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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四章 追求幸福

    说实话,房俊其实并不觉得房陵杜氏的加入对于李承乾的位置稳固有太多的助力,所谓的“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只是民间的传说,大多是好事之徒编排出来的。

    杜如晦活着的时候,房陵杜氏固然是一等一的显赫氏族,但是眼下的房陵杜氏却没有几个杰出子弟支撑家业,除去杜楚客之外,余者尽皆碌碌,更多似杜荷那般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不成大器。

    当然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房陵杜氏曾经是关陇贵族的中坚力量,如今倒向太子,等同于背叛了整个关陇集团,意义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况且杜荷这人虽然胆小混账,有些时候拎不清,但也算是有担当,这一点从他能够断然切断与关陇贵族之间的联盟转而坚定站到太子李承乾阵营就能看得出,这人在紧要关头还是有几分魄力的。

    对于房陵杜氏这种意义大于作用的站队,房俊表示无可无不可。

    虽然并没有多少实质作用,但敲敲锣打打鼓闹腾腾的引起一场热闹也算是聊胜于无……

    高阳公主却叹息一声,幽幽道:“权势富贵当真是个好东西,谁能想到就连城阳公主也会做出主动巴结人的事情来呢?你不知道,陛下诸多女儿当中,除去长乐姐姐就要数城阳最是有主意,那么清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也愿意为了杜家的富贵权势低下头……”

    言语之中唏嘘不已。

    房俊奇道:“这有何奇怪?”

    “那是郎君并不了解城阳的性子,她这人最是清高孤傲,从小就对那些个勋戚之后不假辞色,从未见她对谁特别上心,就连平素玩闹也避而远之。很小的时候便熟读史书,父皇曾说可惜她是女儿身,否则定可为一代鸿儒,所以她从来都是向往崇拜那些建功立业扶保江山的英雄豪杰,岂能看得上杜荷这等纨绔之徒?当初成亲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寝宫里哭了整整一夜……”

    高阳公主说着话儿,眼神瞟向自家郎君,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唇角挑起,揶揄道:“倒是郎君这样的,才算是符合城阳心目当中的郎君形象,文武双全,文韬武略嘛……说不定这次并非是杜荷让她来与吾等一同南下借机转圜关系,而是人家看上你这个黑面神,想要偷偷摸摸的一偿夙愿呢。”

    房俊无语,气道:“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自家姊妹,这等话语传扬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再者说来,为夫又岂是那等贪图美色、持身不正之辈?休要污了某的清白!”

    高阳公主斜眼睨着他,手指拨弄着茶盏,冷笑道:“清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房二郎倒是忠厚老实,可想必也禁不住别人投怀送抱吧?也就是看在您床第之间倒也卖力的份儿上,本宫懒得理会罢了,怎么,难不成要本宫一个一个的给您数出来?”

    房俊满头大汗,到底不是这年头土生土长的,“男尊女卑”的念头远远达不到根深蒂固的程度,做了亏心事被人家给当面揭开,难免紧张愧疚,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嘿嘿,哈哈……话说晋阳公主为何没来?她身子骨弱,这万里迢迢的跋涉还是应当做好完全的准备,让太医院派遣几名太医随行吧,否则万一有什么差错,那可是措手不及。”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放心吧,父皇岂能舍得他那宝贝疙瘩有丝毫委屈?早就安排好了五名太医随行,各类药物便备了几大箱子。”

    房俊觉得有些好笑,原本应当是这女人使得自己戴了一顶流传千古的绿帽,千夫所指万世嘲笑,怎地现在变成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她却清清白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恣意嘲讽?

    唯恐再继续下去这位又会说出什么古里古怪的话语来,干咳一声道:“今天这天气当真不错啊,为夫出去转转,尚有几件琐事亟待处理……”

    三步并作两步便出了正堂。

    高阳公主姿态优雅的拈起茶杯,放到唇边呷了一口,瞅着郎君逃也似得背影,轻哼一声:“有贼心没贼胆,没出息。”

    *****

    马车上,姊妹两个相对而坐,城阳公主轻声道:“这次多谢姐姐陪我前来,否则我可拉不下脸面。”

    长乐公主轻叹道:“你这人哩,都成亲了那是那么腼腆清冷,高阳亦是自家姊妹,有什么抹不开脸面的呢?房俊那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强硬,外头传扬的名声也很是跋扈,但实际上却很是好说话,就算他不肯接纳杜家,也定会委婉的予以回绝,不会让你难堪下不来台,你完全不必有什么忌讳的。”

    看着面前妹妹这张与自己三四分相似的俏脸,她心里着实无奈。

    自己固然性格清淡不喜与人接触,却也未曾到了城阳这般几乎将自己紧紧关在屋子里与世隔绝的程度,看似骄傲的外表之下却深藏着一颗脆弱的心,偏偏又嫁给杜荷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二世祖,今次能够舍下脸央求着自己相陪去了趟房家,还不知心里藏了多少委屈呢,真真是令人心疼……

    在别人面前一副清冷孤傲模样的城阳公主,这会儿当着长乐公主的面却显然活泼得多,她挪了下身子,从对坐变成依偎在长乐公主身边,伸手揽住长乐公主的腰肢,仰起脸笑着说道:“姐姐倒是对房二的性格了如指掌,嘻嘻。”

    长乐公主顿时羞恼不已,叱道:“莫要怪腔怪调的说话,相处久了自然就能看得懂人心,这又何足为奇?”

    城阳公主眸光闪闪,秀美的面容上满是八卦的笑容:“外头都传姐姐与房俊有私情,妹妹原本是不信的,姐姐何等冰清玉洁的人儿,焉能看得上房二那个黑面神……嘻嘻,这可是高阳最先这么叫的。”

    长乐公主粉面飞霞,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戳了戳城阳公主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丫头,怎地也学着外头那些人编排我?”

    城阳公主丝毫不怕,笑着追问:“好姐姐,你就告诉妹妹吧,你们到底有没有……外边人说的那个私情?”

    长乐公主心里羞恼,却很是惊奇的瞪着妹妹:“真真是奇哉怪也,这世上居然还有令妹妹你为之嚼舌之事?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城阳公主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旁人的事我自然不会去管,连听都懒得听,可这不是姐姐你的事情么?妹妹当然要万分关注,长孙冲那个负心汉害得姐姐花信之年便形单影只、伤心欲绝,万一再遇上一个负心薄幸的,那可如何是好?”

    长乐公主断然道:“我与他清清白白。”

    城阳公主显然对这桩传闻上心已久,不肯就此罢休,眨巴眨巴眼睛,追问道:“是身子清清白白,还是心里清清白白?”

    “你这丫头要翻天是吧?”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哭笑不得,脸上的红霞连耳朵都给染红了,又羞又恼,狠狠在城阳公主手臂上掐了一把,训斥道:“这等污言秽语莫要再说,否则别管我教训你!”

    “唉……”

    城阳公主叹息一声,将头靠在长乐公主肩膀上,波光潋滟的眸子望着窗外不断飞退的街景,幽幽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咱们女儿这一辈子就像是瞎子走路,根本不知下一步是踩进水沟里一世不得挣脱,亦或是走进花团锦簇的园子快活惬意,一切都得看天意,不认命不行。高阳是个有福气的,原本谁都不看好的一桩婚事,到如今却是令人人艳羡,姐姐也是个得上天眷顾的,原本清冷孤寂委委屈屈,却能够奋力挣脱出来。那房二虽然长得黑了一些,相貌也比不得那些个插花敷粉的世家子弟俊美,但却是个有心的……妹妹也知道就算姐姐当真看上了他,也不可能双宿双飞、永结同好,可只要姐姐是真的喜欢,哪怕见不得天日,哪怕被千夫所指,也应当勇敢无畏的去追求,否则等到似妹妹这般犹如陷身牢笼,一世不得挣脱,那时候怕是悔之莫及,生不如死……”

    长乐公主顿时一惊,连忙扳着城阳公主的肩膀,正色道:“这话说的……该不会是你对杜荷心生幽怨,想要红杏出墙吧?听姐姐的劝,这可万万使不得!”

第五百二十五章 暗中布置

    长乐公主惊叫:“你该不是想要红杏出墙吧?”

    城阳公主莹白的小脸儿倏地一红,瞪了姐姐一眼,嗔道:“说什么呐?我虽不敢自诩贞洁烈妇,却也绝对做不出那等事。不过是一时心有所感随口道出而已,姐姐当真讨厌。”

    孰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长乐公主顿时面带寒霜,毫不客气的掐了她一把,秀美挑起,不悦道:“好啊,你自己当贞洁烈妇玉洁冰清,却要劝我及时行乐、莫要后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城阳公主一愣,随即有些发慌,急忙辩解道:“姐姐勿恼,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妹妹只是……哎呀,人家怎会是那样的人呢?”

    她这人脸皮薄,也就是当着自家嫡亲姐姐的面才会话多一些,但是担心被长乐公主误解依旧急得不行,一张俏脸满是红晕,眼眶里已经有泪水打转。

    长乐公主本想着揶揄几句,见到她的神情顿时心里一软,伸手揽住她刀削也似的香肩,柔声宽慰道:“姐姐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何必当真?你这个性子啊,说好听是清高自傲,说难听的就是一根筋、太单纯,真是不知往后一旦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这话尚有一般没说,那便是以杜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秉性,那是必然要让妹妹受委屈的。只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是娘家父兄也不好事事过问,何况是她这个姐姐?

    虽然大唐的公主不似汉朝公主那般为了边疆安稳不得不和亲远嫁蛮夷,可当初父皇为了巩固皇位、笼络权臣、消弭朝中各派的争斗,亦是将一众女儿犹如货物一般发送,除去高阳公主歪打正着碰上房俊性格大变浪子回头,夫妻生活尚算幸福之外,余者皆谈不上如意。

    以城阳公主的性情,若是下嫁一个温润如玉、知冷知热的世家子弟倒还好些,似杜荷这等纨绔胡闹的粗鄙匹夫,注定了要凄苦委屈……

    *****

    赵国公府。

    如今正值秋收,关中内外尽皆热闹一片,但是整个赵国公府却笼罩在一层低沉的气氛之中,丫鬟仆人们进进出出都尽量小心谨慎,不至发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惩罚。

    秋收之时举国忙碌,尤其是今年关中关外、河南河北尽皆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家家户户都上下繁忙笑逐颜开,长孙家却因为家中子弟的一再折损显得人丁有些单薄,能够拿得起家中事务的郎君没有几个,颇有些家道中落的颓然……

    书房内,长孙无忌穿着一身常服,圆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强打精神,与对面一身戎装的中年人强颜欢笑:“大郎此次调回关中,兼任潼关守将,实在是可喜可贺。丘家人丁单薄,汝应当勇于担当,扛起丘家祖辈数代之家业,丘大总管在天之灵亦能够安然阖目。”

    这中年人身材不高,但粗壮敦实,一张方脸满是横肉,扫帚眉、三角眼、塌鼻梁,望着便有一身剽悍狂放之气质,正是丘家第三代的长子嫡孙丘英起。

    其父丘师乃是前隋交州大总管、谭国公丘和之长子、丘行恭之长兄,只可惜早年间便因病逝世,留下两子丘英起与丘神俨,这两人当时年幼,无所作为,丘家长房就算是没落下去,丘行恭那一房予以取代,成为丘家的止住。

    丘英起兄弟二人少年从军,各自于地方折冲府担任校尉,历练多年,如今丘英起年过而立,却只是官拜果毅校尉,其叔父丘行恭并未给予太多助力。

    大家族内部的鸡零狗碎,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今次却是长孙无忌一手将丘英起从地方州府的折冲府抽调至关中,并且委以通关守将的职务,在整个兵部几乎被房俊一手遮天的情况下能够做到这一步,长孙无忌所付出的努力与代价,丘英起心知肚明,更是感激涕零。

    尽管他无比清楚长孙无忌绝非好心,却也甘之如饴。

    毕竟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想要完成由地方州府的折冲府上调至关中京畿之地这个过程实在是难如登天,别管长孙无忌的目的何在,这份人情他都得领受。

    “此番多谢叔父提携,小侄为之效死亦绝无所辞。”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摆手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蒙你称呼一声叔父,那便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客套?丘家满门忠勇,世代猛将,不该踟躇在折冲府校尉这等所在,而是应当予以更高的层次,为国效力、尽忠报国。”

    丘英起恭敬道:“多谢叔父教诲,小侄谨记于心,不敢或忘。只要叔父有所指示,赴汤蹈火,小侄亦是绝不迟疑。”

    屁的世交!

    满天底下谁不知道丘家与高家才是世交?当初正是这位“阴人”暗中撺掇,才导致叔父丘行恭一时间被蒙蔽了心智,与高士廉决裂转投入长孙无忌的麾下,结果长孙无忌利用完丘家,翻脸无情便踹到一边,害得丘行恭被千夫所指、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此番将自己从地方州府抽调至关中,并且委以一个通关守将的重任,也必然是想要利用自己为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过他却并不在乎。

    这世上兜兜转转到头来所为的都是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外如是,所有的功名利禄背后都意味着妥协与争斗,能被人利用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只有你身具能力才能被人利用,一个废物谁愿意利用你呢?

    只要符合自己的利益,他并不介意为长孙无忌做事,杀人放火又有何妨?纵然关陇贵族如今日渐倾颓,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百年的底蕴摆在这儿呢,总归能够护得住自己。

    长孙无忌笑呵呵的指了指面前茶几上的茶杯:“来来来,闲话慢叙,贤侄饮茶。”

    “多谢叔父。”

    丘英起谢过,拈起茶杯呷了一口便又放下,正襟危坐双目炯炯,等着长孙无忌道出要求。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赞赏道:“不愧是丘家子孙,骁勇无畏、耿直无私,永远是个刚正猛烈勇往直前的军人!既然如此,老夫也不拐弯抹角了,此番将贤侄召回京师,乃是有一桩棘手之事,想要委托贤侄办理。”

    丘英起道:“叔父过誉了,小侄愧不敢当。到底何事,您尽可直言,上山下海,只要是小侄能够办的,绝不推辞!”

    “好,痛快!”

    长孙无忌赞了一句,才慢悠悠说道:“贤侄近些年一直在地方任职,不知可曾耳闻房俊其人?”

    “自然。”

    丘英起唏嘘道:“房相之二公子,陛下之东床快婿,弱冠之龄便已经是兵部尚书、越国公,正是小侄的顶头上司,且世间皆传其诗词双绝、勇冠三军,少年之时小侄亦曾与其有数面之缘,岂能不知?”

    长孙无忌拈着茶杯,耷拉着眼皮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良久才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丘英起,说道:“尚有一条贤侄却未提及,丘神绩之死乃是房俊一手所为,丘家与房俊之间血海深仇,岂能等闲视之?”

    丘英起略微沉默,才说道:“叔父所言甚是。”

    丘家内部并不和睦,因为争夺家主之位而产生的龌蹉使得叔侄之间嫌隙不浅,但是丘英起兄弟与丘神绩这个堂弟之间的关系却一直不错,大概大家都是恣无忌惮、心狠手辣的性子,因此分外投契。

    当初丘神绩暴卒,丘英起亦曾回到长安面见叔父丘行恭,却被丘行恭告知一切皆由他自己出头,定要血债血偿,无需丘英起等小辈过多参与,其实也是在保护他们,毕竟房俊的背景太过强大,一旦房俊有所闪失,凶手必然难保周全。

    然而此时长孙无忌陡然提及房俊,丘英起再是粗鄙鲁莽也知道定是别有内情,故而有所闪避。

    却不想长孙无忌干脆开门见山,让他避无可避。

第五百二十六章 诱之以利

    丘英起沉吟着,说道:“叔父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话虽如此,可长孙无忌既然在这个当口先是谈起房俊,继而又提及丘家与房俊之间的血仇,其意依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长孙无忌既然号称“阴人”,自然不会直白的说什么你去替我弄死房俊之类,而是沉着脸叹息道:“丘神绩这孩子忠勇果敢,若是不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当初丘神绩暴卒,尸体从船上被搜出,浑身箭疮体无完肤,可见死时是何等凄惨,凶手又是何等丧心病狂,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即便是碎尸万段,亦是死有余辜!虽然三法司参与调查也没有有一个清晰明白的结果,但是任人便知,凶手必是房俊无疑。”

    丘英起默然。

    这一点几乎是丘家上下尽皆认定的,房俊与丘神绩之间的恩怨早已有之,因丘家意欲迎娶长乐公主而爆发,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房俊绝对难逃干系。

    但是对于别人来说,事实的真相却并不太重要,到底是不是房俊干的没关系,只要大家认定是房俊干的就行了。

    三法司不能给房俊定罪,却不妨碍大家私下里不断的渲染此事……

    想了想,丘英起直视长孙无忌的目光,试探着说道:“如此血仇,不共戴天,只是如今房俊青云直上、圣眷优隆,若是其有何闪失,小侄生死前程皆不足论,连累家族却是百死莫赎。”

    从地方州府折冲府调回长安这京畿之地,固然是大恩一件,但刺杀房俊的后果却是丘英起不愿意承担的。

    堂堂兵部尚书,越国公,房玄龄的二公子,李二陛下的乘龙快婿……这等人物早已经是朝廷柱石,更遑论房俊于军中的声势一时无两,杀了他,自己还能好过?

    前程没有性命重要,承恩要付出代价,丘英起即便性格鲁莽,却也不是一根筋的傻子。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自己完全承担不起责任的事情,岂能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去做呢?

    最起码只是将自己调任潼关守将这一点恩情,还远远不够……

    长孙无忌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茶杯上婆娑着,淡淡笑道:“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当初房俊以那等残忍之手法杀害丘神绩,直至今日不也是逍遥法外、无人能治?如今陛下愈发重视朝廷法度,一切都要讲究证据,这天底下杀人越货的事情多了去,可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那就只能听之任之,三法司对此怨声载道,却也无可奈何。”

    丘英起眉毛挑了挑。

    长孙无忌续道:“当然,人各有志,有些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有些人却也能忍辱负重任人诋毁,聪明人自有抉择,无可厚非。话说如今丘将军渐渐老迈,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府中诸子也没有几个能够比得上丘神绩那般有出息的,恐怕他们这一支在丘将军之后,再难有所成就,连带着整个丘家也将渐渐衰颓。唉,倒是可惜了令尊,若是当年令尊没有因病逝世,必能继承丘大总管之衣钵,振兴家族永垂后世,吾关陇一脉又何至于苦无良将,被山东世家、江南士族苦苦压制,日薄西山?”

    听着这话,丘英起顿时心里一跳。

    叔父丘行恭年纪渐长,这些年也不太受到陛下器重,而且与高士廉分道扬镳之后便被投闲置散。儿子倒是不少,但是自从丘神绩暴卒,诸子纨绔胡闹不成气候,这一支在丘行恭死去之后凋零已成定局。

    听着长孙无忌的意思,若是他能够对自己予以扶持,未尝就没有重现丘家往昔荣耀的时候。

    要知道,当年北魏献帝七分国人,以次弟豆真为丘敦氏,后来发展成为鲜卑大族,至孝文帝时改丘敦氏为丘氏,家族鼎盛人才辈出,成为与鲜卑八大姓不相上下的豪族。

    妥妥的关陇中坚力量!

    那个时候,丘家是何等的昌盛繁荣?

    入唐之后,丘家渐渐衰颓,只余下叔父丘行恭这一支算是保留几分家族气势,余者渐渐泯灭。

    若是能让丘家在自己手中再次兴起……

    丘英起呼吸有些粗重起来,舔了舔嘴唇,迟疑着说道:“此事重大,小侄还是回去与叔父商量之后,再作计较。”

    虽说丘家内部龌蹉不断,为了争夺家主之位多有嫌隙,但毕竟血浓于水,每逢大事丘英起等小辈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与丘行恭商议,听取意见之后再行定夺。

    长孙无忌自是无可无不可,只是淡淡说道:“老夫老来丧子,且此等惨剧接二连三,几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要么横死街头,要么流亡天涯。可剩下的几个儿子纵然再是不堪,将来这些家业也总归是得交道他们手上,届时还需要你们这些小辈相互扶持,多多帮衬,这路才能走得宽一些。唉,老夫总有不甘,可谁叫他们是老夫的儿子呢?难不成还能将这家业拱手让与别人不成?若真是那般,百年之后怕是老夫这坟头就得荒草三尺、鼠兔筑穴,逢年过节连个上坟烧纸的都没有……”

    丘英起默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然他也算是丘家的一份子,可是叔父丘行恭焉能将家业交到他的手上呢?正如长孙无忌所言,儿子再无能那也是自己的血脉,难不成将家业拱手让人,指望着百年之后别人家的孩子来给自己上坟烧纸?

    深吸口气,丘英起道:“就算小侄不及生死,舍命为吾丘家雪此仇恨,可小侄听闻这一次与房俊一起南下者不仅有魏王,尚有长乐、高阳、晋阳等几位公主殿下,刀枪无眼,万一一时不慎误伤帝胄,小侄白死难赎其罪也……”

    长孙无忌眼皮挑了挑,轻声道:“苍天有眼,冥冥有数,谁又能知道自己苦苦寻觅的机会会不会来,何时能来?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唯有做好准备,方能够在机会来临之时紧紧把握。”

    丘英起心领神会,颔首道:“小侄愚钝,不成大器,意欲雪此家门血仇,还望叔父多多帮衬,助我一臂之力。”

    自家与房俊有血仇,长孙家更是犹有过之。

    毕竟丘家只有丘神绩一个人死在房俊手里,长孙家却是数人折在房俊手中,长孙冲谋反案发不得不流亡天涯,长孙澹莫名其妙死在城外驿站,长孙涣大雨之中自绝于府门之前,一桩桩一件件都离不开房俊的影子,若论起仇恨之深浅,长孙家自然远胜丘家。

    只不过因为房俊的特殊身份也强大背景,长孙无忌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试图让自己替他们出手。

    自己愿意冒这个风险,但是长孙无忌也必须给自己一个定心丸,否则事成之后你卸磨杀驴,老子找谁说理去?

    长孙无忌却摇头道:“报仇雪恨那是你自己的事,老夫岂能插手其中?”

    丘英起愕然。

    你不帮我,哪里来的机会避开一众帝胄,对房俊施以狙杀?

    你不承诺,老子哪里来的勇气敢对一位当朝国公、六部尚书、太子少保暗下杀手?

    长孙无忌见他一脸茫然,心里也忍不住叹口气,暗骂一句蠢货。

    这种事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即可,岂能宣之于口?若是今日我答允了你暗中相助,可明日你事败被擒,严刑拷打之下将老子给供出来,你真当李二陛下是吃素的善人,刀子不见血?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想着要老夫一句保证……奇蠢如猪也。

    可话又说回来,若非这等蠢货,又岂能被这三言两语画出一个大饼,便头脑发热悍然行事?

    只得说道:“房俊不似,吾等关陇一脉尽皆寝食难安,攸关关陇各家百年运数,早已非是一家一户之仇怨。此番贤侄若能仗义出手,关陇各家自然感恩戴德,全程也必会提供相应之帮助,事成之后,贤侄便是吾关陇之恩人,功名利禄、权势地位,自当双手奉上。唯有一样,事关重大,各家各户少则数百人、多则数千人的家眷,万万当不得此等风险,还望贤侄能够一力担之,老夫感激不尽。”

    言罢,他起身离席,满脸郑重,一揖及地。

第五百二十七章 扬帆南下

    太阳在东方山峦之间露出头来,红彤彤一片霞光照耀河山,落在河面上金灿灿一片,微风拂动水面,便犹如万千金蛇扭曲狂舞。

    城南码头人声鼎沸。

    作为最靠近长安城的私人码头,房家湾码头的规模比之渭水上几处官家码头都要大,设施也更加完善,庞大的财力投入到基础设施的建设之上,换来的便是此地商贾云集、货殖如山。

    大运河的开通,使得水路连通南北,长江、黄河流域的各处州府城池串联在一起,互通有无、彼此交易,南北货物由水路自由畅行,使得货值物流前所未有的发达,连带着使得庞大的财富向着天下中心的关中聚集。

    在这里,无论是辽东的山参皮草,亦或是江南的丝绸纸张,乃至于东瀛南洋的珍稀宝贝,可谓应有尽有。

    天下货值汇聚于此,再由此地通过水陆不同的路线转运至关中各地,甚至直抵玉门,远销西域,可谓平夷洞达,万方辐凑。

    ……

    一队奢华的车队在顶盔掼甲的禁卫簇拥之下,自长安方向逶迤而来,到了码头附近,当前三骑并列而行,马背上禁卫体型剽悍,腰间佩戴横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左右商贾、脚夫尽皆慌忙避开。

    傻子也能看得出这乃是十足的贵人出行,再联想到河道里停泊的那几艘水师战船,唯恐躲避得慢了挡了路,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忙碌的人群纷纷避让,车队径直来到码头上,石头堆砌的护岸下方,便是停泊在此的数艘水师战船。

    车队停下,杜荷骑在马背上张目四顾,目光所及皆是挥汗如雨装卸货物的商贾、脚夫,岸边高达的吊杆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将如山的货殖或是装上船或是卸下岸,一派热火朝天。

    这令他很是震撼。

    这几年房家湾码头早已成为关中人口口相传的传奇,更是被世家门阀当作兴家置业的标杆,无数勋贵王侯时不时的就拿房家湾码头说事儿,教训自家的儿子应当虚心效仿,如何如何。

    这也怪不得大家伙眼皮子浅,实在是房家湾码头的兴旺成都远超所有人的想象,虽然具体能够给房家带来多少收益并未可知,但是只需要看看这辐射至整个关中甚至西域的货殖,亦能窥得一斑。

    没有人会与钱过不去,这被大儒污蔑不屑的“孔方兄”乃是家族兴盛的必要根基,正如当初房俊曾经说过的那句被无数人奉为圭臬的话语,“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房家湾码头的兴旺,可以使得房家在顶级豪门的阶层最少维系三十年。

    这还是在房家并无出类拔萃的子弟,不得不守成踟躇远离中枢的情况下,如今房俊青云直上鲜花着锦,有房玄龄的余荫在前,再有房家湾码头充沛的财力在后,谁敢保证从此之后房家就不能夯实坚实的基础,从此一跃成为与五姓七宗相提并论的存在?

    尽管耳边从未间断过房家湾码头的消息,但杜荷性情疏懒,平素最是不耐烦这等商贾经济之事,就连东西两市都不肯涉足,所以也不曾前来这码头看过。

    如今这等繁华模样尽收眼底,即便他再是自傲,也不得不承认一手创下偌大财富的房俊,的确非是自己能够比拟。

    可世人总是狭隘,见到别人好并非第一时间想去学学人家的成功经验,看看能否从中汲取些什么收归己用,而是不可避免的生出羡慕嫉妒恨的情绪,认为若是我来做可能比你做的更好,你小子辉煌的时日不会太久,然后自我催眠找出一万种你应该失败的理由……

    身后的仆人侍女打开车门,搀扶着城阳公主走下马车,杜荷这才收拾起嫉妒之心,翻身下马,笑着走到城阳公主身边,道:“看来还是我们早了一些,别人都还未到呢。”

    城阳公主今日没有穿宫装,一袭雪白箭袖滚着红边儿的劲装紧裹着娇小玲珑的身躯,没有了往昔清冷孤傲,倒是多了几分英姿飒爽,但是面对杜荷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秀美的面容不见喜怒,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河道上下忙碌的人群,淡然说道:“这次本就是我们唐突,自然应当早一些到,若是让他们等着我们便是失礼了。”

    杜荷神情讪讪,闭上嘴巴,不再自讨没趣。

    自己娶了一位公主回来,荣耀尊崇没有感受到几分,反倒是充分体会了什么叫做同床异梦。

    身为男人的尊严在城阳公主的不假辞色面前,彻底被碾得粉碎……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杜荷抬头去看,正是房俊骑在马上赶了过来,后面一长溜车队辚辚而来。

    亲兵部曲将房俊簇拥在中间,到了城阳公主的车驾前却也不下马,而是坐在马上紧张的巡视着周遭人群,一双双眼睛寻找着人群当中一丝一毫的异常,绝不给有可能出现的刺客半点机会。

    房俊倒是轻松,从马背上翻身跃下,笑着走向城阳公主夫妇,远远的抱拳笑道:“居然让殿下与杜驸马等着微臣,罪过罪过。”

    虽然关陇贵族很大可能趁着这次机会对他下手,但他不认为对方敢在长安地界冒天下之大不韪,更大概率还是等到抵达江南之后伺机而动,毕竟江南非是房俊的地盘,再是想着严防死守也力有不逮,露出破绽的机会多得是。

    杜荷调整一下脸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容,迎上前两步,还礼道:“此行吾家殿下多有叨扰,还望二郎一路上多多照顾,谈什么罪过不罪过?说到底,还是我们添麻烦才对。”

    房俊略感诧异,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眼睛看向一旁盈盈而立的城阳公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心里再一次腹诽李二陛下的优秀基因……

    “随身器物,殿下可曾备好?若是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殿下直言,微臣必会为您置办妥当。”

    这一次南下,短则两月多则三月,最早也得年底才能返回长安,这对于娇生惯养的公主们来说也不是一段轻省的日子,平素钟鸣鼎食养尊处优惯了的,出门在外难免多有不便。

    若是个矫情的,换了枕头就睡不踏实也不是不可能……

    城阳公主难得露出一个笑容,秀美玉容好似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柔声道:“越国公有心了,不过吾家郎君连夜操持,该准备的器物都已经备下,便不劳越国公费心。”

    杜荷顿时泛起惊喜,城阳公主自打成亲以来可没有几回这么在外人面前表达出这等亲近的语气,甚至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高阳公主在侍女簇拥之下走上前来,见到城阳公主的打扮顿时惊喜道:“这一身可当真好看!”

    上前拉住城阳公主的手,低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远处,一队更加庞大的车队缓缓驶来,百十匹战马簇拥着车队抵达码头,整个码头都因此陷入短暂的堵塞,不少正在运送货殖的马车、脚夫不得不停止手头的工作,闪避在一旁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大家都知道今日有几位公主要南下,但是却着实未想过皇室公主出行的仪仗是这般规模。

    车队到了近前停住,魏王李泰、长乐公主、晋阳公主分别从自己的车驾当中下来,周围人群更是一阵骚动。

    不说别的,单说这几位公主一个塞一个的美若天仙,便足以令大家伙儿增添几个月的谈资,一辈子怕是都忘不了今日的场景……

    诸人在码头上汇合,房俊望着那些连绵的车驾,无语道:“不过是去江南游玩一番而已,这怎地难道是打算搬家不成?”

    晋阳公主笑嘻嘻上前,脆声道:“还不是父皇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昨夜一宿都未睡好,指使着内侍不停的添东西,不仅给我和长乐姐姐准备得周全齐备,连带着也给高阳姐姐和城阳姐姐备下了不少东西。”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严防死守

    房俊无奈道:“到了江南,自有当地州府的地方官迎接诸位殿下,衣食住行自然也会齐备,哪里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好在这次水师派来的船多,否则都装不下。”

    本就是与魏王李泰南下接收一些产业货殖,结果因为长孙涣之事不得不有所防备,多带了一旅精兵,李泰也有亲随禁卫,再加上四位公主,连带着各自侍候左右的侍女,再加上这么多的日常器物……

    居然有浩浩荡荡之势。

    晋阳公主不以为然,细嫩的手指指着正从车上往下搬的箱子包裹,说道:“那又怎及得上咱们平常用惯了的东西呢?若是走陆路自然不会带这么多东西,麻烦嘛,可既然是坐船,那肯定是多多益善啊。”

    高阳公主扯着晋阳公主的手,赞同道:“谁说不是呢?妹妹别理会这个夯货,他一个糙汉子,哪里明白咱们女儿家?”

    房俊无语,女人果然是麻烦。

    这时候习君买带着水师兵卒从船上下来,队列齐整的站在诸人面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数十人齐声大喝道:“参见公主殿下!”

    几位公主赶紧面容一整,敛裾还礼,最年长的长乐公主脆声道:“诸位平身!”

    “谢殿下!”

    一众兵卒谢恩之后起身,然后面向房俊,再一次施行军礼,声震四野:“末将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响亮的声音有若闷雷滚滚,震得四周人等面面相觑。

    这等明显是发自内心的嘶吼充满了崇敬与爱戴,整个气势陡然之间便攀上一个顶峰,与先前于诸位公主见礼之时截然不同。

    房俊负手而立,面容肃穆,大声道:“免礼,都起来吧!”

    “喏!”

    轰然一声应诺,继而甲叶碰撞稀里哗啦,数十人齐齐起身,双手负后双足略微分开,挺胸抬头目光灼灼,等着房俊发号施令。

    虽然如今的房俊早已不在水师当中担任任何职务,但这一支由他一手创立的无敌雄师之中,他的威望却始终无人能及,所以即便他返回长安任职,水师上下却依旧以“大帅”称之,无人可以取代。

    房俊站在兵将面前,卓然而立,目光自诸人面上扫过,大声道:“此次南下,务必保证公主殿下之安危,吾等身为军人,保家卫国乃是天职,守护我们的亲人更是义不容辞!公主殿下乃是万金之躯,纵然吾等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不容许公主殿下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尔等可曾明白?”

    数十兵卒就站在四周千百双目光的注视之中,目不斜视、面容刚毅,扯着嗓子喊声震天:“职责所在,死不旋踵!”

    “职责所在,死不旋踵!”

    ……

    声音随着微风穿云裂石,尽显大唐虎贲之汹涌气势,整个码头上除去兵卒的嘶吼之外全无一丝杂音,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停下手里的活计,站在一旁感慨万千的领略着这等坚贞不屈的气概。

    大唐虎贲天下无双,这是世人之共识,而皇家水师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这亦是早有定论。

    只看这数十人站在这里,挺胸凸肚杀气腾腾,气势犹若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其纵横七海未尝一败的盖世战绩,便可见一斑。

    所有大唐臣民,皆为其自豪!

    几位公主站在一旁,看得秀眸闪闪,心情激荡。

    她们不懂军事,也不懂人心,但却能够看得出这些兵卒对房俊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崇拜与尊敬,这一声声震荡云霄的嘶吼,放佛使得她们眼前出现了当初房俊率领水师舰队横行七海扫荡蛮夷、兵出白道驰骋漠北的雄姿。

    女人天生崇拜强者,之前房俊在长安城内耀武扬威,便已经算是年青一代当中的佼佼者,令人刮目相看、心怀敬仰,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站在水师兵卒面前,这些兵卒那种狂热的眼神和崇敬,却使得她们真正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胸怀与气度。

    即便是对房俊羡慕嫉妒恨的杜荷,也不得心神震荡之下顿生敬仰。

    哪怕自己在家世上甩开房俊一条街,哪怕将来自己有可能坐上比房俊更高的职位,但他却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这种驱策麾下为之效死的能力……

    房俊看着眼前雄壮威武的水师兵卒,欣慰于水师并未因自己的离去而丧失了这股如狼似虎的锋锐之气,苏定方的确是不世出的名将,区区一旅水师在其麾下愈发锋芒毕露。

    “诸位,立刻搭好跳板,整理甲板、船舱,将携带之物装入舱底。”

    “喏!”

    一众兵卒领命,顿时一哄而散,飞快的将跳板搭好,船舱早已经收拾干净,然后与护送的禁卫一道,将一车一车的箱子包裹卸下来,然后运上船,一件一件的放置停当。

    房俊则带着四位公主登上中间的一艘战船,先是在底层甲板转了一圈儿,又顺着舷梯登上二层船楼。

    城阳公主站在船楼靠窗的地方,极目整个码头,只见人马车架尽皆匍匐在脚下一般向着远处延展开去,青山莽莽连绵不绝,河水如带奔涌流淌,颇有一种天高云淡、睥睨天下的壮阔。

    不仅感慨道:“怪不得说男儿志在四方,吾等囚于京师一隅,自以为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却不知眼界所限,根本看不到这世间最壮阔的风景,若能提一支劲旅驰骋沙场、开疆拓土,即便血染黄沙、马革裹尸,也更胜如豚犬一般混吃等死。”

    房俊与杜荷并肩,正好听闻这句话,浑然没有在意杜荷难看至极的脸色,脱口赞道:“不想城阳殿下弱质纤纤,却能有这般恢弘心志,颇有平阳昭公主之遗风,微臣敬佩!”

    城阳公主顿时一脸喜气,言语之中却矜持道:“本宫有如笼中鸟雀,岂敢与平阳姑姑那等巾帼英雄相比?越国公谬赞了。”

    平阳昭公主乃是李唐皇室的大功臣,当年先帝李渊晋阳起兵未久,在关中的平阳昭公主便扯起一支兵马,与李二陛下会师于渭水之畔,然后攻克长安,贡献了李唐皇室的最稳固的根据地。

    此后李二陛下率军东征西讨,平定薛举、大败王世充,一举奠定大唐之基业,而在这耀目的光芒背后,却是平阳昭公主以女流之身,率领麾下“娘子军”驻守长城,镇守李唐的大本营山西,抵御敌人的攻击。

    从此之后,长城关隘之一的“苇泽关”因平阳昭公主驻守于此,被世人称作“娘子关”……

    此后平阳昭公主暴卒,高祖李渊悲怮不已,亲口下旨以军礼厚葬,“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并且按照谥法所谓“明德有功曰‘昭’”,谥平阳公主为“昭”。

    古往今来,从未有女子以军礼厚葬之先例,万千史书,以军队送葬者唯此一人,光耀千古,名垂后世。

    平阳昭公主不仅成为天下的传奇,更被李唐皇族的子女们奉为偶像,极度崇拜,被房俊赞誉为“有平阳昭公主”之遗风,即便是矜持清冷如城阳公主,亦忍不住顿感荣光。

    一旁的杜荷瞅瞅自家公主娘子那张如花似玉泛着喜色的俏脸,心中郁闷至极,自从相识、成亲以来,何曾在自己面前展露这等美貌开心?同时也难免暗生警惕,没料到房俊这小子非但手段不凡,还这般口甜舌滑,这一路前往江南,不可避免朝夕相处、近水楼台,万一这棒槌对城阳公主起了贼心……

    杜荷眼珠转动,撇着身旁英气勃勃的房俊,不得不承认这棒槌虽然长得不咋滴,面黑眉浓缺乏温润气质,但本身的气度的确是最吸引女人的那一类,心里警铃大作,必须得严防死守才行,不给能一丝半点的机会。

    想了想,一咬牙,说道:“泛舟南下,领略大好河山,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若在下也厚颜随行吧。”

第五百二十九章 泾渭分明

    杜荷此言一出,周围几人尽皆一愣。

    倒不是说不愿带上杜荷一起南下,而是杜荷身为尚乘奉御,肩负宿卫皇宫之责,他若是南下,麾下一旅禁卫交由谁来统御?

    勋贵子弟番上宿卫,乃是历来的规矩,换了别人皇帝陛下也信不过,焉能将自己卧榻之侧交由自己不信任之人?尤其是眼下皇权与关陇势力针锋相对,这等关口似杜荷这等功勋之后断然不可无辜缺勤。

    房俊没领会杜荷的忌惮提防,蹙眉疑惑道:“一起南下自然无妨,只是杜兄身负重任,来时可曾向陛下告假,以便宫中禁卫安排旁人接替杜兄之职责?”

    杜荷嗫嚅几声,知道自己鲁莽了。

    他本是临时心血来潮,何曾知会过李二陛下?如果自作主张随同南下,导致宫中戍卫混乱,那可是形同死罪。可若是不去江南,这一路上又唯恐房俊对自家娘子下手,这小子文采非凡才气纵横,最是能够打动自家娘子这般矜持清高的女子芳心,万一逮个机会做下那等越轨之事……

    杜荷越想越怕,只得硬着头皮道:“宫中戍卫,不过是点卯应付而已,当真有事发生,自有‘百骑司’严守宫禁,吾等纨绔子弟又能有什么用呢?吾等戍卫皇宫,五日一轮,即便南下一两月,也不过是缺任几次,误不得大事。”

    房俊无语。

    功勋子弟番上乃是高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更是军中成例,岂能由得你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

    魏王李泰也紧蹙没有,瞅了杜荷一眼,沉声道:“兹事体大,焉能随意决断?若是当真意欲南下,大可以向父皇告假得到允准之后,再乘坐快船追上来,万不可自作主张。”

    因为城阳公主就在身侧,所以李泰算是留了余地,否则以他的性子,怕不是就要破口大骂。

    你当番上戍卫是儿戏呢?

    城阳公主却早已经变了脸色。

    所谓夫妻同心,虽然他们这对儿夫妻算不得贴心贴肺,但是共同生活在一起自然比旁人更加了解彼此的性格,对于彼此的心意也更有默契。之前杜荷表现出来的对于房俊的厌恶、疏远那可是实打实的,虽然如今在太子劝说之下有所转变,却也绝无可能愿意同乘一船、游览千里。

    分明就是害怕自己与房俊接触太多,日久生情……

    简直是个混账,心思龌蹉,将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城阳公主又羞又恼,俏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盯着杜荷冷声道:“堂堂七尺男儿,自当肩负职责,报效君王,岂能玩物丧志,好逸恶劳?不经告假便擅离职守乃是死罪,本宫还不想变成寡妇,这便与你回府,不往江南便是。”

    旁人不懂这夫妻两人何以忽然起了争执,不好贸然插嘴,但心里大多埋怨杜荷多事。

    也老大不小的了,怎地这般任性妄为?

    看向杜荷的眼神便难免含着轻蔑与不满……

    杜荷自然感受得到众人的不满,更因为城阳公主的恼火而显得有些憋屈,老子岂是不知深浅恣意妄为之辈?可擅离职守固然是大罪,但比起有可能遭受到的耻辱,那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头可断血可流,自己老婆偷人却万万不行!

    挺起胸膛,梗着脖子,杜荷一脸坚定:“殿下这说得是哪里话?你从小娇生惯养,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番却贸然南下万里,为夫岂能放心?江南固然风物宜人,却也多得是烟瘴横行之地,便是陛下当真治我擅离职守之罪,亦要守护在殿下身边,不使得殿下受到一丝半点的意外。”

    城阳公主气得脸儿通红,咬着银牙说不出话来。

    到底还是魏王李泰心思灵动,对于这队夫妻之间的感情问题也比旁人更为了解,此刻觉得杜荷的反应有些不合常理,在看到城阳公主满腹怒气却有不知如何发泄的模样,心里顿时一动……

    瞅了瞅城阳公主,又瞅了瞅房俊,再瞅了瞅长乐公主,魏王殿下心里有些恼火。

    房俊这个棒槌,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专门喜欢对自己的妻姐、妻妹下手?

    长乐也就罢了,毕竟已经和离,算是未曾婚配,折在房俊手里也无可奈何,可绝不能再将城阳也给搭进去……

    想了想,便说道:“难得杜二郎有这等心思,看着你们夫妻恩爱难舍难分,本王身为兄长自是感到欣慰,这样吧,稍后本王修书一封呈递给父皇,陈情恳请,请父皇允准杜二郎随行南下,即便父皇有什么处罚,本王一力担之。”

    晋阳公主年纪小,再是聪慧也不可能看透这其中的缘由,心里自然愿意见到自家姐姐夫妻恩爱和睦,见到李泰愿意给杜荷担保,便攥着白嫩的粉拳赞了一声:“皇兄威武!”

    李泰瞅着她,挤出一抹苦笑。

    威武个头啊,戍卫皇宫的武官却擅离职守,这是什么样的大罪?纵然父皇予以理解,但是规矩军法放在那里呢,自己说的轻巧,事后的处罚必然轻不了。

    想想就觉得冤,可谁叫自己是兄长呢?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啊……

    杜荷长长松了口气,抱拳施礼道:“多谢殿下维护!不过殿下放心,纵然陛下有任何责罚,微臣回来之后一力承担,绝不牵累殿下。”

    李泰冷哼一声:“自己说的话,自己最好记得!”

    一甩手走进船舱,自去写奏疏去了。

    这边房俊带着习君买了解了各艘船的性能,将四位公主安排在最中间那艘战船上,自己则与魏王李泰、杜荷乘坐旗舰。

    虽然心里憧憬着能够与长乐公主共乘一船,长路漫漫或许就能有私下相处的机会,不过他也懂得轻重,被高阳和晋阳查觉倒还无妨,可万一被城阳公主看出些什么不妥来,将来再传扬出去,那可就闹大发了。

    虽然城阳公主看上去并非那等长舌妇,却也不得不防……

    等到随行器物尽皆运输上船,房俊便下令。洁白的船帆升起一半,系在码头上的缆绳解开,沉重的铁锚从河底提起,战船缓缓。

    这种战船是内河船,水师当中配置极少,平素仅供水师巡逻长江以及吴淞江等内河水道之用,虽然是尖底,却也不如海船那般角度明显,故而吃水不深,不然河道太浅,搞不好就容易搁浅。

    好在每艘战船都装载了一些自铸造局运来的火器军械,再加上三百余兵卒、禁卫均分在三条船上,载重增加使得船体平稳,只要非是遭遇大风大浪,航行起来很是舒适,且船速极快,非是一般商船能够相比。

    船队由房家湾码头,沿着灞水顺流而下向东而去,到了蓝田附近折而向北,等同于绕着长安城的城墙而行,过了灞桥拐了一个弯,船队便进入浩荡的渭水,再一次转向,向东而行。

    没过多久,前方河道陡然出现一处转弯,水流湍急,却是另一条大河自北方携带着浑浊泛黄的河水奔涌而来,在此交汇。

    渭水清澈,泾水浑浊,交汇之处半清半浊,泾渭分明。

    由于刚刚不久,尚未出关中地界,所以房俊、李泰、杜荷等人并未回到旗舰,而是逗留在几位公主所在的船上,待到出了潼关,进入黄河,用过午膳之后再返回旗舰。

    晋阳公主虽然到过关中不少地方,但到底年纪小,首次乘船离开长安,显得很是兴奋,站在舷窗旁看着外头不断变换的景色兴致勃勃,此刻见到“泾渭分明”的奇观,更是忍不住惊叹:“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当真神奇啊!”

    虽说泾渭交汇之处距离长安不远,但其余几位公主也不曾到过此处,闻言纷纷走过去向外眺望,啧啧称奇。

    房俊也负手站在几位公主身后,看着外头清浊两股河水汇流一处,泾渭分明,却不禁有些黯然神往。

    谁能想得到,如今的泾水浊、渭水清,到了千年之后沧海桑田,却又变成了泾水清、渭水浊?

    星移斗转,时移世易,这天地间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变化着,从未有一层不变的存在。

第五百三十章 拦河关卡

    房俊曾经到过西安旅游,似“泾渭分明”这等景点自然不会错过,二河汇合的地方看到的乃是渭水浊于泾水。

    《现代汉语词典》也将“泾渭分明”这一成语解释为:“泾河水清,渭河水浑,泾河流入渭河时,清浊不混”。

    然而《孔颖达疏》曾有言:“言泾水以有渭水清,故见泾水浊。”

    西晋潘岳《西征赋》:“北有清渭浊泾,兰池周曲”,已谓泾浊渭清。南朝齐梁时代的沈约《八咏诗》之中:“别北芒于浊河,恋横桥于清渭”,任昉亦曾有诗作,“伊人有泾渭,非余扬浊清”等。

    在唐代杜甫、杜牧等人的作品中,亦或言“浊泾”,或谓“清渭”。

    至南宋,陆游诗中亦称“清渭”……

    这显然不是故人言辞有误,因为一两个人有误尚有可能,但是如此之多的文豪尽皆“有误”,那自然说不过去。

    可房俊的眼睛也不瞎……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泾水渭水在这千年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因而导致渭水愈发浑浊,这就使得原本“浊泾”的泾水反而显得清澈。

    甚至有人猜测,由于关中地区地质变化,这两条河水在千年之间有可能已经“几易清浊”……

    ……

    船队驶过两河交汇之处,河道陡然开阔起来,船上的白帆升高,被河风鼓得满满,船速骤然提升,尖尖的船首破开河水劈波斩浪,犹如贴在水面飞行一般,将不少笨重缓慢的货船尽皆抛在身后。

    李泰不禁感叹道:“此船行于水上,势若奔马,听闻亦是二郎所造?”

    此间虽然房俊杜荷皆是“二郎”,但每当众人不冠以姓氏而只称呼“二郎”,便是在称呼房俊,已经“约定俗成”,就连杜荷自己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论权势论地位,自己的确远远不如房俊。

    房俊谦虚道:“微臣何德何能?皆是江南船厂的工匠们设计制造,微臣充其量也就只是提了一些意见而已。不过殿下倒是识货,这等船虽然与海船大不相同,却也与眼下的内河船只有着不少区别,载重更大,速度更快,行驶起来也更加平稳,稍加改动亦能成为豪华至极的楼船,陛下便曾有意改造几艘供其游玩四方,殿下何不添置几艘?放心,江南船厂乃是微臣与河间郡王的产业,殿下购船,定然大打折扣,令您物有超值。”

    李泰气得发笑:“娘咧!推销货殖都推销到本王头上了?倒也不是不行,回头弄个十艘八艘送到本王府上,不过钱款先欠着,待到本王手上宽裕了,一并结算。”

    房俊便讪讪道:“本小利薄,实在是承受不起……话说当初您成立‘大唐文化振兴会’的时候,为了沟通天下水路驿站,微臣可是已经捐赠了一批几十条船,您连一个铜板都未曾支付。”

    “大唐文化振兴会”的根基便是遍布天下的各处驿站,由此为节点,向着天下各地州府辐射。其中多有水路驿站,为了交通便利,李泰硬生生从房俊以及李孝恭手里抠出来几十条船,房俊倒也罢了,本就是不拿钱当回事的主儿,却是把“守财奴”李孝恭心疼够呛。

    李泰不以为然道:“那些个舢板如何同这等战船相比?几十条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十万八万贯的事儿,你这位‘财神爷’哪里放在眼中?倒是这个战船性能优越,本王甚是喜欢。”

    他如今掌管着整个“大唐文化振兴会”,已经在天下各州府县开设了不少县学、乡学,每一处学舍选址、建造、师资等等都花费不菲,往往出手就是十万二十万,虽然大多钱粮都是“化缘”而来,可是过手的数目太大,使得他眼界提升,早已不将十几二十万贯的钱财当回事儿。

    房俊一言不发,却是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杜荷在一旁呆愣愣的站着,想要插花却寻不到机会。

    想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父亲更是曾为首辅,但平素手里有个万八千的都觉得阔绰得很,置办一处宅子往往也不过靡费几万贯,这等开口闭口便是十数万的话头,他如何接的过?

    心里既是郁闷又是泄气,这差距有点大啊……

    不过也更加坚定了跟着这伙人走下去的念想,比起自诩根深蒂固的关陇贵族来,这些人显然更有朝气。

    船舱里的厨子已经在准备午膳,船队一路疾驰,不久便到了汇入黄河之处,船队渐渐减缓速度。

    黄河自北方一路奔腾咆哮而来,到了此处来了一个大转折,折而向东,使得此处河道虽然宽阔,却水流湍急。

    正对着黄南南来的关山之上,潼关的城楼影影绰绰,就在渭水入黄河的最后一段水道上,设置有拦河关卡,搜索来往渭水的船只,保障关中安危,不宽的河道上密密麻麻沿着右岸停满了等待过关的船只。

    水师船队则在这些船只的艳羡惊异之下径直向前,抵达拦河关卡之前。

    数艘庞大的楼船停在河道上,无数小船自河道中穿梭往来,船上穿着皂色吏服的官吏呼呼喝喝,忙碌的检查着过往船只,见到一队尖头白帆的战船气势汹汹驶来,不敢怠慢,急忙分出去几艘小船就待上前检查之后放行,却又被楼船上红绿亮色小旗打出的旗语叫停。

    官吏站在小船上一脸疑惑,守将居然要亲自检查?

    看来这战船上载着大人物啊……

    船队缓缓行至关卡之前,降下风帆,抛下铁锚,船身稳稳当当的停驻,须臾之后,远处一艘官船迎面驶来,到了近前靠上来,一行人站在甲板上向着这边张望,有小吏将跳板抽出来,就搭在战船的船舷上,意欲登船检查。

    房俊与李泰也走上甲板,杜荷紧随其后看热闹,几位公主则在舵楼内兴致盎然的向外张望。

    甲板上早有水师和右屯卫的兵卒顶盔掼甲严阵以待,见到房俊摆了摆手,便有几人快步冲上前去,双手搭在跳板上,两膀一较劲,硬生生将跳板给掀了下去,跳板上已经就小吏向这边攀爬,只爬到一半陡然跳板的一头被掀开,直直的往河水里掉去,几个小吏来不及反应,“噗通噗通”下饺子一般也跟着摔进河里,嘴里吱哇乱叫,扑腾不休。

    好在既然是河道上的官吏,都是会水的,倒也无溺水之虞……

    可是这一举动却使得岸边停靠等待过关的船只一片哗然,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各自涌上甲板,向着这边兴奋的张望。

    这潼关水道历来被称作“鬼门关”,倒不是有多么凶险,实在是因为几任潼关守将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盘查极为严厉,别管你是哪家商号、背后有何等大人物撑腰,只要运输贩卖的货殖稍有逾距,轻则罚款抄没,重则直接拿下入狱,什么情面也不讲。

    似这等胆敢将上船检查的官吏直接掀进水里的,绝无仅有。

    水师大多在东海一带航行,内河的商船几乎见不到,所以对于床头悬挂的龙旗感觉很是陌生,不过到底有识货之人,兴奋的大呼小叫:“是水师啊,皇家水师!”

    “可不是嘛,你瞅瞅船上站着的,是不是房二郎?”

    房俊名闻天下,这些商贾皆是常年往来关中的,不少人便曾见过房俊,这时候人大声嚷嚷,定睛一看,还真有些像……

    便有人幸灾乐祸:“哈哈,娘咧!这潼关守将一个个的都特么油盐不进,平素嚣张得不得了,今日算是遇上杠头了吧?若是敢对房二如对咱们那般蛮横,怕不是得崩掉一颗大牙!”

    这边穿上,李泰蹙眉道:“不过是依律检查而已,何必大动肝火?”

    对于房俊的过激反应有些不解。

    房俊则站在船舷处,身前有几个亲兵挡着,冲着靠过来的官船大声道:“老来者何人?”

    官船上一个武将手按腰刀,卓然而立,大声应道:“某乃潼关守将,丘英起!”

    房俊便回头冲李泰努努嘴:“呐,对头来了。”

    李泰紧蹙眉头,丘家子弟?

    那可当真是房俊的对头……

第五百三十一章 针锋相对

    两船相距不过一丈,楼船略高,丘英起一身戎装肃立船头,一张脸阴沉铁青,眼睛鹰隼一般盯着对面船上的房俊,腮帮子的肉棱不断蠕动,显然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由不得他不恼火。

    本想着趁职务之便杀一杀房俊的威风,让他知晓丘家子弟非是可以肆意凌辱杀戮,却没想到房俊这厮果真是个棒槌,没等自己登船释放下马威,反倒是先给了自己狠狠一个耳光。

    兵卒将落水的官吏给捞上来,一个个好似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周围看热闹的商贾一阵阵叫好,更是令官船上所有潼关兵卒颜面扫地。

    大家气恼房俊的不守规矩,却更怨丘英起鲁莽行事。

    房俊是个棒槌谁都知道,更何况人家如今已经是堂堂越国公,朝廷柱石一般的人物,岂能如面对寻常商贾货船那般二话不说直接登船?

    若是任由你登船搜查,那也就不是房俊了……

    丘英起沉着脸,挥挥手,让官船往战船跟前靠了靠,站在船头凝视着房俊,大声道:“某乃潼关守将,奉皇命盘查过往船只,越国公公然将官吏掀入水中,这般藐视朝廷、目无王法之举措,究竟意欲何为?”

    原本他并不像与房俊碰面,毕竟身上还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任务,可此时他若是不能直面房俊将面前找补回来,往后还如何统御自己的麾下?

    他这边摆足了气势,抓住了道理,认定房俊理亏。

    孰料房俊根本就不答话,而是往旁边略微闪了闪,露出身后的魏王李泰,冲着丘英起道:“此乃魏王殿下当面,尔等冲撞王驾,该当何罪?”

    李泰瞪着房俊,一脸郁闷。

    娘咧!

    丘家跟你有仇,今日这丘英起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可你将老子推出去算是怎么回事儿?

    丘英起为之一滞,不得不抱拳道:“末将潼关守将丘英起,参见魏王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还望殿下恕罪。”

    周围兵卒也赶紧跟着一起施礼。

    这刚刚蓄起来的气势,陡然间便泄了……

    李泰友善的笑了笑,温言道:“将军职责所在,何罪之有?万勿客气。”

    然后便闭上嘴巴,微微侧身,表示自己置身事外,不会掺和进这件事情当中,有什么话你只管对房俊去说。

    丘英起见到李泰神情,心里松了口气,他怕李泰为房俊出头,以亲王之势压下来,自己只能含羞忍辱。

    既然李泰置身事外,那就好办了,就不信他房俊敢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耍横。

    “多谢殿下!”

    丘英起直起身,重新瞪着房俊,开口道:“来往船只进出潼关,皆要接受盘查,确保船上未曾载有违禁之货物,方可通行。越国公乃是当朝大员,岂能阻挠盘查,知法犯法?本将请越国公休要摆弄国公的架子,否则……”

    他一番话义正辞严,中气十足,在河道上远远的传开,附近商贾都听得真真切切,试图找回场子。

    他这个潼关守将刚刚履任,若是便被房俊给折了面子,往后这队伍怕是不好带……

    孰料他一句话未等说完,便见到房俊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然后双手抱拳,向着侧后方的舵楼拱了拱,大声道:“船上尚有诸位公主殿下同行,丘将军何以只对魏王殿下施礼,却对诸位公主视若无睹?皆是陛下血脉,何以厚此薄彼!”

    丘英起差点被噎死。

    心底恼怒,却是不敢发作,只得再次拱手施礼,唯恐船上的几位公主听不见,扯着嗓子喊道:“微臣丘英起,参见诸位殿下……”

    实际上,几位公主既然在舵楼里未曾见面,他是不需要施礼的,更无人会追究他失礼之责。

    可偏偏房俊当众道出公主就在船上,这等情形之下他若是执意不肯施礼,那就有无视公主凤仪之嫌了,说不得回头就会有御史言官揪住这件事情上书弹劾,实在是麻烦。

    可自己蓄满的气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断,虎头蛇尾处处被人牵制,这士气难免低落……

    这房俊当真可恶。

    诸位公主皆在舵楼之上,对于这边的情景看得清楚,对话却未必能够听得真切,即便听得真切,难不成还能在舵楼上扯着嗓子大喊一句“爱卿平身”?

    有失公主威仪。

    喊是不能喊的,下来亲自接见更不可能,于是尴尬的情况出现了,丘英起以及一众官吏弯腰鞠躬施礼,却久久听不到一句“平身”的话语,没有公主的懿旨,那就不敢起身,否则便是冲撞凤驾、目无皇室。

    丘英起心中懊恼,一时不察居然着了房俊的道儿,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微微抬起眼皮瞄着房俊,这厮老神在在一声不吭,再求助的向一旁的李泰看去,却见到李泰东张西望津津有味,根本不在乎这边的情形。

    很显然,这位殿下已经表明了态度绝不掺和,那就肯定既不便帮房俊,也不会向着他丘英起……

    场面一时间极度尴尬。

    商贾们平素出入关中,都要从这潼关水路两个关卡路过,对于盘查缴税的兵卒官吏自然全无好感,此刻见到这等尴尬的局面,以及潼关守兵一个两个弯着腰快要断掉却也不敢起身的窘迫,纷纷起哄嘲讽。

    丘英起牙都快咬碎了,心说自己怎地就吃了猪油蒙了心,好死不死的偏要跑来给房俊一个下马威?

    如今下马威没能施展,反倒是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地,不知如何收场……

    好半晌,还是舵楼上的长乐公主不忍这些兵卒官吏难堪,派自己的贴身侍女从舵楼上小跑下来,来到甲板上,大声说道:“长乐公主殿下有令,诸位将军勉力!”

    “多谢殿下!”

    潼关守将齐齐松了口气,谢恩之后赶紧起身,唯恐房俊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大家伙儿还得鞠着躬受罪……

    丘英起直起腰,忍着胸中怒气,盯着房俊道:“末将身负重任,对于往来船只施行盘查之责,还请越国公命人备好跳板,让吾等官吏上船。”

    房俊站在甲板上,半个身子隐藏在亲兵之后,他自然不惧丘英起,这人就算想要自己的命也不敢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行凶,否则无论自己是死是活,整个丘家都要跟着遭殃。

    他怕的是万一关陇那些个老家伙恶向胆边生,隐藏在暗处窥得时机抽冷子给自己来一支暗箭,事后再将罪责尽皆推到丘英起身上,那可就悲剧了……

    “盘查往来船只,那是你的职责,而护卫魏王殿下以及诸位公主之安危,却是某之职责!尔等粗苯小吏贸然登船,若是对公主殿下有所冲撞,甚至危及安全,某无法对陛下交待。所以,丘将军还是速速放行吧。”

    丘英起哪里肯这般容易放行,他自己将自己顶在墙上下不来,只能硬着头皮道:“末将职责所在,往来船只一律要盘查过后方能放行,还请越国公莫要知法犯法,为难末将。”

    一旁的李泰饶有兴致的看戏。

    他明白房俊为何这般与丘英起夹杂不休、不肯让步,一个区区的丘英起是断然不敢恣无忌惮的阻挠一位亲王、一位国公、四位公主所乘坐的坐船的,而且这坐船还是皇家水师的战船。

    其背后若是没有关陇贵族给予撑腰支持,打死李泰都不信。

    而房俊寸步不让,丘英起执意搜查,表面看好似在斗气,实则这就是一次硬碰硬的较量,整个渭水河道上无数的商贾都在一旁观看着,谁泄了气,谁就丢了气势。

    此事一旦传扬开去,对于本方阵营士气的打击是很严重的。

    房俊站在甲板上,周围亲兵将他簇拥在当中,慢条斯理的看着丘英起说道:“当年亦曾有人如丘将军这般拦在某的船头之前,丘将军可知那人是何下场?”

第五百三十二章 蛮横出关

    丘英起先是一愣,旋即大惊失色,怒喝道:“你敢?!”

    哪怕多年未在关中,但身为丘家子弟却也不曾断了关中的消息,这些年伴随着房俊异军突起绽放光芒,连带着他的各种事迹早已传遍四方。故而房俊一提及这个话头,丘英起瞬间便想起当初的那一幕——

    身为窦家嫡子的窦德威在这潼关水道上与房俊对峙,然后被对方直接将船撞碎……

    那一次,作为后族的窦氏不仅颜面扫地,更使得外界终于清楚的认识到这个老牌的关陇贵族早已不复当年之兴旺,实力大减圣眷浅薄,多少后起之门阀再也不将它放在眼中,明里暗里争斗不休,使得窦氏损失惨重,一举跌下高踞多年的神坛,沦为二流门阀。

    自此之后,房俊南下历经山越暴民围杀,数百亲兵大破数万暴民,杀得牛渚矶血染大江、尸横遍野,声名鹊起。

    连皇帝陛下的母族子弟都干下手,房俊又岂会在意他区区一个丘家子弟?

    只是他话音未落,却已经见到房俊举起手,轻轻挥了挥。

    战船上的兵卒顿时奔跑起来,有的跑到桅杆下拉着缆绳将船帆升起,河风顺着河面奔袭,很快便将船帆涨满;有的奔向船舷处搬动绞盘,粗大的锁链从河水里飞速提起,将沉重的铁锚从河底泥沙之中拽出。

    涨满的船帆携带着庞大的力量,铁锚刚刚从河底泥沙之中提起,战船便犹如开了闸的猛兽一般,庞大的船身蓄满力量,缓缓启动。

    镶着铁甲的船首好似野兽的獠牙,直直的对着丘英起座下的官船。

    官船上的兵卒官吏一片哗然,丘英起更是目眦欲裂。对方乘坐的乃是水师用于内河作战的最新式战船,尖底尖首,不仅又快又稳,而且尖尖的撞角镶着铁甲,只要稍微提速,便可以轻易将自己乘坐的官船拦腰撞断、撕碎。

    当然,即便船碎落水也不至于就被溺死,丘英起对于自己的水性还是蛮有自信,但那般狼狈至极的下场必将使得他颜面无存,从此之后还如何在这潼关守将任上领导麾下兵卒?

    军中最重威望,一旦这份威望扫地,再想拾起来便是难如登天……

    想到一旦战船被撞碎的严重后果,丘英起再也顾不得矜持,面色大变,厉声疾呼道:“转舵!转舵!给老子赶紧转舵!”

    官船没有帆,前进的动力全靠着船舷向两侧伸出的十余根船桨,船舱里的浆手得到命令,赶紧拼了命的划桨,船尾的舵手则努力掌控着船舵,官船一点一点的调转船头,避开对面战船的航道。

    所幸战船即便吃满了帆,刚开始提速的时候也缓慢至极,而官船虽然采用人工划船,胜在机动快,提速也快,再则船小好调头,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在河面上划出一个弧形的轨迹,堪堪避开迎面撞来的战船。

    即便如此,船尾也被疾驰而过的战船给刮蹭了一下。

    “砰!”

    一声闷响,官船船尾木屑飞溅,半个船舵都给撞得粉碎,官船失去调转方向的能力,眼睁睁的看着战船船队自身畔疾驰而过,带起的水浪使得整艘官船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停不下来,更无法前进。

    而战船船队则在撞开官船之后,经受着水道上无数商船的敬畏目光,扬长而去。

    丘英起从甲板上爬起,气得哇哇大叫,顿足怒骂,却也无可奈何。

    追上去?

    那是肯定不行啊,房俊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撞碎他的坐船,若是追上去恰好处在一个四周无人的地方,说不得就敢把他给宰了丢进黄河喂王八……

    *****

    船队风驰电掣一般冲破潼关守军在渭水河道上设置的关卡,一路畅通无阻极速前行,不一会儿便进入黄河水道。

    舵楼内,房俊正指着黄河两岸的风景,给晋阳公主介绍:“殿下瞧见河南岸的关城没有?那里便是潼关。”

    连绵的关城矗立于山坳之间,巍峨雄壮,坚不可摧。

    一条道路与黄河之畔、潼关脚下东西延展,正所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见到晋阳公主兴致勃勃,房俊又指着河北岸,道:“殿下可否瞧见那里一处渡口?那便是大名鼎鼎的风陵渡。”

    语气唏嘘,目光迷离。

    对于后世之人来说,或许在更多人当中风陵渡的名气要远远大于潼关,因为这一处古渡口,牵连着一个似乎有些美好,也似乎有些残酷的童话。

    “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我路过海时,海不说话;小毛驴滴滴答答,倚天剑伴我走天涯,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房俊的思绪陷入残存的回忆,嘴里低声呢喃。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前世之事,我究竟还记得多少?

    只怕在这风华绽放的大唐,用不了多久,所有的记忆过往都会慢慢的消散在这岁月之中。

    当那个时候,我究竟是房俊,还是房遗爱?

    ……

    晋阳公主离得近,却也并未听得清楚,小公主秀美微蹙,亮闪闪的眸子盯着房俊,奇道:“姐夫念的是词还是赋?对仗好像不怎么工整啊,倚天剑是什么剑,杨过大侠又是谁?”

    听到“辞赋”这般字眼,其余三位公主以及李泰、杜荷尽皆循声往来,李泰更是兴奋道:“二郎又有佳作问世?”

    杜荷心说填词作诗这种事,岂能张口就来呢?即便心有所动有了灵感,那也总得细致推敲一番才行。

    不过他刚刚目睹了房俊的霸气,连朝廷设置的水道关卡都毫不犹豫的冲过去,即便是潼关守将的坐船也敢撞碎,心里再是泛酸也服气得很,没敢说出什么鄙夷的话语。

    房俊这才回过神,笑着掩饰道:“并非诗词歌赋,而是前些日子构思的一个话本,看着这风陵渡口一时心有所触,有了些灵感,稍后写出来,给殿下一观。”

    晋阳公主顿时道:“我也要看!”

    房俊笑道:“殿下有旨,微臣岂敢不尊?放心,话本写出来,第一个请殿下观赏,并诚挚邀请殿下予以斧正。”

    晋阳公主笑意盈盈。

    再是聪慧的小女孩儿,也很是在意这种“优先权”,似乎有了这等权力,便证明自己在别人心目当中高人一等,很是得意。

    李泰有些失望,他这人最好读书,对于诗词歌赋也甚为着迷,一向钦佩房俊的才气,此刻听闻不过是一个话本,顿时使了兴趣。

    那等坊市之间流传的玩意儿,岂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反倒是几位公主眸光闪闪,很是在意。对于女子来说,固然有着如长乐公主这般向往文学之存在,但更多却是更喜欢哪种市里坊间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儿,本是身骄肉贵如坠牢笼,自然向往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现实当中越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束缚,潜意识里便越是想要挣脱这种命运,对于自己拥有的东西弃若敝履,反倒是对于自己没有的矢志追求……

    至函谷关时,船舵靠岸稍作停留,既然船上载有几位公主前往江南游玩,这一路上风景优美之处自然要停驻片刻,领略一番。

    房俊站在甲板上,手指着黄河南岸一片起伏蜿蜒的山岭,说道:“汉氏初都,在渭之涘,秦里其朔,实为咸阳,左有崤函重险、桃林之塞……东汉张衡《西京赋》中所谓之‘崤函重险’,便是指眼前之崤山,山中有川名为函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古时黄河浪急,舟船通行不便,行军只能走陆路,由函谷至潼关这一带尽皆穿行于谷川之中,行路极难,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函谷道乃是横贯东西之唯一通道,故而若想攻略关中,必先占据函谷关,乃兵家必争之地。”

    几位公主遥望崇山峻岭、黄河滔滔,耳畔似乎萦绕着古时候的金戈铁马、沙场争鸣,书本上读来的东西自然无法得到亲眼目睹、身临其境的感触,一时间也不禁心旌摇曳,豪气顿生。

第五百三十三章 风物宜人

    过了函谷不久,船队行至陕州附近,黄河在此地形成一个急转,两岸山岭纵横,水流湍急,船队不得不降缓速度,缓缓同行。

    到了傍晚时分,船队抵达济源境内,河道时宽时窄,宽阔处水波辽阔浩浩荡荡,水绕青山山绕水,船在青山顶上行,山水交融高峡平湖。狭窄处则山壁夹持水浪翻涌,两岸山壁仿若迎面而来,波浪拍击轰然震响,令人心胆俱丧,神为之夺。

    此时正值黄昏,船队渡过一段险峻的峡口,眼前河面开阔豁然开朗,西边天际残阳欲坠,如血一般的晚霞不仅将天下云彩染成一片血红,就连浩荡河水也满河红透。

    长河落日,河水滔滔。

    船队在一处河道宽阔、水流舒缓之处降下速度缓缓而行,兵卒水手整理船上器物,略作调整,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用了晚膳,晚上若是月色明亮,还要连夜航行。

    船舱内,一众贵人围桌而坐,各式河鲜菜肴流水价一般端上来。

    杜荷惊奇道:“咱们坐着的好歹也是战船,与出征无异,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伙食?”

    几位公主也由此疑惑。

    毕竟看到船上那些个水师兵卒令行禁止、杀气腾腾的模样,就令人下意识的认为这一趟并非游山玩水,而是随军出征。

    况且军中简陋,兵卒粗鄙,随便糊弄一顿也就罢了,怎料到居然彩色多样、色香味俱全?

    房俊开了一坛黄酒,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在下是个贪嘴的,行军之时固然爬冰卧雪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寻常之时,却总是要吃一口好的。菜品未必非得山珍海味,但整治起来一定要精细用心,口感要好。所以平素跟在身边的火头军都练得一手好厨艺。咱们这次下江南除去魏王殿下的正事之外,主要便是为了游山玩水,又岂敢慢待了诸位贵人?”

    杜荷顿时大为兴奋,抚掌笑道:“如此甚好!若房二郎身在战船便艰苦砥砺、身先士卒,那可当真是令在下汗颜了。这般懂得享受,才像是咱们世家子弟啊!”

    他对房俊的态度其实很纠结,既有羡慕嫉妒恨,也有一些崇拜仰慕,无论如何,身为世家子弟能够在军中数年功夫打拼下这些赫赫功勋,谁看着不眼热?那可是实打实的功勋,每一样都足以封妻荫子,青云直上!

    与此同时,也有更多的自卑。

    同样都是纨绔子弟,当年一起和尿泥的玩伴,何以人家就忽然这么优秀?

    眼下见到了房俊耽于享受的一面,顿时觉得“原来也不过如此”,心中立时亲切起来……

    城阳公主面容清冷,瞄了自家郎君一眼,撇了撇嘴。

    没出息……

    在场之人唯有杜荷格格不入,这会儿他也渐渐融入进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惬意。

    出门在外,也不必遵循那么多的皇家礼仪、规矩,众人团团围坐,觥斛交错,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李泰夹了一块清蒸鲤鱼放进口中咀嚼,问房俊道:“先前在潼关水道之上,二郎何必与那丘英起斤斤计较?毕竟众目睽睽,你那般强势霸道,对于名声不好,甚至有可能引得那些闲着没事儿的御史言官弹劾,实无必要。”

    酒桌上顿时静下来,其余几人也都看着房俊。

    一直以来,世人皆称呼房俊为“棒槌”,大意是因为其行事跋扈、性格霸道,根本不理会什么官职辈分,人情世故更是毫不在意,谁惹了他就必定要直直的还回去。

    但是对于这些比较亲近的人来说,却深知这绝非房俊的本性,只不过是他的一种手段罢了。

    其人谋略之深远、性情之敦厚,不足为外人道也。

    先前潼关水道上那般蛮横强势,的确令人难以理解……

    房俊呷了口酒,轻叹一声,苦笑道:“非是微臣横行霸道惯了,而是故意要让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有御史弹劾,那就再好不过。”

    杜荷与几位公主一辆懵然,不明所以。

    这天底下还有人故意招惹那些个御史言官,亟待被弹劾而后快?

    李泰则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沉声道:“你是说……这个丘英起意欲对你不利?”

    房俊点点头,道:“丘英起原本在剑南道折冲府任校尉,新近才调回长安,时间就在微臣决定与殿下前往江南之后,调动他的文书是兵部郎中杜志静亲自签发……”

    这样一个时间,将外放地方、与房俊有深仇大恨的丘家子弟调回长安,其背后的用意不言而喻。

    李泰蹙眉:“杜志静倒是好大的胆子!不过二郎怎能让这份文书下发至剑南道呢?”

    他一直认为整个兵部都尽在房俊的掌握之中,却没料到居然还有杜志静这样一个内鬼。

    便瞅了杜荷一眼。

    杜荷吓了一跳,忙道:“此事与微臣绝无相干!殿下应当知道,杜志静之祖父杜淹虽是家父之叔父,算起来与微臣亦算是堂兄弟,可杜淹与家父仇深似海,虽曾劝谏陛下宽宥杜淹之罪,但私底下却从无往来,房陵杜氏上上下下,根本就没人待见杜淹这个忘恩负义、残害亲族之人!”

    李泰这才恍然。

    隋末之时,杜楚客与叔父杜淹都被王世充所逮捕。杜淹曾与杜如晦有过节,故而在王世充面前进谗言,害死了杜如晦的哥哥,又囚禁杜楚客,令杜楚客濒死。李二陛下平灭王世充后,杜淹论罪当诛,杜楚客请求兄长杜如晦,可否免叔父的死罪,杜如晦听从其言,于是向李二陛下请求赦免杜淹之罪,杜淹因而获释。

    不过这其中的仇怨却非是一句“血脉相连”便可化解,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杜志静乃是杜淹的孙子,虽然也是房陵杜氏子弟,却从来都不受杜如晦这一支的待见……

    房俊笑了笑,道:“因为这份文书,正是微臣亲笔签署。”

    李泰顿时了然,杜志静并非关陇藏在兵部的内鬼,早就已经被房俊给收服了……

    可他依旧不解:“二郎既然知晓丘英起调回关中之目的,乃是为了暗中对付你,却又为何成全他们?”

    房俊展颜一笑,执壶给李泰斟酒,反问道:“殿下认为是提防一个黑暗之中看不见、摸不着,一无所知的敌人容易,还是防范一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却一举一动皆在眼皮子底下的敌人容易?”

    以他跟关陇之间的仇隙,化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以关陇那帮子老牌贵族的脾性,暗下杀手几乎是必然之事,只要逮着机会,必然会将房俊往死里整。

    这个危机时始终存在的,既然如此,那何不让关陇暗地里攒起的杀招暴露在自己的眼皮地下呢?

    以往是要时刻防备关陇的家兵死士,因为不知道杀招究竟在那里,何时杀机乍现,现在却只要盯紧了丘英起就可以了……

    李泰恍然大悟,不由得一翘大拇指,赞道:“高明!”

    旋即又转头看着杜荷,警告道:“二郎能够将此等算计坦然道出,乃是将吾等当作可信之人,你要谨守口舌,万勿将此事泄露,否则用不到太子哥哥跟你算账,本王便不饶你!”

    杜荷倒也没有生气,指天立誓道:“殿下放心,微臣如今权力辅佐太子,与房二郎自然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岂能做出自毁长城之蠢事?若有一字泄露,便让微臣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李泰不悦道:“告诫你一番而已,何须立下这般毒誓?”

    杜荷唯唯诺诺:“殿下教训得是,微臣孟浪了……”

    李泰啧啧嘴,心有不满,却没有再多说。

    他相信杜荷不是个傻子,孰轻孰重分得清,就算给关陇贵族通风报信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得罪了房俊与太子,得不偿失。

    最重要的是城阳公主就在席间,若是自己说得重了,未免使得城阳面上不好看……

第五百三十四章 望风披靡

    李泰将话题岔开,不再谈论正事,而是捡着有趣的琐事说起,连带着这一路的风光也很是赞叹。

    他自幼好学,博览群书,房俊更是见多识广,妙语连珠,杜荷这人干正事儿不行,酒桌上却很是能够当好一个捧哏,三个男人高谈阔论,使得席间气氛愈发活跃。

    几位公主到底是闺中女子,见闻有限,此刻听着这三人说起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觉得分外有趣,尤其是这种身在大河之上、头顶残阳晚照的豁达氛围绝不同于之前的皇宫或者各自府邸,那种身心舒畅的感觉很是惬意,不知不觉的一杯一杯黄酒饮尽。

    及至斜阳落山,厅中掌起灯烛,烛影摇红映得几张沾染了酒气的秀美笑脸越发如花似玉。

    直至厅外暮色深沉,这顿酒席方才作罢。

    虽然一起出游,但男女同船而卧实在不便,此刻河道宽阔水流平稳,战船放缓速度,旗舰从后边赶上来,两船并肩而行,相距不过数尺之遥,船上的兵卒搭好跳板,拱三位男士过度到旗舰之上。

    李泰当先而行,有兵卒上前意欲将绳索系在他腰间,以免失足落水可以快速搭救,却被李泰伸手拦开,一步迈上跳板,大步向对面的战船走去,虽然跳板晃晃悠悠,但李泰却步履稳健,几个大步便迈了过去。

    虽然体型相较一般人依旧显得肥硕,但一趟西域之行却使得李泰放生了脱胎换骨也似的变化,首先便是身体素质照比以前更好,筋骨强健体力充沛,再不似以往“腰腹肥阔”,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的模样。

    剩下两人,房俊冲着杜荷抬抬手:“杜兄先请。”

    杜荷瞅着那薄薄的跳板,咽了口唾沫,强笑道:“还是二郎你先请吧,在下先缓一缓……”

    房俊不以为然,也不用系绳索,一撩衣袍,箭步迈上摇晃的跳板,如履平地一般信步而过。

    杜荷趴着船舷往下瞅了瞅,月上中天,银白的月光照耀着船舷下的河水波光粼粼,看得人有些眼晕,舔了舔嘴唇对身边的兵卒道:“那个啥,给某绑上绳索。”

    他平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小时候倒是练过几天刀棒拳脚,可是这么些年养尊处优早就疏于操练,两腿发软毫无力气,倒是不想在李泰与房俊面前露怯,可唯恐脚下打滑跌下河去,这黄河水奔腾汹涌,掉下去施救不及那还不得淹死了……

    兵卒倒是不敢露出异样的表情,上前将绳索牢牢的系在杜荷腰间,叮嘱道:“郎君只管抬头往前瞅,莫看脚下,即便失足落水也不打紧,某乃是船上负责提锚的水手,几百斤的大铁锚一口气都能拽上来,郎君这小身板儿,某保证三息之内便能给您提溜上来,最多喝两口水,绝对淹不死人。”

    杜荷瞪着眼睛:“……”

    娘咧,怎地越说老子越害怕呢?

    可牵头李泰与房俊等着呢,身后怕是几位公主都在舵楼上向着这边观看,缩肯定是不能缩的,否则将会沦为一世笑柄,只得咬了咬牙,看着那兵卒道:“那你可得将绳索抓牢了,若是某落水就尽快拽上来,若是拽得晚了淹死了某,做了水鬼也不放过你!”

    兵卒:“……”

    娘咧!不过是一块跳板而已,就算是三岁孩童都能走得过去,你至于么?

    “郎君放心便是,某以人头担保,绝无意外!”

    兵卒下了军令状。

    杜荷这才略微安心,深吸口气,抬脚迈上跳板。

    一只脚的时候还好,可两只脚一起迈上去,单薄的跳板顿时晃悠悠一下,吓得他双腿一软脸色发白,差点就跪在跳板上,尤其是低头的时候见到滚滚河水就在脚下流淌而过,顿时一阵眼晕,赶紧按照那兵卒所言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心头的恶心感终于消失了一些,杜荷松了口气,向前迈步。

    可眼睛往前看了,脚下却没了分寸,一脚踩在跳板的边缘滑了一下,整个人猛地朝河里掉去……

    两艘船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好在那兵卒当真没有胡吹大气,眼见得杜荷朝河里掉去,赶紧往前一步,一脚立足一脚踩在船舷上,两棒子一较劲,嘴里“嘿”的一声,拎着绳索将杜荷在落水的一瞬间给提了起来。

    舵楼上,晋阳公主眼瞅着杜荷掉下河里,顿时惊呼一声:“不好!杜驸马落水了!”

    几个公主尽皆惊呼出声。

    待到杜荷被那兵卒拎着绳索给提溜上来放在甲板上,这才齐齐松了口气,高阳公主埋怨道:“怎地这般不小心?万一落水着了凉,搞不好就得大病一场,真是没用。”

    长乐公主透着拉拉她的袖子,高阳公主这才警觉,赶紧闭嘴。

    一旁的城阳公主却已经单手捂脸,又是担心又是羞愤,心里骂了句窝囊废,无颜见人……

    最终还是那兵卒将杜荷负在背上,送到了对面的战船。

    杜荷两脚落地,满面透红,羞愧道:“久未操练,气虚力短,见笑了,见笑了……”

    李泰没好气道:“屁的久未操练,以本王看,你在平康坊的花魁肚皮上操练太多了吧?二十几岁的年纪便这般手软脚软,再过几年难道要扯着狗尾巴上床?”

    杜荷羞臊无地,也不敢辩驳,捂着脸狼狈奔入船舱。

    两人跟着入内,坐在靠着舷窗的桌子旁,有兵卒沏了一壶热茶用茶盘端来,放在桌子上。

    房俊挥挥手将兵卒都赶走,亲自执壶给李泰和自己斟了一杯,瞅了瞅杜荷的卧房,扬声道:“杜兄是否饮茶?”

    杜荷闷闷的声音传来:“某有些困了,这就睡下,多谢二郎好意。”

    房俊摇头无语。

    李泰懒得理会杜荷,房陵杜氏可是响当当的关中大族,杜如晦生前乃文官之首,却照样文武兼备,可上马杀敌冲锋陷阵,岂料生了个儿子却好吃懒做,手无缚鸡之力……

    瞅了瞅窗外昏暗的夜色,蹙眉道:“夜间行船,不太安全,二郎是担心那丘英起趁着吾等停靠驿站渡口的时候猝下杀手?”

    房俊摇头,呷了口茶水,道:“非也,潼关水道上闹得沸沸扬扬,借给丘英起两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暗下杀手。从微臣答允殿下南下直至今日,总共也没有几天时间,消息传到江南也要些时日,想必那些江南士族这会儿正密谋着使出些奸猾伎俩来应付吾等,所以咱们干脆日夜兼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夜间行船之安全,殿下无需担心。整个黄河、长江绝大部分河道早就被水师测量完毕,哪里有转折,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悬崖,尽皆一清二楚,航速慢一些,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李泰对于房俊很是信任,既然房俊说了没事,那就肯定没事。

    只是他对于房俊的话语有些不满……

    “你的意思是说,本王自己南下,那些江南士族就好整以暇,而有了你同行,他们就得商议对策?还就不信了,这天下乃是李唐之天下,本王身为父皇嫡子,一品亲王,难道还不如你更能够让江南士族重视?”

    这位魏王殿下素来心高气傲,对于房俊的话语并不认同。

    房俊笑道:“自然是殿下更有威望、更有地位,只不过殿下的名声素来良好,天下人皆知您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却并不怕你。而微臣则不同,微臣在江南的威望,可不是凭借官职、爵位、学问这些东西挣出来的,而是拎着刀子一路杀出来的。”

    李泰为之一滞,却也不得不承认。

    从房俊第一次下江南被山越暴民围在牛渚矶开始,直至江东陆氏满门尽灭,这一路来江南士族不知被房俊敲了多少竹杠、杀了多少子弟,如今皇家水师更是紧紧攥住江南士族海贸之命脉,相比于一个温文尔雅的亲王,当然对于这个棒槌更为忌惮。

    面对自己的时候,江南士族或许还能想出各种方法来搪塞、敷衍,可是面对房俊,谁还有那个胆子?

第五百三十五章 项庄舞剑

    太极宫,神龙殿。

    窗外秋阳温煦,但瑟瑟秋风掠过,枯黄的树叶自枝头片片飞落,打着旋儿的翩翩落地,在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

    三五个小太监挽着袖子,拿着扫帚卖力的将落叶扫到墙角,使得被落叶掩埋的铺地青砖露了出来,时有鸟雀飞过,秋意已浓。

    屋子里檀香袅袅,茶香氤氲,李二陛下一袭常服跪坐在案几之后,呷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到案几上,询问跪坐在下首处的马周:“秋收已经进行了有些日子,大体上可还顺利?”

    马周正襟危坐,肃容道:“启禀陛下,大体上还算良好。早在半月之前,京兆府内大小官员、差吏便被分派之辖下各处县城,分摊分片,各管一堆,都立下了军令状,监督各县官吏、纠察不法之事,效果不错。且最近天气晴朗,使得粮食收割很是充裕,预计今年的产量较之去年能够提上一到两成。”

    李二陛下点点头,目光从马周身上挪开,在面前的李绩、长孙无忌、萧瑀、刘洎等人面上一一扫过,沉声道:“百姓劳累一年,早已精疲力尽,眼瞅着秋粮入仓这一年算是有了好收成,辛苦没有白费,自然民心稳固、粮赋充足。谁若是敢在这个时候盘剥佃户、鱼肉乡里,朕不管他是王孙显贵还是皇亲国戚,一律依法查处,绝不姑息!若是有谁敢官官相护、欺上瞒下,朕不介意背负一个残暴之名,亦要治他一个死罪!”

    几位宰辅心里一颤,急忙垂首道:“臣等领旨!”

    都是跟随李二陛下多年的老人,熟知李二陛下的脾气,知晓这位陛下何时会网开一面、何时会狠下杀手,绝对不会去挑战李二陛下的底线。

    秋收与春种一样,乃是国家重中之重,可每年秋收之时亦是百姓缴租、缴税之时,难免便有为富不仁者小斗出大斗进鱼肉乡里,更难免有黑心的官吏横征暴敛盘剥百姓。

    若是王朝乱世也就罢了,那需要世家门阀与朝廷官员帮着皇帝维护统治,即便欺压百姓也得睁一眼闭一眼,可眼下盛世昌隆、江山锦绣,对于皇帝来说民心才是最重要的,谁在这个时候让李二陛下背负“昏庸暴戾”之骂名,李二陛下绝对会让那些黑心肝的家伙知晓什么才叫真正的“暴戾”!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见到诸人面上神色,知道自己的威压起了效果,这些大臣绝不敢阳奉阴违、疏忽懈怠,心中满意。

    君王之道,便是平衡之术,一味的威压会使得臣子心生抵触,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故而李二陛下面容一缓,招呼着诸人饮茶,笑呵呵说道:“莫怪朕太过严苛,实在是以往种种历历在目,大唐自混乱之中建立,于废墟之中崛起,朕与诸位付出了多少心血,方才有了今日欣欣向荣之景象,焉能因为疏忽懈怠,便任由多年之艰辛付出付诸东流,重演隋末乱世易子相食之惨状呢?建国容易,守成太难,吾等当君臣一体,不忘初心,共建盛世大唐,重现尧舜之风,千古之后,亦当名垂青史。”

    诸位大臣连忙离席而起,一揖及地,大声道:“臣等自当竭尽全力、披肝沥胆,助陛下成就大业!”

    “哈哈哈!”

    李二陛下大手一挥,龙颜大悦:“朕与诸君共勉!坐坐坐,都坐!”

    众人重新坐下,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看着李绩道:“晋王这几日都在尚书省学政,不知表现如何?若有懈怠之处,懋功你毋须忌讳,只管严厉申饬便是,谅他也不敢心存怨愤。”

    李绩忙道:“晋王殿下聪敏勤勉,笃学敏行,处置政务虽然略欠经验,却兢兢业业,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二陛下既然一门心思将对晋王寄予厚望,并且不顾多人反对一力将其安插进尚书省,那么无论究竟是否“笃学敏行”,李绩也只能说好话。

    事实上晋王李治的确不错……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很是欣慰的样子,又看着长孙无忌道:“多亏了赵国公尽力辅助稚奴,每一次稚奴对于政务稍有不懂,便会向赵国公寻求解惑,朕心甚慰。”

    长孙无忌忙道:“老臣与晋王分属甥舅,血脉相连,自然要竭尽全力,否则何以对得起陛下之信重?”

    李绩、萧瑀等人耷拉着眼皮,置若罔闻。

    马周、刘洎亦是闭紧嘴巴,一声不吭。

    李二陛下瞅了瞅众人面色,心中有数,并未打断长孙无忌表忠心。

    长孙无忌闻弦歌知雅意,话题一转,说道:“只不过以老臣看来,晋王殿下虽然甚有天赋,却并不适合久处尚书省。”

    李绩等人顿时眉毛一挑,抬起眼皮,诧异的看着长孙无忌。

    将李治放在尚书省乃是李二陛下的意思,意在帮助李治更好更快的攫取政绩,培养他自成一派对抗太子的东宫势力,虽然在外人看来哪怕李治做得再好也是因为皇帝一手扶持,其本身未必就有多么优秀,但是实打实的政绩面前,却也可以驳斥许多人的质疑。

    可听着长孙无忌的语气居然是不赞同李治待在尚书省……

    他可是晋王最坚定的支持者,居然想要让晋王离开尚书省么?

    有些无法理解……

    李二陛下却好整以暇,缓缓颔首,道:“哦?赵国公有何见解,不妨说说看。”

    长孙无忌道:“老臣斗胆,窃以为陛下固然爱子心切,意欲让晋王在尚书省熟悉政务、加以锻炼,日后亦能堪当大任,实则却对晋王有所不公。”

    李二陛下道:“此言何意?”

    李绩等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由皇帝一手扶持上位,还有比这个更舒服的么?这长孙无忌居然嫌弃晋王过得太子在……

    长孙无忌显然早有腹稿,直接说道:“吾等世家门阀对于下一任家主的培养,绝非使其钟鸣鼎食、顺风顺水,而是在其年幼之时便委以重任,放在一个相对恶劣的环境当中,这样才能苦其心志、砺其精神,不仅能够锻炼其面对困难之时的处理方法,更能够磨炼起百折不挠、迎难而上的品质,如此出类拔萃,才能继任家主之位。陛下舔犊情深,将晋王放在尚书省,却是缺了磨砺晋王心性的机会。古往今来,但凡成大事者,无不有坚韧不拔之品质,而庇护于温室之花朵,绝无成事之可能。”

    李绩与萧瑀互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的疑惑与不解。

    听长孙无忌这意思,是想要将晋王从尚书省调去别的衙门任职,离开李二陛下的庇护,却走一条艰难的道路,这岂是明智之举?

    李二陛下看向李绩,笑问道:“对于赵国公的话语,英国公可否认同?”

    李绩略一踟躇,摸不准长孙无忌的用意,他岂敢乱说话?太过了解这个阴人的性子,稍有不慎便会着了道吃了亏,只得说道:“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微臣赞同赵国公之言。”

    他不说对于晋王的看法,只说赞同长孙无忌人不经磨砺不成器的话语……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再次看向长孙无忌,问道:“那么依照赵国公的意思,该当如何?”

    长孙无忌道:“老臣以为,还是应当将晋王殿下调离尚书省,安排在别的衙门予以历练才是正途。晋王在尚书省托庇于陛下羽翼之下,纵然有所成就可难言出色,可若是在别的衙门能够做出成绩,方能显现出晋王之才华。”

    李绩闭口不言。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李二陛下与长孙无忌一唱一和,即便不是事先串通,那也必然是就着某一项利益相互之间体现出默契。

    毕竟是当年并肩作战的老战友,虽然近些年渐行渐远,甚至针锋相对,可一旦抛却成见,这份默契依然存在。

    然而大家却依旧想不通,哪里还能有比尚书省更容易出成绩的地方呢?

    若说之前的这一番只是项庄舞剑,那么其意却又在何处?

第五百三十六章 意在兵部

    李二陛下呷着茶水,淡然问道:“此间皆是帝国之砥柱,赵国公有什么话便请直言无妨,兜兜转转有什么意思?你便直言稚奴适合去哪个衙门,然后朕与诸位爱卿考量一番即可,行,就让稚奴过去,不行,那便就此作罢。”

    他有些着恼,这长孙无忌怎的年纪愈大愈墨迹,东拉西扯显摆你很有能耐吗?就这么点事儿干脆一点说出来就完了,非得云山雾罩彰显你的高深莫测,简直不知所谓。

    长孙无忌也意识到了李二陛下的不悦,赶紧说道:“以老臣之见,不若将晋王调去兵部,正好兵部如今尚书职位空闲,可敕封晋王检校兵部尚书之职,节制兵部上下。”

    此言一出,李绩等人尽皆浑身一震。

    娘咧!

    这个好狐狸,居然将主意打到兵部去了?那可是太子最坚实的根基啊!若是任由晋王到了兵部搅风搅雨,对太子声誉的打击简直无法估测!

    李绩再也不复以往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的形象,立即出声道:“兵部怎的就没有尚书了?越国公虽然被停职,可兵部尚书的官衔却并未虢夺,赵国公此言有失稳妥。”

    长孙无忌作恍然状:“哎呦,某还真是上了年纪,记性差了好多,居然忘了这茬儿……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已经停职了嘛?兵部依旧群龙无首,并不妨碍晋王节制兵部。”

    李绩明白,长孙无忌敢于提出这样的建议,显然是得到了陛下首肯的。

    他心中焦急,看看左右,萧瑀老神在在神游物外,刘洎、马周虽然立场上侧重于太子,但更加倾向于向陛下尽忠,既然陛下有意让晋王调入兵部,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公开反对。

    只得说道:“陛下三思!明年开春,辽东大军就要开拔,陛下亦将御驾亲征高句丽,今年冬天乃是重中之重,各种粮秣军械的运输、兵员的调派,任务繁重时不我待,岂能当做晋王殿下的磨刀石?一旦有所闪失,连累到明年春天的战事,这个责任谁也背负不起。”

    见到李绩将东征拿出来说事儿,长孙无忌也害怕李二陛下心志动摇,毕竟东征乃是李二陛下心头的头等大事,绝对不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英国公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如今房俊停职,更是随同魏王殿下远去江南,兵部只是由一个左侍郎掌管部务。这等情况下若是能够做到运转顺畅、无所失误,为何晋王调入兵部就会误了大事?兵部自有规矩,只需按图索骥、萧规曹随,即便是晋王入主,亦绝无差池。”

    李绩心急,张口道:“陛下……”

    话未说出,便被李二陛下抬手制止。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瞅了李绩一眼,缓缓说道:“这江山是朕与诸位爱卿九死一生打下来的,将来朕万年之后,诸位爱卿亦有寿终正寝之时,这江山由谁来掌控?还是得靠着太子与诸位亲王精诚团结,才能守得住这份家业,甚至更进一步。”

    他又看着萧瑀、刘洎、马周等人,续道:“先前英国公谏言太子入主民部,实施改革,朕已经允诺。如今赵国公谏言晋王入主兵部学习部务,施展所长,朕认为也并无不妥。年青人嘛,总归是要给他们机会去磨砺一番,将来方能堪当大任。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绩闭上嘴巴。

    这位皇帝简直就是耍无赖,明摆着是拿太子入主民部这件事儿来要挟,当初你谏言太子入主民部,朕可是一声未吭便答允下来,怎地眼下朕要将晋王调去兵部,你便推三阻四?有来有往才是礼数,有来无回就不合规矩了……

    萧瑀、刘洎、马周三人并未如李绩所想那样立即赞同,而是集体沉默。

    他们都算是太子亲近之人,明里暗里都曾表态支持太子,如今李二陛下明目张胆的偏袒晋王,若是他们一言不发便予以赞同,往后如何面对太子?

    哪怕明知此乃李二陛下之意志,绝对不可违逆,也要以沉默来表述自己的立场。

    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但是我要有自己的态度……

    李二陛下扫视一周,看着诸位大臣的神色,也能够猜到他们心中所想,觉得自己也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想了想,一字字补充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话就严重了。

    朕看好晋王,所以推出晋王让他与太子竞争,心里也更宠爱晋王,此乃朝野尽知之事,这一次算是偏袒晋王,朕心里清楚。但是仅此一次,自今而后,全凭晋王只能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朕也绝对不会再做出此等偏袒之行为。

    江山社稷是皇帝的,选择哪一个继承人,自然也是皇帝乾纲独断,大臣们可以建议,却绝无理由强行推翻。

    李二陛下能够说出这一句“下不为例”,等同于给了大家一个承诺,谁若是继续不给面子,那可就别管他翻脸发飙……

    李绩赶紧说道:“陛下乾纲独断,微臣无有不从。”

    萧瑀等人也不敢再矜持了,齐声道:“陛下乾纲独断,臣等无有不从。”

    他们也没办法。

    首先,今日李二陛下显然是铁了心要将晋王调去兵部,为此甚至不惜与长孙无忌暗中串联,谁若是头铁继续反对,就得做好承受李二陛下滔天怒火的准备。

    再则,目前太子的不利之处,不在于晋王到底有多少才华,而是在于李二陛下一以贯之的偏袒。身为父母总归是要对儿子们有厚有薄、有远有近,一只手伸出来无根手指头还不一齐呢,哪里有什么一碗水端平?

    如果李二陛下当真能够说到做到,从此之后在这两为殿下的争夺当中处于一个公平的地位,不拉偏架、不偏袒晋王,那么对于太子来说甚至算得上一个很好的形势……

    至于兵部这个太子的根基是否会被晋王拉拢过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

    从神龙殿出来,李绩阴沉着脸冲着几位同僚一拱手,便一个人当先而行,疾步出了太极宫。

    之后也没有避开任何人,更为乘坐马车,就这么步行着顺着天街向东而行,光明正大的来到东宫觐见太子李承乾。

    他并非以这种方式向李二陛下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是要借此向那些忠于太子的官员展现自立的立场,稳定那些人的军心士气。

    时至今日,储位之争已经不是应该如何站队的问题,队伍其实早就站好了,只是李绩这人素来谋定后动、行事低调的缘故,不愿意大摇大摆的力挺太子使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当关陇贵族整体站在晋王身后的那一刻起,他以及他身后的山东世家,已经再无退路。

    而这一切,或许也正是李二陛下借由储位之争而达到的世家门阀相互攻讦、彼此残杀的一个杀招……

    李承乾闻听内侍来报,说李绩登门觐见,赶紧命内侍将李绩带过来,自己则亲自迎出书房,远远的便施行大礼,将李绩迎入书房之内。

    内侍奉上香茗,躬身推出,顺手掩好了房门站在门外,谨防有人就近窃听。

    书房内,李绩将刚刚神龙殿上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无一言一字隐瞒,当然也并未掺杂自己的主观意见,只是就事论事,阐述事实。

    李承乾默默听完,一言不发,神情有些落寞。

    半晌,方才幽幽一叹,苦笑道:“孤虽然贵为太子,但是有些时候却宁愿生在诸位兄弟之后。”

    老儿子大孙子,老一辈的命根子。

    不仅寻常人家如此,世家门阀也是一样,对于幼子总是有诸多偏爱,这是没法子的事。

    可即便如此,自己的父亲如此偏袒自己的兄弟,让李承乾依旧心中酸涩,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第五百三十七章 守成之主

    李绩将太子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中亦是唏嘘。

    事实上,太子做得已经足够优秀,从册立那天起就在一众饱学鸿儒的教授之下飞速成长,很有身为储君的风范。当然性格之中的缺陷是不可掩饰的瑕疵,可天性如此,谁能奈何?

    况且在李绩看来,性格软弱一些、仁善一些就未必是坏事,开国之君要面临诸多的抉择与危机,自然要求性格坚韧不拔心性冷硬如铁,杀伐决断豪气冲霄,先帝性情软弱,结果便种下了玄武门之后患。

    但是守成之君则完全不同。

    如今九州安靖盛世辉煌,哪里用得着皇帝杀伐决断睥睨天下?越是强硬的皇帝反而越是容易造成朝局的动荡,因为他们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妥协,施行的国策必然是大刀阔斧一意孤行。

    隋炀帝就是前车之鉴。

    眼下大唐开始编撰前朝史书,无论出于李二陛下的授意还是史官学者们为了大唐的统治正朔长治久安,对于隋炀帝有意无意的开始各种抹黑,然而如今朝中不少人曾经历过那个时代,余者也就耳濡目染,谁都知道隋炀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才气纵横、能力卓越,所创之善政数之不尽,千古以降,有几位帝王比得上隋炀帝的英明决断、旷世功绩?

    结果却落得一个帝国倾覆、葬身乱军之中的悲惨结局,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便是隋炀帝的刚愎自负、性格强硬。

    文皇帝一扫**成就隋朝大业,虽然得国不正,但威望绝伦,一手将这个庞大帝国整合统御,后续之君主需要做得只是将国内各股势力延续着文皇帝的策略予以镇压、牵制,慢慢消弭彼此之间的界限,便足以使得大隋根基稳固,而不是如隋炀帝那般大开大合贪功冒进,完全无视内部分裂的各派势力彼此之间的敌视,最终因为兵败高句丽导致人心浮动,最终帝国倾覆。

    ……

    太子固然软弱,但是却不昏聩,能够听得进臣子的谏言,这就已经足够了,可李二陛下却一直对太子多有不满,先是属意魏王争储,后又扶持晋王夺嫡,这给予太子的压力实在是太大。

    李绩甚至时不时的在想,若是眼下这种情况长期延续下去,以太子性格直柔弱,会否因为这庞大的压力而导致心志崩溃,做出些什么不可理喻的愚蠢举动……

    李承乾听了李绩的讲述,明白李绩这是要他拿个主意。

    如果担心兵部会被晋王攻陷,那就干脆上书皇帝表示不去民部,如此一来皇帝自然没有借口强行将晋王安插进兵部。

    可李承乾不这么想。

    他示意李绩饮茶,缓缓说道:“孤明白英国公的意思,不过孤心意已决,便让稚奴入主兵部吧。”

    李绩手里拈着茶杯,急切道:“殿下可知一旦晋王入主兵部,整个兵部都有可能倒向他?微臣知道殿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深信可以守得住兵部,更可以在民部深入改革、大展拳脚,可是万一事情未能达到预想之效果,形势危矣!”

    他不明白,一向性格软弱,说不好听就是优柔寡断的李承乾,这一次为何这般有信心?

    李承乾没让他猜测太久,微笑着说道:“英国公稍安勿躁。孤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孤相信房俊。”

    李绩愕然。

    攸关储君之位,进而影响到整个东宫上下的身家性命,只是一句“相信房俊”?

    李承乾解释道:“孤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孤对房俊的了解。论能力,房俊相比英国公所差不可以道里计,毕竟英国公您半生征战、未尝一败,如今身为宰辅之首,亦是兢兢业业、从无差错。但是眼下之形势,已非是循序渐进、按部就班便能取得最后之胜利,父皇之心意众所周知,稳定发展下去,孤又如何能够得到父皇之肯定?”

    李绩闷声不语,略有所思。

    太子不是个糊涂人,倒也看得清形势。以陛下对于晋王之宠爱,只需晋王稍微做出一些成绩,易储之心便会愈发坚定,除非太子能够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证明他的确是实至名归的储君。

    可是眼下边疆稳固、四夷臣服,唯二的敌人便只剩下吐蕃与高句丽。

    吐蕃占据高原地利,民风剽悍居高临下,以目前之态势只能一边笼络一边积蓄能量,起码五十年之内,两国之间很难有大战爆发,因为谁也奈何不得谁,贸然开战只会两败俱伤。

    而高句丽偏安东北一隅,日益壮大兵多粮足,早已成为威胁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唯有将其一举攻克方可保证中原之安定,亦能成就李二陛下的千秋霸业,所以这份功绩谁也不能染指,只能由李二陛下御驾亲征。

    如此一来,想要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稳固储君之位,那就只能在国内政务上想法子。

    李绩自诩精于兵事,旁人赞一句“用兵如神”,他亦可腆颜愧受,毕竟生平征战罕有败绩,普天之下也就李靖可令他自感略逊一筹,余者如李孝恭、李道宗等皆要比自己有所不如,至于尉迟恭、程咬金等人皆悍将而已,更不足论。

    然而说起钱粮经济,那便是他的软肋短板了,更别说太子先前提到的什么币制改革、以经济战略摧毁敌国之根基,使得敌人未战先乱,兵不血刃便可攻城掠地……简直如坠云雾,不知所云。

    他承认太子所言不差,眼下之形势的确需要另辟蹊径、剑走偏锋,可问题是房俊那小子就行了?

    他依旧沉默,表达质疑。

    李承乾亲手执壶,给李绩续上茶水,缓缓说道:“英国公用兵如神,自然知晓兵法之精髓便是‘以正合,以奇胜’,眼下孤所面临之形势便是如此,只能寄希望于兵行险招,方能逆势而上。而若说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放眼当下,无人能及房俊。自然,英国公乃是国之柱石,孤之臂膀,孤之前程,尽在英国公之庇护。”

    李绩坐不住了,连忙起身,一揖及地道:“殿下信重,微臣愧不敢当。”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太子难得意志坚定一回,自己倒不是不能劝,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希望房俊这个素来不以常理出牌的家伙当真能够施行币制改革,死死的压住晋王。

    况且太子身为储君,这番话几乎就是告诉他李绩,“房俊是我的心腹肱股,这等情形之下只能听信他的办法,但是无论如何你英国公才是我李承乾最为倚重之人,他日登基之后,朝政必然以你为主”。

    这就已经承认了李绩的地位,而且李绩也不可能去打击房俊来抬升自己。

    李二陛下春秋鼎盛,李绩只比他小了三四岁,以黄帝所能够享受到的医疗待遇,谁死在谁前头还不一定呢,就算熬到最后李二陛下比自己先死,届时太子登基,自己也已经七老八十了,还有什么政治抱负?

    只要太子能够念着今日扶持之恩情,房俊能够想着自己一以贯之的照拂,能够对自己的子孙加以照顾,这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那就是儿孙自己的事儿了……

    一念及此,李绩肃容道:“既然殿下已有定见,微臣亦不多说,有需要的微臣出力的地方,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李承乾早已起身拉住他的胳膊,展颜笑道:“孤有名分大义在,又有汝等精兵猛将,何愁大事不成?他日若遂凌云志,当与诸君并肩携手,共享富贵!”

    李绩道:“臣肝脑涂地,亦当助殿下成就大业,百死莫悔!”

    两人把臂长笑。

    稍后,李承乾命人备下酒宴,请太子妃入席,一同敬了李绩几杯酒,席间自然宾主尽欢,一派和谐。

    而长孙无忌那边却是截然相反,将登门拜访的丘英起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

第五百三十八章 进退不得

    “砰!”

    长孙无忌将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圆脸上怒气勃发,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汝何其蠢也,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去招惹房俊,真以为他是一个无根无靠任你拿捏的软柿子?”

    丘英起束手立在长孙无忌面前,被他这一下顿得心里跟着一颤,惊慌之下狡辩道:“非是晚辈愚蠢,实在是那房俊太过跋扈,谁能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敢纵船撞来,晚辈若是躲得慢一点,怕是要被撞得船破落水……”

    “差一点?”

    长孙无忌怒不可遏,自己全盘的打算都被丘英起这个愚蠢至极的举动给打乱了,怒道:“当年窦德威挑衅房俊,结果被房俊将坐船撞得粉碎,人掉进水里差点溺死,你比窦家子弟如何?他连窦家子弟都敢往死里弄,岂会在意你的生死?信不信你眼下若是胆敢在关中之外的任何一地现身,马上就会招致与令弟丘神绩一模一样的凄惨下场?”

    丘英起浑身一紧,惊道:“这个……不至于吧?”

    不过是区区一场口舌,甚至连口舌都算不上,而且全程都是房俊占据上风,自己丢了个大脸,那房俊难道还能恣无忌惮的置自己于死地?

    那也太跋扈了……

    长孙无忌瞪着他,气道:“你以为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调回关中,他房俊就猜测不到你意欲对他不利?有千日做贼的,却未有千日防贼的,他房俊只要还想活着,就必然要铲除你这个意欲对他不利的敌人,更何况你还蠢到当面对跟他耀武扬威,你以为他就不能先下手为强,将你剁碎了丢进黄河喂王八?”

    丘英起大骇,疾声道:“赵国公害我!当初可是您找到我,说是要帮着我手刃房俊为吾家堂弟报仇,怎地如今我反而成了房俊亟待杀死之人?”

    他想杀了房俊,一则可以为家族雪耻,免得祖祖辈辈抬不起头,再则也可以凭此登上长孙无忌这艘大船,但是这一切都得在暗中进行,哪怕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那也得不留下任何人证物证才行,怎地忽然之间好像自己已经站在了阳光底下,任人皆知自己意图谋杀房俊?

    此刻想一想房俊在潼关水道上的过激反应,很可能正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意图,所以故意将事情闹得很大,如此一来自己投鼠忌器,便不敢暗地里对他下杀手,免得事后无法逃脱干系。

    而房俊这等人之跋扈霸道简直匪夷所思,既然知晓了自己要杀他,又岂能坐以待毙?

    说不定这个时候房俊已经派出了无数的亲兵死士,就等着自己落单的时候一击即中,先下手为强……

    以房俊这等军中大佬之能量,倾全力一击的话,自己如何能够抵得住?

    只要想想某一刻自己误入陷阱,周围箭矢如蝗、震天雷劈头盖脸的情形,丘英起就两腿转筋,心里突突……

    很明显,自己是上了长孙无忌的恶当了!

    之前自己或许还有几分侥幸心理,杀了房俊之后希望能够顺利脱身,可眼下看来,哪怕自己当真做的天衣无缝,长孙无忌也定会将他给供认出来,这个罪名必须让他一个人承担下来,将关陇贵族摘得干干净净。

    可自己若是不杀房俊,那就要一辈子防备着房俊的反杀……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所有的算计都早已掉进了长孙无忌的彀中,如今无论如何,自己都只能去杀掉房俊,而且事后还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想要置身事外亦不可能。

    因为关陇贵族们不愿意担负这个嫌疑……

    长孙无忌怒气稍敛,看了丘英起一眼,耷拉下眼皮,捧起茶盏慢慢的喝水。

    丘英起心一横,咬牙道:“赵国公机关算尽,在下无话可说。可在下既然左右是个死,那就怎么可不会牵累家族,倒是让赵国公失望了。”

    谁都怕死,可自己一旦背负了刺杀房俊之罪名,不仅自己要死,害得牵累家族,哪又图个啥?

    长孙无忌依旧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理道:“房俊是肯定要死的,他若不死,太子的班底便不会散,老夫如何能够扶保晋王成就大业?眼下的情况是,只要房俊一死,你便难脱干系。”

    丘英起变色道:“赵国公意欲嫁祸雨我?”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长孙无忌冷笑,“老夫没说过自己动手,只是给你摆明眼下的形势,不管是谁杀了房俊,最终这个罪名都只会加到你的头上。到底是坐在家中等着罪名从天而降,含冤受辱而死,亦或是亲自动手给家族报仇雪恨,像专诸郭解那样铁骨铮铮,纵然身死亦要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你可曾考虑得清楚?”

    说着,他放下茶杯,抬起眼皮,阴仄仄的目光又变得温煦和蔼,续道:“更何况,念在咱们世交一场的份儿上,老夫未必就不能为你在事成之后安排一条逃生之路。这天下无边无际,大唐皇帝号称富有四海却也有太多未能降服之地,总归能有一处安身立命。”

    丘英起咬着牙,瞪着眼,脸上怒气勃发,心里却快速盘算着。

    他很想问一句就像长孙冲那样,似一条野狗一般亡命天涯、苟延残喘?

    可是细细一想,那等下场固然凄凉,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左右都是个死,有一条活路或许也不错……

    至于时候会否会被长孙无忌给灭口……都到了如今这等死地,但凡有一线生机总是要试一试,谁又会心甘情愿的引颈就戮呢?

    怪只怪自己为算计精明,既能够手刃仇敌又能够攀上靠山加官晋爵,结果却没算到长孙无忌这条老毒蛇比他算得更深,心也更毒……

    *****

    出了赵国公府,丘英起带着亲兵骑在马上,心里郁闷得想要骂娘。

    他这次调回关中,乃是走了长孙无忌的门路,至始至终都未曾告知叔父丘行恭,本想着手刃房俊之后再攀上长孙无忌当靠山,加官晋爵之后再去叔父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告诉他小侄没有你的照拂照样青云直上,看他心里愧也不愧?

    毕竟为了谋夺家主之位,这么多年丘行恭可从未照拂他这个侄子……

    可是眼下他走入了死局,放眼四顾,能够商量个法子走活这步棋的却只有那个素来相互看不过眼的叔父丘行恭……

    没奈何,再是抹不开颜面也不得不去丘行恭面前讨教一二,这位叔父可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粗鲁残暴,心机也很是深沉。

    回到丘家,丘英起直接去了书房,求见叔父丘行恭。

    书房里,下人们尽皆被赶出去,叔侄两个对坐在地席上,气氛凝重。

    听到丘英起述说原委,丘行恭倒是没有发火,嗟叹一声道:“你呀你呀……咱们平素虽然互有嫌隙,可说到底血脉同宗,这等大事焉能自作主张,问都不问我这个叔父一声?”

    丘英起心里不以为然,问你?问了你,好事儿你也得给搅合黄了,还能容得我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不过眼下自己被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给吃得死死的,自知理亏,况且他也不敢当着丘行恭的面前胡来,只得低着头一副知错的模样,央求道:“小侄自知愚笨,此事办得很是莽撞,可事已至此,小侄走投无路,还望叔父指点迷津,小侄不想死。”

    丘行恭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不想死?

    不想死那就别作死……

    只不过看着丘英起这么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想起兄长当年对自己的照拂,自从兄长死后自己似乎也的确对他留下的两个儿子有些冷漠,甚至为了家主之位所有龌蹉,心里也软了一些。

    但是就算自己想要插手,也很是为难,长孙无忌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又岂能不知?那绝对是算无遗策、心狠手辣,想要从他手底下逃出生天,那可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一时之间,他也无计可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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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