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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零三章 诸事不顺

    提点房俊的同时,李二陛下心里的怒火其实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身为帝王,面对朝中诸派林立、各个无法无天的现状,岂能安然若素?看似繁盛至极的大唐,平静的水面下居然隐藏着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动辄调集死士、军队刺杀朝中大臣,这让李二陛下忍无可忍。

    然而为了东征大业,再是忍无可忍,也得一忍再忍。

    看着李二陛下已经有些扭曲的面庞,以及眼眸之中迸射出来的怒火,房俊轻叹一声,道:“微臣谨遵陛下吩咐。”

    现在的李二陛下隐忍得多么难受,待到东征之后,这股怒火爆发出来就会有多么吓人。

    说一句天翻地覆都不为过……

    他也纳闷,那些家伙固然算准了李二陛下为了顾全大局会隐忍到底,可难道就不怕李二陛下将来一一清算?

    这位皇帝虽然平素时常将“君臣相得”挂在嘴上,行事作风也很是宽厚大气,但是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下手却也绝对不会容情。

    尸山血海、刀枪战争里拼杀出来的皇帝,就没有一个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良善之辈,当真杀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尤为重要的是,不仅长孙无忌否认昨夜不是他的手尾,连李二陛下也认为调兵刺杀他的事情另有其人……那么贼人到底是谁?

    李二陛下看着房俊蹙眉凝思的模样,温言道:“暂且别去管他,待到东征之后,朕会给你做主。”

    自己一忍再忍,结果非但没换回那些人的感恩戴德,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京畿重地,竟然也敢私自调兵暗杀朝廷重臣,想要翻天不成?!

    *****

    长孙无忌坐着马车回到府中,刚一进门,便见到四子长孙淹快步走上来,到了身边低声道:“父亲,三兄来信了!”

    长孙无忌脚下一顿,目光微凝。

    三子被自己派去大马士革,无论能否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都应该第一时间返回长安才是。人没回来,信回来了算是怎么回事?

    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一边向书房走去,一边问道:“信中说了什么?”

    长孙淹跟在后边,道:“未有父亲允准,儿子不敢私自拆开三兄的信笺。”

    他虽然不知道长孙濬奉父亲之名所为何事,但是从父亲严密封锁一些有关长孙濬出门的消息便可看出,必定十万火急。自从大兄流亡天涯,二兄、六弟先后殒命之后,父亲对兄弟几个愈发严厉,稍有不慎,便会招致一顿打骂,兄弟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哪里敢自作主张?

    长孙无忌略微放心,长孙濬此行事关重大,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要防备着一些,少一人知晓,便少一分泄露的风险。

    进了书房,长孙无忌坐在椅子上,长孙淹则看了看门外,左右无人,这才掩上房门,来到长孙无忌面前。

    “信呢?”

    “在这里。”

    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父亲。

    长孙无忌接过信,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封口的火漆,确认没被人拆过,这才用小刀挑开封印的火漆,将信笺拿了出来。展开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查看信笺的内容,而是先核对了抬头、行间、落款处的暗记,一一确认之后,吁出口气,一目十行的看了信上的内容。

    眉头顿时便蹙起,怒容隐现。

    一个小小的大马士革守城将军,也敢胁迫长孙家的嫡子,勒索钱财?

    简直岂有此理!尤其是看到信笺上长孙濬透露出来的信息,他此刻已经遭人控制,若是没有足够的赎金,怕是性命难保的时候,长孙无忌更是又惊又怒,恨不能指派兵马前去,将这群胡番贼子碎尸万段。

    然而他不能。

    且不说胡人不讲道义、杀戮成性,眼见赎金无望干脆一怒之下撕票了事,单单闹得大了,风声传出去,他所谋划的事情就无法隐瞒。而一旦事情泄露,那后果……

    只能缴纳赎金,息事宁人。

    长孙无忌素来果断,既然自己的怒火无处发泄,拿那些胡人根本没奈何,也不去纠结这些个事情,将信笺丢给长孙淹,吩咐道:“你也看看这封信笺,然后去库房提出三千两黄金,带上家中私兵死士,前往玉门关外,接应三郎。”

    长孙淹吓了一跳,三千两黄金?

    他不管家,自然不知道库房中到底有多少钱,但是黄金素来贵重,等闲几百两都算是一笔巨款,何况是三千两?且不说这笔财富长孙家拿不拿得出,即便拿得出,那也得伤筋动骨。

    这可是现钱……

    结果看了信笺,再不敢多话,赶紧起身告退,去往库房查点黄金。

    开玩笑,三兄都落入胡人手中了,自己若是在这里叽叽歪歪一再强调这笔黄金的价值,万一让父亲认为自己是包藏祸心,企图借胡人之手除去三兄,已达到自己意欲继承家业的目的可怎么办?

    大兄流亡天涯,即便将来有可能回转长安,可犯下谋逆大罪,也绝无可能继承家业;二兄自戕于家门前,连个子嗣都没有。若是三兄再折在胡人手里,那自己就是顺位继承人。

    动机太明显了……

    长孙淹走后,长孙无忌坐在书房里蹙眉沉思,良久,方才喊人进来沏了一壶热茶,然后对家仆道:“通知管事,令其持吾名刺,前往谯国公府,请谯国公前来相会,就说有要事商议。”

    “喏!”

    家仆领命,赶紧转身出去。

    长孙无忌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想着刚才在御书房门外房俊的话语,一阵阵心惊肉跳……

    没一会儿的功夫,长孙淹返回,进了书房也不坐,面色凝重道:“父亲,库房之中只有黄金两千余两,不知可否以同等价值的玉器、珍宝,亦或是白银、铜钱相抵?”

    长孙无忌蹙眉,却没有多少意外。

    黄金历来都是硬通货,可存量不多、价值太高,等闲交易的时候不会以黄金交割,所以即便是底蕴深厚、富甲一方的豪门大户,也不会在家中存有太多黄金。

    能够有两千余两黄金,整个大唐怕是也没几家……

    “白银肯定是不行的,眼下也就大唐境内与东洋诸国可以代替铜钱交割,大食国那边根本就不认。铜钱也不行,数量太大,携带不便,那些胡人怕是不肯麻烦。玉器珍宝的价值不确定,恐怕也不行……你亲自去关陇各家,以玉器珍宝或者白银铜钱兑换一千两黄金,不必在意兑多兑少,重要是快,同时叮嘱各家万勿将消息外传,以免惹来麻烦。明日一早,你便携带这批黄金出城,带足人手,前往玉门关迎回三郎。”

    长孙淹应道:“孩儿这就去办。”

    转身退出书房。

    长孙无忌一双眉毛紧紧的蹙起,喝了口茶水,却觉得没滋没味。最近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事顺心遂意,或许改日应当找一个算命先生瞅一瞅,是不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

    至于长孙濬那边,他倒是并不太担心,胡人想要的是钱,只要钱到位,没必要害了长孙濬的性命。毕竟无论大马士革那位哈里发是否按照自己设想的那般进行,这都是双方一次沟通的机会,往后也必有合作之机会。

    他担心的依旧是房俊的那句话。

    是啊,今日有人夤夜刺杀房俊栽赃嫁祸给自己,那么就难保明日不会有人对长孙家的子弟下手,以此栽赃嫁祸给房俊。

    他倒是不太在意房俊是否误会,两方势力针锋相对,早已势成水火,迟早决一生死。可问题在于,自己虽然儿子不少,可是各种原因已经折了好几个,若是再有人以此嫁祸房俊,那不知道还会对自己的哪个儿子下手……

    正自烦躁担忧,忽听外头有家仆道:“家主,谯国公来了……”

第八百零四章 做贼心虚

    (祝所有的学子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只要用心去经营,前路必定繁花似锦!)

    身子挺拔、面目俊朗的柴哲威走进书房,到长孙无忌面前躬身施礼:“小侄见过伯父。”

    两家乃是世交,私底下见面,以叔侄相称更显亲近。

    长孙无忌面容温煦,微笑道:“贤侄毋须多礼,到这边坐。”

    “多谢伯父。”

    柴哲威应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有侍女进来,将一个茶盏放在柴哲威手边的茶几上,然后躬身退出,掩好房门。

    长孙无忌抬手,指了指茶盏:“喝茶。”

    “喏。”

    柴哲威拿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了一下漂浮的茶叶,浅浅的呷了一口,让后放下茶盏,正襟危坐,笑问道:“伯父遣人将小侄叫来,可是有何事吩咐?但请直言,小侄必竭尽全力去办。”

    长孙无忌也喝了口茶水,捋着胡子,温言道:“刚才在神龙殿觐见陛下,陛下说起东征之事,意欲启程之时令老夫随行伴驾。此乃无上之荣耀,老夫自然欢欣喜悦。只不过离开长安之前,有件事放心不下,想要摆脱贤侄。”

    柴哲威恭声道:“伯父尽管吩咐。”

    “嗯。”

    长孙无忌捋着胡子,轻叹道:“当年老夫与令尊交情深厚,那是年少轻狂,时常饮酒欢乐通宵达旦,之后便抵足而眠,交情深厚。平阳昭公主更是女中豪杰,老夫甚为敬佩,引为至交。咱们两家,那可是数十年的交情,说一句世交绝不为过。”

    听着长孙无忌忽然讲起两家的交情,柴哲威面上也浮现出慨然之色,喟然道:“谁说不是呢?只可惜家父家母故去得太早,小侄未能聆听教诲,少了些家教,难成大器。不过这么多年,伯父念及往昔与家父家母大家的交情,对小侄颇多关照扶持,小侄铭感五内,不敢或忘。伯父若有什么交由小侄去办,绝无二话。”

    柴家祖籍晋州临汾,并非关陇一脉,但是柴绍当年娶了高祖皇帝的三女平阳公主为妻,素来与关陇贵族们交情不浅,这也的确是事实。当然,其后因为利益纷争,尤其是平阳公主故去之后,柴家与关陇贵族并非表面看去那么和谐,私底下的龌蹉也不少。

    不过自从柴绍也故去之后,长孙无忌倒是的确对柴哲威颇多关照,至于其中那些个利益交换,则不提也罢……

    总之,当年身为“贞观第一功臣”的长孙无忌权倾天下,柴哲威岂能不乖乖的靠上去?

    时至今日,两家看似同一阵营,但是各有心思,却也说不上貌合神离。长孙无忌若是有事交待他去办,也说得过去。

    长孙无忌瞅了柴哲威一眼,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老夫只恳请贤侄一件事,在老夫随陛下东征的这段时间内,保全老夫家中儿郎之性命。”

    柴哲威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面色一变,迟疑道:“伯父之意……难道有人要对令郎不利?”

    “呵呵。”

    长孙无忌笑了笑,直视柴哲威的眼睛,缓缓道:“谁知道呢?不过是老夫上了年岁,儿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惨死,实在是受不得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故而多疑了一些,以防不测吧。这天底下的人来人往,所谋者不过是利益二字,利字当头,就连手足兄弟都能反目相残,旁人若想要用老夫儿子的项上人头去搏一搏利益,倒也未必不能。”

    柴哲威脸色有些发白,这个老阴人阴阳怪气的态度,令他心里打颤,连忙说道:“柴家与长孙家世代交情,伯父又是小侄的长辈,按理说伯父的吩咐自当照办无误。不过小侄能力有限,岂敢接下这等重要之任务?若有人当真意欲对府上诸位郎君不利,那必是实力强横权势熏天的人物,小侄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到时候坏了事情,尚有何面目再见伯父?还请伯父收回成命,另请贤能,请恕小侄不敢依从!”

    长孙无忌何等人?早已修炼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虽然面对房俊那种“不服就怼”的风格屡屡吃瘪,但是柴哲威的道姓显然不够,只看起目光闪烁,便知其必有忌惮。

    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

    好贼子!

    心底恼怒,面上却依旧一派慈眉善目的长者作风,轻叹道:“贤侄这说得什么话?如今吾等贞观功臣都已渐渐老朽,精力难济、年老力衰,还有几天好活?将来这天下都是你们的。年轻一辈当中,贤侄乃是佼佼者,可谓出类拔萃,更何况等到陛下御驾亲征之后,关中的军队抽调得七七八八,唯有驻守玄武门的左右屯卫依旧成建制,贤侄手握左屯卫大印,统御数万兵马,若是你仍无保全吾儿之能力,放眼朝堂,还能指望谁?”

    柴哲威满面为难,他总不能说您去找房俊吧?

    如今长孙无忌被房俊在御书房中当着皇帝的面打了一顿的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两家之间怕是早已不死不休……

    唯有重要的是,他并未摸清长孙无忌的用意,这到底实在防范房俊趁他不在关中猝下杀手,断了长孙家的香火,还是在防备着自己?

    若是当真计较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算不上多么密不透风,不过是仗着东征的当口,认定了无人敢大张旗鼓去追究,搅乱了长安的局势,使得陛下雷霆震怒罢了……

    仔细想了想,只得应下道:“既然伯父将话说到这里,小侄若依旧推辞,未免有些不敬。不过此事干系太大,小侄能力有限,不敢跟伯父立下军令状确保令郎无事,只能答应您必定竭尽全力,努力周旋。”

    心底不由暗叹,这老东西实在是太精了,自己原本都已经一步一步的计划妥当,就等着将来长孙家与房家来一场火并,不死不休,眼下看来却不得不暂停计划,从长计议……

    唉,大好机会,可惜了。

    长孙无忌似笑非笑,颔首道:“只要贤侄能够念及你我两家的交情,从而尽心竭力,那自然便万无一失。”

    柴哲威心里“砰”的跳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小侄谨遵吩咐便是。”

    娘咧,这老东西该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正题聊过,长孙无忌也没有逮着柴哲威敲打个没完,而是转换话题问道:“最近右屯卫可有什么动静?”

    “房俊那厮基本不怎么管理右屯卫的军务,上上下下尽皆操持在高侃之手。这高侃据说是渤海人士,祖上与申国公家里还是同族,只不过渤海高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旁支太多,如今也就疏远了。这些时日以来,右屯卫整日里操练不断,高侃是个将才,训练有素、治军严谨,右屯卫的战力不断提升。与吾左屯卫的兵卒也时常有些冲突,不过都是意气之争,并无大碍。”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说道:“这房俊固然令老夫厌恶,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除去自身之能力外,这厮识人用人的能耐也不小。这些年从他手底下出来的人才一个接着一个,刘仁轨、刘仁愿、薛仁贵、王玄策、高侃、裴行俭……各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的确令人佩服。”

    岂止是佩服?简直就是嫉妒!

    所谓的权力,追根究底还是对于人才的掌控,只有手底下的人才能够在各自的职位上发挥出优秀的表现,才会帮助你将权力紧紧的攥在手里。职位是虚的,钱粮是死的,只有人,才是这一切的掌控者。

    关陇贵族当初为何能够崛起?就是当年涌现出一大批文武双全的杰出人物,宇文泰、李虎、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杨忠、豆卢宁、贺兰祥、王雄……哪一个不是豪杰盖世、搅动风云?

    同样的道理,关陇贵族之所以有今时今日之没落,也是在于人才的缺失。

第八百零五章 貌合神离

    一家家富贵太久、承平太久,早已忘记先祖是如何从武川镇冰天雪地之中奋勇搏杀,入主关中开创百余年的辉煌基业。家中纨绔子弟层出不穷,却始终培养不出能够效仿先祖的杰出子弟。

    就连人才的吸纳,也已经严重滞后,天下有才之士,已经渐渐被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所招揽,这才是关陇贵族们陷入今日之境地的主要原因。

    比财力,根本不可同江南士族同日而语;比底蕴,又如何比得过传承千年的山东世家?如今就连人才的培养都断了档,关陇的未来根本就看不到……

    长孙无忌所作的,就是为关陇子弟争取数十年的光阴,能够让他们看得清世事之发展,励精图治开创功业,重现关陇之辉煌。

    他对柴哲威说道:“柴家虽然并非关陇一脉,但是与关陇世代相交,早已不分彼此。如今关陇子弟大多没什么出息,正需要贤侄这等年轻俊彦担当大梁,维护关陇之利益。老夫看着你长大,与令尊令堂相交莫逆,自当竭尽全力提携你更上层楼。”

    柴哲威感激不已:“伯父顾念旧情、厚恩相待,小侄感恩戴德,愿效死力!”

    长孙无忌面容欣慰,抚掌道:“如今晋王深得陛下之宠爱看重,虽然太子尚未废黜,但是晋王上位之日不远。老夫抛却身家性命全力扶持晋王,贤侄亦当与我一道,立下从龙之功。老夫年事已高,所谋只为家族子弟,将来贤侄一飞冲天,成为晋王之肱骨,指日可待。”

    “伯父提携,小侄焉敢不尽心竭力?一些切唯伯父马首是瞻!”

    柴哲威神情恭顺,语气坚定,心思却不知怎么想……

    长孙无忌对柴哲威的反应很满意,先是敲打,再是拉拢,他不信手掌兵权却各方不靠的柴哲威能够抵御自己的拉拢,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关陇的底蕴犹在,族中却没有掌兵之大将,只需柴哲威融入关陇,所得到的利益比他投靠太子多得多。

    当然,此子也是个工于心计的,却刻薄奸诈、心狠手辣,拉拢的同时,也不得不防。

    一直聊了半个时辰,柴哲威方才谢绝了长孙无忌的设宴款待,起身告辞。

    出了长孙家的府邸,柴哲威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下策马出了金光门,绕道长安城北玄武门外的军营。刚一抵近军营,便听到一阵阵喊杀声自西侧的右屯卫军营传出。

    勒马停下,站在路旁遥望着右屯卫的校场,但见千余兵卒正在操练,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兵卒光着膀子,在喊杀声中捉对较量,气势汹汹,士气高昂。

    柴哲威面容阴沉,心底的担忧怎么也压不下去。

    正如长孙无忌之言,等到李二陛下御驾亲征之后,整个关中成建制的军队就只剩下拱卫玄武门的左右屯营,进可扼守皇宫控制皇城,退可封锁四门掌控京城,重要性实在是不可言喻。

    可是左右屯卫的战力,差距却实在是太大。

    柴哲威倒也非是酒囊饭袋之辈,只不过左屯卫当中除去番上的府兵之外,更多的是混资历的世家子弟,整日里混吃混喝好吃懒做,一旦想要整肃军纪,这些人势必都得被清除出去。

    那得得罪多少人?

    而右屯卫则完全不同,番上的府兵已经全部取消,九成九的兵卒都是募兵而来,挑选的尽是关中各地的青壮,饷银充裕、补给宽松,加上薛仁贵、高侃都是练兵的好手,他们一手操练出来的兵卒,各个悍勇。

    最重要的是,人家房俊根本不在乎关陇贵族的颜面,几乎所有想要将族中子弟塞进右屯卫混资历的请求都给拒绝了。

    掺不进去沙子,兵源又好,辎重又多,怎么可能不强悍?

    再瞅一瞅另一侧自己的左屯卫大营,除去大营门口站岗当值两个卫兵还算站得笔直之外,空荡荡的校场上并无一人在操练,此时刚刚未末申初,后排的营房当中已经升起炊烟,伙房在准备晚饭了……

    两个军营毗邻,看着完全不同的景象气势,柴哲威如何能不忧心忡忡?

    最起码在未来的一年之内,两支军队将成为整个关中较量的中心,毕竟一方代表着太子的班底,另一方则更加靠近关陇贵族,成为晋王的拥趸。

    可是看看双方实力的对比,万一当真某一日引发了冲突,麾下的左屯卫被人家摁在地上狠揍,自己岂不是颜面扫地?

    颜面扫地也就罢了,若是因此使得晋王一系落入下风,不得不损失太多的利益,那自己还如何在晋王面前挺起腰杆,谈什么从龙之功,说什么权倾朝野、振兴门楣?

    可是若强行加强左屯卫的操练,所收到的阻力不是一般的大,不将那些个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剔除出去,是见不到效果的。

    然而若是因此得罪了一大批勋臣贵戚,又值得么?

    柴哲威面色阴沉,心里纠结,径直调转马头,风驰电掣一般驶入左屯卫的军营。

    *****

    平壤城。

    春日已至,微风送暖,但第一场春雨却迟迟不来,田野干旱、河道干涸,不少河流已经水位骤降,露出河床。

    整座城都陷入一种恐慌之中。

    大唐陈兵边境,磨刀霍霍已经两年,去岁因为大唐皇帝忽染疾病导致东征不得不中止,导致百万大军滞留辽东,靡费无数钱粮。今年如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次终止东征,百万唐军必定如狼似虎一般蜂拥而来。

    高句丽依靠什么抵御百万唐军?即便是最无知的高句丽百姓,也知道仅凭高句丽区区十余万兵马不过是杯水车薪,当真野战遭遇,无异于螳臂挡车,顷刻间就会被唐军碾为齑粉,城池攻破、山寨陷落,整个高句丽国境几个月之内就将被唐军一鼓荡平。

    当年前隋数十万大军数度东征,高句丽依靠的便是坚壁清野的战略,步步后退渐渐紧缩,将隋军的补给线无限度的拉长,最后凭借战略纵深拖垮了强大的隋军。

    如今形势几乎并无变化,唐军依旧呈现碾压之势,高句丽毫无反击之力,只能固守山城,步步为营。

    最重要的一条防线,便是自荣留王十四年春开始修建的东起扶余城、西南至大海的长城,构筑起一道坚固的堡垒,抵御唐军的进攻。而在这道长城之外,更是依托辽东纵横交错的河流形成天然屏障,使得唐军的骑兵难以发挥机动优势,不得不陷入与高句丽军队苦战的境地。

    每年春夏之季,辽东降水丰沛,遍布各地纵横交错的河流普遍涨水,许多平素无人生活的地区因此成为河水弥漫的沼泽,可严重阻碍唐军的行进。辽东地广人稀,道路更是简陋稀少,雨水之后几乎所有的道路都无法承受大军行进所造成的踩踏,进一步造成唐军行进速度以及粮秣辎重的供给。

    而到了初冬,严寒降临,一场北风之后便是鹅毛大雪,这更会对唐军的战力和士气造成严重打击。

    辽东之地得上天之眷顾,当年就是依靠着天时地利人和,这才击败了强盛的隋军,无数隋军将士战死、冻死、饿死在辽东,尸体被高句丽人筑成京观,炫耀其击败强大帝国的盖世武功。

    然而今年入春以来滴雨未下,所有的河流都水位陡降,原本奔涌滔滔的辽水更是只余下数丈宽的河面,唐军只需假设浮桥,便可顺利渡过天堑。

    这岂能不令高句丽上下尽皆慌乱?

    闻听长安城内的大唐皇帝已经在筹备东征之前的祭天大典,如无意外,战争将会在大唐皇帝御驾亲征抵达柳城之后爆发,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权臣渊盖苏文赶紧召集群臣,商议高句丽必须调整战略部署,不能将过多的希望寄托在江河暴涨的天时之上。

第八百零六章 叛国之人

    正殿之内,渊盖苏文召集群臣商议如何阻断唐军之进攻,宝藏王端坐于御座之上,身形瘦小、神情仓惶,全程如泥胎陶塑一般,不发一言,群臣也全当他不存在……

    几年前,荣留王忌惮渊盖苏文越来越膨胀的权势,联合朝中有势力的大臣意欲杀之,结果被渊盖苏文事先得到消息,干脆设宴请荣留王以及大臣们赴宴,宴席之上屠杀大臣近百,而后一不做二不休,统御部下杀入王宫,将荣留王弑杀之后分尸,拥立荣留王的侄子高宝藏继位,称为宝藏王。

    甚至连荣留王的葬礼都取消了,之将其碎尸草草下葬,不准王室与民间祭奠……

    他自己则自称为“大莫离支”,取代原先高句丽的“大对卢”成为最高官职,总揽高句丽文武大权,成为超越“宰相”的存在,具备了**权臣的地位,甚至为篡夺王位做好了准备。

    如今的宝藏王虽然是高句丽名义上的君王,实则不过是渊盖苏文的傀儡。而且渊盖苏文此人极端跋扈、狠辣暴戾,稍有不慎便对宝藏王呵斥辱骂,若非如今大敌当前,军国上下务必团结一致对抗强敌,怕是已经杀了宝藏王自立为王。

    这等局势之下,宝藏王朝不保夕、命悬一线,哪里敢违逆渊盖苏文半分?

    ……

    正殿门口的值房内,长孙涣与一位健硕青年相对而坐,品茗闲谈。

    他们没有进入整点参豫朝政的资格,只能做一些补充文书、记录档案的工作……

    健硕青年正是渊盖苏文的长子渊男生。

    念其洁白晶莹的瓷杯,放在嘴边轻轻呷了一口,品味着茶水馥郁的回甘,渊男生轻叹一声,抬头瞅了瞅正殿的门口,然后低声询问长孙涣:“那封舆图,公子可是送出去了?”

    长孙涣轻轻颔首,环顾左右之后提醒道:“这等话语,切勿在此等地方提及,当心隔墙有耳。”

    渊男生并不在意,小声道:“左右书吏皆被我支走,放心便是。”

    长孙涣执壶给渊男生斟茶,心想自己的确是太过小心翼翼,如今朝臣都在正殿之中,为了防止商议的事情泄露,连内饰和书吏都已经赶走,此地只有他们两人,不虞谈话外泄。

    便说道:“兄长当真想好了?”

    渊男生拈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叹息一声,又将茶杯放下,无奈道:“谁又愿意做那卖主求荣、背祖弃宗之罪人?可是父亲心意难测,二弟、三弟又咄咄逼人,吾依然走投无路矣!”

    长孙涣颔首,便是了解。

    渊盖苏文虽然并不是高句丽之君王,但是其家族之中的形势,却与大唐的储位之争极其相似。渊男生作为渊盖苏文的长子,天然有着继承权,如无意外,将来自然是由他来继承大莫离支的位置。

    然而渊盖苏文对于这个长子却颇为不满,更欣赏自己的次子渊男建,觉得唯有这个次子才能继承自己大莫离支的位置,甚至是高句丽的王位。

    而三子渊男产与渊男建一母同胞,全力支持渊男建。

    这就使得渊男生空有一个嫡长子的顺位继承权,却面临着被父亲放弃、被兄弟逼迫的局面……

    万般无奈之下,他选择投靠大唐。

    与其父亲、兄弟不同,渊男生认为大唐兵锋之盛早已超过前隋,而高句丽不可能如以往幸运的抵御前隋那般阻挡唐军的攻伐,高句丽覆亡只是早晚的问题。既然父亲不信任自己,兄弟想要谋害自己,何不干脆投靠大唐以自保?

    当然,他也不是个蠢货,知道若无功勋在手,大唐覆亡高句丽之后的第一步便是扶持宝藏王或者其后人为王,达到掌控高句丽之目的,岂会多看他渊男生一眼?

    若是能够在此其间立下大功,则形势完全不同。

    于是,一个急切建功以便被大唐接纳,一个立志建功以便可以回到长安,渊男生与长孙涣两人一见如故,私底下达成联盟。

    那份平壤城布防舆图,正是渊男生从其父的书房之中盗取,然后复制之后交由长孙涣,传回长安……

    ……

    长孙涣侧过头,听了听正殿之内的争吵声,回过头笑道:“大公子不必担心,唐军之强横,远超隋军,高句丽即便再是奋力抵抗,最终只结局亦不会有丝毫变化,只有覆亡一途。大唐皇帝非是刻薄寡恩之人,大公子献图之功,陛下岂能忘记?到时候贵府老小、阖族上下,皆要拜大公子之赐方能活命,而家父也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准许大公子取代高句丽王族,成为下一任的高句丽王。”

    这一点自然非是糊弄渊男生。

    李二陛下之为人,长孙涣如何不了解?只凭长孙家以往的功勋,连他这个叛逆的“谋逆”之举都能够轻轻放下,准许其戴罪立功,又怎会不接受渊男生呢。

    事实上,如今的高句丽王族早已被渊盖苏文屠戮一空,余者碌碌,皆不成气候,在高句丽的影响力远远不及渊男生。等到唐军攻破平壤城,渊盖苏文自然难逃一死,但是其麾下之势力将被渊男生尽数继承,成为下一任的高句丽王水到渠成。

    毕竟大唐不可能当真将高句丽全境都划入大唐版图之内,还是要依靠原本的高句丽人来治理高句丽,还有谁比渊男生更为适合呢?

    而这,将又是自己的一桩功劳……

    渊男生有些振奋,搓了搓手掌,许愿道:“若当真心想事成,吾向您保证,这高句丽之江山,与汝共享之!”

    他不知道如今大唐的朝中局势,但是对于长孙无忌的名字却闻名遐迩,深知作为“贞观第一功臣”的长孙无忌权倾天下。有长孙家的支持,自己这个高句丽王自然坐得稳稳当当,适当的与长孙涣分享一些权力,将自己与长孙家绑得更紧一些,有利而无害。

    只要长孙无忌与其背后的关陇贵族势力能够支持自己,谁还能阻挡自己成为高句丽王?

    对于付出一些什么,渊男生也心中有数。

    如今大唐国内的生产能力暴增,每年需要往周边各国倾销大量的各类商品,疯狂的攫取财富,只要自己能够在高句丽对长孙家的货殖增加贸易、减免税收,同时对别的商队予以限制,就足以使得长孙家倾尽全力支持自己。

    有钱才能维持地位、保持势力,偌大一个高句丽都对长孙家完全开放,这等条件谁还能开得出来?

    只不过没兴奋多久,渊男生又担忧道:“如今虽然春雨未至,辽东各条河流水位骤降,很难抵挡唐军进攻,但是自荣留王开始,便在辽东北边修筑长城,即便尚未竣工,但是各处要害关隘的山城却都已完成,处处皆是易守难攻的地势,只需屯驻重兵,便能够拖住唐军一段时日,即便被唐军逐一攻陷,亦要消耗极大的兵力,以及浪费太多时间。更听闻唐军之先锋大将乃是薛万彻,此人名气不小,脑子却未必好使,用兵之术想来也一般,若是采取强攻之态势,只怕伤亡更大。而一旦这场大战旷日持久,父亲必定能够组织高句丽所有军民,对唐军予以还击。等到冬日来临,辽东普降大雪,道路不可通行,那唐军可就麻烦了。”

    当年隋军为何在辽东折戟沉沙,伤亡巨大之后铩羽而归?就是未能达成站前指定的速战速决之目标,将战争拖入了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等到冬日来临,隋军不仅冻伤无数,战斗力大减。更重要是道路无法通行,严重阻碍了隋军粮秣辎重的运输,一线军队时常饿着肚子多日,怎能不败?

    渊男生是高句丽人,却绝对不希望唐军重蹈隋军的覆辙,大张旗鼓而来,却铩羽而归。

    一旦唐军未能征服高句丽,那么他面临的就将是被父亲废掉,世子之位传于自己的兄弟,然后自己再被兄弟斩草除根的凄惨局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能活着,甚至活得更好,他不得不出卖自己的父亲和国家。

    完全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愧疚……

第八百零七章 神兵天降

    渊男生对唐军的攻势表示担忧,他如今的立场站在大唐这边,可不希望唐军走了隋军的老路,一上来就遭遇当头一棒使得士气挫败。辽东之地沼泽遍布、山岭纵横,不适合大兵团作战,一旦唐军士气崩溃,使得战争拖延下去,最终获胜的便很有可能是高句丽。

    不过长孙涣对此却不以为然。

    “大公子并不了解薛万彻之为人,此人的确粗犷愚笨,但那只是在人情世故上,在战争之上,他便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名将。大军之先锋代表了全军的锋锐,大唐皇帝熟知兵事、知人善任,对于东征更是万分在意,又焉能启用一个无能之人担当大军之先锋呢?大公子拭目以待吧,等到开战,薛万彻必定能够令高句丽上下大吃一惊。”

    说着这话的时候,长孙涣居然有一些骄傲。

    固然他因为谋逆而被大唐通缉,可说到底他也是大唐人,骨子里就看不起高句丽这等番邦异族。

    人家薛万彻那可是李二陛下都称赞过的名将,这些年东征西讨也立下不少战功,岂是你们高句丽这些个虾兵蟹将可以阻挡?

    还有句话他没说,渊男生看不起薛万彻,认为辽东的长城可以阻挡唐军先锋的攻伐,可在他看来,薛万彻这等名将必定会扬长避短,说不定绕过辽东长城,直扑后方的高句丽城镇。

    毕竟辽东长城尚未完工,未能结成一片如大唐长城那般与山脉联成一体,抵御北方胡族的南下。各处都有缺口,只需择选一地,出其不意的发动突袭,定能一举让高句丽朝野震荡……

    正殿里的争论渐渐平息下去,时不时有大臣沉着脸走出,想必是接到了某一项任务,渊男生给长孙涣是个眼色,停止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对话,老老实实的整理桌上的公文。

    半晌之后,十余位大臣簇拥着身材高大、方脸阔口的渊盖苏文从正殿走出。

    渊男生急忙起身,与长孙涣一起站在值房门口,让渊盖苏文看到自己,以便有什么吩咐示下。

    渊盖苏文一边走着一边与身边的大臣交谈,见到值房门口的长子与长孙涣,脚下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渊男生轻吁一口气,有些放松,又有些憋闷。

    其父渊盖苏文的性格暴利急躁,稍有不顺动辄打骂,尤其是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不给父亲看在眼里,地位直线下降。憋闷则在于这种轻视的态度令他很是难看,毕竟整个高句丽都知道他是大莫离支的继承人,却始终得不到父亲的信任……

    长孙涣将渊男生的神情尽收眼底,轻声道:“大公子毋须烦恼,事在人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渊男生愣了一下,旋即狠狠攥住拳头:“没错,我命由我不由天!”

    父亲再是轻视又能怎样?这般不识时务的紧攥着高句丽的权力不放,妄图与强盛的大唐作对,实乃取死之道!

    看着吧,渊氏一族的荣耀血脉,将来还得我这个你看不起的儿子去继承,并且发扬光大!

    *****

    辽水出砥石山,自塞北东流直至辽东之西南入海。

    古时被称作“六川”之一。

    何谓“六川”?《吕氏春秋·有始览》:“河水、赤水、辽水、黑水、江水、淮水,是为六川也,总揽天下水文。”

    今春少雨,辽水滚滚流淌,不复以往春夏之时的滔滔翻滚,两侧的河床不少都露在外面,长满刚刚露出半截的蒿草,水鸟栖息其上觅食。

    一队骑兵在空旷的原野上轰隆而至,身后卷起滚滚烟尘,提升踏碎了河畔的寂静,野鸭、水鸟被惊得扑棱棱振翅,惊慌飞窜。

    “吁……”

    顶盔掼甲的薛万彻一马当先来到河畔,夹紧马腹勒住缰绳,身后数千铁骑也一同减速,由两侧分开缓缓向前,终于齐齐奔至河边,遥望对岸那起伏的山岭。

    薛万彻策骑立在岸边,望着对岸,询问身边的斥候:“现在什么时辰?”

    那斥候看看天日,又低头看看地上的影子,答道:“已近未时。”

    薛万彻又问:“距离新城尚有多远?”

    斥候道:“渡河之后,不足八十里。”

    薛万彻心里盘算一番,八十里地策马疾驰只需一个时辰即可抵达,不过届时人马疲惫,战力下降。若想保持充足的战力,那就不能全速而行,到大新城大抵需要一个半时辰。

    此时已经未时,抵达新城将近申时末酉时初,眼瞅着就黑天了,想要在天黑之前一举攻克新城,怕是不易……

    不过今日乃是三月初三,想来陛下已经在长安誓师祭天,自己这边若是不能替陛下打一个胜仗旗开得胜,未免不是个好彩头,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自己的信任?

    当即一咬牙,一提马缰,大声道:“随吾渡河杀敌!”

    “喏!”

    数千骑兵紧随其后,涉水渡河。

    早有斥候打探清楚路况,此处乃辽水水面极为宽阔之处,但是因为水流较少,所以河床低浅,可以任由马匹通行。

    三千骑兵花费小半个时辰度过辽水,在河对岸调整队列,然后杀气腾腾直扑新城。

    天下人皆知今日陛下将在长安誓师出征,谁也不会想到几乎与此同时,辽东大军就已经不等李二陛下抵达柳城,便悍然发动进攻。

    更不会想到薛万彻居然绕过了城高墙厚、重兵把守的辽水靠海处的重镇远东城,直接溯流而上几百里,绕到高句丽兵力最薄弱的新城附近,渡河发动奇袭。

    所谓“兵贵神速”,又所谓“以整合,以奇胜”,薛万彻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是行军打仗却是个少有的天才。

    避开远东城,一则是为了避实就虚扬长避短,再则也是将远东城留给随后亲自统御大军而来的李二陛下。

    届时自己率领三千铁骑早已经纵横在辽东大地,敌军受到自己牵制必然迫于应付,等到李二陛下狂攻远东城,必然一击得手。

    既能将头功留给李二陛下,又能让自己长驱直入攻城拔寨,薛万彻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当然,如何行军是他所擅长的,但是将远东城这个头功留给李二陛下,却是从长安出发之时便被房俊千叮咛万嘱咐的……

    三千铁骑顺着泥泞的道路直扑新城,途中倒也遇上不少农民,吓得纷纷惊叫四散逃窜。没有遭遇高句丽军的斥候,毕竟谁也料不到唐军居然神出鬼没的在这里突入高句丽人引以为傲的长城防线,农民的两条腿无论如何也不及唐军的马快,不虞担忧及早通知新城的守兵,所以唐军依旧克制这速度保持着体力,向着新城进发。

    一个半时辰之后,便已经遥遥的望见半山腰处的一座山城。

    整个辽东地域,似这种依山而建的山城数之不尽,高句丽屡次遭受中原王朝的攻伐,虽然每一次都能苟延残喘,但是也深知自己非是中原王朝之敌手,不可能每一次的运气都那么好,平原野战更是白给,只能修建这种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城,以之抵消中原王朝的机动性。

    辽东苦难,夏日多雨冬季严寒,高句丽不需要战争中原王朝的军队,只需要能够坚守至冬天来临,便已经胜了一半……

    以往,这种用巨石修筑、易守难攻的山城也的确给中原王朝带来不少麻烦。

    前隋大军攻伐高句丽,便是因为不得不对这些山城一一清除,所以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最终功亏一篑。

    但是现在,这种山城却再也不能成为阻挡唐军前进的拦路石。

    三千骑兵缓缓向前,距离山城约有数里之遥的时候,被山城上负责瞭望的兵卒发现,一阵阵号角声传来,一股股狼烟自山城之中升起,以此向附近的山城发出警告,有外敌入侵。

    薛万彻沉着下令:“冲锋!”

第八百零八章 以战养战

    轰隆隆!

    数千骑兵瞬间将马速提升至极限,人在马背上俯身半蹲,催动战马向着半山腰的山城冲锋。

    几乎眨眼之间,便距离山城只剩下百余丈的距离。

    战马由下至上往山披上冲,自然难以保证马速,而山城坚固,也不可能在战马的冲锋之下崩溃。所以到了这里,就要改变战略了。

    “下马!”

    薛万彻一声令下,勒住马缰,夹住马腹,奔跑之中的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数千骑兵久经战阵,皆是骁勇剽悍之辈,控马之术自然精纯无比,一时间数千战马皆停在半山腰处。

    薛万彻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抽出腰间横刀,大吼一声:“冲上去!”

    当先大步向着山城冲去。

    身后兵卒皆翻身下马,抽出横刀紧随其后。另有一队兵卒则从马背上取下多边形的盾牌,紧随在队伍最后。

    另一边,高句丽山城内的守军发现唐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城下,顿时乱作一团。

    数十万唐军屯驻在辽水入海口的西岸,磨刀霍霍杀气腾腾,整个高句丽都知道他们正在等着御驾亲征的大唐皇帝陛下,只要皇帝到了辽东,唐军就将以奔雷之势横渡辽水。

    所以高句丽在辽水入海口的东岸重镇远东城囤积了数万精兵,试图凭借辽水天堑阻断唐军的进攻,一步一步的将唐军拖入到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当中。

    可谁能想到,大唐皇帝尚未抵达辽东,唐军的先锋却已经发动了突袭?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唐军居然放弃了强攻远东城,溯流而上直抵新城,骤然之间渡河杀到眼前……

    山城守将也不是无能之辈,知道高句丽在这一带兵力薄弱,一旦山城被攻陷,则背后数百里地域之内毫无抵抗之兵力,将任由唐军骑兵长驱直入,直捣腹心。

    尤为重要的是,万一这股唐军顺流而下直扑盖牟城,再配合辽水西岸的唐军主力两面夹击,那么高句丽在整个辽东的重镇之一盖牟城则很有可能陷落。而盖牟城一旦陷落,被整个高句丽寄予厚望能够阻挡唐军的辽东长城,便形同虚设,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却在开战之初便沦为摆设。

    所以他必须坚守住新城,同时派人向盖牟、玄菟、白严、安市等屯兵重镇示警。

    好在唐军固然剽悍,战力极强,但是眼前这支唐军只是一股数千人的骑兵,并未有重型的攻城器械,新城守军虽然不多,但是依据山城之险,并无多少失守的可能。

    只要唐军没有后续之援军,搞不好自己还能一举击溃唐人的先锋,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得到宝藏王和大莫离支的嘉奖……

    守将精神亢奋,渡过最初的恐惧之后,站在城头振臂大呼:“迎敌!迎敌!”

    兵卒也都跑到城头,看着山坡上冲杀过来的唐军,赶紧拉弓射箭,箭矢如飞蝗一般从城头倾洒而下。

    唐军的装备却已经经过了改良,虽然轻骑兵身上并无重甲,但是胸前要害之处皆以小块的钢板保护,缀在革甲之上,冲锋的时候并不惧怕敌人迎面射来的箭矢,即便偶尔有手臂、小腿被射中,却也不虞伤了性命。

    是以冲锋之势不减。

    山城上的高句丽兵卒也不惧,依旧不紧不慢的拉弓搭箭,一箭一箭的射着,这山城城高墙厚,即便是用重型的攻城器械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何况只是一群拎着横刀的骑兵?

    给你啃,你也啃不下啊……

    靠近山城的城墙,城头上箭矢的力量越来越大,唐军冲锋的势头不得不减缓,虽然有铁甲护住要害,可箭矢依旧能够射中手臂小腿等部位,造成杀伤。薛万彻拎着横刀劈飞一支羽箭,回头大喝道:“盾牌手,冲上去!”

    后边十几个盾手得令,将手中的盾牌举起,六边形的盾牌合在一处就形成一个更大的盾牌,城头上的箭矢雨点一般射在盾牌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却无法伤害盾牌下的盾手,冒着箭雨冲到了山城之下。

    这种盾牌是兵器监专门为攻城部队设计锻造,合在一起不惧箭矢滚木的攻击,甚至就连一般的擂石都无法对兵卒造成杀伤,可以轻易的突进到地方城池之下。

    城上的高句丽兵卒趴着墙头看着已经到了城下的唐军,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其主力在几十丈远的地方停止冲锋,箭矢虽然能够射过去,但距离太远已经没有多少力道,很难造成杀伤。而这十几个兵卒扛着盾牌来到城池之下……就凭你们十几个人,难道当真想要将城墙啃出一个豁口来?

    这等战法,闻所未闻……

    而在城墙下,靠着盾牌掩护,几个兵卒掏出钢钎,用铁锤将钢钎钉入堆砌城墙的石块缝隙当中。与大唐普遍以青砖砌墙不同,高句丽的大多数山城都是因地制宜,采取石料堆砌而成,虽然这样建筑速度更快,成本也更低,但是石块之间的黏合却十分稀松,毕竟天然的石块开采之后势必造成参差不齐的边缘,很难做到严丝合缝。

    钢钎钉入缝隙,将缝隙之间的黏合物松动,然后一点一点的将一块石块撬动下来,坚固的城墙底部便出现一个缺口。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火药包仅仅的塞进缺口,点燃长长的引线,十余个兵卒顶着盾牌迅速后撤。

    城头上的高句丽兵卒更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战术?

    片刻之后,一声沉闷的声响,整个大地都好似震动了一下,一大片城墙就好似被什么怪物从地底狠狠的拱了一下,然后顷刻间倒塌,碎石纷飞,城头上的兵卒猝不及防,被抛飞到半空之中,而后落在碎石之间,跌得粉身碎骨。

    所有高句丽兵卒都被吓傻了,他们何曾见到过这等天地之威?难不成是有雷神地龙给唐军助阵不成?

    坚固的城墙,居然一瞬间四分五裂轰然崩塌……

    黑烟弥漫之中,高句丽尚未回过神来,薛万彻已经率领唐军开始进攻。他们猫着腰,手里提着横刀,快速冒着箭雨奔至城墙缺口处,身形矫健的越过缺口杀入城内,纷乱的高句丽军各个吓得魂不附体,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阵列,被如狼似虎的唐军突入阵中,一阵砍杀,残肢断臂四处抛飞,殷红鲜血喷洒飞溅。

    唐军的军械装备、单兵素质本就优于高句丽军,加上高句丽军被这一下震得魂飞胆丧士气崩溃,被唐军突入城中一阵冲杀,顿时溃败。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丢掉手中兵刃撒腿就跑,其余兵卒有样学样,瞬间整个军队崩溃,四散奔逃。

    唐军也不恋战,将高句丽军杀退之后,便兵分几路,一路前往城中寻找水源粮食,一路回头看顾好战马,一路则追着溃逃的高句丽兵卒,追杀驱逐,四处放火。

    等到城中的高句丽兵卒被斩杀一空,补充了水源和粮食的唐军在薛万彻的率领之下,绕过火焰冲天的新城,顺着辽水向西杀去。

    沿途不少小规模的山城虽然都接受到了新城陷落之前发出的烽烟讯号,但没料到唐军居然拍了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渡过辽水突入腹心之地,且各处山城留守的兵力也不多,猝不及防之下,被薛万彻一连攻陷数座山城,杀人盈野,烽烟四起。

    一路上唐军以战养战,轻装上阵根本不曾携带一丁点儿的辎重粮秣,每攻陷一处山城便补给一番,粮食、战马随时随地得到补充,战力依旧强横,冲锋势头丝毫不减,一路势如破竹的杀到盖牟城不足十里的地方。

    等到薛万彻命人在盖牟城后方的山岭上点燃了蒿草树木,冲天的火光烟雾使得辽水对岸十余里地方的唐军主力接收到讯号,整座大唐大营开始缓缓移动,做好了随时强渡辽水、两面夹击的准备。

    整个高句丽已经乱成一团……

第八百零九章 防线崩溃

    辽水北岸,坐镇中军的卢国公程咬金见到盖牟城背后的冲天烟雾,果断命令麾下兵卒冒着敌军在对岸疯狂抛射的箭矢强渡辽水。

    此处辽水河道宽阔水流充沛,给强渡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右武卫兵卒乃是唐军当中的精锐部队,在程咬金统御之下训练有素、战力剽悍,任凭敌军的箭矢飞蝗一般在河道之上乱窜,却依旧有条不紊的构建浮桥。

    盖牟城的高句丽守军不知身后这股敌人数量多少,不敢弃城而出阻挠唐军强渡辽水,守将只能坚守不出,以少量兵卒前出至辽水沿岸以弓箭延缓唐军之进度,一面赶紧派遣斥候探知身后这股唐军之虚实,一面派人飞速前往怀远镇、白严城、玄菟城求援。

    高句丽军队的箭矢无法对身着重甲的唐军工兵造成太大伤害,又不敢弃城出击,只能眼看着唐军用了一个上午的功夫在辽水之上搭建起三座浮桥,一队一队阵容鼎盛杀气腾腾的兵卒渡过辽水,进逼盖牟城。

    原本希望依托坚城能够有效阻挠唐军渡过辽水的战略,在背后忽然出现一支唐军腹背受敌之后,彻底宣告失败。

    而这个时候,大唐的使者甚至尚未抵达平壤城,向高句丽的宝藏王递交国书,正式宣战……

    事实上,对于“宣而后战”亦或是“不宣而战”,政事堂与军机处曾有过一番争论。

    自古以降,但凡大国出征,都要堂堂正正,甚至双方约好时间地点,公布兵力多寡,然后公平公正的开战。胜者固然不得得寸进尺虐杀敌军兵士、趁机占领敌国土地,败者也应当投降撤军,履行之前约定的一些列战争条件。

    然而至春秋之时,王室崩颓诸侯当道,战争指令再非由王来颁布,而是诸侯之间私自出兵,战祸频仍,为达胜利不择手段。

    所以“春秋无义战”,孙武会说出“兵者,诡道也”这样的话语。

    从此之后,所谓的“宣而后战”便逐渐消失在诸侯国之间的战争中,“兵不厌诈”成为战争方式的主流,影响深远,但是在对外战争的时候,却往往保持着“正义”之传统。

    中原王朝赫赫天威,乃是天下宗主,以上击下、以众凌寡,战无不胜,岂能“不宣而战”损害天朝威风,学那不义之行径?

    说白了,就是为了维护天朝上国之威仪,战争之前先公布战争的理由,历数敌国之罪证,得到舆论上的支持,然后名正言顺的将国书递交至敌国,严厉谴责一番,然后调集军队开赴前线,在敌国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堂堂正正的将其击败。

    至于是否会因此使得敌国获得更多的准备时间,导致本国在战争当中付出更大的代价,这是不需要考虑的。

    中华上国,礼仪之邦,就算是吃了亏导致更多的兵卒无辜丧生,只要维持住了颜面,些许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反正也用不着满口“孔孟之道”的士大夫们提刀上阵,亲自面对敌人的箭矢利刃……

    但是这一次,是李二陛下力排众议,决定不宣而战。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征伐高句丽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他个人的宏图霸业,更是为了帝国消除盘踞辽东的隐患。

    谁都知道高句丽日渐强盛,从曹魏之时毌丘俭第一次东征高句丽开始,直至隋炀帝三次东征,都是为了铲除这个可能危及中原王朝统治的“恶邻”,然而不知多少汉家儿郎埋骨辽东大地、血染白山黑水,却始终未能将其彻底击溃。

    高句丽必须灭,这几乎是隋唐两代朝野上下的共识,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征讨不臣、覆灭敌国,这就是正义之战。

    既然战争的性质已经被定性,又何必在乎其中的手段?

    隋炀帝倒是调集举国之兵,堂堂正正的递交国书之后宣战,可又有什么用?战争的结果是失败,那么所谓的“正义”也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同样的道理,只要能够击溃高句丽,使得战争当中兵卒的损耗降低,“不宣而战”又能如何?

    自古以来,可没有任何一个番邦蛮夷侵入华夏之时,事先宣战过……

    于是,便定下了毋须李二陛下御驾亲征抵达辽东之后再行开战,而是可以由平壤道行军总管英国公李绩坐镇辽东,伺机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高句丽辽水防线的战略布置。

    如今李绩率领唐军主力陈兵辽水入海口不远的远东城对岸,而卢国公程咬金则率领麾下右武卫将士溯流而上,配合先锋薛万彻部完成奇袭高句丽位于辽水中游重镇盖牟城的作战任务。

    ……

    唐军的不宣而战,的确使得整个高句丽军队都陷入混乱。

    高句丽在辽水沿岸的各座山城之中囤积重兵,借助辽水天堑坚守山城,希望能够大大的阻挠唐军推进速度。抵挡唐军是肯定无法抵挡的,纵横天下未尝一败的唐军倾举国之力来攻,岂是区区高句丽就能够抵挡?

    只需能够拖延唐军的脚步,就算是战略上的胜利。

    若是能够将战争拖延下去,等到雨水充沛道路泥泞的秋季以及天气酷寒大雪封山的冬季,唐军就得重蹈前隋之覆辙,因为兵卒不耐苦寒、辎重无法补给而陷入死地,高句丽自可反败为胜。

    高句丽人口数百万,在辽东之地算是除去大唐之外的一等强国,然而其国力却不足同大唐相抗衡。想要击败大唐,就只能依靠天时之力,利用辽东的地理以及天时。

    被渊盖苏文予以信任,率领本部精兵以及数万靺鞨兵卒驻守盖牟城的南部傉萨高延寿,在山城之中惊慌失色。

    面前唐军大队主力强渡辽水,一旦通过之后便会陈兵盖牟城下;而身后更有一股敌人已经深入腹地,随时可能配合唐军主力前后夹击……

    他高延寿也算是久历战阵的高句丽名将,可是面对这等进退两难、首尾难顾的战况,亦是一筹莫展,只能先摸清身后之敌的深浅,再派人前往周边各座山城求援。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援军大抵是不会有的。

    唐军聚集百万大军陈兵辽东,即便人数上有些夸大其词,但五六十万总还是有的,而汉人数次东征,历来都是先行攻打怀远镇、远东城、建安城、安市城这一条路线,将汉朝玄菟郡故地攻下,然后稳扎稳打,从乌骨城向南跨过鸭绿水,攻占泊汋城、大行城,直逼平壤城。

    所以唐军此刻的重中之重,应当是位于辽水入海口不远的远东城、怀远镇一线,而自己镇守的盖牟城,只是唐军突破辽水防线的一个突破口。

    更大的可能,唐军在突破辽水防线之后,会对盖牟城“围而不攻”,以此牵扯高句丽在整个辽水防线的兵力。甚至干脆使出“围点打援”的战略,谁来盖牟城救援,就将谁吃掉……

    而兵力最多的怀远镇、辽东城正处于唐军主力兵锋之下,又岂敢分兵前来救援自己?

    另一座重镇安市城距离太远,白严城、玄菟城兵力不足,自保尚且不够……

    高延寿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唯有剩下死守这一条路?

    可盖牟城固然城高墙厚,又建于半山腰处有地势之利,不利于唐军发动大规模的冲锋,然而重重围困之下,又能够坚持多久?

    无论最终唐军能否彻底覆亡高句丽,自己的盖牟城也迟早被唐军攻陷。

    那么问题又来了,唐承隋制,如今的唐军将领与当年隋炀帝东征之时的将士大多有一些渊源,甚至一脉相承,故而对高句丽有着刻骨之痛恨。一旦城破被俘,自己是否会被当场斩杀?

    可若是这个时候就投降,算是彻底毁掉了整个辽水防线,使得唐军横渡辽水如入无人之境,可以轻松的从后放迂回包抄辽东城,甚至南下直逼安市城。

    以渊盖苏文的残暴,自己留在平壤城的家眷子女,怕是都得被绑赴刑场明正典刑,一个都活不了。

    如何取舍,何去何从,让高延寿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

第八百一十章 御驾亲征

    长安。

    关中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连续多日天色晦暗,雨水绵绵。

    祭天之时若是遇上雨雪,那是不详之征兆,但是大军出征却完全不必忌讳这些。而且春雨贵如油,初春之时遇上这等雨水,刚刚开化的土地被雨水浸润,小草都已经冒出草尖,春耕之时土地湿润气候适宜,正是一年好收成。

    三月初六,黄道吉日,李二陛下统御十余万兵马自长安出发,誓师东征。

    此行,李二陛下将长孙无忌、刘洎、褚遂良等人带在身边充当幕僚,大军浩浩荡荡,拔营跨过灞桥,向东挺进。

    太子李承乾、晋王李治、、李元景、萧瑀、房俊、李道宗、马周、柴哲威等人以及诸位皇室亲王,率领文武群臣来到灞桥之畔,汇合万余长安百姓,恭送李二陛下东征。

    半日之间,灞桥两头栽植的杨柳被折的光秃秃,无数枝条被百姓折下,送予自家出征的子弟手中。

    折柳赠别的风俗始于汉而盛于唐,汉人送客至灞桥,往往折柳赠别。若是适逢春日,则会将柳枝简单的制成吹笛,“呜呜”鸣响,响彻灞水。

    秦汉以降,关中每为征战之地,关中儿郎喋血江山,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洒遍了他们的鲜血,埋遍了他们的白骨。每一次征战,无论胜败,都意味着无数的关中儿郎一去不回,家中亲人便在灞桥桥头,挥泪送别。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如今大唐繁盛,唯有辽东一隅的高句丽未曾臣服,成为帝国隐患,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必将荡平寰宇、一统海内,则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这有可能是大唐立国之后的最后一战,却也代表着又将有无数的关中儿郎埋骨辽东,不得还乡。

    为国征战,男儿之本分也。

    骨血分离,亦是人性之怆然也。

    百姓们即希望家中儿郎能够建功立业,追随皇帝陛下一统寰宇,又希望儿郎能够安然归乡,尽孝膝前……

    ……

    李二陛下曾经无数次率军出关迎战强敌,也曾数次经历这等生离死别。灞桥两侧的哭号呜咽之声,伴随着流淌的灞水滔滔绵绵,一声声钻入二内,使得李二陛下前所未有的泛起一股悲怆苍凉之感。

    男儿之志涤荡四海,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这本没错。

    然而当家中男儿为了家国大业,为了一生前程,却埋骨在异域他乡,魂魄不得回归桑梓,又是何等的悲凉凄婉?

    生平头一次,坐在御辇之上的李二陛下感受到人生无常、生死难测,为了覆灭敌国之大敌,为了完成自己毕生之功业,将会有多少关中儿郎在他的麾下浴血奋战,最终埋骨辽东?

    当然,只是一瞬间的内疚与彷徨之后,李二陛下便立即坚定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敌国千年之安稳,帝皇毕生之霸业?太史公曾言“私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自己以及麾下之兵卒,固然是奔赴一场鲜血喷洒的战场,有无数的儿郎即将葬身战场,可正所谓家国天下,又有哪一天的安宁不是用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

    只要死的有价值,死得其所,便是他李二陛下马革裹尸,又何尝不可?

    ……

    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越过灞桥,沿着骊山山脚下的官道缓缓向前,旌旗被雨水淋湿蔫哒哒的裹着旗杆,房俊回头对李承乾道:“陛下出征,命太子监国,此等任务非同小可,还请殿下立即颁布谕令吧。”

    李承乾便对马周道:“即刻起,京兆府下辖所有城池,全部恢复宵禁制度,夜间由巡街武侯以及京兆府衙役、巡捕搜索街巷,若有违反宵禁者,严惩不贷!另外,京兆府、左右屯卫抽调精干兵卒,组成‘联合执法队’,每日里巡视关中诸县,严禁斗殴、拐骗等不法事,一经发现,立即索拿,扭送相关衙门,一律法办!”

    “喏!”

    一众大臣纷纷躬身领命。

    非常之时,自然行非常之法。如今皇帝御驾亲征,关中兵力空虚,难保有些人会趁机搅风搅雨,关中务必在皇帝东征的这段时间内确保安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荡,否则人心不稳,搞不好就要出大事情。

    李承乾又单独对房俊、柴哲威二人道:“如今关中兵力空虚,唯有左右屯卫两支军队齐编满员,还望二位爱卿协助孤镇守长安,维系京畿之稳定,不负父皇交托以‘监国’之重任。”

    房俊、柴哲威连忙躬身:“微臣定鞠躬尽瘁,辅佐殿下!”

    李承乾这才抬起头,看着周围的大臣们,朗声道:“便请诸位爱卿即刻回返各自衙门,约束衙中官吏,将朝廷律令悉数告知。总之一句话,目前之京畿重地,稳定就是一切,谁若是试图搅乱治安,使得京畿震荡,进而影响到东征之大局,休怪孤翻脸无情!”

    虽然性子有些软,处事也不够果决,颇有些婆婆妈妈、妇人之仁,但十余年的储位培养课程也不是白上的。固然身负重任有些紧张,掌心里都是汗水,可在大臣们面前却也有模有样,颇有几分帝王之气。

    大臣们一起领命,见到太子殿下再无吩咐,赶紧纷纷告辞,返回各自衙中约束手下官吏。

    接下来,长安势必不可能太太平平,诸方势力虽然不至于跳得太凶,但难免有人想要趁机搞事以便从中渔利,若是被卷进去,则要面对太子殿下的怒火。

    太子固然软了一些,但是这等非常时刻,又岂能妇人之仁、网开一面?更别说太子对房俊言听计从,那房俊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怕是这会儿正瞪大了眼睛等着谁跳出来,以便狠狠的一刀斩下去,来一个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周边的大臣散了个七七八八,李承乾周围看了看,对柴哲威道:“谯国公不妨与孤同回东宫,咱们商议一下,看看关中之戒备有无遗漏之处。大军东征,关中防务空虚,万一有所疏漏,被贼人有机可乘,又玩弄起行刺暗杀的那一套,孤没法对父皇交待。”

    柴哲威心里跳了一下,强抑着惊慌,忙道:“殿下言重了,陛下赐予殿下监国之责,谕令如圣旨,微臣谨然受命便是,有何资格与殿下商议讨论?微臣这就回去左屯卫整肃兵马,殿下但有所命,无有不遵。”

    他实在是闹不明白李承乾刚才这句话的意思。

    自己平素也算是稳当,不闹事不乱跳人畜无害,怎地背地里干出点坏事儿,好像一个两个的全都知道了?

    他有自知之明,自家的根底都在关陇贵族那边,固然可以有一些自己的谋算,却绝对不可能背弃关陇转投东宫,那样利益损失实在是太大。毕竟如今关陇对于军队的掌控下降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自己麾下的左屯卫就算是关陇唯一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只要自己站稳关陇的阵营,地位稳如泰山。

    相反,若是投靠到东宫,却只能屈居到李绩、程咬金、房俊等人之后,收益的对比实在是太过悬殊……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跟东宫势力保持距离。

    长孙无忌如今随同陛下前往辽东,但是在长安的耳目必然遍及各处,一旦得知自己进了东宫,难保不会心生猜疑。

    尤有甚者,作为关陇在长安唯一的军方巨擘,掌握着一卫兵马的重要人物,谁知道太子殿下心里是否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布下一个陷阱,干脆将他解决掉,使得关陇在军方的影响力彻底崩溃?

    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太子殿下固然为人宽厚,也优柔寡断了一些,但无论他身边的李绩或者房俊甚至李道宗、马周,那可都是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人物,万一这些人忌惮自己这个左屯卫大将军,由此生出杀心,趁着监国大权在手之际将自己栽赃一个罪名收押入监,然后随便寻个由头弄死……

    只要想想,柴哲威便脊骨发寒,心惊胆颤。

    如今长孙无忌出征,长安的关陇贵族们根本没有多少实力,自己可千万别被太子盯上,丢了小命才好……

第八百一十一章 各为其主

    自古以来,权力斗争从来都没有什么温情可言。功勋之后又怎么样?表兄表弟又如何?即便是父子手足,只要挡了自己的路,杀起来根本没有丝毫怜悯迟疑可言。

    李承乾感受到柴哲威的惊惧与梳理,心头无奈,只得说道:“既然如此,那孤也不多说。只希望谯国公能够以家国为先,谨记父皇之器重宠爱,协助孤维系关中之稳定,等候父皇得胜凯旋。”

    他的确是个软性子,却不是傻子。

    长孙无忌不在长安,整个关陇的重心必然都放在扺掌一卫之兵权的柴哲威身上,若是关陇想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也肯定会从柴哲威这里开始,旁人没有兵权,在长安施行戒严之后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儿。

    此次监国之重任,乃是李承乾向李二陛下展示自己治国能力的好机会,只需维系关中之稳定,不出大乱子,就是大功一件。相反,若是这期间闹出什么风浪来,对于李承乾的声望打击实在太大,也会使得李二陛下对他愈发失望。

    他必须警告敲打柴哲威,千万别给我搅风搅雨惹乱子……

    柴哲威诚惶诚恐,恭声道:“微臣谨记殿下之谕令,陛下东征期间,微臣除非有大事,否则不会离开军营半步,定会牢牢看守玄武门守卫禁宫安全,绝不失职。”

    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因为他害怕房俊这些人效仿关陇行刺暗杀那一套,使得自己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谯国公府他都不敢回,还是军营里安全一点……

    ……

    告辞太子,柴哲威并未第一时间赶去军营,而是从城门入城,返回府邸,家中有些事情要事先交待一番,免得下面的人做事出了岔子。

    刚一回府,尚未走到书房,便见到兄弟柴令武从正堂迎了出来。

    柴哲威定住脚步,蹙眉道:“不随陛下出征也就罢了,此刻全城戒严,不在太仆寺当值,回到家里来作甚?”

    如今柴令武已然是太仆寺少卿,不过太仆寺虽然兼掌全国马政,柴令武却只是一个负责掌天子五辂、属车,后妃、王公车辂,事务繁忙,然并无实权。

    原本随陛下东征也算是一个晋身之良机,谁都知道东征胜利之后必定论功行赏,大把的功勋让群臣分润,谁料柴令武嫌弃出征在外太过艰苦,居然不肯随行,气得李二陛下好一通训斥,却也只得由他……

    所以柴哲威这些年越来越看不上这个弟弟。

    同样都是李二陛下的女婿,同样都是功臣勋戚之后,人家房俊如今大权在握简在帝心,就连杜荷那等浪荡子都以尚乘奉御的官职随驾出征。陛下之多驸马当中,估计也就唯有自家这个弟弟毫无进取之心……

    柴令武见到兄长那一脸嫌弃的模样,嘴角抽动一下,心里很是郁闷。

    开口道:“荆王殿下……”

    “住口!”

    柴哲威面色陡变,沉声将柴令武的话语打断,环视周围见到并无人近身,不虞被旁人将话语听去,这才略微放心,回头瞪着柴令武:“进去书房说话!”

    言罢,不理会柴令武,大步走向书房。

    柴令武一脸愤懑,却也不敢多说,赶紧紧随其后进了书房。

    侍女奉上香茗,被柴哲威摆手斥退,反手关好房门。

    柴哲威这才瞪着柴令武训斥道:“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你也不是愚笨无知的稚龄童子了,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什么话不能人前说,难道心中一点计较也无?人前乱语,你是想让着谯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随着你一同陪葬还是怎地?!”

    柴令武被训斥得一张脸通红,又气又怒,但是长兄如父,却也不敢反驳,只得忍着脾气,赌气道:“是是是,兄长教训得是,小弟愚笨无知,自寻死路行了吧?荆王殿下让吾传话于你,说是想与你私底下相见,有要事相商。”

    柴哲威蹙眉,不悦道:“这等时候,太子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与关陇各家,居然不知避讳,反而急着相见,简直不知所谓!非是为兄说你,无论在谁的面前,也无需唯唯诺诺,要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如今关中军备空虚,唯有为兄与房俊的左右屯卫算是两支齐编满员的军队,无论那些人想要做什么,都只能求到咱们的门下。咱们也别说心想着谁,待价而沽而已。自己把自己看扁了,还有谁能那咱们当一回事儿?”

    他简直气得发疯。

    眼下这等时候,即便是被陛下授予监国之权的太子殿下都急于拉拢自己,足见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可这个蠢弟弟偏偏根本对自家的力量一无所知,人家说是要私底下相会,便颠儿颠儿的跑回来传话。

    这混账难道不知道有些时候他这个柴家的家主是不能轻易表态的,而柴家所有的态度最好是通过他柴令武这个皇帝的女婿去表露更为妥当?

    真真是酒囊饭袋啊,除去提笼架鸟、斗鸡走狗,简直一无是处。

    他心中不爽,柴令武还一肚子委屈呢,不忿道:“这怎是吾之过错?当初兄长命吾与荆王近亲,荆王若是有何要事,要吾从中联络。荆王那人嚣张跋扈,他想见兄长,又岂是吾从中说几句就能罢休?如今荆王那边咄咄逼人,兄长却自以为是,将吾夹在中间两头作难。罢了罢了,这等差事吾是办不好的,谁爱干谁干,吾不伺候了!”

    言罢,猛地起身,大步流星走出书房,“砰”的一声将房门狠狠关上,扬长而去。

    书房里,柴哲威差点气得倒仰,一挥手将茶几上的茶壶茶碗扫落在地,

    “丁零当啷”碎了一地,吓得门外伺候的侍女战战兢兢缩成一团,唯恐兄弟吵架、殃及池鱼。

    柴哲威发了一通脾气,坐了半天,火气渐渐消散,喊来侍女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又重新沏了一壶茶,一个人坐在书房当中一边饮茶,一边思忖眼下长安的局势,以及将来何去何从。

    待价而沽,这就是他目前的立场。

    别说什么忠诚仁义,在储位之争这件事上,哪里有什么公平正义?胜,自然是从龙之功,大权在握权倾朝野。败,也未必就是明正典刑、阖家灭族。毕竟柴家可是功勋之族,自己的母亲更是跟随李二陛下打天下的平阳昭公主。

    且不说李二陛下是否能够狠得下心将柴家阖族杀尽,就算他想这么干,还得问问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答不答应。

    “三娘子”的威名至今仍在民间流传,平阳昭公主长安起兵、以女流之身打下关中迎接高祖皇帝入主长安的功勋,依旧口口相传,天下皆知。

    胜败之间,所得之利益不成比例。而胜败之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同样天壤之别。

    这等买卖谁不会做呢?

    除去太子,无论是跟随关陇贵族扶持晋王,亦或是站在荆王那一边,所获得的收益都是极其丰厚的,是因为太子根本不需要他,就算自己腆着脸以附于骥尾,到时候太子登基,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爵位依然是人臣之极致,升无可升。权力有李绩、房俊、马周等人把持,哪里轮得到自己?

    唯有站在荆王或者晋王那一边,才能利益最大化。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看好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先是魏王夺嫡,后是晋王争储,其间又有吴王也曾纷纷扰扰了一阵子,足以见得李二陛下对于太子是如何的不待见……

    只不过若是当真不理会荆王,似乎也不大妥当。

    李元景其人气量狭窄、喜好猜忌,自己一旦避而不见,说不定这人会认为他是在刻意的划清界限,万一心生猜忌,认为自己未能与他同心同德,那就在合作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隐患太大。

    万一荆王成事,那自己的损失可就大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 蠢蠢欲动

    一时间,柴哲威很是烦躁。

    先是将兄弟一顿训斥惹得翻脸走掉,然后自己又察觉似乎与荆王这一面不得不见……

    有些莽撞了啊。

    将杯中茶水饮尽,然后将府中管事叫进来,吩咐道:“昨日不是得了一些东海的参鲍特产么?再去府库之中提出几坛陈年的黄酒,给老二那边送过去,不必格外多说什么。”

    就算自己错了,可毕竟是兄长,固有的威严不能折损,送去几样礼物表达一下态度即可,尺度正好。若是多说几句赔礼道歉的话语,那厮指不定又得得力便宜卖乖,尾巴翘到天上去,往后愈发不好管教。

    “喏。”

    管事领命,赶紧出去办事。

    柴哲威又将自己的副将叫进来,斟酌一番,方才说道:“派个面生的部下,去荆王府给荆王殿下传个话儿,就说本帅今夜在龙首原下、渭水之畔,静候荆王大驾。”

    “喏!”

    副将领命而去。

    柴哲威又坐了一会儿,反复权衡与李元景相见的利弊得失,已经见面之后对方会提出何等要求,自己又要如何应对,直至日头偏西,方才从书房中走出。命人告知夫人自己这些时日前往军营当值,便领着亲兵部曲出府,出了城门,直入玄武门外的左屯卫军营。

    到了军营,见到一墙之隔的右屯卫依旧热火朝天的操练个不停,柴哲威的面色愈发阴沉。

    这右屯卫成天到晚的操练不停,到底是想要干嘛?

    直入中军大帐坐下,处置了几分公文,听着外头右屯卫方向隐隐传来的操练时发出的嘶喊之声以及隆隆战鼓,柴哲威整个人心神不宁,便将军中诸将都召集前来,商议操练之事。

    如今左右屯卫已经成为整个关中最齐编满员的两支军队,肩负着宿卫京畿之重任,更是各方势力角逐之中心,处于漩涡的最中间。自己之所以能够在晋王与荆王之间左右逢源、待价而沽,靠的不就是麾下的左屯卫么?

    可万一哪天形势有变,左右屯卫相互攻伐处于敌对,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个浪荡公子、虾兵蟹将,如何能够打得过整日操练不休的右屯卫?

    可他刚刚提出要整训操练,账下诸将顿时大摇其头。

    “大帅明鉴,非是吾等不愿操练,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是啊大帅,眼瞅着春耕在即,咱们军中势必要削减番上轮值之府兵人数,这是历来的传统,总得让大家伙将家里的田地耕种完毕,才能一心一意番上当值、宿卫京畿吧?”

    “若是这个时候将全军集合,整训操练,那些个府兵家中的田地怕是就得撂荒一半,这可就是要了命了!”

    “大帅啊,这个时候集合军队操练,一个不慎,怕是就得引起哗变!”

    ……

    底下这些人你一眼、我一语,气得柴哲威一张俊脸黑如锅底,可又偏偏发作不得,因为大家说的都是实话。

    府兵之特征,便是闲时为农、战时为兵,既能够番上戍卫京畿、保家卫国,又能兼顾农业生产,两不耽搁。若是遇到农时大军出征,不得不征调各地府兵,朝廷则会与出征的府兵予以补偿,或是减免赋税,或是发放钱粮,总之不会让府兵因为出征而拖累全家没了活路。

    可眼下这些右屯卫的府兵并未随军出征,只是番上轮值而已,是得不到朝廷补贴的。

    如此一来,你让大家集合在一起操练整训,家中田地撂荒一年无所产出,大家伙喝西北风去啊?

    柴哲威满心郁闷,指着外头道:“你们听听,人家右屯卫整日里操练不停,兵卒训练有素身强体壮,更是令行禁止进退有度,可是将咱们给完全比了下去。本帅乃左屯卫大将军,这张脸往哪里搁?”

    底下便有人说道:“大帅何必去跟右屯卫比?人家右屯卫绝大部分都是募兵,有军饷的。兵卒们固然因为训练耽搁了农时,却可以用饷钱雇佣乡中帮闲,帮助家中耕种田地。”

    柴哲威沉默不语。

    想当初右屯卫恳请陛下准许其施行募兵制,以为全军之先驱,自己还曾嘲笑房俊钱多人傻。

    府兵制由兵卒自带武器,有时候出征的距离不远,甚至会要求兵卒自己准备数日的粮秣。如此一来兵卒们的损耗非常大,朝廷会给予一定的补偿。只是这种补偿根本无法准确统计,便成为军中主将从中盘剥克扣的一大来源。

    严格来说这其实都算不上“喝兵血”,但是几年下来,克扣个十几二十万贯轻而易举。

    然而募兵制则不同,兵卒的饷银、伙食、革甲、以及军械的消耗,全部都由朝廷供给,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清楚楚的记录在册,其中丝毫没有含糊之余地。

    当然,作为主将若是想要从中牟利也不是不能,但是即便贪墨一贯钱,也会与账目有所出入,一旦经人检举查实,那便是欺君之罪。

    房俊在右屯卫施行募兵制,损失的收入可以达到数以百万计……

    就算房俊这厮有金山银山,可谁会嫌钱多?

    结果如今看来,募兵制与府兵制固然各有优劣之处,但是在这等紧要关头,募兵制实在是比府兵制靠谱得多……

    柴哲威心中烦躁,挥手将部下斥退,一个人坐在帐中郁闷半天,瞅瞅外头天色已经黑下来,一丝风也无,空气中似乎都能拧出水来,显然连续多日的降雨依旧未到停止之时。

    喊来亲兵准备一番,便起身脱去盔甲,换上一身常服,外头又披了一件蓑衣,带着部曲策马出了军营,一路向北而行直抵渭水之畔,在沿着官道折而向东,来到龙首原与渭水交界之处的一座草庐。

    ……

    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起来。

    渭水滔滔,奔流不息的向东流淌,汇入黄河。河畔的一座草庐之中,灯火通明,不少顶盔掼甲的兵卒策骑往来巡视,严禁行人靠近。

    草庐之中,一张桌子放在地席之上,几样精致的菜肴摆满桌子,一旁还有一个精巧的炭炉,火红的碳火舔舐着一个银质酒壶的壶底,浓郁的酒香从冒着热气的壶嘴缓缓飘出,充斥着草庐的每一寸空间。

    窗外滔滔的流水声不绝,雨水滴在草庐屋顶发出刷刷的响声,屋内酒酣耳热,很是惬意。

    “王爷尝尝这个,刚才等待王爷之际,微臣坐在窗外雨廊下钓了几尾鲤鱼,很是新鲜。只可惜此行没有带着厨子前来,微臣的刀法尚欠火候,这鱼脍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柴哲威笑着将一盘鱼脍放在李元景面前。

    这渭水之中原本并无鲤鱼,只不过黄河鲤鱼之鲜美闻名天下,先汉之时便从上游捉来,放在渭水之中又专人养育,以供皇室美餐。其后固然再无专人从事养育鲤鱼之事,但黄河鲤鱼也在此安家,繁衍生育。

    一般来说,黄河鲤鱼要在秋天食用最好,那个时候鲤鱼身体肥壮、肉质鲜美,乃是天下有数的美食,与松江鲈鱼齐名。

    但是李元景见到盘中的鱼脍被切成一片一片薄如蝉翼,便忍不住口齿生津,夹了一片蘸了蘸由老醋等佐料调制的蘸料,放入口中轻轻咀嚼便如同雪片一般化掉,齿颊生鲜,再抿一口温热的黄酒,禁不住长长的吁出口气,赞道:“此人间之美味也!”

    柴哲威笑了笑,给李元景斟上酒,这才问道:“王爷让舍弟给微臣带话,说是有要事相商,不知所为何事?”

    李元景笑眯眯的举杯,柴哲威忙举杯相应,两人一饮而尽。

    又夹了一口鱼脍放入口中,李元景这才笑道:“哪里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久未见贤侄,心中着实思念,想要找个机会聚一聚,喝上一杯罢了。”

    柴哲威笑了笑,不置可否,放下酒杯,只是吃菜,一言不发。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不臣之心

    草庐内烛火通明,佳肴美酒,窗外雨水淅沥,渭水滔滔。

    这等情况下若是三两好友对坐饮酒,品尝着美味鱼脍,闲谈几句人生,胡扯一段笑料,的确是人生一大美事。

    然而这两人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倒也说不上话不投机,只不过柴哲威对于李元景这等“欲擒故纵”的伎俩有些反感,所以懒得费心费神去迎合而已。你好歹也是堂堂亲王,李二陛下之下宗室地位最高的一个,不惜冒着被太子探知与统兵大将私下相会的风险到此相距,却只是喝酒吃鱼,有意思?

    既然如此,那咱也不多说废话,不就是喝酒吃鱼瞎扯淡,却绝对不谈正事儿么?

    我也会……

    吃了几盅酒,李元景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看着大郎你,本王确确实实感到自己老了啊。想当年,本王于令尊玩乐于长安,章台走马恣意享乐,如今一眨眼,已然是物是人非。咱们两家,那可是实打实的世交。”

    柴哲威执壶给李元景面前的酒杯斟上酒,颔首道:“王爷此言不差,当年家父统御大军,响应陛下晋阳起兵,家母更是以女流之身顶盔掼甲,打下着长安城,迎接高祖皇帝进入关中,奠定大唐江山之根基……即便是陛下,亦时常对微臣说起这些故事,李唐皇族与晋州柴氏不仅是姻亲,更是故旧世交。”

    李元景:“……”

    老子说的是咱跟你们柴家是世交,与你说的李唐皇族与柴家的关系是一回事么?

    见到柴哲威又敬酒,只好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斟酌着说道:“只是可惜啊,令尊任侠仗义、矫捷勇武,高祖于晋阳起兵后,令尊领马军总管,封右光禄大夫、临汾郡公。武德初年,又拜左翊卫大将军,跟从时为秦王的当今陛下平定四方,屡立功勋。贞观初年,拜右卫大将军,屡次大破突厥,参与定襄会战,从灭东突厥,更参与平定梁师都,可谓功勋赫赫。令堂亦是本王之堂妹,自有便巾帼不让须眉,才识胆略过人,为了策应高祖晋阳起兵,从而聚拢关中豪杰,发动司竹起兵,统领‘娘子军’建功立业,与陛下会师于渭河北岸,一举攻破长安。先辈忠孝勇武,开创盖世功勋,吾辈却只能上承荫萌,苟且于先辈的光芒之下,无有建树,着实汗颜。”

    柴哲威嘴角抽了抽。

    这位荆王殿下为了拉拢自己,便是连颠倒黑白、夸大其实都用了出来……

    他父亲柴绍当年的确有不少功勋,但绝对不是李元景所言那般。大业十三年,高祖李渊决定在晋阳起兵。起兵之初,消息已经泄露,长安朝廷不少人已知其事,只不过当时兵荒马乱,天下烽烟四起,一时之间无人顾及,却也有人开始针对当时身处长安的柴绍、平阳公主夫妇。

    柴绍觉得压力很大,便与平阳公主商议,一起逃出长安,返回晋阳。

    后来官方给出的说辞,是平阳公主让柴绍先行一步返回晋阳,她自己留在长安进行各种安排,以便接应高祖进入长安,然后柴绍便孤身一人抄小路潜离长安,返回晋阳。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无人知晓,柴哲威只知道从那个时候起,直至母亲去世,父母二人都再未同房……

    后来柴绍潜回晋阳,被高祖带在身边,冲锋陷阵。

    不得不说的是,柴绍的确参加过大大小小战争不计其数,可曾立下过无数功勋,但重点是,没有任何一次是独自带兵独当一面,这功勋就要大打折扣了……

    而李元景之所以这般说辞,除去讨好他柴哲威之外,更是用上了激将法——你爹娘都有盖世功勋,你身为人子,却只能凭借荫萌当一个勋戚子弟,就算如今独掌一军,谁又会认为你自身的能力呢?

    想要让世人觉得你柴哲威不是依靠父母的纨绔子弟,那就得拿出相对应的功勋才行。

    至于什么才是相对应的功勋……嘿。

    柴哲威吃了一口鱼脍,仔细的咀嚼一番,然后饮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知觉口中鲜美非常,不仅赞道:“怪道这黄河鲤鱼能够与松江鲈鱼齐名,当真是肉质鲜美天下罕有,佐以黄酒,确是人间美味!来来来,微臣敬王爷一杯!”

    举起酒杯。

    娘咧!

    李元景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心里忍不住骂娘。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狡猾么?一个比一个精明,自己不过是刚才压制了一下气氛,希望能够掌握主动,结果便被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挡住话头,顾左右而言其他。

    太难打交道了啊……

    再是恼怒也没辙,他心底清楚人家柴哲威一卫在手,眼下根本就是待价而沽,晋王和长孙无忌那边还不知道许下多少好处呢,若是不能将他拉拢在自己阵营之中,将来的成事的机会可就大大降低。

    为了千秋大业,李元景只能忍着,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干脆开门见山,不再给柴哲威打马虎眼的机会:“如今朝中形势纷乱,太子储位难保,晋王咄咄逼人,便是陛下诸子,也难保没人打着逆而夺取的心思。谯国公兵权在手,难道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想法?”

    他对皇位都快要想疯了,但是也知道李二陛下的手段,只要李二陛下活着一天,他就一丝半点篡位等级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他及早的钉下一根钉子。

    柴哲威也不再糊弄,正襟危坐,坦言道:“请恕微臣直言,即便太子被废黜,王爷也并无一丝半点的机会。晋王得到关陇之支持,又有陛下之宠爱,才是继承储位的最好人选。”

    他岂能不知李元景之野心?

    只不过一直都在虚与委蛇,希望借助李元景在宗室皇族之中的能量,帮助自己提升实力罢了。

    至于帮助李元景篡位……那得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做出那等蠢事。

    李元景道:“本王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岂有那等非分之想?只不过在本王看来,晋王也非是理想的储君人选。退一步说,就算晋王成功成为储君,谯国公鼎力扶持之后,又能得到什么呢?所有的大权,必定会被关陇贵族们瓜分干净。假如……本王是说,假如天有不测风云,谯国公会否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今日指天立誓,一旦事成,尚书左仆射之职,非谯国公莫属!”

    ……天有不测风云?

    你特娘咧还真敢说啊!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正值志得意满之时,等到东征胜利更是携千古未有之功勋得胜还朝,气运撼天动地,古今之圣君也!

    哪里有什么不测风云?

    除非……轰!

    一道惊雷在柴哲威脑中响起,震得他两耳嗡嗡作响,目瞪口呆。

    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李元景,吃吃道:“王爷……到底在说什么?”

    李元景却是镇定如常,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世事不定,生死无常,谁又能够猜想得到明日会发生什么实情呢?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万事皆有可能,本王可什么都没说。”

    柴哲威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心里早已纷乱如麻。

    即便是他再疯狂,那种可能也从未在心里想过,而此刻李元景固然这般毫无忌讳的说出来,难不成他已经私底下布置了些什么……

    柴哲威整个人都淡定不了。

    不过这一刻他心里除去对李元景这番话语以及背后透露出来的东西感到震惊之外,更盘算着李元景后面半句话。

    是啊,就算自己襄助晋王登基,又能如何?

    左右也不过是长孙无忌与关陇贵族们手底下的小卒子而已,根本不可能有自主之权利。

    而尚书左仆射……这个职位却令他一颗心都霍霍跳动起来。

    富贵险中求啊。

第八百一十四章 心中有虎

    名利险中取,富贵险中求。

    越是处于社会的顶层,意识到权力的好处之后,便越是向往拥有那种指点江山、决人生死的权力。

    柴哲威乃是勋戚之后,但是始终未能尝试到极致之权力的滋味,如今有一个机会放在面前,能否敢于去追逐是一回事,但为之动心却是绝无虚假。

    哪怕距离权力巅峰仅仅一阶之隔,差距亦是云壤之别。

    男儿汉大丈夫,又有谁不向往那等宰执天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

    柴哲威面上似乎还算平静,心底却已经翻江倒海,难以自持。

    只不过若那一天当真到来,李元景行下的便是谋朝篡位之事,胜了固然大功告成从此手执日月书写历史,可若是败了,那便是乱臣贼子,除去五马分尸之外,阖族上下亦将遭受屠戮,青史之上更是遗臭万年……

    利益与风险,实在是令人既向往又胆怯。

    李元景见到柴哲威神情变化,心中登时一松,笑着说道:“正如你先前所言,陛下如今春秋鼎盛,这些话语也只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罢。咱们身为人臣,自当效忠君王、鞠躬尽瘁。然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当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吾等何不奋力一搏,搏一个名垂青史、权倾天下?”

    说着,亲手给柴哲威斟酒。

    柴哲威觉得有些热,伸手抹了一下额头,顿觉湿漉漉的一层细密汗珠。

    他时常自诩乃是大唐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唯有房俊等寥寥数人,即便是房俊,他也认为不过是因为房玄龄的功勋摆在那里,故而陛下对其爱屋及乌,有所偏袒罢了。

    然而现在他才认识到,自己的心性修养实在是差得远。李元景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语,便使得他心神大乱……

    稳定住心神,柴哲威摇头道:“此等事情,岂能放在嘴边?万一被人听了去,难免被弹劾一个大逆不道。况且就算天有不测风云,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暂且将话语放在这里,顺其自然便好。”

    李二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传位之事起码也还需十年,不妨先将话放在这儿,待到将来再行斟酌。

    李元景登时心花怒放,哈哈笑道:“是极是极!你我同为臣子,焉能心存那等悖逆之念?不过大丈夫胸怀广阔、志向深远,今日你我同心同德,志向一致,待到将来,携手操弄风云,一起开创一番宏图霸业!”

    说着,他从怀中猛地掏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一划,鲜血便滴入面前的酒盏之中。

    然后调转刀子,将刀柄递给柴哲威。

    柴哲威有些懵……

    咱们把话语说透便是了,从此心中有数、保持默契,何须歃血为盟?

    可抬头看看李元景坚定的眼神,再想想宰执天下那等无尽的诱惑,沉吟半晌之后,一咬牙,接过刀子,也划破手指,鲜血滴入酒盏。

    李元景欣喜的将酒盏中混了鲜血的酒水一份二位,分别倒入两个酒盏,然后又执壶以酒水填满,一人一杯,举起道:“今日之言,乃本王肺腑之声,从此后本王与谯国公歃血为盟,若有相负,天打雷劈、万蛇噬心而死!”

    柴哲威半推半就,也道:“微臣誓死追随王爷成就大业,若三心两意背弃王爷,人神共愤、不得好死!”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然后倒转酒盏,盏中无一滴酒水滴落,不由得相视大笑。

    草庐外忽然兴起一阵大风,裹挟着雨水从窗口飘入,放在窗边的烛台上烛火一阵摇曳,明灭不定。

    须臾之后,一切如常。

    *****

    夜半冷雨,被微风裹挟着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啪啪作响。

    高阳公主从睡梦当中猛地惊醒,翻身坐起,扯过一件衣衫裹住玲珑浮凸的上身,愣愣的看着窗外。

    院子里的灯笼依旧燃着,在风雨之中摇曳不停,微弱的橘黄色光芒洒在院子里,风雨如晦,倍显凄冷。

    “怎么了?”

    身后,郎君温热的身躯靠了上来,一条健硕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肢。

    高阳公主揉了揉脸,缓了缓神,轻声道:“做噩梦了呢。”

    揽在腰肢的手臂抽回去,房俊也翻身坐起来,看了看窗外,打了个哈欠,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陛下虽然春秋鼎盛,可毕竟比不得当年戎马之时,辽东万里迢迢,即便是正常赶去也要劳顿不堪,更何况这般凄风冷雨?不过殿下放心便是,按照行程,此刻大抵御驾尚未过去洛阳,沿途府县必定会做好接应,不至于吃太多苦头。”

    不知为何,自从陛下御驾亲征离了长安,高阳公主便精神恹恹、心神不属的模样。

    可在房俊看来这完全没必要,诚然,远赴辽东指挥大军作战需要耗费太多的心血体力,但李二陛下始终处于禁军护卫之中,且有多位医术精湛的太医随行,根本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退一万步讲,就算此战未能达成目的,不得不铩羽而归,李二陛下的安全也不可能出现半点问题。

    高阳公主这分明就是杞人忧天……

    不过父亲远征万里,身为人子,担忧牵挂乃是寻常,便顺着她安抚一番。

    高阳公主好不容易才从噩梦之中解脱出来,叹了口气,抚着光洁的额头,幽幽叹气道:“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好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房俊伸了一个懒腰,听着窗外的风雨肆虐,屋子里清冷,令人很容易便精神起来。

    便嘿嘿一笑,伸手从衣衫下伸进去,揽住盈盈一握的腰肢,咬着妻子晶莹如玉的耳垂,含糊道:“殿下料事如神,的确是有大事将要发生。国有妖孽,魅惑众生,微臣心系家国,维系苍生,肯请一战!”

    高阳公主气得抿着嘴唇,绷着脸在这厮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怒道:“狗最长不出象牙来,哦……”

    窗外雨疏风骤,战鼓密集。

    ……

    良久,**消散,一轮弯月挂上中天,清辉漫洒。

    侍女端来温水清洁一番,夫妻两人躺在床上,高阳公主依偎着郎君身侧,将小巧的头颅放在宽阔健硕的胸口,轻轻喘息着,问道:“你与长乐姐姐之间,到底打算如何?”

    房俊顿时一僵。

    虽然高阳公主曾数次表达对于这件事的开放态度,但是此等情形之下骤然提及,还是另房俊感到尴尬。

    万恶的旧社会啊……

    只能讪讪说道:“没什么打算……哎呦!”

    却是被高阳公主在胸前狠狠的掐了一把,不由恼火道:“干嘛掐人?”

    高阳公主用胳膊支撑着上身,居高临下俯视房俊,也不顾美好的上身完全展露在郎君面前,凝眉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长乐姐姐端庄贤惠,你这般撩拨人家却什么打算都没有,岂是君子所为?”

    房俊无语,无奈道:“那你总不能让我娶了长乐回来吧?倒不是我不肯,陛下那关也肯定是过不去的。”

    只要想想李二陛下对于他和长乐公主之事的一贯态度,房俊就不得不偃旗息鼓。

    自己的两个女儿共侍一夫……这简直跟要了李二陛下的命没什么两样,定会沦为千古笑柄。

    以李二陛下那么爱面子的人,岂能同意?

    高阳公主撇撇嘴,又掐了房俊一把,冷哼说道:“你根本就不了解长乐姐姐,她宁死都不会进房家的门,哪怕我愿意将正室大妇的身份拱手奉上。她那样清高自持的一个人,岂能愿意姊妹共侍一夫?”

    说着,用手掌拖着下巴,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长乐姐姐便是那般的性情,哪怕骨子里千般愿意,但是顾及父皇的颜面,姊妹的情意,也绝对不会答允嫁入房家的。当初她与长孙涣早已恩断义绝,却也能强忍着受尽委屈依旧留在长孙家,她这人……别看柔柔弱弱的,却有点倔呢。”

第八百一十五章 惊弓之鸟

    房俊有些黯然。

    他锲而不舍的多番追求,但是长乐公主却也只是默认的态度,不曾说过半句贴心的话儿,更不曾允许他逾距半分,始终保持着距离。

    在他看来,长乐对他的情愫或许有那么一丝半分,但是绝对算不上如何情根深种。毕竟非但不让他有太多的肌肤之亲,甚至就连两人之间的关系都避而不谈……

    难免令人感到挫败。

    高阳公主伸手抚摸着郎君瘦削的脸颊,手指又移到浓黑的眉毛上顺着轮廓轻轻滑动,轻笑道:“干嘛这般忧伤郁闷的样子?哼哼,长乐姐姐可不是武顺娘那般的人,由着你作践。”

    房俊又尴尬了,这事儿已经不是秘密了么?

    不过旋即便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活成了上辈子最讨厌的样子……

    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即便是他这个穿越者,也被这种浓郁的社会风气所腐蚀。虽然尚未达到将女子视为附庸的地步,却也在潜意识当中觉得男人就应当高人一等,有能力、有魅力的男人就应当拥有更多的女人。

    不至于将女人当做玩物,但是的确缺乏了足够了尊重,所以才一个接着一个的招惹,吃着碗里的惦记盆里的,恨不能一股脑的都划拉到锅里来。

    腐敗了啊……

    高阳公主似乎很喜欢看房俊这等郁闷无奈的神情,毕竟平素里这厮大权在握趾高气昂,目无余子的霸气充满了男儿气概,反倒是这种轻易透露出心思的模样更让人觉得亲近。

    将脸蛋儿贴在郎君的胸口,高阳公主幽幽道:“以长乐姐姐的性情,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再嫁人了,一旦父皇逼得急了,干脆削发为尼都有可能。可一个女人身边若是没有男人也就罢了,连孩子也没一个,那得有多么孤苦清冷?二郎,要不你给长乐姐姐一个孩子吧。”

    房俊想了想,轻声道:“这不大好吧?我倒是没什么意见,长乐殿下虽然是你的姐姐,可是将咱们的孩子过继给她……难免惹人非议。”

    “嗯?”

    高阳公主抬起头来,长发披散着垂下堆积在房俊的胸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全是诧异:“谁说要把咱们的孩子过继给长乐姐姐了?”

    房俊奇道:“刚刚不是你说要给长乐殿下一个孩子么?”

    高阳公主蹙眉道:“我生下的孩子怎么能过继给别人呢?姐姐也不行!我是让你去跟长乐姐姐生一个……”

    房俊眼珠子都瞪圆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大姐,你是认真哒?!

    高阳公主锤了房俊的胸口一下,抿了抿嘴唇,哼了一声,说道:“这么惊讶做什么?看上去好像你还不乐意似的……要不是看长乐姐姐孤苦伶仃,将来身边没有儿女为伴,你以为本宫愿意啊?美死你!”

    从房俊胸口翻身下来,转去另外一边,将后背留给房俊,气呼呼的样子。

    房俊赶紧侧过身搂住她的细腰,一时间觉得自己三观尽毁,好半天也没组织起适当的语言,只能闷声不语。

    高阳公主侧卧着,往郎君的怀里偎了偎,一双秀美睁着,心思百转。

    窗外消停了没一会儿的风雨声在此响起,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令人思绪混乱,毫无睡意。

    *****

    尽管穿越多年,但房俊依旧无法完全融入这个社会的生活方式,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妻子能够那么理所当然的提出那等荒谬的要求?

    因为自己的姐姐很可能不会嫁人了,未免老年的时候孤苦无依,让自己的丈夫去和自己的姐姐生一个孩子……

    不愧是民风开放的大唐的,简直匪夷所思。

    这若是放在理学兴起的明清两朝……呃,好像也没多大事儿?男尊女卑的社会,男人的地位和特权实在是远超想象。

    唉,这万恶的旧社会……

    一大早,房俊顶个黑眼圈爬起来,窗外的小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浸润着每一寸土地,空气有些湿冷。

    今日是没法锻炼了,吃过早饭,换上官服,房俊便坐着马车在亲兵部曲的护卫之下赶到兵部衙门。

    进了值房,发现晋王李治居然比他早到一步……

    “殿下好精神,下雨天湿冷得厉害,居然起的这么早。”

    让人泡了一杯热茶,房俊坐在李治的值房里,笑着说道。

    李治打个哈欠,揉揉眼睛,强笑道:“父皇御驾亲征,留下太子哥哥监国,这关中也并不稳当,本王自然应当格尽职守,帮助太子哥哥稳定关中,万万不可出了岔子影响了父皇东征。”

    这自然是官方的套话,他难道还能告诉房俊,说是长孙无忌临行之前特意叮嘱他要紧跟着房俊,瞪大眼睛严防死守,免得房俊这黑了心的给他挖坑下绊子,稍不留神误中奸计便有可能犯下大错,从而丧失争储之资格?

    太子哥哥固然仁厚,但他身边的人没一个好相与的,无论是房俊亦或是李道宗、马周,皆乃奸诈狡猾之辈,当真打定主意要坑自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他时时刻刻都得瞪大眼睛,睡觉都得保持警惕,否则一旦被坑,那很有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房俊就好似看不懂李治的憔悴焦虑,欣然颔首道:“正该如此。殿下聪慧敏捷,对于政务更是一点即通,这兵部当中事务繁杂,整个大军的后勤辎重、兵员调拨都要经手,微臣一人难以顾全,难免出现失误。殿下既然身兼‘检校兵部尚书’之职,不妨也帮微臣将兵部稳住,有些事情可酌情处理,回头向微臣知会一声便是。”

    经过他屡次争取,如今兵部的权力大大增加,可以说东征的整个后勤都压在兵部身上,随着战争的深入,势必要承担巨大的压力。李治这人能力绝对卓越,也认得清形势,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弄幺蛾子影响了东征大计,如此免费的人力,岂非不用白不用?

    也可借此向外界传递自己“忠于皇室”的态度,瞧瞧,晋王跑到兵部来夺权,咱非但不予抵触,反而尽力配合,多高尚啊……

    可李治却不这么认为。

    当初的确打着虢夺兵部大权的目的来到兵部,然而此后却处处陷于被动,尤其是铸造局银钱短缺、运输军械这两件事,使得他深陷泥潭不可自拔,早已对房俊的手段深怀戒心。

    “做多错多”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眼下最重要是盯紧房俊别让他给自己挖坑陷害自己,又岂能上赶着给对方坑自己的机会?

    如今的他简直犹如惊弓之鸟,一听到兵部的事务便下意识的觉得必有深坑,要即刻远离……

    赶紧摇头道:“本王不敢当!当初父皇派遣本王前来兵部,一则是姐夫你当是正被停职,要本王承担一些职责,再则父皇也想让本王跟着姐夫多学学。眼下东征正酣,父皇御驾亲征不容有半点失误,本王年轻学浅,如何能够担当如此重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房俊眨眨眼,喝了口茶水,方才明白李治为何拒绝得这般干脆。

    这小子害怕了啊……

    忍不住嘴角上翘,饶有兴致的看着李治,正巧这个时候崔敦礼敲门进来,找他审核文件,便笑问道:“正因为是非常时期,殿下才应当勇于担责。谁办事会永远不出差错呢?如今兵部负责东征的各项后勤事宜,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只需殿下兢兢业业料理好分内的差事,自然会有一个‘上上’之评定,威望提升,天下人交口称赞。可若是一味的惧怕犯错不敢担责,旁人怕是会认为殿下毫无担当、更无能力,这对于风评可不大好。”

    看着老神在在拿起茶杯喝水的房俊,李治气得肺子都快炸了,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这厮一口!

    太缺德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消息灵通

    明知本王害怕被你坑了,所以不敢承担起兵部的事务,却偏偏要当着崔敦礼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语,一旦本王“懦弱无能”“关键时刻不敢担责”的名声传出去,对于威望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当然,生气归生气,愤懑归愤懑,承担兵部事务是绝无可能的……

    这一点,李治站的很稳。

    被你诋毁一番,大不了就是一个“懦弱胆小”的名声,可若是当真吃了激将法脑子一热担起了兵部的事务,回头一个大坑给本王挖好,那本王丢的可就不仅仅是名声威望了……

    强挤出一个笑容,李治咬着牙道:“姐夫说笑了,本王尚未能够正式经手兵部事务,生疏在所难免。这等时候乃是最为重要的关头,岂能容许本王以此作为锻炼自身能力的机会?此事万万不可。”

    态度很是坚决,我就在这里坐着看着你,但是你想让我干点什么导致犯错,绝无可能……

    房俊看着李治一副“杯弓蛇影”的戒备神情,不由得笑起来,颔首道:“殿下乃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一切自然要依着殿下的意思。您想歇着就歇着,哪天歇够了觉得无聊,咱们再来谈谈请您协助兵部事务之事。”

    李治心中暗恨,这厮每句话都给自己扣上一口“懦弱无能”“好吃懒做”的大锅,真真是黑了心的!

    头摇的跟拨浪鼓也似:“本王有自知之明,兵部事务繁杂、干系重大,为了东征之顺利、帝国之霸业,断然不会横加干预。”

    房俊觉得这小子这样一幅对兵部事务避之犹若蛇蝎的表情,倒还有点可爱……

    当即也不跟他逗趣,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微臣不打扰殿下了,这就回去办公。”

    李治摆手道:“速去速去,往后也毋须到本王这里来见礼,都是自家人,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办好差事为父皇解忧,这才是正经。”

    房俊道:“那微臣告退。”

    捧着茶杯带着崔敦礼回了自己的值房,将茶杯放在书案上,伸了个懒腰,看着书案上足有两尺厚的一摞公文,揉了揉手腕,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展开开始批阅。

    同时问道:“可有何要事?”

    崔敦礼道:“倒也无甚大事,只不过是大军传回消息,陛下昨日抵达洛阳,并未入城歇息,而是扎营在管道之旁,洛阳上下官员出城觐见,却被陛下骂了一通,斥责他们不理手中事务,反而迎来送往阿谀逢迎,都给赶了回去。”

    房俊笑了笑,道:“这些倒霉催的。”

    这事儿那些个官员还真就冤枉,皇帝陛下御驾亲征自城外路过,身为当地官员,岂有不去陛见之理?见了要被陛下斥责玩忽职守、懈怠国事,可若是不去陛见,那就是目无君上,这罪名可就大了。

    所以洛阳官员即便知道前去陛见要遭来一顿喝骂训斥,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

    崔敦礼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略微提及,便说及正事:“兵部的照会已经下发至关中各处军营,严令其各部居于营帐不得擅出,即便各处地方有异变发生,也务必等候兵部以及军机处之调令,方可出兵。若无凋零而擅自出营,无论缘由为何,一律按照扰乱地方、动摇京畿论处,情节严重者,虢夺主将帅印,绑缚兵部大牢,以待弹劾。”

    房俊面容凝肃,缓缓颔首。

    如今李二陛下御驾亲征,将十六位带走大半,留在关中的数处军营也都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然而关中之稳定不需要这些留守的兵卒的去维护,他们自身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关中此刻兵少,若是某些将领心怀叵测,率领兵卒惹是生非,必将使得整个关中都动荡起来,因为缺少兵力前去弹压。

    只要将各部兵卒限制于军营之内,即便关中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房俊也自信凭借右屯卫完全可以镇压。

    房俊问道:“辽东那边情况如何?”

    崔敦礼摇头道:“尚未有军报传回。不过按照计划,薛万彻的先锋军此刻应当已经渡过高句丽军的辽水防线,配合卢国公攻略新城、盖牟城、白严城等数座山城。只是高句丽在这些山城当中囤积重兵,地形又皆是易守难攻,战果如何,不得而知。”

    前隋为何举全国之力,三次东征却尽皆铩羽而归?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些盘亘在辽东崇山峻岭之中确有扼守着各处交通要隘的山城。这些山城多建在山口,背山面水易守难攻,隋军固然强横,但是没攻下一处都要折损大量兵卒,更为要命的是严重减缓了行军速度。

    辽东荒凉苦寒,春夏两季气候尚可,可是到了秋冬两季,雨雪不断,整个辽东就犹如一块巨大的沼泽,使得精锐的隋军举步维艰,行军苦难。等到冬季,天降大雪气温骤降,不知多少缺少辎重的兵卒活生生冻饿而死。

    不过房俊对此却并不担忧。

    火器的问世,意味着世界上所有固若金汤的城墙都将形同虚设,再无存在的必要。如今固然因为铸造技术的原因,火炮的体量太大不适合陆军机动,很难携带参加野战,但是火药的兴起足以让那些没有钢筋水泥只是简单的钻石砌筑的城墙如纸片一般轻易便可撕碎。

    高句丽如果依旧将战略复制与前隋的战争模式,试图以坚固的山城阻挡唐军的挺进,势必要吃一个大大的苦头。

    火药应用于战争当中,已经完全改变了战争的模式,谁不能与时俱进革新战术,谁就要被历史的滚滚洪流所淘汰。

    历史上,华夏作为火药的发明者,却最终成为火器的虐杀者,但愿这辈子不会重演……

    崔敦礼一件一件汇报,房俊则一边快速的处置公文,一边予以解答,工作效率很高。

    值房外有人敲响房门,崔敦礼住嘴,回头看去,却是一个书吏。

    书吏走进值房,先给崔敦礼见礼,然后对房俊道:“启禀越国公,门外有‘百骑司’的人求见。”

    房俊蹙眉,放下手中的毛笔,想了想道:“让他进来。”

    “喏。”

    崔敦礼看了房俊一眼,欲言又止,然后施礼道:“下官暂且回避。”

    房俊摆摆手,道:“吾亦不知‘百骑司’为何而来,不过某对元礼绝无隐瞒之处,不必回避。”

    “喏。”

    崔敦礼躬身施礼,站在一旁。

    虽然明知但凡跟“百骑司”沾边儿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说不定就给拖入漩涡之中不可自拔,但是作为房俊的心腹,能够这般得到房俊的信赖,足以使得他心底暖融融的,很是受用。

    未几,一个相貌普通、身材矮小的寻常兵卒走进值房,见到房俊,上前见礼道:“见过越国公,小的奉吾家大统领之命,有要事相告。”

    说罢,眼睛瞅了一眼一旁束手而立的崔敦礼。

    房俊沉声道:“此乃某之心腹,毋须回避,李将军有何事相告,但说无妨。”

    那兵卒犹豫了一下,不过也不敢在房俊面前坚持原则,只好说道:“大统领有言,昨夜酉时,荆王殿下与谯国公私会与城北龙首原下、渭水之畔,期间所谈何事暂且不知,还请越国公心中有数,及早应对。”

    待到这兵卒离开,房俊一双浓眉都要拧在一起。

    这柴哲威素来与关陇贵族同气连枝,何时又与李元景眉来眼去了?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还是说,这厮根本就在待价而沽,是一根墙头草?

    一旁的崔敦礼此刻对房俊算是心服口服。

    那可是“百骑司”啊!陛下的鹰犬、绝对心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结果陛下前脚御驾亲征前往辽东,后脚便跟房俊勾连在一起,互通声气……这份人脉能力,放眼朝堂,无出其右。

第八百一十七章 釜底抽薪

    崔敦礼敬服感叹,房俊却浓眉紧锁。

    柴家在柴绍之前,虽然是关陇贵族的一份子,但其实与关陇贵族并不亲近,其祖北周骠骑将军柴烈与“八柱国”之一的大司徒侯莫陈崇素有积怨、老死不相往来,而侯莫陈崇乃是关陇中坚,故而柴家一贯被关陇贵族们排斥。

    及至柴绍依附于高祖李渊麾下,且与时为秦王的李二陛下颇为亲近,其父在北周的人脉根基早已荡然无存,需要借助关陇贵族的力量在朝中站稳脚跟,而关陇贵族也非常看好这个娶了平阳公主的大唐驸马,双方的关系这才慢慢走近,结成同盟。

    而李元景的身后是宗室皇族的势力,素来抱怨朝中权力皆备关陇贵族们所攫取,支持李元景的目的也是为了从关陇贵族手中夺回本应属于皇族宗室的权力,双方不仅井水不犯河水,严格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政敌,柴哲威却又为何能够与李元景走到一起?

    利益述求根本不一致啊……

    除非,李元景能够给予柴哲威关陇贵族所不能够给予的利益。

    这个利益又是什么呢?

    并不难以猜测……

    喝了口茶水,对崔敦礼道:“通知下去,从今日起,所有关于左屯卫的调令都要由你亲自负责,但凡有关于左屯卫的任何调令、勘合、轮训,都要全部禁止,严防左屯卫兵卒擅自出营,无论何等理由!”

    崔敦礼吓了一跳,骇然道:“越国公是怀疑左屯卫……”

    话未说明,是担心犯了忌讳,但意思已经明确无误。

    房俊将茶杯放下,忧心忡忡道:“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柴哲威本应属于关陇一脉,如今又与荆王私下里相会,这本是大忌,他又岂能不知?明知而故犯,就说明其有不得不见的理由。如今关中兵力空虚,吾等必须做好完全之准备,一旦事起仓促,能够有备无患。”

    崔敦礼为难道:“左屯卫虽然受军机处、兵部之节制,但是却直接听命于陛下。兵部固然可以对左屯卫下达命令,但左屯卫是否接受,却不在兵部职权管辖之内。”

    唐朝的军制分为南北衙。

    十六卫原本属于南衙禁军,由宰辅负责,南衙兵卒由各折冲府番上;北衙则包括李二陛下选取军中精擅骑射者组成的“百骑”,以及贞观之后陆续建成或者改制的左右屯营,负责宿卫皇宫锁钥的玄武门。

    故而,左右屯卫与其余听命于朝廷的军卫不同,直接向皇帝负责,朝廷只可协调,却不可直接下令。

    人家柴哲威乃皇亲国戚,少年得志,手握重兵,若是不肯听调,谁能奈何?

    房俊摸了摸唇上的短髭,也觉得有些麻烦,柴哲威那厮素来与自己不对付,嫉恨之心甚重,听到是兵部下达的命令,只怕明明应该遵从也会故意不遵,以此跟自己别别苗头。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你只管下发公文便是,稍后某请太子殿下派人前往左屯卫,咱们兵部再派遣几名官吏组成一个联合执法名目,以稽查钱粮军械为名,严查左屯卫的账目库房,就不信他能将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全无破绽。”

    崔敦礼颔首道:“如此可行。”

    左右屯卫作为皇帝的北衙禁军,因为宿卫玄武门之故,实力不是最强,但地位却最高,故而朝中无法直接下达命令。但左右屯卫所需之钱粮军械却是依旧要通过兵部、民部调拨,而这两个部都有各自的稽查审核部门,拥有对自己所调拨之钱粮追踪稽查之权。

    只要左屯卫的账目有一点问题,便可以合理合法的要求其予以整顿,而整顿期间所有兵将都要待在军营予以配合,否则一旦大理寺与御史台进入,那必然是一场天大的风波……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阴险是阴险了一些,但是的确管用。

    除非柴哲威可以无视御史台的弹劾,否则就只能乖乖就范……

    算是“釜底抽薪”的狠招了。

    房俊道:“去办吧,一定盯紧了左屯卫,否则其一旦有变,整个关中都能给翻过来。”

    如今关中境内成建制的军队唯有左右屯卫,其余各卫都或多或少抽调了精锐前往辽东参战,假若左屯卫预谋不轨,简直就是灾难……

    崔敦礼肃容道:“下官知晓,这就吩咐下去!”

    他知道陛下御驾亲征之后,长安必定风起云涌,各方势力围绕着储位、利益,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却从未想到居然到了会动用军队的机会……这意味着什么,便是傻子也知道。

    搞不好就是一场兵变啊!

    想想当年“玄武门之变”后对于朝堂、军队两方面的大清洗,不知多少人头落地、门庭屠尽,崔敦礼就一阵阵背脊发寒……

    待到崔敦礼走出去,房俊坐着想了一会儿,便提笔继续批阅公文。

    荆王李元景的行为难以逃过有心人的眼睛,房俊不相信李二陛下毫不知情,既然在知情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按兵不动,那么无论李二陛下的用意如何,都不可能不提前布好对策。

    只要李二陛下有了对策,李元景就只不过是他手里的蚂蚱,翻不了天。只要李元景蹦不起来,柴哲威又能如何?

    刚才在崔敦礼面前表现得对左屯卫深为忌惮,实则区区左屯卫看似人多势众,房俊却绝未放在眼中。

    即便是最坏的局面发生,自己的右屯卫也能够几个冲锋便覆灭掉左屯卫,整个玄武门都尽在掌控。

    只不过如此一来,受到猜忌的又变成他的右屯卫了……

    *****

    柴哲威坐在中军帐里,连续召见军中将领,务必提高平素操练水平,保持左屯卫的战斗力。

    他深知如今的长安城风起云涌,稍有不慎便会有异变发生。想要在异变之中摒弃损失、攫取利益,那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而左屯卫,便是他能够屹立在潮头的支撑。

    纵然不能如右屯卫那般往死里操练,却也不能一盘散沙得过且过,不然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也没有能力去抓得住……

    正给部下安排任务的当口,便见到外头有副将进来,禀告道:“大帅,有兵部的官吏前来,说是有文书下发。”

    柴哲威奇道:“兵部给咱们下发什么文书?”

    虽然左屯卫名义上受到兵部的节制,但也仅只是节制而已,听与不听,全在于左屯卫自己,兵部并没有直接的管辖权,双方更没有隶属关系。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将领的升迁、功勋的审计都在兵部,所以表面上给兵部一些颜面,大家你好我好,一团和气罢了。

    可是自己与房俊素来不对付,兵部上下心知肚明,寻常时候是绝对不会用“文书下发”这种词汇的,顶了天就是“予以协助”……

    那副将自然什么也不知道,柴哲威摆摆手道:“让他进来。”

    “喏!”副将赶紧退出大帐,少顷,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兵部官吏走进来,先施礼见过谯国公,然后取出一份文书,双手递给一旁的书记官,恭敬道:“下官奉命前来,下发文书,还请谯国公给予回应,以便下官回去复命。”

    柴哲威没理他,从书记官手里接过文书,打开先看了落款之处的兵部大印,确认无误,然后才仔细的观看内容。

    不看则罢,这么一看,顿时眉毛就竖起来了!

    “砰!”

    将文书狠狠的摔在面前书案上,柴哲威戟怒叱道:“简直荒谬!吾左屯卫乃北衙禁军之首,直接向陛下领命,何时轮得到兵部颐指气使、下发命令?他房俊是不是自以为宰辅之首,可以操纵朝政了?就算他是宰辅之首,也无权给左屯卫下达命令!你回去告诉房俊,让他少在老子面前装大,否则休怪老子打上门去!”

    兵部官吏吓得心惊胆颤,连那份文书也不敢拿,赶紧施礼退出大帐,回去兵部复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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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