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八章 上门稽查
待到兵部官吏退出大帐,柴哲威怒气满盈的脸上一瞬间平静下来,阴沉着琢磨着房俊的用意。
按理来说,房俊不可能不知道兵部的命令根本无法约束左屯卫,却偏偏就让兵部的官吏带着文书来了,除了羞辱或者激怒自己之外,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自己坐下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很多,这几乎是每一个统兵大将都必须要去做的,否则何以维系自己的利益?其中针对房俊的也不少,但是他坚信,不可能被房俊得知详情,从而来报复自己。
那就只能是以往的宿怨了。
一下子,柴哲威便想起当初房俊在芙蓉园遭遇刺杀险些丧命,而自己恰好在附近经过的那件事……
当时那件刺杀案轰动整个长安城,陛下为此雷霆震怒,但是因为涉案之人先后身死,最终线索尽断,也只能不了了之。当时房俊的表现还算是克制,很是理智的模样,却未想到一直隐忍至今,方才趁着陛下东征之际来找自己的麻烦。
既然是那件刺杀之事,那么以当时房俊所受到的伤害来说,绝对不会只派遣一个官吏跑过来羞辱自己一番便就此作罢,一定会有后续。
柴哲威不禁紧张起来。
毕竟他最近做过的事情可不少,其中多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被房俊侦知……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何处留出了破绽,便略微松了口气。
怕个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不信他房俊还敢指挥右屯卫冲进他这左屯卫的大营?
更何况身后还有关陇贵族和荆王殿下呢,必要的时候也能够替自己挡一挡……
彻底放下心来,柴哲威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回到书案后大马金刀的坐好,命人沏上香茶,一边饮着茶水,一边处置军务。毕竟左屯卫也是一个人数达到三万余的军卫,人吃马嚼军械耗损,将校升迁军纪整肃,每日里事务不知凡几,书案上更是厚厚一摞文书档案。
等到将这些事务逐一处置完毕,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经到了晌午。便命伙房准备了一桌酒席,拿来一坛好酒,将自己几个心腹亲信喊进来,就在大帐之中小酌一番。
至于“军中不得饮酒”的军纪,但凡是一个勋贵子弟,就没有严格遵守的,更何况是柴哲威这样统领一卫的统兵大将,没人管得了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柴哲威与一众心腹谈及左屯卫的训练问题,要求各部校尉整肃军纪,加紧操练。即便不能如右屯卫那般整军操练,亦要做到以各旅卫单位,酌情操练兵卒骑射步战。
各部校尉也被对门右屯卫整理日不间断的大规模操练刺激得不轻,虽然未必都是勤于操练的将领,但越是大规模、长时间的操练就意味着粮秣辎重、军械盔甲的损耗加剧,可损耗是没有定数的,这其中自然就有了操作之余地。
当兵吃粮,可府兵制之下朝廷对于军队的供给已经减少到最低水平,若是不能加大军队的消耗,何处去上下其手,大发横财?
并不是每个人当兵的理想都是建功立业、为国征伐的……
柴哲威希望左屯卫上下能够面貌一新,起码不要被右屯卫给比下去,底下的校尉则希望从训练的损耗当中做些文章,可谓是上下一心,一拍即合。只不过由于关中各地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春耕,番上的兵员有限,短期内很难进行大规模的整训,未免有些遗憾。
正说得热闹,忽然外头有书吏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疾声道:“大帅,民部与兵部各派遣官吏前来,一共有十余人,说是奉政事堂之命令,要稽查审核咱们左屯卫的账目!”
柴哲威略微一愣,旋即大怒:“房二这个棒槌,焉敢欺我如此?来人,给老子打将出去!”
不用问,这必然是房俊的后续招数。
身边的心腹连忙拦阻暴怒的柴哲威,劝说道:“大帅息怒!房二那厮固然阴险,可既然是奉了政事堂的命令,那便是正经的稽查审核,咱们若非但不配合稽查,甚至还将前来的官吏打出去,这可就太被动了。”
“是啊,大帅,左右不过是十余人而已,咱们左屯卫一年的账目何止数百本?他们根本查不过来,随他们的便好了!”
柴哲威怒道:“放屁!人家分明就是来找茬的,鸡蛋里固然挑不出骨头,可咱们的账目难道就当真做得那么干净?房二那可是天底下数得着的算学大家,书院里头如今更是汇聚了一大批算学奇才,整个民部衙门的书吏现在都使着他鼓捣出来的算盘,存了心找咱们麻烦,岂有找不出来的道理?”
他是又惊又怒,猜到了房俊会有后招,却没想到居然是稽查审核左屯卫的账册!
左屯卫固然不归兵部管辖,直接隶属于皇帝陛下,但是钱粮辎重、军械盔甲却要从民部以及兵部调拨,按照大唐的律例,除了皇帝之外的确无人可以节制左右屯卫,但是政事堂却可以名正言顺的对左屯卫的账册进行稽查。
大唐没有专门的稽查审计衙门,只是在各部衙门之中设有稽查人员,尤其是民部、工部、兵部这些个衙门,有权对衙门之中调拨出去的钱粮物资进行追查。
身边将校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劝阻道:“即便如此,可咱们也不能拒绝稽查啊!即便咱们的账目被查出有问题,大不了就是一通扯皮,可若是直接拒绝稽查,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贞观律》对于贪腐的惩处固然严重,但是对于下级衙门抵抗上级衙门,处罚更为严重,甚至稍有不慎会惹得大理寺以及卫尉府插手其中,而这两个衙门照样都是房俊一系……
那问题可就通天了!
柴哲威恼火道:“房二这厮简直欺人太甚!”
可是骂归骂,他也知道亲信所言不差,当真被查出了什么,大可以推诿抵赖,整个大唐的军卫哪个就能干干净净了?所谓法不责众,既然要查那就一个军卫一个军卫的都去查个清楚。
值此东征之际,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不配合稽查,那就等于将把柄送给房俊手里,随着人家怎么摆弄……
权衡利弊,只得郁闷摆手道:“让他们进来!”
“喏!”
书吏转身退出帐外,将校门则分裂两旁,一个个腆胸凸肚横眉立目,做杀气腾腾壮,希望能够给这些登门找茬的恶客予以震慑。
少顷,一行人从帐外走进。
为首一人二十许岁,相貌堂堂剑眉朗目,一身绯色官袍气度轩昂,来到柴哲威面前,躬身施礼道:“下官金部郎中裴行俭,见过谯国公。”
他身后一人也上前一步,与裴行俭并列,施礼道:“下官库部郎中辛茂将,见过谯国公。”
“呵!”
柴哲威冷笑一声,咬牙道:“房二这厮倒当真看得起本帅,居然连门下走狗都派出来了?好,好,很好!”
谁不知道裴行俭是房俊一手提拔出来的得力干将?且不说裴行俭本身能力卓越,单只看房俊能够将自己的老巢华亭镇全权交由裴行俭管辖治理,便可看出对其之重视信赖。
辛茂将名声不显,但柴哲威却知道此人乃是许敬宗的女婿,亦是被房俊塞入兵部加以培养,可见也非是等闲之辈。
这样两个得力干将派过来稽查左屯卫之账册,可见房俊绝不是做做样子恶心他一下那么简单。
这是打算狠狠的在他心窝子来一刀啊……
被人骂作“门下走狗”,裴行俭与辛茂将也不恼,前者英俊的脸上浮现温煦的笑容,慢条斯理道:“大帅此言差矣,吾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皆乃朝廷官员,岂会受某一人之指派?如今民部与兵部联合稽查左屯卫,乃是例行公事,还望大帅打消抵触之心,全力配合,否则吾等就只能上报至政事堂,由政事堂诸位宰辅敦促大理寺与卫尉府,各衙门联合上门稽查……到那个时候,可就不好说话了。”
第八百一十九章 求人说项
柴哲威面色阴沉,盯着毫无恭敬之色的裴行俭,一字字道:“你威胁我?”
裴行俭情深不变,淡然笑道:“大帅严重了,下官何德何能,敢威胁您这样一位功勋贵戚?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若大帅认为吾等不能稽查左屯卫之账册,大可直言,下官这就回去复命。”
柴哲威眼皮跳了跳,狠狠的盯着裴行俭。
裴行俭神情洒然,不卑不亢。
身后的兵部、民部一众官吏都憋了一口气,心悬到嗓子眼儿。毕竟这般毫无预兆的两个衙门联合稽查,公事公办的性质要远远小于徇私打击,人家柴哲威虽然不大敢跟民部的太子殿下、兵部的越国公耍横,却也不是个好惹的。
好在柴哲威总算没有丧失理智,瞪着裴行俭看了好半晌,方才缓缓颔首,冷声道:“好,本帅让你们查。”
就在官吏们松了口气的时候,柴哲威续道:“只不过若是什么也查不出,那就休怪本帅跟你们没完!”
裴行俭却失笑道:“谯国公误会了吧?此次稽查,乃是两部奉政事堂之命联合审核关中诸军之账目,并非是有人举报,更非是针对左屯卫。而配合主管衙门稽查账册,乃是帝国所有部门应尽之义务,谯国公为何却有如此之大的抵触心理呢?请恕下官多说一句,这左屯卫乃是陛下之左屯卫,非是谯国公之左屯卫……所以,就算您心中有所不满,大可以去政事堂抗议,吾等只不过奉命行事而已。”
柴哲威知道斗嘴皮子自己根本不是裴行俭的对手,也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转过身去随意的摆摆手,吩咐道:“去几个人,配合两位郎中审核账册、稽查钱粮,别再来烦本帅!”
“喏!”
副将连忙应声,然后对于裴行俭、辛茂将等人道:“诸位,请随我来。”
裴行俭冲柴哲威一拱手,客气道:“多谢谯国公配合,吾等暂且下去,等到审核之后,再来面见谯国公。”
“嘿!”
柴哲威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心里快要气炸肺。
娘咧!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还未审核呢,就已经认定左屯卫的账册有问题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带到裴行俭等人随着副将前去审核账册,柴哲威将一众将校也都赶了出去,一个人背着手在中军帐内不停的踱着步子,脑子飞快转动,琢磨着应对之策。
自家知自家事,账册有没有问题没人比他更清楚,那裴行俭看着年轻却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辛茂将固然名声不显,但是能够得到房俊的信重,更能够让许敬宗那个老狐狸认作女婿,又岂是酒囊饭袋之辈?
肯定是一查一个准儿。
等到裴行俭将毛病挑出来,自己要如何应对?
矢口否认肯定是不行的,人家肯定会将账册封存,然后运回民部衙门,甚至干脆送往大理寺。
坦然认罪更不行,那不是坐等着房俊对自己下狠手么?
只能请朝中有分量的大佬去到太子殿下面前说项,以稳定关中为借口,将此事压下去。固然针对自己的很可能是房俊,但只要太子殿下为了顾全大局而做下决定,房俊又怎么可能反对?
可是朝中不少重臣都随着李二陛下前往辽东,他能够说得上话的没剩几个。关陇贵族绝对不行,根本不是一个阵营,太子殿下不可能给这个面子,荆王也不行,他与荆王的关系绝对不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当即喊来书吏为其备马,然后换了一套衣衫,出了大帐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亲兵策骑出了军营,一直向东绕过龙首原,沿着长安城的东城墙一路向南,由长安东南的延兴门入城,又顺着街巷往南急行。
*****
到了晌午,房俊与晋王李治在衙门中吃过了午膳,喝了一会儿茶,忽然想起一事。
虽然已经派人前往民部知会太子,说明利害,两个衙门一起派人前往左屯卫稽查账册,也确信左屯卫的账册不可能一点猫腻都没有,但万一柴哲威明知罪责难逃,四处求情说项呢?
官场说白了就是人情世故,谁也不可能当真一心为公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给。都是贞观勋贵,圈子就这么大,七拐八绕的说不定都能攀上一门亲戚,甚至就算是死敌之间,也可能有着共同的朋友圈……
等到柴哲威寻到一个合适的说客,就算他房俊铁面无私,难道太子也能够坚定不移,谁的面子也不给?
那怎么可能的,李承乾这人性格仁厚,出了名的好说话……
房俊醒悟计划有所失误,便有些头疼。
一旦太子被人说服,同意将这件事情压下去,那么自己将左屯卫束缚起来的目的就难以达到,往后关中的安稳就多了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想到这里,房俊对李治说道:“下午无甚大事,微臣想要去芙蓉园坐一坐,欣赏一番曲江美景,不知可否荣幸邀请殿下同行?”
李治一听,顿时有些心动。
他这人最好玩乐,尤其房俊是出了名的会玩儿,时常都能玩出一些新花样。可是一想到自己最近给自己顶下的目标,便摇头道:“本王才疏学浅,被父皇委以重任检校兵部,这等关头正好可以多多学习如何处置部务,虽然也想与姐夫泛舟曲江、游玩作乐,可时不我待呀!”
房俊心头好笑。
这小子现在是有多怕自己给他挖坑下绊子?居然一时片刻都不敢离开兵部衙门。
可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坑他啊。
嗯,看在这小子如此识相的份儿上,那些丢失的军械就暂且不拿出来了吧,否则在李治手上丢失的军械忽然出现在长安城,若是在安排几个“江洋大盗”手持这些兵刃做点什么坏事儿,只怕这口黑锅李治就得背到天荒地老,成为生涯当中无法洗脱的污点,对景儿的时候只要旁人拿出来说事儿,他就立马气势受挫,矮了一头……
……
出了兵部大门,房俊策骑带着一众亲兵部曲穿过皇城正南的朱雀门,沿着朱雀大街径直向南,快到明德门的时候,向东拐进安义、安德、通济诸坊的街道,过了通济坊,一路不停的进了芙蓉园。
此时节气尚早,芙蓉园中白花未开,不过沿河的杨柳尽皆冒出新芽,林间地上也有春草初露,山石水榭景致静谧,比之盛夏之时的繁花胜锦、鸟语花香,又有一种不同之韵味。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其优美之处,便是较之江南园林亦不遑多让……
一行人穿过重重殿宇、湖湾水泊,直抵芳林苑。
沿途多有禁军守卫各处宫门殿宇,见到重重亲兵护卫当中的房俊,也不虚通行腰牌,赶紧放行。
谁都知道如今房俊不仅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更与魏王殿下亲密无间,来到这魏王的园林之中,哪里需要通禀?
芳林苑位于曲江之畔,河水清亮碧翠缓缓流淌,若是夏日则满江碧荷无穷无尽,亭台楼榭掩映在假山林木之中,置身其间暑气顿消。即便此刻只是初春,楼前一片玉兰花粉白的花朵挂在枝头,如霜似雪,沿河更有一片桃林,粉红的桃花迎着微风颤颤巍巍,煞是好看。
抵达芳林苑主楼之下,房俊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见到楼前拴着十余匹健马,不少身着革甲的兵卒三三两两的站在楼旁的树下聊着天儿,眼神儿往自己这边直瞟……
房俊将马缰甩给身后的亲兵,对迎上前来的皇家内侍问道:“殿下有客?”
内侍恭谨答道:“正是,先前谯国公来访,这会儿刚进去,请容许奴婢先行入内通禀一声。”
房俊颔首,待到内侍入内通禀,他则站在楼台石阶上,居高临下扫了一眼那些个兵卒。
第八百二十章 断人后路
柴哲威这小子也不算是太蠢,还知道前来找魏王李泰说项,只是他难道就不怕与李泰之间以往的关系,惹得别人猜忌?
最初的时候,柴家是魏王李泰的坚定支持者,拥护李泰争储,与太子分庭抗礼。只不过随着李泰退出争储,柴家眼看着太子很难接纳他们,只得又转投了关陇的阵营,支持晋王李治。
背地里还跟荆王李元景不清不楚……
说一句“三姓家奴”,并不为过。只不过朝堂之上,随着利益的变化而改换阵营者不计其数,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谁又比谁清高呢?所以这种事也不会引起旁人的嘲讽。
但总归很难得到旁人的尊敬就是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都在乎自家的声望,可既然站错队、投资失败,出了改换门庭当一个“贰臣”,又能如何呢?
对于这一点,李泰是有些对不住柴家的,毕竟人家坚定不移的支持你,结果你自己忽然宣布不争储退出竞争了,让人家怎么办?所以柴哲威前来请李泰说项,李泰是很难拒绝的。
只要李泰去寻李承乾给柴哲威说情,以李承乾总觉得尸位素餐、才具不足却因为嫡长子之身份压在诸位兄弟头上使得诸位兄弟有志难伸故而深怀歉然的性格,不可能不答允李泰的请求。
但是这般直愣愣的找上门请求李泰说项,你让关陇那些人怎么想?
而且李泰虽然有所亏欠柴家,但是这个时候为了柴家去跟太子求情,你让太子怎么想?
太子又不是傻子,李泰的面子肯定会给,但是心里若是一点想法都没有,那又怎么可能……
所以,柴哲威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正在房俊沉吟之间,那内侍已经去而复返,躬身道:“越国公久等了,殿下有请。”
房俊颔首“嗯”了一声,整理一下衣冠,抬脚走进芳林苑。
穿过前厅,走过天井,到了正堂门口,便见到魏王李泰一身常服,富态的坐在主位,柴哲威亦是一身青衣直裰,打横陪在下首。
房俊抬脚走进正堂,施礼道:“微臣见过殿下。”
李泰也不起身,很是随意的摆摆手,笑道:“你我这般交情,私底下相见何须在意这等俗礼?来来来,快上座,来人,上茶!”
“多谢殿下!”
房俊直起腰,看向柴哲威。
柴哲威被李泰这番话说得心头醋意翻涌,暗道当年你们两个还曾大打出手呢,李泰更是被房俊逼得不得不放弃了争储,按理说应该相互敌视不死不休才对,怎地还能这般交好呢?
真是不可思议……
尤为重要的是,自己前脚来了这芙蓉园求见李泰,这厮为何后脚就能够前来?难不成是在我身边埋下了钉子,自己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厮的耳目?
他虽然恨不得一口咬死房俊,但是此刻当着李泰的面,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礼,只好强抑着心头怒气,起身略微一抱拳,正欲说话,却见到房俊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一转身,走到李泰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柴哲威头发丝都气得快要站起来了!
娘咧!老子好歹也是个国公,更是当朝勋贵,你凭什么在老子面前正眼儿都不瞧一眼?
简直岂有此理!
李泰也无语,他没料到这两人的积怨居然如此之深,而且房俊这个举动可实在是太过失礼,但凡有几分火气的都不肯善罢甘休,更何况是柴哲威这等眼高于顶之辈?
先是瞪了房俊一眼,叱道:“怎可这般无礼?”
然后连忙冲着柴哲威摆手,说道:“大郎且坐下说话!”
见到李泰对他连连眨眼,意会到这是在劝他冷静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
柴哲威只得忍着怒火,冷哼一声,坐了下来,却扭过头去看着门口,绝不与房俊目光交错。
他今日是前来请求李泰出面,去找太子讨个人情将稽查之结果压下去,可归根究底这件事房俊乃是主谋,若是自己现在就与房俊闹翻脸,恐怕李泰根本就不会去找太子……
这是腰肢柔顺相貌秀美的侍女奉上香茶,李泰便摆手将堂内的侍女、内侍一起斥退,这才看着捧起茶盏“伏溜伏溜”喝茶的房俊问道:“二郎前来,可是有事?”
房俊喝了两口茶,方下茶盏,一本正经道:“殿下醉心大唐的教育事业,每日里为了帝国之学子四方奔走,凑集钱粮广建学舍,可谓高风亮节、功德无量。可正因如此,怕是有些屑小之辈在殿下面前蛊惑,极尽谄媚之能事,故而微臣今日前来,是想要提醒殿下擦亮双眼,万勿被那些贪赃枉法、心怀不轨之奸佞所迷惑,害了一世清白!”
话音未落,早已忍无可忍的柴哲威拍案而起,怒视房俊,大声道:“房二!将话讲清楚,谁是贪赃枉法、心怀不轨之奸佞?”
房俊抖了抖衣袖,掸了一下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安坐不动,淡然道:“某未指名未道姓,谯国公却这般恼羞成怒,难不成是心中有鬼,故而对号入座?”
柴哲威怒道:“放屁!老子行得端、坐得直,休要含血喷人!”
“呵呵,”房俊冷笑一声,问道:“这么说,谯国公是肯定此刻两部衙门联合稽查左屯卫之账册,绝对查不出问题了?”
柴哲威顿时一滞,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没问题呢?他前来请求魏王李泰,诚意十足,故而开门见山便说明来意,这会儿当着李泰的面,他又岂能腆着脸说自己毫无问题?
就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裴行俭与辛茂将两人断然不会查不出左屯卫账册的毛病,到时候更加丢人……
李泰苦笑着敲敲桌子,看着斗鸡一般的两人,温言道:“都是自己人,何必这般针锋相对,半点不留情面呢?来来来,都坐下喝茶,就算是想要撸袖子干一架,那也得出了本王这芙蓉园再说,否则就是不给本王颜面!”
可这等情况之下,柴哲威如何还坐得住?
当即一抱拳,慨然道:“微臣驭下无方,犯下大错,身为主帅就要承担起责任,届时朝廷要杀要剐,微臣绝不皱一下眉头!今日唐突,扰了殿下清静,都是微臣的错,暂且告辞,改日定当负荆请罪!”
言罢,深深一揖,转身便走。
李泰喊了两声,却也留不住柴哲威,眼看着他大步流星出了正堂,回头对房俊抱怨道:“你这棒槌脾气几时能改改?纵然阵营不同,但到底也都是皇亲国戚,何必这般撕破面皮,老死不相往来?”
房俊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幽幽道:“前几日微臣在终南山险些被刺,贼人皆是军中悍卒,时候虽然未曾追查到凶手何人,但微臣怀疑乃是谯国公所为。”
“啊?!”
李泰顿时大吃一惊,忙道:“二郎,这等话语可不能随便乱说,京畿之地擅自调动兵马,那可是等同谋逆,轻则流放充军,重则夷灭三族!未有真凭实据,万万不可这般指责于一位统兵大将!”
房俊翻个白眼,道:“做得出这种事,那自然是计划周详不留半点破绽,想要查找真凭实据,谈何容易?不过有些事情未必就需要真凭实据,微臣又不打算告御状,要证据来有什么用?只要微臣认定是他,那就行了。”
事实上,这话只是拿来搪塞李泰而已,他根本就连那晚的军卒半点线索都没有,如何就敢认定是柴哲威所为呢?
正如李泰所言,这种事牵扯太大,毕竟柴哲威不是阿猫阿狗,人家可是平阳昭公主的亲儿子,既有皇室血统,又与关陇亲近,私底下还跟荆王不清不楚,朝中几大势力几乎都有他的踪迹,一个不慎,就会惹得整个朝堂都动荡起来……
第八百二十一章 往日秘辛
李泰摸不准房俊的真实想法,蹙着眉头请房俊饮茶。
两人闷声喝了几口茶水,李泰方才说道:“若本王以私人之交情恳请二郎放过柴哲威这一次,不知二郎会否答允?”
房俊放下茶杯,有些惊诧的看着李泰,挑眉问道:“殿下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又会惹起怎样的风波?”
想当初李泰争储的时候气焰熏天,柴家兄弟可是他的坚实班底!如今若是以私人之原因给柴哲威求情,这若是传到太子的耳朵里,会让太子怎么想?
即便太子再是宽厚仁慈,只怕也不能忍受曾经争储的嫡亲兄弟又跟往昔的心腹班底、如今的统兵大将勾连起来……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可比柴哲威当真调兵刺杀他这个大臣严重得多。
房俊正琢磨着要不要将柴哲威私底下与李元景牵涉众多的事情说出来,便听到李泰叹息一声,说道:“克扣军资、贪墨军械,那是一等一的大罪,再加上私自纵兵刺杀朝廷大臣、皇亲国戚,又是发生在父皇御驾亲征这等关键时刻……一旦此时闹起来,柴哲威性命倒是无虞,但是这个谯国公的爵位怕是就要难保。本王非是在意他柴哲威是否会被降爵,只不过如此一来,如何对得住姑母?”
听着李泰言语之中的唏嘘感慨,房俊不由奇道:“谯国公的爵位是柴家的,与平阳昭公主何干?”
这话还真就没说错。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女人的地位是极其低下的,即便如平阳公主那般的巾帼英豪,也难免沦为男人的附庸。
出嫁之前她是高祖李渊的女儿,但是出嫁之后就只是柴绍的妻子,哪怕替高祖皇帝打下了关中立下赫赫功勋,并且死后以军队为其举殡在历史之上绝无仅有,甚至以“明德有功曰昭”为其谥号,却也仅止在墓志铭写上“柴门李氏”这个称呼而已,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这就是这个年代女子的地位,无论有关于她与柴绍之间的传闻是真是假,她的一声都依附于柴家,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所拥有的。
李泰哼了一声,道:“他柴绍何德何能,不过是负心薄幸之辈,若非有姑母之功勋,高祖皇帝焉能晋封其开国公之爵位?”
“嚯!”
一说这个,房俊就来精神了,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兴奋道:“愿闻其详!”
历史之上,关于这位曾立下空前绝后之功勋的平阳公主与其丈夫柴绍的传闻五花八门,只不过诸多真相早已经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无人得窥真容,这会儿能够从亲历者口中听闻详细,房俊岂能不感兴趣?
李泰喝了口茶水,眼睛望着雕花描绘的房梁,却没有直言平阳公主与柴绍之间的秘辛,缓缓说道:“父皇兄妹手足众多,但是与姑母最为亲厚,姑母对于太子哥哥以及本王也最为宠爱。本王去往西域之前最后一次骑马,便是姑母亲手把本王扶上马背……外人只知姑母荣耀显赫,获得了这世间女子所从未获得的殊荣,却不知她自高祖皇帝起兵之后,便丢失了作为女人的所有快乐。男欢女爱、家庭天伦尽皆远去,姑母过得太苦了!多少人都曾劝姑母改嫁,也有人要让高祖皇帝降罪与柴绍,可姑母之气量,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揣度?”
说到这里,李泰感概道:“柴绍的谯国公之爵位,是姑母向高祖皇帝求来的,否则以高祖皇帝对柴绍之厌恶,哪怕他立下盖世之功,也绝无可能得到这样一个位极人臣之爵位!所以这个谯国公的爵位固然落在柴家,但是事实上,这却是高祖皇帝赏赐给姑母的。”
他这番话不够详尽,未能描述其中之细节,但是房俊凭借以往从历史上得到的信息,再加上一番脑补,已经能够完整的勾勒出事情的真相。
李泰说高祖皇帝厌恶柴绍,为何会如此?想必正是因为当高祖在晋阳起兵之后,当时平阳公主与柴绍夫妇正在长安,平阳公主想要集结李家在长安之力量击溃守军,为高祖皇帝进军关中奠定基业充当先锋,结果柴绍却跑去了晋阳,留下平阳公主一个人……
固然史书多有解释,但是从后续平阳公主独自居住在高祖皇帝为她建造的公主府,却不回谯国公府居住就可看出,夫妻二人已经恩断义绝。
很有可能当时柴绍是仓惶逃离长安,以免晋阳起兵的消息传到长安从而遭遇杀身之祸。
结果他保得了性命,却葬送了夫妻情义……
不仅于此。
大唐立国之后,柴绍与太子李建成走得很近,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他不在长安,但是等到李二陛下逆而夺取登上皇位,柴绍却依旧纵兵在外,不肯回归朝廷……
从此之后,柴绍再也未曾受到重用。
剿灭梁师都、覆亡東突厥,柴绍都曾参战,却从未以主将的身份统御大军,覆亡東突厥的时候由李靖节制诸军也就罢了,毕竟当时的李靖的作战能力非是柴绍可比,可是剿灭的梁师都的时候,李二陛下却以薛万均为殿中监之官职为柴绍之副将,制定战略、率军迎战皆是薛万均一手操持……
可见柴绍当时只地位是有多么尴尬。
本是大唐立国之功勋,结果先是丢失了夫妻之义,后又站错队伍,不受大唐两代帝王之待见,着实令人无语。
……
说到这里,李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房俊说道:“此事到此为止吧,就当卖给本王一个人情。当然仅止一次,下不为例,若是柴哲威不知好歹未能悬崖勒马,往后如何,本王再不插手。”
房俊犹豫半晌,未能直接答允。
按说李泰在他面前是有这个颜面的,但是一想到柴哲威与李元景私底下勾结,他就如坐针毡,总觉得这将是一件心腹大患。
沉吟着说道:“殿下应当明白,此次虽然是微臣设计柴哲威,但绝非出于私心……”
李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道:“本王自忖在二郎面前也应当有几分颜面,二郎这般迟迟不肯应允,可是还有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与柴哲威有关?”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房俊颔首,道:“微臣受到消息,柴哲威与荆王殿下曾在昨夜私下相会。”
李泰一愣,旋即面色凝重起来,不过片刻之后又摇头道:“只是私会,又能如何?太子想必也不知你要对柴哲威如何,所以才会配合你。可一旦知晓你要将这些事情抖出来,可能危及柴哲威的爵位,也必然不会答允的。姑母对待太子的宠爱,可绝对不比本王少上一分一毫。”
房俊顿时大为头痛。
李承乾的那个性子他是很了解的,所好听一点叫做宽厚仁慈,其实就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除非柴哲威当真有谋反之迹象,否则以他对平阳公主的感情,岂能眼瞅着柴哲威爵位不保?
宝剑有双峰,一位仁爱的君主固然能够使得朝野上下平稳和顺,可有些时候也难免束手束脚,不够杀伐决断。
想了想,房俊问道:“那若微臣只是想要讲左屯卫束缚起来,使其不能随心所欲的调兵遣将呢?”
李泰摊手道:“那自然随着你折腾,本王一概不问。”
房俊没好气道:“谁在乎你问不问?微臣是说太子能否答应?”
李泰怒道:“本王乃天潢贵胄、当朝亲王,你这态度跟谁俩呢?没大没小!”
骂了一句,又说道:“只要你不去危及柴哲威的爵位,就算打折他的腿,太子又岂能舍得责罚于你?你房二如今可是太子面前第一等的红人,储君心腹、太子肱骨!只不过想要将事情操纵在可控范围之内,就必须控制左屯卫账册之稽查,既要查出问题,又要让问题不要太大,你懂得如何查账么?”
房俊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查账这种事,没人比我更懂!”
李泰这才想起,人家可是天下有名的算学大家,编纂的《算学》如今早已成为贞观书院的必修课……
第八百二十二章 惊慌失措
查账这种事,无非是精确与细致而已,以柴哲威与辛茂将两人的能力,休说仅止是一个左屯卫,即便是六部之中的任何一个衙门,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但凡有一点毛病都能查得出来。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查出了什么,回头太子那个软性子不忍,不许他针对柴哲威,如之奈何?
房俊很是头大。
李泰也觉得这事儿很是难办,既要稳定关中的形势对左屯卫予以束缚,又要将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至于使得柴哲威背负大罪,被父皇得知之后一怒之下虢夺爵位……
便温言道:“本王知道此事不合规矩,可姑母之恩情犹在昨日,吾兄弟又焉能眼看着她的骨血被虢夺爵位,沦落凡尘?此事,本王与太子定记得二郎之情谊,容后图报。”
房俊叹口气,道:“殿下如此说话,微臣岂能不遵?只不过为了关中之稳定,左屯卫必须予以束缚,微臣自然会控制事情的规模,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此事控制不住,还请勿怪微臣不能信守承诺。”
一听这话,李泰忍不住挺直腰杆,蹙眉看着房俊,缓缓问道:“二郎,是否还有什么隐情在其中?”
他甚至将那一段皇家秘辛都道出,就是想让房俊领这份人情,然而房俊却依然要坚持他的态度,也可就不仅仅是私怨亦或者简单的为了关中稳定就能够解释了。
必然有什么是房俊尚未说出,却十分重大之事,使得他哪怕不顾自己这个亲王甚至是太子的颜面,亦要狠狠的打击柴哲威……
房二固然棒槌,却从来不是个心狠手辣的,这就值得他怀疑了。
房俊摇头道:“有些事情,殿下还是不知道为好。不知道的时候心胸坦荡,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一旦知道了,难免畏首畏尾心有戒惧,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李泰默然。
好半晌才说道:“二郎办事自有分寸,若是当真有必要针对柴哲威,那本王也无话可说。本王固然崇敬姑母,不忍其骨血被虢夺爵位沦落凡尘,却也不能将父皇的江山弃之不顾。只不过,二郎还是要想想如何向太子汇报这件事才好,太子之性情……怕是未必认可你。”
房俊颔首:“微臣省得。”
李泰这人固然心胸狭隘了一些,也有些心性凉薄,但杀伐决断果敢利落,远胜李承乾那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想了想,便起身道:“那微臣便暂且告退,去太子殿下那边征询一下看看。”
李泰知道他很是在意此事,也不挽留,起身相送,肃容道:“无论太子如何意见,还望二郎能够以关中之稳定为要务。毕竟父皇出征在外,关中兵力空虚,一旦有变……不堪设想。”
房俊躬身施礼:“微臣记下了,告辞。”
“慢走,不送。”
“殿下留步。”
……
出了芙蓉园,才发现天空乌云渐渐堆积,似又有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春雨贵如油,这等春耕的关键时刻连续降雨乃是大喜事,房俊心里却半分喜悦也没有。
他着实没有料到柴家兄弟与皇族的关系居然牵扯如此之深……
不过左屯卫是必须要予以限制的,否则极有可能成为关中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深吸口气,带着亲兵部曲策骑返回皇城,赶往民部衙门面见太子李承乾。
*****
柴哲威从芙蓉园出来,面色阴沉似快要滴出水来。
他现在心里慌得一匹,什么面子根本就不重要,若是能够消弭这场祸事,别说被房俊侮辱一番,就算是被踩着脸摁在地上摩擦又如何?
自家知自家事,左屯卫上上下下皆是权贵之后、世家子弟,他为了保持自己在左屯卫的威望,故而对这些人颇为优容,平素手底下这些个将校克扣粮秣贪墨军械他视若不见,以此来达到笼络人心的目的,事实上他自己倒是没有贪墨多少。
可问题是一旦账册被人家给查个底儿掉,谁会相信他柴哲威是个清白的?
事实上,纵容属下贪墨克扣,这本就是大罪之一……
一旦被彻底爆出来,只怕远在辽东的陛下定然雷霆震怒,充军发配或许不至于,但是这个谯国公的爵位被降下去一等,几乎是板上钉钉。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什么金银粮帛什么身家性命都是虚的,唯有这可堪传承的爵位才是铁打的江山!
只要与国同休的爵位在,多少财富不是手到擒来,子孙后代何必如那些个泥腿子们拼了命的去挣?
若是这个爵位在他手里丢掉,他柴哲威不仅是柴家的千古罪人,待到将来百年之后,如何于九泉之下面见自己的母亲?
这个爵位,可是当初母亲用巾帼不让须眉的功勋挣下来的!
柴哲威抹了一把脸,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策骑站在芙蓉园的门口好一会儿,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会儿面皮什么的就赶紧丢掉吧,只要能够挽回这场危机,保住爵位,什么都无所谓。
想了想,这才对身边的亲兵道:“去巴陵公主府!”
言罢,当先一勒马缰,向着城北的永嘉坊疾驰而去,也顾不得被御史弹劾“当街纵马”了……
唐朝公主成亲之后,皇帝一般会在长安城内赐予一座公主府,规模视公主的身份贵贱、受宠程度而不定。但也有一些不会赐予府邸,比如当年长乐公主嫁入长孙家、后来高阳公主嫁入房家,都只是在男方的府邸之内开辟一块空地,新建公主居住之处。
巴陵公主下嫁柴令武之后,李二陛下钦赐的公主府就在永嘉坊。
永嘉坊在通化门内,与当年高祖皇帝禅让之后居住的兴庆宫仅有一墙之隔……
柴哲威领着亲兵来到永嘉坊巴陵公主府门前,甩镫离鞍下了马,早有门前的门子小跑着迎上来,未等说话,已经将缰绳甩给身后亲兵的柴哲威便问道:“殿下可在府内?”
门子愣了一下,忙说道:“在在在,只不过……”
柴哲威却已经抬脚走上门前石阶,从大门走进去,吩咐道:“去向殿下通禀,便说臣下有事求见。”
“喏。”
门子赶紧打发身边的人去内宅通知,自己则跟在柴哲威身边,将他引入正堂,同时心中暗暗纳罕:这位平素严谨古板,不苟言笑,私下里根本连与弟妹不经意间会面都要远远避开,今日却这般急匆匆入府求见,当真稀奇……
到了正堂,柴哲威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有侍女奉上香茶。
少顷,得了消息的巴陵公主赶紧换了一套衣衫,将发髻妆容整理一番,便出来相见。
柴哲威起身施礼:“微臣见过殿下。”
巴陵公主忙道:“谯国公何须多礼?都是自家人,随意一些便好。”
来到主位坐下,问道:“不知谯国公前来,所为何事?”
她这位大伯子性格古板得很,平素在她这个公主弟妹面前端得很高,恭谨之中又有着疏远,很难想象会跑到公主府来会见自己。
柴哲威环视左右,道:“请殿下将侍者斥退。”
巴陵公主愈发惊奇,便摆摆手,让内侍、侍女退下。
这些内侍略微有些犹豫,毕竟大伯子与弟妹会见,身边却空无一人……这很是失礼,而且极易受人诟病。不过见到柴哲威阴沉的面色,却也不敢多说,只能退下。
只不过退下之后却各自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堂内的动静,稍有异常,就得冲进去维护自家殿下的清誉……
待到侍者尽皆退走,巴陵公主正欲开口询问,便见到柴哲威一撩衣袍,单膝在堂下跪了下去……
巴陵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站起让在一旁,疾声道:“谯国公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她虽然贵为公主,金枝玉叶,却也没有让自己的大伯子、一位国公跪拜的道理。且不管柴哲威的目的为何,这一幕传扬出去,将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浪,说不定明日宗正寺便能上门,治她一个“骄恣跋扈”之罪……
第八百二十三章 巴陵公主
柴哲威单膝跪地,低头涩声道:“微臣鲁莽,恳请殿下相救。”
虽然对方是当朝公主,可他也是堂堂国公、掌兵大将,这般奴仆一般低声下气苦苦相求,的确是丢尽颜面。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巴陵公主层因为柴令武胡作非为的关系被李二陛下斥责多次,弄得父女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除非逢年过节或者皇帝做寿,等闲连太极宫都不肯去。可与太子的关系却一直不错,自己也只能以这种方式逼得她去跟太子求情,否则自己麻烦就大了。
巴陵公主有些手足无措,面前之人好歹也是自己的大伯子,更是柴家的家主,算是尊长,这般跪在自己面前居然说出“恳请”的话语,着实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谯国公不必如此,你我乃是一家,何事不可商量?快快请起,否则被人见到,又是一桩麻烦。”
柴哲威却摇头道:“非是微臣无礼,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殿下答允了,微臣才肯起来。”
巴陵公主也不是三岁小孩子,见到柴哲威被逼成这样,那能是小事么?连一个堂堂国公都不能解决的难题,却偏要求到她这个公主面前,显然事情及其重大,可不敢胡乱答允下来……
身子避让在一旁,急得跺脚道:“谯国公肯可如此?本宫不过女流之辈,哪里有能力管的了你们男儿家的事情,谯国公莫要为难本宫。”
柴哲威跪在那里,心里这个郁闷呐。
若非实在是无计可施,他有岂愿这般跪在一个女子面前?固然是大唐公主,可也是自己的弟妹啊……
只得说道:“对于旁人自然是千难万难,可对于殿下,也不过是反掌之间耳。”
巴陵公主见他不肯起来,心中无奈,这等情况若是被别人瞧了去,指不定怎么编排呢……
只好说道:“谯国公请起便是,且说说看到底什么事,若当真办不了,也别为难本宫。”
“诺!”
柴哲威这才起身,两人分别落座。
柴哲威也不兜圈子,将事情经过说了,然后叹气道:“房俊这厮是个棒槌,行事根本无所顾忌。他因为私怨设下此等手段,若是不将微臣整的身败名裂,如何会善罢甘休?旁的微臣倒也不怕,横竖不过是男人间的意气之争,争的过自然吐气扬眉,争不过也得认。可房俊行事有多么毒辣阴狠,殿下想必也有所耳闻,怕只怕他铁了心想要坏了微臣这国公的爵位,那可比杀了微臣更难接受!”
巴陵公主眨眨眼,奇道:“这个……不至于吧?不过是意气之争而已,让谯国公难堪没面子也就行了,何必要闹到虢夺爵位这般程度?那可就要不死不休了。”
爵位乃是先祖之鲜血性命拼搏而来,封妻荫子、传诸后世,是一个家族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朝中斗争,只要非是不共戴天之仇恨,谁会将对方往削爵的地步去逼?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更何况是一个手掌兵权的大将军,真到了那等地步闹得不死不休,谁也讨不了好。
柴哲威有些上火,这娘儿们怎地这般啰嗦,我都求到这个份儿上了,您就干脆去太子殿下那边求了情不就行了么?
偏要这般刨根问底……
可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只能耐着性子道:“其中之细情,多有不可言之处,还望殿下体谅。只不过微臣绝未危言耸听,那厮必定是打着要将微臣这爵位的虢夺之心思。还请殿下去太子殿下那里求个情,让太子殿下约束房俊,适可而止。”
巴陵公主很是为难。
之前柴哲威极力支持魏王争储,算是与太子唱对台,妥妥的政敌。因为柴哲威是柴家的家主,连带着她这个公主都被划入到魏王一派。
现在却要去求太子殿下,让他约束房俊不要逼迫太甚……
可爵位的确是天大的事情,万一自己不肯前去向太子求情,导致谯国公的爵位最终被降等甚至虢夺,那她就算是自绝于整个柴家……
万般无奈,只得勉强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厚颜去跟太子哥哥求个情。不过谯国公也应当知道,这等事情本就没有我们女儿家插手的道理,若是太子哥哥不允,本宫也无能为力。”
柴哲威赶紧说道:“世人皆知太子殿下仁慈,对待兄弟姊妹更是仁厚非常,只要殿下前去,断无不允之理。”
巴陵公主只好说道:“那谯国公暂且请回吧,本宫这就去东宫觐见太子哥哥,稍后给你回信儿。”
柴哲威起身施礼,感激道:“微臣知道如此很让殿下为难,可事关重大,微臣亦是别无他法,还请殿下宽宥。微臣这就回去军营,静候佳音。”
言罢,再次施礼,这才转身走出正堂,出了公主府,带着亲兵出了通化门,绕过城北的龙首原,回了玄武门之外的左屯卫军营等消息。
这大半天折腾得他心急如焚,等回到军营,天都快黑了……
这边巴陵公主也不敢怠慢,沐浴之后换了一套宫装,命内侍备好车驾,带了两个小侍女便出了公主府,直接前往东宫求见太子。
*****
到了东宫,天色已近灰蒙蒙黑了下来,按说这时候已经不适合觐见太子,可巴陵公主哪里敢等到明天?
东宫门前的内侍见到巴陵公主到来,不敢怠慢,一边将其请入宫中,一边飞快入内通禀。
须臾返回,将巴陵公主带到了丽正殿。
刚一进大殿,便见到太子妃苏氏远远的迎了上来,拉住巴陵公主的手,笑容满面道:“妹妹可当真是稀客,殿下本已预备沐浴,听闻你过来,赶紧欢喜的去后殿更衣。来来来,这边坐。”
东宫娘娘有一些傲气,但是待人接物方面却绝对滴水不漏,虽然知道巴陵公主这个时辰进宫绝对是要事,却半句都不问,只一味的热情相待。
巴陵公主因为柴家始终未曾站在太子身后,所以很少到东宫来,面对太子妃的热情,便很是有些尴尬。
不过皇室的女子,那都是见惯了世面的,从小就培养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自然不会冷场,就反握了太子妃的手,一起坐到地席之上,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儿,好似一对儿感情甚笃的好妯娌……
片刻之后,换了一身宝蓝色直裰的太子从后殿走出来,虽然依然跛着腿,但整个人却因为这些时日即要兼顾民部事务又要总揽朝政,累的瘦了一圈儿,精神却显得格外的好。
巴陵公主起身见礼,李承乾笑呵呵的摆手,道:“自家兄妹,何必拘泥这些俗礼?快坐吧。”
三人落座,宫女奉上香茗。
李承乾饮了口茶,看着巴陵公主略显局促的神情,便对太子妃说道:“前些时日水师那边送来不少南洋珍宝,孤本打算给妹妹送去一些,正好妹妹近日前来,劳烦爱妃去挑一些好的,待会儿给妹妹带回去。”
太子妃苏氏眼波流转,也感受到巴陵公主的尴尬,便轻轻颔首,笑着对巴陵公主道:“你在这里陪着殿下说话儿,嫂嫂去给你好生挑几样新奇的宝贝。”
巴陵公主忙道:“多谢娘娘。”
太子妃苏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笑吟吟的起身出去,将殿内让给兄妹两个。
巴陵公主轻轻吁了口气,轻松许多……
李承乾看着巴陵公主的神情,笑问道:“到底何事要这个时候上门,连一晚都等不及?妹妹但说无妨,只要能办的,为兄绝无二话。”
巴陵公主心中温暖,感受到太子的真挚情谊,知道并非是敷衍她。事实上,即便这些年来太子的储君之位一直风雨飘摇,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废黜掉,但是在一众兄妹的观感当中,太子却一直是一个爱护兄弟姊妹、宽厚仗义的好兄长。
第八百二十四章 热锅蚂蚁
看着太子温煦的笑容,巴陵公主尴尬忐忑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便也不绕弯子,干脆开门见山,将刚刚柴哲威前去求自己的事情说了。
听着,太子便蹙起眉头。
巴陵公主察言观色,见到太子的神情有些发淡,连忙说道:“借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妹妹本不该掺合进这等事情之中,奈何谯国公亲自上门,甚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妹妹身为柴家人,岂能无动于衷呢?再者说来,谯国公纵然有千般不对,可到底还是平阳姑姑的骨血,当年平阳姑姑对吾等兄弟姊妹深为疼爱,对太子哥哥更是宠溺非常,若是当真谯国公的爵位被虢夺,不仅会招惹非议,说太子哥哥刻薄寡恩,更让太子哥哥如何对得起平阳故古?”
李承乾沉吟不语。
裴行俭是他在接到房俊求助之后派去左屯卫的,自然清楚房俊为何对左屯卫出手。
虽然父皇御驾亲征远离长安,并且留他监国,但李承乾依旧安全感欠缺。而从房俊之处得知的柴哲威种种行为,使得他也深感担忧,故而同意了房俊针对柴哲威的行动。
可巴陵公主之言,也的确要值得考虑。
按理来说,他是没有虢夺一个国公爵位的权力的,哪怕他如今代替父皇监国,也顶多将犯事之罪臣封禁起来,案卷移交大理寺或者宗正寺,等待父皇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可外界谁会在意这些程序?
只会认为他借着李二陛下御驾远征之际,利用手中的权力打击政敌、排除异己。
尤其是柴哲威的身份,毕竟是平阳姑姑的骨血啊……
若是因他之故使得谯国公的爵位被虢夺,自己往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姑姑?更别说会给世人一个刻薄寡恩的印象,以往所有仁爱宽恕之形象,都将付诸东流。
想着往日里平阳公主对他的种种宠爱,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在大唐立国之后固然尊崇无比,却生活得凄凉孤苦,心里便一阵阵不忍……
心中正自思量之间,便见到有内侍入殿,禀告道:“殿下,越国公殿外求见。”
巴陵公主顿时一惊,忙道:“此事不过是私怨而引起,太子哥哥切勿严惩谯国公,以免被朝野上下误以为纵容偏袒越国公,使得声威受损。”
李承乾摆摆手,沉声道:“非是你想象那般,刑律乃国家重器,孤岂会任人操弄,以之打击政敌、徇私报复?”
向巴陵公主展示了态度,续道:“妹妹稍安勿躁,毕竟此刻稽查尚未结束,左屯卫的情况并不清楚,待到稽查完结,孤了解事情的轻重缓急之后,再做定论吧。”
虽然觉得李承乾有推脱之意,但是能够给出这样一句话,也算是宽厚了,只得说道:“那妹妹就先行回去,等候太子哥哥的消息。”
因为要接见房俊,李承乾也没有挽留,笑道:“如此最好,只要左屯卫的情况不是太过严重,孤又岂会过于苛刻?你暂且回去等消息吧,稍后太子妃挑选的礼物,孤会让人送去你的公主府。”
巴陵公主起身,施礼道:“多谢太子哥哥。妹妹先行告退。”
“嗯,去吧。”
待到巴陵公主出去,李承乾才让人将房俊带进来。
房俊进到丽正殿,向李承乾施礼,而后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清婉秀气的小宫女重新上了一道茶。
李承乾抬手请茶。
房俊谢过,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旋即问道:“刚才微臣在宫门处见到巴陵殿下……”
略微提起,却未明问,这是礼数,虽然巴陵公主入宫的动机几乎是明摆着。
李承乾便叹了口气,将巴陵公主前来给柴哲威说情一事道明,然后说道:“巴陵素来不向孤张嘴,难得求到面前一回,孤很难拒绝。而且她提及平阳姑姑,孤也觉得若是闹得太大,不太妥当。”
事实上直至现在,裴行俭与辛茂将两人率领的稽查小组尚未有任何战果传来,但两人都已经认定左屯卫的账册肯定有问题。
不然,柴哲威为何这般惶惶然如坐针毡,四处托人说情?
房俊道:“殿下是何等想法?”
李承乾道:“孤知道你非是为了私怨,而是为了关中之稳定,更是为了孤着想,所以孤不会顾及巴陵妹妹的颜面,便让你收手。只不过,谯国公这个爵位毕竟是当年高祖皇帝赏赐给平阳姑姑的,应当归于柴家所有,只要柴家未曾犯下谋逆大罪,这个爵位便不应虢夺。”
房俊颔首道:“微臣明白了。”
李承乾的意思很清楚,怎么查左屯卫的账目,怎么折腾柴哲威,都可以随着房俊去弄,但是有一条底线,那便是不能危及谯国公的爵位。
只不过房俊却有一些狐疑。
他联合兵部与民部派出联合稽查小组去查左屯卫的账册,只是想要寻找柴哲威的违法之处,以此来达到对其训诫惩处之目的,从而使得整个左屯卫被控制起来,不能肆无忌惮的调兵遣将,危及关中安定。
从未听闻有哪一个统兵大将是因为军中账目的关系,便被虢夺了爵位……
即便是当年的侯君集,可是因为在覆亡高昌国的过程当中将其王宫之中无可计数的金银财宝尽皆掠为私有,从而被御史言官弹劾,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这才导致侯君集铤而走险、阴谋篡逆。
可是这一会查账,却吓得柴哲威四处奔走,到处托人说情,反应着实有点过激。
难道说,左屯卫的账册当中隐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
柴哲威回到左屯卫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军营中燃起灯烛,晚膳刚过,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大半天水米未打牙的柴哲威却没有一丝腹饥的感觉,回到中军帐,让人将军中长史游文芝喊来,问道:“那边稽查的结果如何?”
游文芝年近四旬,本是鄠邑当地的富户,家中与晋州柴氏颇有渊源,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一贫如洗。遂上门毛遂自荐,得到柴哲威的赏识,全力举荐成为左屯卫长史,引为心腹,颇为信重。
游文芝进了大帐,听到询问,便答道:“尚未有结果,不过这些皆是查账的好手,又快又稳,只怕要不了明日清晨,便可将账册逐一审核,其中的猫腻,恐怕也无法遁形。”
一听这话,柴哲威愈发惶惶不安。
这账册之中,隐藏的东西若是一旦曝光,足以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
游文芝是他的心腹,对于账册当中的猫腻自然知之甚详,没有隐瞒的必要,柴哲威便揉了揉脸,焦虑问道:“本帅请了巴陵公主前去东宫说情,也不知太子能否顾念旧情,保住本帅这一回。”
游文芝想了想,说道:“大帅不必心焦,既然巴陵公主去了东宫,总归是会有几分效果的。至于太子殿下的反应,无非是几种情况。要么直接派人前来中止这次的稽查,不过希望不大,毕竟房二乃是太子之心腹,既然此次稽查是由房二提议,那么若半途而废,打得可是房二的脸。要么便是任由稽查进行下去,然后视稽查之结果,再予以应对。至于完全不理会巴陵公主的颜面……下官认为不大可能,太子素来是个心软的,总归会给几分情面。”
他分析倒是很合理,可柴哲威却越来越坐不住。
这几种情况,唯有太子此刻派人前来中止这场稽查,才能让账册的秘密隐藏下去,其余的情况都算是将他推上悬崖。
虢夺爵位?
那都是轻的,但凡太子果决一些,说不定干脆就能祭出李二陛下留下的御用宝剑将他斩了……
看到柴哲威如坐针毡一般的神情,游文芝上身前倾,凑到柴哲威耳旁,低声道:“大帅稍安勿躁,不妨等一会儿,若是半夜之前太子殿下依旧没有派人前来,那么便做最坏之打算。”
柴哲威一愣:“什么最坏的打算?娘咧!你该不会是想要让老子起兵造反吧?”
游文芝压低声音,说道:“何至于此?只需一把火烧了那些账册,自然一了百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铤而走险
听闻游文芝之言,柴哲威却是大摇其头。
“这怎么行?当着那么多兵部、民部官员的面,若是一把火将账册都给烧了,岂不是告诉全天下的人咱们的账册有问题?”
他觉得这个问题是个馊主意。
若是这么做,还不如烧了账册的同时,将那些前来稽查的官吏也都给一刀宰了然后丢进火场,造成意外失火的假象。
可那裴行俭和辛茂将都是六部官员,裴行俭更是从五品上的金部郎中,已经算得上是个人物了,加上其年龄、能力、家世背景,妥妥的未来重臣,若是都给弄死了,那还得了?
明天一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就得联袂而至,让他柴哲威也尝尝“三司会审”的滋味儿……
游文芝却说道:“大帅明鉴,即便是天下人皆知有问题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将大帅如何!若是这个时候不心狠,一旦裴行俭将账册查清,找到其中的猫腻,大帅如何向天下人解释?豢养私兵是勋贵人家常有之事,可谁家一下子养了上前私兵死士?更别说,左屯卫每年有一成的粮秣军械都被大帅挪作他用……查出来,大帅就不只是保不保得住爵位的问题了,您更应该担忧的是能不能活着抵达被充军流放的地方……”
作为柴哲威的心腹,左屯卫账册上那些事情几乎都是他一手操持,自然清清楚楚,更明白事情的严重后果。
柴哲威满头大汗。
他本以为求了巴陵公主去东宫说情,太子妇人之仁的性格加之自家母亲以往的恩惠爱护,一定会将事情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只要保得住爵位,其余都可认下。
可是让游文芝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有些天真了。
皇族可以容忍自己贪墨军饷粮秣,可怎么能容忍自己每年将大批军械挪作他用?
说句严重一些的话,就是凭此给他顶一个谋逆的罪名都足够……
纠结了半晌,心中反复权衡,最终无奈发现,或许游文芝的担忧才是正确的,事情一旦爆出去,就不仅仅是保住爵位的问题了。当年侯君集也不过是将高昌国王宫的宝藏都纳入自家库房,便遭受无数御史言官的弹劾,使得李二陛下不得不治其之罪,迫使侯君集心有怨恕,走上谋逆之路。
自己这可罪行可是严重得多了……
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等等,若是太子殿下半夜之前派人将裴行俭调走,中止这一次的稽查也就罢了。否则,就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把火烧了那些账册!”
游文芝欣然道:“大帅英明!紧要关头,就是要杀伐决断,最忌拖拖拉拉妇人之仁。”
柴哲威苦笑道:“说得轻巧,本帅这是在那身上的爵位和阖族的前程在赌啊……”
说到这里,心中无比后悔。
想他柴哲威一出生便是皇亲国戚,因为母亲的缘故更是深得李二陛下信赖,弱冠之年便被委以左屯卫大将军之职,把守皇宫北门玄武门,这是可等的荣耀?几乎所有人都将他视为未来的军方巨擘、朝廷柱石。
结果却鬼迷了心窍,听从那些人的蛊惑,任凭野心疯狂孳生,愈发胆大包天,结果愈陷愈深,不可自拔,终有今日……
柴哲威一狠心,对游文芝说道:“既然下了决定,那就不能动摇。你这便下去准备一下,万一半夜之前无人前来,便做下最坏的打算。此事由你一手操持,事关重大,本帅不想再多人知晓。”
游文芝连忙领命:“诺!下官这就去召唤几个心腹亲信,做好准备。”
柴哲威咬着牙,道:“速去速回!”
“诺!”
待到游文芝走出大帐,柴哲威一个人坐在那里,愣愣然有些出神。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已然贵为国公,又非是想要谋朝篡位,何至于便稀里糊涂的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干了些什么糊涂事啊……
……
片刻之后,游文芝返回,手里拎了一个食盒。
柴哲威以目光询问,游文芝微微颔首,轻声道:“都准备好了,最可信的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柴哲威叮嘱道:“绝不可坏了裴行俭等人的性命!”
烧账册是一回事,毕竟柴家在朝中也不是孤立无援,到时候自会有人替他说话,加上太子或许会念及平阳公主以往的爱护而网开一面;可若是连人一起都烧没了,那可就是毫无底线的挑战大唐皇权、律法权威,别说他柴哲威了,就算是柴绍复生,也唯有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的下场……
游文芝将食盒放在茶几上,打开盖子,将里头的小菜一碟一碟的端出来摆放好,轻声道:“大帅放心,下官心中有数。”
又从食盒最底拿出一坛子老酒,拍开泥封,在酒碗里斟满酒,说道:“现在不过是酉时,大帅一天未曾进食,不妨吃一些东西垫垫肚子,下官陪大帅小酌几杯,边喝边等。”
“也好。”
到底是功勋之后、世家子弟,虽然未曾上过战场,但是本身能力不俗,心志坚定,这会儿下了决定也就没有那么纠结。
游文芝办事他还是放心的,这人自从被举荐到自己的身边,便素来办事稳妥、足智多谋,许多难以办理的事情都处置得漂漂亮亮,如此才得了自己的信任,将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尽数托付,始终未曾出现差错。
两人便坐在大帐之中,就着小菜小酌起来,一边低声交谈着此事的影响,朝廷会如何处置,以及后续需要作出的应对。
不知不觉间,外头巡营的兵卒敲响了梆子,算一算时间,算一算时间,已经到了戌时三刻。
柴哲威将碗中酒仰首饮尽,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没来啊!”
若非必要,谁有愿意当真烧了账册,甘愿触犯大唐刑律,自绝前程呢?烧掉账册固然可以解决一时之危机,但是等到陛下东征回归之后,势必要就此事严惩于他,从今往后,再难有所寸进。
可是很显然,太子那边是想要等稽查的结果出来之后,再权衡是网开一面,还是追究到底。
游文芝给他的碗中斟上酒,询问道:“下官这就去让人动手?”
柴哲威也不迟疑,颔首道:“不等了!让那些人手脚干净一些,动手之后便即刻远离关中,南下前往荆楚也好,北上去往北疆也罢,总之再不能出现在关中!另外,绝对不能伤了裴行俭等人的性命,切记切记!”
“诺!”
游文芝应下,与柴哲威一起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和盘子碗筷一一收入食盒之中,拎着便走出大帐。
柴哲威叹息一声,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房俊小儿!老子之所以有今日,便是拜你所赐,给老子等好了,一旦有机会,定要加倍偿还!
*****
左屯卫账房之中,清脆的算盘声响成一片,十余位民部、兵部组成的联合稽查小组挑灯夜战,紧张的核算账目。
裴行俭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账房之中燃起的数盏油灯,对着账房内的左屯卫书吏无奈道:“你们左屯卫这么穷的么?连蜡烛都没有几根,还在用油灯?这东西熏眼睛不说,安全隐患也很大。”
之前倒是一直都用的蜡烛,但是燃尽之后,却换上了油灯,书吏给出的答案是军营之中已经没有蜡烛了,只能用油灯代替。
裴行俭觉得这根本就是报复他们这些个不速之客,他们这些油灯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油,燃烧的时候黑乎乎的烟柱笔直向上,整个帐房里不一会儿就充斥着油烟,眼睛盯着账册睁一会儿便酸涩难当,泪流不止。
都快给熏瞎了……
左屯卫的书吏赔笑道:“也是巧了,倒是有一些蜡烛,一时间却怎么也找不到,辛苦诸位了,多多担待……哎呦!你怎么搞的?快快灭火!”
说话间,一个书吏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将一盏油灯打翻,灯油流淌在一卷账册上,瞬间便引燃了账册,黑烟火焰冲天而起。
第八百二十六章 烧个精光
灯油助火,账册易燃,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烟雾火焰便冲天而起,帐房内惊叫四起,乱作一团。
裴行俭又惊又怒,大声喝道:“速速救火!”
全部账册已经核算了一大半,其中的问题他也心中有数,这会儿岂能眼看着账册被焚烧掉?若是一把火都烧没了,到时候死无对证,谁能奈何柴哲威?
尤其是若当着自己的面被人将这些账册烧掉,那就是他严重失职!
他带来的书吏们赶紧扑上去打算救火。
那些左屯卫的书吏却纷纷惊叫道:“先将裴郎中也诸位同仁护送出去,咱们就算是葬身火海,也不能让他们伤到半根毫毛!”
诸多左屯卫的书吏闻言,上前便将裴行俭架起,不顾裴行俭的挣扎呵斥,一边往外拖,一边说道:“裴郎中快快出去,水火无情,当心坏了性命!”
裴行俭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手底下有一把子力气,可是被四五个书吏死死抱住往外拖,却完全挣扎不脱,气得哇哇大叫。
这哪里是书吏?瞧瞧这力气,分明就是军中的精锐兵卒,各个都是力大如牛,都快将裴行俭勒得喘不上气了。
这些家伙该不会是胆大包天到想将老子弄死在这里灭口吧……
另一边,辛茂将抄起一把椅子,猛地将一个近到身前想要拉拽他的书吏砸翻在地,又飞起一脚将那一卷燃烧的账册给踹到地上,与桌旁如山的账册分开,冷不防腰间一紧,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也不慌,当即沉腰扎马,一手反过去往后一捞,便薅住身后人的腰带,手臂一较劲,将身后那人硬生生甩开,撞翻了一张桌子。
然而未等他扑上去将火踩灭,又有三五人一起冲上来,七手八脚的将他整个人缠住,挣扎不脱。
“砰!”
账房的房门被一队兵卒撞开,有人大呼道:“怎会失火?”
“不小心撞翻了灯盏,速速救火!”
“吾等负责救火,闲杂人等全部出去!”
这些兵卒便配合着房间里左屯卫的书吏,将稽查小组的人员尽皆驱逐出去……
裴行俭和辛茂将分别被好几条大汉死死的搂抱着,别说挣脱了,连喘气都困难,只能气红了眼睛,看着左屯卫的兵卒冲进账房救火。
远处,柴哲威听闻“火讯”,与游文芝快步而来,到了裴行俭面前,面色大变,厉声喝问道:“怎会忽然失火?”
有书吏答道:“失手将灯盏打翻,引燃了一本账册,正在施救。”
柴哲威跺足大骂道:“一群废物东西,尔等误我!”
游文芝在一旁劝解道:“大帅勿恼,这等意外,谁也不希望发生,让大家赶紧救火才是要紧。”
数队兵卒几十人冲进账房,结果非但未能及时扑灭火势,反而使得火势愈演愈烈,片刻之后,屋子里的火焰顺着窗户往外窜,火舌肆虐浓烟滚滚,那些个救火的兵卒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退出来。
柴哲威上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大骂道:“出来干什么?赶紧救火!那些账册若是被烧掉,老子一身是嘴都说不清!都给老子进去救火,不然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兵卒们一个个哭丧着脸,也不敢躲避,任凭他拳打脚踢,哭叫着哀求道:“大帅饶命,非是吾等怕死,可火势太大,救不了哇!莫说您打断我们的腿,就算是砍了我们的脑袋,也情别让我们进去火场活活烧死!”
柴哲威兀自大喊大叫,不依不饶,却被身边的兵卒死死抱住。
裴行俭和辛茂将眼见挣扎不脱,也就不费那个劲,冷笑着看着柴哲威演戏。
木质的房屋,屋内堆满了纸质的账册,空气中浓烈的不知泼了多少火油才能有的浓重味道……火势冲天而起,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相邻的两间房子也给引燃。
左屯卫的兵卒一队一队的开来,却不救火,而是干脆利落的将旁边的房子给拔掉,以免火势继续蔓延,烧毁整座军营。
柴哲威一脸沮丧懊恼:“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辛茂将斜睨着他,冷笑道:“谯国公演得一手好戏,不过光是烧毁账册还是留有隐患,何不将吾等干脆一刀杀了丢进火场焚尸,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游文芝厉声喝道:“放肆!火灾乃是意外,谁也不想发生。你这般说辞简直就是栽赃嫁祸,真以为不敢杀了你?”
未等辛茂将说话,柴哲威已经阴着脸摆摆手,制止了游文芝,对辛茂将说道:“是本帅的责任,本帅绝不推脱。可若是想要将罪名硬生生扣在本帅的头上,本帅坚决不认!”
裴行俭在一旁瞅了瞅火场,账房已经快要坍塌,微笑着道:“事已至此,往后的事情与吾等无关。大帅是否应当放了吾等?这半夜三更的,吾等正想回去睡个好觉呢。”
度过起初的惊怒,他迅速平静下来。
这里是左屯卫,上下左右都是柴哲威的人,他区区一个金部郎中,纵然一身是胆又能如何?徒惹屈辱罢了。
正如他所说,事情发展道这个地步,余下的已经不关他和辛茂将的事,自有朝廷上下去为此扯皮。
只是可惜,就算他已经清楚了左屯卫账册的问题,但是现在账册全毁,口空无凭,更加奈何不得柴哲威。
这家伙看似一个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紧要时候倒是有几分魄力。
只不过如此一来却也使得事情完全不可挽回,固然可以逃脱账册里那些个不知因何造成从亏空所带来的罪责,但是烧毁帐册这等恣无忌惮的行为,也势必要遭受眼里的惩罚。
远处,一个兵卒匆匆忙忙跑过来,老远就冲着柴哲威大喊道:“大帅!大事不好!右屯卫集结重兵,就要冲进咱们军营了!”
柴哲威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呛啷”一声便抽出佩刀,怒喝道:“欺人太甚!真以为老子的刀饮不得血、杀不得人?儿郎们,随吾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当先便向营门处大步走去。
左右亲兵也纷纷抽出兵刃,紧随其后,气势汹汹。
大唐立国未久,周边战争频仍,这些兵卒虽然大多是世家子弟,但是曾随军出征者不在少数,即便是那些酒囊饭袋,也多有好勇斗狠之气,这般被人家欺上门来,如何能忍?
游文芝吓了一跳,急忙追上前去,拽着柴哲威的衣袖,疾声劝诫道:“大帅息怒!咱们眼下应当将事情压制下去,而不是越闹越大!右屯卫那边说不定就是打着闹事的主意,大帅按耐不住,岂不是正中贼人奸计?”
柴哲威却根本不听,大步流星的走向营门,对游文芝喝道:“那贼子欺人太甚,先是稽查吾左屯卫之账册,鸡蛋里挑骨头,现在又欺上门来,本帅若是一忍再忍,岂不是让人以为咱是个没卵子的,任人揉捏?今日谁也别劝我,他房二若敢言语相欺,本帅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且让开!”
一把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游文芝给推到一边,身后数十亲兵同仇敌忾士气高涨,营中兵卒听闻此事,也不用击鼓聚将,便纷纷冲出营房汇聚过来,紧随在柴哲威之后,气势汹汹的杀向营门。
别管心里怎么想,大帅冲在前头,身为小卒岂能不紧随其后?
反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这里可是玄武门外,谁敢私自械斗,保准吃不了兜着走,这些兵卒才不会认为自家大帅有那个胆子……
而在军营当中的裴行俭与辛茂将看着面前烧得只剩下框架的账房,然后面面相觑,发现他们这些人已经没人搭理了,傻呆呆的站在这里。
裴行俭瞅了一眼烈焰熊熊的账房,对辛茂将道:“差事办砸了,咱们也会去吧?”
辛茂将颔首,道:“没料到这位谯国公居然这般阴狠,咱们有负所托啊,惭愧。”
第八百二十七章 剑拔弩张
虽然差事办砸了,可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带着随行的官吏快步向营门处走去,沿途不少兵卒从营房之中奔出,凶涌浪涛一般汇合往营门方向。裴行俭带着大伙儿尽量贴着道路一边,以免根这些兵卒发生冲突。
此刻整个左屯卫军营都犹如炸营了一般,兵卒们士气高昂怒气满值,最是情绪冲动的时候,万一看他们几个不顺眼一拥而上,那可就倒了血霉……
紧赶慢赶,到了营门处,便见到数百人都聚拢在这里,火把照耀下乌泱乌泱的人群,群情激奋唾沫飞溅,正与营门外队列整齐杀气腾腾的右屯卫兵卒对峙,局面剑拔弩张,稍有不慎就是一场群殴。
左右屯卫两个兵营的兵卒都穿着相同的军装,这个时候陡然混入一伙身穿绯绿两色官服的官吏,登时如秃子头顶的鸡蛋那么显眼……
“站住!”
“他们和右屯卫是一伙儿的,拿下!”
“烧了咱们的营房,哪里跑!”
便有无数左屯卫的兵卒吵嚷叫嚣着冲上去,欲将裴行俭一行人当场拿下。毕竟谁都知道这些人前来稽查根本就是冲着自家大帅来的,先前虽然心有不忿却还能忍耐,眼下数间账房被一把火烧光,早已将左屯卫兵卒的愤怒撩拨起来,再加上右屯卫悍然堵住自家营房门口,如何能忍?
眼瞅着数十兵卒目露凶光如狼似虎的扑上来,裴行俭和辛茂将都有些傻眼。
两人都是胆识过人的年青俊彦,可面对近乎于亢奋的兵卒,却也束手无策,一动不敢动,唯恐轻微的动作便惹起这些热血上脑的兵卒误会,进而引发一场残暴的群殴……
裴行俭只能站在那里,伸开双手将己方人员护在身后,也制止他们妄动,这才瞪着站在亲兵簇拥之中的柴哲威,大声道:“谯国公到底意欲如何?吾等乃朝廷官员,奉命前来稽查审核,账房失火差一点将吾等烧死也就罢了,现在还纵容部属拦截吾等,你眼里还有王法、还有陛下么?”
提起王法、陛下,暴躁的左屯卫兵卒顿时一滞,火热的头脑略微冷静。
那边柴哲威虽然恨不得将这些房俊的鹰犬爪牙一棒子打死,却也知道裴行俭所言不假,火烧账房这件事就已经无法洗脱,若是再让这些官员有个好歹,只怕自己就将成为众矢之的,明日一早,三法司就将会同宗正寺将他夺爵罢职、打入天牢……
只得忍着心中恨意,狠狠一摆手,喝道:“放他们离开!”
“诺!”
兵卒们这才散开,让出一条道路直通军营门口。
裴行俭吁了口气,回头与辛茂将对视一眼,两人一个在前一个殿后,与官吏们在左屯卫兵卒虎视眈眈之下,出了营门。
营门外,高侃迎了上来,见到众人无恙,也松了口气,抱拳施礼道:“见到左屯卫军营起火,本将心忧如焚,故而带人前来接应大家。幸好诸位无恙,否则本将今日就踏破他左屯卫大营!”
在他身后,上千右屯卫兵卒高举火把、阵列整齐,各个顶盔贯甲杀气腾腾,根本不将左屯卫的人马放在眼中,大有一声令下便冲进去,杀他一个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裴行俭苦笑道:“谁能想到好好的账房会忽然失火?差点将吾等困在房中烧死。多谢高将军援救之恩,不过还情速速将兵卒带回本营,绝不可将事情闹大,否则不可收拾。”
陛下御驾亲征,作为关中唯二两支齐编满员的军卫,却在玄武门外大规模械斗……这简直就是要让整个关中都翻天的节奏,事后追究,即便是房俊也难辞其咎。
高侃自然懂得,颔首道:“本没有冲击左屯卫军营的意思,只是害怕柴哲威铤而走险,扣押你等伤了你等性命,故而才集结于此,予以警告。”
裴行俭和辛茂将齐齐拱手,齐声感激道:“今日之事,没齿不忘。”
这可是冒着左右屯卫发生冲突的危险,前来给左屯卫施压,将前程都赌上了,这份人情太大了……
高侃哈哈一笑,旋即肃容道:“裴郎中、辛郎中暂且退回大营,商议如何回禀之事,某在此会一会谯国公,杀一杀左屯卫的威风!”
裴行俭知道自己的任务是赶紧回去东宫向太子殿下回禀,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万万不可当真发生冲突,否则难以收场。”
高侃颔首道:“某晓得轻重。”
裴行俭这才和辛茂将一拱手,带着一众官吏匆匆离开,回到右屯卫的军营要了马匹,连夜绕道左右屯卫大营所在北苑一墙之隔的兴安门,叫开城门之后沿着东宫的宫墙一路向南,进了延喜门,到了东宫正门……
高侃这边见到裴行俭等人已经走远,这才上前几步,大马金刀的站在左屯卫营门口,冲着营门里的柴哲威大声道:“天干物燥,玄武门外这等重兵屯集之地,左屯卫却不慎走水,实在是疏于管教,各个该杀!末将率领右屯卫兵卒前来助阵,谯国公若是管教不好麾下兵卒,不妨让末将来帮你清理门户!哈哈,军营重地,居然失火烧毁诸多营房,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左屯卫兵卒在营门之内纷纷怒目而视,若非柴哲威勒令不得迈出营门一步,怕是这会儿早就冲上去殴打在一起。
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这般当着面的羞辱,谁能忍得住?
柴哲威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气得脖颈筋绷起老高,双目赤红,死死握着刀柄怒叱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帅面前聒噪?速速去将房二喊来与我说话!”
一个泥腿子一样的破落户,自以为攀上房俊这根大腿立下几桩功勋,就能飞上枝头成为勋贵人上人了?
简直放肆!
高侃也不恼,瞅着左屯卫军营当中已经渐渐减弱下去的火光,嘿嘿一笑,揶揄道:“听闻今日朝廷派了官吏前来稽查左屯卫的账册,不知现在稽查完了没有?嘿嘿,这把火烧得可真好哇!”
不理柴哲威铁青的脸色,环顾左右道:“都学着点,往后朝廷也稽查咱们右屯卫,就像这样放一把火,什么账册都烧个干干净净,到时候死无对证,律法又能奈我何?”
旁边自有捧哏:“这不大好吧?此等手段与坊市之间那些个泼皮无赖有何区别?那些家伙时常赌输了不认帐,半夜摸进债主家中一把火烧光了事。”
“啧啧!没见识了吧?现在这世道啊人心不古,可不仅仅泼皮无赖不要脸,便是许多平素看上去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勋贵,这种生孩子没**儿的把戏也不少干!”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奚落嘲讽之能事,气得左屯卫那边哇哇大叫,若非有军法官死死拦在门口,这会儿怕是已经冲了出来拳脚相向。
柴哲威一张脸阵青阵红,难堪无比,心里的火气快要冲破天灵盖,却也只能死死压住。
人家右屯卫只是站在营门外动嘴皮子,自己这边若是忍耐不住冲出去,那就理亏了。
军中斗殴实属常见,但是谁先动手谁的惩罚最重,更何况是眼下这等要紧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大不了都拿个小本本记上,将来有了机会加倍奉还便是。
忍着怒气,冲着身边的兵卒喝叱道:“都在这里作甚?看猴戏吗?赶紧都给老子滚回去救火!”
军令如山,左屯卫的兵卒即便再是愤怒,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冲着营门外“呸”的吐一口口水,以此展示己方只不过是顾全大局、绝非胆怯,这才三三两两的散了,返回军营当中救火。
高侃见到不能激怒柴哲威,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便率领麾下兵卒缓缓撤退军营。
柴哲威坐在马上看着右屯卫的兵卒进退有距,心头一阵阵发虚。
眼下虽然右屯卫退走,军营里安静下来,但是他知道这一场狂风暴雨才刚刚兴起,随着怕裴行俭等人回到东宫,必将引起太子震怒,或许今夜的长安城将会整夜无眠……
第八百二十八章 长安震动
玄武门巍峨坚固、雄壮高耸,乃是太极宫北宫门。因其北面便是空旷平原的龙首原,一马平川直抵渭水之畔,较之南面位于城内的承天门更加适合大军强攻,所以自从太极宫建成之日起,便成为宫城锁钥、存亡之地。
大唐立国之始,便在玄武门外屯聚重兵,拱卫宫城。
李二陛下当年在此誓死一战,杀兄弑弟,直接杀入宫城定鼎江山,继位之后自然吸取教训,抽调功勋贵戚之子弟辅以关中剽悍之府兵组成左右屯卫,驻扎在玄武门两侧,宿卫宫廷。
后又在左右屯卫当中挑选剽悍擅射之卒称为“百骑”,也屯驻于玄武门之北,视之为皇帝鹰犬。
几番措施,顿时将整个玄武门守的风雨不透、固若金汤。
可即便如此,因为玄武门的位置太过重要,一旦失守整个宫城就沦为叛军的阶下囚,所以但凡玄武门有一丝异动,皇宫里的皇帝便惊惧不已、难以安枕。
所以当负责玄武门守备的左卫大将军、武阳县公李大亮得到麾下兵卒之禀报,走上玄武门的城楼看到城门外左屯卫军营有一处火光冲天之时,吓得这位老成持重、功勋呵呵的老将差点心胆俱裂,一面派人飞速去东宫禀报太子,一面将所有守城兵卒派上城头。
“嘎吱嘎吱”绞索较劲,十二石的床弩以绞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巨箭,“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铁叶为翎,左右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矢。
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乃攻守城池之利器。更有数百兵卒燃起火把,将黑黝黝的“震天雷”攥在手里,只待敌军攻城主帅一声令下,便点燃引线丢掷于城下,纵然是当世无敌的“具装铁骑”,在“震天雷”狂暴的威势之下亦只有人马俱碎一个下场。
整个玄武门刀出鞘、箭上弦,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不远处的左右屯卫大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与此同时,李大亮名人点燃了城楼一侧的烽火,冲天而起的火焰顿时使得整个宫城惊醒,无数宿卫宫禁的禁军从被窝中爬起,跟着各队的校尉冲上城墙,镇守各处城门。
虽然直至现在依旧没有看到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但玄武门的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左右屯卫更是拱卫城门的两道锁钥,一丝半点的变化都足以引起严重的后果,再是谨慎小心、大张旗鼓也不为过。
由玄武门而起,然后整座宫城严密戒备,紧接着这股紧张的气氛便蔓延至整座长安城。
各处城门的守城校尉登上城楼,守城兵卒增加一倍,刀出鞘箭上弦,但凡有接近城门者尽皆拿下,无论是谁一律缉拿关押,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大军东征,连皇帝都御驾亲征在外,整个关中兵力空虚,这等时候即便是一丝一毫的危险都可能犯下致命的错误,谁敢怠慢?
几乎就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由宫城至皇城、再由皇城至各处城门,整个长安城的防御系统彻底运转,一时间气氛肃杀、剑拔弩张!
*****
宋国公萧瑀在睡梦之中被惊醒,迷迷糊糊的看着身旁刚刚纳入府中的小妾跪在床头将他叫起,那雏菊一般洁白纤细的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
晃了晃脑袋,萧瑀不悦道:“什么时辰了?你这干什么呢?”
昨晚喝了点小酒,来了性质又吃了几颗回春之药,固然将这雏菊一般鲜美的小妾折腾得死去活来,自己也差点腰椎折断、油尽灯枯……所以起床气甚大。
小妾瑟瑟发抖,惊恐道:“刚刚管家在外面喊,说是宫廷有变,让家主赶紧入宫护驾……”
萧瑀有些迷茫的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宫廷有变?
入宫……护驾?!
“哎呀!”
猛地惊叫一声,一把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跃下床榻一个箭步就窜到门口……那轻盈的身姿,比昨晚挣命的时候还要矫健。
到了门口才想起身上没穿衣服呢,赶紧又让小妾拿来衣物,也顾不得去找官袍,胡乱往身上一套,一边系着纽扣一边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出了门便见到管家一脸惊慌的站在门口,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道:“刚才玄武门城口燃起烽火,似是有变,紧接着整个长安城的禁卫都出动了,眼下已经四门紧闭、全力戒严!”
萧瑀脚下一虚,整个人都晃了晃,幸好管家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跌倒在地……
顾不得感慨雄风不似当年,一夜贪欢便掏空了身子,赶紧吩咐道:“立即备马,老夫要入宫!”
“老奴已经命人备好马匹!”
“快走!”
萧瑀疾步出了后宅,到了跨院便在家丁的搀扶下上了马背,回头吩咐从后宅追上来的次子萧锴、三子萧钺道:“给家将奴仆们分发兵刃,严守府邸,若有屑小趁乱打劫,格杀勿论,一定要确保府邸之安全!”
萧锴、萧钺强子镇定,颔首道:“父亲放心,儿子定然守护好门户!”
话说的硬气,实则心里慌得一匹。他们可是都经历过年“玄武门之变”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整个长安城兵荒马乱,四处刀光剑影,不知敌人是谁也不知盟友是谁,鲜血染红了整座长安城,遍地尸骸堆满了城门洞……
难不成陛下刚刚御驾亲征,长安城就要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
萧瑀没心思理会两个吓得胆战心惊的儿子,在家丁奴仆的簇拥之下出了府门,便策骑向着皇城奔去。
沿途但见街上一队队的禁军紧急向着各处城门驰援,京兆府、左右侯卫的武侯沿街巡视,严令坊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外出。萧瑀一行人数度被拦截下来,交涉一番方才放行。
毕竟如今李绩、长孙无忌尽皆随同陛下东征,他就是长安城里官职最高、资历最老的那一个……
萧瑀命人手持自己的名敕走在最前,但凡有军兵拦阻便亮出名敕,果然速度快了不少。
叫开皇城,到了承天门下的时候才想起李二陛下已经御驾亲征,眼下监国的乃是太子殿下,赶紧又领着人向东疾行,到了东宫门前。
守门的禁军见到萧瑀,并未入内通禀,而是直接放行,声称太子殿下有令,宋国公到来之后可直接入宫觐见……
萧瑀正欲入宫,便见到一队人马从东侧延喜门进来,须臾便到了眼前,定睛一看,正是房俊……
萧瑀连忙站住脚步,未等房俊下马,便急声问道:“二郎可知发生何事?”
房俊奔到宫门前,甩蹬离鞍飞身跃下马背,将马缰甩给身后的亲兵,上前两步,见到萧瑀居然连纽扣都系错了,可见必是慌得不成样子,便笑道:“宋国公不必紧张,小场面而已!”
萧瑀气得胡子直翘,怒道:“玄武门乃宫城锁钥,一旦失守,整个宫城都保不住,此乃第一等的大事,丝毫不可有所懈怠,你居然还说是小场面?”
这棒槌,真真是不当人子!
见到萧瑀须发皆张的模样,房俊忙道:“在下刚从右屯卫军营回城,知道事情的起因,乃是因为左屯卫大营当中的账房失火,这才惊扰了玄武门的守军。如今左屯卫已经扑灭火势,全军留在大营之中整顿,右屯卫也全军戒严,严防一切意外,宋国公的大可放心。”
萧瑀见他言之灼灼,一副笃定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并肩入宫,问道:“好端端的,左屯卫怎会失火?”
又见到另有两人居然一起跟着进了宫门,顿时站住,蹙眉问道:“这两人是何人?这等时候兵荒马乱的,太子殿下的安危乃是重中之重,闲杂人等不适合进宫!”
第八百二十九章 局势紧张
那两人连忙上前施礼:“下官裴行俭、辛茂将,见过宋国公。”
萧瑀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颔首道:“原来是二位郎中。”
他知道这两人皆是房俊的心腹,其中裴行俭更是被太子殿下征辟进入民部担任金部郎中,协助太子殿下在民部实施改革……
“非是老夫多事,只不过眼下长安震动,皇宫之内更是杯弓蛇影,二位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入宫。”
就算再是心腹,这等时候也没有资格入宫。
添什么乱呐?
房俊解释道:“今天这二位接受太子殿下之派遣,前往左屯卫稽查账目,结果未等账目审核完毕,便发生了账房失火之事,差点将他们二人也烧死在里头……这会儿是去殿下那边回禀事情的详细过程。”
“啊?!”
萧瑀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柴哲威疯了不成?左右不过是稽查账册,就算其中有一些猫腻,谁又能将他一个皇亲国戚如何?”
居然放火烧毁账册,以此掩盖账册之中的猫腻……
要么柴哲威吃错了药发了疯,要么就是账册之中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重大,重大到连他这个世袭罔替的开国公都承担不起,不得不铤而走险,以这等近乎于疯狂的方式来掩盖一切……
房俊淡然道:“谁知道呢?不过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想必这会儿太子殿下已经担心得不行。”
“嗯。”
萧瑀当先而行,心说岂止是担心得不行?玄武门不仅仅是皇宫的北边门户,更有着那一段鲜血铸就的历史,别说是太子那个软性子了,就算是李二陛下今日坐镇太极宫,怕是也得吓得不轻……
一路由内侍引领着带来丽正殿,但见殿内已经灯火通明,一路行来整个东宫人影幢幢,到处都是顶盔贯甲的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护卫严密至极。路旁两侧的树影之中更是埋伏了无数弓手,这时候哪怕有一只飞鸟飞进来,都会瞬间被搅碎。
到了丽正殿门口,内侍入内通秉,须臾返回,请几人入内。
萧瑀在前,房俊略微落后半步,裴行俭、辛茂将则跟在两人身后,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殿。
进了殿内,便见到李思文、程处弼、屈突诠等东宫六率的领军校尉分列左右,太子李承乾则一身常服,坐在殿上,神情间倒还算镇定。
几人上前施礼,李承乾见到房俊前来,登时长长吁出口气,询问道:“外头形势如何?李将军只禀报说左屯卫营中有火光冲天而起,兵卒混乱,却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在此之前,他面对六率校尉的时候面上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心里却早就慌成了狗……
他老子这个皇帝的位置,就是当年从玄武门杀入皇宫之后才得来的,没人比他更加清楚玄武门对于皇宫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旦玄武门失守,皇宫里的皇帝就只能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毫无挣扎之余地。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祖父高祖皇帝当年,听闻玄武门落入李二陛下手中,还不是当即默认了李二陛下杀兄弑弟的事实,痛痛快快的册封李二陛下为太子,然后没过几天便禅让皇位,被人撵去大兴宫“颐养天年”?
房俊回禀道:“殿下放心,是左屯卫账房失火,引发混乱。事发之时微臣正在右屯卫军营,当即派出兵卒前去询问,得知火势已经扑灭,裴行俭等奉命前去稽查的官员也安然无恙,并且命令右屯卫将军高侃率军守住左屯卫营门,严禁其将校、兵卒出入,以防不测。”
李承乾自然看到了房俊身后的裴行俭、辛茂将,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即恐惧尽去、怒火升起,狠狠拍了一下身边的案几,怒道:“混账!朝廷派人稽查账册,各司衙门都必须无条件的予以配合,他柴哲威居然敢悍然烧毁账册,将朝廷体统、律法威严置于何地?简直无法无天!”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朝野上下,从不曾有过这等嚣张跋扈之辈,若是父皇依旧在京中,借给他柴哲威两个胆子,他敢这么干吗?
分明就是当我这个软脾气的好欺负?
简直岂有此理!
萧瑀在一旁捋着胡须不说话,柴哲威这等做法,的确是太过欺负人了……
李承乾发作一通,火气消散一些,便对裴行俭、辛茂将道:“此事委屈二位了,那贼子目无尊上、无法无天,孤定会予以严惩!二位劳累一天,孤这就命人护送你等回府,好生歇息,往后还要为朝廷尽力办差。”
他没有询问稽查左屯卫账册的结果,已经没有意义了。
若是没有天大的问题,柴哲威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作出放火烧账册这等行为?既然是天大的问题,如今账册已经付之一炬,没有真凭实据,就很难对柴哲威进行彻查。
还是那句话,眼下的长安城当以稳定为首要之任务,柴哲威只要没有纵兵谋逆,哪怕再是过分,朝廷也必须留有余地……
裴行俭与辛茂将忙道:“此乃臣下之本分,实是无法预料贼逆之猖獗,才有此等恶事发生。”
然后便站在一旁,默不吭声。
这等事情太过重大,没有他们区区一介六部郎中插话的资格……
听闻大抵是因为抵抗稽查故意纵火烧毁账册,李承乾固然难掩愤怒,却也终于稳定住心神,请萧瑀与房俊两人坐了,正欲询问如何处置此事,便见到有内侍入殿通秉,说是太子少师于志宁、京兆尹马周、礼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等官员已经来到东宫门口,请求觐见。
李承乾便命人将一众官员都带进殿内,尽皆赐座。
宫女奉上香茗之后,李承乾看着面前一众官员,询问道:“父皇御驾亲征,赋予孤监国之权。然孤经历尚浅、能力不足,未知此等事情应当如何予以处置,诸位何以教我?”
于志宁道:“左右屯卫乃是宿卫玄武门之军队,责任重大,不可有一丝一毫之懈怠。且不论左屯卫究竟为何失火,然其失火造成京畿之动荡,罪不可恕。应当即刻召其入宫,询问详情,再做定夺。”
他是北周太师于谨的曾孙,其祖上原本出自鲜卑贵族万纽于氏,孝文帝改革时,改汉姓为于,迁居河南洛阳,遂以河南为于氏郡望,为代北虏姓大族,世代为北魏高官。自于谨而始家族入关迁居长安,位列西魏八柱国,成为关陇集团顶级门阀。
然而其人却丝毫不以关陇贵族之利益所羁绊,不仅一心一意辅佐李二陛下,拜为太子少师之后更是不遗余力的教导太子李承乾,每每李承乾有悖逆之处,便严厉呵斥、尽心尽力。
眼下整个关陇贵族都在支持晋王李治争储,于志宁却依旧心志坚定的站在李承乾这一边,毫不动摇……
李道宗则补充道:“与此同时,当责令右屯卫、百骑司就近监视左屯卫军营,命其兵卒放下武器,不得擅自出营,否则当视为叛逆,定斩不饶!另外,殿下亦当行令各处城门严禁出入,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左屯卫不一定欲行不轨,但是局势发展千变万化,不可不防;其余人起先未必有谋逆之心,但一旦长安城乱起来,让那些人见到有机可乘,难保就不会生出不臣之心。
毕竟,皇帝御驾亲征不在长安,且关中兵力空虚,这些因素难免使得人心思动,不臣孳生……
萧瑀也颔首道:“正该如此,虽说左屯卫起火之因未必是心怀不轨,但此举引发整个京畿之动荡,眼下人心惶惶,殿下应当严厉申饬左屯卫,同时警告城内城外的军队,逾越雷池半步,唯有粉身碎骨之一途!至于柴哲威……即刻召之入宫,暂时解除统军之权!”
第八百三十章 仁义之君(上)
李承乾闻言,有些踟蹰,犹豫道:“这个……暂无必要吧?毕竟失火原因尚未查明,若是贸然便对一位统兵大将虢夺军权,只怕有所不公。万一后续查明的确是意外失火,怕是不好收场。”
他还念着先前巴陵公主入宫请求之言,所以不欲这般严苛。
柴哲威乃是国公爵位,更是十六卫大将军之一,地位极高。一旦虢夺其统兵之权,就意味着朝廷对于他的信任下降至极低,且认为他在整件事中负有最主要的责任,事后必须经由三法司以及宗正寺的严厉审查。
一般来说,虢夺统兵大将的军权,就意味着要从严、从重予以处置,只要柴哲威在审查过程当中被发现有略微重要之失职,就极有可能遭受到降爵、罢职之惩罚。
他认为柴哲威的确需要予以惩戒,但若是危及到爵位,又心中不忍……
萧瑀蹙眉,语气有些生硬,道:“殿下宽厚,自是臣等之福。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法度岂能懈怠?无论左屯卫失火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发生,既然已经使得京畿震动、局势紧张,那就必须要进行彻查、予以严惩。这等时候最是需要稳定人心,一丝一毫之疏忽都可能导致局势的恶化,一旦波及到东征战事,则吾等罪莫大焉!左屯卫失火,京畿震荡,柴哲威责无旁贷!”
马周附和道:“不仅于此,还应当调集刑部、卫尉寺、大理寺三部官员联合进驻左屯卫,彻查失火之真相,给朝廷、民众一个交待。不然一旦谣言四起,受人鼓动,后果不肯设想。”
这话虽然也是在反驳李承乾,但实则却是在为李承乾考虑。
没有人相信左屯卫这把火当真是“意外失火”,天下哪有这等凑巧之事?为了逃避朝廷稽查,故意纵火毁灭账册证据,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会对朝廷的威信给于无与伦比的打击。
李二陛下刚刚御驾亲征离开京师,就发生了这等目无法纪之恶劣行径,没人会说柴哲威胆大包天、应当予以严惩,只会嘲讽太子殿下软弱,缺乏威信。
而威信又是如何树立?
畏威胜过怀德。
以恩德怀柔臣下,需要水滴石穿、持之以恒,让臣下感受到君上的人品。杀鸡儆猴却是快速建立威信的最好办法,逮住一只鸡杀掉,让天下人都看到你杀伐决断的魄力,谁敢不敬、谁敢不服?
尤其是眼下这等时候,杀一而儆百,最是好用不过。
某种程度上来说,柴哲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是李承乾树立起威信的最佳时机……
李承乾颔首说道:“诸位爱卿之言有理……”
眼睛却瞥着房俊,想要房俊能够站出来支持他一下,惩戒柴哲威是肯定要的,但是他不想将这件事弄到危及其爵位的地步。
房俊却耷拉着眼皮,对李承乾求助的目光视而不见。
世上从无完美,老实人上位就是有着这样的弊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遇事容易纠结犹豫难下决断。
不过相对来说,眼下的大唐需要这样一位仁厚的君主,带领帝国这艘巨舰在已经开拓出来的航线上顺风顺水的前进,一切皆会水到渠成。而不是再来一位李二陛下那般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绝世雄主,可着劲儿的去折腾。
眼见房俊不打算帮衬自己,李承乾也无奈了,只好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令柴哲威暂且交付军权,连夜入城,待到明日政事堂里,讨论左屯卫失火之事。”
“殿下英明!”
“如此甚好,柴哲威目无纲纪,正该以朝廷之名义予以惩处,惩前毖后,警醒朝臣切莫重蹈覆辙。”
一众东宫近臣纷纷附和。
李承乾见到大局已定,只得无奈认可,对一旁不言不语的李君羡道:“就劳烦李将军亲自跑一趟,将柴哲威押解入城,但是要令其稳定住左屯卫的局势,万万不可生变。待到入城之后,也不必压入大牢,暂且令其回府邸居住便是,明日一早,前往政事堂自辩。”
众人对这等处置表示认可。
毕竟是国公之爵,又是一军统帅、皇亲国戚,必要的颜面还是要有的。若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投入大牢,不仅重重削弱了柴哲威的威望,更会使得朝廷看上去刻薄寡恩。
无论如何,左屯卫这一把火使得长安内外风声鹤唳、剑跋扈张,今晚的戒严是不能取消的,所有人等的行动都要受到约束,确保万一。待明日政事堂会议之后,再行讨论是否解除戒严,恢复如常。
对于各项可能又商议了一会儿,大臣们便纷纷告辞。
李承乾将房俊留下,却没有继续待在丽正殿内,而是从后殿走出去,走了不近的距离,来到一处临水的阁楼。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密的雨丝,空气湿冷,令人精神一阵。
阁楼内没有什么雕梁画栋、豪华陈设,只是简朴的一座所在,红木地板擦拭的干净铮亮,楠木的梁柱没有什么繁复华美的花纹,天然的木头纹理却透露着原始自然的舒适。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阁楼,自有身姿纤秀的小宫女端着热水上前,服侍两人洗脸净手。
待两人跪坐在窗前的地席之上,便有宫女点燃一缕檀香,将几碟子精致的菜肴和一瓮白粥放在茶几上,然后悄然退出。
李承乾道:“晚膳用得少了,有些饿,一起吃一口垫垫肚子。”
拿起筷子,又对房俊道:“有些闷,推开窗子吧。”
“诺。”
房俊起身将窗子推开,微风裹挟着几滴雨水吹在脸上,沁凉醒神,阁楼外的一处潭水被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照着,水面因为细密的雨丝滴落,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回到茶几前坐好,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白粥,夹了一根翠绿的腌黄瓜,喝一口粥,吃一口小黄瓜,便觉得很是开胃。
李承乾则用筷子夹起一根醋芹放入口中,笑道:“以往总喜欢那些大鱼大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是这两年见着那些山珍海味却愈发没胃口了,反倒是钟爱这些清淡一些的小菜,连身上的肥肉都减了一些,平日里精力也充沛许多。早晨再早起一些活动活动筋骨,一整天都精神百倍。”
房俊喝了口粥,颔首道:“平素的确应当注意养生,殿下看那些个道士高僧,几乎不沾荤腥,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修身养性,各个都活得长。不要因为一时的口腹之欲,使得身体承受太多的负担,有足够的精力,才能做更多事。”
随意聊着天,每一会儿的功夫,几碟子小菜和一瓮白粥便被两人瓜分干净。
宫女将碗碟撤去,又沏了一壶香茗奉上。
房俊摆手将宫女斥退,自己亲手洗了茶杯,给茶杯中斟上茶水,浅浅呷了一口,问道:“殿下可是有何事交待?”
李承乾将茶盏捧在手里,没有喝,蹙着眉道:“明日政事堂会议,二郎认为会否危及柴哲威的爵位?”
房俊无语,您还担心这个呢?
宅心仁厚是好事,可柔忧寡断就不可取了……
想了想,说道:“当初微臣奉旨组建京兆府,担任京兆尹,曾将一幅字挂在值房之中,陛下闻听之后,特意夸赞了微臣。”
李承乾道:“公生明,廉生威?”
房俊颔首道:“正是。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一府之府尹,与一国之储君,其实并无太多不同,所秉持者,威信二字而已。与殿下共勉。”
李承乾摇头苦笑,饮了一口茶水,感慨道:“孤又非是蠢货,道理又怎会不懂呢?孤也知道要如何去立威,让朝野上下尽皆感叹太子是一个杀伐决断、赏罚分明的人。但是……孤不想那样。”
第八百三十一章 仁义之君(下)
李承乾饮着茶水,目光望着窗外,屋檐下灯笼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细密的雨丝在灯光下犹如万千线条,纷乱飘摇。
略远处的景物影影幢幢,如梦似幻。
“孤有自知之明,绝非父皇那样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孤不仅才略不足,而且心软优柔,又如何能如秦皇汉祖那般杀伐决断、功盖千秋呢?”
李承乾收归目光,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房俊,眼睛里亮晶晶一片:“然而,孤也并非无所追求,只知道随波逐流、随遇而安!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各有秉性,不一而足。而那些个受万民之拥戴,能够名垂青史的人难道都是心狠手辣刚毅果敢之辈?未必如此。”
窗外风雨渐稠,水气清冷。
房俊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李承乾,居然能够有这份觉悟,觉得有些刮目相看,可见平素是下了心思去思考自己的前途,以及应当去走一条怎样的路。
忽然觉得很有兴致,想要仔细听听今世已经改变了命运了李承乾,会从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当中得到怎样与前世不同的体悟。
便将壶中水倒掉,重新沏了一壶茶,给两人面前的茶杯沾满茶水,然后自己拈起一杯,呷了一口,干脆从跪坐改为盘膝,一副饶有兴致、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承乾只是看了一眼,也不去责怪他失礼,喝了口茶水,闭上眼睛感受着茶水的馥郁回甘,方才继续说道:“人与人是不同的,即便是那些名垂青史的一代帝王,或者文治无双,或者武勋盖世,可又有几人文武双全?孤的天赋有限,可以说文不成武不就,且被天下人耻笑性格软弱、妇人之仁。然而,妇人之仁又有何不好?隋炀帝亦称得上雄才大略,其功绩更是古今罕有,但是其性格暴躁、刚愎自用,对待朝臣更是刻薄寡恩,若是他能够有几分妇人之仁,待人接物更加宽容一些,不是那么激进,大隋江山何至于二世而亡,天下百姓何至于生灵涂炭?”
房俊颔首道:“殿下见解精深。”
身为臣子,就要有坐好捧哏的觉悟,何况李承乾这番言语的确没错。
后人只知隋炀帝乃是“千古暴君”,也的确一手导致了强盛的大隋冰消瓦解、分崩离析,然而很多人却根本不知道隋炀帝的功绩。余者不论,仅只一个“开凿大运河”,便何止于功在千秋?
然而正是因为其能力太强、性格太硬,最终导致了三征高句丽铩羽而归,动摇了国本,惹得天下震荡,烽烟四起,颠覆了大隋的统治根基。
如果隋炀帝懂得几分隐忍,存有几分仁恕,那么大隋的结局会是如何?
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之言,孤奉为圭臬。”
李承乾放下茶杯,目光灼灼:“父皇当年逆而夺取,朝中多少隐太子党羽,多少前隋遗老,却从未有人公然反叛,何也?不过是因为父皇心胸宽广、能够容人罢了。那些曾经站在不同立场上反对过父皇的人,父皇非但没有因此借着其犯错之机会大肆清洗,反而各个委以重任,用人不疑,这才是如今贞观一朝已见盛世之相的根本。父皇杀伐决断,但是骨子里却有仁恕之心。既然仁恕之心可以开创贞观盛世,那么孤为何不能凭借仁恕之心继往开来,将这煌煌盛世延续下去?”
他说自己将孟子之言奉为圭臬,但是“仁恕之道”却是孔子的价值观。
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也是仁。他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认为最高尚的人便是宽怀、慈爱、善良的人。
由“仁”引申到是“恕”,子贡问:“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曾子也曾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恕”即为仁爱,推己及人,推己及物,宽容,谅解,心胸如海纳百川。
房俊沉吟一下,说道:“仁恕之心,可仁爱世人、容纳万物,然而此之谓道德之极致,知易行难。”
李承乾笑道:“能比高祖皇帝晋阳起兵、定鼎大唐基业,能比父皇逆而夺取、开创贞观盛世更难?”
房俊想了想,道:“各有千秋吧。”
哪一个更难?这不好评论,但这两者不仅需要自身之能力,更需要大势、气运,“仁恕之心”除却本身之外,也需要持以之恒,何时何地都不忘初心。
李承乾淡然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房俊摇头失笑,问道:“殿下为何有这份心思?”
李承乾笑道:“即便是贩夫走卒,亦有其价值所在,或是贩卖货殖为民增富,或是赚取钱财养家糊口,孤好歹也是父皇之嫡长子,出身显赫血脉高贵,总不至于一无是处吧?所以想来想去,大抵也还是有一些优点的。”
房俊便感慨道:“何止是一些优点?单只这‘仁’之一字,殿下若是能够贯彻始终,不啻为千古一明君也。”
古往今来,帝王不知凡几,可有几人能够在死后得到一个“仁”字为谥?无一不是一代明君。
宋仁宗,明仁宗,清仁宗……好吧,最后一位不算。
没有谁是惊才绝艳、无所不能。关键在于要有自知之明,看清自己的能力,找准自己的定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内充分发挥自身之优势,方能够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这一点,李承乾做得还算不错。
固然曾有一段时间因为被兄弟们咄咄相逼导致迷失了自己,但是好在这一世能够及时从迷惘中醒来,找回自己未曾变质的本性,不至于如同历史上那般苦海迷航,一头扎进一条不归路。
其实人生总是徘徊在十字路口,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就会有不同的选择,使得人生要去面临种种不一的前程。
没有人知道正确的选项,但若是能够人情自己,找准自己的位置,却往往能够在历史的潮流当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所以说,时势造英雄。
*****
就在房俊与李承乾于东宫之内探讨人生之价值,整个长安城表面在各方压制之下风平浪静,实则水面之下早已潜流涌动。
荆王府。
从天黑的时候开始,荆王李元景便在后宅之中如坐针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兵部、民部两部之官吏奉太子之命前往左屯卫稽查账册,这个消息让李元景完全失去了平素的镇定。
虽然他从来也算不上是个稳重的性子……
听闻柴哲威四处求人说情,李元景更是差点彻底暴走,一脚叫堂中的茶几踹翻,茶碗杯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娘咧!柴哲威这个混账是傻子不成?这等时候,正是太子想要立威之时,想要找这样一只鸡杀敌都找不到,他已经送上门去,难道太子还会松口?不赶紧将账册毁掉,迟早要闯出大祸!”
一旁的董明珠倒是镇静如常,纤纤素手挣了一杯茶塞进李元景手中,柔声安抚道:“王爷不必这般焦虑,纵然柴哲威慌得乱了手脚,可毕竟他身边还有王爷安插的眼线,关键的时候,定然会发挥作用的。”
李元景暴躁的心虚略微安静下来,喟然道:“平素看着柴哲威精明伶俐,谁能想到一遇到事情居然这般毫无头绪,愚蠢至此?”
董明月轻轻按着李元景的肩膀,将他按着坐在椅子上,温柔笑道:“这世上又有几人如王爷这般,胸有沟壑内藏锦绣呢?遇到大事心慌意乱判断失准,实乃寻常。不过王爷既然已经在多年前便布好局,又岂会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便丢失了信心呢?”
第八百三十二章 大案要案
等到将近半夜的时候,左屯卫一把火点亮了长安城玄武门外的夜空,整个长安都被兵卒戒严起来,剑拔弩张宛若强敌入寇,李元景却如释重负,长笑一声,击掌赞叹道:“好险好险!幸亏本王当年布下这样一颗棋子,否则今日之事,怕是难以收场。”
董明月秀眸闪闪,满是崇敬:“王爷运筹帷幄,真乃当世第一智者!”
“诶!”
即便是李元景,也对“当世第一智者”这个赞誉有些脸红,志得意满的谦虚道:“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外人听到,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且不说‘房谋杜断’这两位陛下的肱骨乃是当世少有的智者,便是历经三朝圣眷不衰的宋国公,生性谨慎能力卓绝的英国公,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本王不仅比不得他们,就连那个看似混世魔王一般的程咬金,也是个人精啊……”
董明月掩唇而笑,媚眼如丝:“王爷当真胸怀若谷、谦逊过人。”
李元景又谦虚一番,总算将心底那股子焦虑不安给消散掉,叹气道:“非是本王城府不足,实在是左屯卫干系重大。如今关中只余下左右屯卫这两支把守玄武门宿卫宫禁的军卫齐编满员,若是能够将左屯卫攥在手里,必然胜算大增。可若是未能将其掌控,此消彼长,咱们手底下的兵力实在是太过薄弱,想要成事,难如登天……不过幸好,苍天不负苦心人,早年间埋下的一颗棋子如今却发挥了足以逆转钱坤的作用,可见本王亦有上天之眷顾,有几分天赐真命!”
这一刻,焦虑忧愁尽去,代之而起的便是无与伦比的雄心壮志!
就好似那帝王宝座已经虚位以待,只等他披荆斩棘逆而夺取,便能成为这天下的真命天子……
董明月素手斟茶,柔声提醒道:“若无意外,明日一早的政事堂内必将有一番难堪,谯国公已成众矢之的,怕是不好脱身。王爷若是想要尽收其心,明日便是一个好机会。”
李元景猛然醒悟,一派额头,道:“多亏爱妃提醒,否则本王差点误了大事!”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人家柴哲威平素便是皇亲国戚、统兵大将,他区区一个亲王,又能许诺多少好处,才能够打动柴哲威?眼下则是一个好机会,当柴哲威四面楚歌、走投无路,自己若是能够给于足够的支持,柴哲威岂能不感激涕零,心悦诚服的摆在自己门下,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爱妃果然是本王的贤内助!本王得爱妃辅佐,不啻于陛下身边的‘房谋杜断’也!”
董明月俏脸晕红,羞涩难当,不依道:“王爷何必拿奴家寻开心?房杜二相皆乃人中之杰,百年不遇之奇才,奴家不过一个身世漂泊的女流之辈,岂敢与其相提并论?若是外人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况且奴家得王爷宠爱,漂泊多年终于得遇爱郎,此生惟愿素手调羹服侍于王爷身边,便此生无憾了。”
李元景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当一个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子在你面前柔情款款的说出这样一段话,又有那个能不化作绕指柔?
更何况,董明月身后的“密谍”力量,对于他的大业有着太大的作用……
*****
裴行俭、辛茂将等人走后,柴哲威指挥一众兵卒终于将大火扑灭,倒塌的房梁已经被烧得乌黑,屋子里的东西尽皆化作黑灰。
柴哲威心中忧虑稍减,却也不得舒展双眉。
毕竟账册被查出漏洞固然是大罪一条,但是以这般暴戾之手段烧毁账册抵抗稽查,却也难逃律法之制裁。固然眼下关中亟待稳定,朝廷对于他这样的统兵大将也会颇多优容,但谁知道自己的举措是否引起某些人的警觉,故而对自己穷追猛打,是要剥夺兵权、虢夺爵位?
游文芝在一旁指挥着兵卒们收拾残局,见到柴哲威愁眉不展便上前劝慰道:“事已至此,大帅何必忧虑焦躁?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帅手中握有兵权,又是皇亲国戚,难不成还这能将大帅打入天牢,将兵权、爵位一并虢夺?若当真那般,无需旁人反对,单单皇族便不会同意。”
柴哲威一时不解:“皇族当中,哪里有本帅之盟友?”
说话说,便想起了荆王李元景。
不过严格说来,李元景只不过是想要利用自己罢了,两人充其量可以说是各取所需,若在他顺遂之时,李元景自然不吝于各种支持,但如今自己面临巨大危机,李元景还会站出来支持自己么?
游文芝道:“大帅想必并不了解荆王之为人……世人皆知高祖皇帝的几位嫡子,隐太子有泰伯之贤,齐王元吉骁勇善战,陛下则文成武德,盖世无双……然而荆王始终掩盖于嫡兄的光芒之下,却也能够威望卓著、世人皆知,凭借的正是义气无双。此刻正值荆王借助大帅之时,彼此之间又有着交情,岂能眼看着大帅被太子一系构陷打压,却无动于衷?只需大帅能够拖延片刻,必有皇族为大帅声张。”
柴哲威狐疑道:“荆王义气无双?固然本帅对于荆王并无偏见,甚至颇为推崇,却也从不知还有这等评价。”
游文芝笑道:“陛下英明神武,作为如今皇室之中地位仅次于陛下的亲王,荆王平素岂敢展露自己的心性?那是招祸之道啊。但是大帅对于荆王之作用极为重要,想必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柴哲威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依旧忧心道:“但宗正寺掌管皇族子弟,如今的大宗正乃是韩王,这位殿下是房俊的姐夫,难道还能任凭荆王发出反对的声音不成?”
“呵呵,韩王自然是房俊的姐夫,却从来都不是太子的拥趸。所以一旦皇族内部有强烈的不满,韩王未必就会为了配合太子一系故意打压大帅,而导致自己的威望受损。”
游文芝信心十足,侃侃而谈。
柴哲威则蹙眉不语。
虽然心里没底,可事到如今,除了指望荆王当真能够下力气保住自己之外,又能寄希望于谁呢?
正如房俊那厮曾说过的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捧红踩黑乃是官场永恒的定律,没有谁会为了一个闯下大祸有可能被剥夺军权、虢夺爵位的人破釜沉舟,不计代价的仗义执言。
另外,也只能憧憬着太子当真有几分妇人之仁,能够念及于巴陵公主的兄妹之情,更念着当年母亲对他的宠爱庇护,能够力排众议,对自己网开一面……
身后一阵嘈杂慌乱,将柴哲威从沉思当中警醒过来,正欲呵斥,回头便见到“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顶盔贯甲,带着一众“百骑司”好手堂而皇之的冲入营中,左屯卫兵卒不敢阻拦,只能围在左右连声呵斥。
“百骑司”的地位太过特殊,乃是陛下的鹰犬爪牙,出去后宫之外,天下何处去不得?
柴哲威面如锅底,看着排众而来的李君羡,冷声问道:“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李君羡面无表情,略微拱手,然后朗声道:“殿下有旨,因左屯卫失火导致京畿震动,责成大理寺、刑部、卫尉寺、宗正寺等一干衙门严加调查,查明原委。为防止有人湮灭证据、相互串供,轻谯国公即刻回城居于府中,待到明日一早,前往政事堂自辩。”
周围的兵卒们都吓了一跳,虽然也都知道因为失火使得整个长安城都剑拔弩张起来,可是大理寺、刑部、卫尉寺、宗正寺四个衙门联合调查,这简直就是一桩大案啊!
比谋逆之案的待遇也差不了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