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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九章 入宫朝会

    丑时三刻,房府后院相继亮起灯烛。

    房俊从卧榻上爬起,在侍女服侍下洗漱沐浴之后更换了朝服,简单的吃了几口早膳,便出门上朝。

    此时天尚未亮,阴暗的夜色笼罩着长安城,淅淅沥沥的小雨居然依旧未停,雨势虽然不大,但是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湿寒侵体,隐隐间已经有了几分秋日沁凉。

    数十名亲兵部曲早已整装待发,房俊自己撑着一把雨伞走出院子,登上马车。亲兵部曲纷纷翻身上马,十余盏马灯在雨幕之中晃晃悠悠,马蹄声混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走出府门。

    房俊撩起车帘向着赵国公府那边望了望,漆黑的夜幕之中赵国公府灯火辉煌……

    出了坊门,便径自向北一拐,过了永兴坊再折而向西,行过里许远近的长街,入了延喜门,再顺着天街一路前行到承天门前,等候入宫上朝。

    承天门高大巍峨的门口矗立在夜色雨幕之中,仿若一只洪荒巨兽一般令人倍感压抑,城楼上灯火明亮,将下方临近宫门的地方反而营造出一片暗影,此刻早已有几位上朝的大臣候在此处,马车上的马灯发出幽幽的淡橘色光芒,映照着沥沥细雨。

    等房俊到了宫门前,选了一处地方停下,那些早到的大臣们纷纷撩开车帘向这边观望,别人前来上朝仅只是一辆马车,至多三两亲随,而房俊这边亲兵部曲簇拥,顶盔掼甲严阵以待,看上去杀气腾腾,想不吸引人都不行……

    陆陆续续又有马车前来,停驻在宫门前的暗影里。

    等到卯时降至,城门楼上的灯笼忽然尽皆点燃,将宫门前的广场照得明亮起来。随即宫门打开,先有一队禁军自门内快步跑出,分列宫门左右,顶盔掼甲手摁横刀凝神伫立,再有内侍撑着雨伞鱼贯而出,分别来到一辆辆马车前,躬身将雨伞撑起放在车门前。

    大臣们自车上走下,由内侍撑着伞遮挡雨水,向着宫门行去。

    房俊也下了车,在一名内侍撑起的雨伞下快步走向宫门,大家在此短暂停留,列好队伍,就待一起入宫上朝。

    彼此之间有相熟的,此刻亦会寒暄几句,甚至彼此打趣开开玩笑,气氛倒也轻松。

    马周从后边走过来,站到房俊身边,瞅了他一眼之后低声道:“今日要当心了。”

    房俊自然之道他指的是什么,笑了笑,轻声道:“兄长无需担忧,小弟求仁得仁、以死明志,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

    不仅是马周,周围临近的大臣听闻这句话,忍不住纷纷翻起白眼。

    还能再无耻一些么?就算明摆着今日你即将遭受弹劾,乃是替陛下出头受了委屈,可是何至于便“以死明志”了?

    内侍总管王德站在宫门前,见到大臣们都已经下车汇聚于此,便恭声道:“咱们这就入宫上朝吧。”

    言罢,转身向宫门内行去。

    众位大臣正欲跟上,身后忽然一阵马蹄疾响,惹得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队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这快速赶来。

    到了近前,大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队骑士没有穿蓑衣戴斗笠,披麻戴孝冒雨前行,雨幕之中各个神情肃穆,虽然并未佩戴兵刃,却尽皆杀气腾腾!

    等到了宫门前马车停下,车帘撩开,有内侍小跑着上去撑起雨伞,一身麻衣的长孙无忌从车上下来,环视一周,沉默不语的站在入宫队伍的最后,一声不吭,周身似乎都凝聚着一股凛冽杀气。

    众位大臣不禁面面相觑。

    这两日京中发生的事情,大家自然尽皆听闻,也各自有渠道了解了内情,知晓了详细的来龙去脉,其中大部分人甚至早已接到了各自所属阵营的通知,知道今日朝会之上房俊即将遭受弹劾,大家或是附和或是反对或是中立,都已经有所准备。

    却万万没想到经历丧子之痛的长孙无忌不在府中主持丧事,反而亲自上朝……

    很显然,长孙无忌这是要一举将房俊参倒,出一口心中恶气啊!

    大家见到了长孙无忌,继而自然是纷纷看向前头站着的房俊,却见到这位始作俑者非但面无异色,反而脸上含笑微微颔首,道了一句:“赵国公历经丧子之痛,怕是心火郁结痛不欲生,今日又是淫雨霏霏秋凉侵体,您这副身子骨早已年老体衰,又何必赶着前来上朝呢?万一湿寒侵体,那可是大大不妙。听下官一句劝,还是回府上好好将养,将贵府二郎的丧事办得体面一些,入土为安才好。”

    此言一出,大臣们纷纷无语。

    这张嘴也太损了吧?人家顶风冒雨的脸自己儿子的丧事都不管了,就等着上朝,你难道不知人家就是为了要参你一本?

    再者说了,无论如何人家的儿子都是因你而死,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太缺德了……

    当然,大家也都知道整件事背后内幕重重,牵涉重大,绝非可以用简单的道德伦理去衡量,很显然这两位针锋相对毫不退让,颇有“你死我亡”的架势,等闲决不可牵扯进去。

    自然也有关陇出身的官员替长孙无忌张目,纷纷出言喝叱。

    “放肆!赵国公乃是朝廷功勋,一心为国兢兢业业,是入朝议事亦或是在家守丧,又岂是你这等后生晚辈可以置喙?”

    “汝心狠手辣、罔顾国法,胆敢驱使手下兵卒残害良善子弟,不知敬畏不遵法度,还敢在此叫嚣骄纵,简直无法无天!”

    “苍天有眼,日月可鉴,今日定然要让你这个奸佞之辈丢官罢爵、充军流放!”

    ……

    喝骂声此起彼伏,宫门前一片喧嚣。

    房俊含笑不语,懒得回嘴,任凭那些关陇出身的官员跳着脚喝骂,自己就只是淡笑着看着长孙无忌,一脸高深莫测,“小爷依然看透真相”的神情。

    这些人嘴上骂得狠,心里却早已经与长孙无忌离心离德,如今只不过是因为长孙无忌“献祭”了自己的儿子之后,这些人不得不依旧保持同气连枝的姿态而已。

    长孙无忌为何不顾身份、放着丧事不管亦要亲自上朝?

    就是因为他已经对这些明面上依旧簇拥他为领袖的关陇贵族们早已没有了以往的亲密无间,所以不得不亲自上朝弹劾房俊。

    他害怕若是自己不在,这些人闹闹哄哄的搞一阵,怕是就要虎头蛇尾就此作罢……

    长孙无忌两眼布满血丝,形容憔悴,恶狠狠的瞪着房俊,目中凶光恨不得将房俊杀死,却沉默着一言未发。

    内侍总管王德满头大汗,见到关陇贵族们依旧疾言厉色纷纷喝骂,唯恐房俊“棒槌”脾气发作,就在这宫门前大打出手教大家做人,到时候就没法收场了,赶紧大声道:“宫门之前,禁止喧哗!时辰已到,还请诸位大臣速速入宫上朝,莫要误了时辰!”

    关陇贵族们这才纷纷住口,宫门前重新归于安静。

    也都只是在长孙无忌面前表态而已,实际上他们心里与王德有着一样的担忧,谁不知这房二就是个棒槌?万一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他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的哪个是他的对手?

    若是就在这宫门前挨了打,那可当真是颜面扫地、沦为一世笑柄……

    房俊面色从容,收回目光,转身站定,再不理会。

    身旁的内侍偷偷咽了一口唾沫,将手里的雨伞往前送了送,将满天雨丝遮住,浑然不顾自己的半边身子早已经被雨水湿透。

    这位房少保当真了得,一人面对关陇贵族们的讨伐却面不改色,俨然中流砥柱巍然不动,若是换了旁人在关陇贵族们气势汹汹的喝叱之下,怕不是就得两腿酸软骇然欲绝……

    宫门打开,一盏盏灯笼在宫内亮起,一直向前延伸开去,照亮了通往太极宫的道路。

第四百一十章 朝堂争辩

    雨丝绵密,天色昏暗,太极宫却早已灯火辉煌。

    大臣们顺着台阶来到太极宫门前,却未从正门而入直接上朝,而是先到一侧的偏殿脱了鞋子,然后由内侍服侍着整理衣冠,之后才由偏殿后侧的小门鱼贯而出,直入大殿。

    大臣们文东武西按照官阶高低纷纷站好,李二陛下才一身明黄色朝服,由后殿踱步而出,坐到御座之上。

    满朝大臣纷纷一揖及地,口中大呼:“觐见吾皇陛下!”

    李二陛下高居御座之上,环视面前群臣,开口沉声道:“众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诸位大臣这才起身,然后向后退了一步,跪坐下来。

    大殿两侧尽皆燃着粗如儿臂的红烛,烛光明亮,一片肃穆。

    李二陛下正欲吩咐内侍总管王德进行朝晖议程,陡然间见到最前列一身麻衣头上还缠着白布抹额的长孙无忌,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顿了一下,他略微欠身向前,满含担忧问道:“府中治丧,辅机你必然心力交瘁,上一道奏疏告知一声就好,何须你上朝?来人呐,速速护送赵国公回府!”

    “喏!”

    王德在一旁领命,小步跑到长孙无忌身边,低头哈腰,轻声道:“赵国公,陛下体恤您,且让老奴护送您回府吧……”

    长孙无忌哪里肯走?

    他自然知道李二陛下的意思,这是在给他一个台阶下,也是在给他一个警告:今日朝会自有朕来主持,所有事宜尽皆由朕决断,你就不要在此添乱了……

    然而他却不得不公然违背皇命,若是此番退走,如何展示自己的强硬,如何令关陇贵族们依旧团结在他的周围?

    儿子死就死了,却不能白死……

    不理会王德,长孙无忌起身出班,然后“噗通”一声跪在明亮的金砖上,以首顿地,悲呼道:“陛下!老臣非是不知进退,然则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之悲怮有若冬雷夏雪,不可自抑!世间事无非是王法道理,还请陛下为我那短命的孩儿讨还一个公道,不使得他含冤九泉、死不瞑目!”

    他这么一哭,身后纷纷出班数位大臣,皆是关陇出身,齐齐跪在他的身后,神情愤慨、言辞悲怮。

    “那房俊恶贯满盈,当处以极刑,方可弘扬正义!”

    “身为大臣,居然指使麾下兵卒伤人致残,说轻了乃是公器私用,说重了便是纵兵行凶,不予严惩,朝纲败坏矣!”

    ……

    乱糟糟一团。

    李二陛下微微蹙眉,抬起手,关陇贵族们赶紧住口。

    李二陛下这才盯着长孙无忌,缓缓问道:“非是朕偏袒房俊,可据朕所知,长孙涣乃是自尽于赵国公府门前,当时目击者甚众,赵国公却为何要将长孙涣之死归咎于房俊身上?”

    长孙无忌言辞悲切,道:“陛下圣明,吾儿的确是自尽而亡。然则此事之起因,却是全在房俊。前日傍晚,吾儿与一众好友于街上游玩,因一时误会而与房家兄妹以及一众宗室子弟起了冲突,互有损伤。此事本应由京兆府亦或是大理寺审理,但因为牵扯到宗室子弟,故而京兆尹判定要将此案移交至宗正寺,因为当时时辰已晚,便命众人先行回家,翌日前往宗正寺投案。孰料涉案之人胆小怕事,居然连夜逃遁,更没料到房俊居然指使麾下兵卒追出城去,将所有人殴打致残……唯独吾儿因为谨记京兆尹之命,未敢畏罪潜逃,反倒因此逃过一劫,故而被一众好友所误解。待到天明之时吾儿前往宗正寺投案,方知这一切,一众好友因为误解吾儿串通了房俊背叛了大家,使得吾儿悲愤难抑,却又无法自证清白,只能以死自证……所以吾儿之死固然是自尽,实则却是因为房俊私自纵兵、伤人致残而起,还请陛下明察秋毫,惩治房俊,以正国法朝纲!”

    房俊跪坐在一侧,忍不住啧啧嘴。

    这个老狐狸当真狡诈奸猾,一番说辞居然将自己背叛关陇贵族唯恐导致利益集团破裂这才逼死长孙涣,转换成了他房俊的错……

    长孙无忌说完,悲声大哭痛哭流涕,甚至身子都晃了几晃,身后关陇贵族赶紧有两人抢上前去将其搀扶住,这才没有当场昏厥在太极殿上。

    李二陛下略微沉默,然后开口道:“房俊何在?”

    房俊赶紧起身出班,施礼道:“启禀陛下,微臣在此。”

    李二陛下看着房俊,问道:“对于赵国公所言之事,你可有自辨?”

    房俊道:“毋须自辨,断无此事。”

    长孙无忌大怒,怒目圆瞪,喝问道:“伤人的兵卒皆是出自右屯卫,且带兵的将领正是你的麾下高侃,若非受你指使,他区区一个贱役之子,焉敢将一众世家子弟殴伤致残?”

    房俊面无表情,反唇相讥道:“首先,高侃乃是国之将领,功勋赫赫,早已非是贱役,其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赵国公自说自话,你说高侃带人行凶可以,甚至说是下关行凶也可以,但是人证何在,物证何在?此乃朝堂之上,还请赵国公注意自己的言辞,若是你有证据,自可举证,下官认罪伏法。可若是空口白牙恣意构陷,真以为下官的拳头不敢打你?今日念在赵国公丧子之后心情悲切,或许受了奸人蛊惑不辨真假,便不与你计较,若是继续纠缠不休血口喷人,休怪下官无礼!”

    高侃虽然出身渤海高氏,名门望族,但实乃偏支远房,血脉稀薄,其父更是沦为贱役。如今高侃身为右屯卫将军,凭借漠北一战的赫赫功勋,已然是右屯卫当中权柄仅次于房俊的将领。

    长孙无忌气得胡子直哆嗦,怒道:“当时受伤致残的众多世家子弟,皆可为证!那高侃身在右屯卫,平素识得他的人可不少!”

    房俊嗤之以鼻:“古往今来,从未听闻当事人可以作为证人的,赵国公亦曾为国之宰辅,难道这么一点常识都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以陛下对你丧子之同情,颠倒黑白恶意构陷?”

    长孙无忌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放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理昭彰法度公正!”

    他转向李二陛下,悲声道:“陛下,既然此獠拒不认罪,还肆意诋毁,老臣恳请由大理寺审核此案,查明真相,给老臣那枉死的孩儿一个公道!”

    身后关陇贵族们纷纷跪地,齐声道:“请陛下查明此案,给枉死者一个公道,亦给被殴伤致残者一个公道!”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略一沉吟,颔首道:“如此也好。孙伏伽可在?”

    “微臣在此!”

    大理寺卿孙伏伽赶紧出班,鞠躬施礼。

    李二陛下道:“此案影响甚重,不仅数位关陇子弟被殴伤致残,赵国公的爱子为此自尽,就连朕的孙儿都被殴打受伤,便由大理寺审明案情,再交由朕定夺……”

    他顿了一顿,又看向殿上一种宗室官员,眼睛从太子身上瞟过,落在韩王李元嘉身上,道:“此事也涉及到多位宗室子弟,韩王,你身为宗正卿,也率领宗正寺官员从旁协助,朕的要求只有一个,无论涉及到谁,无论遭遇何等阻力,都向案情查的明明白白,绝对不可徇私枉法,否则朕唯你是问!”

    韩王李元嘉连忙出班,领命道:“微臣遵旨!”

    李二陛下这才微微颔首,转头对长孙无忌和颜悦色道:“辅机不必太过伤心,此事朕定然查的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人。”

    长孙无忌顿首道:“陛下刚烈公正、烛照万里,老臣只等着结果便是。但是有一样,既然房俊涉及此案,那么老臣恳请暂停房俊身上所有职务,等到案件查明之后确认与其无关,再行官复原职。”

    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图穷匕见

    这才是长孙无忌的真正意图。

    审查案情有什么用?大理寺卿孙伏伽乃是坚定的“忠君派”,唯李二陛下之命是从,大理寺上上下下尽皆与房俊交好,进了大理寺犹如回家一般自在;宗正卿韩王李元嘉更是房俊的亲姐夫,平素见了这个“棒槌”小舅子腿肚子都打颤,这两个人审案,能审出个什么?

    李二陛下不愿太早与关陇贵族将矛盾激化,所以这件事就得委屈房俊,但是眼下矛盾依然转化到房俊身上,危机暂时解除,哪怕再是委屈房俊也绝对不会让房俊背负一个“纵兵行凶”的罪名。

    长孙无忌心里明镜一般,审到最后,必然是一个查无实据。

    他今日若是不上朝,那么这件事大抵也就至此而止了,后续自然还有关陇贵族们纷纷弹劾,不断的呈递弹劾奏疏,此事亦势必沸沸扬扬好一阵喧嚣,但是闹到最后,怕是也伤不到房俊分毫。

    只有他来了,站在这太极殿上,才能使得这件事情发展下去,而不是戛然而止……

    *****

    听闻长孙无忌要暂停房俊的官职,李二陛下浓眉微蹙,环视一眼殿上群臣,缓缓问道:“赵国公之言,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是皇帝,更是这件事当中隐形的当事人,若是由他来强硬的拒绝长孙无忌,不合适。

    话音刚落,京兆尹马周依然出班启奏:“启禀陛下,微臣认为此举不妥。赵国公状告房俊,目前为止也只是一面之词,并无人证物证出示,内情如何尚需审讯侦查方可得知,岂能如此轻率便暂停了房俊的职务?若是准许其提请,那么往后有人即便恣意诬告,难道也要不分青红皂白便予以效仿?”

    长孙无忌怒哼一声,道:“放肆!此事究竟如何,马府尹心里清清楚楚,怎能算是诬告?”

    马周淡然道:“是否诬告,不是下官说了算,亦不是赵国公说了算,是要由律法说了算。按道理,您无凭无据便指证朝廷命官,已然不合法度,如今陛下念在您丧子之痛,体恤您乃是当朝勋戚故而网开一面,还是不要得寸进尺为好。”

    长孙无忌冷笑道:“这件事当中亦有马府尹的手尾,本就是一桩街头斗殴之事件,长安城内每日里发生不知几十起,若是马府尹能够勇于担当予以解决,由焉有后续之事,老夫之爱子更不会惨死!就因为牵涉了几个宗室子弟,马府尹便百般推脱搪塞之宗正寺,呵呵,世人皆说马周公忠体国、正直廉洁,以老夫看,也不过是一个精通官术、毫无担当的官油子罢了。”

    他今日打定了主意,全程毋须关陇贵族们出声,就由他自己站出来跟房俊打擂台,以此来弥补先前因为“背叛”而产生的隔阂。

    只要能够借此为关陇贵族谋求到利益,便可以将这股危机很好的过度……

    马周淡然一笑:“本官廉洁奉公,不是做给谁看的,本心如此,何惧天下人如何去看?”

    一旁的宋国公萧瑀出班,启奏道:“陛下明鉴,且不说赵国公要求房俊暂停职务是否合乎法度,单说眼下兵部事务繁冗,便暂停不得。明年开春东征在即,辽东兵马数十万枕戈待旦,每日里粮秣运输、兵员调拨,所牵涉的人力物力不可计数,若是兵部一日无主,必然会导致整个兵部衙门办事效率底下,万一出了差错,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天大地大,东征最大。

    满朝文武都有一个共识,无论任何事只要牵涉到东征,都必须让路,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因为这不仅关乎了李二陛下的宏图霸业,更关乎到所有人的功勋富贵。

    房俊乃是兵部尚书,一旦他予以停职,兵部衙门的效率必将不可避免的降低,万一使得即将开始的东征出现差错,谁能背负得起这个责任?

    长孙无忌冲着萧瑀怒目而视,他本以为这个时候会是朝中寥寥无几的山东官员挺身而出替房俊说话,最好是太子殿下能够忍不住站出来维护房俊,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萧瑀跳了出来……

    这个老狐狸是要左右逢源不成?

    简直可恶!

    眼尾余光大量了一番文官最前排跪坐着的太子李承乾,此番自己这般攻讦房俊,最理想的便是能够将太子牵扯进来,可这位平素称不上稳重的太子殿下却老神在在一声不吭,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当真是可惜了这个好机会。

    心中嗟叹一声,长孙无忌不以为然道:“兵部乃是朝廷衙门,自有法度规则保持运转,何故因一人而废?大不了择取一位精明干练之士代理兵部事务,履行尚书职责,待到房少保验明清白之后官复原职不迟。”

    大殿上瞬间一静,就连李二陛下也颇有深意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这位宁可放着家中丧事不管,亦要来到朝堂之上陈述冤屈,原来其本意并非是要皇帝颁旨审讯房俊从而将其治罪,而是从根本上将房俊的官职虢夺……

    原本兵部乃是六部之中最末的存在,名为掌管节制天下兵马之衙门,实则并无权柄,只能做一些维护军械调拨军粮这等微末之事,但是在房俊经营之下却是越发强势,隐然有崛起之象,逐渐成为中枢六部当中炙手可热的衙门之一。

    况且如今东征在即,兵部乃是重中之重,这等紧要的衙门焉能动辄调换主官?出了差池谁也负担不起。

    故而一旦房俊被停职,而兵部尚书之职位由旁人暂时接管,那么起码在东征结束之前,纵然房俊被查明无罪也不可能官复原职……

    但是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的提议的确符合情理,这是一招阳谋,所谓的“人证物证”皆是借口而已,满朝文武连带着李二陛下在内,谁不知道这件事确凿无疑就是房俊做的呢?

    只因为事件的影响太大,房俊又是主动替皇族分忧,大家这才装聋作哑而已……

    事情是你做的,且你已经深知之后的结果,那么后果自然要承担一些,总不能做出了正义凛然的样子在李二陛下面前得了无数的赞许,之后却轻飘飘的享受着陛下的宠信却死命都不需要付出吧?

    那做忠臣的代价也太低了……尤其是当长孙无忌说出暂停房俊官职,择选他人以暂代这等话语之后,群臣大部分开始沉默。

    李二陛下端坐在御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殿上群臣,目光冰冷,笑容讥诮。

    这就是他极力打压门阀世家的原因,这些人家眼中唯有家族利益,自私自利蝇营狗苟,什么忠君爱国皆是空话,必要时牺牲皇帝、牺牲帝国毫不犹豫,甚至为了家族的利益可以兴一国灭一国,废一帝立一帝……

    他们只会相互联结争权夺利,排除异己打击对立,什么道德礼教国法律例,在他们眼中也只是玩物,当作谋求利益的工具。

    当牵扯到了利益,即便是东征这般大事,亦可放在一边。

    世家门阀不除,朝堂之上整日里便是这等拉帮结派打击异己,内耗严重,如何能够将这老大帝国经营得愈加繁荣昌盛?

    不亡国就算他李二英明神武了……

    李二陛下压制着火气,目光冷冷的瞥了长孙无忌一眼,缓缓开口道:“既然赵国公如此说话,那么你认为何人可以取代房俊,暂代兵部尚书之职?”

    长孙无忌恭声道:“延安郡公、已故内史令窦威之子,窦恽,如今忝为左骁卫将军,忠勇赤诚,可为暂代之人选。”

    李二陛下一愣,有些意外。

    他以为长孙无忌这一番折腾的目的便是让自己人暂代兵部尚书之职,却不曾想他举荐了窦恽这个人。

    窦家乃是后族,皇亲国戚,虽然也算的关陇一脉,但严格来说却是皇族近亲,这个人选就耐人寻味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各有谋算

    窦恽之父窦威乃是隋朝太傅窦炽之子,李二陛下的母亲太穆皇后堂叔,论辈分李二陛下亦要称呼窦恽一声“舅父”,不过窦恽辈分虽然很高,年纪却并不大,身为窦威的幼子,今年尚未至花甲。

    此人平素为人低调,虽然论血缘远近并非窦家嫡支,但素有才干,沉着老练,算得上是窦家的核心人物之一,声誉一向不错。

    李二陛下摸不准长孙无忌的用意,他是只想将房俊拉下马,丢掉兵部尚书的职位,还是趁机将自己人安插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按理说窦恽乃是皇族近亲,难道是长孙无忌暗地里已经将窦恽拉拢过去,名义上推荐一个皇族近亲,实则却是他自己的棋子,跟自己玩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不得不疑神疑鬼、深思熟虑,毕竟长孙无忌素来以“阴人”之形象示人,计谋百出诡计多端,若是一着不慎入其彀中,致使兵部尚书这般重要的职位被其掌握,则损失太大。

    当然,最保险的做法便是封驳长孙无忌的提议,依旧让房俊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统领兵马提督京师,那才是最安稳的……

    想了想,他没有亲自驳斥长孙无忌的提议,而是环视一周后问道:“诸位爱卿,可否认为赵国公的提议可行?”

    话音刚落,吏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便出班说道:“陛下明鉴,赵国公弹劾房俊既然并无真凭实据,朝廷焉能轻易便暂停房俊之职务?若是此举传扬出去,怕是天下人皆以为陛下多疑寡恩,有失厚重,还请陛下三思。”

    已经荣升侍中,却尚未交卸御史中丞职务的刘洎亦出班附和:“国有国法,按说即便赵国公弹劾房俊,在尚武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就连审讯房俊亦是不法之举。否则若是有人有样学样,随意弹劾旁人便可以将其暂停官职,甚至连职务都由旁人暂代,朝纲岂非要大乱?以微臣之见,赵国公爱子之惨死并未与多位关陇子弟致残之事有所牵扯,只需由大理寺审讯查明关陇子弟致残一案即可,若是后续审讯之中发现房俊牵连在内,再行暂停职务不迟。”

    按理说,这才是公允的做法,但是关陇贵族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就算缓解与皇族的矛盾也断然不会饮气吞声,否则各家的威严如何保存?

    为了缓和关陇贵族们的怒气,维护他们的尊严,不使得他们爆发出更为激烈的举措,惩处房俊实在是不得不为之的办法。

    这种利益牵扯满殿文武都懂,所以刘洎看似挺身而出站在了皇帝这一边,也替房俊说了话,实则就跟放了个屁一样……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这个刘洎才干卓著,也算是清正廉洁,但是这股子“随风倒,两面派”的作风着实令人厌恶,他甚至在想这样一个人推上侍中的职位,能够尽心尽力的协助自己处理国事?

    他目光游移,看了看低眉垂眼一声不吭的太子,心底又有些疑惑。按说太子的性情固然仁慈懦弱,却也非是沉稳之人,每当被人触及到根底之时都会有强烈的反应。

    然而今天的表现却颇为意外,房俊乃是太子的支撑着当中最为得力的一个,不仅心志坚定且兵权在手,这样一个肱骨根基被长孙无忌这般刁难,太子却依旧沉稳如石一言不发,与他平素性情太过相悖。

    自己还一直担心怕他忍不住跳出来说些什么,然后被长孙无忌抓住痛脚大肆攻讦,反倒是杞人忧天了……

    目光掠过太子,投注到李绩脸上的时候,李二陛下觉得自己的怒气隐隐发作,快要压制不住了。

    你好歹也是尚书左仆射,名义上的宰辅之首,朝堂之上群臣争论如火如荼,你却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不言不语、毫不表态,让朕不得不周旋其中引领动向……朕要你何用?!

    对于李绩这种低调至令人发指的做派,李二陛下早已深恶痛绝,此刻强忍着胸中翻腾的火气,冷冷说道:“英国公对此,不知有何见解?”

    诸位大臣的目光便都向李绩看去。

    别看李绩此人平素低调沉稳存在感极少,等闲绝对不会去参合朝中权力争斗之事,似乎只要管好尚书府内那一亩三分地就已经满足,但满朝文武尽皆忌惮他的能力,对于他偶尔一次的发言,没人敢等闲视之。

    单单李绩“军中的一人”的身份,以及李二陛下对其的信重程度,就没人敢忽视李绩的存在……

    李绩闻言,当即起身离席,出班回禀道:“陛下圣明,烛照万里,自然早已心有定夺,微臣愚钝不敢置喙,全凭陛下乾纲独断便是,微臣无有异议。”

    李二陛下给气笑了,脸颊的肌肉抽搐一下,目光似欲喷出火来,也不给李绩留面子了,淡然道:“汝乃尚书左仆射,更是国之宰辅,无论尚书省内亦或是朝堂之上,都有辅弼君王、担领朝纲之责,岂能这般唯唯诺诺、一味逢迎呢?说说吧,房俊这个兵部尚书究竟是否需要另择人选予以暂代?”

    太极殿上陡然一静,群臣尽皆屏息静气,不敢发出声响。

    大家都挺清楚了李二陛下的话语,只说是“这个兵部尚书是否需要另择人暂代”,却不是“房俊这个兵部尚书是否应当停职”,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心意已决,是打算给关陇贵族们一个交待了。

    李绩语速不疾不徐,似乎并未感受到李二陛下的怒气,沉声缓缓说道:“东征在即,兵部权责太重,不宜调换主官,否则令行不一、极易生出纰漏。窦恽其人公正廉洁,素有才干,但是从未主掌后勤辎重之事,仓促赴任便要面临天下兵马之调派,有些勉为其难。不若从兵部衙门之中择取一位官员暂代尚书之职,其熟悉部中事务自然可避免疏漏,依臣所见,兵部左侍郎崔敦礼足可胜任。”

    李二陛下眉头一蹙,崔敦礼?

    长孙无忌已经反驳道:“不可!英国公既然也说了东征在即,兵部乃是重中之重,又岂能如此轻率的简拔低级官员以填补主官缺任?崔敦礼才具不足,恐难胜任,英国公欠缺考量,失之稳妥。”

    娘咧!

    老子算计半天,难不成要让你这个闷不吭声的老狐狸捡个便宜?

    崔敦礼那可是清河崔氏出身,妥妥的山东世家,与关陇贵族非但井水不犯河水,更因为这些年的打压,早已视为仇寇……

    群臣无人插言,长孙无忌这番话可谓不客气至极,好歹人家李绩也是当朝宰辅之首,论功勋也不在你之下,当面就说人“轻率”“欠缺考量”“失之稳妥”这等话语,有些过火了。

    李绩什么性子?那简直就是就是冰雕石砌,冷静到了极点的人物,从来都不曾因为情绪影响到自己的思维,对长孙无忌毫不客气的指责置若罔闻,只是淡然回复道:“崔敦礼在兵部任职多年,其人又思维敏捷心思细腻,通知四夷情伪,熟稔天下军情,每一次的考核都是上上之选,何来‘才具不足’之说?再者,房俊入主兵部以来多番改革,如今兵部的办事效率早已是六部之首,既然有一套适合的规则保证兵部的运行,崔敦礼只需‘萧规曹随’便足以将兵部事务料理妥当。倒是赵国公举荐的窦恽其人,身在行伍多年,行军打仗或许是把好手,但运输粮秣调派军卒拨放军械这等琐碎之事,怕是无力担负。”

    未等长孙无忌开口,一旁的萧瑀依然颔首认可:“崔敦礼此人行事严谨、性情谦和,的确是暂代兵部尚书之最佳人选。”

    如今房玄龄、孔颖达先后致仕,余下的大臣之中便以长孙无忌、萧瑀、李绩最为德高望重、资历深厚,如今李绩和萧瑀都共同赞成崔敦礼这个人选,令长孙无忌有些猝不及防。

    李绩举荐崔敦礼实属正常,毕竟同为山东世家一脉,可萧瑀为何也要附议?难不成自己最害怕的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背地里连成一团,最终到底还是发生了?

    若果真如此,那么对于关陇贵族们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竹篮打水

    李二陛下看向宋国公萧瑀,问道:“英国公之提议,爱卿以为是否可行?”

    萧瑀略微沉吟,颔首道:“可!”

    李二陛下又看向刘洎:“侍中以为如何?”

    虽然心里并不是很待见这位“剑走偏锋”的家伙,但毕竟资格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如今已然身为侍中,算是朝中巨掣,亦应当公允的采纳他的意见。

    刘洎很是干脆,道:“可!”

    他这人虽然有些时候脑子一根筋,但更多时候却是极其聪明的,自然懂得李二陛下这句询问更多是礼貌性质,无论他赞成与否,其实都不能影响李二陛下的决断,既然如此,又何必跳出来得罪李绩呢?

    李二陛下最后才看向长孙无忌,淡然问道:“赵国公以为崔敦礼这个人选如何?”

    长孙无忌闭上嘴巴,好半晌才开口道:“两个人选皆有长处,择一即可,自有陛下决断。”

    纵然心里一万个不忿,但是面对眼下的形势,亦是无可奈何。

    只恨萧瑀这个首尾不一的家伙居然毫无征兆的便倒向了房俊,非但如此,显然也与李绩为首的山东世家暗通款曲,如此局面,自己岂能成事?

    自己绸缪半天,借着儿子自尽这个机会想要染指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却不想最后非但功亏一篑,反而让李绩这个老狐狸捡了便宜。

    即便以后崔敦礼未能顺利晋位兵部尚书,但只需在未来一段时间之内表现尚可,便算是进了李二陛下的眼,日后升迁调任自然毫不费力。毕竟朝政需要平衡,李二陛下在打压关陇贵族的同时不可能再对江南士族、山东世家也展开无差别攻击。

    如今制约皇权最大的障碍便是关陇贵族,拉拢江南士族、山东世家自乃题中应有之义。

    况且自从大唐立国以来,山东世家被关陇贵族打压得很是凄惨,各大家族底蕴深厚枝繁叶茂,但是在朝中的力量却屈指可数,如今简拔于山东世家,可以使得山东世家感恩戴德之余,亦能全力以赴的配合李二陛下打压关陇,稳定朝纲。

    似隋炀帝那般老子天下最大目无余子乾纲独断实乃取死之道,拉一派打一派才是王道啊……

    其实帝王之术说难也难,偌大的天下,亿万黎庶嗷嗷待哺,不能整肃吏治泽被天下,稍有天灾**便导致百姓生计无着怨声载道,百姓活不下去就要铤而走险烽烟四起。

    说简单也简单,唯“平衡”儿子而已。

    关陇强,则拉拢江南、山东予以打压,待到关陇式微,再扶持关陇反戈一击,削弱江南、山东,只需将这其中的关系捋顺了、捏准了,皇帝便永远站在强势的一方,朝堂上再是强横的势力也要受其节制,彼此相互制约的结果,自然便是天下太平。

    如今李二陛下显然已经精通于“制衡”之道,拎着江南、山东这两个长期遭受排挤的势力向着关陇发动攻击,长孙无忌就算再是文韬武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能偃旗息鼓,甘拜下风。

    但足以欣慰的是,正因为李二陛下已经将“制衡”之术玩弄得炉火纯青,深知“一家独大”才是火锅之根本,所以就算占尽优势,亦绝对不会将关陇贵族斩尽杀绝。

    这只猎犬饿着关进笼子里,用得着时候给块骨头放出来,自然指哪儿打哪儿唯命是从……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长孙无忌能够等得了多长的时间呢?

    若是关陇式微,他长孙无忌丢掉了关陇领袖的地位,长孙家已经不是能否保持眼下地位,而是能否支撑着不被其余关陇贵族给拆散了吞掉……

    李二陛下见到大局已定,此事至此已经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略微放下心,看向一直闷声不语的房俊,温言道:“房俊,你自己对此可是信服?”

    整件事房俊完全是代替皇族受过,为了朝局的稳定赴汤蹈火自断一臂,故而李二陛下那怕是当着满殿文武的面前,亦是和颜悦色,完全没有面对犯罪之臣子的疾言厉色。

    事实上谁不知道整件事最受委屈的便是房俊呢?

    房俊这才起身,出班回禀道:“国朝自有法度,陛下英明神武,微臣甘心领受,心服口服。”

    这已经是代价最小的结果了,远远超出他的期望。之所以结果会是这般轻松,最重要是一直摇摆不定未能下定决心的萧瑀果断了站在了他这一边,再加上萧瑀举荐崔敦礼又将山东世家给绑上了战车,长孙无忌不得不偃旗息鼓。

    否则若是长孙无忌不依不饶,便是以关陇一地之力量对抗皇族、江南士族、山东世家……可谓满朝皆敌。

    关陇贵族就算敢于跟皇族叫板,那也是在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坐山观虎斗的情况下,只要尚存一丝理智,焉敢自取死路,与天下为敌?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轻松道:“那么此事便如此决定,关陇子弟与大散关外被殴伤致残一案,由大理寺与宗正寺联合审理,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房俊暂停兵部尚书之职,由崔敦礼暂代,待到查明案情之后另行商议。”

    群臣领旨,此事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继而又有数为大臣提议的诸多事宜,朝堂之上君臣一并商议决定,长孙无忌则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跪坐殿上,神情阴翳,颇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诸事议定,李二陛下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太子李承乾,温言道:“如今连续降雨,关中各条河流汛情如何尚不可知,太子当与京兆尹一同巡视关中河堤,一旦发现险情,应及时予以排除,若情况紧急,可联络‘应急衙门’从旁协助。秋收降至,绝不可让汛情影响秋收,否则朕唯你是问。”

    李承乾赶紧离席起身,与马周齐齐领命。

    近几年关中各地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但过年开春即将开始东征,数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里耗费军粮无度,关中各地如今满仓稻谷怕是一年就能给吃个七七八八,这等紧要时刻万万不能使得关中的收成受到影响,否则极易导致京畿不稳,遗患无穷。

    事关帝国稳定,谁敢轻忽大意?

    然而这其中却又有一个关窍,“应急衙门”虽然名义上隶属于兵部,却是由兵部、民部、京兆府等等众多衙门协同组建的一个衙门,兵部并无权力予以节制,而“应急衙门”的长官,自组建的那一日起便是由房俊一直担任至今。

    也就是说,长孙无忌所提请的“暂停”房俊所有职务,实际上只有兵部尚书这一个职务被“停职”了,其余无论是“应急衙门”亦或是贞观书院、右屯卫大将军的职务尽皆如常。

    即便是被“停职”的兵部尚书职务,由于房俊在兵部的威望甚重,崔敦礼平素对其恭谨有加马首是瞻,再加上房俊与山东世家千丝万缕的关系,事实上亦要受到房俊的节制。

    所谓的“停职”,实际上形容虚设……

    可长孙无忌又能怎么办呢?此刻与皇族翻脸他也不敢,房俊既然给大家找了一个台阶,那必须就坡下驴,既没有逼得李二陛下大开杀戒又不至于使得关陇贵族颜面尽失,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再加上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尽皆站在房俊身后,关陇贵族势单力孤,除了打掉牙齿和血吞,又能如何?

    唯一的收获,便是自己咬牙舍弃了一个儿子消弭了不慎“背叛”导致的危机,使得关陇贵族在自己的决绝以及李二陛下的重压之下必须团结一致共御外敌,短时间内不至于分崩离析。

    可是长此以往,长孙家势必要从巅峰滑落,权柄不在。

    李二陛下固然因为文德皇后的缘故不会对长孙家下狠手,可同为关陇一脉的盟友们却不会心怀仁善,一旦长孙家衰落之势形成,这些往昔同气连枝的家族说不得就能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将长孙家撕咬得七零八落,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去,骨头都不会吐出一根。

    长孙无忌心情凝重,危机重重、濒临绝境啊……

第四百一十四章 毫不退让

    今日是小朝会,入宫上朝的人数并不多,皆是各部衙门的主官,早朝散去,诸位大臣陆陆续续走出太极宫,往宫门行去,等待出宫。

    雨势依旧未歇,就这么淅淅沥沥的下着,天色早已经大亮,却依旧乌云蔽日,不见太阳。

    大臣们三三两两缓步而行,自有内侍在旁撑着雨伞,遮挡雨水。

    马周与房俊并行,官靴踩着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低声感慨道:“此事本来应当是为兄的责任,却将二郎牵连在内,这心里着实感到惭愧。”

    他是正直君子,刚正不阿品行高洁,自觉这件事本就应该属于京兆府管辖,如今畏首畏尾致使房俊无辜卷入却又束手无策,一直觉得有悖情理,对不住房俊。

    房俊低笑一声,小声道:“兄长勿要如此,是小弟想要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故而甘愿承受委屈,以换得陛下青睐,正所谓求仁得仁,与兄长何干?说起来,只要兄长不怪小弟抢了您的功劳就好……”

    马周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种功劳,那是谁都能抢得了的?也就是你房俊吧,换了旁人,只怕功劳尚未到手,就已经被关陇贵族们给活生生压死了……

    他正欲开口,忽闻身后脚步杂乱,愕然回首,便见到长孙无忌在一干关陇贵族的簇拥之下快步赶了上来。

    房俊站住脚步,转过身。

    长孙无忌来到房俊面前,也站住脚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房俊,就好似山中猛虎发现了猎物,捕食之前正在蓄势待发,下一刻就要拼尽全力扑将上去,一击必杀!

    杀气腾腾!

    若是换了旁人,大抵就会在长孙无忌这等威势之下战战兢兢,两腿发软,可房俊是何等样人?

    非但全无惧色,反而上前一步……

    吓得长孙无忌身后那一群关陇贵族以为这个“棒槌”无法无天想要跟长孙无忌动手,赶紧“呼啦”一下抢上前去,试图将房俊与长孙无忌隔开,纷纷喝叱出声。

    “放肆!”

    “你想干什么?”

    “无法无天了!”

    ……

    连马周都吓了一跳,站到房俊背后想要将他拉走,却见到房俊只是与长孙无忌面对面的站定,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可谓声息相闻。

    两人身高相仿,都不是那种高大魁梧的身材,只不过长孙无忌年老虚胖,房俊英姿勃勃。

    房俊目光平静的与长孙无忌对视,淡然问道:“赵国公,意欲何为?”

    长孙无忌瞪着面前这张肤色微黑却英气勃发的脸,攥紧拳头,咬着牙,一字字说道:“血海深仇,定有一日要让你偿还!”

    房俊全无惧色,反而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口中所谓的血仇,一桩桩一件件,到底内情如何心中自知,却整日里这样一幅含冤受辱的作态博人同情,难道就没有半点羞耻之心么?你那些儿子行止不端、悖逆人伦,正所谓死有余辜,怨不得人。子不教,父之过,赵国公不深思己身之错予以改之,将其余几个儿子教导成才得以善终,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反倒是在这里血口喷人栽赃构陷,还要不要脸?”

    长孙无忌面色血红,身后的关陇贵族纷纷怒不可遏,出声喝骂。

    这可是当朝第一勋臣,无论功劳、资历皆为朝中之冠,房俊这等侮辱性极强的言语,简直孰不可忍!

    就连马周也色变,拉住房俊的胳膊,疾声道:“二郎,慎言!”

    论资排辈、尊敬长者,素来是华夏之礼仪,只要对方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就必须予以适度的尊敬,哪怕对方的确有错,身为后辈亦应当谦卑诚逊,绝不可咄咄逼人有失礼数。

    否则有礼也变无礼。

    长孙无忌面目狰狞,压根都快要咬碎了,恨声道:“勿要在此逞口舌之利,天日昭昭报应不爽,终有一日你房俊要遭受报应!”

    房俊毫不相让,反唇相讥:“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赵国公寡廉鲜耻阴私护短,看看你自己儿子的下场,还有何颜面以功勋之首自居,有何颜面在吾面前张牙舞爪,颐指气使?吾之报应或许有,但赵国公年事已高,有生之年也是见不到,可赵国公的天谴,却是历历在目,屡见不鲜!”

    “哇呀呀!”

    长孙无忌暴怒,他先前或许有故作姿态之嫌疑,但是此刻是真真正正被激怒了,我这都死了两个儿子了,还有一个流亡天下有家不得归,你居然还诅咒我“必有灾殃”?

    气血上头理智尽失,长孙无忌须发箕张,就好似发狂的猛兽一般大叫一声,猛地向房俊扑去。

    房俊怡然不惧,非但不曾后退以避锋芒,反而微微矮身扎下马步,双手闪电般探出猛地握住长孙无忌的手腕,就待发力……

    马周吓得大叫一声,猛地上前伸出双臂将房俊的上肢仅仅勒住,满头大汗大叫道:“二郎住手,不可鲁莽!”

    他这么勒住房俊的上肢,致使他没法发力,好在关陇贵族也急忙上前将暴走的长孙无忌给拉住,七手八脚的将他拽回去。

    谁不知道房俊天生神力,勇冠三军?看这架势人家房俊非但不怕,反而敢于还手,长孙无忌年轻之时倒也骑得了烈马挽得动强弓,可是如今年事渐高气虚体衰,哪里是龙精虎猛的房俊对手?

    这一旦打在一处,怕是没两个回合就得让房俊给拆了不可……

    长孙无忌的确是气急了,被同僚拉住往后拽开,两条胳膊皆被控制住,两条腿却使劲儿的踢腾,意欲踹上房俊一脚,口中哇哇大叫:“混账!恶贼!老子今日要生生将你掐死,方消心头之恨……”

    关陇贵族们纷纷出手好不容易将长孙无忌摁住,心头也忍不住埋怨:你自己的儿子怎么死的,非但你自己清楚,难道以为我们就不知道么?大家给你留面子,得过且过也就罢了,你骂房俊几句出出气做做样子也应当适可而止,还真当这个“棒槌”能够任你揉捏?

    这混账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惹毛了将您暴打一顿,岂不是愈发颜面扫地威望尽失?

    远处,内侍总管王德带着一队禁卫快步跑来。

    此刻原本打伞的内侍都被挤到了一旁,没有雨伞遮挡雨水,这些平素养尊处优威风八面的大臣们尽皆被雨水淋得落汤鸡一般,一片混乱,狼狈不堪。

    王德看着这架势,忍不住眼皮子直跳,连忙问道:“发生何事?”

    关陇贵族连声道:“不小心跌了一跤,没甚事,没甚事!”

    不然怎么说?

    说长孙无忌怒气慢慢想要教训房俊,结果人家房俊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资历寸步不让,甚是还要大打出手?

    面子里子都没了,还不如息事宁人,吃个哑巴亏……

    王德哪里肯信?又看向房俊,问道:“房少保,当真如此?”

    马周唯恐房俊这个棒槌不肯退让,连忙抢话道:“确实如此,雨天路滑,一点小意外,幸好无人受伤,吾等这就出宫。”

    王德目光从诸人面上扫过,冷冷道:“非是老奴多事,只是此地乃是太极宫,禁宫大内严禁斗殴生事,坏了规矩,纵然是当朝大臣、亲王国公,也得按照宫里的规矩接受惩处,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王总管放心,当真只是意外,吾等这就出宫,不劳总管相送。”

    关陇贵族们拉着长孙无忌,赶紧向宫外走去。大家都知道陛下如今不待见他们,即便是长孙无忌也失了圣眷,反而房俊那厮却是正当红,极受陛下青睐,若是因此闹到御前,李二陛下非但不会因为长孙无忌的身份资历而有所偏袒,搞不好反而要罪加一等。

    即便一概处置,各打五十大板,那也是长孙无忌丢人啊……

    马周见到关陇贵族离开,松了口气,道:“王总管费心了,吾等这就离去。”拉着房俊,就待出宫。

    王德却道:“马府尹自去便是,房少保还请留步,陛下有令,命您神龙殿觐见。”

    言罢,躬身站在路旁,恭声道:“房少保,请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 皇帝嘉奖

    房俊冲马周拱手道:“马兄先请,稍后小弟去寻兄长小酌几杯,再叙详情。”

    马周颔首回礼道:“那愚兄先行告辞。”

    又对王德颔首致意,这才转身快步向宫门走去。

    “房驸马,咱也这就去觐见陛下吧。”王德躬身让路,手掌虚引,请房俊先行。

    房俊抬脚向神龙殿方向行去,见到王德略微落后自己半步相随,待到内侍上前给他撑起雨伞,这才随意问道:“衡山殿下婚期将至,宫里的事宜筹备得如何了?”

    王德亦步亦趋,恭谨答道:“自然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不过大体上皆以备妥,只有些微细节之处尚需宫里与魏府另行商议,而且婚宴礼仪皆要仔细培训,宫里倒是好说,这些年公主殿下陆续出嫁,礼仪这方面上上下下都熟悉得很,魏府却是多年却曾操办喜事,尤其是公主下嫁,涉及到的礼数多不胜数,尚需好生学习。”

    “尚公主”这件事虽然是无与伦比的荣耀,但是涉及到皇权威严,这其中的礼数多的数不过来。好在自从战国春秋以来礼仪已经愈发简化变革,若是完全尊奉《周礼》之上记述的礼法,一丝不苟的操办下来,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房俊颔首,道:“高阳殿下与衡山殿下感情甚笃,此番衡山殿下下嫁魏家,也备下了几份薄礼,回头让府里管事将礼仪账目给王总管送过来,也好添置在殿下的嫁妆明细里头。”

    王德忙道:“那感情好,殿下下嫁,这嫁妆总归是娘家这边的心意,若是能够多丰盛几分,殿下面上也好看。”

    他知道房俊虽然话语听上去轻飘飘的,但是依着房俊的脾性以及家底,这份“嫁妆礼”绝对是一笔巨款。

    甚至不由得在想,若是将来与房俊最为亲近的晋阳公主出嫁,这位房少保又会陪送多少嫁妆?

    怕不是得价值个三二十万贯的,装嫁妆的箱笼排出去老远。

    也不知将来是谁家的郎君有这等福气,不仅娶了陛下、太子的心头肉,还能平白得了一份财富……

    小雨淅淅沥沥,细密的雨丝将宫墙黛瓦洗刷得纤尘不染,绿柳垂丝杨槐墨绿,路旁转角之处不时可见的花树尽皆欣欣向荣,绽放着初秋来临之前最后的盎然生机,将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宫渲染得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拐过了几处殿宇,穿过几道门禁,一行人来到神龙殿前,房俊立在门前束手以待,王德先是入内通禀,继而回转,说道陛下命房俊入内觐见。

    房俊抬脚走进去,将鞋子脱下放在门旁一侧的鞋架上,然而光着脚进了殿内,踩着光洁的地板,快步走到书案之前,躬身施礼:“微臣房俊,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正提笔批阅一道奏疏,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头也未抬,只是随意说道:“你且去一旁稍作,待朕批阅了这几道岭南过来的奏疏,再与你说话。”

    “喏!”

    房俊应了一声,推到一侧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便有内侍奉上香茗。

    喝了几盏茶,李二陛下方才放下笔,起身揉着手腕从书案之后走出,来到椅子上坐好,却又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番房俊,不悦道:“怎地弄的这般狼狈?”

    下朝之后房俊与长孙无忌发生冲突,这事儿王德还未来得及向他禀报呢……

    房俊哪敢说是差点给长孙无忌打起来,这才导致被雨淋湿?含糊道:“出宫之时不慎,差点跌了一跤,君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臣子觐见之时衣冠不整,细究起来还真就是一条罪状……

    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就这么一点小事上纲上线,皱眉吩咐一侧站着的王德,道:“带房少保去偏殿换一条干净的衣衫再过来……就将朕的衣衫给他找一件换上吧,好歹也是朝廷大臣,犹如落汤鸡一般,成何体统?”

    王德愣了一下,忙道:“老奴遵旨!”

    回身对房俊道:“房驸马,请随我来。”

    房俊对李二陛下躬身施礼:“多谢陛下!微臣去去就来。”这才随同王德来到偏殿。

    房俊尚是首次来到这里的偏殿,左右张望,见到陈设并不奢华,备有水缸脸盆等物,显然是李二陛下的盥洗之处。

    王德命人打来清水,服侍着房俊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衫,简单擦洗了一番身子,又从一侧的衣柜当中翻找出一件月白色的中衣以及一件青色长衫,两手捧着来到房俊身边,笑道:“这件中衣是崭新的,陛下尚未穿过,这件衣衫是陛下前两年所穿,本来应当给房驸马找出一件新的,不过听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赐给您一件穿过的衣物,这可是无上之荣耀。”

    房俊眼皮跳了跳,忙道:“甚好,甚好。”

    屁的“赏赐”!

    这简直就是封建糟粕啊,就算你是天下至尊、人中之王,可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传染病?将你穿过的东西赐给旁人,就成了无上的荣耀,人家还得感恩戴德涕泗横流……反正回头就脱下来,咱也不是嫌弃你,怕你有传染病,不说是无上之荣耀吗?那咱就弄一间屋子把这衣服给供起来,逢年过节上香祭祀,以示尊敬……

    难道这就是李二陛下对于挺身而出、引火烧身的嘉奖?

    娘咧,你好歹给赏一锭金子也比这个好啊……

    换好衣衫,整理一下头冠,这才从偏殿出来,回到李二陛下面前。

    李二陛下打量一眼,略微颔首,道:“坐。”

    “谢过陛下。”

    恭谨的坐到一侧的椅子上,自有伺候的侍女给斟满香茶。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道:“刚刚朝会之上,委屈你了。”

    他其实算不得一个奖罚分明的君王,手底下的大臣若是犯了错,尤其是那些当年跟随他玄武门下逆而夺取、虎牢关外奋勇杀敌、尸山血海里一路闯来打下这锦绣江山的老臣们,极其优容,若非如侯君集那般犯下谋逆大罪,等闲小错,绝对不肯予以惩罚,即便是碍于法度亦或是受人弹劾,也大多只是象征性的惩处一下,聊以应付。

    但只要有功,却从来都不吝赏赐。

    这是个很能够见到臣子好处的君主……

    他自然知晓房俊此番其实纯粹就是自找的,本来事不关己,却为了缓和皇族与关陇的矛盾挺身而出,这份忠贞大义、顾全大局的做法,既是得到他的赞赏。

    房俊忙谦虚道:“微臣不敢居功!臣乃是陛下之臣,为陛下办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李二陛下显然很是满意,欣然道:“还是那句话,沉淀一段时日对你来说不是坏事,沉下心好生处置书院事务,替朕好好教授那些学子,这其中的好处,不比兵部尚书的职务少。”

    他创立书院的目的,最主要的便是亲自担任书院“大祭酒”,将这些汇聚天下各处的优秀学子尽皆变成“天子门生”,将来这些学子进入仕途,将会是皇帝最坚定的拥护者,皇权最忠诚的捍卫者!

    而在这期间,身负教授书院重任的房俊自然也可以收获一份丰厚的人脉,将来学子们担任朝中要职,每一个人在房俊面前都要保持尊师重道的素质,这份政治资历又岂是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可以比拟的?

    将来若为宰辅,满朝大半官员皆要揖手施礼称呼一声“先生”……

    房俊一脸感激,衷心道:“多谢陛下恩典,微臣知道轻重,必定对于书院之事尽心竭力,勿用陛下担忧。”

    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现在倒是不指望李二陛下要如何赏赐、看重于他,只要别计较自己与长乐公主私下相会之事,不至于反攻倒算、算后账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实际上他此刻心中惴惴,唯恐李二陛下喊他觐见就是要询问长乐公主之事,急忙又岔开话题,道:“陛下,书院初立,事务繁冗,微臣打算在书院之中常驻一段时间,将各个方面梳理妥当。”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揶揄道:“不容易啊,你房二也有害怕的时候?”

第四百一十六章 後宮赴宴

    房俊就有些尴尬,很显然李二陛下已经看穿了他打算常驻书院的目的何在……

    不过李二陛下并未揪住这里不放,他显然对于长孙无忌的性情很是了解,揶揄了一句之后,颔首赞同道:“这段时日要格外注意,赵国公睚眦必报,今番长孙涣的死是必然要算在你头上的,无论与公与私,他都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所以平素就算是他言语之上有些过激,你亦要退避三舍,在外头行走之时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没事不要四处走动,即便不得不出门在外,也要小心戒备。”

    他不禁了解长孙无忌睚眦必报的性情,更了解关陇贵族的实力,别看眼下在与皇权争斗之中表现得恭顺、克制,似乎一切都遵守着底线,但是关陇贵族横行漠北、关中数百年,其强悍的实力绝非看上去那么软弱。

    单单长孙家的私兵死士,据李二陛下了解便有数百之众,这些人皆是长期经受残酷严格训练的精锐,若当真铁了心不顾后果想要除掉谁,能够抵挡得住的人屈指可数。

    前几次房俊遭遇刺杀,李二陛下虽然未有真凭实据,但猜测下来也早已认定必然是长孙无忌动的手……

    房俊道:“多谢陛下惦念,微臣心中有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跟别人说起来好像底气十足浑然不惧关陇贵族的报复,实则心底也是慌得很,那帮家伙连车弩这种火器未曾出现之前的大杀器都能动用,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

    他可不想英年早逝、一命呜呼。

    正在这时,外头一个女官叩阙请见,王德迎了出去,须臾之后返回,恭声道:“晋阳殿下遣女官前来,邀请房驸马前去,说是今日正好有东海送来的海鱼,殿下命御厨整治,请房驸马一同享用,还有衡山殿下也在。”

    李二陛下明显还有话要说,可是闻听这事,啧啧嘴,无奈道:“既然兕子邀请你,那你就过去吧。用膳之后自行出宫便是,朕若有事,再另行知会于你。”

    房俊松了口气,心里将晋阳公主感激一番,他此刻当真是如坐针毡,就怕李二陛下提及昨日他与长乐公主相会之事,怎么说怎么错,稍有不慎便会惹恼这位陛下,免不了一顿责罚……

    赶紧起身道:“那微臣便前往晋阳殿下那边,正好微臣想要给衡山殿下添置几件嫁妆,问问看她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想办法给她掏弄来。”

    李二陛下面色愈发和蔼,颔首道:“你也算是娘家人,添置一些嫁妆倒也应当,只是也不可过分宠溺,心意到了就好,毋须太过贵重。魏家如今不同往昔,魏徵去世之后,他那几个儿子倒是人品端方,却也木讷愚钝,难免家境大不如前,若是嫁妆太过贵重,怕是心生谦卑,反而不美。”

    房俊会意,赶紧领命。

    “尚公主”这件事的确是一件荣耀,门楣生辉家世显赫。但这也只是在“门当户对”的情况下,夫家大权在握或是名满天下,尚一位公主等同于锦上添花,可若是家境一般并无出类拔萃之人物,皇帝只是“恩出于上”将公主下嫁,整个家族难免被皇家气势所压制。

    “软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尤其是对于这个年代的那些读书人来说,“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乃是寻常,若是公主带来的嫁妆太过丰厚,甚少有人家贪得无厌喜出望外,大多数却是要为此自卑烦恼。

    公主本身已经是金枝玉叶,再有庞大的嫁妆傍身,势必气势迫人压人一等,如果公主再是个强势的,怕是整个夫家都要矮上一头,所有男丁都要唯唯诺诺。

    “牝鸡司晨”可不是什么好事,稍有不慎便要遭受天下人耻笑……

    魏晋以来的士大夫节操尚未丢失干净,尤其是读书人几乎个个讲究风骨,除去许敬宗这等奇葩之外,甚少有人能够做到唾面自干、厚颜无耻,哪怕私底下再是龌蹉,脸面上也要求个光彩。

    李二陛下便摆摆手,道:“行了,赶紧过去吧,勿要让兕子他们等待太久。”

    “微臣遵命。”

    一揖及地,施礼之后房俊才起身告退,随着那名女官前往晋阳公主的寝宫。

    *****

    到了晋阳公主的寝宫,登门入内,赫然发现长乐公主也在……

    房俊略微愣神,这才上前施礼:“微臣见过三位殿下。”

    三位公主尽皆跪坐在殿中地席之上,长乐公主清丽出尘秀美无伦,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固然年幼,但是女孩子发育得早,如今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逐渐展露出天姿国色的靓丽姿容。

    衡山公主略有不满,娇哼道:“姐夫如今越来越敷衍了,只说三位公主,连一一见礼都不肯了吗?”

    她性子刁蛮,不过却也学着晋阳公主那般称呼“姐夫”,其余的驸马可也没有这个待遇,可见还是与房俊亲近的。

    晋阳公主也有些不悦,微微眯了一下清明澄亮的眼眸,慢条斯理道:“小幺你莫要无礼,这话传扬出去,怕是就要给姐夫招来一个‘不敬’之罪,万一因此受了弹劾,就算你成亲了我也饶不得你!”

    小丫头腰杆挺得笔直,早已褪尽婴儿肥的秀美脸颊上浮现几分严肃,秀美微横,望之居然很是有些威严。

    许是平素被这个小姐姐给镇压惯了的,衡山公主有些心虚,别过头去,嘟囔道:“说笑而已嘛,姐夫未曾生气呢,反倒是姐姐你不依不饶,太欺负人了!”

    “哼,赖得理你!”

    晋阳公主不理会自家妹妹,冲着房俊招招手,脸上浮起甜甜的笑容,脆声道:“姐夫快来坐!”

    然后扭头吩咐立在一旁的侍女:“赶紧将膳食呈上来吧。”

    “喏!”

    房俊也不客气,上前跪坐在长乐公主对面,看向发脾气的衡山公主,笑问道:“高阳殿下想要为你准备几件嫁妆,却不知殿下你有何心爱之物?此时说了,趁着距离您成亲还有一些时间,下官也好早做筹备。”

    衡山公主立马转过头来,往房俊身边凑了凑,小脸儿一丝不悦之色也无,慢慢的尽是兴奋,瞪大眼睛问道:“喜欢什么姐夫和高阳姐姐都会给置办么?”

    晋阳公主上身微微前倾,将细白的手指头放在洁白细腻的脸颊上比划一下,嘲讽道:“羞不羞,羞不羞?哪里有将要出嫁的女儿家主动讨要嫁妆的?”

    衡山公主脸蛋儿羞红,反驳道:“怎么就是讨要呢?没听见是高阳姐姐问我喜欢什么吗?反正都是要送的,自然是挑着我喜欢的送啦!等你将来成亲的时候,我就捡着你不喜欢的东西送给你,恶心你!”

    晋阳公主娇哼一声,扬起尖尖的下颌,道:“我才不成亲呢,我已经跟姐姐说好了,咱们两个都不成亲了,就一直陪着父皇!”

    房俊不由头痛,到底还是小丫头,居然为了这么点事儿就开始拌嘴,结果他一回头见到衡山公主却是已经红了眼圈儿,贝齿咬着下唇衣服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疾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衡山公主抿着嘴唇,闷声不语。

    房俊奇怪,不由看向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无奈道:“兕子身子骨弱,孙道长说是根元未固,不以成亲,否则有夭折之虞,父皇便答允了兕子暂时不会让她成亲,结果小幺就不高兴了……”

    房俊恍然,这两个小丫头当中晋阳公主稍长一些,结果反倒是衡山公主先行出嫁,小孩子尚未清楚成亲的意义,大抵只是觉得往后不能住在宫里,不能每天见到亲人,更不能肆意玩耍,难免有些情绪。

    这时候侍女已经端着菜肴鱼贯而入,一件一件摆放在桌子上,房俊便安慰衡山公主道:“殿下毋须伤心,这不成亲固然能够肆意玩耍,要自由得多,但是成亲已有成亲的好处,好多有趣的事情可是唯有成亲之后才能去做的……”

    说到这里,却陡然发现长乐公主望过来,一双秋水也似的明眸狠狠瞪了他一眼,白玉一般的脸颊升起两朵红云,又羞又恼的模样令人垂涎欲滴,红润的菱唇也微微开启,细细观之,却是吐出一个“流氓”的嘴型。

    房俊无语,怎么就流氓了?

    他不由奇道:“长乐殿下何故这般诋毁微臣?可是微臣说错了话语?”

    长乐公主愈发羞恼,哼了一声道:“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房俊:“……”

    我说什么了我?!

第四百一十七章 婚前恐惧

    第四百一十七章婚前恐惧

    酒菜摆好,晋阳公主张罗着上桌,分宾主落座。

    今日淫雨霏霏,气温颇有秋凉,一桌子菜肴色香味俱佳,多有海鲜,甚至还温了一坛江南黄酒,几人对坐,美味入腹,轻声浅语,窗外雨水潺潺,倒也闲适安逸。

    只是衡山公主兴致依旧不高,时不时放下筷子一手托腮,神情郁郁,唉声叹气……

    长了公主素来友爱姊妹,见此情形颇为担忧,也放下筷子,挽着衡山公主的手安抚道:“妹妹勿要如此,你这般情况,若是父皇见了,平白为你担忧。”

    衡山公主干脆依偎在姐姐肩头,小脸儿皱成一团,担忧道:“可是谁知那魏叔玉性情如何?我可是听说了,姑姑姐姐们下嫁之后遭受夫家欺凌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万一那魏叔玉亦是如此,我可怎么办?”

    “瞎说什么呢?这话若是传扬出去,难免让人觉得咱们李唐皇室的公主娇生惯养非是良配,勿要胡说。”

    长乐公主嗔怪了一句。

    高祖李渊生育能力极其旺盛,儿子闺女一大堆,李二陛下的闺女也不少,这就导致大唐公主成为一个相对庞大的群体。这人数多了,其中自然难免就有几个倒霉的,下嫁的驸马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背地里脾气暴躁,夫妻之间拌嘴吵架自是常有之事。

    但满天底下谁不知道李二陛下极其护短?

    儿子倒也罢了,时不时的责罚一番,但是对于自己的女儿那是极为宠溺,哪个驸马吃饱了撑的敢欺凌公主?

    晋阳公主嘴里嚼着鱼肉,插话道:“姐姐说的没错,你可别听风就是雨,这长安城里脾气最不好的驸马就得数着姐夫了,可是你瞧瞧他与高阳姐姐成亲好几年了,几时见过高阳姐姐受气?”

    房俊既有些头疼,放下酒杯,不悦道:“殿下这是夸微臣,还是骂微臣?”

    晋阳公主自知失言,羞窘的吐吐舌尖,连忙给他布菜斟酒,撒娇道:“自然是夸赞啊,满长安城谁不知姐夫才是真正的君子?对家中妻妾尽皆博爱宽宏,那些个大家闺秀个个羡慕得很呢。”

    房俊哼了一声,不与他计较。

    长乐公主瞄了房俊一眼,面含笑意,或许也就唯有在兕子面前,这个怼天怼地的棒槌才能有这么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不过她现在最是担忧衡山公主的状态,继续劝道:“魏叔玉虽然年岁大了一些,但也正因为如此,性情成熟处事稳重,更能知冷知热,不会冲动毛躁。再者说了,魏家家学渊源,其父魏公便是严禁端方之人,魏叔玉想必也断然不会差了的,你就安心等着嫁过去享福便是,更何况还有哥哥姐姐们在呢?绝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晋阳公主又插话道:“姐姐说的没错,那魏叔玉若是敢欺负你,你只需告诉六哥,他绝对立马服服帖帖!”

    蜀王李愔那就是李唐皇室当中的“混世魔王”,最是混不吝的一个,前几年犯错气恼了李二陛下,大骂其“禽兽经过调训,可以被人驯服;铁石经过冶炼雕琢,可以做成方圆的器具。而像李愔这样的人,还不如禽兽铁石啊!”

    这样一个任谁见了都打怵的家伙,的确是家中姊妹最强势的靠山,那个姊妹若是在夫家受了气,那绝对一蹦三尺高打上门去给出头……

    长乐公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轻哼道:“你那六哥只是有样学样罢了,他可是将某些人视为榜样。”

    晋阳公主便笑眯眯的瞅了房俊一眼,掩唇而笑。

    如今房俊早已成为长安城内的传奇人物,有关他的事迹时不时的便会被人拿出来说说,当年房俊的长姊韩王妃与丈夫韩王李元嘉怄气返回家中,房俊可是敢打上门去,马踏韩王府,吓得堂堂韩王殿下家都没敢回,连夜跑进皇宫向李二陛下求救……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晋阳公主布菜斟酒殷勤伺候,房俊对长乐公主说道:“殿下也无需担忧,似衡山殿下这种情况,大抵就是属于‘婚前恐婚症’,让她自己静下心来,满满就好了,别人劝也没用。”

    长乐公主奇道:“‘婚前恐惧症’?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什么意思呢?”

    “呃……”

    房俊想了想,解释道:“顾名思义,便是成婚之前的某种焦虑。女子待字闺中,等然出嫁,面对着尽是陌生人,便难免会有一些担忧,担心和未来的公婆合不来,担心未来夫君不够体贴,担心再也不能如未成婚之时那般肆意玩耍……总总担忧聚集起来,便会使得心情达致一定程度的抑郁,不过这并非大事,只需一段时间缓解,不药自愈,勿用担心。”

    古今女子在面对结婚之时的情况大致相同,甚至在古代由于礼法约束、男尊女卑等等缘故,这方面的焦虑、担忧会更甚。

    起码在后世两口子各种各样的原因合不来,大不了就是分道扬镳,在古代差不多成亲一次便是一生,毫无“纠错”之余地,毕竟在这个年代想要“和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晋阳公主满眼崇拜:“姐夫懂得真多!”

    房俊嘿嘿一笑:“那当然!”

    哥哥懂得事情早已超越了时空的局限,又岂是你这小脑袋瓜能够想象的?

    扭头对衡山公主说道:“最近水师那边在岭南道越州海域划下一片海域,与当地县衙共同捕捞珍珠,既是先秦之时的合浦郡。最近一批南珠正巧送抵府中,改日赠送给殿下二十颗,忝为嫁妆,以示心意。”

    衡山公主对于什么南珠北珠并不熟识,只是听闻房俊说要给她二十颗当作嫁妆,顿时有所不满,皱皱鼻子,不悦道:“世人都说姐夫富甲天下,孰料却是这等抠门?珍珠而已,我又不是没见过,居然才送二十颗……”

    房俊以手抚额,无语道:“我的公主殿下,那可是南珠啊!越州自古以来便是珍珠出产之地,所产之珍珠被称作‘南珠’,凝重结实,浑圆莹润,透有虹彩,乃是珠中上品,素来为王侯公卿所青睐,只是产量稀少,等闲不得见。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欲得一枚南珠而不遂,每一颗都不知耗费了多少百姓的心血性命,得之不易,就连史书之上都有‘还珠合浦’的典故,给您二十颗还嫌少?”

    衡山公主这才转怒为喜,眸子铮亮,希冀问道:“那岂不是很值钱?”

    一旁的长乐公主见到自家妹妹一副“财迷”模样,觉得有些丢脸,忍不住打了她一下,教训道:“岂止是之前?南珠非但有装饰奢华之用,将它研成末,便成为珍珠粉,其性寒,味甘、咸,有安神定魄、养颜、点目去翳、塞耳去聋、去腐生肌之效,珍珠粉涂面,更能令人润泽好色,美颜生辉,那可是顶顶珍贵的东西。”

    房俊大拇指一挑,赞道:“还是殿下有见识!”

    后世大英女王王冠上最大的那颗珍珠,便是产自于越州也就是合浦的南珠……

    衡山公主到底岁数小,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心情变好,席间气氛也轻松起来。

    一顿丰盛的美餐吃罢,侍女们将残羹碗碟都撤去,泡了一壶茶放在茶几上,便尽皆下去,只留下几位贵人饮着茶水聊着天,慢慢化食。

    长乐公主亲自执壶,给房俊斟了一杯茶,想了想,轻声问道:“刚才朝会之上,想必又是一阵疾风骤雨吧?”

    她也未料到昨日晨间一别,之后便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曾是长孙家的媳妇,更是长孙无忌的外甥女,比旁人更加了解长孙无忌的性情,所以回到宫里听闻了长孙涣已死,便禁不住为房俊担忧起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时也命也

    此番长孙家不仅颜面尽失,成了关陇贵族之间的“叛徒”,更使得长孙无忌不得不舍弃了自己的一个儿子,这是何等深仇大恨?依着长孙无忌表面豁达实则内里狭隘的心胸,必然不依不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房俊微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小场面而已,一切尽在掌握。”

    长乐公主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依旧不放心道:“这些年,想必你也知晓赵国公的为人脾性,说一句睚眦必报亦不为过。即便是为了一些小小的利益都能罔顾人命,朝中官员倒在他手底下的不知多少,你如今等同于触动了他的逆鳞,岂能善罢甘休?”

    晋阳公主也听闻了长孙涣自尽之事,坐在房俊身边,扬起小脸儿担忧道:“姐夫你也是,为什么非要去招惹舅父呢?不都不知道,我和太子哥哥、青雀哥哥都害怕舅父,他那么厉害,权势又很大,你要当心自己才行。”

    感受着几位公主真心实意的关切,房俊心中温暖。

    人生一世,能够有几个人在你危险的时候真心实意的牵挂着你,这是何等的幸福?

    更别说还是几位金枝玉叶、千娇百媚的公主殿下……

    心中略微得意,房俊便笑着说道:“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守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微臣忠肝义胆,为陛下、为大唐鞠躬尽瘁,纵然蒙受奸人迫害,亦会名垂于青史之上,后世百年千年尽皆传颂吾之贤名,便是卫道而死,复有何憾?”

    晋阳、衡山两位小公主顿时眼泛星光,大家赞叹,若非是大大的忠臣,焉能说出这等话语来?

    长乐公主不似两位妹妹那般天真,却也咀嚼着房俊这番话语,越是琢磨便越是觉得有道理,看似随口道出,其中的意味却深邃非常,足可作为警世恒言记录纸上,天下传颂。

    这人平素也从未听闻多么用功读书,却总是这般才华横溢惊才绝艳。

    不由得又想起至今仍旧悬挂在寝宫之内,早已传遍天下的《爱莲说》,也不知这人为何能够将洁白不染的莲花与自己联系在一起,更写就这样一篇足以传颂千古的佳作。

    或许自己这样一个幽居于深宫之内的女子,会因为这样一幅千古名篇而名垂青史,纵然千百年后,每当人们诵读此篇,便会记起大唐盛世的某一年,终南山的某一处,有一位惊世才子为博红颜一笑,一时间灵思泉涌,方才留下了这传世佳作……

    心儿砰砰乱跳,长乐公主只觉得面颊好似火烧一般,大抵是酒劲发作,烫得厉害。

    不过旋即那颗跳动的心有沉寂下来。

    时也命也,恨不相逢未嫁时……

    似乎有一股郁气从胸臆之间升起,堵得心口难受,长乐公主吸了口气,淡然道:“本宫似乎有些醉酒,觉得乏了,便先回寝宫小睡一会儿,房少保且安坐。”

    言罢,便盈盈起身,向门口走去。

    洁白的罗袜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纤瘦单薄的身躯犹如弱风扶柳,姿态婀娜。

    房俊亦起身道:“微臣还有一些要是需要处置,也先行告退了。”

    晋阳公主有些失望:“姐夫不多坐一会儿么?”

    房俊笑道:“先前朝会之上,陛下已然命微臣暂停兵部尚书之职,由兵部左侍郎崔敦礼暂代,微臣要赶回兵部去将部中事务安排一番,否则崔敦礼一时之间难以接手,万一由此发生什么疏漏,微臣罪责难当。”

    晋阳公主“啊”了一声,有些吃惊,她见房俊一直神色如常谈笑风生,还以为朝会之上父皇只是斥责了几句,却不想居然连兵部尚书的职位都给停了,想要劝解几句,不过见到房俊面含笑意似乎根本未曾在意,心里不由得愈发敬佩姐夫“澹泊宽广”的胸怀,便微微颔首,有些不舍道:“那姐夫自便就是。”

    衡山公主问道:“姐夫,我们闲暇之时,可以去书院找你玩耍么?”

    房俊无语,您这可是要成亲的人了,姑娘家家的四处玩耍,就不怕朝中风评不佳,甚至使得魏家觉得不妥?

    却未拒绝,颔首道:“自然可以,不过最近京中并不安稳,临行之前还是要向陛下请示一番,得到陛下准许,并且派遣禁卫护送,方可成行,万勿临时起意便贸然出宫,否则一旦有何闪失,微臣百死莫赎。”

    只要请示了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准许一个即将成亲的闺女四处乱窜……

    两位小公主连忙乖巧的点头:“定会依照姐夫的嘱咐行事。”

    浑然不知已经掉进了坑里,尤其是衡山公主,想要出宫,那是想也别想了……

    房俊告退,到了门口穿好鞋子急急走出去,便见到长乐公主修长窈窕的背影已经绕过了院子里的荷花池,快要到大门口,连忙轻呼一声:“殿下请留步!”

    一把夺过一旁内侍手里的雨伞,便追上前去。

    孰料前头长乐公主听闻了他的喊声,非但未曾停步,反而加快了步伐,脚步轻快的便出了一道月亮门。

    房俊快步追上去,绕过月亮门,便见到长乐公主的身影已经到了宫墙拐角处,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近前,低呼道:“殿下留步!”

    长乐公主只好站住脚步,转过神来,无奈道:“房少保唤住本宫,可是有何要事?”

    她身边撑伞的乃是自己的贴身侍女,从小跟了自己十几年,就连出嫁都是跟着到了长孙家,倒是毋须回避。

    房俊道:“昨日殿下回宫,可曾安好?”

    长乐公主自然明白他问的是父皇可曾训斥于她,便微垂眼帘,轻声回道:“一切安好,房少保无需挂念。”

    房俊笑了笑,温言道:“因微臣之过,险些害得殿下遭受责罚,心中过意不去,一直惦念此事,昨晚亦不曾睡好。”

    长乐公主脸色微晕,眼帘低垂,抿着嘴唇,静立无言。

    雨水淅淅沥沥,宫墙前栽植的花树被雨水冲刷得碧翠欲滴,墙头黛瓦上的积水顺着墙壁淌下来,缓缓在墙根处汇聚成流。

    两把油纸伞仿若雨幕之中的两朵小花,静谧不动,意境悠闲。

    好半晌,两人相对而立,彼此无言,却似乎有些东西缓缓流淌……

    长乐公主轻吸了一口气,柔声道:“宫中耳目众多,房少保若是无话,本宫便先行回寝宫了,若是被旁人瞧见,难免嚼舌头,说三道四。”

    言罢,抬起头看了房俊一眼,睫毛轻颤,然后转过身去,袅袅而行,转眼便消失在宫墙的拐角之处。

    房俊抬头瞅了瞅连绵的雨丝,又看了看四周的花树建筑,只觉得即便是这阴雨之中,似乎一切也都那么赏心悦目,心情雀跃。

    伫立半晌,这才转身抬脚,向着皇宫正门走去。

    *****

    承天门外,亲兵部曲伫立雨中,列阵以待。

    房俊出了宫门,登上马车,在车内对车夫说道:“去兵部衙门。”

    “喏!”

    车夫轻轻扬起马鞭,鞭梢在空中挽了一个鞭花,发出一声脆响,套车的健马便缓缓向前行去。

    出了承天门便是纵贯东西的天街,越过天街便是皇城,中枢衙门大多设立于此,不多时便抵达了兵部衙门。

    房俊下车步入衙门,往来官吏赶紧站定施礼,房俊摆摆手,道:“各忙各的,让崔侍郎来本官值房。”

    言罢,便走入值房,自有官吏前去通知崔敦礼。

    有书吏取了开水进来,从书架上取过茶叶罐拈了茶叶跑了一壶热茶,又将茶具清洗了一遍,崔敦礼便推门走了进来。

    “房少保,召唤下官所谓何事?”

    房俊摆手将书吏赶出去,又向崔敦礼招招手,道:“元礼兄,过来坐。”

    待到崔敦礼坐到对面,房俊亲自给他斟了杯茶,微笑道:“稍后宫里会下发文书,由你暂代兵部尚书之职。”

    崔敦礼捧着茶杯,一脸愕然。

    他还未收到消息呢,一时间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什么叫有他暂代兵部尚书之职?房俊又将要调往何处?

第四百一十九章 妥善安排

    第四百一十九章妥善安排

    房俊见崔敦礼一脸愕然,笑着摆手道:“坐下,听本官与你细说。”

    “喏!”

    崔敦礼坐在房俊对面,双手接着房俊递过来的茶杯,听房俊详细将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说了,顿时心中忐忑,急忙放下茶杯,起身道:“下官何德何能,岂敢窃据尚书之位?如今东征在即,兵部负责调度天下兵马,运输粮秣军械,万万出不得一丝半点的差错。下官能力有限,一直托庇在房少保羽翼之下,方能小有成绩,断然不敢取房少保而代之!下官这就前去政事堂,向诸位宰辅禀明原委。”

    “唉唉唉,赶紧坐下,话未说完呢,这么毛躁作甚?”

    房俊将崔敦礼叫住,让他好好坐着,有些不悦道:“在你眼中,本官便是那等嫉贤妒能、心胸狭隘、不肯提拔属下之人?”

    “自然不是!”

    崔敦礼一脸诚恳,道:“这兵部衙门上上下下,谁不知房少保宽宏大气,对待属下以诚相待?只是下官才疏学浅能力有限,岂敢与房少保相提并论?”

    他不得不如此恭谨。

    虽然自认才能足以统御一部,但这兵部如今上上下下尽皆被房俊所收服,休说他只是“暂代”尚书之职,就算是房俊的兵部尚书被罢免,朝廷空降一个兵部尚书过来,只要房俊下绊子,一两年之内新任尚书也休想能够掌控整个兵部。

    更何况如今只是从房俊口中听闻早朝上发生之事,谁知这其中是否尚有别的隐情?

    此前从未听闻家中嘱咐说是自己有可能上位,如今陡然之间天上第一个大馅饼,难免令他疑神疑鬼,万一这乃是早朝上博弈一番的后果,而自己的上位更是因为山东世家彻底倒向了关陇贵族,从而由关陇贵族争取而来,那自己可就是与房俊敌对了,从今往后在兵部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否则稍有不慎,就能被房俊被整死……

    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如今山东世家内部关于站队的声音并不一致,有些人建议依旧如往常那般自成一派,哪怕遭受打压,亦要维护山东世家的尊严;有的则想要与江南士族联合起来,依附于皇权向关陇贵族发动反击。

    即便是忽然倒向关陇贵族,一个遭受数十年打压的势力以及一个正在遭受打压的势力抱团取暖,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一个区区的兵部侍郎,又非是清河崔氏嫡子,并不能时刻掌握家族乃至于整个山东世家的动向……

    但是对于房俊的人品,崔敦礼还是信得过的。

    这位在外头强势无比的驸马,在兵部衙门却是威望甚高,平素对待下属绝无过分苛责,甚至以“护短”闻名于中枢各个衙门,谁若是欺辱到兵部官员头上,他总会挺身而出,予以维护。

    更非是独揽大权之人,自己身为兵部左侍郎,实则一直以来干的都是近乎于兵部尚书的事务,他知道房俊不仅肯于放权,更对他身为信重,加以培养。

    纵然仕途之上尽皆谋求高升,可这等情形之下,他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暂代房俊的职位?

    房俊欣然道:“你明白就好,况且你要知道,本官被停职已然板上钉钉,这个兵部尚书的职位若不是由你暂代,朝廷也会派别人来。非是本官狭隘,将兵部视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许旁人染指,可你亦应了解,这兵部先前是个什么模样,吾等用了多少心血才使得兵部发展至如今的境地,你就能够为了自己心安,便坐视吾等这几年的心血别一个旁人来鸠占鹊巢胡乱指挥,而后尽付东流?”

    崔敦礼默然。

    他深知自房俊担任兵部左侍郎的那一日起,便一直不遗余力的谋求“大兵部”的理念,军械调拨的集中,调兵之权的争取,乃至将军法审讯之权从卫尉寺手里夺过来,无数的努力方才换取了如今兵部的鼎盛局面,使得这个六部之末一跃而成为朝廷中枢炙手可热的衙门之一。

    于公,军权的集中使得帝国在危机来到之时能够更快的反应,而不是之前皇权、政事堂、乃至于统兵大将之间相互掣肘,致使军机懈怠,贻误战机,如今只需军机处命令下达,便可尽快部署调动天下各处的兵马。

    于私,兵部权柄日盛、地位拔高,连带着整个兵部的官员尽皆水涨船高,手里有权,便再不是以往可有可无的状态,底气足了,.asxs.高了,日后升迁左进自然水到渠成。

    这等情形之下,若是换了一个外人前来暂代兵部职务,怕是整个衙门上上下下尽皆心生抵触,混乱之下难免被那些觊觎兵部权势之人有机可乘,这些年大家为了壮大兵部的努力就得付诸东流。

    如此一来,他这个兵部侍郎的考评或许依旧如常,但是在各部主官乃至于宰辅、陛下的心里,评价却必然是一塌糊涂。

    他亦是个果决之人,想到此,深吸口气,恭谨道:“既然房少保如此信赖下官,下官自当竭尽全力,绝不使房少保失望。”

    房俊微微颔首,意有所指道:“不仅是本官不失望,亦要让陛下不失望才行。”

    崔敦礼豁然一振,上身微微前倾,瞪着双目惊喜道:“房少保是说……这亦是陛下的意思?”

    房俊“嗬”的一声,喝了一口茶水,随意道:“这说的哪里话?难不成元礼兄还以为这兵部是本官的私货不成?这兵部,自然是帝国的兵部,是陛下的兵部,你我皆乃臣子,为帝国披肝沥胆,为陛下鞠躬尽瘁!”

    崔敦礼正襟危坐,满脸兴奋。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房俊夹带里的私人,所以才对自己委以重任,而自己在尚未能够明确家族意向之前,未免患得患失,唯恐家族的意向与自己的意愿相悖,却不料居然通过房俊进了陛下的视线!

    他深知整个山东世家的立场,皆是要坚定的站在皇权一方,哪怕暗地里与旁的势力苟且,最终的目的依旧是能够进入皇帝的视线,引起皇帝的重视,从而成为辅弼皇权的“忠臣义士”。

    而整个山东世家无数年的谋算,依旧未能达成这样一个目的,却在不经意间由自己通过房俊来实现了……

    崔敦礼兴奋莫名,低声道:“房少保放心,下官即便粉身碎骨,亦不负所托!”

    房俊欣然道:“如此甚好,不过身为主官,立场与手段皆与以往不同,还需小心行事,处处严谨,万勿出了大的纰漏,有甚不决之事,或是有何难处,自可知会本官一声,本官必全力助你。”

    崔敦礼感激涕零,道:“多谢房少保!”

    如今房俊的权势可不仅仅是在兵部,身为军中后起之秀,身边围拢了大批青年军官,成为军方新进的大佬,话语度极高。而且刑部、工部、御史台、京兆府等等数个中枢衙门皆有他的关系,很多时候旁人看似无法解决之事,或许只需要他一句话而已。

    须臾,有政事堂签发的公文送抵兵部,宣布了停止房俊兵部尚书的职权,进而由兵部左侍郎崔敦礼暂代的命令。

    兵部衙门里一片哗然。

    纵然外界对房俊褒贬不一,但是兵部衙门上下却对其万分推崇,心悦诚服。这位当朝驸马不仅敢于担责,更乐于放权,不遗余力的为衙门争取利益,上上下下哪一个没有从中得到好处?

    甚至可以说六部之中,任何一部的尚书都比不上房俊在兵部的威望。

    陡然之间却传来停止房俊兵部尚书职务的命令,这令兵部官员们惊诧之余,也难免心生愤怒。

    好在“暂代”兵部尚书职位的乃是崔敦礼,这是自己人,哪怕不少人心中难免嫉妒,却总比另外调任一个外人前来掌管兵部为好。

第四百二十章 不速之客

    房俊在兵部的威望的确无人能及,下属官员不仅感激于他为兵部争取的利益,使得大家水涨船高,更钦佩于他的个人魅力,这样的一位长官,早已成为整个兵部的核心以及名副其实的领袖。如今却陡然之间传来了命令,暂停了房俊的职务……

    这令兵部官员难以接受,即便暂代者乃是眼下兵部的左侍郎崔敦礼,甚至崔敦礼本身的威望也不低,依旧让官员们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所谓的对房俊的指控根本就是长孙无忌自说自话,完全没有任何证据。

    事实上长孙无忌如此“诬陷”房俊也不是首次了,之前便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类似事件,最后都证明了完全是长孙无忌无中生有、蓄意构陷。

    兵部官员闹腾不休,整个衙门已经陷入瘫痪,不少人甚至在召集同僚,打算一起前往皇宫“叩阙请愿”,还给房俊一个清白。

    房俊一看这沸反盈天的架势,赶紧将几位主事、郎中尽皆叫到值房之中,好生安抚一番,否则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保不齐就能闹出点事情来……

    *****

    宋国公府。

    正堂之中,萧瑀蹙眉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长孙无忌,面色阴沉心中不爽至极点,忍不住道:“辅机啊,你我虽然份属同僚,但实则相交多年,堪称知己。如今贵府正操办丧事,便这般前来拜访,未免有些不妥。”

    红事白事,讲究极多。

    虽然长孙无忌死的是儿子,身上并无孝服在身,可到底是家中操办丧事,这般毫不避讳的登上别人家的厅堂,风俗之中是绝对不被许可的,甚至会被别人认为将晦气带来。

    放在民间,遇到脾气暴躁的跟你兑命都有可能!

    若非担心着远在漠北的长子如今正处于关陇贵族的威胁之下,先前又在朝堂之上配合李绩驳斥了长孙无忌提出的继任兵部尚书的人选,此刻萧瑀老早就让人将长孙无忌给撵出去了!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长孙无忌对于萧瑀的愤怒视而不见,反倒是淡定得很,缓缓说道:“先别说吾之失礼,吾倒是要问一问宋国公,为何对先前之协商食言,难道当真不在乎令公子的性命安危?”

    萧瑀原本还保持着几分克制,闻听此言,面色愈发难看,强抑着愤怒,冷冷道:“在下不知赵国公何出此言,更不知先前与赵国公又有何协商?至于是否食言,更是不知所谓!赵国公谈及犬子性命安危,在下是否可以认为,您是在口出威胁?”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看着面前茶杯里澄亮的茶汤,道:“宋国公可以这么认为。”

    他绝对无法接受江南士族彻彻底底的倒向皇权,这对于关陇贵族将会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下朝之后并未返回家中,而是不顾风俗礼法贸然前来宋国公府,为了阻止萧瑀的行为,不惜撕破脸皮。

    朝局的平稳在于平衡各方势力,可一旦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毫无保留的投靠皇权,那么关陇贵族所要面临的便会是自己估计之中数倍的压力,这等情形之下,关陇贵族将会处于绝对的劣势,纵然自己耗费心血保得住关陇集团短期之内不至于分崩离析,但是在大势之下,亦要被碾为齑粉。

    萧瑀深吸口气,拈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后抬眼望着窗外。

    庭院深深花树青翠,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空气中透着淡淡的湿寒……

    半晌,萧瑀才转过头,凝视着长孙无忌的眼睛,缓缓说道:“大势所趋,纵然赵国公奋不顾身不惜一切,终究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大势不可违。以长孙家的渊源,即便没有关陇贵族们联合起来赋予的力量,照样可以荣华富贵子孙昌盛,又何必铤而走险,坚决的站到陛下的对立面呢?”

    长孙无忌苦笑摇头,叹息道:“宋国公岂不是明知故问?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旦关陇集团崩溃离散,而长孙家又失去关陇贵族领袖这个身份,往昔结为一体的盟友说不得立刻就会反目成仇,更别说那些原本就仇怨甚深的人家,必将扑上来将长孙家连皮带肉的吞下去。”

    “并不会如此,最起码陛下不愿意见到长孙家消亡的那一天,毕竟对于陛下来说,长孙家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就算忘记了赵国公您的功勋,只看文德皇后的颜面,长孙家亦会繁盛依旧。”

    “繁盛依旧?呵呵。或许吧,陛下念旧,能够念着长孙家往昔的功劳予以宽容,可陛下终究亦是**凡胎,待他百年之后呢?太子殿下会依旧念着长孙家的情分么?非但未必,而且说不定太子甫一登基,便会第一个拿长孙家开刀,既能惩前毖后,更能以儆效尤。”

    长孙无忌形容愁苦,说的是心里话,半点不掺假。

    萧瑀的火气似乎也消散了一些,叹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若非赵国公您一直主张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且明里暗里做了太多功夫,太子又岂能将长孙家视为寇仇?说到底,那也是你的外甥,有血脉亲缘。”

    “血脉亲缘?”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当年因为一场意外使得自己的长子长孙冲成了废人,长孙冲又暗算太子使其断腿成为残疾,这其中的仇怨就已经无法消弭了。更别说自己早已经察觉得到太子对于长孙家的权势地位早已心生不满……

    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早已成为不可转圜之矛盾,长孙家与太子之间,势难共存。

    不是自己想要废黜太子另立储君,而是为了长孙家的权势,甚至延续长孙家的荣华富贵,不得不如此。

    否则只要等到将来太子登基,新官上任还要三把火呢,何况一个新皇登基?打击异己扶持亲信势在必行,而长孙家必将首当其冲。

    “世家门阀,从来都是利益至上,血脉亲缘只是维系利益的工具,对于皇家来说,更是如此。若吾将家族之未来寄托于血脉亲缘,奢望太子殿下能够念及这些而手下留情,那吾长孙无忌便是长孙家的千古罪人。”

    萧瑀闻言,沉默不语。

    茶杯里的茶水澄亮翠碧,窗外雨水淅淅沥沥,裹挟着水气的凉风自窗户吹进来,地板光洁明亮,气氛沉重压抑。

    萧瑀明白,今日长孙无忌不顾一切的来到府中,就是想要逼着他给一个决绝的答复,要么死了心的与山东世家一起投靠李二陛下,置自己长子的生死于不顾,要么改弦更张,背叛皇帝与山东世家,与关陇贵族联合在一起。

    表面上看去似乎并不难以抉择,一边是皇帝与底蕴深厚的山东世家,一边是江河日下、日暮穷途的关陇贵族,任谁都会轻易的做下决定。

    可萧瑀却不敢如此鲁莽的拒绝长孙无忌。

    这并非仅只是因为长子萧锐时刻有性命之忧,更因为长孙无忌此刻的底气。

    既然已经处于绝对下风,长孙无忌又凭什么敢登堂入室,在他的面前要求他慎重考虑之后做下决断呢?

    依着他对于长孙无忌的了解,此人必有凭恃!

    可形势依然这般分明,关陇贵族的前途看上去也已注定,长孙无忌凭什么就能继续号令关陇,维持关陇集团没有走向崩溃,反而还敢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说出这等要挟的话语?

    除非……

    萧瑀悚然色变!

    他挺直腰杆,死死的盯着长孙无忌,一字字道:“好教赵国公知晓,兰陵萧氏虽然乃是南梁遗脉,亦曾身为大隋官吏,却绝对不会做大唐的乱臣贼子!”

    “呵呵,宋国公误会了。”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没有人是乱臣贼子,当年隋炀帝不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更不是,你与我,又怎么会是?”

第四百二十一章 乌云笼罩

    听闻长孙无忌之言,萧瑀只觉得浑身剧震,不可置信的瞪圆了双眼。

    隋文帝构陷兄长、阴谋夺嫡,之后又残害手足,逐一屠戮。

    李二陛下玄武之变、杀兄弑弟,后又逼父退位、登基为帝。

    这两人是否乱臣贼子呢?正当位时,绝对不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成王败寇古今皆然,赢得人从来都不会是乱臣贼子,只有输的人才是。

    只要能赢,无论做了什么都不是乱臣贼子……

    “大胆!赵国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萧瑀勃然大怒,戟指喝问。

    长孙无忌全无惧色,呷了一口茶水,淡然自若道:“吾不知宋国公何以这般怒气勃发,或许是误会了吾之心意?吾只是想要宋国公知晓,如今太子的储君之位其实并未固若金汤、稳如泰山,太子之才具并不能担负起整个帝国,这一点你知我知,陛下更知。当初吾关陇贵族舍生忘死辅佐陛下廓清寰宇、一统天下,深受陛下之信任,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够比吾更了解皇室之底细?只要吾愿意,或许明朝日出之时,宋国公便可以闻听储君易位之消息。”

    萧瑀面色变幻,额头见汗。

    他自然明白长孙无忌话中之意到底为何,心中快速权衡长孙无忌是否能够做到,片刻之后,他就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恐怕非是妄言……

    之前所有针对太子的计划、布置,都是恪守着臣子之规矩,一直未曾超越权力争斗的底线。

    所以太子才能安坐至今。

    可一旦长孙无忌认为太子的存在已经危及了家族未来的存亡安危,以他的心性怕是就要铤而走险,狠下杀手。

    正如长孙无忌自己所言,关陇贵族尤其是长孙家素来与皇室关系密切,至今皇宫大内到底有多少长孙无忌的眼线,谁也不知道。

    若是他狠了心想要做出不臣之举,纵然房俊等人也无法阻止,即便是李二陛下也防不胜防……萧瑀甚至再想深一层,就算此刻自己去李二陛下面前揭露长孙无忌的野心李二陛下到底会不会相信,亦或者说,会不会阻止?

    李二陛下对于太子的不满由来已久,只是近两年稍微有些缓和,但是以李二陛下刚烈英武的性格,定然是对于仁厚软弱的太子有所挑剔的,以个人能力而论,无论魏王李泰亦或是晋王李治,都不在太子之下。

    万一李二陛下顺水推舟,在已成定局之后就势另立魏王或是晋王为太子……

    萧瑀心神巨震,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以为太子的储位依然稳如泰山,却未想到一旦长孙无忌铁了心铤而走险、奋力一搏,极大的可能会将形势陡然逆转。

    到那个时候,自己站在废太子甚至是死太子一边,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新立太子必将对长孙无忌感恩戴德,甚至于眼下就已经与长孙无忌暗通款曲,把柄捏在长孙无忌手上,关陇贵族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只要陛下万年之后,整个中枢将再一次沦为关陇贵族的囊中之物。

    就如同陛下登基之初的那样,朝臣半数出身与关陇,朝堂之上只有一个声音,连李二陛下都得忍气吞声、退让三分,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被压制得苦不堪言,任其欺凌盘剥,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多年自己夹缝之中呕心沥血,方才为江南士族挣出这么一线光明,将会毁于一旦,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两边都有机缘,也都有凶险,怎么选?

    长孙无忌瞅了萧瑀一眼,续道:“吾舍弃一个儿子,能够保得关陇数年之内依旧团结如初,这已是长孙家的底线,吾之二郎不能白死,长孙家也不能丢弃关陇领袖之地位,宋国公知吾之脾性,为达目的,断然不择手段。是敌是友,宋国公一言而决,吾静候佳音。”

    言罢,他缓缓起身,略微拱手施礼,向堂外走去。

    萧瑀亦即起身将其送到门口,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消失在府门,不禁抬起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看着低垂如铅的云层,心绪犹如这缠绵的雨幕一般纷乱。

    *****

    这一场雨连着下了数天,致使关中数条河流水位上涨,不过堤坝牢固河道通畅,倒是并未造成水患。

    雨停之后,又是一连数日阳光普照,秋高气爽,田里的稻谷被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腰,漫山遍野黄澄澄金灿灿,映得关中百姓笑逐颜开,八百里秦川荡漾着丰收的喜悦。

    距离秋收还有几天,京兆尹以及各个下辖州县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京兆尹不停的下发行文至各处县衙,严令秋收期间各地方官要保障秋收的顺利进行,协调车辆、人手帮助辖区之内的鳏寡孤独亦或是贫寒伤残之家,万勿使得误了秋收,导致这些家庭杜绝不能承受之损失。

    卫戍京畿的各个军卫更是将精锐兵卒派遣至驻地附近的县衙,确保秋收期间各地的治安平稳,绝对不能出现聚众生事、斗殴骚乱等等恶劣事件。

    古往今来,秋收都是一年当中的重中之重,这期间朝廷上下都要力保天下各地局势平稳。

    民以食为天,若是天灾**导致秋收减产甚至绝产,所产生的后果不堪设想,轻则百姓哗变局势糜烂,重则烽烟四起改朝换代。

    没有饭吃的老百姓再不是唯唯诺诺任人奴役的良民,啸聚生事揭竿而起,眨眼间就能变成噬人血肉无所畏惧的猛兽!

    即便是最贪婪的官吏,亦不敢在秋收之时弄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中秋前后便从长安出发遍及天下的监察御史会狠狠的治其一个“祸国殃民”之罪,再是深厚的背景家世,也难逃大理寺复审之后勾决!

    自李二陛下而始,整个帝国中枢对于祸乱秋收之徒的态度唯有一个,那就是零容忍!

    ……

    天下各处已经做好了秋收的准备,由南往北,随着气候由热渐凉,南方的秋收已经开始,北方也已经迫在眉睫。

    这时长安城内正有一场盛事,李二陛下最幼小的公主、文德皇后的嫡出的衡山公主,下嫁郑国公魏徵之长子魏叔玉,礼聘即成,普天同庆。

    李二陛下的威望日益深重,当年有关于“杀兄弑弟、逆而篡取”的恶名随着这些年勤于政务、励精图治而渐渐淡化消散,老百姓感念日子越过越好,吏治清明安居乐业,再也懒得去管皇帝的个人品质是否优良,只要能够让大家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好皇帝。

    而魏徵素来以刚正不阿、直言犯谏闻名天下,民间对其极为拥戴,认为这是千古少有的诤臣,虽然已经过世,却依旧对这桩婚事报以极大的热情以及诚挚的祝福。

    九月十三这一天,整个长安城张灯结彩,一大早便有无数百姓涌入城中等待观礼,京兆府、兵部出动数千悍卒遍及长安城内各处角落维持治安,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多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李二陛下一身明黄色龙袍,挽着衡山公主的手将她送到承天门下,搀扶着她登上婚车,目送着自己最小的女儿走出承天门,嫁做他人妇,心里放佛放下一块大石,又好似空落落虚无飘荡,扬起头看着高大巍峨的城门楼上那一方天空,自己对文德皇后的承诺又完成了一分。

    皇宫外,火红色的鞭炮铺满了天街,待到公主銮驾出宫,鞭炮被点燃,一瞬间震天鸣响恍若九霄雷鸣,弥漫的硝烟充斥着整条天街,鞭炮炸开的火光将红纸制成的炮衣撕碎抛飞,红色的纸屑在硝烟中漫天飞舞,声势惊人,充满了喜悦的氛围。

    新郎官儿魏叔玉也被这惊天动地的阵势给吓到了,如今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都养成了放鞭炮的习惯,红红火火很是能够提升气氛,但是放眼大唐,谁家曾燃放如此之多的鞭炮?

    早先听闻今日的鞭炮皆是房俊所出,这位连襟的手笔着实吓人。

    这简直就是在烧钱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魏府喜事

    偌大的天街上鞭炮轰鸣,红屑纷飞,特有的硝烟味儿以及浓烈的烟雾遮天蔽日,怕是只这天街上此刻的鞭炮放完,就得耗费数万贯之多。

    这简直就是在烧钱……

    今日公主出嫁,开放了整个皇城,前来观礼的百姓纷纷被这一幕所震撼,各个兴奋不已惊呼赞叹。

    更有一些官吏夹杂在百姓中间看热闹,见到眼前这番盛况,不禁纷纷交头接耳。

    “房二郎一如既往的大气啊,单只是这些鞭炮就得多少钱?更何况还听闻给衡山公主添了二十抬的嫁妆,越州出产的南珠就足足有二十颗。魏叔玉那小子当真命好,不仅娶了公主,还平白得了这一笔横财,羡煞旁人呐!”

    有人难免眼红。

    “休要替那房二长脸,他舍得这般花费,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今日花费百万钱,明日陛下自然会予他方便,轻松便赚回数倍。”

    有人眼红,自然就有人嫉妒,对于房俊的大方不以为然。

    旁边便有同伴反驳道:“这话说得没道理,那房二敛财之术天下无双,赞一句‘财神爷’亦不过为,何须陛下予以方便?再者说,房二素来与嫡出的几位公主关系亲厚,尤其是晋阳公主。吾听闻陛下诸多驸马,晋阳公主尽皆称呼其官职,唯有房俊才能唤一声‘姐夫’,如今衡山公主成婚,房二便能这么大的手笔,与其更加亲厚的晋阳公主成婚之时,天晓得房二会给多少嫁妆!”

    “那厮的确令人敬佩,被陛下给停了职务,却依旧能够四处出风头,放眼朝堂之上敢于如他那般与关陇贵族们刀对刀枪对枪对着干的大臣,简直绝无仅有,此人魄力,可见一斑。”

    “那又如何?还不是整日里龟缩在书院连头都不敢露,唯恐遭到关陇贵族们的死士刺杀。”

    “诸位,眼多耳杂,还需慎言!”

    几人对视一眼,赶紧闭嘴。

    足足半个时辰,天街上的鞭炮才算是燃放完毕,弥漫的硝烟被清风卷起,直入云霄。

    然后锣鼓声起,迎亲队伍在数百具装铁骑开路之下,缓缓向魏府进发,沿途兵卒、衙役维持秩序,看热闹的百姓潮水一般随着迎亲队伍缓缓行进。

    内侍总管王德跟随在送亲队伍之中,身后的禁卫快步追上来,询问道:“总管,是否前面街口撒喜钱?”

    贵人家操办喜事,有当街扬撒喜钱的风俗,求一个与民同乐、皆大欢喜。

    王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秋老虎的威风不容小觑,再加上夹杂在如此之多的送亲队伍之中,早已经热得一身大汗。

    前后看了看潮水一般的人群,忧心忡忡道:“人太多,若是当街撒钱,怕是要引起骚乱。待到魏府之后,新人先行进门,尔等命兵卒衙役维持治安,确保不会发生骚乱,再扬撒喜钱,”

    皇帝如今内帑丰盈,拨付了十余万钱预备当街扬撒,这么多的钱,又有这么多的百姓前来看热闹,喜钱一撒出去必定哄抢,万一引发骚乱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哪怕只是冲撞了公主车架也不是他能够担待得起的,

    再出现一两个死伤,他王德身为“送亲总管”怕是就得已死谢罪……

    “喏!”

    禁卫领命,赶紧向后跑去,通知后面跟随的同僚赶紧终止预备的扬撒喜钱环节。

    ……

    这场婚礼规模盛大,比之前几年高阳公主出嫁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整个长安城都轰动起来,看热闹的百姓随着迎亲车队行进,里三层外三层将数条里坊堵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到了魏府,魏府大门外又是一阵鞭炮齐鸣,等到一对新人进了府门,队伍后边的数辆马车上有禁卫站起,扯着脖子大喊道:“陛下有旨,公主下嫁,普天同庆!”

    然后在身边盛满铜钱的箱子里抓了一把,狠狠的撒了出去。

    黄澄澄的开元通宝雨点一般扬撒出去,稀里哗啦散落在街上,围观百姓顿时一阵喧嚣,纷纷冲上前去争抢,整条街巷乱成一团,却也喜气洋洋,兴高采烈。

    ……

    魏府之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魏徵在世之时,因为脾气执拗犯颜直谏,朝中同僚尽皆交情寡淡,就连当初那些一起瓦岗聚义的好兄弟都大多分道扬镳,这府中平素甚少有当权的官员往来。

    却未想到反而是魏徵去世,魏府陡然焕发出蓬勃的活力。

    瓦岗山一起投奔李二陛下的老兄弟已然所余不多,魏徵活着的时候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极少来往,但是既然魏徵已死,余下一门子侄,这些老兄弟却要念着昔日情分来到府上予以祝贺,给魏府撑撑场面。

    而那些并无魏家有太多往来的门阀士族朝中官员,则见到李二陛下对于衡山公主的宠爱,便知道或许用不了多久魏叔玉便会受到器重,予以简拔,说不得又是一家旺族兴起。

    官场之上捧红踩黑乃是常态,魏家如今隐隐然有兴旺之兆,自然谁都愿意贴上前来示好一番,结下一份人情。

    故而今日魏府故旧必至、宾客云集,就连太子殿下亦带着数位亲王亲临魏府,可谓门庭若市。

    内宅一处楼阁之内,数位驸马济济一堂,却又泾渭分明。

    房俊与独孤谋、程处亮坐在东侧靠窗的桌前,低声谈话,闲适惬意,从辽东赶回的周道务、窦逵、杜荷、柴令武则坐在堂中正位,此外尚有高祖李渊的女儿庐陵公主驸马乔师望、南昌公主驸马苏勖、安定公主驸马温挺、常乐公主驸马赵瑰,以及刚刚与房陵公主成亲的贺兰僧伽……

    虽然皆是驸马,且长幼两辈,但此刻却完全按照各自阵营自成一系。

    很显然拥护太子的这一方人数处于绝对劣势,而且独孤谋出身关陇贵族,他倒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太子这一边,但是其家族却依旧摇摆不定。柴令武与杜荷倒是支持太子的,但是他们两个身上的关陇贵族成分太重,而且与房俊不睦,故而离得房俊老远……

    独孤谋素来特立独行、极有主见,与暮气沉沉、自私自利的关陇贵族划清界限,几乎被家族除名,这会儿连眼尾都不看一下对面坐着的一干“前辈”,拈着茶杯,轻声对房俊说道:“二郎当真好大的手笔,单单承天门外天街之上的那些鞭炮,便花费不菲吧?”

    房俊拈了一颗糖果塞进嘴里,闻言摇了摇头,低声道:“非是兄弟炫富,衡山殿下成婚乃是陛下心中的大事,咱们身为帝婿,自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一份心力。若是自不量力、好大喜功,为了出风头、挣脸面弄得靡费超支,陛下固然不喜,可若是有钱不花、有力不出,陛下岂不是更为不悦?所以,兄弟不得不如此。”

    程处亮性情稳重,思虑周详,想了想,颔首道:“二郎所言不差,吾等家产鄙陋也就罢了,以二郎的身家若是吝啬惜财,必然惹得陛下不快。”

    说到底,皇帝家办喜事就要图一个量力而行,没钱偏要装大爷肯定惹得皇帝不爽,堂堂皇家需要你破家舍财来装脸面么?那是打皇帝的脸。同样,有钱不花更不行……

    独孤谋低笑道:“先前听闻高阳殿下给衡山公主添置了不少嫁妆,安康公主还在府中与我抱怨,同样都是姊妹一场,吾家给添置的着实寒酸……好在并未与你家攀比,否则非但不能取悦陛下,甚至作茧自缚,费力不讨好。”

    三人低声谈笑,很是自在,浑然未将对面的众多连襟以及几位“老驸马”放在眼中,顿时引起对面的不快。

    贺兰僧伽掸了掸衣袍,耷拉着眼皮瞥了房俊一眼,故意提高声音,哼了一声道:“如今这朝堂小人当道,全不顾忌人情道义,尤其是某些得志之小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小小的一场误会冲突亦要不依不饶,非得将人殴伤致残才肯罢休……金刚怒目,何如菩萨低眉,人品性情还是差得太远啦。”

    此言一出,堂中瞬间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贺兰僧伽,不明白这位哪里来的底气,居然敢当面硬怼房俊这个“棒槌”……

第四百二十三章 金刚怒目

    “……金刚怒目,何如菩萨低眉,人品性情还是差得太远啦。”

    贺兰僧伽此言一出,堂内瞬间一阵寂静,诸位驸马尽皆面露吃惊的看着他。堂中与房俊不对付的大有人在,但是敢于当面这个怼上去,却是绝无仅有。

    大家都是驸马,高祖皇帝的驸马也好,李二陛下的驸马也罢,总体上实则并无多大差距,对于自己的姊妹李二陛下亦是颇多维护,就比如与窦奉节和离的房陵公主,名声臭了大街,可李二陛下依旧百般维护,张罗着再次下嫁了贺兰僧伽。

    然而人与人之间到底还是不同的,大唐帝国所有的驸马当中,房俊应当算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这不但是因为其父房玄龄在位之时乃是朝堂之上数一数二的大佬,纵然致仕之后也还是皇帝的肱骨心腹,更不仅是房俊扺掌一部、率领一卫,已是朝堂之上新兴的一股势力,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房俊的脾性……

    嚣张跋扈恣意张狂,依仗着李二陛下的宠爱,即便是长孙无忌、令狐德棻这样的当朝权臣亦敢直撄其锋,等闲大臣勋贵更是丝毫不放在眼中,说打就拽,这样的人谁敢惹?

    凭白挨顿打,事后怕是还要惹得李二陛下不快……

    寺庙里的神像都是自有规则的,金刚永远横眉怒目,菩萨则低眉顺眼,慈眉善目。

    所以贺兰僧伽用“金刚怒目”来形容房俊的跋扈好斗……

    房俊闻言,瞥了贺兰僧伽一眼,尚未开口,身边的程处亮已经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二郎息怒,今日衡山殿下大喜之日,吾等身为亲眷,万勿惹是生非,否则必遭陛下责罚。”

    房俊轻笑一声,道:“兄长无需担忧,小弟晓得轻重。只不过贺兰驸马看似引经据典教训他人,实则胸无点墨贻笑大方,某好生教一教他,免得往后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折了咱们皇族驸马的颜面。”

    程处亮苦笑道:“何至于此?这等轻浮粗鄙之辈,无需与他一般见识。”

    两人自说自话,声音也不小,堂中诸位驸马听得清清楚楚,再去看贺兰僧伽那一张因为羞恼而涨红的脸,不禁颇为玩味。

    虽然贺兰僧伽的举止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大家心里却都明白他为何完全无视房俊的强势跋扈,敢于来这么一出。

    嫉妒使人发狂啊……

    “砰!”

    贺兰僧伽狠狠一拍桌子,面色愠怒,瞪着房俊道:“房俊!吾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却出言嘲讽全无尊敬,这般没大没小不知长幼,便是你房家的家教么?若是如此,改日吾倒要亲自上门去跟梁国公理论一番!”

    房俊看着这人,着实有些无语:“您所谓的‘长辈’,乃是基于您是房陵公主驸马,按理吾等要尊称一声‘姑丈’。可是您自己也清楚,依着咱们这位房陵姑姑的脾气,说不得什么时候开心或者不开心,就会给咱们换一个‘姑丈’……您这才成婚没几天,前程漫漫不知未来几何,不去想方设法笼络房陵公主的芳心,安安稳稳的将这个驸马当下去,做好皇亲国戚的本分,反倒是在吾等面前耀武扬威,简直不知所谓。”

    “……娘咧!”

    贺兰僧伽被羞辱得面红耳赤,忍不住一句脏话便脱口而出。

    没等房俊恼怒,他身边柴令武与赵瑰已经齐齐起身,一个捂住他的嘴,一个将他拉着坐下。

    杜荷看着房俊冷下来的脸色,连忙道:“二郎勿恼,贺兰驸马只是口误,绝非骂人……今日乃是衡山殿下大喜之日,吾等身为驸马,皆是娘家人,万勿让旁人看了笑话,折了皇家颜面。”

    他与房俊多年故交,虽然这两年屡屡因为意见不同逐渐分道扬镳,自觉到底也比旁人亲近一些,遂出言劝阻。

    心里却有些没底,万一这个“棒槌”人语不进,自己丢人没关系,闹大了此间所有人怕是都难逃陛下惩处……

    房俊却没理他,只是冷笑盯着贺兰僧伽,淡然问道:“贺兰驸马怕是并不知‘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的典故吧?否则也说不出‘金刚怒目,何如菩萨低眉’这等无知蠢话,惹人耻笑。”

    贺兰僧伽满面赤红,怒道:“金刚怒目,喜怒形于色也,武力威吓,难以服人心;菩萨则低眉慈悲,心怀世人,普度众生!老子亦是读过书的,你来说说何处不对?”

    房俊忍不住嗤笑一声,见到身边程处亮也忍俊不禁的模样,便拍了拍程处亮的肩膀,笑道:“兄长给咱们这位‘姑丈’讲一讲这个典故吧,免得日后到处胡说,丢尽了皇族颜面。”

    程处亮摇摇头,缓缓说道:“《谈薮》之中曾有一篇趣事,说是有一名儒至山中寺庙进香,见到殿内供奉之佛像,金刚尽皆横眉立目,菩萨个个低眉慈祥,故而询问,‘金刚为何怒目?菩萨为何低眉?’小沙弥则应答,‘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金刚为佛门守护之神,无威不足震慑魔异。

    菩萨以善渡人,慈悲为怀,当然慈眉善目。

    慈眉善目的菩萨是菩萨,怒目金刚何尝不是是慈悲无量的菩萨?

    房俊便赞道:“兄长身在军伍,却是博闻广记,佩服佩服。”

    程处亮哈哈一笑,道:“愚兄平素喜爱舞刀弄棒,但家教甚严,也枉读了不少诗书,碰巧知晓这样一个典故。”

    他父亲程咬金并不是什么穷苦出身,没当过瓦岗山的“混世魔王”,更没有去做响马劫皇杠,老程家更不是大字不识的乡野匹夫……

    程咬金的曾祖父是北齐的兖州司马,祖父是北齐的晋州司马,父亲是济州的大中正。何谓“大中正”?魏晋时期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而“大中正”这个职位就是负责评定本地士绅官吏的等级,可谓权力极大。

    “晋依魏氏九品之制,内官吏部尚书、司徒、左长史,外官州有大中正,郡国有小中正,皆掌选举。若吏部选用,必下中正,征其人居及父祖官名。”

    但凡能够担任“大中正”这个职务的,无一不是当地威望卓著之显赫人物。

    所以程咬金非但不是贫民出身,反而是家世显赫的官四代,虽然比不得山东世家底蕴深厚千年传承,却也读书明典、知书达礼。

    所以程处亮的文化素养怎能差的了?

    贺兰僧伽一张脸涨得血红,已经有些挂不住了,自己卖弄学识捡了一句自以为甚为“超脱”的言辞,想要羞辱房俊一番趁机展示自己的“段位”,却不想反手就被人扇了一个耳光,弄得自己就好似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然而当真说起来,他这人还真就从未认真读过几本书,不仅是他,几乎所有的关陇子弟自小起便是弓马娴熟,希望能够将祖辈传下来的军伍身份继承下去,甚少能有几个认真读书的才子。

    他这会儿自觉丢了人,红着脸忍着羞恼,想要装乌龟糊弄过去,偏偏房俊却又继续说道:“世有贤愚,更分良莠,有君子也有小人,美丑善恶,一并同在。扬善抑恶,乃是佛家宗旨,扶正祛邪,正是道门正统。所以,有慈悲菩萨,心怀怜悯普度众生,还得有怒目金刚,引动天雷除妖降魔。但世人却要知晓,相对于菩萨的善相而言,金刚虽然恶相,但是同样都是一颗佛心!观金刚之恶相,便视之为凶神恶煞避之唯恐不及,此等做法简直就是善恶不分、黑白不辩,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贺兰僧伽面色如血,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戟指怒喝道:“老子今日就坐一会怒目金刚,教训汝这个不知长幼的混账!”

    他身边几位驸马齐齐色变,娘咧!

    你特么想找死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在这里不知死活的挑战房俊,岂不是要喷我们一身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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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