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增设道学
一直以来,房俊皆是一种非常强势的姿态出现在朝堂之上。
哪怕当年未及弱冠便窃居高位,面对长孙无忌、令狐德这等朝中名宿、一代权臣,都是直来直去硬怼上去,绝无虚伪转圜之余地,不少人都对他恨得牙痒痒,只是这厮粗中有细,绝不似看上去那般莽撞,事事谋定后动,却也奈何他不得。
此刻见到房俊彷徨无措,焦急之下居然将事情推到自家老爹身上,顿时令众人心中大快。
有人憋不住,耸着肩膀低头差点笑出声。
这借口找的,令李二陛下亦不禁莞尔。
席间一时充满欢快的气氛……
最终这个话题自然是不了了之,禄东赞本就是找借口遮掩自己此行之目的,纵然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只要话题未能敞开,总归还是留了一丝颜面,不至于使得双方毫无保留的扯开遮羞布,那实在是太尴尬。
目前的状况,两国谁也不想开战,那么这份隐晦的友好就有必要继续下去,直至其中一方悍然将其撕碎,最终兵戎相见。
李二陛下很会调动气氛,且至始至终都将气氛掌握在自己手里,以大唐皇帝的身份频频劝酒,使得在场诸多外国使节尽皆感受到了亲近重视,席间自然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直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二陛下才宣布宴席结束,在袁天罡、孔颖达、房俊等人的簇拥之下来到房俊的值房。
房俊作为地主,却毫无以尽地主之谊的觉悟,大咧咧坐在李二陛下身旁,全程都是许敬宗端茶递水招呼诸人,屁颠儿屁颠儿笑意满面,全无半分委屈气愤之态。
这人只讲实惠,从不在乎颜面,他一直便认定房俊之前程不可限量,所以才甘愿屈身在这书院之中,一则可以与注定要成为帝国栋梁的学子们结下一份师生情谊,再则便是牢牢抱住房俊的大腿。
今日宴席之上亲口听闻李二陛下一句“朕之冠军侯”,愈发坚定了许敬宗的信念。
只要房俊能够记得自己的好,将自己视为夹带中人,就算是伏低做小、甘为马仔,又有何妨?
这没什么可丢人的,没见到褚遂良那厮一脸落寞的待在角落里,连边儿都靠不上吗?
房俊这人骄傲着呢,可不是谁想给他当马仔都行的……
值房里干净敞亮,窗子开着,外头有一个不小的院落,几株高大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清风徐徐。
地上铺设着新式地砖,宛若瓷器一般明亮光滑,一方波斯地毯铺在最中间,上头放置着一张紫檀木的茶几,众人围着茶几跪坐,感受着身下地毯的绵厚柔软,四周靠着墙壁拜访的书案、书柜等等家具,尽皆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宁静舒适之中,透着无尽的奢华。
许敬宗沏好了茶叶,将茶壶放在茶几上,跪坐在李二陛下身边,稍稍落开半个身位,亲手给诸人斟茶,笑道:“这茶叶乃是取自闵地,经由房少保研发的新式制茶之法,味道与以往的炒茶不尽相同,却各有特色,诸位不妨细细品味。”
此茶刚刚制成不久,宫里自然是第一时间便送过去的,故而李二陛下早已品尝过,只不过数量太少,不仅市面上没有售卖,便是人情相赠也并未流传,似李淳风、袁天罡都是首次听闻。
茶叶沏好,颜色翠绿,汤水清澈,一口饮下,隐隐有兰花香气,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袁天罡赞道:“天下摆弄这些奇淫技巧之术,无人可出二郎之右,老道亦不知此为天赋或是所谓的格物而自知其理,总之,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房俊顿时警惕心起,这老道看上去仙风道骨,实则脾气执拗、性急如火,即便是面对陛下亦是始终维持自己那股子天下道门领袖的气派,等闲绝对不肯弱了气势。
放在平常若是不调侃自己几句都颇为难受,现在却这般推崇,总觉得其中有诈,说不得就是要有求于自己。
先前被禄东赞给坑的不轻,房俊颇有一种草木皆兵的警觉,闻言忙道:“制茶之术,不过小道而已,也说不上什么格物致知,只是闲暇之时品茗偿味,修身养性,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李二陛下抬起眼皮瞅了房俊一眼,面上并无表情,心中却有些好笑。
这小子今日被禄东赞给坑了一回,如今面对袁天罡亦是谨小慎微严加防范,着实有趣……
能够看着这骄狂的小子吃瘪,皇帝陛下心情甚好。
“莫说什么‘奇淫技巧’,这个词汇往后应当予以禁止。天下大道,上有圣人微言大义,下有农时精做技巧百工,微言大义固然使得天下人能够持身守正进窥天道,技巧百工却也能够强国富民造福万代。”
听闻李二陛下的话语,无论心中是否认同,众人尽皆道:“陛下胸怀广阔,乃是天下之福。”
自打秦始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所有的百工技巧尽皆被称为“奇淫技巧”,成为旁门左道,士子所不为也,儒家学子成为统治阶层,对工匠常常抱着排斥鄙夷的态度,一般就会冠以“奇技淫巧”的帽子予以打压,
李二陛下能够说出这句话,等同于给予了天下工匠一种程度的认可。
放在儒家独尊的时代,这简直就是振聋发聩!
在座诸人哪怕心底不认同,却也不会仅仅因为一句话便当众反驳,李二陛下的威望绝非那些个长与深宫的无能皇帝可以比拟,哪怕明知他是错的,除去魏徵那等诤臣之外,谁都得小心翼翼予以规劝。
更何况只是说说而已,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动作提升工匠的地位贬低儒家,犯不着兴师动众犯颜直谏……
李淳风看了袁天罡一眼,后者捋着白胡子,上身微微前倾,对李二陛下说道:“陛下,老道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允准。”
不情之请么……
李二陛下面带笑意,笑道:“怎么,难不成道长家中也有女待嫁,想要请朕金口玉言,予以赐婚不成?哈哈,禄东赞乃是番邦大相,朕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承诺,但道长乃是道门领袖,学究天人,您的面子镇一定会给!哪怕您看上了咱们房少保,朕也允了这门婚事!”
众人一阵大笑,哪怕是皇帝面前,却也为由太多拘束。
李二陛下就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身为皇帝能够收割天下人的敬仰尊重,却也能够让人在他面前畅所欲言、恣意开怀。
古往今来的帝王之中,的确称得上是异数……
袁天罡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抹着眼泪喘着气道:“老道一生未娶,哪里有子嗣?不过若是当真能够有个女儿,也定要与房家结下这门亲事,只看陛下如今对这位东床快婿的宠爱,便可知房少保如何知情识趣。不仅仅是老道如此想,怕是如今天下人尽皆将房少保视作佳婿之不二人选。”
孔颖达笑道:“老臣谏言,陛下不妨设下一道律令,严禁房少保纳妾,否则这往后还不知有多少人家觊觎房少保之人品,哭着喊着要将家中闺女嫁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有的真心,有的假意,气氛却着实热闹,半点也没有君前奏对的严谨肃穆。
房俊喝着茶,黑着脸,一声不吭。
娘咧!
一个两个的都拿小爷开玩笑是吧?都等着吧,袁天罡这个牛鼻子孤家寡人无儿无女也就罢了,孔颖达你可是多子多孙儿孙满堂,等到哪天小爷逮着你一个孙女祸害了,看看你是否还能笑得出……
笑了一阵,李二陛下道:“袁道长有求于朕,自然不会是这等琐碎事,却不知到底何事?”
袁天罡止住笑声,坐直身板,目光炯炯的看着李二陛下,缓缓说道:“贞观书院之风气的确开历代未有之先河,只看能够将格物致知之道列为首要教学科目,便可知其包容并蓄之气度。如今道门衰颓,老道难免有感而发,想请陛下降旨,准许在书院之内增设一处道学院,以供道门自天下各地抽调精擅道学之门徒,在此地潜心修道,亦可让书院学子在课余之时选修道学,弘扬道门。”
房俊听得一愣,然后下意识便出口道:“此事不可!”
娘咧!
你个牛鼻子也太过阴险了,想要借着小爷辛辛苦苦建立的书院给你做嫁衣裳?
第三百六十五章 小肚鸡肠
值房内顿时一静,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房俊,面露惊异。
在大唐,官职高低并不能代表一切,总归会有那么几个奇人异士虽然身无官职爵位,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与地位。
在这个声望可以刷脸的世界,他们仿若处于云端之上,是实实在在的特权阶层。
比如孙思邈,比如袁天罡。
孙思邈凭借着几可通神之医术、博爱之医德,拥有着接近于“神”的崇拜与爱戴,无论帝王将相亦或是贩夫走卒,首先不得不折服于其高深之医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将自己从阎王爷手里抓回来,再则便是真心崇敬其高洁人品,心悦诚服。
而袁天罡则是因为精通五行、通晓阴阳,在这样一个“神鬼乱舞”的年代里,被公认为是最接近“神仙”的凡人。
他们所拥有的声望不可估量,即便是雄才伟略的李二陛下亦要对其保持尊敬,绝无可能将其视作自己的大臣子民。
且不说袁天罡此刻提出的在书院之中增设道学院是否合理、能否允准,房俊这种丝毫不留余地的拒绝都是绝对不应该的。
即便是李二陛下若是予以拒绝,也会尽量将与其委婉一些。
似房俊这般生硬直白,太过缺乏尊敬……
孔颖达雪白的眉毛掀了一下,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袁天罡,笑问房俊道:“陛下虽然亲自担任书院之祭酒,但是到底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平素日常运作管理还得要房少保一力承担,且整座书院更是房少保一力筹备,对于书院情况之了解,莫过于房少保。只是房少保既然认为袁道长的建议不妥,却不知究竟不妥在何处?愿闻详情。”
这算是替房俊转圜了一下,言语之中将房俊有可能得罪到的袁天罡以及李二陛下尽皆缓解了一下。
孔家乃是儒门正宗,更是山东豪族,天然的便与房家亲近得多,更何况如今朝中局势颇多变故,无论山东世家亦或是江南士族,都在竭尽全力的向房俊靠近。
适当的展示出善意,对于双方的合作有利无害。
不过房俊却好似根本不在乎得不得罪人……
放下手中茶杯,房俊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笔直,正色道:“书院虽然提倡学子博学广闻,但更注重的还是在经史子集以及医学、兵法、格物等等自然科学方面的建树。道长或许未曾考虑,这些学子皆是各自州府抽调而来的杰出之士,日后无论学业如何,是必将要走上仕途的,或是从文,或是入伍,但无论哪一样,都必然是事物繁冗、俗事缠身。这等人又岂能醉心于阴阳之说、天人之道?与其将精力与希望寄托于这些注定要混迹仕途之学子,还不如请求陛下颁布一道旨意,准许道门自己成立一座学堂,专门教授门徒天人之道,那样心无旁骛、醉心道法,方能培养出类拔萃之人才,才能成为道门的发扬光大的基石。”
无论如何,道门想要渗透进书院,那都是房俊绝对不能容许的。
并非他对道门有任何偏见,而是一旦书院这座纯粹的学术殿堂夹杂进来教派这些个东西,内耗必然随之而诞生。
道家学说看似清静无为、追求天人之境,但道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利益纷争,这种传承了千年的教派一旦在书院里扎下根,从今而后都必然成为道门与世相争的桥头堡。
佛家又岂能坐视道门肆意壮大?
争斗必然随之而来,皆是内有耗费,外有纷争,这座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书院只怕要沦为利益斗争的大杂烩……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完这番话,他便看向李二陛下,相信李二陛下能够听得懂自己言语之中的深意。
相比于自己,李二陛下更是将书院视作配置自己“天子门生”的基地,岂能甘心最终为道门做了嫁衣裳?
李二陛下捋着颌下美髯,慢慢的喝茶,一声未吭。
房俊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李二陛下开口,顿时有些无语,您就好意思将我自己丢出去得罪人?万一我这心里别有算计,顺水推舟答允了袁天罡的请求,到时候您还怎么挽回?
难不成就看准了我跟您一条心?
……
袁天罡却没想那么多,自古以来道门虽然浮浮沉沉,有时兴旺有时沉寂,但总体来说却代表了上层社会的利益,当今陛下奢求长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先前也弄了不少道士和尚进宫,欲求长生之药。
这等情况下,又如何能够拒绝道门呢?
至于房俊拒绝得这般干脆利落……那肯定完全就是在报复刚刚自己的调侃。
老道吹胡子瞪眼,一脸不爽的瞪着房俊,不悦道:“外间传闻房少保义薄云天、胸襟宽广,原来是闻名不如见面,当真令人遗憾。老道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何以便这般睚眦必报?”
他就是觉得房俊在打击报复。
自从那个玄奘和尚自天竺求取真经返回长安,造成佛家轰动一时的影响开始,袁天罡便绞尽脑汁苦思对抗之法,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见效快的法子,只好将主意打到书院上来。
道门精通天人之道,无论追求长生不老亦或是延年益寿,哪怕只是奢求房中之术,这都是道门的优点,素来被那些世家门阀趋之若鹜。
有这等基础,若是再借助书院,将这些天下杰出的少年学子一网打尽,道门的影响力必然一跃而至一个空前的程度。
却不料被房俊拒绝得这般干脆……
之前在终南山孙思邈的药庐之中,便是房俊提醒他要当心佛家的崛起,善意的提示他要及早布局振兴道门,所以他一贯认为房俊是对道门亲近的,此刻房俊毫不犹豫的拒绝,在他看来自然便是为了报复之前自己的调侃。
这小子看上去颇有几分才能,谁料却是这般小肚鸡肠……老道颇为恼火。
房俊一脸正气,两手一摊,无辜道:“道长怎能这般误会在下?只是觉得道学院不应当设在书院之内而已,又非是觉得道学院不应当设置。以在下之见,道学院的设置是很有必要的,如今玄奘法师自天竺载誉而归,更携带了无数的佛家经典,道门若是不能奋起直追,难免要被压制。在下对于佛家并无隔阂,只不过说到底道门乃是咱们自家的教派,若是眼睁睁的看着道门倾颓,难免唏嘘。故而,在下建议不妨择一处道家洞天福地,设置一座道学院,钻研道门典籍的同时,更能够培养道门自己的人才,可谓一举两得。”
袁天罡气得冷哼一声。
那效果能一样么?老道看上的就是书院的地位,看中的就是书院当中的数百学子,借助的就是这些学子受到道门熏陶感染之后踏入仕途,能够给道门带来的助力。
道门源远流长,乃是华夏第一教派,素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这些地方遍及天下各处名山大川,却尽皆是偏僻之地,即便能够设置一所道学院,又能有什么影响力?
就算能够培养那么几个人才,又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派上用场?哪里比得上书院这么现成的一座书院放在这里,且汇聚了天下第一等的人才,只需近水楼台稍稍加以影响,三五年之后便能够成为道门最大的助力……
只可惜算盘打得虽好,困难却也不小。
这个房二棒槌简直混账透顶,可恶至极。
一旁的李淳风低眉顺眼,小口小口的呷着茶水,似乎袁天罡所提及的道门之事与他并无关系。他身份有些特殊,不仅是袁天罡道门弟子,亦是朝廷官员,袁天罡可以提出在书院当中增设道学院的建议,无论采纳与否,都只是道门与朝廷的一次洽谈。
但是他若开口,事情的性质极有可能顿生变化,搞不好就要被李二陛下认为他是否另有所图,甚至借助道门提升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李淳风对这些毫无兴趣。
自从接触了房俊口中所谓的“自然科学”,李淳风便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人世间所有红尘牵绊功名利禄,都有如过眼云烟一般难以萦怀。
第三百六十六章 敕建道观
乱世道门下山匡扶济世,盛世佛家开门香火鼎盛,兴衰成败皆由天定,费那么些的心思作甚?
如今跟随房俊身边多日,深邃莫测的自然科学就好似在李淳风面前忽然打开了大门,星辰之运行、时间之流逝、数字间的无穷运算、各种事物之本源力量……随便哪一桩哪一件,都足以让人耗尽一生去追寻其中之真理,稍稍窥探到一点宇宙之间的终极奥秘,都使人血脉贲张激动不已,何苦将这一生短短的数十春秋虚度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之上?
未免太过愚蠢。
……
李二陛下则沉吟未决。
他自然听得懂房俊言中之意,也认为房俊的担心忌惮是有必要的,自己想要将这书院的学子尽皆培养成自己的“天子门生”,日后那必然都将要成为帝国的栋梁之才,却是这其中被道门掺了沙子,难免令人郁闷。
再是推崇佛道两家,再是执着于长生不老,身为皇帝也绝对不愿意自己的臣子尽皆受到佛道两家的影响,甚至于对自己这个皇帝的圣旨阳奉阴违,处处维护别人的利益。
佛家倒也罢了,只不过是贞观这些年来渐渐崛起,无需太过在意。
但是道门却在他当年争夺天下的过程中立下过不少功劳,给予过不少支持,如今自己坐稳了江山,开创了盛世,便将道门摒弃在权力中枢之外,未免予人一种刻薄寡恩、卸磨杀驴的印象。
这对于好大喜功、自珍羽毛的李二陛下来说是绝不容许的。
再者说,天下之道在于平衡,朝局如此,国势亦如此。如今盛世华章百业俱兴,佛家的崛起已然势不可挡,更有玄奘西行求取天竺经文提振佛家士气,在未来可以预见的很长时间内,佛家的昌盛势必要影响到朝局。
道门也好,佛家也罢,一旦成了气候尾大不掉,所造成的祸患绝对不亚于强敌入寇、天灾**,若是不能及时予以压制,稍有不慎便登堂入室参与到朝政之中,有损天下稳定。
身为皇帝,自然不能视而不见,最好的抑制佛家的方法,当然便是扶持道门……
心中斟酌一番,缓缓说道:“袁道长之请求,朕本不应回绝,吾李唐皇室乃是老子之后,自然亦是道门一脉。不过房少保之担忧亦不无道理,这些个深入仕途的年青人,哪里还有闲心追寻天人之道、五行之术呢?即便设立道学院,亦不过是闲暇之余好奇为之,极难有所成就。”
见到袁天罡张口欲言,李二陛下抬手打断他,笑道:“朕打算在骊山大兴土木,将原本隋朝遗留下来的别苑加以休憩,增设殿宇楼阁,作为避暑之用。不妨于骊山西绣岭第三峰上预留一块土地,建造一座道观,送给道门,以为朕与道门情谊之见证,道长大可以在彼处设立道学院,弘扬道学,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房俊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啧啧嘴。
果然不论哪一个时代,男人有钱了便闲不住,李二陛下自登基开始苦了好多年,节俭朴素一文钱扳两半花,如今内帑之中金银如山,便耐不住寂寞想要花掉一些。
骊山西绣岭?
仔细想了想,若是将隋朝遗留下来的别院加以休憩建造,以李二陛下的性子来说必然是个大手笔,皆是殿宇如云奢华气派,那大抵便是历史上的华清宫了。
至于西绣岭上第三峰……
第一峰上烽火台,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之一笑,烽火戏诸侯。
第二峰上老母殿,据闻乃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地方。
第三峰……难不成建成之后赠送给道门,便是历史上的朝元阁?
朝元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缠绵悱恻的长生殿……
袁天罡当然不满意,骊山距离长安城数十里,纵然自己在那里建上一座三清观又能如何?
没有影响力啊!
不过他也明白此乃李二陛下的折中之道,若是执意要在书院当中设立道学院,李二陛下肯定是要拒绝的,皆是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可就处处被动了,毕竟当下道门亟需朝廷的支持,否则势必被佛家死死压制。
娘咧!
都怪房俊这个混账……
袁天罡无奈道:“那老道就代天下道门子弟,谢过陛下慷慨襄助!”
嘴里说着谢谢,眼睛却瞪着房俊,恨不得跳起来狠揍这棒槌一顿。
在他看来,当年道门不遗余力的支持李二陛下争夺皇位,那是出了大力的,这份香火情谁也不能抹煞,自己开口一个小小的要求,李二陛下就算是想要拒绝,怕是也抹不开面子。
孰料房俊这个混账当头一炮将自己的给拒绝了,李二陛下再顺坡下驴,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怪话来。
混账小子,坏了老道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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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机的问世,在长安城乃至于整个关中都掀起一股风潮。
没人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用何等力量驱动,无知就意味着恐惧,尤其是一台铁疙瘩发出呜呜的咆哮喷着黑白两色烟雾在昆明池畔的平地上奔驰,顿时便被渲染上无数的神秘色彩。
当听到自家管事探听消息回来说什么“书院已然掌握了某种神秘巫术,可以化钢铁为怪兽”的时候,长孙无忌整个人都有些懵……
化钢铁为怪兽?
他觉得这管事是不是打着探听消息的名号,实则却是跑城里酒楼吃了酒,这会儿正晕晕的尚未醒酒,否则岂能说出这等匪夷所思的鬼话?
他承认房俊那厮的确有几分才能,尤其是在奇淫技巧之上的造诣更加了得,即便是当年以机关器械闻名天下的“墨家”也未见得有房俊之成就,但是将钢铁变作怪兽……
你怎不干脆说是房俊化身钢铁战士?
管事似乎也料到家主很难相信自己说的话,指天立誓道:“奴婢觉悟半句虚言,房俊就只是弄了一个宽宽大大的铁疙瘩,好像一个铁炉子也似,便在那炉膛里引火添煤,然后那铁疙瘩便轰隆隆一路向前!没有牛马,没有人力,甚至就连水力也没有,那玩意自己就污污污的往前跑……这事儿可不止是奴婢自己说的,当时昆明池畔书院山门之下,乌泱乌泱的不下于几千人,大家可是都看见了!”
长孙无忌坐在椅子上,捋着胡子陷入沉思。
他不认为自家管事敢骗他,更何况是这等匪夷所思的谎话……但是他搞不明白,就算是书院能够化钢铁为怪兽,可是又能有什么用?
那玩意能当真如野兽一般吃人?
还是能拉到战场上去打仗?
简直莫名其妙……
心中有些后悔,还不如亲自前去观礼,也好看看这房俊到底鼓捣出来一个什么稀罕物事。
今日书院开学典礼,朝中大臣大多未曾前往观礼,似李绩、马周、程咬金等人皆是因为有任务在身,要坐镇长安城严防出现涌入长安的百姓商贾出现动荡,而长孙无忌虽然并无此等任务在身,却不肯前往观礼。
开玩笑,那房俊将书院当作一言堂,如今入学的学子里头关陇子弟十不占一,天下人皆知在那一番为了入学名额而展开的斗争之中关陇贵族大败亏输,简直丢尽了颜面,关陇的这些个大佬们岂肯再去给那个所谓的开学典礼增光添彩?
恨不得典礼之上出现点什么意外才好……
长孙无忌一阵心烦意乱。
以往陛下虽然对关陇贵族们打压抑制,但凭借着深厚的底蕴已经在西北军中的影响力,已长孙无忌为首的大佬们其实并不太担心。打压就打压吧,臣子势大且抱成一团,任是那个皇帝都得赶到担忧,打压乃是常态,放任才是奇怪。
只要大家抱住了拧成一股绳,纵然一时之间损失一些利益,长远来看也并无大碍。
再是乾纲独断的皇帝,也总不能只顾着打压大臣,而完全不顾朝局动荡吧?关陇贵族兴旺了几百年,面对的危机数之不尽,这一点自信还是有的。
然而自从这个书院开始筹备,长孙无忌便感觉到了一股潜流已经不可遏制的激荡冲刷着关陇贵族的根基……
第三百六十七章 前途坎坷
未来这些个张贴着“天子门生”的书院学子毕业之后充斥进朝廷各个部门,哪里还能有关陇贵族的地位?
自家子弟进不去书院,就会渐渐丧失在朝中的话语权,自然意味着关陇的没落。
而且天底下的利益总共就那么多,你自己手里的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捍卫,势必会引来豺狼虎豹。
山东世家虽然在大唐立国之后便遭受打压,影响力几乎跌至前所未有之低点,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强悍的底蕴足以使得他们只要抓住哪怕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够一跃而起。
江南士族在玄武门之变后一败涂地,随着太子建成一系的消亡,也渐渐沉沦下去,再不复隋末之时的风光。然而如今海贸兴起,无数的财富潮水一般汇聚往江南,将所有江南士族的底气烘托得澎湃激昂,实力暴涨。
一旦关陇贵族陷入颓势,这两股势力必然趁势而起,反过来狠狠施压,将原属于关陇贵族的利益争夺得一干二净。
到那个时候,曾经一手缔造了三朝的关陇贵族们,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崩溃,结局只有分崩离析。
甚至于不用等到那个时候,现如今的关陇贵族内部,便已经悄然之间有了分道扬镳的苗头……
长孙无忌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如今关陇贵族们面对的困难或许在这个团体成立以来前所未见,能够抗过去自然福泽子孙起码还能昌盛五十年,可若是抗不过去……
有娇俏的侍女款款进入堂内,恭声道:“家主,晚膳已经备好,不知是否现在享用?”
长孙无忌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色,落日西坠余晖漫天,残霞将西天渲染得红彤彤的,按理说尚未至晚膳之时,但是他多年习惯这个时候用过晚膳,然后稍做运动便早早安寝。
想了想,道:“不必了,命人套好马车,某要前去申国公府。”
“喏。”
侍女应了一声,躬身退出。
长孙无忌又问站在堂中的管事:“去让二郎换一套衣衫,让他随某一同前去申国公府。”
管事连忙应道:“喏!奴婢这就去转告二郎。”
言罢匆匆退去。
长孙无忌自己坐在椅子上,手拈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温凉的茶水,夕阳余光自窗子斜斜的照进堂中,映在他的脸上,晦明难辨。
高四郎暴卒,申国公府治丧,他这个姻亲绝不能只是去上柱香吊唁一番,便再也不朝面。无论如何,当年若非高士廉的收养栽培,绝无他长孙无忌之今日,说是再造之恩亦不过为,自当全程参与尽心尽力。
即便是如今两家势同水火,也不能有半分失礼,否则外界传扬必将沸沸扬扬,到处都是他长孙无忌忘恩负义的诋毁之词。
现如今朝中不知多少人都在盯着他,稍有行差踏错,便会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难免心中郁闷,素来都是他找别人的麻烦,他若是不盯着别人就足以使得那些人烧香拜佛笑逐颜开了,从几时起,这局势居然陡然逆转,他长孙无忌也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
门口脚步声响,却是那管事去而复回,进了堂中躬身道:“回禀家主,二郎并不在府内,听其房中下人们说,大抵是应了几位故友之邀,去了平康坊饮酒。”
长孙无忌面色有些阴郁,问道:“可知是何方故友?”
那管事道:“好像是洛阳的几个商贾之子,今日赶来长安凑热闹去了书院,之后便聚在平康坊玩耍。”
“哼!”
长孙无忌忍不住怒哼一声。
如今关陇贵族遭受皇帝打压、满朝排挤,正是岌岌可危之时,身为长孙家下一任家主的继承人,却整日里与那些个狐朋狗友寻花问柳、吃喝享乐,实在是令他非常失望。
就算要喝酒玩耍,为何不去联络朝中那些个大臣之后?再不济笼络几个年轻俊彦也行,区区几个商贾之子,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不知所谓!
瞧瞧人家房俊平素里都与什么样的人来往?
与马周、李孝恭这等当权者交往甚密,甚至可以与孔颖达、袁天罡这等德高望重名满天下之士谈笑风生,即便是寻常礼贤下士,交往的也都是裴行俭、薛仁贵、刘仁轨、程务挺这些个才能卓越之辈,使得这些年轻俊彦尽皆拜服在其麾下,任凭驱策,无怨无悔,甘愿为其羽翼,结果硬生生被他在军中拉起一股势力,成为军方一派数一数二的新贵。
虎狼不与豚犬同行,只看其平素来往之人,便可见其境界。
自家这个庶长子看似不错,但就怕货比货,一旦与房俊相提并论,长孙无忌便赫然发现相差太多。
怒其不争之余,亦不仅暗暗摇头。
若是长孙冲未能发生那些事,依旧顺风顺水的在朝中发展,凭借UU小说的宠爱以及关陇贵族的鼎力扶持,如今相比房俊怕是也不遑多让。
可惜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就算将来东征只是,长孙冲能够潜伏在高句丽朝中里应外合立下殊勋,就算陛下言而有信赦免长孙冲国王的所有罪过,就算当真能够重返长安,可是当其面对房俊的诘难与攻击,还能如当初自己预想那般太太平平的一世无忧么?
越想越烦躁……
将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长孙无忌起身,迈步向外走去,冷声说道:“那就罢了,带上几个人随某前去申国公府。”
“喏!”
管事赶紧跟上。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家将牵着马候在门口,待到长孙无忌登车驶出大门,家将们纷纷跃身上马,前后左右的簇拥着马车,缓缓向申国公府行去。
虽然已是日暮时分,但街上行人非但并未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按理说这几日长安戒严,城内便取消了宵禁,但是今日书院典礼完毕,便应当解除戒严,恢复宵禁,但是昨日政事堂商议此事之时,京兆尹马周却说皇帝建议取消宵禁的时日再稍稍延长一些……
政事堂诸位宰辅并未对此封驳皇帝,虽然有这个权力,但到底还是皇权至上,没必要在这等小事上驳了陛下的颜面。
更何况数日来取消宵禁,使得长安城内百业兴旺,灯火辉煌彻夜不歇,不仅仅是税赋增收提升一个全新的层次,单单是这份繁荣昌盛的盛世景象,哪一个当政者能不欣喜若狂?
既然陛下要将宵禁取消的时日延长一些,那就延长一些好了,大不了晚间巡逻的兵卒数量增加一些,给京兆府依旧左右武侯压一压担子……
马车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缓缓前行,好在行人见到这辆马车装饰华丽,且有全副武装的家将前呼后拥随行护卫,便知道必是达官显贵的车驾,早早的便避往路旁。
到了申国公府,早有高至行匆匆来到门前,将长孙无忌迎入府内。
长孙无忌信步缓行,时不时与前来高府吊唁之宾客颔首致意。今日白天城内城外忙成一团,就连高至行尚在治丧期间都不得不脱下孝服穿上官袍,赶往礼部当差,这些官员忙了一天,皆是到了下值方才赶来高府守夜。
高士廉虽然致仕告老,渤海高氏的子弟也没有几个身居高位,但毕竟是让李二陛下执礼甚恭的当朝元老,威望犹在,声望不倒。
穿过一道月亮门,迎面便见到宋国公萧正从内走出,两人走了个照面。
相互失礼,长孙无忌问道:“宋国公这是要回府?”
萧笑道:“岂能这般失礼?吾与申国公乃是故交好友,自当在此守夜相陪。只是有些内急,前去小解。”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道:“那某等着宋国公,咱们多日未见,正好坐下来好生聊聊。”
第三百六十八章 威胁恐吓
萧顿了一下,旋即笑道:“吾亦有此意,还请辅机稍候片刻。”
两人错身而过,长孙无忌进了一间偏厅,高至行听闻他要与萧相谈,便没有通知此刻在府上的其他官员前来见礼,只是留下两个侍女烧水沏茶,备好了点心,说道:“下官还要招呼其他宾客,不能长留此处,还请赵国公体谅。稍后酒宴备好,下官再来请赵国公入席。”
长孙无忌一脸和善,展颜笑道:“你我至亲,何必如何客套?你自去忙吧,无需管我。”
高至行告退而出。
未几,萧推门而入……
太阳已经落山,偏厅中光线昏暗,高家侍女将蜡烛点燃,然后跪坐在茶几一侧,烧好热水,冲泡茶叶。
茶香氤氲。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温言道:“某与宋国公聊聊,尔等退下吧。”
高家侍女失礼道:“喏!”
两个侍女齐齐起身,相携退去。
厅中只剩下两人对坐。
长孙无忌亲自执壶,给萧和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茶水,然后放下水壶,拈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咀嚼一阵咽下,呷了一口茶水。
萧没有喝水,只是将茶杯拈在手中转了转,抬眼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喝茶,吃糕点,好半晌居然一言不发……
萧眯了眯眼,也沉得住气,喝了一口茶水,一声不吭。
偏厅中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好半晌,长孙无忌才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残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年纪大了,受不得饿,稍稍饿一下便觉得头晕眼花。胃口也不行了,当年能吞下半只烤羊,如今只是几块糕点便有些涨了肚子,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有些东西放在嘴边也吃不下,只能看着眼馋。”
这话说的……萧没听明白。
但他知道以长孙无忌的性格,既然拉着自己在此相谈,就断然不会说上半句废话,既然没听懂,那就不出声,以免掉进对方的坑里。
“阴人”的名号不是白叫的,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和颜悦色的老家伙,阴险着呢……
长孙无忌似乎也不在意萧不出声,又喝了一杯茶水,这才伸了一下懒腰,状似随意的问道:“如今将要入秋,气候也要凉下来,漠北那边估计已经是凉风瑟瑟,用不了多久便要降下霜雪。贵府大朗身处漠北苦寒之地,还是要叮嘱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吾辈皆为人臣,纵然要竭力报效君恩,却也不能太苦了自己,况且薛延陀虽然被房俊一力覆灭,倒也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免有一些余孽存活,心怀不忿,正伺机妄动,万一萧大郎稍有不慎,被那些余孽逮住可乘之机,那就可惜了。”
萧转动茶杯的手掌猛地一顿,抬头看着长孙无忌,面色先是凝重,旋即代之以微笑,淡然道:“所谓富贵险中求,越是经历险恶的锤炼,便越是能够拥有光明的前程。吾等身为人父,若是倾尽全力为子孙安排前程,将他们捂在手心里呵护备至,半点雨雪风霜都经受不住,那还能有什么出息?正如辅机你刚才所言,人老了,连吃点东西都吃不下,还能护着他们到几时?一旦吾等看护不住,他们就像是温室中的花草一般骤然暴露在严霜之下,全无自保之能力,唯有凄惨别凉之下场。与其看着他们在一帆风顺当中骤然遭遇雷霆风暴粉身碎骨,还不如放手让他们及早经历一些艰难困苦,如此,方能在未来顶门立户,独当一面。辅机啊,非是吾倚老卖老,汝乃当世人杰,可汝不能要求子孙亦如汝一般出类拔萃,适当的放放手,让子孙们吃一些苦头,全当让他们提早经历必将经受之磨难,将性子锤炼得坚强一些,何至于会发生那等令人扼腕伤心之事?”
他神情坦诚,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犹如刀子一般狠狠扎进长孙无忌的心里。
不管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暗示当初是在你的支持下萧家才得了瀚海都护府大都护的职位,你都要知道吾家大朗就算再是不济,哪怕粉身碎骨,也能混的上一个精忠报国、誓死效忠的名分,而你呢?倚为骄傲的长子长孙冲居然做下阴谋篡逆这等大罪,整个家族为之蒙羞……
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并未减退,但是却好似冻结一般,腮帮子忍不住抽搐几下。
心中最痛的伤疤被人当面狠狠掀开来,那种痛之欲狂的恼怒令他差一点失去镇定,很想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摔在萧的脸上……
深吸口气,长孙无忌缓缓颔首,唏嘘道:“宋国公所言甚是,只可惜某之前未能领会这个道理,这才导致混很终身呐!”
提起茶壶给萧斟茶,口中继续说道:“不过有道是鹰隼虽王、羽翼未丰,若是过早便让其历经风吹雨打,难免揠苗助长、操之过急。吾家前车之辄,殷鉴未远,宋国公还是多多思量才好。”
萧面色微晨,眼中精芒闪烁。
他可以确认了,长孙无忌就是当着他的面威胁……不过这种威胁,的确可以令萧在恼怒之中不得不谨慎思量。
关陇贵族们起家之地便是阴山之北,如今的漠北各部胡族都与关陇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关陇贵族许之以利,令那些如今仓惶不安的胡族任其驱策,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加上关陇贵族们遍及北军的子弟……说不得当真能够令萧锐饮恨漠北。
萧家与长孙家极其相似,都是看似枝繁叶茂子孙昌盛,但是下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少之又少,如今这赫赫权柄很难传承下去,长孙家出了一个长孙冲被视作下一代关陇贵族的领袖,结果阴谋篡逆大逆不道,虽然苟活于世,却前程尽毁,而萧家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萧锐,若是再埋骨雪域……
没有合格的继承人,任凭萧家如今再是锦绣繁盛,也注定了将来黯淡失落。
至于长孙无忌到底敢不敢害了萧锐的性命……这根本就毋须怀疑,数年同朝为官,谁还能不知道谁的脾性?
这老狐狸背负着一个“阴人”的绰号,就是因为其背后捅刀子素来不留手,狠辣至极,没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就比如前些时日房俊遇刺险些丧命,虽然三法司联合稽查,直至今日仍旧毫无头绪,但萧知道,此事纵然不是长孙无忌亲手策划,也绝对逃不了干系。
他敢在长安城中刺杀房俊,由岂会对萧锐心生忌惮、不敢下手?
……
萧深深吸了口气,将茶杯放到茶几上,正襟危坐,双目灼灼的盯着长孙无忌,沉声道:“吾与辅机同朝为官数年,虽然称不上肝胆相照,却也有袍泽之谊。吾不知辅机之言到底有何深意,也不想妄自揣测,此间唯有你我二人,但请直言无妨。”
他怂了……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淡然道:“宋国公此言何意?某绝无其他用意,就只是单纯的谈一谈如何培养子嗣的问题……不过某心中倒是确有一句话,不吐不快。”
他看着一脸凝重苦苦忍着怒气的萧,缓缓说道:“吾等所谓的世家门阀,看似枝繁叶茂,实则多是无用之旁支。似你我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一辈子苦苦谋划的仅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出类拔萃的子嗣而已。只要有那么一个有出息的,整个家族便能够延续繁盛,反之,纵然子嗣无数,又有何用?只要宋国公点头,关陇所有的力量都可以发动起来,全力襄助萧大郎镇守漠北,建功立业。”
萧慢慢点头,他听明白了。
关陇贵族显然已经认识到了处境不佳,甚至前途叵测,所以想要联络江南士族,结成盟友,共同抵御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甚至不惜用上了这等威胁恐吓的下作手段……
第三百六十九章 从中作梗
后院一间昏暗的禅房内,高士廉一身黑衣,容颜枯槁,敞开的窗户有微风徐徐吹来,桌上的烛火晃动摇曳,雪白的鬓发轻轻拂动。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略显昏黄的眼珠。
这一生的经历放佛在一瞬间便涌上心头……
他年轻时很有器量,对文史典籍也有所涉猎,与司隶大夫薛道衡、起居舍人崔祖浚是忘年之交,因此得到满朝公卿的赞许。只不过年轻时父亲病逝,哀痛欲绝,且自以为是北齐宗室,不宜广交名流,于是隐居在终南山,闭门谢客。
直至前隋大业初年,方才在亲朋好久的举荐之下入仕为官,出任鸿胪寺治礼郎。
大业九年,兵部尚书斛斯政逃奔高句丽,高士廉因与斛斯政有交往,受到牵连,出贬为朱鸢县主簿。
朱鸢县乃是极南之地,汉朝时置县,隶属于交趾郡,位于安南一带,乃是真正的边陲荒野、烟瘴之地。彼时妻子正染病在床,听闻此事,急火攻心之下撒手人寰。
高士廉不得不强忍悲痛料理丧事
他事母至孝,因岭南地区瘴疠严重,不能带母亲同行,丧期一过便续娶了鲜于氏为续弦。没过多久便将妻子鲜于氏留下,代自己奉养母亲。他又想到妹夫长孙晟已死,妹妹高氏在长孙家颇受诘难忍受苛责没有着落,就卖掉大住宅,买了小住宅安顿妹妹,并把剩下的钱分给母亲和妹妹,自己孤身上路。
如今自己年逾七旬,本以为这一生已然历尽波折,就等着大限将至魂归地府,却不成想临老临老,居然还要经受这等锥心蚀骨的痛楚,亲手给自己的儿子操办丧礼……
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人世间之哀痛,莫过于此。
高士廉抬起眼眸,望着窗外渐渐阴沉下去的院落,神情迷茫。若说上苍待其不薄,却又为何让他将这人世间的哀痛一一品尝,不曾落下一分?可若说上苍待他严苛,却又让这人世间的权力财富尽皆体味,风光显赫,门庭显耀。
得失之间,全凭天意;悲喜交织,无根无由……
门外脚步声响起,随即身后的房门被打开,穿堂风将烛火吹得一阵摇晃。
“父亲,刚刚赵国公前来,拉着宋国公正在偏厅之内饮茶,正在谈话。”
高至行进屋,见到烛火差点灭掉,赶紧转身关好房门,走上前去跪坐在高士廉面前,伸手提起茶壶试了试温度,发现水温已然凉了,便将茶几旁的红泥小炉搬过来,打开盖子,用铁条将炉膛里的炭火扒拉几下,红红的烛火燃起,将水壶做在小炉子上。
高士廉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侧头瞅了一眼红泥小炉,沙哑着声音问道:“他们在谈什么?”
高至行一边从茶几底下的暗格中取出茶叶罐,抓了一把茶叶放在茶壶之中,一边低声将两人的谈话详细的说了。
如今高真行惨死西域,虽然并无证据直接指向是长孙无忌授意为之,但是长孙光的身份注定了长孙无忌无法洗脱嫌疑。
等闲高家子弟固然不知其中原委,但是家中嫡支却早已认定长孙无忌便是幕后主使,杀人凶手……
故此,长孙无忌前来府中吊唁,却拉着萧在偏厅之中谈话,高至行怎么可能不安排人暗中窃听?
而长孙无忌也并不在意被旁人听去,他要拉拢以萧为首的江南士族,乃是明摆着的事情,只要稍有有那么一点政治智慧,猜也猜得到。只不过之前邀约了萧好几次,皆被萧已各种各样的理由借故推脱,今日恰好碰上,自然不会任由机会错过。
听高至行说完,高士廉冷哼一声,道:“当真是豺狼之心!堂堂赵国公,当朝太傅,居然以这等卑劣之手段威胁恐吓,简直无耻之极!当年老夫怎的就未能识破他的面目,却偏偏数十年来极力栽培,视若己出?”
骂的虽然狠,但是高士廉却也不得不承认,往往越是无耻的手段,就越是有效。
兰陵萧氏名门望族,显赫于世数百年,然则萧之后,却是余者碌碌,再无出类拔萃之人可以担起门阀延续之重任。唯有一个萧锐尚可算得上是中人之姿,倾注资源重点培养,或许勉强可以顶门立户。
出任瀚海大都护乃是萧锐仕途上最重要的一个节点,只要这一任无惊无险的干下来,调回长安之后起码是一个九卿的职位,即便未能成为六部尚书,也只是咫尺之遥,靠一靠资历,积攒一些功劳,十年之后,未尝便无可能晋位六部尚书,成为朝廷柱石。
而关陇贵族们在漠北的势力,不仅可以让萧锐无尺寸之功,甚至于丧命漠北、横尸雪域……
这等情形之下,萧很难抵抗长孙无忌的威胁恐吓。
此事说起来与高家并无干系,如今的高家不得不蛰伏起来,即便高履行不满高士廉的策略不愿意低下头颅低调行事,三番五次的谋求将高家从新崛起于朝堂之上,却也干涉不到关陇贵族与江南士族能否联盟。
但是如今高士廉认定了儿子的死乃是出自于长孙无忌的指使,又如何甘心眼睁睁的看着长孙无忌联合了江南士族,在这一番皇帝的打压之中毫发无伤,甚至实力大增?
江南士族在朝中可不仅仅是依靠强横的财富才得以立足,萧被称为“清流领袖”,满朝御史言官十之七八皆是他的门生,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只是想要破坏这两家的联盟,却也绝非易事。
不能帮助萧锐抵御关陇贵族在漠北的威胁,那就无法阻止萧为了长子的前途最终靠向关陇贵族。
这是一个死结。
水沸声响起,打断了高士廉的沉思。高至行将水壶提起,开水注入茶壶,将茶杯清洗了一遍,给父亲沏了一杯热茶。
“四弟暴卒,孩儿与父亲一般伤心欲绝,只是四弟能够马革裹尸,死得悲壮惨烈,总算不失为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不仅搏了一个封妻荫子,更是不坠吾家门楣,亦算得上荣耀之事,父亲万勿太过伤心,否则若是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四弟在天之灵,怕是亦难以安稳。”
再这样一个诗酒风流慷慨激昂的年代,死亡其实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
高真行先前肆意妄为名声败坏,简直可以算得上是高家的耻辱,如今改邪归正西域从军,虽然丧命军中着实可惜,身为父兄也难免悲痛,但是这等悲壮惨烈的事迹却是每一个唐人都要崇敬万分的,生死当前,能够舍生取义不负家国,那便是英雄。
人固有一死,若是能够这般慷慨悲壮万世流芳,亦算是死得其所。
高士廉当然明白高至行话中的道理,可若是这番话劝说别人还好,但高至行却是自己的儿子,岂能这般释然?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忽闻外间有脚步声响起,继而有人说道:“家主,二郎,前门传来信儿,说是房少保与江夏郡王、马府尹联袂前来,请二郎出去招待宾客。”
高至行连忙起身道:“父亲还请好好歇息,孩儿前去招待一番。”
一位吏部尚书,一位京兆尹,一位兵部尚书,这等阵势的确不是那些个旁支子弟便可以出面招待,太过失礼。再者说,这三人如今权柄赫赫,最年长的马周也不过四十二岁,若无意外,在往后很长一段内都将是朝廷上的实权人物,是任何一个门阀都必须下大力气结交的对象,岂能有半分轻慢?
高士廉抬手捋了捋胡子,心中一动,嘱咐道:“出去之后,将他们三人安置在偏厅。”
高至行一愣:“偏厅……赵国公与宋国公在那里,是否有些失礼?”
高士廉耷拉下眼皮,慢悠悠说道:“赵国公自然会不悦,只是他悦与不悦……有何关系?相反,宋国公与房俊怕是还要感谢一番……”
高至行不大明白,却也不敢再问,老爹既然交待了那就照做便是。
起身走出这间屋子,大步来到前院,见到房俊三人正步入院内,赶紧迎上前去。
第三百七十章 左右为难
“见过郡王、房少保、马府尹……”
高至行急急上前,一揖及地。
三人之中李道宗爵位最高、身份最尊,自然是他走在前头,见到高至行施礼,忙上前一步,将其扶起,温言道:“此间非是朝堂,咱们只叙私谊便好,不必多礼。”
话是这么说,可谁敢失礼?
高至行性情有些严谨,不似其兄弟那般圆滑,坚持施礼,之后才将三人让入院中。
至灵前上了柱香,高至行便请将三人请往一侧偏厅,说道:“马上就要晚膳时间,府内依然备下酒宴,稍后还请三位留下享用。”
既然是来坐夜的,自然没有点一卯就走的道理,三人齐齐颔首,随着高至行到了偏厅。
高至行在前开门,三人随后而入,进了厅内,却是尽皆一愣。
厅内两人与门口三人大眼看小眼……
李道宗面色先是楞然,继而哈哈一笑,抱拳道:“原来是赵国公与宋国公,打扰了。”
言罢也不等厅内两人说话,便一撩衣袍,向内走去。
马周在这等场合素来话少,也只是略微施礼,随着李道宗走进去。
房俊瞥了高至行一眼,心中奇怪,似这等前来吊唁的宾客彼此之间难免有些龌蹉,故而大家都会找关系好的同行,主家招待的时候也要分外在意,一拨一拨的尽量错开安置。
否则若是将先前大打出手的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安排坐在一起,大家都不得安生……
似高家这等书香门第,绝对不会轻易犯下这等错误。
既然没有犯错,那便是有意为之了……
高至行站在门口,见到房俊看着自己并未进屋,便略感抱歉道:“都怪在下鲁莽,这一天到晚的昏了头,居然忘记赵国公与宋国公在此歇息……要不然,在下另外再寻一间雅舍?”
房俊笑了笑。
他倒是没问题,可李道宗与马周肯定不同意。
大家彼此有些龌蹉,同处一室自然尴尬,事先避开大家都轻松。可如今既然见了面,那就绝无转身退走的道理……这高至行绝对是有意为之。
至于其中的用意……似乎也不难猜,只看长孙无忌与萧躲在这一处偏厅内,左右连个服侍的侍女都没有,便可以推测一二。
房俊道:“岂敢劳烦世兄?正好可以跟两位国公请教学问,便不劳世兄费心了,您且去忙着便是。”
高至行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房少保入内,稍后酒宴备好,在下命人送过来,也免得诸位来回奔走,府中如今人多眼杂,还望多多担待。”
房俊道:“好说好说。”
高至行又向厅内几人施礼告罪,这才转身离去。
房俊瞅瞅四周,几个高家的奴仆随着高至行一起退走,连一个奴婢都没留下。
呵呵,都是老狐狸呀……
……
偏厅内燃了蜡烛,一片明亮。
房俊转身掩好房门,走入厅内,径直来到萧身边跪坐下去,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笑道:“您二位偷偷摸摸的在此幽会,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能示于人前?”
马周早习惯了房俊的作风,对于他专门怼长孙无忌也算是见识过了,见惯不怪,只是低头沏茶,置若罔闻。
长孙无忌看着房俊,气就不打一处来,闻言怒哼一声,不悦道:“没大没小的东西,你爹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李道宗却是很少见到长孙无忌这般喜怒溢于言表,心中略有些诧异,心道房俊这小子说话固然气人,可也没必要这般失态吧?便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想要看他到底敢不敢跟长孙无忌怼到底。
这两家如今势成水火,早已是人尽皆知……
房俊哂然一笑,接过马周递来的茶杯,慢悠悠说道:“家父当然没这么教,他老人家素来信奉多做少说、后发制人,似这等情形,只会教给在下该出手时就出手,而非是徒逞口舌之利。”
嘴上说这话,手里的茶杯转来转去,眼睛则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长孙无忌。
萧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住房俊的胳膊,苦笑道:“你这厮当真鲁莽,此地乃是申国公府,人家正办丧事呢,切不可胡闹!”
他是真怕房俊将手里的茶杯丢到长孙无忌脸上去,说什么他老子房玄龄教他“该出手时就出手”,当日房玄龄不就是被长孙无忌被逼急了,一茶杯丢在长孙无忌脸上,弄得长孙无忌满脸桃花开,颜面尽失?
房俊这小子就是个棒槌,没什么是他不敢干的事儿……
房俊摇摇头,道:“那可不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拆我的台,我就拆谁家的房子。”
长孙无忌面色阴郁,怒火中烧。他片刻都不想继续坐下去,面对房俊这个混账总能够令他冷静尽失,一贯的内敛修为完全派不上用场,轻而易举的几句话便能令他大为光火。
冲着萧、李道宗、马周略微颔首,道:“老夫有些疲累,精神不振,这就返回府中歇息,暂且告辞。”
几人连忙起身相送。
房俊却是端坐不动,将茶杯送到嘴边呷了一口。长孙无忌却是看都不看他,起身便走出偏厅。
眼瞅着长孙无忌快步离去,几人面面相觑。
萧有些尴尬,抱拳道:“老夫也刚刚想起,府中还有一些杂务等着处置,便暂且告辞……”
话音未落,房俊已经慢悠悠道:“有一件事,下官觉得还是应当让宋国公知晓。”
萧一愣,眼珠转了一下,笑道:“老夫当真有事,二郎若是有话想说,改日自可前来府中。”
房俊嘿的一声,道:“若是晚了,只怕宋国公悔不当初。”
萧无奈,明白自己与长孙无忌之间的谈话可能是被高家的人听了去,且已经通知了房俊。
眼下江南士族算得上就坚实的后盾,但是从另一层面来说,江南士族对于房俊的依仗却更大。日益兴旺的海贸几乎全都被江南士族所垄断,即便是关陇贵族、七宗五姓这些个权柄赫赫的门阀,意欲染指海贸的厚利都得走通江南士族的门路,商议着联合才行,但是整个海贸的命脉却死死攥在房俊的手里。
皇家水师乃是房俊一手缔造,从上至下皆是房俊的人马,哪怕房俊窝在长安,整个皇家水师照样对其唯命是从。作为大洋之上最强横的势力,谁想要赚取海贸的利润,都离不开皇家水师的支持。
反之亦然,若是皇家水师不准谁家继续海贸,那么谁家就只能断绝这条发财的门路。
连走私都不行!
眼下房俊作为皇帝的爪牙正冲着关陇贵族百般施压,焉能看着关陇贵族与江南士族联合在一起?
萧心中暗叹,本以为如今的江南士族实力陡增,可以左右逢源,却没想到依旧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苦笑一声,只能重新坐回来,无奈道:“二郎有甚话,但请直言无妨。”
房俊稳坐如山,手里婆娑着茶杯,淡然道:“明日,仲远公将会向陛下呈递奏疏,恳请朝廷于青、莱、登、密、海、楚、扬诸州开设十所盐场,以缓解漠北、河北诸地食盐不足、价格飙升的问题。以下官之见,陛下大抵会予以允准,只是开设盐场之地点,以及具体需要开设多少数量,尚有待商榷……不知宋国公有何看法?”
开设十所盐场……萧整个人都镇住了。
如今大唐疆域辽阔,人口繁衍,对于食盐之需求一年更甚一年。西北、西南等地虽然有盐池,亦有井盐,但是产量太少、开采不易,照比海盐的产量以及质量都远远不如。
谁不知如今华亭镇的盐场上堆积如山的雪白盐粒就好似一座座金山银山?每年由华亭镇运往关中、陇西等地的食盐车载斗量,络绎不绝。当初承包盐场的那些个江南世家或许还有几分怨气,但是时至今日,早已将房俊当作祖宗一样供起来。
那可是泼天的财富!
萧满嘴苦涩。
有皇家水师掐着海贸的脖子,又有十所盐场选址未定……房俊一手鞭子,一手肉饼,萧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拒绝长孙无忌,自家长子萧锐有可能面对凄惨之下场,可若是拒绝房俊,很可能明日一早起来,整个萧家的根基都被掘断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朝局隐患
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
萧宦海浮沉一生,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取舍,只不过如此一来,就等同于将自家长子的前程断送了。
关陇贵族皆是蛮胡后裔,行事素来手段激烈睚眦必报,这也是满朝文武尽皆对其深为忌惮之原因。可以想见,当自己拒绝关陇贵族而倒向皇帝这一边,那帮子人必然予以报复。
回去之后,就必须赶紧派人前往漠北,一则告诫萧锐要严加防范有人加害,再则也要多多增加萧锐身边的护卫……
马周一声不吭,将一盏茶轻轻推在萧面前。
萧伸手接过,轻叹一声,苦笑道:“二郎着实在给老夫出难题啊。”
房俊却不以为然,淡然道:“陛下春秋鼎盛,文韬武略,吾等身为臣子自当忠勇当先、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岂可为了眼前之利益,便忘记了人臣本分?再者说,这天下到底还是陛下的,陛下又岂能苛待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臣子呢?宋国公多虑了。”
萧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说的叫什么话?你房俊就算再是受宠,再是圣眷优隆,也敢这般带着教训的语气跟我说话?
也就是房俊,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萧就能将手里的茶盏丢在他脸上。
李道宗瞥了萧一眼,沉声道:“为人臣者,鞠躬尽瘁乃是理所应当,三心两意计较利弊得失,难免被陛下忌惮。陛下英明神武、烛照万里,天下事尽皆看在眼中,放在心里,为了一时之得失却失去了陛下的信赖与重用,那才是得不偿失。”
萧一张脸已经快要滴下水来。
若是换了旁人陪着房俊,在房俊说出那番几乎毫不客气的话语之后,定然会温言转圜一番,消弭尴尬的气氛。
结果无论马周亦或是李道宗,这两人都是素来以刚直著称,非但不缓和气氛,反而觉得房俊之言有理,强硬的添油加醋一番。
搞得萧几乎下不来台……
老子想当年跟随高祖皇帝骑兵反隋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特么乳毛未退呢,这会儿居然大义凛然的教训起老子来了?
当然,就算是心中气得冒火,却也只能忍着。
眼前这三人,虽然目前未有房俊坚定的站在太子一边,但无论马周亦或是李道宗,都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只要陛下不生出易储之心,那么异日太子登基,这三人必然都是朝中重臣,大权在握的中流砥柱。
萧氏尚要颇多依仗,岂能得罪?
大抵是看出了萧怒气隐隐,这时候反倒是房俊哈哈一笑,将气氛舒缓下来:“宋国公老成谋国,这等事又岂能看不透,做出糊涂事呢?话说回来,此番增设十处盐场,陛下决计信任不过那些个州县的太守刺史之类,官官相护,最后这些盐场的名额怕是都要被他们分派给自己的亲信,最终中饱私囊。而放眼朝堂,能够让陛下放心,尚且有能力压得住那些个州县的大臣,屈指可数。”
言中之意,已经非常清楚。
只要你萧亲自向陛下提请担任这一次增设盐场的差事,十拿九稳。
萧缓缓颔首。
眼下看似朝廷大权依旧掌握在当初从玄武门之变跟随陛下的老臣们手中,但是年青一代的崛起已然势不可挡。单说眼前这三位,或许权力尚未到达一手遮天的程度,但是单凭对于皇帝的影响力,却远远超过他们这些个老臣。
最重要的是,这三人皆有“参豫政事”之资格,每一次的政事堂会议,皆可列坐在席。
这已经等于半个宰辅了。
再加上自己,以及素来不多事、不多问,对陛下言听计从忠心耿耿的岑文本……
政事堂,这个大唐帝国的行政中枢,已经悄然之间成为了皇帝的一言堂。
之前所有的所谓“还政于朝”、“制约皇权”,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形式,只要皇帝愿意,整个政事堂就只有皇帝的意志。
当然,皇帝不可能当真将政事堂变成自己的后花园,这不仅违背了当初皇帝设立政事堂的初衷,也会将关陇贵族逼上另外一条道路。
可就算皇帝依旧默认政事堂的流程,实际上的变化长孙无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种将关陇贵族针对起来的形势,绝对会使得关陇贵族们忧心忡忡、夜难安寝。
所以才会出现长孙无忌撕破脸皮放下身段,哪怕是威逼利诱亦要将江南士族拉拢过去的主意。
因为至少从目前来看,皇权与关陇贵族之间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调和的境地,双方都在极力的保持着克制,都知道一旦产生激烈的冲突会使得整个朝局动荡不安,导致即将开始的东征彻底失败。
这是谁都不愿发生的。
心心念念将东征的胜利视为自己宏图霸业奠基的李二陛下,绝对无法坐视东征的失败,到那个时候,怒发冲冠的李二陛下会对破坏稳定导致东征失败的关陇贵族做出何等报复动作,简直不敢想象。
关陇贵族又岂能束手就擒,任凭李二陛下为所欲为呢?
一场或许可以席卷整个大唐、将贞观以来所有美好局面彻底埋葬的冲突,极有可能发生。
然而更加令萧担忧的是,就算东征之前大家都保持克制安然无事,可东征之后呢?
四夷臣服,天下太平。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若是只为了长子的前程,培植出一个接班人,那么与关陇贵族联合起来是最好的结果。可一旦他做出如此抉择,就代表着兰陵萧氏从今而后与皇帝背道而驰,再想想将来几乎注定要上演的一场皇权与关陇贵族争权夺利你死我活的斗争,萧便忍不住一阵颤栗。
当今陛下不仅雄才大略,且布局宏大运筹帷幄,绝非隋炀帝那等好大喜功不顾帝国根基的鲁莽之辈,即便这一场斗争远未上演,但萧几乎已经预见到了双方的胜败。
只要有个三年五载,关陇贵族必定被陛下收拾得服服帖帖。
即便春秋鼎盛的陛下有个什么意外,继任的太子在房俊、李道宗、马周这些个少壮派的力挺之下,必然继续施行陛下的策略,持续对关陇贵族予以打压。
关陇贵族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要么交出绝大部分权力隐忍起来苟延残喘,要么誓死抵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除非……
想到关陇贵族唯一有可能翻盘的机会,萧激灵一下,随即连连摇头,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绝无可能发生。
……
偏厅内一时间无人说话,萧坐在那里,手里婆娑着茶盏,脸上神色不断变幻。
半晌,他方才开口说道:“只要陛下应允在河南道、淮南道沿海诸州设置盐场,吾便上书请求办理此事。”
此言出口,就等于接受了房俊抛出来的利益,自此与关陇贵族们划清界限,区分立场。
房俊哈哈一笑,亲自给萧斟茶,温言道:“宋国公何必这般纠结?这大唐只会越来越强盛,越来越繁华,遍地都是捡不完的利益,何必为了别人施舍的那一点违背了人臣本分?”
萧结果茶,轻叹一声,苦恼道:“正因为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帝国越来越繁盛,才不得不为儿孙后代谋划一番。纵然萧氏家底再是丰厚,将来老夫撒手人寰,后辈子侄却是无人可堪大任,坐吃山空,岂是长久之计?”
房俊先是一愣,不明白萧为何陡然提到子孙后代上头,但是稍微一思索,联想到如今正在漠北担任瀚海都护府大都护的萧锐,便会意过来。
原来长孙无忌那个老阴人是拿这一点跟萧谈判,试图将萧氏拉到关陇贵族的船上,连带着与整个江南士族结成联盟,进而抵御陛下的打压。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太子中允
关陇贵族们很早之前便是从阴山一代起家,在定襄一代乃至于整个漠北,北魏六镇虽然早已烟消云散,但是后代们继承着先祖的衣钵,依旧拥有着雄厚的实力,如今漠北诸胡部,与关陇贵族盘根错节有联系的不在少数。
说不定,以长孙无忌那个阴险的脾性,甚至会拿萧锐的性命来威胁萧……
难怪萧会这般为难。
一方面是整个家族的未来,一方面是嫡长子的性命安危甚至还有仕途前程,这其中的取舍当真困难……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马周忽然说道:“前几日觐见太子殿下,听闻太子中允段文祥告老请辞,殿下意欲择一朝中显贵以继任。萧大郎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萧大郎如今乃是正三品的都护,东宫詹事府的詹事也不过是正三品,左右庶子才仅是正四品……品阶有些委屈。”
萧眼睛一亮,忙道:“此言当真?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若是能够侍奉殿下身侧,侍从规谏,乃是千斤重担,焉有品阶高低之分?实乃人臣之荣耀啊!”
东宫署官人数不少,秦汉之时常设,到了隋唐两朝,制度愈发严禁,俨然一个小朝廷。
一旦太子登基,这些人便尽皆是从龙之臣,必将成为新朝之权贵,还嫌弃什么品阶高低?未来的成就上限才是最重要的。
房玄龄官拜首辅,敕封国公,不也在东宫兼了一个左庶子的职位?
马周道:“下官岂敢妄言?此事千真万确,但太子殿下心中到底作何想,是否另有计较,下官却是不知。”
说着,瞅了房俊一眼。
萧顿时会意。
论亲疏,他与太子着实称不上亲近,之前一直信奉不干涉储位之争的宗旨,甚至于对太子可以疏远。这会儿若是贸贸然前去谏言,说是恳请太子将萧锐从漠北调回来担任太子中允一职,怕是没那么容易达成。
唐朝于太子左春坊置中允二人,正五品下,位在左庶子下,为左春坊副长官,与庶子共掌侍从礼仪、驳正启奏,总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宫门六局。凡令书下,则与庶子等画诺、复审、更写印署、送詹事府。
乃是太子身边一等一的亲信,岂能轻易许给外人?
“此事还需二郎从中周旋,为吾家大朗美言几句。”
萧也不跟房俊客套,你可是咱萧家的姑爷,难道不应当为了萧家谋划一番么?毕竟能够在太子面前说话有分量的,房俊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一个。
再者说,萧锐如今的危机可都是你一手造成,总不能咱答应了你,你却见死不救吧?
房俊略一沉吟,道:“明日在下前去东宫觐见太子,宋国公可与吾同行。”
这些时日他极少前往东宫,未曾见到太子李承乾,对于此事也并为听闻。但是想来只要自己提及,且能够拉拢萧,太子必定欣然应允。
区区一个太子中允的职位,看似清贵,实则并不重要。
萧无语的看着房俊,气恼道:“你这厮若是不把老夫坑死,便决计不肯善罢甘休对吧?”
跟着房俊一同前往东宫觐见太子……这其中的意味,就算是个傻子都明白。
只要此番前往东宫,就算是向所有人昭示他萧家从今而后就上了太子的船,不仅长孙无忌那边从此再无转圜之余地,即便是李二陛下说不定也会有所不满。
从此之后,他就算想要下船都下不来……
房俊却摇摇头,说道:“宋国公历经两朝,宦海浮沉数十年,焉能不知朝廷之上最忌讳的便是左摇右摆、取舍不定?”
萧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
此时门外有脚步声响,几人闭嘴停止谈话。
有人先是敲了敲门,继而在门外说道:“奴婢奉家主之命,将晚膳送来,不知几位贵人此时是否享用?”
几人对视一眼,房俊高声道:“送进来吧!”
“喏!”
外头应了一声,继而房门从外打开,一大群高家的婢女手里端着各色菜肴美酒,鱼贯而入。
几个家奴重新在厅中放了一张桌子,这才将酒菜尽皆摆放到桌上,虽然皆是素菜,但色香味俱佳,琳琅满目极为丰盛。
待到酒菜摆好,为首那家奴问道:“可否要吾等在旁伺候?”
李道宗摆了摆手,道:“尔等尽皆退下吧。”
“喏!奴婢就候在门外,若是贵人有何吩咐,尽管唤一声便是。”
恭恭敬敬的应了,带着一众婢女退了出去。
房俊起身招呼道:“忙了一天,腹中饥饿难耐,咱们也用膳吧。”
几人起身,坐到桌旁。
谁知刚刚拿起筷子,便听得外边有人疾声说道:“房少保,贵府家将有急事禀报。”
房俊一愣,放下筷子,起身来到门口,便见到卫鹰正站在门外,见到房俊,连忙上前两步,站在台阶下施礼道:“二郎,家主命吾前来,让二郎速速赶往京兆府。”
房俊忙问道:“发生何事?”
卫鹰道:“刚刚三郎与二娘在城中游玩,遭遇凶徒调戏,双方大打出手,互有损伤,此刻已然被巡城衙役尽皆锁拿去了京兆府。家主之意,三郎倒是无妨,只唯恐二娘受了委屈。”
他口中的三郎自然便是房遗则,而二娘便是小妹房秀珠。
房俊来不及发火,急忙问道:“三弟与小妹可有损伤?”
卫鹰摇头道:“尚且不知,刚刚京兆府派人去了府中知会,家主便命吾前来。”
正说着话,便见到一个身穿京兆府衙役服饰的官员在高家奴婢引领之下急匆匆进了院子,见到房俊先是一愣,继而赶紧上前见礼:“下官见过房少保。”
房俊仔细端详,并不认识此人,大抵是他历任之后调去京兆府的官员,心急火燎的问道:“吾家兄弟与小妹可在京兆府衙门?”
那官员道:“正是,下官也是因此前来请府尹回衙门处置此案。”
房俊眉头一皱,他注意到这官员说了“此案”,一般来说街头打架斗殴在京兆府的官员看来算不得“案件”,只有出现人员死亡才会这般重视,况且一般的打架斗殴又岂能劳动马周亲自处置?
心中愈发焦急,厉声问道:“吾问你,吾家兄弟与小妹可有损伤?”
他官员见到他疾言厉色,吓得一哆嗦,这厮可是凶名在外,谁敢招惹?忙道:“房少保放心,贵府郎君与小娘子尽皆无碍,只是蒋王殿下与长孙家的二郎受了多一点皮外伤……”
蒋王?
长孙涣?
这两人怎么也牵涉进去了……
顾不得多想,房俊回身进了厅中,马周已然听到门口的对话,此刻正起身对萧、李道宗说道:“衙门里有事,职责在身,今日便不与二位畅饮了,改日下官做东,还请宋国公、郡王赏脸,再谋一醉。”
萧、李道宗也起身相送:“公事重要,宾王不必客气。”
房俊也走过来告辞:“家中幼弟与小妹在街上与人发生争斗,家父命吾前去,便先行告辞了。”
都知道房俊对于家中那个小妹宠得快上天,三郎也就罢了,小伙子皮实,纵然挨顿打也没什么,但若是房小妹伤了一点皮肉……
李道宗忍不住道:“若是并无大碍,还是忍忍脾气为好。房家门风清正,等闲谁会找房家的麻烦?想必定是那些市井无赖之徒有眼无珠,二郎万勿大动肝火。”
此事还将蒋王与长孙涣牵涉进去,这棒槌若是火气冲上来,指不定就能搞出什么大事。
房俊连连点头,便扯着马周的袖子除了偏厅。
高至行闻听消息急忙赶来,将两人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策骑联袂而去,这才回转身去了后院,向父亲通报刚刚偷听到的话语。
同时心中好奇,这蒋王与长孙涣怎地一起牵涉进斗殴之中去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波涛将至
高府后院,小屋子里燃着一根蜡烛,光线并不明亮,高士廉跪坐在窗前地席之上,双目紧紧阖起,须发皆白,蜡黄的脸色满是憔悴,浑身上下更无半分符合其尊贵身份的气势,反而充满了灰蒙蒙的死气……
高至行敲门进来,见到父亲颓丧的容颜,心中顿时一阵绞痛。
他不似兄长高履行那般雄心勃勃好高骛远,亦不似四弟高真行那般劣迹斑斑桀骜难驯,他没有什么太大的野望,只愿意太平无事的一世到老,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此生足矣。
此刻见到最敬爱的父亲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心痛难过之余,不由得对关陇贵族们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
轻手轻脚的上前来到高履行身边,见到一侧的茶几上放置着刚刚送来的饭菜,整整齐齐显然一口未动,不由得垂泪道:“父亲何至于此?四弟求仁得仁,虽然身死,却足以名垂青史,实乃天下男儿之楷模,吾渤海高氏之英魂,若是四弟在天有灵,见到父亲如此模样,岂能心安?”
高士廉这才睁开眼,看了看面前涕泗横流的儿子,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年纪大了,气血两亏,总归是不如年轻时候熬得住,将养几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前院出了何事?”
高至行抹了把眼泪,道:“父亲明鉴,刚刚房府的家将以及京兆府的官员前来,将房俊与马周一起叫走……”
接着,将听到的房家小弟小妹以及蒋王、长孙涣因为一场斗殴尽皆牵涉进去的事情说了。
高士廉宦海沉浮一辈子,历经隋唐两朝,自然见多识广,敏锐的察觉到此事或许绝非斗殴那么简单。
“如今陛下与关陇贵族之间龌蹉颇深,陛下极力打压,关陇贵族奋力反抗,双方之所以都保持着克制,是因为都不想见到因为权力争斗而导致朝局动荡。但是这种克制绝非那么保险,或许其间只要有少许的变故,便会其打破。而一旦有一方失去了克制,那么结局可想而知……”
高士廉低声分析,旋即说道:“通知咱家门下,无论之后朝中发生何等变故,都务必不要轻易表态,尽可能的稳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另外……派人通知季辅一声,要与关陇贵族们保持距离,切不可参与关陇贵族任何动作。”
高至行不满道:“管他作甚?那厮狼子野心,浑然不顾父亲对他多年的照料提携,反而为了自己的野心被判父亲,是生是死且由着他好了!”
“你呀!个人之恩怨,又岂能凌驾于家族利益至上?为父子嗣众多,却没有一个能担当得起家业的。若是你们兄弟但凡能够出来一个房俊那样的人物,为父有岂会理会高季辅那个小人?”
对于高季辅这个族弟,高士廉是又爱又恨。
一方面深恨其之前觊觎自己致仕之后空出来的吏部尚书职位,结果投靠长孙无忌狠狠的摆了自己一道,另一方面却也不得不承认,渤海高氏在自己之后,也就唯有这个养不熟的族弟还算是有些才能,勉强能够撑起渤海高氏的门庭,余者皆不足论。
为了家族的未来,恩怨皆可放下,反而还要权力维护高季辅的周全……
高至行一脸羞愧,忙道:“孩儿谨遵父亲之命,这就派人前去。”
高士廉缓缓颔首,道:“盯着京兆府那边,想来此事极难善了,咱们家要随时掌握情况变化,予以应对。”
“喏!”
高至行应了一声,匆忙离去。
高士廉抬起头,瞅了瞅窗外昏暗的夜色,伸手拿起茶几上的剪子,将烛芯剪了剪,烛光越发明亮起来。
朝局是否动荡,东征能否顺利,这些其实都已经不是高士廉在意的事情,只要高家的实力不因此而折损,他懒得去管那些个朝堂争斗,想管也管不了……
他在意的,只是能否在有可能出现的变化之中,为高家谋求更高的利益。
原本跟房俊所代表的忠于皇帝、终于太子的势力连接起来是他最希望的,结果人家根本瞧不起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想起他,坐在高家的屋子里笼络萧,都不屑于多看高家一眼。
物是人非,人走茶凉。
昔日权倾朝野,就连陛下当面亦要执子侄礼的高士廉,如今却只能在即将风起云涌的朝局之中作壁上观,不得不说是人情世故的一种凄凉的讽刺。
既然没人想要将高家拉上船,那么就只能高家自己想办法找一艘船爬上去。
没有一艘大船安身立命,怕是顷刻之间就要在这一场权力争斗的漩涡之中遭受灭顶之灾……
*****
房俊与马周策骑急匆匆感到京兆府衙门。
远远的,便见到衙门前的空地上灯火通明,无数人打着火把围聚在此,人影幢幢喧嚣不绝。
房俊策骑走在前头,见到这些人挡住了门口,心中焦急担忧弟弟妹妹的情况,不耐烦的大吼道:“统统让开!”
人群瞬间一静。
站在外围便有人不悦,转过身来看也没看,大声喝叱道:“放肆!有没有点教养,大呼小叫不要命了吗?”
房俊心中本就焦急,闻言心火陡升,一言不发,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马鞭不偏不倚的抽在这人的脸上,火光照耀之下,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马鞭抽破了脸上的皮肤,使得鲜血飞溅出来……
“哎呀!”
那人惨嘶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
他周围大抵都是他的同伴,见状又惊又怒,“呼啦”一下便围拢上来,纷纷跳着脚大声喝骂。
“娘咧!当众行凶,不要命了吗?”
“小爷在这关中横行十余年,还没见过这般嚣张的!”
“大家一起上,将这厮拽下马来,打断他的四肢,给令狐家的十三郎报仇!”
……
眼瞅着人群围拢上来,未等房俊下令,他身边的亲兵部曲已经策马上前将他围在中间,然后见到周围火把摇晃人影幢幢,唯恐出了意外,纷纷抽刀出鞘,立在马上怒目四顾,齐声大吼道:“想要造反不成?速速退下,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都是跟随房俊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的悍卒,尸山血海里出来,一个个人高马大钢刀霍霍,横眉立目之间那股子剽悍暴戾的气息毫无掩饰的满溢出来,吓得这些人齐齐噤声,惊疑不定。
在这长安城中,京兆府门前,敢于动不动就亮刀子,喊上一句“格杀勿论”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而且这些人气势太盛,杀气太凶,谁敢没头没脑的就冲上去?
这些人脚下迟疑,疑神疑鬼的借着火光仔细打量。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大部分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娘咧!
居然是这位棒槌……
在房俊身后的马周此刻已经被吓出一身汗,让太清楚房俊的性情了,家人从来都是最重要的,此刻心系弟弟妹妹的安危,早已经心焦如焚,谁若是敢在这个时候挡在他面前,抽刀子砍人简直不在话下。
他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房俊马前,一手拽住战马的缰绳,一手拉住房俊的衣角,大声道:“二郎,稍安勿躁!”
他是真的害怕房俊凶性大发,若是在这京兆府门前砍死砍伤几个,让他这个京兆尹怎么办?
公事公办,他不忍对这个最好的朋友下手;徇私袒护,又不符合他一贯的信念……
好在房俊倒也并未失去理智,只是想要尽快将这些人驱散,闻言点点头,瞅着面前这黑压压的人群,厉声道:“聚众闹事,想要冲击朝廷衙门吗?速速闪开,否则皆以啸聚造反论处!”
人群随着他的喝声,“哗啦”一下犹如遇见了避水珠的湖水一般,顷刻间闪出一条通道,直抵京兆府大门前。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事情大了
亲兵部曲护着房俊,齐齐策马直奔京兆府衙门大门口,房俊甩镫离鞍跃下马背,也不管身后小跑跟上来的马周,快步走进门内。
亲兵除去卫鹰已经另外两人下马跟进去之外,其余人等尽皆下马将手里横刀还鞘,挺胸凸肚杵在门口,一双双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群,目光不善,似乎谁敢上前一步,就要抽刀子砍过去。
原本喧嚣异常的门前空地,此刻除去火把上火油燃烧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一片安静。
十数名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悍卒或许并足以震慑这些人,但若是再加上房俊的名头,却无人敢轻易挑衅。
只不过房俊名头虽然响亮,但平素却与那些个斗鸡走狗寻欢作乐的纨绔来往颇少,似那些个青楼楚馆更是难得登门,人群中难免有人并不识得房俊,此刻见到这气势,心中羡慕嫉妒之余,自然难免好奇。
“喂,这人谁呀?这么大的威风!”
“我们这么多人,又是在长安城中,京兆府前,难不成他还真敢抽刀子杀人?一句狠话就吓得战战兢兢,简直丢尽颜面!”
……
似这等言语悄悄在人群中间响起。
身旁便有人嗤之以鼻的回应:“不敢杀人?就没有他房二不敢干的事儿!”
“你问这人是谁?呵呵,就你这有眼无珠的模样,还想在长安城里厮混?听哥哥一句劝,赶紧的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免得以后冲撞了煞神自取死路,家里断了香火。”
原本那些不认得房俊的人纷纷闭嘴。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纵然不认识房俊,可放眼大唐,无论江南塞北关中西域,有谁未曾听闻房俊的威名?若单单只是其滔天权势也就罢了,在场之人不少家中都是名门望族一方大员,未必就怵了这位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可“房二棒槌”恣无忌惮的行事风格,却足以震慑“群雄”。
可着大唐你去数一数,有谁能够如房俊那般圣眷优隆、简在帝心,不管闯下多大的祸事最后都能化险为夷,顶了天被李二陛下打一顿板子、抽几顿鞭子?
尤其是房俊在朝堂之上时常跟长孙无忌对着干,这一点就令在场不少关陇子弟心生余悸。
在他们眼中,长孙无忌不仅仅是关陇的领袖,更是当时第一权臣,却一再与房俊的对阵当中吃瘪,至于令狐德、独孤览等等关陇元老,更是在房俊面前铩羽而归,狼狈不堪。
这等人物岂是他们能够招惹?
*****
房俊大步进了京兆府正堂,迎面便见到大兄房遗直正在堂中焦急的踱步,左右扫视一圈,没见到房遗则与房秀珠,连忙上前,疾声询问道:“大兄,三弟与想小妹可好?他二人现在何处?”
房遗直面满焦急,乍然见了房俊,顿时长长吁出口气,有了主心骨,拉着房俊说道:“他二人皆无大碍,正在马府尹的值房之内,为兄琢磨着想要回府请父亲前来,你倒是来得正好,交给你处理了。”
他这人平素四书五经掉进书袋里了,对于处置事物极其不擅长,也极其不上心。此刻面对这等局面令他束手无策,只想着赶紧回去将父亲请来,这会儿见到房俊,自然大大松了口气。
家中大大小小的事物这几年都是父亲吩咐着老二去办,他这个兄长优哉游哉任事不管,早就甩手掌柜做得习惯了……
听闻三弟与小妹无大碍,房俊这才放心。
也顾不得房遗直明显甩锅的做派,抬脚就要往京兆尹的值房走去,一回头便见到长孙涣坐在大堂一侧的椅子上,周围簇拥着一群人,看上去一个个衣饰华丽气度不凡……
长孙涣一直盯着房俊房俊呢,见到房俊望过来,站起身,拂了一下衣冠,抱拳道:“见过二郎。”
房俊负手而立,目光灼灼的看了长孙涣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嗯。”
除此之外,再无表示。
此刻京兆府的官员也都看到了房俊,纷纷上前见礼:“见过二郎!”
“见过房少保!”
虽然这两年京兆府的人员变动不小,但是无论京兆府成立之时的老人亦或是后来调任的官员,绝大部分都认得房俊,知道这位乃是当下一等一的红人,都赶着上前见礼。
房俊面目和善,微笑着一一颔首致意。
长孙涣原本因为房俊轻视的态度而有些恼火的心思,此刻也渐渐平息下去。
说起来,房俊与他年纪相若,但威势太盛!
一身黑色直裰身躯挺拔英姿勃勃,浓眉如刀,目若朗星,腰间佩戴着一块盈润的白玉,看上去似乎就与寻常的世家子弟无异,但是挺拔的背脊却不经意间将一股凌厉的气势释放出来。
只需要看看身边一众平素天不服地不怕的纨绔子弟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模样,长孙涣便无可奈何的叹口气。
昔日玩伴,如今不仅分道扬镳,差距可是自己拍马难及……
……
大抵是听到了房俊说话的声音,房遗则与房秀珠自京兆尹的值房内走出来,见到房俊站在大堂之内的笔挺身姿,房遗则缩了缩脑袋,唯恐自己招惹事端被二兄责罚,小心翼翼的卖不上前。
房秀珠却早已“哇”的一声哭出来,噔噔噔跑上前,伸手拽住房俊的胳膊,早已哭花了的小脸儿泪水横流,抽抽噎噎道:“二兄,你终于来了……呜呜呜……”
把房俊给心疼的,心都快要揪起来了。
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发现并无外伤,却依旧不放心,温言问道:“小妹,可曾受伤?快告诉二兄。”
“呜呜呜,并未受伤,当时三兄和蒋王殿下挡在我身前,蒋王殿下甚至被打断了胳膊。”
自打穿越以来,房俊对于房秀珠和晋阳公主便与别人不同。非是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实在是这两个秀美可人的小丫头让他这个“大叔”充满了疼爱怜惜,那简直就是当成闺女一般宠爱,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们玩耍。
哪里能够见到她们受人欺负?
这会儿才抬眼去看房遗则,这厮缩着头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凑到跟前,心虚道:“见……见过二兄。”
房俊从鼻孔里“嗯”了一声,道:“吾房家男儿顶天立地,有错就要认罚,可任谁也不能将咱们欺辱了去!抬起头来!”
房遗则鼻子一热,差点哭出来,赶紧抬起头。
刚刚大兄前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说什么年纪轻轻便四处招惹是非,给家里找麻烦,狂妄任性惹是生非,实在是不当人子……气得房遗则差点五内俱焚。
当年自己被令狐家的人欺负,哪怕是武娘子都能气势汹汹的跟令狐家讨还一个公道,怎地大兄反而不如一介女流?
心里难免对大兄有些抱怨,也不禁生出忐忑,唯恐事后还要遭受家中责罚……
结果此刻房俊前来,一句话便让他放了心。
咱们房家男儿皆血性,纵然不得欺辱别人,可若是被别人欺负到头上,也绝对不能怂!
房遗则胆气一壮,挺胸凸肚,手往长孙涣那边一指,大声道:“二兄,就是他们调戏小妹在先,吾才与他们起了冲突,正巧蒋王殿下经过,为了护着小妹也被他们一顿好打!”
房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瞥了一眼明显紧张的长孙涣,又看向已经走进正堂的马周,缓缓说道:“是非曲直,自然不能仅凭咱们一家之言,有明公在堂,自然能够分辨是非,明断曲直。”
进了大堂的马周闻言,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你个棒槌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跟长孙家的人讨个公道,将人家胳膊腿儿的都给打折就好。
不过他也心生诧异,虽然房俊与长孙涣这几年因为家族站队的原因分道扬镳,甚至相互敌视,可长孙涣再是恼火房俊,也不至于去调戏房小妹吧?这等事休说房家不干,就算是长孙无忌得知之后,也得给长孙涣的腿打折了!
两家争斗很正常,可去调戏人家的闺女……那可是将长孙家的脸面统统丢尽了,长孙涣也算是长孙家诸子之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岂能做下这等愚蠢之事?
他心里狐疑,正欲详细询问,忽然里边值房那边“呼啦啦”出来一群人,见到他便是又哭又叫:“马府尹,你可得为我等做主啊!”
马周凝神看着这群衣衫狼狈、浑身带伤的家伙,一双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圆,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凉气。
娘咧!
这件事大发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牵涉太大
一群人从值房当中“呼啦”一下冲出来,门里门外诸多京兆府官员却是拦都不敢拦,任凭这群人直冲到马周面前,又哭又叫、又呼又喊:“马府尹,你可得为吾等做主!”
大堂里瞬间好似炸了锅一般,沸反盈天,一片喧嚣。
饶是马周性格沉稳坚毅,见到身后值房当中冲出来的这些人,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儿。
冲在最前面的是两个锦袍青年……事实上这群人尽皆身着锦袍,腰悬玉佩,各个气度不凡。
这两人一个二十左右年纪,一个十六七岁,长得倒是眉目清秀模样周正,只是此刻昂贵华美的衣衫破破烂烂,头发都破散开来,哪里还有半分尊贵之气?
马周整理一下衣冠,鞠躬施礼:“微臣马周,见过蒋王殿下,越王殿下。”
蒋王李恽哼了一声,一脸桀骜之气,却也不敢对马周太过失礼,知道这是父皇最最宠信重用的臣子,当即还礼,口中却很是愤懑:“马府尹毋须多礼……”
直起身,手指着长孙涣那边,怒声道:“今日之事,乃是这些人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恶迹昭彰,人神共愤!本王也不仗势欺人,马府尹只当吾等皆是寻常路见不平之良民,只求一个公道公正,将这等蛇鼠败类绳之以法,还给帝都一片朗朗乾坤!”
越王李贞年纪小一些,看上去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神情却最是阴翳,未等马周回应,便冷笑着说道:“马府尹还是谨慎一些为好,若是能够公平处置,吾等尽皆感叹马府尹正义,可若是敢袒护这些混账,只想着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可就别怪本王自己给自己讨个公道!到时候事情闹大了,马府尹可莫要埋怨本王牵累了你。”
马周有些冒汗,心里将长孙涣一行人骂了个遍,一个两个的是瞎了眼,还是膨胀得没了边儿,自以为个关陇贵族天下无敌,连陛下的儿子都敢打?
口中只得说道:“二位殿下放心,微臣定然公正处置,不偏不倚,依律行事!”
越王李贞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话刚说完,在他身后便有一个大抵只有六七岁、粉雕玉琢的娃娃偷偷扯他的衣角,哭唧唧小声道:“八叔,鼻子好疼,我想回宫……”
马周循声一看,差点以手抚额。
房俊看着这孩子,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男娃年岁幼小,眉眼如画长相精致,身上的衣衫绣着金线,华贵非凡,只是此刻一张白玉也似的小脸儿上血迹模糊,肿起来的鼻子甚是显眼,依旧有淡淡的血迹淌出来,小手儿一抹,小脸儿就跟花猫一般。
居然是太子殿下的长子李象……
娘咧!
长孙涣这个兔崽子莫不是失心疯了,打了蒋王越王也就罢了,居然连太子殿下的长子也打?
这孩子的身份,可以说陛下老大、太子老二、他老三,妥妥的帝国接班人……
越王李贞也头痛,想着今日宫中赴宴之后一众宗室子弟想要结伴前往魏王李泰的芙蓉园中玩耍,却不料半路发生这等事,自己挨顿揍也就罢了,毕竟混战之中也打了回来,孰料那帮人简直禽兽不如,连李象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自己回头可怎么交待?
太子哥哥固然宽厚,不见得便能怪罪自己,可一旦被父皇知道了……李贞激灵灵打个冷颤,连忙俯下身,用衣摆轻轻擦拭李象小脸儿上的血迹,温言哄着道:“象儿不哭,等八叔将那些人狠狠的扒皮抽筋,给象儿好好出气行不行?”
另一边长孙涣等人一听这话,忍不住齐齐哆嗦了一下。
世人皆知李二陛下诸子各个人中龙凤,但是这其中若是说到脾气暴躁、恣意妄为,那就莫过于蜀王李与这位越王李贞。
这位素来除了李二陛下便天不怕地不怕,发起疯来恨不得拿根杆子将天给捅个窟窿,只看其此刻愤懑不已的模样,说不得心里头当真想要将他们给扒皮抽筋,丢进乱葬岗。
同时也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因为得亏今日蜀王李那个魔王没在,否则那位被李二陛下称之为“禽兽”的蜀王殿下若是稀里糊涂挨了打,必然要掏出刀子拼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李贞温言抚慰,可李象哪里肯听?
小孩子才六七岁,莫名其妙的挨了打,又怕又疼,只是一味的擦眼抹泪嚎啕大哭,吵着闹着要回家。
李贞急的一脑袋汗,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马周见这样下去可不行,便对房俊说道:“可否请房少保派人将世子殿下送回东宫,也可将贵府小娘子一并送回府去。”
此事无论起因如何、如何处置,断然不会牵涉到李象以及房秀珠。
一个年幼世子,一个名门千金,无论如何都是要保证体面的,哪怕犯了错,也只能既往不咎,否则太子殿下与房玄龄的脸面过不去。
更何况这件事根本就没办法处置。
看看蒋王李恽与越王李贞身后那些人,宜川刺史李瑰的幼子李冲虚,李瑰的兄长乃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祖上乃是北周八柱国之一的李虎,亦是李二陛下的曾祖父。
还有广平王世子,其父广平王李孝慈,其祖父淮安郡王李神通。
李尚旦,河间郡王、安西大都护李孝恭的长孙。
李长沙,其曾祖父蜀王李湛,乃是高祖皇帝的亲兄弟。
甚至还有陛下的儿子滕王李元婴、密王李元晓,徐王李元礼的长子李茂……
再加上李恽、李贞、李象,马周此刻倒是很想问问长孙涣那些人,是不是给你们一把刀子,你们就敢把李唐皇室给掀翻了,杀了一个底朝天?!
……
房俊自然明白眼下的局面,别的都还好说,可若是李象出了哪怕一丝半点的意外,整个局势都将走向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忙道:“马府尹放心,本官这就安排人护送世子殿下回去东宫。”
马周松了口气,道:“有劳房少保。”
他不敢用京兆府的人护送李象回去,长孙涣那边粗略看了一眼基本全是关陇子弟,虽然尚不明白今日之事起因究竟为何,但京兆府中早已渗透了不少关陇出身的官员,万一此事乃是针对太子殿下怎么办?
他半点意外都不敢承担。
好在房俊明白了他的担忧,当即将自己的亲兵部曲尽皆派遣出去,护送着李象返回东宫,顺带着对太子殿下予以说明,这边事情自有京兆尹马周处置,让太子殿下无须担心。
……
值房内,马周坐在书案之后,房俊亲自提笔记录,蒋王李恽、越王李贞、长孙涣三人坐在对面,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道出。
事情看上去似乎并不复杂。
长孙涣今日款待数名陇西的商贾子弟,这些人家都是关陇贵族一脉,只不过血脉渐远,得不到家族的资源助力进入仕途,就只能在家族的扶持之下从事货殖贸易,敛去钱财,等闲极少有机会回到长安。
但是说到底,都是各家的子弟,从小也都是相熟的,在松鹤楼饮酒之后便齐齐赶赴平康坊,长孙涣已经已经包下了一处青楼招待这些子弟,同行自然还有不少关陇子弟凑热闹。
很显然,如今的长孙涣不仅立志于接班其父成为长孙家的下一任家主,更有继续使得长孙家担当关陇领袖的野心,笼络人心自然就要从各家子弟开始,大家吃吃喝喝交情自然就出来了……
只不过大家都喝醉了酒,关陇子弟又素来在长安横行无忌,即便是宗室子弟都要忌惮其三分,难免张狂。
正值天色将暮,华灯初上,这些人便放弃骑马坐车,干脆步行前往平康坊,沿途恣意游玩,倒也快活。
好巧不巧的,正遇上房秀珠与房遗则沿街游玩,有两个陇西来的子弟见到房秀珠秀色可餐,便忍不住出言调戏。
房遗则岂能忍受这等怒气?等到长孙涣赶上前来见到是房遗则兄妹,房遗则早已被数个身材高大的陇西子弟打倒在地……
第三百七十六章 颇为棘手
若只是如此,尚且好说,毕竟房家与关陇贵族素来不睦,与长孙家更是势同水火,双方打架,只要不出人命,自可一律判罚,谁也说不出别的。
然而恰巧今日乃是彭王李元则寿诞,一众宗室子弟在彭王府饮宴之时获得了魏王李泰的允可,得以在宴会之后相约前去芙蓉园彻夜玩耍。这些宗室子弟平素很少机会聚在一处,便将各自随从尽皆打发回家,只带了少许侍卫,大家一起车马辚辚的前往芙蓉园。
路上,便正好遇到了这场打斗。
蒋王李恽素来爱慕房秀珠,曾央求母妃前往房家求亲,却迟迟不能得偿所愿,今日在马背上见到房遗则被一群人殴打,而房秀珠吓得又哭又喊却死命往前冲想要挡在兄长身前,从而被几个莽夫退到一旁差点摔倒,见到心中可人如此,哪里还忍得住?
当即就从马上跳下去,挡在房秀珠身前。
孰料对方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将他推在一旁。
李恽固然纨绔,却绝非蠢货,这时候是想要以理服人的,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难免吃亏,况且自己身为亲王,只要名头亮出来,天底下还能有不给面子的人?
然而越王李贞不这么想。
这位越王殿下年纪不大,但是性格刚烈,以往在宫中便素能招惹是非,且临机专断作风强硬,此刻见到自己的兄长、大唐亲王被打,当即便是火冒三丈,也不下马,策骑就往前冲,吓得关陇子弟们一阵忙乱,纷纷避往两旁。
他身后的一干宗室子弟素来以这两位王子马首是瞻,况且都是年青人血气方刚,这等时候岂能退避?
当即也随着李贞冲上去,大打出手。
这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这两位殿下,唯恐混乱之中伤了他们事后不得收场,高声喝止,可关陇子弟也素来是横行惯了的,近两年一直被家中耳提面命要低调行事,处处缩着脖子作人,心里早就窝着火儿,如今见到宗室子弟蛮横霸道见面就打,哪里还能忍得住?
管你什么亲王郡王,左右不过是一场斗殴,还能要了老子的命不成?
先打了再说……
任凭长孙涣等人如何呼喊喝止,不但没人听他们的,反倒是战团越来越大,不仅宗室子弟尽皆上阵,随行的侍卫虽然人少,却个个战力强悍,冲入战团之中瞬间便占据了上风,打得关陇子弟哇哇惨叫。
当街一场混战就此爆发,惹得围观行人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京兆府得到消息,迅速派人前往事发地点,强行将两伙人分隔开来,结果带回衙门一审,这些个官员们便一个个头大如斗,这两边的身份都太硬扎,他们这些人根本处理不了,只得赶紧派人去将马周请回来主持大局。
……
马周恨不得骂娘!
这哪里是主持大局?分明就是将他绑着往坑里推……
长孙涣知道今日之事闹大了,非但极有可能惹得陛下恼怒,就算是家中父亲怕是也得责罚于他,唯有将此事尽可能的压下去,他才能减轻处罚。
见到无论马周亦或是房俊尽皆一脸凝重,他干咳一声,道:“此事错在吾等,甘愿受罚,不敢多言。只不过大家也只是喝醉了酒,误会之下才发生了这等事,绝无半分恶意。还望马府尹详细斟酌,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至于误伤了几位殿下,在下会让那几家负荆请罪,重重赔偿。”
他想的简单,只以为这是一场斗殴,之所以后果严重是因为被打之人皆乃宗室子弟。
但是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无法透过这件事看到有可能引发的后果……
马周与房俊却是心里清清楚楚。
这岂是赔偿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如今李二陛下极力打压关陇贵族,关陇贵族也不甘心吃到嘴里的利益吐出来,想尽方法全力反制,双方颇有一种针锋相对的态势。
之所以能够保持克制,是因为大家都明白一旦将矛盾公开势必会使得朝局动荡,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关陇贵族素来以犯上作乱起家,但是时至今日,却没人希望大唐再一次如北周、北魏、大隋那般轰然倒塌,生灵涂炭。
而李二陛下心心念念都是东征的成败,自然也尽力隐忍。
可是今天这看似一场寻常不过的斗殴,却极有可能使得双方的矛盾彻底激化,皇族认为关陇贵族目无皇权肆无忌惮,影响到了李唐皇室的统治根基,而关陇贵族也有可能认为皇族想要将他们死死踩在脚下,将他们曾经所拥有的权力利益尽皆收回……
一旦这种矛盾激化,所产生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可若是不处理,蒋王、越王挨了打还好说,大不了“忍辱负重”息事宁人,李象怎们办?
太子李承乾乃是国之储君,李象身为太子的嫡长子,那便是储君的储君,未来的帝国继承人,在街上被关陇子弟打破了鼻子,结果施暴之人却毫发无伤,不予惩戒……
这就难免被人误认为太子的地位受到了挑战,而太子的地位一旦不稳固,又势必造成朝局的动荡,影响帝国的统治根基。
要知道,两年前李二陛下还一门心思的想要易储呢,此刻发生这等事,太子的世子被人打了居然都能隐忍下来,谁敢保证那些个心有觊觎之辈不会趁机搅风搅雨,横生事端?
马周一双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心中权衡利弊、衡量得失,反复斟酌却是依旧想不出完美的解决方法。
他不得不看向房俊,抛过去求助的目光。
自己性情更正,遇事少有转圜,处事不够圆润灵便,或许房俊能够有解决的方法也说不定……
房俊受到马周的目光,心中了然,却不禁暗叹一声。
这件事哪里有那么容易解决?
唯有自我奉献,将关陇贵族们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面上严肃,房俊缓缓说道:“以我之见,此事恐怕京兆尹无权处置,还是应当转交宗正寺料理,更为妥当。”
马周一愣。
虽然牵涉到了多位宗室子弟,甚至还有亲王,但并未所有牵涉皇族的案子都需要转交宗正寺处理。
宗正寺的职能是管理皇室宗亲事务,所谓“掌皇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凡李姓皇室,不论地位高低,与当今皇帝血缘亲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权限之内。
李姓皇室凡生育子女,都要及时申报宗正寺,以便其编入谱牒之中;凡皇室宗亲应封爵者,子孙应袭封者,都要由宗正寺编制成册,及时报送吏部司封司予以封授;凡举行大祭祀、册命、朝会之礼,皇室宗亲应陪位并参与者,也要由其造册分别亲疏,报送相关衙门。
故而,宗正寺的主旨乃是处理皇族内部事务,一般来说,若有案件牵涉皇族,可以由当地衙门审讯,之后将详情呈报宗正寺,由宗正寺对涉案之皇族子弟予以惩处。
当然,也不是就说宗正寺完全无权审判眼下这桩“斗殴”,这是律法上交织重叠的漏洞。
只是宗正寺作为皇族内部管理衙门,本身代表的就是皇族利益,若是由宗正寺审判此案,恐怕无论任何处理结果,都势必会影响到关陇贵族的看法,大抵是怎么做怎么错……
马周心底犹豫,但是他了解房俊虽然看起来性情“棒槌”,实则思虑周密严禁,其中必然有自己尚未看透之处,便配合着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言罢,他转向蒋王、越王、长孙涣等人,说道:“此事既然牵涉到了几位殿下以及多位宗室子弟,京兆府无权审讯,只能将此案移交宗正寺。稍后京兆府衙役会将诸位移送宗正寺,诸位有什么话,去那里再说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以身引雷
蒋王、越王闻言,顿时吓得一哆嗦。
宗正卿乃是韩王李元嘉,那位平素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实则行事素来严厉,对于宗室子弟从来都不给好脸色。若是京兆府审讯也就罢了,就算是处罚再重他们也受得起,可一旦经由宗正寺,搞不好就能将爵位都给剥夺了。
千刀万剐都没问题,可爵位绝对不能丢!
自己死了没问题,若是连爵位都传不下去,自己的儿孙后代每年清明祭祖之时,还不得将自己这个无用的祖宗死死的骂一顿?看着人家魏王、吴王、齐王的子孙们风风光光世代显赫,只怕自己的儿子给自己烧香的时候都能偷偷掰断一截儿,上供的吃食都是冷的……
蒋王李恽看似纨绔,实则胆小如鼠,顿时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可,万万不可!就只是寻常斗殴而已,又没出人命,哪里就值当去宗正寺了?吾兄弟挨了打就算是白挨了,咱也不追究了可好?”
越王李贞将脑袋点得小鸡吃米一般,附和道:“没错没错,打个架而已,何至于便要移交到宗正寺?马府尹您尽管依律判罚,无论任何结果,吾兄弟都担得起,且绝无怨尤。”
马周嗤笑一声,整个长安城谁不知你越王最是胡搅蛮缠,这会儿害怕宗正寺的处罚太过严厉,所以装怂了?
可这位殿下显然并未意识到一旦处罚判定,那可就不是你自己是否愿意承担的问题了,而是关乎到整个皇族的颜面。
对关陇子弟苛责了不行,将宗室子弟判重了也不行,和稀泥也不行,甚至按照房俊所言将此事移交宗正寺也不是个好办法……
马周沉吟未决,看向房俊。
房俊瞅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还是移交给宗正寺吧,这件事牵涉太大,京兆府怕是无权处置……说起来,这件事当中要么是宗室子弟,要么是勋戚子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归是要给予一些体面。不如马府尹将卷宗整理妥当,先让身上有伤的人回去治疗一下,免得出了意外,责任谁也担不起。”
所有人都一愣。
哪里有放任参与斗殴的人回家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名门望族、宗室子弟,一旦放归之后来一个消失无踪,上哪儿再去抓回来……咦?
马周心里猛地一跳,便连连颔首道:“房少保此言有理”
言罢,他看向蒋王越王以及长孙涣,肃容道:“本官便依房少保之言,且放尔等回家处理伤势,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本官给予尔等体面,乃是念在尔等皆是功勋之后,但尔等若是回家之后玩什么畏罪潜逃,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蒋王越王还好,长孙涣一听这话,两眼顿时一亮。
这个是个好法子!
畏罪潜逃?屁的畏罪潜逃!
他不是蠢货,这会儿也已经意识到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搞不好就会使得关陇贵族们与皇族正面冲突,后果不堪设想,到那个时候无论结局如何,他长孙涣怕是都难逃罪责。
可若是将大家尽皆放归回府,然后趁机潜逃消失无踪,则可以将这场冲突在尚未激化之时便消弭于无形都是勋贵世家,难不成还能为了区区一个斗殴事件,从而发布海捕文书,大索天下?
而且房俊与马周何等样人,既然能够出了这个一个“馊主意”,很显然也为了此事如何处置而头疼,放水的意图太过明显……
想到这里,长孙涣赶紧道:“马府尹放心,吾等皆是奉公守法之人,既然闯了祸事,无论如何都会一力承担,焉能畏罪潜逃,从而辜负马府尹一片赤诚之心?等到明早,在下保证一个不少的皆会出现在宗正寺!”
马周心里冷笑,面上却温和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还希望长孙公子严格约束这些关陇子弟,若是到时候见不到人,休怪本官拿你是问!”
长孙涣胸脯拍得砰砰响,斩钉截铁道:“马府尹放心,若有差池,唯我是问!”
心里却想:就算到时候人都跑光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左右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
各方都同意如此处置,马周当即命京兆府的官员让全部人员签字画押,然后整理卷宗,将所有人都给放了,只是严词警告明日必须赶往宗正寺投案,逾期不至者,严惩不贷!
然后只是一瞬间,原本闹哄哄的京兆府便清静下来……
值房内,马周蹙眉看着房俊,叹气道:“二郎这法子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这件事没法处理,否则极易引发冲突,激化矛盾,也只能由本官自己来承担过错了。”
可以肯定,明日一早基本不会有人赶往京兆府投案,挨家去抓人,也必然是一夜之间这些参案人员尽皆消失无踪。
然后追究责任,自然是他这个京兆尹“瞎胡搞”,放任参案人员回府治伤,结果一去无踪……
真正的原因事后谁都能明白,也都能理解,但是责任就是责任,马周必须背负。
房俊却摇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纵然有人‘畏罪潜逃’,此案也只能是暂时搁置,而非一笔勾销。那些个关陇子弟将来也都是要出仕的,有了这个案底记录在档,就是一个麻烦,所以后续关陇贵族们也必定要将此事再次掀起来,隐患犹在。”
马周微愣,奇道:“那二郎你的意思……”
房俊苦笑一声,道:“最稳妥的做法,自然是矛盾转移。”
马周:“……”
此案之所以没办法处置,便是因为直接造成了关陇贵族与代表着皇权的宗室子弟之间的冲突,在眼下这个大环境之下,极易造成双方的矛盾激化,从而使得朝局动荡,埋下祸根。
矛盾在关陇与皇权之间,若是这矛盾转移出去,自然化解了这股危机。
可是这矛盾岂能说转移就转移了?
马周愣忡一下,旋即脸色一变,吃惊的看着房俊。
“二郎,你该不会是想……”
话说一半,已经被房俊摆摆手打断,缓缓说道:“如此一个敏感的时间,发生一件这般意外之事……就绝对不能让它当作意外来看待。”
“二郎的意思,这其中恐怕尚有未知之事,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故意设计?”
马周后知后觉,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当真此事别有隐情,绝非意外,那么必然还有后手,京兆府即便将人放走,怕是也无法将此事的影响消弭。
房俊揉了揉眉头,叹气道:“谁知道呢?但是此事影响实在太过重大,一旦矛盾激化,所产生的后果极难预料,说不定便是一场激烈的动荡。”
马周已经明白了房俊想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劝诫道:“二郎的用意,为兄已然知晓,不过依我之见,还是应当进宫一趟,当面向陛下请示一番为好,毕竟事后二郎所要承受的攻讦与诘难,必然狂风暴雨一般猛烈,而对于二郎来说却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
所谓的“转移矛盾”,自然是将皇权与关陇的矛盾寻找一个新的载体,最容易的便是将此事变成关陇与另外一方的矛盾,从而将皇权摘出来。
作为关陇的“宿敌”,房俊自然是最好的转嫁对象。
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房俊独自承受关陇贵族们的攻讦,好不容易脱离此事的皇权也只能袖手旁观……
那种困难的局面、承受的压力,即便不能将房俊撕成碎片,却也足以将他淹没。
房俊苦笑道:“可若是见了陛下,得了陛下的允可,那么势必又将陛下牵扯进来,一切又回到远点,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身为臣子,自当忠君报国鞠躬尽瘁,好在即便最难的局面也不至于死而后己。”
最后这是一句玩笑,却足以令马周肃然起敬。
第三百七十八章 消除危机
从京兆府衙门出来,已然月上中天,凉风如水。
约摸着已经过了酉时,房俊不敢再多耽搁策骑返回崇仁坊府中,进门之后问了奴仆知晓房遗则与房秀珠已然返回,这才彻底放心,急急赶去了父亲的院落。
房玄龄依旧坐在书房。
今日儿子和女儿惹出的这件事看似不起眼,但是曾经甚为宰辅之首、一手掌握大唐朝局的房玄龄焉能看不出这其中隐藏的危机?此刻正坐在书房,一个人慢悠悠的喝着茶水,等着二儿子回来,商议一番要如何应对。
房俊进了书房,将下人尽皆赶走,关了房门。
家仆守在院子大门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书房,看着书房里的灯烛亮堂堂的燃着,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书房门才再次打开。
房俊面色宁静,并未见到有任何焦急的神情,却并未回转后宅,而是带上亲兵部曲出了大门,策骑直奔玄武门以北的右屯卫大营。
铁蹄踏着长街的青石板路面,敲碎了夜晚长安城的寂静。
房玄龄则负手自书房中走出,一脸轻松自在,慢悠悠的回了后宅卧房……
*****
这一夜,被夜幕笼罩的长安城处处潜流涌动。
长孙无忌听闻自家儿子在街上与一干宗室子弟起了冲突,且将李象打得鼻血长流,整个人都快要发了疯。
他身处于皇权与关陇两相斗争的焦点,焉能领会不到这等时候发生这件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他为了关陇的权力、利益竭尽全力,甚至不惜与李二陛下反目,放弃了往昔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情分,却始终都在极力的保持这克制,努力周旋使得这份斗争至始至终都处于绝对的冷静之下,并不会达到难以接受的地步,使得双方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却不成想在这么一个节骨眼儿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长孙无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从中策划,看似偶然实则背后有人一手推动,再一个念头,便是想要将长孙涣吊在房梁上狠狠的抽一顿,然后将其丢去漠北,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
因为一旦皇族与关陇的矛盾激化,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导致朝局动荡,各方势力必然趁势而起,稍有不慎便会将眼下安定繁荣的局面破坏掉,煌煌盛世既有可能下一刻便是烽烟处处、帝国板荡!
区区一个长孙涣如何能够承担得起如此后果?
不须说,这个责任必将由长孙家族来承担……
只要想想史书之上要记载着长孙家族引起了这一场冲突,导致贞观盛世戛然而止,后世子孙一片唾弃痛骂,长孙无忌就有杀人的冲动。
恼怒之中,长孙无忌只得赶紧派人前去请关陇各家的家主前来赵国公府,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结果各家家主尚未到来,却被家仆报知,长孙涣回来了……
……
长孙无忌看着匆匆走进堂中的长孙涣,心头疑云重重,顾不上先打一顿出气,喝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京兆府怎肯放你回来?”
长孙涣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惹得父亲暴怒,也必然会对自己感到失望,可他也一肚子委屈,只是出去吃喝玩乐而已,谁知道会跟房家兄妹起了冲突,谁又知道一众宗室子弟会那么巧的遇上?
他折腾了小半宿,此刻口干舌燥,却也不敢喝口水,上前两步直挺挺的跪在长孙无忌面前,道:“父亲息怒,孩儿今日着实是受了无妄之灾,此事断然与儿子没有点半干系……哎呦!”
话音未落,已经被走上前来的长孙无忌一脚踹翻在地。
长孙无忌怒发冲冠,戟指怒骂道:“少说废话!老子不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只是问你为何京兆府肯放你回来?”
蒋王越王也就罢了,毕竟平素名声就不大好,行事率诞性格鲁莽,可李象那是何等身份?
只要太子一日在位,那李象便是帝国未来的储君!
一群招摇生事的关陇子弟将年仅六七岁的储君之子打得鼻血长流……若是不予严惩,帝国法度何在,陛下颜面何在,太子尊严何在?
未能将此事查明,给予陛下、太子一个交代的情况下,京兆府怎么肯将长孙涣放出来?
长孙涣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跪在长孙无忌面前,一字不拉的将事情经过说了。
长孙无忌阴着脸,坐回椅子上,脑中思虑急转。
这会儿不是发火处罚长孙涣的时候,若是处罚了长孙涣能够将事态平息下去,他绝对二话不说亲自将长孙涣绑缚太极宫前,任凭李二陛下是杀是剐,绝对不会有半点不舍……
他搞不清楚房俊与马周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可以想见,只要将这些人放了,明日一早必定逃匿得无影无踪,毕竟关陇贵族们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将矛盾激化摆上台面,那样一来无论是关陇贵族亦或是李二陛下,都失去了回寰之余地,只能硬碰硬的怼上,谁胜谁负都将使得朝局动荡、天下不宁。
关陇贵族想要谋求利益,最起码也要保证手里的利益不被李二陛下剥夺,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在朝局稳定的情况下进行,而不是跟李二陛下当面锣对面鼓明刀明枪的去抢!
李二陛下那是何等样人?
面对自己的兄弟手足杀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杀兄弑弟之后更将他们的子嗣统统杀光斩草除根,这样一个性格刚烈之人,最是骄傲自负刚愎自用,岂能忍受被臣子逼迫让步?
只要矛盾激化,那么关陇贵族面对的结局将会有两个:要么被李二陛下虢夺权力压制得死死的,从此之后夹着尾巴做人;要么大军开入长安城,十六卫的虎狼之师将关陇贵族们一个挨着一个的抄家,灭门!
关陇贵族们素来以逆而篡取著称,兴一国灭一国、乃至于废一帝立一帝最是拿手,然而时至今日,却早已物是人非,如今的大唐不是昔日的北周、北魏,如今的李二陛下也不似当年的北周冲龄即位不谙世事的静皇帝宇文阐,更不是雄才大略却好高骛远的隋炀帝杨广……
就算关陇贵族们想要效仿之前的手段施行兵谏,可宿卫关中的十六卫到底能够调动多少人?
满朝文武又有多少人愿意见到李二陛下被废?
一旦打乱生起,天下各州府县又有多少会宣布自立,多少会入京勤王清君侧?
现在的李二陛下,早已威望厚重尽得民心,只要他一日尚在,关陇贵族便一日不敢轻举妄动。
反之,作为李二陛下最宠信、重用的臣子,无论马周亦或是房俊,都不会愿意见到朝局大乱、天下板荡的那一天。这两人的政治智慧毋庸赘述,不可能看不到这简单事件背后隐藏的危机。
房俊那厮素来将家人看得最重,对于自己的那个小妹更是宠得没边儿,还未定亲便已经张罗了无数嫁妆,使得如今关中人家只要家中有适龄男子的,无不想攀上这门亲戚。
房小妹被人调戏,兄弟被打,依着房俊的脾性岂肯善罢甘休?
必将长安城翻了底朝天,那也就不是房俊了。
然而此刻却率先向马周建议,将这些涉案的人员尽皆释放,只是叮嘱他们明日前去宗正寺投案自首……以马周和房俊的智慧,岂能相信这些人明日老老实实的前去投案?
等到明天早晨,十个人里头若是有一个还在长安城内,那都是意外。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发现自己似乎掉入了臼巢之中,只顾着去推测马周、房俊释放所有涉案人员的动机,却忘了直指事情的核心既然马周与房俊必然要做些什么来化解这场危机,那么他们释放这些人,是否意义就在于此?
而若是让自己第一时间处置此事,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才能够取得理想的效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