公主想起上次自己没硬起心肠拒绝,之后所导致的那场缠绵,羞得面红耳赤,嗔道:“你想也别想!这里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仆人侍女,你是想让我在他们面前抬不头来么?上次就算了,便宜都让你给占了,再不会有下次了!”

    公主殿下素来是个清冷自矜的人儿,这会儿却颇有些恼羞成怒,显然是羞愤难当。

    房俊知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敢太过分,干咳一声,道:“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有罪。”

    这话一说,长乐公主愈发面红耳赤,羞不可抑。

    上次这厮嘴里说着“微臣有罪”“微臣知错”之类的话语,手底下却毫不迟疑,那副情景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每每想起便令人一阵阵心神悸动,**蚀骨……

    气氛很是暧昧。

    良久,略微恢复的长乐公主才垂首低声道:“总之,出征在外要珍惜己身。危及的时候以保全自己为要,切莫热血上头充英雄,要知道你并不仅仅是孤身一人,还有父母妻儿需要照顾,还有太子哥哥需要辅佐,还有……无论此战胜败,定要活着回来。”

    言辞之间的情意,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房俊非是顽石朽木,焉能感受不到?只不过心中温暖之余,却也难免唏嘘。

    呷了一口茶水,目光看着窗外的翠竹古树,轻叹道:“那是殿下不知此战之凶险,一旦战败会导致何等激烈之动荡。贞观以来,君臣十余年精励图治,所取得之成果很有可能毁于一旦,天下百姓会因此流离失所,甚至烽烟处处、神州板荡。这等情形之下,微臣岂敢战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长乐公主并非对朝局一无所知,事实上政治天赋并不弱,只是性情使然,平素不大关心这些,更不会参预其中。

    闻言有些惊愕,抬起头看着房俊方正的脸膛,惊诧道:“何以至此?”

    房俊摇摇头,道:“殿下以为这天下已然四海升平、混沌一统了?非也,只要世家门阀存在一天,大一统之局面就一天也不能安稳。眼下帝国鼎盛,那些世家门阀卯足劲儿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利,拥护陛下的统治。可一旦京畿畏难,陛下又远在辽东,那些个世家门阀便会不满足于朝堂之上的蝇头小利,他们最喜欢乱世,所以会一手将稳定的局势搞乱,而后左右逢源,从中渔利。甚至于,一旦他们看到帝国之统治有明显的漏洞,会毫不犹豫的将大唐变成隋末,各路争雄、天下皆反。做这些,没人比他们更在行。”

    世家门阀永远不希望天下太平,因为一旦天下太平,就意味着皇权稳固,他们可以争夺的权力就小了很多。只有天下板荡、烽烟处处的乱世,才是他们攫取最大利益的先决条件。

    所以他们被称为帝国之毒瘤,固然帝王借助他们的力量上位,但是反过手来就想要将他们彻底铲除。

    世家门阀的利益,永远与皇权相悖。

    甚至于,也与天下百姓的福祉相悖……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美眸盈盈的看着房俊。

    以她对房俊的了解,只要吐谷浑翻越祁连山入寇大唐,房俊必然死战河西,若是战而胜之自然无妨,可若是战局不利,怕是宁死亦不会后撤半步。

    因为身后便是关中,乃长安之门户,这里有他的亲朋故旧,更有他的理想抱负。若是连这些都守护不住,即便是活下去又有何意义?

    男人总该要有所坚持,有所追求,而自己对满朝世家子弟不屑一顾,偏偏抛却世俗伦理亦要跟着他,不正是他身上这种才华能力与责任担当,使得自己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劝了。

    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信念去拼命,女人所应该做的只能是理解与支持,而非是强行将他留在身边,使之失去理想,信仰崩塌,纵然长命百岁亦如行尸走肉一般。

    长乐公主心中爱火炽烈,缓缓垂下头,白皙的脸蛋儿浮现着酡红的晕色,纤手轻抚着小腹,轻声道:“万一……万一蓝田种玉、情有所系,该当如何?总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是个孤儿吧。”

    房俊双目瞬间瞪大,看看长乐公主娇羞的俏脸,又看看她道袍之下平坦的小腹,不可思议道:“不会那么准吧?才一次而已啊!”

    长乐公主娇羞无限,狠狠剜了房俊一眼,嗔道:“说什么呢?本宫是说万一……万一而已。”

    房俊长长吁出口气,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道:“微臣就说嘛,才一次哪有那么凑巧?这种事总是要多做几次,成功的概率才大。嘿,殿下当真想要一个麟儿?微臣愿意效劳。”

    本是调戏之言,他最喜欢看长乐公主娇羞无限的样儿。

    孰料长乐公主却抬起头来,红着脸儿,美眸盈盈如水般看着他,脸上满是严肃,红唇轻启,轻声道:“那好啊。”

    房俊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等奔放的模样儿,还是那个清冷自矜的长乐公主么?

    长乐公主没有半分羞涩,眼眸如水的凝视着房俊的脸庞,微笑着道:“人活一世,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与担当,即便是自己的性命,有些时候亦是身不由己。本宫不会劝阻你用性命去护佑自己的信念,只想能够留有骨血,往后一人在这红尘俗世之中能够有人相伴,亦能让这段情延续下去,不至于孤苦终老,含恨而终。”

    她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自己认定的男人,可以抛却所有的道德伦理,矢志不渝的跟着他。

    若是这个男人死了,她便孤独终老,孑然一身,再不会接受另外的男子。

    若是能够诞下一个两人的孩子,便可以作为感情之寄托,在余生之中享受天伦之乐……

    房俊沉默片刻,心中温情无限。

    再这样一个年代,一个女子若是不顾道德伦理跟着一个男人,且心甘情愿的为一个男子诞下子嗣,就说明她已经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忠贞不一定是长相厮守,但一定是择一而终。

    就像有人说的那样,“书信很慢,马车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生于帝王家,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但是这一次她要任性一回,犹如飞蛾扑火般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让自己的余生留下悔恨。

    房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美人情重,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微臣乐意效劳。”

    长乐公主脸上浮现娇羞,抿着嘴唇,轻哼一声:“便宜你了呢!”

    ……

    不知何时,天上乌云堆积遮挡阳光,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绵密的细雨落在窗外翠竹古树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将山间暑气清洗一空,屋后的小溪流水潺潺,声音愈发清亮。

    床榻上,女子承受恩泽之后的娇躯裹着薄薄的毯子,莹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急促的喘息好一阵才渐渐平息。

    房俊侧着身子,欣赏着面前这张清丽无匹的俏脸浮现的娇艳之色,心中依旧蠢蠢欲动,轻笑道:“受孕这种事,有时候姿势很是重要。”

    这般谈论着羞人之事,长乐公主受不了,伸手将毯子王上拉,盖住自己的似火烧一般的俏脸,闷声嗔道:“休要再说,本宫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才不信房俊的胡说八道,分明就是哄骗她去承受那些个羞人的姿势……

    房俊也不失望,大笑了一声,钻进毯子里,轻声道:“既然如此,为了确保成功率,只能增大基数了。”

    毯子一阵波动。

    毯子下的长乐公主惊叫一声:“不行!”

    却阻挡不了似火一般的侵袭……

    直至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未曾停歇。

第九百三十九章 脑补厉害

    到了掌灯时分,雨势非但未停,反而渐渐增大,雨丝绵密,水汽升腾,黑蒙蒙的山林之中如烟似雾。

    房俊洗过澡,将头发用一根丝带简单的扎在脑后,身上也穿了一件道袍,宽袍大袖,很是舒服。长乐公主沐浴之后却将一头青丝梳得一丝不苟,倒也不嫌累,脸上略施脂粉,浓淡适宜。

    女为悦己者容。

    长乐公主跪坐在房俊面前,两人简单的用了晚膳,正对坐喝茶。

    察觉到房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滴溜溜乱转,强抑着羞涩,连耳廓都有些微红,微嗔道:“贼眉鼠眼,看什么呢?”

    房俊轻笑道:“殿下今日之表现,与平素之性情大相径庭。”

    恩爱之时,这位殿下一反常态,很是满足了他一些个龌蹉的念头……

    长乐公主白皙无瑕的俏脸上升腾起两朵红云,羞不可抑,咬着银牙啐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要再说,羞也羞死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能够做到那等地步,只不过想着过几日房俊率军出征,便极有可能从此一去不回,所以她也放下了矜持,任凭爱郎予取予求,只为了能够珠胎暗结、诞下一儿半女,于愿足矣。

    房俊自然明白长乐公主的心思,看着面前这张羞花闭月的绝世容颜,感叹道:“微臣何德何能,可得殿下之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长乐公主呷了口茶水,略微平复心中羞涩,娇哼一声,道:“因为你脸皮厚啊,打也打不过,赶也赶不走,除去让你得逞之外,本宫又有什么法子?”

    顿了一顿,又柔声道:“此情此景,临别在即,二郎难道没有一言半句的佳句相赠?”

    房俊楞了一下,想了想,道:“微臣封笔多年,久已不曾堆砌文字,这一时半会儿的倒还真是并无所得。”

    初来贵地,他对于凭借满腹诗词文章吊打当世文豪很有兴趣,看着那些个名垂千古的名人们在他的“才华”面前敬佩无地,颇为自得。

    但是到得后来,就觉得这种行为没什么意思。

    倒不是说对于“剽窃”有什么负罪感,那么多千古佳作放在脑子里不用,岂不是傻子?只是说到底非是自己的本事,纵然凭此威震当世,那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慢慢的,“作诗填词”这种事便做得少了。

    长乐公主听他说“封笔”二字,登时呲之以鼻,不满的哼了一声。

    你才多大年纪?说得这般老气横秋,好似看透功名利禄意欲归隐田园一般,分明就是自己一时间并无所得,偏偏脸皮这么厚,简直可耻……

    房俊挠了挠头,对外头喊道:“拿纸笔来!”

    长乐公主双眸一亮,欣喜道:“不是没有么?”

    房俊故作深沉:“这个可以有。”

    长乐公主横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这人当真可恶,分明心中就有平素琢磨的诗词名句,偏又骗自己说没有,不然哪有这么快?什么“妙手偶得”“出口成章”之类,她才不信……

    外头的侍女很快送来纸笔,将雪白的宣纸铺在茶几上,长乐公主接过砚台,亲手给房俊研墨。

    房俊拿着毛笔,在砚台中蘸饱了墨汁,略作停顿,说道:“昔日曾听闻越州山阴有士子名唤陆游,夫妻恩爱,却畏惧其母,不得不与原配唐氏和离。数载之后,山间偶遇,唐氏携夫游玩,赠予陆游美酒佳肴,聊以慰籍。陆游心有所感,作下一手佳词。”

    言罢,鼻尖落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字迹端庄圆润,词句清婉哀怨。

    长乐公主看着看着,清亮的泪珠儿便一串串的掉落下来……

    房俊忙收笔,奇道:“怎地就哭了?”

    长乐公主微微抿着嘴,不说话,就那么眼泪涟涟的看着他。

    房俊无语道:“殿下可当真是读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啊!这固然是一段凄怨的感情故事,可说到底那也只是古人之事,咱们读之可生恻隐之心,但也不能代入感太强吧?”

    当然,陆游与其妻唐婉的爱情故事,的确凄怨哀婉,令人扼腕生叹。感情丰沛之女子每每闻之,心生恻隐,触景生情,亦是寻常。

    孰料长乐公主却轻轻抹了一下眼泪,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柔声道:“何必呢?所谓诗言志、词言情,心有所感、笔有所触。我们虽然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却也心心相印,正如你那首‘鹊桥仙’当中的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房俊楞了一下,回头看看自己些的《钗头凤》,细细琢磨一番,发现长乐公主将词中男女主角被迫和离覆水难收的哀怨,理解成自己与她违背世俗理论不容于当世的感情,亦是这般天各一方、难成眷属。

    房俊不仅啧啧称奇,这女人不是一般的厉害,脑补的能力那是相当之强悍呀……

    只听得长乐公主抽抽噎噎的续道:“……只是你何必写出这下半阕?纵然你战死疆场,我亦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哭天喊地,若是有幸怀上孩子,自然抚育他成人,若是上天不怜我,令我孤苦一人,亦会青灯古佛,为你诵经积德……呜呜……”

    房俊目瞪口呆。

    这女人居然将“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认为是自己想象的一旦战死河西,她便会整日以泪洗面,哀怨欲绝之情景?

    娘咧!

    女人的脑袋果然构造不同……

    他有些尴尬,看着嘤嘤垂泪的长乐公主,哄道:“微臣都说了这只是别人的词作,是那个叫陆游的家伙写得,默写下来给殿下鉴赏一番而已,殿下何必硬往自己身上套?”

    长乐公主摸着眼泪,瞪着他道:“还要在这里胡说八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个陆游何方人士?”

    房俊道:“越州山阴人。”

    “好,本宫这就派人前往越州山阴,寻访这个陆游。”

    “……”

    房俊有些傻眼,你想找陆游,那得等个几百年……

    尴尬道:“那人乃是魏晋之时的士子,且名声不显,只有这一首作品存留,微臣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方才得知,这会儿顾忌坟头都被踩平了,您去哪儿找呢?”

    长乐公主就泪眼盈盈的看着他,不说话。

    编,你接着编……

    房俊心说得咧,好不容易高尚一回,没有将古人之诗词据为己有,结果便闹出这等无法解释之误会,看来以后别这么矫情了,要么不写,只要写了,那就统统都是原创。

    爱咋咋地……

    将这张宣纸拿到一旁,又铺上一张,说道:“陆游的其子唐氏,亦是女中翘楚、才思敏捷,看了陆游写得这首词,心有所感,便回赠一首。”

    执笔将唐婉的那一阙《钗头凤》也写下来。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得不说,唐婉亦是女中才子,这一阙词才华横溢,将凄婉之心思跃然纸上,不逊陆游分毫,遂成传世之名篇。

    长乐公主一字一字的读完,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难过,轻轻侧身搂住房俊的腰身,将头依偎在他肩膀上,抽噎着道:“不许写这些生离死别的词句,此行纵然凶险,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守着这青灯古佛,在悲伤泪水之中了此残生?你要回来,我就多给你生几个孩子,咱们固然不能成亲,可是两情相悦,不在朝朝暮暮,只在心心相印……”

    房俊搂着长乐公主,瞪着眼睛——怎地就生离死别了?

第九百四十章 浑水摸鱼

    第九百四十章浑水摸鱼

    谯国公府。

    柴哲威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头上缠着一条月白色的抹额,面色蜡黄,神情憔悴,坐在寝室之中的椅子上,冲着对面的李元景拱手道:“王爷何必亲自过府?不过是偶染风寒而已,过几日就好。”

    心里却很是有些恼火。

    咱俩之间的牵扯如今已被不少有心人得知,说不得此刻就有“百骑司”的密探紧盯着呢,你这般毫无避嫌的直接来到府上,难道就不怕太子殿下心中狐疑,有所猜测?

    真是鲁莽啊……

    李元景却对柴哲威的担忧不以为然,呷了口茶水,笑道:“三姐在世的时候,与我甚为亲厚,那时候我很是顽劣,常常跟在三姐身后玩耍,时不时的就要被教训一通。我不怕太子,不怕二哥,连骁勇剽悍的三哥都不怕,唯独害怕这个姐姐。如今你染病卧床,我前来探视,有何不可?谁又能说出什么不妥来?”

    他口中的“三姐”,自然是平阳公主。

    想当年平阳公主虽然身为女流,但是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哪一个不是甘心敬服?似李元景那样跟屁虫一般跟在身后溜须拍马的,不在少数。

    柴哲威只能报以苦笑。

    他对这位王爷确实有些无奈,说他干大事而惜身吧,偏偏敢于往自己府上跑,自己可是带兵大将啊,一个宗室王爷交好统兵大将,意欲何为?可说他胆大妄为吧,偏偏又斤斤计较,不肯舍钱帛结交宗室朝臣,只是一个人躲在王府之中绸缪算计……

    当真是不知如何评价。

    按理说,柴哲威是不大看得上李元景的,可偏偏这位却是宗室之中唯一占据名分地位,有可能更进一步的那个人……

    李元景见到柴哲威不说话,心里哂笑。

    朝野上下都说自己“干大事而惜身”,但是与自己相比,柴哲威才是那个不成器的。吐谷浑反叛在即,河西危在旦夕,身为军人难道不应当以死报国、守卫国土么?偏偏这人世受皇恩,但是危急时刻却踟蹰不前,唯恐败于吐谷浑铁骑之下,连装病的招数都使出来,脸面都不要了……

    “朝中如今已然确定,房俊会率领半支右屯卫前往河西镇守,抵御吐谷浑,可谓凶险万分。所以朝野上下一片赞誉,对那厮志气高远、无所畏惧的举止报以极高之赞誉,声望一时无两。可以想见,此战若败,房俊必然身死军前,名声注定彪炳青史,后世景仰。若胜了,那更不必讳言,必是军方第一人,甚至隐隐有帝国第一名臣之地位。吾辈世受皇恩,却连一个佞臣都不如,真真是惭愧啊。”

    李元景喝着茶,摇头晃脑,好似唏嘘无限。

    柴哲威面色铁青,一声不吭。

    在他想来,此战必败无疑,为何宁死亦要出征呢?大军固守西部各处关隘,将吐谷浑大军拒之关外,岂不是比前往河西白白送死强得多?至于西域那等荒凉之地,就算一时丢失又有什么关系?只需东征胜利,陛下班师回朝,数十万大军西出大震关,顷刻间即刻收复河西诸郡,荡平西域,又何必眼下打生打死,宁愿丢命,亦不愿暂时放弃河西诸郡?

    根本就是白痴的行为。

    然而就是这等白痴之行为,却将他与房俊隔绝成天壤之别。

    朝野上下对于房俊的赞誉有多高,对他的诋毁就有多狠!

    心中怒极,哼了一声,咬牙道:“看似骁勇无比,实则以卵击石,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吾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被吐谷浑铁骑彻底击溃,而后仓惶逃回长安!现在那些人捧得他多高,将来就会将他摔得多狠!”

    他绝对不认为房俊能够战胜吐谷浑。

    右屯卫不足四万兵力,此番前往河西只带去两万人马,而吐谷浑至少会有五万精锐骑兵。当初房俊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那是因为薛延陀万万没有料到会有一支唐军出其不意直插心腹,致使十余万精锐散布在漠北各处,尚未来得及挥师勤王,便被房俊踏破了龙庭牙账。

    而吐谷浑敢在大唐最鼎盛之时反叛,显然是蓄谋已久,各方面都绸缪妥当,房俊仓促之下前往河西,形势与当初覆亡薛延陀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如何能够战而胜之?

    至于什么“以死报国”之类的鬼话,他更是呲之以鼻。

    身份地位到了他们这等程度,纵然战局有失,又哪里会有性命之忧?只需逃回长安,纵然削爵罢职,照样活得有滋有味,过个几年风头一过,还不是加官进爵?

    李元景哈哈一笑,放下茶杯,老神在在的看着柴哲威道:“房俊出征,右屯卫只剩下一半,这玄武门可说是尽在谯国公的掌握之下。”

    柴哲威先是一愣,旋即吓了一跳,失声道:“王爷想干什么?”

    李元景摇头笑道:“这么大反应作甚?对于陛下,本王只有崇敬与钦佩,断然不敢行那等悖逆之事。不过眼下太子与晋王的储位之争愈演愈烈,谁掌控玄武门,谁就等于掌控长安锁钥,谯国公定会成为两方拉拢之对象。只不过,朝堂上最忌讳便是摇摆不定,有些时候看似左右逢源,实则里外不是人。谯国公该有自己的志向与抱负,不应随波逐流,毫无主见。”

    柴哲威又有些迷糊了。

    哪来的左右逢源?人家太子根本就不重视他,甚至恨不得干脆将他这个左屯卫大将军的军职给一撸到底,换上东宫一系的人马。能够拉拢他的,唯有晋王李治。

    这是让我支持晋王,协助晋王争储?

    可就算是晋王成功争夺储位,你荆王殿下又能有什么好处?

    李元景明白柴哲威的疑惑,也不装神弄鬼,笑了笑,低声道:“浑水才能摸鱼,拨乱才能反正。只有这长安城乱起来,咱们才能从中攫取利益。否则一切按部就班,何时能轮得到咱们?”

    柴哲威恍然。

    眼下朝中虽然动荡,但实际上各方势力之间已经达到一个平衡。关陇贵族遭受打压,但是根基深厚,陛下也不可能将其连根拔起,那样影响太过深远,会使得朝政陷入混乱。

    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趁势而起已是不可避免,只不过这两方在朝中根基浅薄,只能一点一点蚕食关陇贵族让出来的利益,不敢大动干戈,否则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被皇帝打压的对象。

    三方势力,相互牵制又相互忌惮,取得了李二陛下一直谋求的平衡局面。

    谁想要在这等状态之下打破平衡,殊为不易,且很有可能会遭受集体反弹,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吐谷浑之反叛,却存在以外力打破朝局平衡的可能。

    无论李元景亦或是柴哲威,想要在朝局平稳之时攫取利益,那就要面对眼下既得利益者的反击,难有胜算不说,稍有不慎甚至能够招致灭顶之灾。可一旦朝局动荡,有外力压迫,那便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柴哲威想了想,觉得李元景这人虽然性格缺陷太大,但是眼光却着实不错,试探着问道:“以王爷之见,应当如何?”

    李元景这时候却玩起了深沉,摇摇头,笑吟吟道:“非是吾等应当作甚,而是朝局走势如何,需要吾等作甚!吾等忠君爱国,岂能眼看着局势糜烂?自有平复乱局、护佑长安之责。”

    柴哲威明白了,这位王爷打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让晋王领头去闹,等到局面糜烂之时,再以正义之名,出面收拾残局。如此不仅能够攫取最大之利益,还能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处。

    真真是老奸巨猾啊……

    只不过若想要晋王跳出来搞事情,就必须给于其强力之支持,使其拥有搞事之底气,否则手中无兵、军中无人,哪里有闹事的胆子?

    房俊出征河西,右屯卫只剩一半,只要他柴哲威表态支持晋王,就会使得晋王胆气倍增……

    当真是好算计。

    只要晋王入彀,掀起争储之风波,再有外部压力,长安势必乱作一团,动荡不休……

第九百四十一章 辽东局势

    不得不说,李元景之谋算的确深远,既能够攫取最大之利益,又能将责任完全抛开。

    这很是附和李元景的性格,只占便宜,从不吃亏……

    柴哲威有些犹豫,难道真的按照李元景设计的去做,先是站到晋王的队伍里,然后在关键时刻会同李元景去攫取利益?按道理来说,先后有晋王和荆王挡在前面,无论事情最后向何处发展,他都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他心中却始终有顾虑,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李元景的人品……

    这位“干大事而惜身”的荆王殿下若是一切谋算全都如愿,自然会给于他丰厚的回报;可若是事情稍有偏差,会不会将他抛出去平息李二陛下的怒火呢?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可若是放弃了这样一次机会,以后凭借按部就班的熬资历,自己何日才能站稳中枢,在政事堂以及军机处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左右权衡,反复考量,柴哲威才犹豫着说道:“微臣病体虚弱,需要调理一些时日,这些事情待到微臣病愈前往左屯卫上任之时,再做商议吧。”

    李元景有些不满。

    自己巴巴儿说了半天,你却打起退堂鼓?

    不过这种事也不能逼迫过甚,万一柴哲威心不甘情不愿,半途反水坑自己一回,那可就大祸临头……

    只得忍着怒气挤出一抹笑容,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不急,不急。”

    又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李元景起身告辞。

    将李元景送到门口,柴哲威回到寝室之中,觉得有些头晕,既是风寒未愈所至,也有一些是因为李元景的来意导致。

    谁能想到帝国正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却忽然爆出这些个潜流?

    当前之局势,似乎只需一步走差,便会导致大好局面一朝尽丧,外敌、内鬼,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出来,搅动各方风云,引领局势走向,未来之前景,居然如同隐藏于迷雾之中,看不真切。

    谁能在其中拨云见日,找到未来之路?

    *****

    芙蓉园,善德女王住处。

    新罗侍女将一壶清茶放在茶几上,又将几只茶杯放在一侧,垂着头,脚步细碎的退了出去。

    堂内气氛有些微妙……

    金法敏跪坐在茶几前,低着头,心中滋味难言。

    在他对面,房俊盘膝而坐,身上穿着宽松的袍服,头发有些潮湿显然刚刚沐浴,而自己的姨母善德女王陪坐在另一侧,更是容颜艳美娇艳欲滴,白里透红的肌肤显示着刚刚经过一场雨露滋润……

    金法敏便叹了口气。

    虽然明白似善德女王这样的女人入唐之后必然难保贞洁,会沦为大唐显贵们竞相追逐的玩物,可是如今切切实实的发生在自己面前,心中依旧难以平复那种屈辱和愤懑。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永远也无法避免的。

    当一个身份尊贵、容颜姝丽、风韵温婉的绝代佳丽沦为内附之臣,自由与尊严便会被彻底踩在脚下碾碎,想要活着,就只能随波浮沉。

    所幸是房俊这样一个功勋盖世的显赫人物,还可以令金法敏心中的愤懑略微削减一些,若是换了一个脑满肠肥、年逾花甲的勋贵,只要想想伏在姨母娇嫩如花的**上恣意凌辱的画面,他就恨不得杀人。

    若是杀不得别人,那就自杀……

    善德女王素手斟茶,先将其中一杯推到房俊面前,接着又给金法敏也斟了一杯,柔声问道:“新罗距离长安万里之遥,这一路可否劳累?虽然你年纪轻体格好,却也应当早早注意养生,莫让长辈们担心。”

    对于这个外甥,她还是很喜欢的。

    若非高句丽与百济玩弄阴谋,想要颠覆新罗政权,将金氏王族斩尽杀绝,现在或许她已经在绸缪将王位传给金春秋,那样以来,金法敏便是新罗的太子,下一任的新罗王。

    金春秋父子,都是有能力带领新罗在高句丽与百济的强势压迫之下求存的。

    接过大唐横插一扛,导致局势彻底失控,使得她不得不接受内附之条件,致使金氏王族丢失了新罗国祚。

    这一点,她也对金法敏有一些歉意……

    金法敏没喝茶,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前倾躬身,恭声道:“谢谢姨母关心,并不妨事。孩儿此番是随同大唐水师舰船前来长安,船很快,也很稳,沿途并不难捱。”

    对于善德女王,他没有半分埋怨,心中唯有敬佩。

    当初新罗血火交织,稍有不慎便是举国倾覆、阖族尽丧之结局,那等危及的情况之下善德女王放弃了尊贵的王位,甘愿背负骂名决定内附大唐,然后又率族迁徙长安,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这等勇气又有几个女人能够做出?

    这一切都不是善德女王的错,她已经在她的能力之内做到最好,是金氏王族的恩人,不应受到本不该她去承受的诘难与咒骂。

    房俊喝了口茶水,随意问道:“辽东战局如何?”

    金法敏道:“在下启程之时,陛下正调集军队,意欲强攻安市城。只不过当时辽东连降数日大雨,火器很难派上用场,想必伤亡惨重,毕竟安市城内集结了高句丽最为精锐的二十万大军,据城而守,战力不低。”

    对于房俊,他的感觉有些纠结。

    事实上,正是房俊的铁腕使得金氏王族没有回退之余地,逼着善德女王不得不放弃王位,举族内附,断送了新罗国祚。

    可是另一方面,恐怕将房俊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那样的举措,错不再唐人的强势,而在于高句丽意欲吞并新罗的野心,更在于新罗的弱小。

    国与国之间,无所谓正义与背叛,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裸与野兽一般无二的丛林法则。

    相反,对于房俊的才华与能力,他亦是相当钦佩。

    而且观看姨母之神情,虽然委身于此人,却娇艳欲滴、眼波流泻,并无半分不情愿之神色,可见必是心中愿意。能够得到房俊这等强势人物之看顾,避免沦为权贵竞相品尝之玩物,也算是福气了……

    房俊微微颔首,又问道:“百济可有异动?”

    因为金法敏是从新罗启程,乘坐水师舰船途径辽东,所以应该对于百济的情况有所了解。

    百济虽然没比新罗大多少,但是这一代出了一个很是了得的人物,那便是百济王扶余义慈。此人乃是上任百济王扶余璋的儿子,年幼时便孝名远播,被誉为“海东曾子”,在百济威望颇著。

    继任之后励精图治,一心想要壮大百济,对百济以贵族为中心的政治体制进行改革,增强王权。对外则积极用兵,曾率军亲征新罗,联络高句丽以为奥援,连下新罗数十城,打得新罗军队望风而遁,苦不堪言。

    此人也算是一代雄主,此刻大唐正东征高句丽,作为高句丽的盟友,百济不可能毫无作为,只等着唐军覆亡高句丽,下一刻兵锋直抵居拔城下,举国皆亡?

    金法敏道:“百济素来以高句丽马首是瞻,眼下大唐攻略高句丽,百济岂能袖手旁观?在下启程之时,扶余义慈已经命长子扶余孝统率五万军队陈兵于百济、新罗边境,谨防新罗入寇,他自己则统御十万大军北上平穰城,协助高句丽抵御唐军之进攻。”

    房俊微微颔首,浓眉紧锁。

    历史上,李二陛下东征之始一路势如破竹,眼瞅着就将占据辽东全境,挥师南下攻略平穰城,直抵高句丽之腹心,却正是在安市城遭遇重创,不仅损兵折将连续数月不克,自己也中了箭伤,导致拖延日久,不得不草草收兵,举国东征虎头蛇尾。

    如今看来,就算能够攻克安市城,亦要在平穰城遭遇一场恶战,高句丽的精锐军队加上百济的十万大军,可不是白给的。

    事实上,对于百济这个国家,一直以来都因为缺乏史料显得很是神秘……

第九百四十二章 努力耕耘

    其实百济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国家。其国境地处于气候适宜之地区,土壤肥沃、雨水充沛,农业极为发达。虽然靠海,但是对外交流并很多,然而早在两晋十六国时期便确定了推崇汉学、引入儒家文化的政策,文化制度很是兴盛。

    对外交流的匮乏,使其好似蒙上了一层面纱,不仅中原王朝对其知之甚少,史料上亦不曾留有太多详细记载。

    “高句丽、百济之职官制度,年代久远、文墨晦昧,是故不得详悉”,事实上何止是百济呢?后世对于高句丽于新罗的职官制度、政治构架亦是知之甚少,不仅仅是史料之缺失,更由于这些国家的制度政策经常变动。

    高句丽尚还好一些,历来与中原往来频繁,又多战事,新莽、公孙、曹魏、慕容、杨隋、李唐,每有征伐,入其领域,则史书之中对于高句丽之风土人物略有参得。然百济与中原深隔大海,飘洋越波,始终难行,是而关于百济之了解极为稀少匮乏。

    后人对于百济之了解,或许仅限于堪称“中日第一战”之发生地的白江口……

    但百济绝对不是一个弱国。

    能够在辽东第一强国高句丽之侧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出兵攻伐新罗,可以想见百济之国力。尤其是百济历史上不乏英主,比如眼下的百济王扶余义慈,被百济朝野尊称为“义慈王”,英武睿智、励精图治,使得百济国力愈发强盛。

    ……

    两人又聊了一些辽东之形势,金法敏便起身告辞。

    他此番再来长安,便打算常驻不走,新罗那边已经在新一任的新罗王李恪统治之下,金氏王族如今尽在关中,在新罗已无牵挂,只等着入学弘文馆,往后便久居大唐。

    待到金法敏离去,善德女王方才轻声道:“郎君位高权重,自当珍惜羽毛,何必率军前往河西,以身犯险?”

    她虽然是内附之臣,一举一动尽在“百骑司”的监控之下,但是平素出行并无人干预阻止,往来消息也很是灵通。眼下房俊率军出征乃是头等大事,朝野上下沸沸扬扬,她自然有所耳闻。

    房俊从她纤白的素手上接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笑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个人之福祸,焉能与家国之存亡相提并论?吾辈身为炎黄子孙,断不可让蛮胡异族入寇疆域、残杀同胞,纵死亦要将胡虏拒之于国门之外,否则如何对得起天下黎庶,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善德女王默然。

    新罗贵族尊崇汉学,更推行儒学,但凡有一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以学习汉学为荣。然而数百年间,却从未学会汉学之精髓,更难以理解汉人胸怀之中的那种“家国天下”的抱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是深刻在所有汉人骨血精神之中的信仰,在家国天下面前,个人之荣辱生死,常常被视若等闲。

    明知必死,亦一往无前。

    正是这些高尚的精神信仰,使得汉学被奉行天下,几乎所有的番邦蛮夷都将汉学奉为圭臬,苦苦钻研、大力提倡,希望能够形成自己的传承,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不至于使得部族之荣光一朝璀璨便坠入深渊,被历史抛弃得无影无踪。

    然而这些被番邦蛮夷辛苦学习的信仰,却是每一个汉人都深刻具备的本质。无论文臣武将,甚至贩夫走卒,每每在家国民族危亡之时刻,总是能够踊跃出无数为国效死的仁人志士,他们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用鲜血与信仰,铸就华夏威武之魂。

    善德女王心中敬佩,轻叹道:“郎君之光耀,正在于这种视死如归之精神,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妾身能够侍奉榻前,当为此生之幸事。惟愿郎君万万保重,早日得胜归来,妾身当扫榻以待,为君洗尘。”

    谁不愿自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

    每一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哪怕贵为女王亦是如此。

    房俊淡然微笑,握住纤纤素手,柔声道:“总归是亏欠于你,奈何造化弄人,时势如此,亦是无法。待我走后,若有难事可派人恳请太子相助,亦可去寻李道宗、马周等人,必然保你平安。”

    身为内附之臣,又是身份尊贵、国色天姿,没有他在长安庇护,很容易成为那些个勋臣贵戚的目标。

    善德女王非是心事柔情的小女人,此刻听闻这种几乎于“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却也心中砰然跳动,反手握紧房俊的手掌,美眸之中满是担忧,轻声道:“郎君何必说这样的话语?妾身等着郎君凯旋归来,愿自荐枕席,这一生一世,都托庇于郎君,还望郎君心中有我、不离不弃。”

    女子总是多情,纵然她对房俊原本无情,可是既然委身于他,又得他之庇佑,温柔以待、嘘寒问暖,心中又岂能毫无情愫?

    况且房俊之相貌、气质、才华,都堪称一时无两,对于女人的吸引力非常之大,这使得善德女王从最开始的委身以为靠山,渐渐沦为情根深种、一往情深。

    更别说其体魄强健,令她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房俊感受到善德女王的情意,心中满足,甚为自得,便一用力将娇弱的身子拉到怀中,揽住纤细的腰肢,凑在晶莹如玉的耳廓边,嗅着女子娇躯散发着的如兰似麝的香气,笑着道:“女王陛下可是要孤守一段时间空闺了,临行之前,臣定要竭尽全力,将陛下喂饱了才行……”

    善德女王忍不住摁着那只大手,微微喘息,媚眼如丝:“那郎君得要多多尽心尽力才行。”

    这话堪比最为威猛之药物,房俊二话不说,将其打横抱起,走入卧房。

    *****

    傍晚之时,房俊回到府中,沐浴之后,在花厅之中喝茶,一边与高阳公主聊天。

    高阳公主看他精神不振,不禁关切道:“出征在即,郎君要好生调理身子才是,否则河西艰苦,若是染病,那可大大不妙。”

    房俊敷衍道:“某知道了,多谢殿下关心。”

    心中却很是无奈。

    他倒是很想好生调理,可实际情况不允许啊。临别在即,总得跟自己的女人们好生道别吧?临行之前**一番那是肯定的,只不过自己纵然是铁打的身子,先后在长乐公主、善德女王那边竭尽全力,家中还有妻妾数人等着雨露均沾,那也令他觉得油尽灯枯、不堪重负。

    怪不得皇帝各个死得早,这般似老牛一般整日耕耘,再好的身体也熬不住那等损耗。

    但凡能活过五十岁的皇帝,各个都算是天赋异禀……

    高阳公主没理会房俊的敷衍,喝茶说道:“晌午的时候,英国公世子过来了一趟,见到郎君不再,坐了一会让便告辞离去。本宫问他何事,却是不说,只说要跟你商量。到底有何要事?”

    房家与李家乃是世交,老少两辈的交情都很好,房俊与李思文更是过命的兄弟,一般有什么事只需直言,无需避讳。如今却神神秘秘不跟她这个房家的公主媳妇儿说,着实有些诡异。

    房俊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苦笑道:“还不是李玉珑那个丫头?那丫头与杜怀恭成亲,却强势得很,搞得杜家灰头土脸。前番英国公意欲将杜怀恭带去辽东,杜怀恭却死活不从,气得李玉珑与其和离。英国公府那是何等家世?断然不愿只是这等小事便让子女和离,惹人笑话。这不,英国公世子便央求着让我出面,劝劝李玉珑,那丫头还是挺听我的话。”

    他甚为苦恼,这种事他一个外人如何插手?更别说那小丫头还对他有几分意思,若是劝她乖乖与杜怀恭和好,非得跟自己急了不可……

第九百四十三章 不容乐观

    高阳公主鼻子皱了皱,目光疑惑的打量了房俊一番,不满道:“本宫怎地听说,那丫头时不时的就将你搬出来说事儿,说什么大丈夫当如是,若自己的夫君有你一般本事亦心满意足之类的言语。更有传言,说是之所以与杜怀恭和离,就是因为与你不清不楚……你该不会当真对那丫头下手了吧?”

    房俊愣了愣,登时叫起了撞天屈:“天地良心!微臣是那种人么?”

    高阳公主挑挑眉,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不是谁是?连本宫的姐姐都不放过,谁信你不会对一个崇慕你的姑娘下手?那丫头必然心里有你,你若有意,只需略施手段,还不是予取予求?”

    房俊哑口无言。

    一个人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让人对他产生不信任,以后只要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下意识的就会扣在这个人的头上。

    所谓“信用破产”,大抵如是……

    高阳公主斜眼看他,讥讽道:“怎地不说话?呵呵,心里的龌蹉被人探知,有些恼羞成怒吧?该不会想要杀人灭口?”

    房俊举手投降:“这事儿微臣不管行了吧?下午便前往军营,协调粮秣军械的调集分派,太史局已经在择日了,用不了几天就会出征,更没功夫理会这等事。这回殿下放心了吧?”

    “哼,你以为本宫是个善妒的?你在外头有多少女人,本宫才懒得管。”

    高阳公主骄傲的抬抬尖俏的下颌,很是不屑。

    房俊叹了口气,心说你的确不管,可到时候怂恿武媚娘搞事情,还不是一样让人受不了?

    ……

    不过总体来说,深受皇族礼仪教导的高阳公主谨守为妻之道,对于男人这等风花雪月之事当真不放在心上。只是揶揄了房俊几句,便转换话题,闲聊起来,却也尽是些豪门贵戚的家长里短,八卦得很。

    没一会儿,武媚娘从外头回来,坐下让侍女净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看着房俊问道:“听闻辽东那边战局顺利,大军长驱直入,已经接连攻下数座山城,整个辽东即将要至于大唐统治之下。如此说来,这场仗用不了多久就该结束了吧?”

    这个时候的“辽东”,有广义、狭义两种。

    广义的“辽东”,是指汉四郡以及半岛南部的三韩。而狭义的“辽东”,则是指鸭绿水以北的广袤土地,这里是华夏故地,很早就有汉人居住,而直至汉末,方才有大批汉人为了躲避战火南下,进入半岛各处定局,甚至有一部分渡海前去倭国。

    而武媚娘所言之辽东,自然是后者,即鸭绿水以南的华夏故地。

    房俊摇摇头,却没有那么乐观:“很难说。高句丽曾抵御大隋数度征伐,所以国力绝非看上去那般孱弱,眼下大军势如破竹,只不过是高句丽面对中原王朝一贯采取的坚壁清野战略,一步一步的收缩防御,才造成战局顺利之假象。事实上,覆亡高句丽之宗旨,乃是歼灭其兵力,就算将去领土占领大半,却未能消灭其有生力量,战略目的就没有达到。辽东毕竟太远,帝国对其掌控力度难以与中原相比,稍有不慎,便会让高句丽残余死灰复燃,就好似突厥、薛延陀一般。唯有历经几场大战,将高句丽的军队歼灭,才可以说是占据有利之局势。”

    高阳公主担忧道:“该不会是中了高句丽人的诱敌深入之计吧?”

    房俊笑道:“那倒不至于,陛下能征惯战,麾下又尽是当世名将,若高句丽想要玩弄什么奸计,岂能不予识破?只不过战局之起始必定如此,这是高句丽弱势之下只能这般应对,若是开战即大开大合沙场争雄,他们老早就被大隋给灭了,岂能存活至今?”

    高句丽之所以屡次在大隋征伐之下苟延残喘的存活下来,依靠的便是辽东山岭纵横、河流密布不利于大军团作战的特点,他们又将山城依山修筑,使得隋朝的军队不能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

    再有依靠辽东广袤的纵深来拖延隋军的进度,一旦拖到秋冬季节,天气降雨气候严寒,整个辽东一片泥泞,隋军只能撤退,否则后勤补给难以为继,一个冬天折损的兵员不计其数,还要面对高句丽军队的偷袭,必败无疑。

    想要抵御大唐的征伐,也只能采取同样的策略。

    所以大唐能否完成大隋未能完成的霸业,覆亡高句丽,最关键就在于能改否快速推进,在入冬之前彻底占领高句丽全境,击溃其有生力量。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高句丽不可能一味的退让,譬如眼下的安市城,一定是一块硬骨头,高句丽上下必然抱定必死之决心,与唐军展开一场决战。历史上,李二陛下便是一路势如破竹来到安市城下,遭遇高句丽的疯狂阻击,导致伤亡惨重,拖延了进军速度,不得不班师回朝,壮志未酬。

    即便眼下唐军有火器利于攻城,可以顺利攻陷安市城,但是接下来大军强渡鸭绿水,也势必将面临高句丽人疯狂的防御,对于李二陛下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高阳公主吁出一口气,拍拍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不大在意能否覆亡高句丽,这等男人的凌云壮志她很难领会,只愿父皇能够顺利返回长安,另外出征的将士不要折损太多。征战异域,埋骨他乡,魂魄不得归于故里,这让她不忍心……

    然而房俊对于东征之战局却并不乐观。

    朝廷为了平衡各方之利益,将最为强悍、最适合远征的水师摒弃在外,实在是有些骄傲得过分。

    骄兵必败,这是千古不移之定律。

    纵然唐军强势无匹,可是能够连续击溃隋军征伐的高句丽又岂是易与之辈?稍有不慎,李二陛下怕就要饮恨辽东,美梦破碎。

    武媚娘将茶杯放到茶几上,轻叹一声,道:“如今码头的生意大大衰减,诸多西域胡商以及前往西域的商贾都纷纷停止了西域的生意,唯恐吐谷浑忽然翻越祁连山入寇河西诸郡,导致他们损失惨重。当年吐谷浑王伏允在隋末之时亦是一代枭雄,兵强马壮,眼下吐谷浑休养生息多年,万万不可小觑,郎君切莫轻敌,一切都要谨慎为上。”

    吐谷浑尚未反叛,更未入寇河西,各地商贾已经意识到危险,导致丝路几乎断绝,东西贸易陷入停滞,可见河西对于大唐,尤其是关中之重要。

    一旦河西丢失,大唐丧失与西域之联系,丝路更被吐谷浑掐断,将会导致关中的地位急剧下降,贸易萎缩、赋税减少,京畿再不复帝国中枢之地位。此消彼长,随着江南依靠海贸之利逐步富庶繁华,关中数百年来“天下之中”的地位将会遭遇道严峻之挑战,强枝弱干,头重脚轻,除非帝国能够迁都江南,否则随着经济重心的南移,势必会引发一场足以牵动整个帝国的政治变革。

    河西之重要,不容有失。

    房俊面色严峻,颔首道:“媚娘放心便是,右屯卫火器之利,冠绝天下。河西之地固然平坦,但是吐谷浑的骑兵却很难撒野,在威力足够的火器面前,所有骑兵都只能是活生生的靶子。这一战,某便要让世人知晓,从今而后,战争之方式将会放生彻彻底底的转变,以往纵横千里驰骋无敌的骑兵,将再不复以往之威风,唯有火器,才是战争之王!”

    用不着等到机关枪的出现,只要有足够的兵力、枪械、子弹,不让敌军用充分冲锋之准备,即便仅仅是燧发枪,也绝非骑兵可以抵御。再加上数量充足、威力更大的“震天雷”,将会是当今世上所有军队的噩梦。

    他要用河西之战告诉整个天下,冷兵器即将落幕,热兵器的时代已经来临。

    而这一次,大唐将会领先世界一千年!

第九百四十四章 推出斩首

    整个右屯卫军营一片沸腾,来自铸造局刚刚制造完成并经过检测的火枪、新式的震天雷,以及横刀、甲胄、长矛、盾牌、弩箭等等各种各样的军械被运进大营,分发到兵卒手中。

    参预出征河西的兵卒正在加紧装备,并且进行着最后的磨合。

    与此同时,无数被房俊以及右屯卫“不畏强敌”之精神所感染的关中子弟,正在经过体测之后被征召入伍,迅速补充进右屯卫之中,近日便会开始针对性的特训,以期早日形成战斗力,拱卫玄武门。

    对于训练,右屯卫经验丰富,有房俊汇合自己前世所见所闻以及李靖的治兵所得编纂的《操典》,实在是事半功倍。

    而且由于右屯卫大规模装备火器,兵卒形成战斗力比较容易,只需集训几日便能够熟练掌握火器的使用,当然若是想要形成一支强军,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必需长久坚持不懈之努力才行。

    房俊一大早便来到军营之中,处置各种事物。

    直到批阅文牍累到手腕发酸,方才放下毛笔,让人沏了一壶茶,喝了一杯,起身站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校场内热火朝天的景象。往来兵卒行色匆匆,脚步飞快,每个人都有一种紧迫感,知道河西危在旦夕,加紧速度完成手头的工作,争取早日出征。

    没有即将面对强敌的紧张、颓丧,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与骄傲,即便明知计较到来的这场恶战之艰难,却全无畏惧,士气暴涨!

    房俊静静的站着,心中感慨万千。

    自古以来,正是这些名字不显于史册的寻常兵卒,用鲜血与尸骸维护着神州河山,与塞外漠北的胡族蛮夷一代又一代的战斗,捍卫华夏故土、父母桑梓,即便血染疆场,亦毫不退缩。

    每一个为了护佑神州而抛头颅、洒热血的炎黄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一身戎装的裴行俭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程务挺、高侃。

    房俊回转到桌案前,取出茶杯,给几人分别斟茶,笑问道:“各种流程,可还顺利?”

    几人来到桌前分别落座,裴行俭拈起茶杯饮了一口,吁出一口气,道:“大帅放心,一些按部就班,并无意外。再需三日,全军的装备都可更换完成,新兵之招募亦将完成,随时可以出征。”

    他被房俊从华亭镇调回来进入民部,担任金部郎中,原打算协助太子李承乾完成币制改革。李承乾对于房俊执意出征河西既是钦佩又是担忧,干脆将裴行俭又调回右屯卫担任军中长史,辅佐房俊。

    裴行俭办事,房俊自然放心。

    颔首道:“太史局那边已经选了几个出征的日子,都是吉日吉时,只等着咱们这边换装完毕、补给停当,便最终选一个日子誓师出征。吐谷浑酝酿依旧,反叛在即,河西危在旦夕,都打起精神尽快将各种事务完成,尽早赶去河西,否则耽搁下去,恐有变故。”

    河西走廊实在是太过重要,在以关中为帝国中枢的历朝历代之时,河西便是京畿锁钥、帝国咽喉,一旦丢失,整个关中就将直面强敌。犬戎越过河西诸郡直扑关中,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致使镐京陷落,兵败身死,直接导致西周之灭亡,便可见河西战略要冲之地位。

    右屯卫兵力不足,若是抵达河西之后采取守势,尚可一战;可若是晚到一步,被吐谷浑将河西攻陷之后再想反攻,那就难如登天,几无成功之可能。

    裴行俭几人颔首道:“末将晓得,不敢懈怠!”

    正说着话儿,外头有亲兵脚步匆匆的进来,禀告道:“大帅,东宫来人,请您速速前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房俊眉头一蹙,这个时候东宫有什么要紧事?

    不敢耽搁,又对裴行俭几人嘱咐了几句,便穿戴停当出门,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策骑赶往东宫。

    到了东宫门口,早有内侍候在那里,见到房俊前来,无需通秉,便直接将其引入宫内,向着丽正殿走去。

    房俊间这个内侍是个相熟的,便问道:“殿下急召微臣前来,到底有何要事?”

    那内侍恭谨答道:“奴婢亦不知,不过早些时候吐蕃大相前来,此刻正在宫内,尚未离去。”

    房俊一愣,禄东赞?

    这个老东西撺掇吐谷浑反叛,给帝国局势造成极大危机,居然还敢这个时候跑到长安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丽正殿门口。

    房俊稍作停留,待到内侍入内通禀之后,得到许可,这才稍微整理一下衣冠,迈步进了丽正殿。

    一进大殿,就见到李承乾一身蟒袍,居中而坐,一侧打横坐着一个汉衣儒衫、干枯黝黑的老者,正是吐蕃大相禄东赞。

    房俊上前两步,一揖及地:“微臣觐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脸上笑吟吟,抬手虚扶,道:“越国公快快请起,入座吧。”

    禄东赞虽然贵为一国之相,却不敢在房俊面前拿大,起身施礼,一张老脸挂着和蔼慈祥的微笑:“老朽见过越国公,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别已久,越国公别来无恙?”

    他倒是礼数周全,可房俊却冷笑一声,忽然大喝道:“来人!”

    这一声大喝将李承乾与禄东赞都吓了一跳,门外的禁卫更是心胆欲裂,急忙手按腰刀冲进来,环侍左右,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松了口气。

    房俊指着禄东赞,厉声道:“此獠勾结吐谷浑,挑唆其反叛大唐,意欲颠覆帝国之统治,实乃恶行累累、罪该万死!将其推出承天门外,于天街之上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两名禁卫呆了一呆,这可是太子的座上客啊,还是吐蕃的大相,怎地您一进来就要喊打喊杀?

    下意识的向李承乾看去,却发现李承乾虽然愣在那里,却并无阻挡之意……

    既然太子不反对,那就只好照办。

    两人当即上前,一人一边扯住禄东赞的一条胳膊,就往外边拖。

    禄东赞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大叫:“老朽乃是吐蕃大相,出使长安,尔焉敢杀我?吾等化外之民尚且知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大唐乃礼仪之邦,为何反而不懂?况且如今你我两国和谐同处、往来贸易,并未开战,这般折辱老朽,是何道理?”

    他又惊又怒,不知道房俊发了什么疯,一见面就要打要杀。

    就算我挑唆吐谷浑反叛,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况且就算是有证据,难道就能无视两国之间爆发战争,恣意杀害一国大相?

    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冷哼一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吐谷浑内附大唐,便是大唐之臣民,你插手大唐内政,破坏帝国安定繁荣,意欲颠覆帝国统治,岂不该杀?拖出去,枭首示众!”

    “喏!”

    两名禁卫见到太子始终不发一言,便硬拖着禄东赞往外走。

    李承乾不是不发话,而是他认为房俊只是吓唬吓唬禄东赞而已,不会当真。话说吐蕃挑拨离间,怂恿吐谷浑反叛大唐,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你吐蕃仗着高原之利,认定了大唐不会拼着巨大损伤前往征伐,所以就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是吧?

    尤其这个禄东赞,前脚挑唆吐谷浑反叛,后脚就敢跑到长安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简直欺人太甚!

    吓唬吓唬禄东赞这个老狐狸,杀杀他的锐气,倒是不错。

    只不过看到禄东赞挣扎吼叫着已经被禁军拖出大殿到了门口,房俊却依旧毫无表示,赶紧看向房俊,发现这厮正在对自己眨眼睛……

    李承乾这个气啊,人家好歹是一国之相,岂能让你这般捉弄恐吓?

    赶紧叫道:“慢着!”

    两名禁军闻声止步。

    禄东赞更是惊魂甫定,那一刻,他以为房俊当真不管不顾要将自己给一刀宰了……

第九百四十五章 试探底线

    禄东赞真的吓坏了。

    若是换了旁人,大抵也只是吓唬吓唬而已,可房俊这厮乃是长安出了名的“棒槌”,朝堂之上那些个德高望重的名臣不知被他打了多少,当真宰了他这个惑乱大唐统治的番邦国相,好像也不是不敢。

    退一步说,哪怕李二陛下今日在场,他也自忖无惊无险,毕竟李二陛下英明神武,不会任由房俊胡闹。

    可这殿上站着的是大唐太子,这位太子对房俊言听计从,这会儿看着自己被拖出去枭首示众居然一声不吭……

    不是禄东赞胆子小,所谓“横的怕楞的”,万一房俊这个棒槌愣脾气发作,非得要将自己一刀宰了来祭旗,自己得多冤呐?

    好在最后一刻太子发话,禄东赞惊魂甫定,发现自己中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不由得忿然怒视房俊,怒声道:“越国公当真无惧两国开战否?”

    这个棒槌,当真无法无天!

    房俊哂笑一声,施施然坐到椅子上,呷了一口茶水,方才慢慢悠悠道:“开个玩笑而已,大相自诩吐蕃第一智者,胸怀万物、海纳百川,该不会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啧啧啧,狭隘了。”

    饶是禄东赞平素城府极深,这会儿也被房俊的语气和态度气得差点炸了肺。

    你那是开玩笑么?

    吓死人的好不好!

    李承乾充当和事佬,笑道:“大相不必介意,大唐吐蕃两国一衣带水、互为友好,大相更是父皇与孤的座上客,焉能因为一点误会便要取大相之性命?”

    然后又瞪了房俊一眼,佯嗔道:“越国公平素活泼,那都由得你,可大相乃国之宾客,岂能这般无礼?快给大相道歉。”

    禄东赞差点吐出来,您形容这个棒槌居然用“活泼”这个词?

    都说房俊乃太子面前第一宠臣,果不其然……

    他一张皱纹密布沟壑纵横的黑脸愈发黑如锅底,忍着怒气摆摆手,道:“道歉就不必了,老朽年老体衰,经不得这般惊吓。”

    虽然身在大唐,这个国家上上下下都对自己抱以敌意,但禄东赞却不想向房俊表示低头,他心底的骄傲决不允许。

    房俊笑了笑,随意抱拳说道:“本以为与大相交情莫逆,可饮酒谈笑,可说笑玩乐,却忘记大相再是平易近人,却也是吐蕃之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代表的是吐蕃的利益。是在下鲁莽了,还望大相宽宥。”

    禄东赞虎着脸,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这厮言语之中极尽嘲讽,显然是一个俯瞰天下群雄、只以汉人为尊的狂妄之人,对天下所有的胡族都视作蛮夷,恨不能一鼓荡之,尽皆慑服,收为奴役。

    尤其是对于吐蕃之敌视,大唐朝野上下,无处此人其右。

    房俊对于禄东赞的冷淡不以为然,呷了一口茶水,坐在椅子上笑问道:“眼下祁连山南草长莺飞,青海湖畔水草肥美,大相为何不在吐谷浑牙账多多逗留几日,却不远万里跑到这酷热难耐的长安来?”

    这话不能不答,禄东赞道:“老朽奉赞普之命,前往吐谷浑牙账出使,恰逢贵国兵部侍郎崔敦礼前往,偶然相遇。随后老朽得知吐谷浑有反叛大唐之意,唯恐大唐误会,故而亲自前来长安,向太子殿下分说一二。吐蕃与大唐一衣带水,乃是睦好邻邦,当摒弃前嫌、携手共进,为各自百姓之富庶息兵止戈,创建太平盛世。万万不可心存偏见,致使兵戈再起、民不聊生。”

    他的确没料到能够在吐谷浑可汗的牙账意外碰见崔敦礼,所以事后赶紧前来长安安抚一番。

    没办法,万一大唐认定吐谷浑之反叛背后有吐蕃的支持,并因此与吐蕃断绝往来、中断贸易,那可就大事不妙。

    眼下迫于形势,松赞干布不得不向大唐妥协,奉行唐蕃友好政策,加强两国经济、文化上的交流,化干戈为玉帛,休养生息。但是禄东赞知道作为吐蕃最强大的君王,松赞干布心中有着雄心壮志,绝对不甘于现状,终有一日会四面出击,攻略天下。

    而一心为吐蕃百姓谋福祉的禄东赞,最终也只能采取妥协的策略,配合松赞干布。否则一旦他抵触松赞干布的命令,会使得本就离心离德的吐蕃内部瞬间四分五裂,陷入长久的动荡之中。

    故而,在他看来吐蕃与大唐之间,终有一战。

    一般来说,以大唐目前举国东征之形势,纵然知晓吐谷浑反叛之背后是吐蕃一手操纵,却也不至于当即兴兵讨伐,毕竟关中兵力空虚,世人皆知。就算是东征之后,也需要多年时间来弥补东征高句丽的巨大损耗,轻易不会开启战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一战势不可免,但越拖得长久越好,否则吐蕃国内因为“青稞酒”酿造泛滥导致的粮食短缺,会使得吐蕃的战斗力大幅下滑,很难与国势强盛的大唐一争短长。

    但是,大唐朝堂之中也并非尽是理智懂得隐忍之人,以房俊为首的一帮军中少壮派,一直在鼓吹对外征伐,通过战争与征服去掠夺更多的人口、开辟更大的市场、增加更多的贸易,万一这些人不管不顾的展开对吐蕃的强势政策,悍然中断与吐蕃之间的贸易,那可就麻烦了。

    且不说别的,只需中断两国之间的粮食贸易,就得有大部分吐蕃人不得不在冬天来临之后去刨食冰雪覆盖之下的草根树皮……

    房俊自是一眼看穿禄东赞玩的把戏,讥笑一声,不屑道:“世人都说大相乃是吐蕃第一智者,但是在某看来,实在是浪得虚名。”

    不理会禄东赞难看的脸色,他续道:“吐蕃想要怂恿吐谷浑反叛,以此来动摇大唐之国本。但是却又不愿让大唐忌恨,导致两国开战,所以您颠儿颠儿的跑过来长安,卖乖示好。用咱们大唐一句俗语来讲,这就是既想当表子,还想里牌坊……是也不是?”

    李承乾尴尬的咳了一声,喝叱道:“大相乃是国宾,越国公还请慎言。”

    禄东赞是个“大唐通”,岂能不知房俊这句俗语的意思?登时气得面红耳赤,怒声道:“越国公欺人太甚!你说吐蕃挑唆吐谷浑反叛大唐,可有真凭实据?若有,老朽今日身死长安、身首异处,毫无怨尤;若无,你这般信口雌黄,难道就不怕吐蕃向大唐宣战吗?”

    不管怎么说,挑唆吐谷浑反叛这条罪名那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大唐不敢在这个时候与吐蕃开战,所以他底气十足,毫无惧色。

    房俊却根本不理会他的盘算,冷笑道:“证据什么的,等到某率军翻越祁连山杀到青海湖畔活捉诺曷钵,自然会有!但是在此之前,只要某见到吐谷浑军队当中有一个吐蕃人,便会立即中止两国之间的贸易,待到陛下得胜还朝,吐蕃就等着大唐百万虎贲的征伐吧!”

    开战自然是不能开战,但是适度的恐吓是绝对有必要的。

    吐谷浑数万精骑,战力强横,已经足以使得大唐焦头烂额。若是吐蕃悍然参预其中,派兵一同翻越祁连山入寇河西诸郡,然后顺势东进直抵关中,威逼长安,那就大事不妙。

    所以他必须让禄东赞知道,一旦激怒大唐,断绝两国贸易,吐蕃国内的青稞酒再也运不出、卖不出,大唐的粮食更是一粒都不可能进入高原,到时候别说吐蕃是否尚有能力入寇大唐,单单其国内矛盾之爆发要如何平息都尚未可知。

    李承乾坐在主位,喝着茶水,听着两人吵吵闹闹唇枪舌剑,半晌方才琢磨过来味儿。

    这哪里是房俊胡搅蛮缠?分明就是两人明来暗去的斗法,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

第九百四十六章 勾心斗角

    当下之局势,可说既是危急,又十分微妙。

    吐蕃意欲趁着大唐举国东征、关中空虚之时动摇大唐国本,却不敢直接与大唐开战,无法承受一旦两国开战贸易断绝之后的损失;大唐明知吐蕃暗中怂恿吐谷浑反叛,却无力同时应对两国之联军,只能对吐蕃这支幕后黑手示弱不见,克制隐忍。

    至于禄东赞所言的证据……两国之间,唯有利益权衡,若是死了心开战,哪里需要什么确凿之证据?

    随意网罗、构陷一些,形成一种名义上的正确,可以引导舆论也就是了……

    所以大唐与吐蕃之间,既恨不得将对方一朝覆灭,又不得不收敛隐忍,静待时机。

    而房俊与禄东赞这一番唇枪舌剑,也将双方的底线都公开明示。

    大唐不会追究吐蕃挑唆吐谷浑反叛之责任,但是吐蕃不能参预进吐谷浑的反叛之中,否则大唐宁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亦要悍然同吐蕃开战,并且第一时间切断与吐蕃之贸易,导致吐蕃国内的青稞酒卖不出,粮食也进不去。

    青稞酒早就成为吐蕃贵族敛取财富的摇钱树,一旦两国开战导致青稞酒滞销,那些个贵族们必定群起反对,松赞干布若是不能予以妥善解决,搞不好就会引发一场内战,多年来励精图治构建的大好局面一朝尽丧,甚至导致吐蕃重回以往部落联盟时代,国力骤降,再不复与大唐争锋之实力。

    而粮食被大唐掐断,更会使得吐蕃陷入动荡,民不聊生。

    李承乾忽然觉得因为吐谷浑反叛带来的阴霾消除了不少,吐谷浑固然强横,可若是没有吐蕃全力支持,右屯卫未必不可一战。

    毕竟房俊乃是年青一代当中屈指可数的“常胜将军”,右屯卫更是大唐军队当中对于火器之应用最为精通的一支,又是采取守势,未必便如朝野上下猜测的那般“向死而生”。

    喝了口茶水,李承乾笑道:“吐蕃与大唐今年来固然彼此有些误会,亦曾刀兵相见,但正所谓唇齿相依,磕磕绊绊在所难免。总体来讲,两国都能够有所克制,努力谋求‘共赢’之支点,避免战争,力争本国之百姓安定富庶。为此,父皇与贵国赞普都做了极大之努力,大相亦功不可没。作为天下有数的两大强国,一旦大唐与吐蕃开战,所带来的损害是谁都无法承受的,谁打得过谁且不说,会让那些心怀龌蹉、蠢蠢欲动的别国渔翁得利。大相返回逻些城的时候,还请将孤的诚挚问候带给赞普,惟愿两国和平永久,世代交好。”

    这也是展示大唐的态度,你们私底下那些个龌蹉的手段咱不予计较,但若是还有下次,那就开战。

    当真打起来,谁胜谁负暂且抛开,必将对两国造成不可弥补之损伤,大唐固然无法承受,难道吐蕃就承受得了?

    相比于大唐,吐蕃国内的局势更加凶险莫测,稍有不慎,那些个依附于松赞干布的部落贵族们就有可能发起反抗,反噬一口,将整个高原都拖入战乱之中,使得松赞干布的统治陷入危机。

    禄东赞脸色很是难看,他前来大唐固然是因为不愿两国在这个时候开战,故而进行一番努力。但是却也绝对不愿让大唐占据气势上的先机,形成对吐蕃的战略优势。

    但是房俊胡闹一般的作为,却使得他陷入被动。

    只得说道:“殿下所言正是,赞普对大唐景仰崇慕,所以当初才会求娶大唐公主,欲将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和平相处,止息干戈。至于吐谷浑之反叛,老朽亦将赞普苛责之言带去,但是吐谷浑可汗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着实可恨!若大唐应对吐谷浑之反叛力有未逮,吐蕃可出兵相助!”

    李承乾微笑颔首道:“多谢大相,不过区区吐谷浑,如何挡得住大唐的虎贲?无需贵国操心了。”

    倒不是他不愿请外援,而是明知禄东赞这话也就只是说说而已。

    当真请求吐蕃出兵协助,想必吐蕃并不会拒绝,但是出兵不代表就会帮着大唐攻打吐谷浑,陈兵一侧坐山观虎斗,这几乎是肯定的。甚至吐蕃可能已经与吐谷浑达成协议,出兵助其看守牙账,免被其余势力趁虚而入,损及根本,以便使得吐谷浑能够一心一意的与大唐作战,带给大唐更为沉重的打击。

    而且吐蕃岂肯白白出兵?必然要求大唐给予一定的补偿或者支援,到时候吐蕃拿了钱却不办事儿,李承乾才不愿当这个冤大头……

    禄东赞有些可惜,这可是一个占便宜的好机会,李承乾却不上当。

    不过面色这会儿也好了许多,瞥了房俊一眼,道:“伏顺如今年迈,已经没几天好活,吐谷浑之大权尽皆操于其子诺曷钵之手。想必等到吐谷浑竖起反旗出征之时,伏顺会将吐谷浑可汗之位传给诺曷钵,以之提振士气。诺曷钵正值壮年,骁勇善战,气势正盛,大唐还需多做提放,切勿轻敌。”

    这是好话,看似提醒大唐,实则就是废话。

    如今大唐只能抽调半支右屯卫前往河西拒敌,兵力对比只不过是吐谷浑的三分之一,哪里有半分轻敌之可能?

    房俊悠闲自在的呷了一口茶水,笑道:“大唐之国力,何需大相操心?您还是担心一下您自己吧,由长安返回逻些城,山高路远、林密水深,最近天下不靖、盗匪丛生,万一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贵国赞普可千万莫要怪罪在大唐头上才好。”

    禄东赞陡然色变,不由想起当初自己从逻些城前往长安途中所遭遇的种种……

    这棒槌该不会当真想要将老朽置于死地吧?

    他的身份地位意味着早已超脱一般人的思虑范畴,早就对生死置之度外。不过一旦他出现意外,吐蕃国内的局势必然将会陷入失控状态,没有自己死死挡着,赞普是否还会对大唐抱以耐心,静待时机?

    而且没有了自己的压制,以赞普凌厉霸道的手段,国内那些个贵族部落是否能够继续蛰伏在赞普的统治之下?

    禄东赞瞪着房俊道:“越国公最好莫开玩笑,老朽固然不惧生死,可一旦老朽遭遇不测,赞普定然兴兵为老朽复仇,越国公难道想要因为一己之私,将两国陷入战火,生灵涂炭吗?”

    房俊摇头笑道:“瞧您说的,某与大相乃是忘年之交,平素情投意合,岂能忍心加害?再者说来,如今吐谷浑侦骑四处,万一路上不小心碰上大相,见到大相相貌奇伟、气度不凡,以为是一个大财主,故而萌生贪念,意欲杀人越货、劫掠钱财……难不成赞普还要将这等罪名怪罪在大唐头上不成?”

    禄东赞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冒汗。

    如果自己死在大唐境内,赞普必然以复仇之名,兴兵讨伐大唐。可若是自己在边境地带死于吐谷浑人之手,赞普哪里还有名义讨伐大唐?非但不能讨伐大唐,甚至迫于压力,不得不对吐谷浑出兵……

    这可是一箭双雕之计啊!

    既除掉自己这个吐蕃的强势人物,又能嫁祸给吐谷浑,哪怕吐蕃并未向吐谷浑出兵,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势必陷入敌对,可以为大唐分担很多压力,最起码吐谷浑再不能无后顾之忧的与大唐开战。

    禄东赞面上镇定,实则心里慌得很。

    若是此刻李二陛下依旧坐镇长安,他相信没人敢恣意妄为,杀害自己。可是看看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对于房俊的宠信放纵,岂能对其强加约束?怕是三言两语就同意了……

    李承乾果真对房俊的话语动了心。

    他倒是不在乎禄东赞生死,但若是禄东赞之死可以嫁祸给吐谷浑,使得大唐减少来自于吐蕃的压力,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他笑着对禄东赞道:“大相不必担忧,大不了等到您返回逻些城的时候,孤派遣一队禁军,全程护送。”

    禄东赞一张黑脸变得煞白,护送?您是想要将老朽直接送上天吧……

第九百四十七章 双方底线

    禄东赞真的很慌。

    李承乾的语气很是诚挚,脸上的神情满是关切,但是其说出来的话语,却让禄东赞遍体生寒。

    这哪里是送老朽会逻些城?

    分明是意欲将老朽直接送上天啊……

    勉力镇定心神,禄东赞叹息一声,道:“多谢殿下好意,只不过如今局势危急、战局紧张,说不定明日吐谷浑便会翻越祁连山,入寇河西。殿下身边的每一个兵卒都将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败的关键,焉能因为护送老朽,便削减了身边的力量呢?老朽风烛残年,死不足惜,稍后便休书一封命人送回逻些城,恳请赞普即便老朽发生意外,亦不能怒而兴兵,导致生灵涂炭。赞普为人刚硬,且极为自负,万一认定了老朽乃是大唐所害,怕是旁人说什么也不能打消他复仇之念。若是因此导致两国交战,老朽死不瞑目。”

    这倒不是他危言耸听,松赞干布的确就是那样一个人。

    为了缓和吐蕃国内的矛盾,松赞干布多次意欲对外用兵,每一次都是禄东赞拦着,不然眼下吐蕃与大唐都不知打了多少仗。

    当然,松赞干布意欲攻略大唐,并非他生性好战,事实上他对于大唐甚为崇慕,但是若无战事,若无缴获,如何平息吐蕃内部之争斗?从古至今,将国内的矛盾通过战争的方式转接给国外,乃是不二之法宝,屡试不爽。

    而禄东赞揽着他不让他对大唐出兵,却并非禄东赞就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他只是不愿意在吐蕃并不占据优势的时候,用部族百姓的性命去换取缓和国内矛盾的机会。

    青稞酒的酿制看似使得吐蕃内部纷乱不休,但事实上却将不服从与松赞干布统治的矛盾尽皆压制下来。

    大家都一心一意的疯狂敛财,谁还有心思去琢磨推翻松赞干布?

    一旦禄东赞遇害,国内的战争分子将无人压制。到那个时候,为了转嫁矛盾,无论真凶何人,松赞干布都必须向大唐开战。

    他得让面前这对君臣明白,政治就只是政治,即无善恶,更无对错。

    可千万别脑子一热,以为可以嫁祸给吐谷浑,便对自己下黑手,那所引发的后果极有可能超过大唐的预料,将两国彻底卷入战火之中……

    李承乾瞅了一眼老神在在饮茶的房俊,心里暗暗好笑,大唐眼下自顾不暇,倾尽全力应对吐谷浑,哪里还有余力抵御吐蕃?这厮也的确缺德,可别将禄东赞给吓坏了。

    便含笑道:“大相之言,深得孤心。吐蕃与大唐风俗不同、文化不同,连语言都不通,正该携手共进、各自发展,为了天下苍生之福祉励精图治。战争之伤害,你我两族都是深有余悸,吾等领袖子民,最当避免战争之爆发,使得四海升平、宇内宁静,方不负天下子民之拥戴。”

    禄东赞松了口气,虽然知道房俊多半是吓唬自己,可是他对房俊的脾气实在是知之甚深,这厮动辄不管不顾、恣意妄为,没有李二陛下在长安予以压制,谁知道会不会一时上头,便做下浑事?

    “殿下宅心仁厚,不仅是大唐子民之福,亦是吐蕃百姓之福气。只愿两国睦邻友好,世代不启刀兵。此番前来长安,乃是老朽私自行动,本身尚有赞普之命,前往吐谷浑劝阻打消反叛之图谋。只不过有负赞普之托付,所以还需即刻返回逻些城向赞普复命,故而不能在长安久留。明日一早,老朽便启程返回逻些城,届时便不再入宫向殿下请辞,还请谅解。”

    长安非是久留之地,还是赶紧回去逻些城,与赞普商议如何处理与吐谷浑、大唐之间的彼此关系为好。

    一旦大唐与吐谷浑的战事开启,形势将会瞬息万变,吐蕃必须多有谋算,才能从中攫取利益。

    而且他实在是不愿意同房俊打交道,这厮不禁形势恣意妄为,思维更是天马行空,时不时的就冒出一个想法,让人无法招架。

    当初他自己为“青稞酒计划”完全在自己的预料之内,所以甘愿被大唐所裹挟,然而事到如今却发现大唐在其中所占据的利益远超吐蕃,单只是将吐蕃限制与高原之上寸步不敢妄动,便占尽了先机。

    算是狠狠被房俊给坑了一把,却还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青稞酒的酿制,想要下车都下不来……

    还是早些返回逻些城为妙。

    房俊在一旁道:“逻些城与长安远隔千山万水,往来不易,还请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多多款待大相几日。待到在下出征河西之时,大相不妨同行,届时亦可翻越祁连山进入吐谷浑的领地,再一路向南,返回吐蕃。”

    禄东赞大摇其头,坚定道:“越国公之心意,老朽心领了。只不过身负赞普之命,急于回去复命,故而不敢耽搁。下次,下次吧,待到越国公旗开得胜,剿灭吐谷浑之叛乱,老朽定要亲自前来长安为越国公庆贺,再讨一杯水酒。”

    房俊便有些不悦,蹙眉不满道:“大相此行山高水远,即便耽搁一两日亦是寻常,这般坚定的拒绝盘桓几日,可是瞧不起某?”

    禄东赞哪里会被他故作不满的态度欺骗?笑着摇头道:“越国公说笑了,谁不知越国公眼下乃是大唐第一权臣,深受太子殿下宠信,朝堂之上可呼风唤雨、言出法随!着实是老朽年老体衰,行路艰难,若是不能尽早启程,恐耽搁大事。”

    他又岂能甘心看着房俊在自己面前嚣张?纵然身在长安,也得给房俊添堵。

    李承乾便笑起来,这位口齿便利,一直被房俊压制显然不服,悄没声息的便试图在他这个太子与房俊之间埋下一根刺……

    又说了几句,禄东赞坚定拒绝了李承乾留下用膳的邀请,出宫返回鸿胪寺客舍,准备明日便返回吐蕃。

    殿中只剩下李承乾与房俊。

    李承乾让人新换了一壶茶,待到侍女斟茶完毕,尽皆被他斥退,这才对房俊说道:“若是吐蕃不敢贸然出兵支持吐谷浑,此战或许尚有几分胜算。”

    房俊却摇头道:“禄东赞不敢悍然开启吐蕃与大唐之间的战端,松赞干布也心存顾忌,束手束脚。但是吐蕃国内各方势力混杂,水面之下的潜流汹涌澎湃,谁也不知哪一刻便会爆发出来。不能将此战之胜败放在吐蕃是否参战之上,殿下要下定决心,无论敌人是谁,有多少兵马,此战都只能胜、不能败!”

    眼下中枢对于各方势力之控制,随着李二陛下东征、吐谷浑即将反叛,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态势。

    若是内部不靖,是战是和、是胜是败争论不休,导致人心不一,很有可能未等敌人兵临长安城下,内部的纷争便已经爆发出来。

    吐蕃固然潜流汹涌,松赞干布的统治时刻有倾覆之虞,大唐又何尝不是如此?

    论起内部争斗、谋反作乱,中原王朝自古以来都是最为专业的……

    所以必须从上至下统一意识,这一战无论形势如何,都要上下齐心、全力以赴,谁若是消极对待,甚至从中作梗,那便是整个大唐的敌人,是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李承乾自然知晓轻重,深以为然:“二郎放心,孤必定不会心软,此次如论是谁想要拖后腿,孤都决不轻饶!”

    原本此战敌我兵力便相比悬殊,若是再因为国内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拖了后腿,很容易导致战争失利。

    一旦此战失败,所引发之后果不堪设想,如论长安是否保得住,他李承乾这个太子的位置也算是到头儿了,用不着父皇废黜他,他自己就无颜再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下去。

    两人正说着话儿,外头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是太史令李淳风求见。

    房俊与李承乾对视一眼,知道李淳风这个时候觐见,显然是已经选定了出征河西的日子……

第九百四十八章 出征之日

    “殿下,出征吉日已然择取,请殿下定夺。”

    李淳风殿内,先向李承乾一揖及地,而后又与房俊相互见礼,这才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双手递上。

    李承乾接过,细细观看。良久,方才抬起头,将宣纸递给房俊,道:“越国公也看一看,太史令共择取三个出征吉日,咱们一起选一个。”

    房俊瞥了一眼,见到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写着什么“生旺死绝”“吉凶冲煞”之类的专业术语,这东西他不懂,便摇头道:“殿下定夺即可,微臣不懂这些,只是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眼下吐谷浑内部大抵是在进行最后的权力交接,伏顺年迈,诺曷钵尚未接掌可汗之位,一旦诺曷钵率军反叛攻略大唐州县,后方牙账搞不好会出大事,所以定要先将名分大义定下,诺曷钵才能放心出兵。

    这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其中还可能需要吐蕃从中干预,支持诺曷钵,但是大唐必须先行一步,赶赴河西做好驻防之准备。

    否则万一吐谷浑先行一步出兵河西,以目前河西之防御力量很难抵挡,整个战局对于大唐会十分被动。

    李承乾颔首,仔细又看了一边宣纸上的日期,最终拍板道:“八月初一吧,未时,宜出行、赴任,利主刀兵。”

    一旁的李淳风道:“其日金星临照,当属火卦,西方属金,以火克金,定能旗开得胜,歼灭敌寇。”

    房俊并无异议。

    虽然他不懂这些五行干支之类的学问,也不大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却也不能否认其作用,宇宙本就神秘莫测,五行干支之术流传数千年,自然有其根本之道理。

    这不是迷信,反倒是一味的相信科学,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迷信。

    宇宙太过浩渺无垠,其运转之规则也太过深奥莫测,谁又能肯定哪一种方式才能够更加接近宇宙运行之本质呢?

    更何况这个年代的人对这等学说深信不疑,但凡大事必要求卜问卦,若是天时不许,将会被视为不吉,直接影响军心士气。

    李承乾道:“可。”

    便将秘书监的官员叫进来,当场拟定一份诏书,明日政事堂上宣读,得到诸位宰辅附和之后,刊行天下。

    李淳风对房俊说道:“天时难测,吉凶难料,越国公此次出征还需谨慎为上,刀枪无眼、血火无情,应当处处小心。明知不可为时,当既是撤离,再图反攻,切不可一意孤行,致深陷敌阵,回天乏术。”

    他对房俊早已经敬佩得五体投地,一本《数学》更是令他惊为天人,认定房俊乃当世第一算学大家,古往今来没有人可与之相提并论。这等旷世奇才,自当潜居宫闱、用心治学,将算学之道发扬光大,岂能亲冒矢石、冲锋陷阵?

    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不过房俊之性情他也了解,知道劝说不得,只能叮嘱其千万小心,莫折损于战阵之上,成为算学界无法弥补之损失。

    房俊含笑道:“太史令但请放心便是,在下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吐谷浑看似兵强马壮,但是在下亦非全无胜算。”

    李淳风奇道:“当真?”

    他是不怎么相信的,虽然不通兵事,但是他人脉广阔,近日不断听到朝野上下各方人士对于此次出镇河西之前景表示担忧,认为房俊之所以出征,实在是不忍敌寇兵临长安城下,故而奋死一搏。

    也正是因此,才导致房俊“忠贞勇烈”之形象深入人心,朝野上下莫不交口称颂、推崇备至。相反,畏敌怯战的柴哲威则受到之责辱骂,认为其“肖其父”,胆怯懦弱,世受皇恩而贪生怕死,配不上李唐皇室之血脉。

    既然柴哲威宁愿背负骂名招致声威坠地亦不愿出征河西,由此亦可见此战之凶险,实在是败多胜少、危在旦夕。

    房俊颔首,语气坚定:“没有什么当真不当真,此战许胜不许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外如是。”

    李淳风肃然起敬,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贫道就在长安备好美酒,恭候二郎凯旋而归,届时定当痛饮三百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之谓英雄也。

    敌寇纵然强大,但若唐军上下尽皆抱定必死之志,无惧强敌勇猛无俦,又怎知不会重演“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之战列?

    以寡击众、以少胜多,自大唐立国之日起就曾无数次上演,说是将卒用命也好,说是苍天眷顾也罢,未尝不能获得一场大胜。

    房俊感受到李淳风真挚的担忧,心底难免温暖,大笑道:“这可是太史令自己说的?哈哈,到时候可千万莫要借尿遁才好!”

    李淳风便一脸窘迫,面红耳赤,辩解道:“二郎此言差矣,贫道固然酒量欠佳,但人品却不容底毁。前番酒宴之上尿急,故而避席如厕,怎料回返之后宴席已然散去,为之奈何?”

    心里不禁后悔不跌,怎么庆祝都行,可为何偏偏一时最快,要与这厮痛饮三百杯?

    谁都知道这厮酒量如海,千杯不醉,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实在不行,那还是得尿遁才能保得一命,至于脸面,随它去吧……

    听到“尿遁”之事,连心思沉重的李承乾也不禁莞尔,笑道:“太史令放心,届时若是酒力不济,无需尿遁逃避,孤来替你挡几杯便是!”

    李淳风苦笑道:“多谢殿下体谅,微臣一时口误,导致铸下大错,越国公酒量如海,微臣实在是自取其辱。”

    房俊笑了笑,心情却并不轻松。

    吐谷浑此次反叛,必定筹谋已久,不开战则已,一旦开战必定铺天盖地迅猛如虎,将骑兵之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若是对上数倍于己的步卒,房俊丝毫不需,自诩凭借右屯卫可将其轻松击败,但是数万骑兵漫山遍野的发起冲锋,火器到底能否抵挡得住?

    这实在是令人心里没底。

    ……

    回到右屯卫军营,房俊便将裴行俭、高侃、程务挺叫到大帐,又命人将河西的沙盘搬来,对照着墙壁上的舆图,商议对敌之战略。

    河西走廊乃是沟通东西之要道,因两山夹峙、地域狭长,故而得名。南部是纵横千里的祁连山,北部则是阻挡了塞北寒风的合黎山,东部的乌鞘岭则被视为河西走廊与关陇的分界,由乌鞘岭向西,便是河西走廊。

    祁连山顶的雪水融化,汇聚成无数河流,沿着山坡向南流入河西诸郡,孕育了这一片水草丰美的土地。

    从舆图上看,祁连山似乎只是一道屏蔽南北的山脊,但是房俊知道,祁连山雄奇峻伟,山连山、岭连岭,千沟万壑,大气磅礴,雪山绵绵,乃是宽度达到一百公里以上的大型山脉。

    也正是因为祁连山沟壑纵横,将山体分割得破碎险峻,所有有数条山口可以连贯南北。但是吐谷浑一旦反叛,骑兵入寇河西诸郡,势必倾尽全力,数万精骑想要翻越祁连山却非是一件易事。

    所以可供吐谷浑通行的山口,就唯有位于祁连山中段的大斗拔谷。

    此地历来是西部匈奴、突厥、羌、甚至是吐蕃等族相互联系、贸易往来的交通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大斗拔谷便位于张掖附近,若敌军由此而出,可直抵张掖城下,进而东西分兵,十余日之间便可席卷整个河西。

    沙盘之上,房俊用一枚小红旗插在大斗拔谷的位置,喝了口茶水,问道:“敌军势大,吾等只能采取守势,避免与其野战,诸位不妨说说看,该将何处设为主要防守之要隘?”

    敌我双方兵力对比悬殊,敌军又是机动力极强的骑兵,野战拒敌乃是下下之策,只能固守战地,以火器抵御,消磨敌军之锐气,使其难以达成战略目标,而后再择机反击。

第九百四十九章 对敌战略

    对于几位属下的军事素养,房俊十分信任。

    三人之中唯有程务挺的成就差一些,高侃与裴行俭都是一代名将,后者更成为一朝宰辅,名传后世彪炳青史。论起行军打仗的办事,自己自愧不如。虽然眼下这三人都尚未完全进化,非是完全体,但天赋这种东西却足以碾轧普通人。

    裴行俭显然早有腹案,听到房俊询问,直接便指着沙盘上大斗拔谷的位置,沉声道:“敌众我寡,河西诸郡又极为分散,若想各处据守,势必要处处分兵,咱们这点兵力撒下去根本不足以坚守。万一敌军逐个击破,那就处处都守不住。依末将之见,还不如将所有兵卒尽皆摆放在大斗拔谷的谷口处,以水泥修筑临时工事抵御骑兵冲击,全力阻敌。”

    房俊沉吟不语。

    大斗拔谷长二十余公里,最宽处一百五十米,最窄处只有不足二十米,山路隘险,犹若刀劈斧凿,南通河湟,北连甘凉,险之又险。

    若是依照裴行俭之言在此设立阵地阻击,可以使得吐谷浑占据绝对优势数量的骑兵难以发挥最大战力,千军万马奔腾冲锋的场面肯定见不到,只能十余骑并排一点一点的往前冲,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消掉唐军兵力劣势。

    但这个战略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两万唐军尽皆屯驻于此,要么将吐谷浑的骑兵堵在谷口之内,杀一个尸山血海鬼哭狼嚎,要么便被吐谷浑的骑兵突破,整个河西诸郡顷刻之间暴露于敌军面前,倾覆只在早晚。

    太冒险了。

    想了又想,房俊又问高侃与程务挺二人:“你二人可有良策?”

    高侃道:“裴长史之战略看似凶险,实则未必如此。咱们陈兵谷口,以硬碰硬,借助工事可以发挥火器之利,敌人骑兵既然冲破封锁,也只能沿着阵地两端突破,与此同时可以持续予以杀伤,阵地却可保无虞,骑兵总不能冲到水泥建筑的阵地上来吧?纵然他们自阵地两侧冲过去,也不过是残兵败卒,只要诸郡紧闭城门,拒敌于外,断然不可能攻陷其中任何一座。待到我军主力击溃敌军,再回头从容守势残局,剿灭敌军残部,可保河西诸郡无恙。”

    程务挺也道:“此战略之关键,在于能否将敌军主力击溃于谷口之处,同时确保我军阵地无恙。依末将看来,以右屯卫之兵员素质、战力强弱、火器装备程度,可确保必胜。”

    他一直参预右屯卫之操练,对于右屯卫演练的各种战法了若指掌,清楚当一支装备了打量火器的军队完全采取守势之时,会爆发出怎样强悍的力量。

    水泥修筑坚固工事,右屯卫精兵强将以火器固守,说一句“固若金汤”毫不为过。

    即便敌军十倍于己,程务挺也坚信可以守住阵地不失。

    房俊沉吟未决。

    若是当初他兵出白道、直入漠北之时,定然会毫不犹豫的采取这等战略,但是河西之战太过重要,几乎影响到社稷国运,一丝半点的风险都不敢承担。

    若是没能受得住大斗拔谷的谷口,使得吐谷浑的骑兵突入河西走廊席卷诸郡,不仅右屯卫后路断绝陷入敌军之重围毫无生还之可能,由此导致的西域隔绝、关中混乱,那是谁也没法承担的。

    思忖良久,房俊方才沉声道:“如此,不妨暂且如此定计,命军中多多携带水泥,待到河西之后,仔细勘察大斗拔谷之地形,放出斥候探寻吐谷浑骑兵之踪迹,再做定夺。”

    “喏!”

    裴行俭等人也知道事关重大,敌众我寡战局不利,任何战略都务必做到尽善尽美,一丝一毫的错误也可能导致最终的溃败,当即纷纷应声领命。

    房俊招呼几人坐下,程务挺给几人斟茶,房俊呷了一口茶水,说道:“太史局已经择取了出征之日,殿下选定为八月初一。军中各部可否准备停当,届时能否准时出征?”

    裴行俭放下茶杯,道:“大帅放心,军中各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再有两天即可全部完毕,定不会耽搁出征吉时。”

    他是军中长史,对于军中各项事务都有权力参预监管,所以上上下下没有事情不在他掌握之中。

    这样一个能力卓越又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才担任长史,使得房俊轻松太多。

    房俊心中有一些歉意,轻叹道:“此次殿下将你调去民部担任金部郎中,是为了改革币制,稳定物价,做得好了便可直上青云,直接进入尚书省亦非不能。何苦跑到右屯卫来参合这份苦差事?随军西征,不仅是耽搁了晋升之路,闹不好更有性命之虞啊。”

    这次是裴行俭主动跑去东宫,恳请李承乾将他调往右屯卫再一次担任长史之职,在房俊看来这根本就是瞎胡闹。将民部的差事办好了,那将是裴行俭最为坚挺的政绩,往后凭此可直入中枢,岂能半途而废?

    裴行俭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大帅以为殿下如今还有心思搞什么币制改革?大敌当前,击溃强敌稳定关中才是重中之重,朝廷上下都要为此而竭尽全力,短期内没有余力去实施币制改革。再者说来,当初是大帅简拔在下,委以重任,这右屯卫上上下下皆是末将之袍泽,焉能眼看着袍泽在疆场之上厮杀搏命,末将却坐在京中安逸享乐?司马公曾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末将虽然不敢自比仁人志士,可好歹亦是名门子弟,自有诵读圣贤之书,懂得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道理。值此紧要关头,能够为国出力、向死而生,此生无憾矣。”

    高侃亦忿然道:“贼寇背信弃义,反叛帝国,身为大唐儿郎,自当奋勇向前、保家卫国,只需白刃杀贼,何以顾虑己身?裴长史壮志冲霄,不惧安危,实乃吾辈之楷模!大帅,末将恳请随军前往河西,纵然身死疆场,亦是无怨无悔!”

    说着,起身单膝跪地,一脸恳求。

    眼下整个右屯卫因为即将出征河西,被关中百姓视为英雄,国难之时不畏艰险视死如归,受到民众无限崇拜。

    可他却要奉命驻守玄武门,不能随同袍泽出生入死狙击敌寇,实在是窝囊得紧。

    房俊默然。

    古往今来,无论民族盛衰强弱,每逢紧要之时,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挺身而出,护佑民族之脊梁,向死而生、无怨无悔。正是这些层出不穷的仁人志士,代代传承辈辈不绝,构筑起华夏民族之魂魄。

    他们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轻轻吁出一口气,房俊和颜悦色道:“不要只是看到眼前的敌人,在吾等身后,依旧有着无数居心叵测之辈在暗地里谋算着见不得人的伎俩,意欲颠覆帝国,以黎民百姓之生命来达成他们自私自利之企图。你虽然不能与袍泽一同面对强敌,但是驻守玄武门亦是为了帝国之安宁、储君之安危,战场不同,但是形势却更为凶险,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安心留下来,瞪大眼睛守护着这玄武门,就是守住了帝国之命脉、社稷之传承、天下之福祉,切莫让吾等在西域流血之时,却骤然发觉身后已经一片狼藉。”

    河西危不危险?自然是极其危险的。

    吐谷浑筹谋已久,一旦反叛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军队数量、兵卒气势都会在短时间内占据上风。面对此等强敌,纵然是冠军侯复生,亦不敢说稳操胜券。

    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却在长安。

    李二陛下远征辽东,长安城内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谋算,谁也不知道哪一方会在下一刻骤然发动。

    一旦玄武门失守,李承乾即便彼入兴庆宫亦难保无虞。

    整个帝国都将被卷入动荡之中,随后而至的,便是天下板荡、烽烟处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第九百五十章 危机潜伏

    高侃闷声无语,半晌方才拱手道:“末将遵命!定会护佑玄武门,不负大帅所托!”

    他自然知晓玄武门之重要,只不过眼看着袍泽在河西即将与敌寇殊死拼杀,自己却不能与之并肩作战,心中难免郁闷。

    不过既然身在军伍,自当唯命是从,有抵触情绪可以,却绝对不能抗命不遵。

    房俊轻声道:“无论如何,家里便就要劳烦高将军看顾了,吾等出征在外生死未卜,储君之安危,社稷之牢固,全部系于将军一身,还望将军以江山社稷为重,小心谨慎,秉直报国。”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尽皆面色凝重。

    裴行俭凝眉道:“大帅,何至于此?”

    长安虽然波翳云诡,各方势力自有述求,私底下难免勾心斗角,值此外敌入寇、举国东征之际,搞出一些什么把戏在所难免。可是听房俊之言,却是有可能直接动摇江山社稷!

    难不成还有人敢搞兵谏不成?

    就算有人的胆子比天还大,就算他能够做成,可是陛下引百万大军于外,得胜之时大军还朝,谁还能抵挡得住?

    退一步将,即便陛下东征未遂,只是引一部残兵返回长安,又有谁能够在陛下面前谋朝篡位?

    谁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唯有身败名裂、彻底毁灭一途。

    得是多么愚蠢才会那么干?难道就只是贪图那区区几日名义上天下至尊的瘾头,而后等着被碎尸万段、万劫不复?

    房俊面色凝重,呷了口茶水,略作沉吟。

    这种事他本不愿去揣测,即便有所揣测也不会随意说出,不过面前三人皆是心腹死党,倒也不虞外传,便放下茶杯,轻声道:“朝中各方势力虽然看似只为攫取利益,但是居心叵测之徒却未必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按理说,陛下引百万大军征伐辽东,可谓倾尽举国之兵,谁在关中作祟,待到陛下引兵回京,亦不过时自取灭亡一途,断无抵抗之力。然而某却总是心惊肉跳,觉得或许陛下征伐辽东未必一帆风顺。所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局势该当如何?”

    “嘶!”

    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若果真那般,即可为天地色变、风云跌宕……

    裴行俭觉得难以置信:“陛下身在百万军中,哪怕东征一败涂地,以高句丽之国力亦无追杀溃军之能力,无论如何,陛下总可以从容而退,岂能有那等不忍言之事发生?”

    前隋数度征伐高句丽,每一次隋炀帝都是御驾亲征,每一次都是大败亏输狼狈而回,却也没见隋炀帝掉一根毛发,甚至就连军中将领也没死几个。

    更别说隋炀帝还有御驾亲征吐谷浑这等壮举,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之时,纵然战局未能如愿发展,导致战略目标不可能达成,却也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从容而退。

    怎地就会发生那等不忍言之事?

    房俊沉吟一下,总不能告诉裴行俭,历史上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便曾在安市城下中了一箭,险些龙驭宾天吧?

    既然历史上中了一箭拖着病躯返回长安,没过几年便驾崩,这回伤势严重一些,甚至干脆不治,又怎么没有可能?

    历史早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其自有强大之惯性,有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未必就不会依旧发生。

    “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有这等可能,然而某怀疑陛下在宫中之时便服食丹汞,导致精神亢奋、躯体衰弱。只需一丝半点的意外,都极有可能引发最为严重之后果……”

    房俊还是将心底最深处的担忧说了出来。

    他早就发现李二陛下举止异常,却始终没有证据。即便是有证据又能如何呢?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里,李二陛下就是“天”,他自己想要干的事情只要是铁了心去干,理论上没人可以阻拦。

    更别说是服食“丹汞”这种事了,毕竟以目前的医学技术来看,“丹汞”非但无毒,反而是修道炼丹的必需品。

    即便是“铁头娃”魏徵活着,大抵也不会就这件事不依不饶的死谏到底……

    一切,只能全看天意。

    裴行俭三人的反应与房俊所设想一模一样,高侃惊奇道:“服食‘丹汞’又能如何?这东西天底下服食的人多了去,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而且还能提升体力、振奋精神,难不成还能有性命之虞?”

    “丹汞”早已随着道家所宣扬的修道修仙之术深入人心,没人怀疑这东西其实就是剧毒。

    即便是有人因此而死,也不会因为与“丹汞”有关……

    房俊只能说道:“此物有慢性之毒,一般剂量固然无妨,需长年累月的服食才会慢慢侵害机体。然而若是服食过量,其危害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沉默。

    固然不大相信修道之士中流行的“丹汞”乃是慢性毒药,但是房俊更没有必要因此说谎,连带着认为一旦李二陛下遭遇不测之祸,将会牵累整个帝国。

    如果是真的,那后果可实在是太严重了……

    慢慢接受这个消息,良久,高侃才沉声道:“大帅放心,末将知道怎么做!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玄武门必确保不失,也无人可动储君一根毛发!”

    如果房俊的担忧实实在在的发生,那么他所把守的玄武门就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长安城城高墙厚戒备森严,想要从外部攻陷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弱点便是皇宫北侧的玄武门,而玄武门偏偏又是整个负责皇宫禁卫的军队驻扎之地,一旦玄武门失陷,叛军可以在顷刻之间涌入皇宫,进而由内而外的占据整个长安城。

    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便是如此,李二陛下凭借策反玄武门守将常何一举占据玄武门,于此设下埋伏诛杀李建成、李元吉,进而占领整个皇宫,控制长安城,逼迫高祖皇帝退位禅让。

    房俊颔首道:“如此,某才可以放心西征。”

    继而,他环视几人,慢慢说道:“吾等虽分属上下,实则亲若兄弟、志同道合,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自当齐心携手、砥砺奋进,创下一番功业彪炳史册,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裴行俭、程务挺、高侃皆备他说得热血澎湃,齐齐起身,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吾等定将追随大帅,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房俊也豪兴大发,手拍着桌案,高声道:“多少人等着吾等前往河西送死,可吾等偏就要让他们失望!当年突厥狼骑面前,杀气奔腾未能使某变色,漠北冰天雪地之中,薛延陀二十万控弦之士只若等闲,就不信区区吐谷浑能够断了你我兄弟的富贵!此番西征,定要教那些番胡蛮夷知晓大唐虎贲之强横战力,让他们的鲜血和尸骸,铸就吾等炳彪青史之台阶!”

    “喏!”

    三人轰然应命。

    房俊此番话语声音极大,从窗户传了出去,门外的卫兵、来往的书吏都听得真切,登时一个个便觉得一股热血上头,忍不住大喊起来:“以敌寇之尸骸,铸就吾等彪炳青史之台阶!”

    声音远远传出,整个军营都沸腾起来。

    “杀敌!杀敌!杀敌!”

    无数兵卒振臂高呼,士气暴涨,声浪直冲云霄,震荡四野,连不远处玄武门上的禁军都被惊动,纷纷跑到箭垛旁向下观看。

    另一侧的左屯卫军营中,兵卒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待到听请右屯卫营地之中呼喊的话语,禁不住面面相觑,又是愤恨又是羞愧。

    都是关中子弟,如今敌寇侵略在即,自家主帅却畏敌怯战,连累大家被关中父老嘲笑讥讽,一个个抬不起头来,相比之下左屯卫固然前途叵测,可即便是死了,那也是为国捐躯响当当的汉子!

    关中子弟不怕死,只怕被人说成瓜怂,祖祖辈辈抬不起头!

第九百五十一章 辽东战报

    出征在即,所幸因为东征之故,整个帝国的军政后勤系统都在快速运转,所以右屯卫出征前的准备事宜有条不紊,很是便利。

    一大早,房俊便来到兵部衙门,处置一些紧急公文。

    刚刚进了值房准备处置公文,晋王李治便走了进来,尚未来得及说话,休息了一天便前来衙门当值的崔敦礼敲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份战报。

    “启禀尚书,哦,殿下也在,正巧微臣稍后还要前去寻您。这是辽东送回的战报,请殿下、尚书过目。”

    崔敦礼施礼之后,将战报放在房俊案头。

    房俊赶紧拿起,仔细翻阅,晋王李治也甚为关注,干脆来到书案之后,站在房俊一侧,微微俯身偏头去看房俊手中的战报。

    崔敦礼想要提醒一下,但是嘴唇动了动,却又忍住了。

    一君一臣,一立一坐,偏偏两人都为察觉其中失礼之处,或许早习以为常……

    房俊一目十行,将手中战报看完,抬头见到李治正站在自己一旁,随手将战报递给他,叹了口气,道:“大军猛攻安市城数日不克,伤亡惨重,敌军支援源源不断……战事焦灼,令人担忧啊。”

    李治面色凝重,接过战报,就站在书案一侧,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房俊让书吏进来沏了一壶茶,自己给李治斟了一杯放在面前,然后自己斟了一杯喝了一口,啧啧嘴,心情沉重。

    果然如同历史中那样,东征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却在安市城下遭遇到高句丽军队顽强之抵抗。因为辽东进入夏日飓风季节,沿海多有飓风登陆,导致整个辽东大雨连绵数日不绝,火药无法派上用场,只能强攻安市城。

    开战之初,高句丽节节败退,将辽东所有精锐都撤回到安市城,不仅备足粮秣军械,更加固城墙,将城中房舍尽皆拆除,所有能够用以守城之物资全部堆积在城墙之下,唐军攻城之时,上下一心同效死力。

    另有平穰城方面源源不断的派出援军,自打雀谷等处不断袭扰唐军后阵,牵扯唐军兵力,致使唐军始终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兵力优势,战事陷入焦灼,每日里攻守双方都伤亡惨重。

    狂攻多日,安市城上的弓箭礌石对唐军所造成的伤亡太大,李二陛下命人挖土堆丘,生生在安市城外堆出一座小山丘,唐军弓弩手居高临下压制城墙上的高句丽守军,一度取得不小优势。

    李二陛下见到此策奏效,干脆命人继续挖土,意欲将小山丘一直堆到城墙之下,最终与城墙连为一体,供唐军将士能够直接冲上安市城的城墙。

    房俊喝着茶水,心中感叹。

    此等“堆土攻城”之战术倒也并非李二陛下首创,东魏丞相高欢曾在“玉璧之战”中使用此等战术,率重兵攻伐玉璧城,意欲打通西进之通道。

    而驻守玉璧城的则是西魏大将韦孝宽。

    正是韦妃的太爷爷……

    当时高欢统御大军阵容鼎盛,来到玉璧城下,先是挖开汾河河堤,使得汾河改道绕过玉璧城,致使城中水源匮乏。继而便是在城外挖土堆丘,使得兵卒立于其上可将城内形势一目了然,更适合兵卒居高临下以弓箭射杀守军。

    韦孝宽的应对之策更有意思,每当城外的东魏军队将土丘堆高一分,他便命人将城楼用木料接高一层,始终保持对敌军的压制……

    高欢见到堆土成丘之战术不顶用,便来了一个逆向思维,高处奈何不得你,那咱就往低处来。

    于是指挥兵卒开始挖地道……

    韦孝宽在城墙上发现了高欢的意图,赶紧让人在城墙内挖了一道土沟,派兵卒看守。东魏军队刚从地道之中挖通,直接从土沟之中出来,被早已埋伏在此的兵卒斩杀干净。

    高欢不甘心,又让兵卒将地道挖至城墙下,先以木棍支撑,而后撤掉木棍,致使城墙倒塌。

    韦孝宽命人紧急制作木栅,挡住了敌人的狂攻。

    高欢苦战两月,兵卒伤亡达七万之众,元气大伤,最终玉璧城非但没有攻陷,反而被韦孝宽反攻占据了土山,万不得已只得退兵……

    这时候,军中出现高欢中箭伤重的消息,导致士气涣散,高欢不得不带病坐帐,稳定军心。

    两个月后,高欢病重不治,郁郁而终。

    瞧瞧,安市城之战的过程,与玉璧之战几乎完全吻合,房俊更知道用不了多久,安市城守军便回放出李二陛下中箭之消息……

    李治看完战报,不禁忧心忡忡,扼腕道:“区区安市城,焉能阻我百万大军?不日定将再有捷报送抵。”

    房俊闷声不语,不敢过于乐观。

    见到崔敦礼在一旁垂手而立,便温言道:“元礼出使吐谷浑,费尽心力迁延日久,且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不妨在家中歇歇,过几日再来当值不迟。”

    崔敦礼摇头,肃容道:“尚书出征在即,东征偶遇不顺,兵部之职责太过重大,下官即便在府中安歇,怕也是食不甘味、睡难安寝,还不如到衙门里来尽一份心力。局势危难,吾辈正当报效君王,不敢有片刻懈怠。”

    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他觉得房俊此番出镇河西,怕是前途堪忧,搞不好性命都很难保证。所以放弃了休息的机会,回到衙门里事必躬亲,希望能够多尽一份力气,使得此次西征多一分胜算。

    房俊不仅是他的官场贵人,人品才能更令他心折钦佩,可不愿房俊大好前程一朝尽毁,丧命在河西之地……

    房俊颔首道:“也罢,正值多事之秋,该当奋起余勇竭尽全力,待到陛下东征、吐谷浑覆亡,再论功行赏,好生歇一歇!”

    事实上,自从去年开始,兵部衙门上下便一直高负荷运转,官员书吏都卯着一股劲儿,力求让所有部务都不出差错,立下一桩大大的功劳。

    而今吐谷浑即将反叛,兵部官员更是同仇敌忾,不约而同的放弃了一切休沐的时间,全心全力扑在兵事之上。

    兵部固然非是铁板一块,但是在房俊治下,面对危难之时却能够摒弃纷争一致对外,这令他甚为欣慰。

    若是手底下没有一群能打硬仗的兵,怎么可能创下彪炳青史之功业?

    那些闪曜千古的一代人杰,背后都有无数个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

    李治在一旁坐下,呷了一口茶水,看着房俊道:“此番出镇河西,凶险莫测前途未卜,姐夫定要当心才行。”

    房俊坐在书案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治,挑眉道:“只怕殿下心里正琢磨着,若是这厮能够葬身于吐谷浑铁蹄之下,那才最为完美吧。”

    李治登时瞪大双眼,依旧满是青涩的面容满是怒气,不爽道:“姐夫将吾当成什么人?固然心中对姐夫略有成见,那只是因为姐夫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哥哥,故而有些不满。但此时正值国难,吾亦知吐谷浑一旦攻陷河西诸郡之后果,岂能将帝国基业与个人恩怨混为一谈?姐夫太也小瞧本王!”

    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太子哥哥更加适合做太子,心胸气魄都远超太子,此刻却被房俊视为公私不分的小人,只觉得被小瞧了去,如何不生气?

    房俊对他的怒气不以为然,淡淡笑了笑,轻声道:“只希望殿下能够谨记这番话,明白何谓公、何谓私,懂得‘国家利益至上’这句话的道理,莫要受到某些人的蛊惑,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将帝国卷入动荡之中。”

    李治陡然色变,怒道:“姐夫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本王还能趁机作乱不成!”

    房俊摇头道:“殿下想要做什么都行,只是需要好生考虑后果……五日之后,微臣即将出征,面对强敌尚不知能否自保,殿下何去何从,自然不需微臣考量,好自为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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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