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紧迫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是悲哀的。
她们只是财产的一部分,沦为男人的附庸,即便是金枝玉叶,即便是金氏姊妹这样的天潢贵胄。
而身在别国为质,更是如坠地狱一般的磨难。
幸好如今的大唐贤君在位、众正盈朝……好吧,这纯属扯淡。
李二陛下不是个什么好好鸟,对于美色的追求并不比历史上那些个赫赫有名的昏君差多少,胸怀广阔而博爱,而朝堂之上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千古名臣们,也从来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道德君子。只是整个大唐开放的风气使得他们没有收到太多的诘难与指责。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个出身世家门阀的贵族们固然骄奢淫逸,却也能够在个人品德方面保留一些底线,亦或者说,他们更看重百年之后的身后名,不愿因为一些私欲而玷污自己的名声。
似金氏姊妹这般绝世尤物,自然不可能没有人觊觎,只是她们自矜身份不愿沦为男人的玩物,便很少会有人强迫。
很少,却并不代表没有。
更何况身在别国,若想要保持自己的贞洁和尊严,寻找一个足够能量的靠山便是势在必行之事。
作为“人质”,她们没有什么可以奉献出来作为筹码寻求庇护,唯有自身的美色。
被一个人玩弄,总好过成为花园里招展着的花朵,经受着一场又一场的风吹雨打,直至枝叶零碎,花瓣残败……
善德女王为姊妹两个寻求的靠山,便是房俊。
此子身为前任宰辅之子,朝中势力稳固,更是太子殿下的肱骨,未来不可限量。尤其是年岁相当,英姿勃发,比之朝中那些个大腹便便满脸油腻的权贵来得赏心悦目,哪怕是做妾,亦不算是委屈了堂妹。
说是“献国”,实则与“亡国”何异?
当初只要善德女王跟房俊说一个“不”字,如今的新罗怕是早已沦为大唐、高句丽、百济的战场,国破家亡,宗庙绝嗣。
根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而在房俊兵出白道、大破薛延陀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善德女王愈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少年英姿,封狼居胥!
这等英雄人物,古之罕见,能够为其侍奉枕席,已然是堂妹最好的归宿。
反倒唯恐大唐皇帝不准这场婚事,毕竟房俊可是皇帝的女婿,而自家堂妹容颜秀美,身段娇柔,说不得就会博得房俊之独宠……
即便如此,善德女王也决定去向大唐皇帝哀求一番,得到敕封的圣旨。
再晚一些,怕是被旁人惦记上,大唐皇帝亦不好推脱,那可就当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是……那家伙凶狠霸道的样子,想必定然是个暴虐的性子,即便是得了皇帝的赐婚圣旨,万一折磨于我……”
金胜曼俏脸煞白,芳心惴惴。
不仅仅是羞涩,更是对于未来的恐惧,只要想想房俊在新罗漠视无数人生死,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的冷酷,便让她心生寒意。
她见过太过这样的权贵,这等人非但不将人的生死放在眼中,更是以折磨人为乐,尤其是床底之间变着花样的将女人折磨的遍体鳞伤、惨无人形,以此发泄心中的残忍暴虐。
善德女王微微一愣,旋即婆娑着金胜曼乌云一般的秀发,温言笑道:“怎么会?这些时日以来,我依然探过很多人的口风,包括金法敏……那房俊固然行事嚣张,但是府内唯有妻妾数人,并未如其他那些权贵那般大肆收刮美女以供淫。依着他的身份地位,足以恣意妄为,谁又会就这样的事情去管他?由此可见,此人必是心有沟壑、内敛锦绣,有着极高的道德底线,极其自律。这样的一个男人,又岂会是视凌虐女人为乐的龌蹉之辈?”
金胜曼不说话。
她知道姐姐疼爱自己,决计不会说出哄骗的话语来,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必定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一想到自己将要嫁给房俊,心中顿时古古怪怪……
善德女王伸手揽住堂妹瘦削的肩头,轻叹一声:“你还扭扭捏捏不情不愿,还不知道人家皇帝陛下会否答允此事呢……不行,事不宜迟,我这就入宫,请求皇帝赐婚,落实此事,起码亦要跟皇帝要一个态度,以免被那些个龌蹉之辈现行提亲,到时候无法拒绝。”
金胜曼也紧张起来。
出身在新罗王室,对于那些个肮脏龌蹉的淫之事知之甚多,只要想想若是被一个大腹便便行将就木的老混蛋压在身下恣意凌辱,便忍不住打个哆嗦,不寒而栗。
与其这般,的确还不如给房俊做妾……
*****
神龙殿内,吴王李恪跪坐于李二陛下对面,正低眉垂首,聆听教诲。
“商纣昏聩,倒行逆施,致使天下大乱,殷商六百年国祚断绝。武王仁义,释放商纣之叔父箕子,箕子自持乃是殷商宗室,不食周朝之俸禄,故而率领族人东迁,开辟辽东苦寒之地。武王得知之后,感其忠烈,便将其开辟之地封于箕子,此乃朝鲜之由来……故而,辽东虽然偏远苦寒,确是吾华夏之故地。汝前往新罗,要安抚百姓休养生息,不可暴虐酷戾横行霸道,华夏之故地,炎黄之遗民,当尽心对待,造福一方。”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随意的坐着,口中敦敦教诲。
李恪恭敬的跪坐,闻言,神情有些迟疑,问道:“只是新罗偏僻,其民野蛮,未必能够感念大唐天威,若是不以雷霆手段予以震慑,恐怕烽烟四起,盗寇蜂拥,兼且有高句丽、百济在一旁虎视眈眈,怕是其境难安……”
放下茶杯,李二陛下缓缓摇头,肃然道:“吾儿谬矣!武力可以征服一代人,却不可能征服十代人!反之,你的武力越是强大,将来所遭遇的抵抗便越是强烈。难道能够将新罗人尽皆杀掉吗?显然不行。房俊如今在倭国施行的方法就很好,用文化代替刀箭,去斩断一个民族的根脉!倭人也好,新罗人也罢,甚至于以后的高句丽人、铁勒人……当他们书写着大唐的文字,说着大唐的语言,效仿着唐人之习俗……又与唐人何异?”
李恪明白过来,父皇这是让他在新罗一地,亦要施行房俊那套“文化入侵”的政策。
当然,他承认这个法子虽然缓慢,但是只要长久的坚持实行下去,所得到的效果比一场或者几场屠杀都要来得显著。
但是眼下新罗乃是一块飞地,高句丽与百济将其与大唐分割开来,唯有海路可以与大唐联系,以高句丽对大唐的敌视态度,哪里容得他缓缓图之?必定鼓动新罗境内各方势力,明里暗里反对自己的统治。
微微蹙眉,心中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向父皇劝谏……
所谓“知子莫若父”,对于这个“英果类己”的儿子,李二陛下再是了解不过,一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的心思。
便说道:“至于新罗国内之动态,只需旁观,无需插手。最迟明年开春,东征必然发动,高句丽妄图螳臂挡车,届时大唐雄师齐至,必将化为齑粉。汝只需将新罗国内各方势力的阵营搞清楚,到时候有的是法子对其斩尽杀绝,而又不会引起新罗国民的惶恐与反感。”
李恪顿时了然。
借刀杀人嘛……这个容易。
“多谢父皇教诲,儿臣定然牢记于心,替大唐将新罗之地施以教化,合为一家,永不复叛!”
……
说完正事儿,李恪看了看父皇日渐苍老的容颜,以及鬓角灰白的发丝,心中所感,一时怆然,哽咽道:“儿臣此去,怕是此生再也不能在父皇膝前尽孝,惟愿父皇千秋万载,万寿无疆。”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目光柔和,满是怜爱:“生老病死,哪来的万寿无疆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辞行
“痴儿,世间岂有不死之人?以前笃信修仙之道,欲求长生,恨天不老。只是经过此次一场大病,算是看明白了所谓长生不老,皆是虚妄荒诞。冬去春回,月有圆缺,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人岂可逆天而行?早有大臣劝谏,某还不信,如今那些个所谓的金丹差点要了这条老命,才算是看得清清楚楚……某这一生,荣耀与诋毁并存,备受折磨,心魔难解。但是临到老来,看着你们兄弟之间友爱和谐,没有走上某当年那条不堪回首的老路,着实欣慰。”
这一场大病,险些要了老命,却不仅让李二陛下看清了那些个所谓的“仙道”“圣僧”妄言诓骗的嘴脸,也体悟了天道轮回不可更改的真谛。
春夏秋冬,生旺死绝,此乃自然之道。
或许的确有长生之存在,但那大抵也只是在一片虚无的状态之中……从投胎开始,便历经天道,有感知,便有变化,有变化,便有终结。
如此,便是长生,又有何用?
李恪心中黯然。
对于父皇,他心中满是崇拜和尊敬,却也有着埋怨和不满。
论起才华,诸位兄弟之中,有谁比得上他李恪?
然而就只是因为一个血统的身份,便被父皇无情的拒绝在储君之外……宁可让优柔寡断的太子继续坐着储君之位,甚至允许浮夸轻佻的青雀去染指这个位置,也不让自己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机会?
难道血统能够比帝国的传承更加重要?
只是如今,大局已定,再多的怨尤也无济于事。
心中反倒释然开朗……
感慨一番,见到父皇亦是心绪难平,便笑着说道:“真是羡慕房二那厮呀!啧啧,勒石燕然、封狼居胥,自古以来华夏儿郎无上之军功,居然就这般被他轻而易举的收入囊中,自此名震天下、彪炳史册,当世之武将无出其右!这份运道,儿臣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李二陛下也放下心事,在这个即将远行的儿子面前,也没了那份君父的沉稳,笑这摇摇头,遗憾道:“岂止是你羡慕?为父也羡慕啊!为父为了东征高句丽,绸缪数年之久,调动百万兵马,粮秣不可计数,结果呢?未等出师,反倒是这棒槌率领一卫之师,借着一个‘假传圣旨’的机会便兵出白道,一路狂飙突进攻城掠地,居然生生被他踏破薛延陀牙帐,横行漠北……娘咧!早知薛延陀这般没用,老子干脆就自己上了,哪里轮得到他?”
这话虽然听上去似是调侃,实则却也就八分真意。
他绸缪多年,心心念念征伐高句丽,为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征服这一块古之帝王从未曾征服过的土地,将其纳入大唐之版图,提升自己的历史地位,向着“千古一帝”的崇高理想更进一步!
结果咧?
房俊那个棒槌跟玩儿一样,率领着不足五万的兵马,一路斩将夺旗横行无忌,居然硬生生的复制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上古传说……
这可是华夏自古以来最崇高无上的军功!
纵然是在贞观一朝有此殊功,他李二陛下亦会沾一份荣光,就像霍去病成就了汉武帝的霸业一般,使得大唐的军功在此攀上一层楼,可说到底,这也不是他直接指挥或者参与的战役,这份荣光难免大打折扣。
早知道薛延陀这般废物,火器这般犀利,老子还打什么高句丽?
兵出白道覆灭薛延陀不就完了么……
感慨了一阵,李二陛下又叮嘱道:“此去新罗,山高水长,建功立业尚在其次,定要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真。府中王妃子女,还是不要随行的好,待到汝去新罗安顿下来,再行派人接过去,方才稳妥。”
此时正事谈完,二人之间非是君臣,而是父子,李二陛下自然要殷殷叮嘱一番。
他记着吴王妃杨氏身子骨弱,前些年在江南之时便染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回天乏术,这回可不能折腾她,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说实话,他其实对于这个优秀的儿子颇有歉意,非但不能给予其竞争储君的机会,甚至要将其远远的打发到新罗那等穷乡僻壤苦寒之地,自此吴王一脉,将再无可能祭祀宗庙,而是远赴新罗,另立一宗。
在这个年代,这是极为残酷的。
然而为了储君稳固、将来的皇位传承,他也不得不狠心做此决断……但是,他虽然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却也是一个舔犊情深的父亲。
看着面前这张酷肖自己的俊朗面庞,心中自是愧疚难消。
李恪乃是聪慧之人,自是感受到父皇的心情,勉强一笑,洒然道:“父皇不必惦念,由陆路出发,新罗自是千山万水,但若是从海路前往,不过是舟船之上悠闲数日,即可抵达,完全没有车马之劳顿。水师尽在房俊之掌控,儿臣早已行文水师大都督苏定方,告知行程,待到儿臣顺着运河抵达华亭镇,便会安排水师战船护送前往新罗。有水师控制水路,即便在新罗有何不测,亦能够就近支援,起码安全上无需忧虑。”
李二陛下颔首道:“如此甚好,切记安全为先。苏定方此人性情稳重、智谋过人,乃是不可多得之帅才,汝可与之好生笼络,有备无患。”
“喏!”
“行啦,去宫里见见你母妃,自从确定你前往新罗,你母妃便整日里以泪洗面,就连某前去探视,都被侍女拦在门外……怨气大得很呐!去好生劝劝她,男儿汉志在四方,总归是要离开父母的羽翼开拓一片功业,难不成一辈子靠着爹娘,混吃等死?生离死别,人之定数,要想开一些。”
“喏,儿臣这就去问候母妃。”
“嗯,去吧。”
李二陛下摆摆手,李恪便起身施礼,转身走向门口。
王德从外入内,与李恪走个碰头,急忙躬身施礼,让在一旁。
李恪微微颔首,继续向外走。
王德这才入内,禀报道:“陛下,善德女王在宫门处,求见陛下。”
已经走到门口的李恪脚步微微一顿……善德女王?
心中好奇,想要问问王德那女人所为何事,但是脑袋转了一半,忽然醒悟,连忙又转了回来,脚下加快步伐,就待出门而去。
身后传来李二陛下没好气的呵斥:“鬼鬼祟祟的,想听就留下来,难不成你老子是那般喜猎渔色之辈?”
李恪脚步顿住,心忖:难道不是?
只是父皇发话,不敢不从,只得收住脚步,转过身来,口中说道:“儿臣离行在即,诸事缠身,那个啥……要不儿臣先走?”
自家老爹是个什么德性,他又岂会不知?
那善德女王明艳端方,正值一个女人最优美璀璨的年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优雅而又贤淑的气质,又兼且身份高贵,实乃男人心目之中最极品的向往,恨不得将其华美的一群统统剥去,摁在身下恣意鞑伐。
这样的一个女人,以自家老爹的性子,能忍住不吃下去才见了鬼……
可自己身为人子,留在此地,那多尴尬?
李二陛下手指头点了点李恪,哼了一声道:“就你鬼心思多!让你留下就留下,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李恪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只是束手站在一旁,浑身不自在。
瞅着自家儿子这幅摸样,李二陛下哭笑不得。
他这一生可谓肆意妄为,虽然计较着历史地位、后世评论,尽可能去压制自己刚烈的性子,与朝堂大臣相处甚欢,更是勇于纳谏,但是在自身享受上,却从未有过苛待。
前两年还将长城徐氏的闺女召入宫中封为才人,小姑娘才十几岁,李二陛下比她祖父还大两岁……
只是今年以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精力渐渐感到难以为继,以往那些个荒诞的乐趣,如今依然提不起多少兴致。
否则新罗金氏这一对姊妹花,哪里还轮得着比的人惦记着?
老早就召入宫中侍寝了……
可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如今自己对于美色没了多少兴趣,却是连自家儿子都不信……
第一百二十五章 提亲
两个宫女引领之下,善德女王款款步入神龙殿。
一袭绛色宫装,紧裹着窈窕纤美的娇躯,发髻之上斜插着一支金步摇,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修美的脖颈纤细优雅,行走之间风姿绰约,若回风舞柳。
到得皇帝面前,盈盈下拜:“微臣觐见陛下。”
声若黄鹂,明脆清韵。
李二陛下端坐未动,上身微微欠了欠,面上笑容温煦,抬手示意道:“女王亦乃一国之君,与朕平起平坐,缘何自称微臣?呵呵,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来人呐,赐座!”
善德女王柔声道:“陛下九五至尊,君临天下,焉是吾这等寡民小国之首领可相提并论?更何况如今新罗庇护与大唐,早已再无女王之名分,甘愿为臣,效忠陛下。”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笑道:“甚好,甚好。朕非是刻薄之辈,新罗金氏既然效忠大唐,使得数十万殷商遗民能够认祖归宗,此功绩善莫大焉,朕定然予以厚赐。”
说话间,宫女上前在地席上摆设了一个蒲团,请善德女王入座。
善德女王又对跪坐在一侧的李恪颔首施礼:“见过吴王殿下。新罗乃苦寒之地,百姓困苦,殿下心存仁善,悲天悯人,还望好生照拂新罗百姓,使其安居乐业,再不受贫困之苦、强敌之虐。”
仪容端方,秀美贤淑。
李恪瞥了一眼那细腻白皙的脖颈,宫装亦无法隐藏的丰隆,心里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将目光游移开去。
心忖父皇当真会享受,这等既有成熟之妩媚、又有纯洁之清冷,偏又身份高贵的女人,若是能够将其摁在身下恣意鞑伐,看她婉转承欢娇吟哀求,那种征服感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迷醉。
这样一个绝代尤物,父皇能够忍得住?
呵呵……
心中腹诽,面上却一丝一毫轻佻之色都不敢露出,李恪肃容颔首,沉声道:“女王陛下还请放心,大唐新罗,本是一家,固然新罗游离于汉家王朝多年,却依旧一衣带水、血脉相连。本王此去,乃是保境安民,使新罗百姓沐浴皇恩,受到大唐之庇佑,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善德女王感激道:“殿下宅心仁厚,吾代替新罗百姓,谢殿下之仁德!”
言罢,敛裾施礼。
李恪忙道:“分内事耳,当不得女王陛下这般,快快请起!”
……
一番寒暄,善德女王才入座,跪在李二陛下下首,背脊挺拔,腰肢如松,华容婀娜,气若幽兰。
李二陛下命人奉上香茗糕点,这才温言道:“朕虽然一国之君,但是早年戎马生涯,亦曾冲锋陷阵,更喜欢军伍之中随意直接的气氛,是以,还请女王切勿拘束,不必太过在意礼节,随意一些更好。离乡背井,山水迢迢,不知女王在长安可还住的习惯?若是有何需求,可尽管同鸿胪寺官员提出,若是有何怠慢,亦可随时入宫,向朕觐见。大唐乃宗主之国,仁义之邦,断不会让女王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怠慢。”
善德女王连忙道:“多谢陛下挂念,微臣一切安好。”
旋即美眸之间雾气隐现,秀美的容颜略显凄楚,轻声道:“只是自幼生长在新罗,此番远隔万里,实是从未有过之经历,难免有些感触……不过无妨,唐人热情,长安繁华,纵使身在异乡,却也能够居之泰然。唯有一桩心事时常萦绕,每每思之,便寝食难安,心有焦虑……”
本是美人如玉、秀色可餐,这番黛眉轻蹙、温言软语,的确平添几分凄楚愁绪,吾见犹怜,令人心生呵护。
李二陛下面容微微一凝,正色道:“可是受到何处怠慢?且直言说来,朕自然为你做主!”
新罗内附,派遣亲王前往担任国主,此乃大唐一统寰宇之计划的开端,是要实打实的做出一个样本模范来,成为以后将各国纳入大唐版图之标杆,自此以后,遵照此例。
所以方方面面,都要努力做到完美无瑕。
尤其是对于金氏王族的安置更是重中之重,一应优待都是最高规格,比照大唐亲王,务必使得金氏王族以及往后各国的王族能够安心献出国土,在长安享受荣华富贵。
所以金氏王族之待遇,乃是样板。
现在看善德女王之神情,难不成是有哪一个不开眼的,居然罔顾圣旨,去找人家的麻烦?
瞅了瞅善德女王绝美的容颜、端庄的气质,李二陛下心有所感,或许是有人耐不住美色之垂涎,想要一亲芳泽?
作为金氏王族的女王,不管跟哪一个春风一度甚至是郎情妾意,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去管,甚至会以大唐男儿将新罗女王降服为荣,但这必须实在自愿的情况下,谁若是敢仗势凌虐、玩一出霸王硬上弓,那却是万万不行!
人家将整个新罗都献出来了,结果沦落成为大唐权贵的玩物?
岂有此理!
心念电转,李二陛下又补充一句:“女王直言无妨,无论是谁,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善德女王心思动了动,便知道皇帝误会了。
的确是有人生了觊觎之心,试图利用权势行龌蹉之举,但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堂妹……
不过误会了更好,越是弱势、若是委屈,便越是能够得到同情。
善德女王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玉容略显凄楚,却绝无半分哀怨之色,既让人觉得遭受了压迫不公,又让人感受到她骨子里的清高子衿与决不妥协。
“微臣写过陛下好意……微臣一介女流,余生只为大唐与新罗之融合而奋尽余力,个人荣辱早已不放在心上,岂敢因些许小事,便令陛下担忧为难?”
顿了一顿,见到李二陛下面色愈发难看,这才续道:“……只是舍妹正值芳龄,尚且待字闺中,未曾婚配。吾金氏一族血脉单薄,嫡支血脉更是业已断绝,如今唯有吾姊妹二人相依为命……”
李二陛下明白了。
这是有人觊觎美色,不仅想要一偿这位新罗女王的滋味儿,更想将那真德公主收入房中,凌辱狎玩。
心中便隐隐动怒。
满朝文武,谁不知他这个皇帝心心念念都是东征高句丽,然后将卫满朝鲜之故土纳入版图,成就古来帝王尽皆未能成就之功业?故而对于三韩之地的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无人敢轻忽视之,更别说如此肆无忌惮的将主意打到善德女王姊妹两个的身上。
若是当真使得这姊妹两个受辱,让以后那些个都有可能内附于大唐的王国如何看?
连自身荣辱都得不到保障,谁还能痛痛快快的依附?
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死拼到底,鱼死网破!
李二陛下面色阴翳,脸容阴沉,沉声问道:“是谁如此无法无天,胆敢藐视王法,心生歹念?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李恪在一旁一言不发,心中腹诽:也不知哪个淫上脑的蠢货,居然敢跟父皇强女人……活得不耐烦了么?
善德女王闻言,起身离席,而后盈盈下拜,娇声道:“多谢陛下照拂之恩!只是今日可以一张陛下驱赶那些无耻之徒,却不能一生一世皆要麻烦陛下……况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怕是也无道理阻止旁人心生觊觎……”
李二陛下沉默了一下。
这话确实有道理。
身为君王,自然可以阻止那些个觊觎善德女王的败类,但是真德公主云英未嫁、待字闺中,你总不能阻止别人去提亲吧?以朝中权贵的身份地位,让真德公主嫁过去做个妾,是很合乎身份礼节的,即便是皇帝,亦不能插手。
很麻烦……
想了想,李二陛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在世家子弟当中择取一位青年俊彦,赐婚于真德公主。”
善德女王心中一紧。
随便找一个就让妹妹嫁过去?
那可不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误会
“金氏一族身份高贵,真德公主又是秀外慧中、美艳无双,朕岂能委屈了她?既然如此,那朕便在世家子弟当中择取一位青年俊彦,赐婚于真德公主,以全金氏一族忠义之心。明日,朕便命礼部尚书办理此事,女王静候佳音即可。”
虽然只是一个内附的王族,荣华权势早已不在,但毕竟是“千金买马骨”的榜样,务必使其受到妥善的照顾,让后来者好生看看,即便是内附于大唐,献出国土,依旧会在长安活得很好。
朝中勋贵世家,只要非是嫡长子,娶一个金氏的女子为妻,亦不算是委屈了,更何况还是皇帝赐婚,谁敢拒绝?
善德女王却道:“多谢陛下隆恩……只是吾那妹妹看似较弱,实则外柔内刚,心中早有钟情之人,陛下固然好意,然其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怕是一生郁郁,再难欢颜,还望陛下恕罪。”
“哦?呵呵,原来如此。少女慕艾,实乃平常,朕又岂会怪罪?非但不怪罪,朕还会成全于她。跟朕说说,到底是谁家少年,能够俘获真德公主之芳心?倒是本事得很!”
李二陛下在这方面极是开朗大度,说不定还能流传一段千古佳话。
善德女王犹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吱吱唔唔道:“这个……舍妹固然天真烂漫,却亦自幼报读诗书,最是崇敬那些个开疆拓土、忠心报国的大英雄……”
李恪在一旁本有些心不在焉,心忖就算你跟父皇有一腿,可是这等小儿女的事情在闺房之中亲热之时说说也就罢了,这般一本正经的拿到神龙殿上来说,还有没有规矩了?
只是听到善德女王这句话,再看看她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神情,心中猛地一跳……
不会吧?!
李二陛下显然没有醒悟,闻言却是自得的大笑:“正是这个道理!男儿汉闻鸡起舞、苦读诗书,自当开疆拓土、青史彪炳!这等英雄,正是闺中少女烂漫心思之钟爱,若能玉成一桩这等姻缘,亦算是一桩佳话。快跟朕说说,到底是谁家儿郎这般幸运,能够得真德公主青睐?”
善德女王沉吟片刻,这才伏身拜倒,口中道:“启禀陛下,正是那率军协助新罗平息叛乱,如今又兵出白道、封狼居胥的房俊房遗爱。微臣知晓房俊乃是高阳公主之驸马,这般请求有些不近情理,然舍妹放心所系,早已非彼不嫁,还望陛下宽宥唐突之罪,予以成全,金氏一族生生世世感念天恩,永不相负!”
李恪无语,暗忖:果然!
这个房二,人在数千里之外,亦是不肯消停片刻,难道天生就是个闯祸精?
偷眼去看父皇,果然就见到笑容依然凝结在父皇脸上,转而乌云密布,似乎下一刻便会电闪雷鸣……
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
好歹面前这位也曾是一国之主,大致上的体面还是必须给留着一点,出口成脏,难免坠了他大唐皇帝的威名,跌了身份……
只是心中怒气却腾腾燃烧,不可遏止。
“竖子好胆!”
大骂了一句,李二陛下尽量心平气和说道:“爱卿不必担忧,那竖子若是有何胁迫、强逼之举措,可如实道来,朕给你做主!”
善德女王一脸懵然,抬起头,疑惑道:“陛下此言……从何而来?”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面沉似水:“那竖子素来狂悖,无法无天,朕知之甚深。真德公主冰清玉洁,待字闺中,若非被那竖子相胁迫,焉能求爱卿在朕面前御赐这门婚事?”
这话说得不太明白,但意思很明显。
你既然知道房俊乃是朕的女婿,岂能以一个内附之国公主的身份嫁给房俊做妾?就不怕朝廷上下从此对房俊心怀猜忌,唯恐他联合金氏王族之残余势力,在新罗复辟?
一旦皇帝生出此心,不仅仅房俊性命堪忧,最先倒霉的,便是金氏一族……
所以在皇帝看来,若非是逼不得已,善德女王决计不会说出要将真德公主嫁给房俊这种话。
定然是房俊那棒槌此前在新罗之时垂涎真德公主之美色,曾以言语相胁迫,逼得她们不敢另嫁他人。
甚至,说不定那棒槌老早就已经用强硬之手段得偿所愿,将人家真德公主给祸害了……
若当真那般,以房俊如今之权势地位,真德公主哪里还敢另嫁他人?
只是当着自己的面,善德女王认为自己宠信房俊,所以不敢明言而已,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还得委委屈屈主动挑出这个话题,请他赐婚,从而将房俊给摘出去。
人家女方主动请求赐婚,这总归不能归罪到房俊头上吧?
李二陛下越想越气!
善德女王哪里想得到这位皇帝居然脑补如此之多?
之所以选择房俊,一则是房俊年少有为前程似锦,往后很长时间内都能成为金氏一族的靠山,再则便是皇家水师尽在房俊掌握之中,能够直接干预到新罗那边,使得金氏王族能够受到他的关照,而且房俊与吴王李恪相交莫逆,待到吴王李恪前往新罗继任王位之后,不至于对金氏一族斩尽杀绝。
可是皇帝所言,从何而来?
似乎是有些什么误会……
连忙解释道:“陛下误会了,房俊并不曾对金氏一族有过任何胁迫之举,反之,若非得到房俊之庇护,恐怕如今金氏一族早已收到朴氏逆贼之屠戮,阖族湮灭,尸骨无存……”
心底隐隐有些后悔,虽然不知皇帝因何暴怒,更生出这等误会,但是毫无疑问,这对于金氏一族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危机。
今日前来,有些鲁莽了……
美眸轻瞟,求助的瞟了一眼一侧一言不发的吴王李恪。
李恪心思灵透,却也有些迷惑,一头雾水。
真德公主嫁给房俊为妾,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但若是在床底之间道出,实值云收雨散、两情相依,最是郎情妾意、坦诚相向,父皇纵然心有不满,也必定会一口应承。
对于自己的女人,父皇向来大度……
可是这善德女王非得正儿八经的拿到大殿上来说,惹得父皇不高兴了不说,还将房俊给牵连在内。
这女人长的是真漂亮,但是也很蠢呐,放着天生的优势不懂得利用,反而这般自以为是……
可看着善德女王求助的眼神,李恪也不能视若不见、坐视不管。
他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金氏姊妹死不死跟他没关系,但是既然牵扯到了房俊,害得房俊被父皇恼怒,那自然竭尽所能予以挽回。
略作沉吟,李恪道:“父皇明鉴,二郎固然有时胡闹一些,但是素来洁身自好,从无龌蹉之事,且从来都是以帝国利益为重,不曾有半分自持军功便恣意妄为,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眼下二郎身在北疆,统御大军,更立下这等盖世军功,决计不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
李二陛下目光一凝。
如今的房俊,早已不是当初任他打骂动辄鞭笞的房俊……
那个时候他将房俊视为晚辈子侄,恨铁不成钢,一旦房俊犯错,他便难抑心中恼怒,踹上几脚,抽几鞭子,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现在的房俊,却已然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盖世名将,朝中武将如云,却没有一人可以与之比肩,哪怕是当年奇袭阴山覆灭突厥的李靖,在军功之上都要稍逊一筹。
不夸张的说,眼下的房俊,已然成长为军中一杆傲然矗立的大旗,更是大唐军方的象征,自成一派,睥睨四方!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可以沾染任何污点瑕疵,否则就是大唐军队的耻辱。
也就是说,往后面对房俊,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而是必须顾及对方的情绪,以及自己一言一行之后的影响……
忽然之间,李二陛下有些失落。
善德女王亦道:“华亭侯乃帝国柱石,少年老成,更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舍妹仰慕已久,还请陛下成全。”
李二陛下沉默一下,扭过头去,看着李恪,问道:“吴王,此事你怎么看?”
李恪愣了一下,旋即无言以对。
看父皇的意思,已然同意了这桩婚事,只是难免心中腹诽:您这是让儿子我背黑锅,去面对高阳妹妹的诘难?
父皇你不讲究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提亲
李恪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说,从小到大对于父皇都是又惊又怕,即便是父皇明摆着让他背锅,他岂敢不背?
万般无奈,只得说道:“真德公主貌美如花,房遗爱惊才绝艳,正所谓郎才女貌,若是父皇御赐婚配,不仅可以使得大唐与新罗愈发亲密,更能够成就一段金玉良缘,必定天下传颂。”
话说的漂亮,心里却郁闷。
琢磨着待会儿从这里走出去,便即刻打点行装,前往新罗。
否则一旦被高阳闻听消息,必定会来找他的麻烦……
那丫头虽然身为人母之后性情渐渐柔顺,等闲修身养性再不复未嫁之时的泼辣,但所谓禀性难移,那小性子发作起来,依旧让人头疼。
李二陛下展颜一笑,颔首道:“吴王所言甚是……不过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虽然身为皇帝,却也不可强迫臣子这等私事。稍后朕自会派人将梁国公请入宫中,商议此事,还请爱卿静候佳音。”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女婿纳妾有什么问题。
孔夫子亦言“食色性也”,可见喜好渔色乃是男儿本性,哪里有不吃鱼的猫儿呢?
强迫女婿只娶公主一个,看上去似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没有那些个姬妾争宠,实则隐患太大。世上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压迫得越是厉害,反弹得便越是厉害,一个龙精虎猛的男儿汉,一生只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他会心甘么?
心不甘,便不情愿,渐生怨尤。
长此以往,难免由怨生恨,夫妻反目。
再者说,尚公主乃是最最荣耀之事,然则全天底下的男人都三妻四妾,尚了公主却只能守着这一个……岂非成了世间最苦的事情?
往后皇室公主恐怕就将成为洪水猛兽,令那些年轻俊彦们避之唯恐不及,谈之而色变,这是李二陛下绝对不愿意见到,也无法接受的。
当然,房玄龄在他心目之中的地位与旁人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清楚只要是自己的话,房玄龄必定听从,却依旧要先行询问,以示尊重。
这亦是一种君臣相处之法,对于肱骨之臣,不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君王嘴脸,颐指气使理所当然。他是马上皇帝,臣子们大多是当年跟着他冲锋陷阵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威望早已根植于每一个臣子心中,不需要用那些所谓的帝王威仪来展示自己的威严。
反之与臣子们打成一片,效果更好……
善德女王难掩喜色,拜谢道:“多谢陛下成全!”
李二陛下笑道:“才子佳人,本就该玉成好事,何须致谢?倒是爱卿不必整日里待在府邸之中,关中繁华,风俗更与新罗迥异,如今正值开春,大可四处走动游玩。大唐民风热烈,纵然是女子当街饮酒、纵情享乐亦非罕见,不妨与各家夫人多多走动。”
身在长安,想必善德女王亦是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百骑司”奏报,这位新罗女王以及真德公主,包括随之而来的金氏族人,平素尽皆待在御赐的府邸之中,非但从不四处游玩,就连陌生人都不见。
其实大可不必。
李二陛下最骄傲的一点,便是自己的“肚量”,新罗依然内附,国内尽皆被唐军占据,新罗女王如今与“亡国之君”无异,残余的金氏王族根本不可能翻出什么浪花儿,何必去提防人家的一举一动?
既然内附大唐,便是大唐的臣子,当一视同仁,不分内外。
正在这时,王德入内,禀告黠戛斯的朝贡使团已然抵达城外,鸿胪寺已经派人出去迎接。
李二陛下道:“告辞黠戛斯使团,朕在两仪殿相候。通知文武大臣,尽皆到场迎接,人家万里迢迢前来朝贺,总归是要给几分面子。”
这是大喜事。
李二生平最好面子,黠戛斯此番翻越草原大碛不远万里而来,对于大唐威盖天下的气度更增添了几分威武霸气,岂能不龙颜大悦?所以决定给予黠戛斯最高规格的接待。
顿了一下,又道:“将梁国公也请来。”
房玄龄致仕之后,基本不问政事,整日里就待在骊山农庄,教教学生,看看风景,编纂他那本《字典》,等闲不往宫里来往。
对于房玄龄,李二陛下的感情是非常真挚的。
这位早年于军中投奔而来的功臣,多年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先是替李二陛下料理军中账目典册,屡次从军出征,继而总管秦王府,典管书记选拔人才,管理文牍,每逢军书奏章,停马立成,文字简约,义理丰厚。担任宰辅之后,量才授职,务省官员,法令宽平,任人惟贤。
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
最为难得的是,房玄龄永远都会将所有事务料理得干净利落,从来不会给李二陛下增添一丝半毫的麻烦。
相比房玄龄,从不站队、清高自矜的李绩便越来越惹得李二陛下不满……
身为宰辅,自当为君王分忧,可你将自己拎的清清白白谁也不得罪,反倒是将麻烦都推给皇帝,那要你这个宰辅何用?
不肯替皇帝背锅的臣子,不是个合格的臣子。
以往,李绩作为李靖之后军中旗帜人物,兼且忠诚毋庸置疑,是以李二陛下对其破多忍耐,即便是早有不满,亦是极力压制,不肯撕破脸面,必定要顾及到军方的颜面。
但是现在房俊迅速崛起,羽翼渐丰,已经在军中自成一派,李绩的地位便显得不再是那么重要……
说来说去,房家父子简直就是朕的肱骨啊,任何麻烦都能给解决得彻彻底底……李二陛下心中想着。
善德女王目的达成,起身告退。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又赏赐了一堆礼物,这才看着她由宫女领着退出殿外。
李恪亦起身告辞:“临行在即,儿臣再去检查一遍携带物品,以免有所疏漏,另外亦要叮嘱府中诸人一些事项。”
李二陛下颔首,不过旋即蹙眉道:“何以这般焦急?也罢,速去准备吧,记得照顾好自己身体。”
“不劳父皇挂念,儿臣省的。”
“嗯,去吧。”
“儿臣告退。”
李恪从殿内退出,急匆匆的便欲赶回府中,将诸般杂事迅速处理,早已启程。
否则等到消息传出去,被高阳那丫头知晓与金氏一族联姻乃是自己的主意,必定大发雷霆,不依不饶……想想就头疼。
心里又将父皇埋怨一番,
刚从神龙殿出来,迎面便见到太子疾步而至,两人走个碰头。
“见过太子殿下。”
李恪立于道路一侧,躬身施礼。
李承乾上前拉住李恪的手,亲切道:“兄弟之间,何必如此见外?咦,你这急匆匆的,是父皇安排了你差使?”
李恪顺势起身,道:“即将启程前往新罗,府中杂事繁冗,回去处置一下。”
李承乾道:“不必这般着急,此去新罗,往后咱们兄弟见面可就不容易了,应当多留几天,改日孤宴请诸位兄弟,咱们好生亲近亲近。且随孤一同去见父皇,孤有事觐见,你也听听。”
李恪迟疑一下,苦笑道:“方才善德女王前来提亲,欲将真德公主借给房俊为妾,父皇询问我的意见,我能怎么办,只能说合适……这回头若是被高阳那丫头听到风声,少不得一顿聒噪,臣弟还是赶紧回去收拾行装,避一避风头。”
李承乾愣了一下,脑子里转了转,便明白了李恪的处境,啧啧嘴……
父皇不讲究啊,善德女王亲自求亲,父皇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先前房俊出征,父皇便做主同意了萧家将萧淑儿嫁入房家,如今房俊又出征,父皇又弄去一个新罗公主……
高阳那丫头非气炸了不可。
拒绝是不能拒绝的,所以父皇一反手,将李恪给扔坑里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闹剧
李承乾很是无奈。
父皇这等做法的确有些无赖,但是身为人子……他又能说什么?
只得拍拍李恪的肩膀,同情道:“是应当避一避,只是别怪孤说不好听的,萧氏女性格温润处事柔和,高阳虽然颇有不满,但是后来也渐渐接受。素闻那位真德公主聪明伶俐巾帼不让须眉,这要是进了房家,怕是不肯乖乖伏低做小,免不了针尖对麦芒……高阳那丫头的性子……一旦得知这门亲事经由你的同意,怕是恼火起来,能坐着战船去新罗找你算账!”
李恪欲哭无泪:“可这事儿怨不得我啊,那等情形之下,我不想活了敢说不赞成那样的话?”
说来说去,还是父皇不靠谱。
他老人家唯恐高阳事后跟他不依不饶,就拉来一个垫背的……
“见过太子哥哥,见过三哥……”
一声柔嫩清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两人回头一看,却是一身道袍清丽无匹的长乐公主与娇俏秀美的晋阳公主,两人并肩而来,脚步轻盈,并未有宫女内侍簇拥,是以一时之间居然未曾察觉。
“哦,免礼免礼。两位妹妹,这是要去觐见父皇?”
长乐公主柔声道:“在终南山的道观里待了几日,记挂着父皇的身子,是以与兕子一同来觐见。”
李承乾道:“妹妹有心了,父皇身子尚好,稍后咱们一同进去。”
晋阳公主愈发出落得容颜秀美、身段儿纤柔,巴掌大的小脸儿眉目如画,纤瘦的身姿好似即将抽芽的柳条儿。
她好奇问道:“刚才三哥说什么怨不得你……发生了何事?”
未等李恪言语,李承乾便在一旁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善德女王为其妹妹向陛下求亲,意欲嫁给房俊为妾,这不正好三弟也在场,父皇便询问三弟的意见……”
晋阳公主秀眸眯起,盯着李恪,问道:“那么……三哥同意咯?”
李恪张口欲言,李承乾已然大大咧咧道:“嗯,同意啦。”
晋阳公主扁了扁嘴,秀眸微微眯起,盯着李恪的时候有寒芒闪烁,先是琼鼻之中娇哼一声,然后红唇轻启,语气清淡:“哦,三哥还真是跟姐夫情同莫逆呀,但凡有了美人儿,总会想着替姐夫划拉着,不让姐夫吃了亏。素闻那真德公主貌美如花窈窕秀丽,乃是新罗第一美人……啧啧,三哥当真是姐夫的好朋友。待到姐夫得胜还朝,要好好的谢谢三哥才行。”
言语之中讥讽之意,满满溢出。
李恪无语,看着太子,一脸幽怨。
哥,当着长乐的面,您能不能别提这茬儿?瞧瞧吧,连兕子都看不过眼,要提她长了姐姐出头了……
李承乾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暗叫糟糕!
不由得斜眼偷偷去瞧长乐……见到长乐俏脸清淡一片恬然,愈发心中忐忑。
虽然不知房俊与长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坊市之间流传的那些个闲话儿暂且不论,但就是数次有人为长乐提亲,结果阴差阳错的都被房俊破坏掉,倒霉催的丘神绩甚至一命呜呼,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两人间的私情,几乎已经确定。
自己当着长乐的面提这茬儿干嘛呢?
瞧瞧,不仅惹得兕子都不高兴,长乐更是恼怒……一母同胞,李承乾自认为对于这位素来敬重的妹妹颇为了解,就是这么一副清冷的性子,越是恼怒,便越是看上去平静,古井不波,实则心中已然恨极。
长乐公主一向端庄贤惠、循规蹈矩,乃是诸位公主之中最端庄持重的一个,素来受到兄弟姊妹们的爱戴与尊敬,即便是李承乾身为兄长,平素亦是敬重有加,但凡有事,亦要尊重长乐公主的意见。
此刻见到长乐公主低垂眼睑玉容清冷,自然心中惴惴……
尤其是连兕子都给长乐出头……
“咳咳……那个啥,三弟你不是还有事么?赶紧去办吧,孤与两位妹妹觐见父皇,啊,快走快走。”
李承乾忙不迭说道。
到底是身为兄长,感觉到气愤不妙,首先想到的便是维护兄弟,先将李恪支走再说,有什么狂风骤雨,自己一肩担之……
李恪心中感激,不过这时候非是谦让之时,赶紧道:“太子所言甚是,那个啥,两位妹妹,愚兄告辞。”
拱了拱手,在晋阳公主不善的目光之中落荒而逃……
晋阳公主瞄着李恪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转回头来,冲着李承乾甜甜一笑:“太子哥哥与三哥当真是兄友弟恭。”
李承乾有些心虚,瞄了一眼清冷自若的长乐公主,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两位妹妹,一同去觐见父皇吧。”
晋阳公主眨眨眼:“太子哥哥何事觐见父皇?莫非是要为姐夫主婚?哎呀,素闻那位新罗公主国色天姿,只是一直未曾得见,也不知是何等钟灵毓秀的美人儿,还得太子哥哥与三哥都惦记着,不忘给姐夫划拉到府里去……”
“莫要胡闹!”
一直未曾开口的长乐公主秀美微蹙,轻声嗔怪了一句。
虽然自己从未与房俊发生过什么,所谓的私情更是子虚乌有,但是此刻听闻父皇已然同意新罗公主嫁入房家为妾,心中却奇怪的涌起一丝别样的情绪。
幽怨?
并不是。
羡慕?
绝没有。
似乎,只是有些淡淡的失落,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怅然……
*****
英国公府。
一贯冷淡自持、淡然处之的李绩,此刻却是须发箕张,怒不可遏。
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跪在堂中,臊眉耷眼,两股战战……
长子李震面容尴尬,数度张口欲言,却终究无奈叹息,摇头不语。
李绩的幼女李玉珑则坐在李震下首,微微侧着身子,眼眸望着透入阳光的窗子,似乎欣赏着窗外花园里抽条的柳枝,又似乎全无焦距,楞楞失神……
李绩一张方正英俊的脸庞涨的通红,两眼圆瞪,怒叱道:“吾百般算计,多方运作,这才为汝谋求了军中参军的差事,只要随军东征,战功自然落到汝身上,汝却为何坚持不去?”
他是真的气疯了!
即便李家乃是军旅世家,在军中亦是人脉广博,但是东征高句丽这等摆明了捞取战功的好事,朝廷上下都瞪着眼珠子意欲分一杯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功曹,都被各大门阀争来斗去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族中子弟推上去,“躺赢”这一战,捞取军功?
自己不知废了多大的劲,卖了多少人情,才谋求了一个录事参军的差事,将女婿塞进去。
可是自家这个女婿倒好,闻听要随军东征,居然一溜烟儿的跑去河东外祖父家,躲进山里不出来……
自己派人去找,说什么“家中无良驹,恐站前不利”,没办法,挑选了两匹骏马相赠,这混小子却干脆装病,不予理睬。
恼火之下,李绩派人去将其捉了回来……
杜怀恭偷偷撇嘴,心中不爽。
我是你女婿,又不是你儿子,何须你事事为我安排了?再者说,上阵打仗,那可是要死人的……
但他对李绩却是惧怕,心中不满,嘴上却不敢说。
“岳父明鉴,非是小婿不肯前去,实在是从未入过军伍,身无长技,唯恐行差踏错,坠了岳父威名,害得岳父造人诟病,则羞愧无地矣!还请岳父宽宥,就不要让小婿随军出征了吧……”
李绩怒道:“汝此番不过是一个录事参军,只需管理公文典册,何须上阵杀敌?”
杜怀恭也无语了,非得把话明说了?
得咧!
他也是世家子弟,混不吝的性子发作,干脆说道:“岳父治军严谨,不徇私情,小婿唯恐行差踏错,被岳父以军法治罪,砍了脑袋,故而不敢从军!”
早知道您老看不上我,万一这回就是个陷阱,把我骗去军中,到时候寻个由头将我一刀咔擦了,既能显示您公正无私大义灭亲的伟大,又能除去我这个碍眼的女婿,到时候给您闺女重新寻一门亲事……
可老子冤不冤呐?
李绩闻听此言,差点气了个倒仰……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丑闻
京兆杜氏,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乃是隋唐以来一等一的门阀,族中英杰辈出,家风严谨,京官五品以上者不知凡几,地方封疆大吏遍及全国,怎地就出了这么一个好吃懒做、惫懒无赖的废物?
还偏偏就落到自家闺女身上……
简直岂有此理!
李绩愈发恼怒,瞪着杜怀恭,呵斥道:“荒谬!汝若是尽心竭力稳妥办事,吾又岂会责罚于你?再者,纵然你稍有行差踏错,可终究可以是吾李家之女婿,吾又岂能狠心,不顾翁婿之义,取你性命?”
杜怀恭也恼了,梗着脖子道:“若是放在平素,您自然不会将我如何,可是满长安谁不知您看我不顺眼?谁知您是不是本就怀着恶念将我塞入军中,然后借机一刀咔擦了,而后再给您闺女择一门亲事,改嫁他人?”
“放肆!”
李绩怒发冲冠,差点气得憋过气去。
老夫当真是瞎了眼,当初为了幼女之婚事,千挑万选左思右想,结果居然就弄回来这么一个棒槌?
非但他气得要死,一旁的李震也忍不住了,起身上前,一脚将杜怀恭踹个跟头,大骂道:“放屁!父亲忠烈正直,岂能做出那等下作之事?说来说去,就是你贪生怕死,不敢效力军中!”
杜怀恭被踹了个跟头,很是狼狈,心中怒极却也不敢发作,毕竟这可是李家的府邸,只要不将他弄死,就算是杜家也无法替他出头……
好汉不吃眼前亏,正了一正衣冠,杜怀恭一脸无赖相,无所谓道:“是是是,吾就是贪生怕死,可怕死又什么错?吾乃杜氏子弟,门庭显赫,自有荫萌的前程,足以太太平平的一生享乐,又何苦去军中打生打死,拿命去博富贵?汝父子非得逼着吾入军中,不听缘由,不讲情面,可见居心叵测,吾即便是死,也绝不会称了汝等之心。”
说来说去,这厮算是认准了李家父子要将他弄去军中,借个由头给杀了……
李绩气得怒火三丈,恨不得当真抽出横刀将这个孽畜给宰了!
这是女婿能对着老丈人说的话么?
这番话只需传扬出去,不管真相如何,他李绩必将成为坊市之间的笑料,朝中同僚更是个个笑破肚子。
耻辱!
李震一撩衣袍,上前就要接着打,吓得杜怀恭一脸惊恐,连连后退,口中吱哇乱叫:“杀人啦,杀人啦,李家父子阴谋暴露,欲杀人灭口……”
“闭嘴!”
一生娇叱,坐在椅子上的李玉珑玉容清冷,两条秀美微微扬起,清声道:“这等不知上进、无耻龌蹉之辈,何劳父亲与哥哥动气?大哥,还请将此人赶出府去,父亲,请您写就一封和离之状纸,递交京兆府,请求判处吾与此人和离。自今而后,吾与这人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李绩一震,连忙劝道:“珑儿,不可!怀恭固然顽劣,却也并无大错,只需好生教导……”
李玉珑苦涩一笑,柔声道:“父亲糊涂,今日他能说出这等恶毒之言,可见心中对吾家成见已深,纵然迫于父亲的威势,能够消停一时,可是以后呢?心有猛虎,必择机而噬,夫妻恩情,早已断绝,又何苦强扭在一起,视若仇寇,恨不得你死我活?”
李绩愣愣无言。
他只想教训教训杜怀恭,却未曾料到闹到这步田地……
李震疼爱幼妹,焉能让杜怀恭事后再有伤害妹妹的机会?
当即说道:“妹妹所言甚是,长安城世家子弟一抓一大打,凭吾家之门庭,凭妹妹之品貌,纵然是和离之妇,照样有的是年轻俊彦趋之若鹜!何苦继续委屈妹妹?让吾将其打出家门!”
言罢,照着杜怀恭又是一脚。
杜怀恭不敢还手,还手也打不过,只能护住头脸,被踹的大喊大叫,终于寻到一个时机,趁着李震不备,夺门而逃。
李震大怒,正欲招呼家将将其擒拿,李绩忽而一叹,道:“随他去吧!”
打手扶额,一脸疲惫。
他李绩半生戎马、战无不胜,不知多少敌人在他面前溃败身死,满朝文武哪一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
偏偏却连家事都摆不平……
喝止了长子,李震缓了口气,这才说道:“就如你妹妹所言,去京兆府地上状纸,请求判处和离,自此以后,两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他李绩身为宰辅之首,好歹也是个要脸面的,如今被这个混账女婿闹得灰头土脸,若是不能展示一下强硬态度,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反正京兆杜氏自从杜如晦去世,也就只剩下一个杜楚客勉强立于朝堂,势力衰弱,得不得罪也无所谓……
李玉珑却是坐在那里,扭头看着窗户外头已然泛出绿意的花园,神游物外。
冬去春来,时光如水。
当年那个横行长安不服就干的少年,如今已然率领大军横扫漠北封狼居胥,他的名字在大唐人人传颂,光彩熠熠璀璨夺目,成为所有有志儿郎崇拜敬服的英雄,注定要名垂千古、彪炳青史。
而自己的夫君,却是那么一个不思进取、无赖龌蹉的纨绔子……
她甚至再想,当年若非皇帝亲口赐婚,那么依着李家与房家的关系,或许……
只可惜人世浮沉,世事苍茫。
再回首,满目幽怨……
*****
房府后堂。
两名肤色白皙、容颜秀美、金发堆积碧眸如水的异域美人儿,正一脸仓惶的垂首立于堂上,贝齿紧咬着红唇,芳心惴惴,手足无措。
高阳公主一袭绛红色的宫装,满头珠翠雍容华贵,一双秀眸微微眯起,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两个异域美人儿,俏脸肃然,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那锋锐的眸光如刀似剑,似乎能一下一下的将两个美人儿衣衫剥尽,刀刀凌迟……
房遗则、房遗义兄弟两个低眉垂眼,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他们带着房菽、房佑两个去城外游玩,回府之后给送过来,正好便赶上一伙自称是什么“黠戛斯酋长”派人的仆人,将这两个魅惑众生的狐狸精送入府中,说是给房俊的一点小礼物……
结果,自然是惹得嫂子高阳公主极为不满。
原本,这位嫂子虽然出身皇室,但是并无太多嫉妒之心,见到二哥房中侍妾唯有区区几人,还曾劝说二哥多纳几个美人,可惜被二哥拒绝。有一次去韩王府做客,被几位出嫁的公主嘲讽一番,说她妒心太重,如此非是为妻之道,还被气得回来直哭。
二哥不愿纳妾,她又有什么办法?
然而人性总是充满矛盾,二哥不纳妾,高阳公主会劝着二哥纳入府中几个美人;别人眼巴巴的将美人儿送进府来,她又满心不爽利……
可怜了这两个让人垂涎三尺的异域美人儿,惹得高阳公主不高兴,不知道会不会干脆随便送人。
想到在城外玩耍之时,纨绔之间传递的那个有关二哥与新罗公主之间的传闻,两兄弟互视一眼,都打了个哆嗦,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万一二嫂子发飙,他们两兄弟搞不好就要被波及……
“那个啥……母亲还有事让吾兄弟两个过去,要不我们先走了,二嫂?”
房遗则着胆子,说道。
房遗义年纪小,胆子也小,低眉垂眼一声不敢吭,束手立于一侧,恨不得变身鹌鹑藏起来……
高阳公主扫了两兄弟一眼,娇哼一声:“你俩怕什么?”
房遗义一哆嗦,头垂得更低。
房遗则使劲儿咽了口唾沫,陪笑道:“二嫂凤仪无双,小弟心生敬畏。”
“哼!油嘴滑舌,跟着你们二哥不学好!”高阳公主冷笑。
房遗则很是狗腿,奉上马屁:“二哥威武霸气,功勋盖世,令天下英雄折腰,在家中却敬重二嫂,不忍慢待半分,正乃小弟学习之榜样……”
第一百三十章 报复
高阳公主撇撇嘴,嘲讽道:“你们房家兄弟也都能耐大得很,居然也会对我心生敬畏?当真是受宠若惊啊!瞧瞧你们二哥,娶了一个大唐公主,还有人将兰陵萧氏的嫡女送入府中给他做妾,如今就连新罗王室都上赶着将唯一的公主硬塞进被窝……啧啧,真是了不得。”
她可以接受武媚娘,甚至接受萧淑儿,但不代表她能接受真德公主金胜曼。
虽然新罗已然内附,但到底也是公主,到了这个家里是难保不会想要跟自己别别苗头……
痴心妄想!
房遗则心说原来二嫂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看来不是空穴来风,那个新罗公主要嫁给二哥做妾,想必确有此事。
也不是对这两个异域美人儿有什么意见,只是时机不巧,遭遇无妄之灾……
可是这一切关我什么事?
您这冷嘲热讽的,小弟很害怕呀……
房遗则有些冒汗,搓搓手,陪笑道:“二哥乃是人中之杰,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比得上二哥之盖世功勋?吾等兄弟,不足挂齿,惟愿替二哥牵马坠蹬,也只有二嫂这样的金枝玉叶,才配得上二哥,余者皆不足论……再者说了,小弟咋听说,这件事是吴王殿下的主意?”
他知道高阳公主与吴王感情甚好,而且颇为敬重,心想着若是将吴王搬出来,或许高阳公主也就消停了。
毕竟不算什么大事儿……
孰料乍闻吴王之名,高阳公主柳眉一挑,煞气隐现:“关吴王什么事儿?”
房遗则语塞。
感情您还不知道啊?
那就好,您的怒火就全部倾泻到吴王身上吧,别盯着小弟不放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是,这货加油添醋说道:“据说那善德女王亲自入宫,向陛下求一道圣旨,赐婚真德公主与二哥,嫁入房家为妾。陛下本来不同意,那可是高阳公主的驸马呀,自己塞去一个小妾,像什么话?只是一时之间不知用何等言辞来拒绝,毕竟新罗内附,与一般的大唐臣子不同,总归是要估计一下脸面……正巧当时吴王殿下就在一旁,陛下便问吴王,对此事有何看法?需知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要顾及新罗女王的面子,但吴王不用啊,只要吴王寻一个由头,陛下自然顺势而为,将此事拒绝。孰料吴王殿下也不知怎么想,居然说此事甚好,可紧密大唐与新罗之关系,两国本就一衣带水,如今解下这等秦晋之好,更是血脉相连……”
高阳公主顿时柳眉倒竖,秀眸含煞,娇叱道:“此言当真?”
房遗则指天立誓:“小弟听闻便是此事乃吴王同意,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我听来的便是如此这般,的确是吴王赞同了的,至于那些添油加醋之言……咳咳。
高阳公主豁然起身,咬着一嘴银牙,气咻咻道:“好一个吴王!管起吾家的闲事来了?哼哼,此事本宫必不罢休!来人,备车,去吴王府!”
房遗则吓了一跳。
这是要当面对质呀?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不怕,反正都是自己听来了,若是当真有出入,矢口否认就行了……
高阳公主一身煞气,起身走向门口。
到了门口,忽而顿住,回过身来看着两个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异域美人儿,娇叱道:“将这两个狐狸精也带上!”
“喏!”
自有仆人上前,将两个花容失色、不知将要遭受何等摧残的异域美人儿推出了门口……
*****
车马辚辚,奴仆簇拥,四马驾驭的四轮马车华贵庄严,高阳公主仪仗招摇过市,径直抵达吴王府。
到得门前,自有侍女上前撩开车帘,扶持公主下车。
两名执扇侍者跟随,十名侍女左右分列,高阳公主一袭盛装,大摇大摆的自吴王府大开的中门长驱直入。
吴王府内宅接到消息,一众嫔妃家眷纷纷出迎。
高阳公主到了正堂门口,吴王妃杨氏已然率领众人相迎,敛裾施礼,万福道:“见过高阳公主殿下。”
身后吴王府众人亦纷纷施礼:“见过殿下。”
高阳公主笑眯眯的摆摆手:“平身吧!”上前握住吴王妃的手,笑道:“嫂嫂何必这般客气,又不是外人。”
吴王妃杨氏是一位很是典雅温柔的女子,眉清目秀,容貌婉约。
反握住高阳公主的手,吴王妃笑道:“礼仪所在,岂敢怠慢?妹妹快请入内。”
高阳公主却没有随她入内,张望左右,问道:“三哥不在府中?”
吴王妃道:“说是忙着准备行程,随行军卒、车驾都要预先筹备,工部的一些事宜亦要交接清楚,毕竟大慈恩寺临近完工,不可懈怠。”
高阳公主眼珠儿转了转,道:“那本宫也不进去了,吾家夫君受三哥所托,从漠北带来一样礼物,这次黠戛斯使团经过漠北,吾家夫君便让其给捎回长安,专程让本宫给三哥送来……不过既然三哥不在,回头嫂嫂告之一声,让三哥命人去本宫那里取回来便是。”
吴王妃奇道:“王爷不在,殿下将礼物放下就是,何必再麻烦一回?”
高阳公主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哈哈……嫂嫂最近气色不错,家中有刘仁轨从南洋送来的暹罗血燕,回头让人给您送来,最是滋阴养颜、补肾益气……那啥,本宫先走,嫂嫂留步。”
转身欲走,吴王妃却拽住她不肯松手,一双美眸上上下下打量高阳公主一番,狐疑道:“殿下自幼便与吾家王爷亲厚,臣妾对殿下也素来亲近,对殿下的脾气倒也能说得上有所了解……今日奇奇怪怪的,到底所为何事?”
高阳公主有些尴尬:“这个……那个……嫂嫂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生气。”
吴王妃不解:“到底发生何事?”
高阳公主道:“还不就是三哥拜托吾家夫君为他张罗的礼物咯?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是金发皙肤的异族美人儿,啧啧啧,别说男人了,本宫一个女人见了,都恨不得搂进怀里轻怜蜜爱一番,当真是罕见的尤物。”
吴王妃愕然:“异族美人儿?吾家王爷,不会吧……”
陛下诸子之中,吴王李恪最是英俊威武,却也最是性情刻板,自律极强,从来不曾有过酒色过度之时。
特意让房俊在漠北替他搜罗异族美人儿……听上去有些不靠谱。
高阳公主忿然道:“嫂嫂不信?起先本宫也不信!可是见到那两个狐狸精,不信也不行了……来人,给嫂嫂带上来看看!”
“喏!”
房家仆人一头雾水,那两个美人儿不是什么黠戛斯送给咱家二郎的礼物么?
何时成了吴王拜托二郎在漠北搜罗的?
不过也不敢问,赶紧去将两个美人儿带了上来……
两个美人儿被好一番折腾,此刻又进了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四周尽是一些身穿绫罗绸缎的贵人一个个虎视眈眈,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哭出来。
吴王妃仔细打量,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尤物,尤其那股子异域风情,金发碧眼,皮肤白的好似用牛奶泡过,赞一句“羊脂白玉”亦不为过,鼓胀胀的胸脯更是犹如山峦耸峙……
脸色便冷清下来,眸光闪动。
高阳公主义愤填膺状:“三哥真是过分!此事本来不需本宫出面的,但是想到三哥居然如此恶劣,将嫂嫂丢在长安,自己先行前往新罗却是为了纵享声色……真是替嫂嫂委屈!”
吴王妃玉容清冷,哼了一声,吩咐道:“来人,既然是王爷心心念念的心爱之物,便给王爷送去城外的庄园吧,另外去通知王爷,这几日便不必回府了,在庄园里头好生享乐吧。”
家仆满头大汗,心中惴惴,但是对于这位连吴王对敬爱有加的王妃,却是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忙领命,将两个吓得鹌鹑也似的美人儿带走……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打劫(上)
长安城外,冰雪消融,春寒已消。
远方的山峦已然微微露出绿意,河道里冰凌消解,河水潺潺。
房家湾码头,舟楫如云。
因为河道冰封暂停了一个冬天的水路,这个时候自然陡然繁忙起来,挤压了一个冬天的关中特产亟待运出,来自天下各州府的货殖蜂拥而入,填补进关中商贾的货仓。
整座码头经过冬天的沉寂,此刻仿佛从沉睡之中苏醒过来,商旅往来,辐辏八方。
码头上,荆王李元景会同几名心腹亲信刚刚从封地荆州回京,下了船,自有王府派来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李元景登上马车。
车队正欲前行,忽然一侧有数艘战船倏忽而至,刚刚靠上码头,便见到十数名身强力壮的兵卒自舱内钻出,身形矫健的攀上码头,将缆绳系在木桩上,然后将一个个水淋淋的木箱子自船舱里搬出来,运到码头上。
“快点,都装到车上!”
“娘咧!手脚轻点,磕碎了箱子老子抽死你!”
“速速装车,莫要等冰化了!”
“一车送回府中,一车送去皇宫。”
……
一阵吵杂忙碌,十数个兵卒窜上窜下,一个个木箱子摆到码头上,硬生生将附近左右弄得鸡飞狗跳。有商贾被挡住了装卸货物,颇为不满,正欲上前交涉,却被身边的友人拦阻。
“你想干嘛?”
“这帮瓜怂不守规矩,真当码头是他们家的啊?”
“还真就是人家的!”
“这是房家的兵卒?”
“那倒不是,这是水师的兵卒,可是又跟房家的私兵有何区别?水师乃是房二郎一手组建,名为‘皇家水师’,可陛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还不都是房二郎一手遮天。兄弟你首次前来关中,不知内中情由,这几艘战船常年往来码头与东海之间,运输时令海鲜,大部分都是运往宫中……这等人,你跟他们讲理?乖乖的等一会儿,莫要多话,以免惹祸上身!”
“……”
房俊的威名,早已威震大唐,享誉南北。
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唐军在房俊率领之下兵出白道,纵横漠北,封狼居胥,覆灭薛延陀?
这妥妥“军神”一般的人物,即便是李卫公,也要相形见绌,被其盖过锋芒。
那位商贾大抵是首次来到关中,闻言道:“多谢兄长提醒,不然闯下大祸矣!这可是给陛下的海鲜,自当速速送入宫中。”
“嘿嘿,贤弟有所不知,这可不是给陛下的,而是给晋阳小公主的……小公主自幼身子孱弱多病,前些年孙道长建议少食肉类、多食海鲜,房二郎便特意吩咐水师兵卒,常年运输海鲜入京。实话跟你说,陛下大气着呢,若是这些海鲜乃是给陛下食用,纵然耽搁了时辰使其变质,大抵也就是申饬两句,断不会为难于你。可这是给晋阳公主食用的,出了差池,那就谁也保不了你。”
……
码头上议论纷纭。
李元景坐在马车之上,因为被那些箱子拦在路前,不得行进,御者凑在车门处询问,是否要亮出荆王府名号,命其速速闪在一旁,让出道路。
李元景一听到房俊之名,便心中恼火,可这些海鲜乃是送给晋阳公主的,他深知那位皇兄对于兕子是如何爱怜宠溺,可不愿在这件事上惹得皇帝不快,忍着气道:“无妨,随他去吧,等等就好。”
“喏。”
御者回去车辕坐好,一言不发。
车厢内,李元景愈发气闷。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率诞无学、木讷鲁莽的棒槌居然能有今日之成就?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覆灭薛延陀!
甚至开疆拓土,使得大唐之版图增幅数千里之遥,功盖当世,彪炳青史!
现如今,房俊已然一跃成为大唐军方数一数二的名将,且自成一派,既不属于关陇贵族,又与程咬金等人为首的山东豪强泾渭分明,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军方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甚至可以与关陇贵族分庭抗礼。
若是如今房俊那厮依旧与自己亲善,为己所用……
李元景叹了口气。
当地是哪里出了问题,使得房俊这厮陡然之间便与自己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的呢?
想不通……
“嚯!是东海的开冰梭……”
坐在李元景对面的薛万备正撩开车帘,见到一个兵卒失手将一个木箱摔在地上,木箱碎裂,里头被冰块镇着保险的梭鱼洒在地上,那鱼依旧尾巴扇动,奋力挣扎。
另一人纥干承基赞叹道:“春食开冰梭,鲜得没法说,实乃人间美味!”
每年冬去春来,海面上坚冰破开之时,梭鱼浮上水面觅食,被渔民捕获。冬日里梭鱼潜入深海越冬,处于休眠期极少进食,腹内胆汁、杂物少。肠腹干净。
春风送暖,冰凌开化,万物复苏,这个时候捕到的开冰梭肚子里干干净净,肉质鲜美无比。
只可惜全国海域唯有江南道北部、河北道以及辽东等地才会在冬季结冰,且这几处地方与关中相距甚远,运输不便,这等开冰梭捕获之后未等运抵关中,便变质发臭了……
谁能如房俊这般,在渤海捕获海鱼,然后用冰镇着海水在船舱里养着,然后一路至华亭镇在溯运河而上直抵关中?
所以在关中,从未有开冰梭上市。
但是黄河冰凌消融之后的金鳞大鲤鱼不少……可那完全是两个味道。物以稀为贵,也就难怪生在敦煌、长在长安的薛万备这等世家子弟亦要大惊小怪,惊呼赞叹。
李元景难免又有些抑郁。
这薛万备亦是个勇武之人,可是格局太小、心胸太窄,尤其是在军伍之中的影响力照比他那几个哥哥差得远了。
想到这里,难免又想起薛万备的哥哥薛万彻,那位可是一直跟自己情同手足、言听计从,却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就疏远了自己,反而跟房俊搞在一起越走越近,听闻如今从市面上的新罗婢、昆仑奴、倭国鬼子,几乎都被薛万彻所垄断,而这些奴隶的来源,便是房俊……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导致手底下两个最有出息、最能够借助的大将纷纷与自己分道扬镳的?
车外马蹄声响,早有房家备好的马车将装着开冰梭的箱子运走,码头上的交通这才顺畅起来。
李元景的马车辚辚而行,很快出了码头,正欲拐上官道,向着长安的南门行去,便见到迎面一队车马快速驶来,双方在拐弯处走个碰头,一时间进退失据,卡在那里。
双方皆是香车宝马气派非凡,一看便是豪门显贵,谁也不愿给对方让路,落了面子。
对面驾车的御者高声道:“吾乃吴王府车驾,奉王妃之命,出城办事,尔等速速让开!”
这边荆王府的御者一听,呦,原来是吴王妃的人,当真是好大的排场……可是谁怕你呀!
“吾乃荆王府车驾,吾家王爷此刻便在车上,怎地,还要吾家王爷给你让路不成?”
对面顿时哑火……
诚然,吴王李恪乃是皇帝之子、一品亲王,但是照比荆王,还是差了一层,且不说别的,身为高祖皇帝李渊的儿子,李元景辈分上就比李恪高一辈,且当年亦是支持李二陛下,多年来从未携功妄为,素来已李二陛下马首是瞻,深受宠信。
李恪的亲王架子,还真就摆不到李元景面前……
看到对方偃旗息鼓,主动将车马避往一侧,让出道路,荆王府的仆人自然难免得意。
李元景在车中一听是吴王府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觊觎金氏姊妹已久,善德女王到底曾是一国之主,即便他垂涎三尺,却也不敢胡来,但是纳那位真德公主为妾,从此在新罗那边埋下一颗钉子,却是一时半刻都忍不得……即便善德女王向李二陛下请求赐婚,李元景也未在意。
区区一个献国之公主,与亡国公主何异?
他李元景露出喜好之心思,意欲将其纳入府中,即便是皇帝也得给几分面子,横竖不过一个女子,焉能比得上他这个皇室亲王的分量?
孰料就在眼看将成功之际,却斜刺里杀出来一个吴王李恪,大言不惭的赞同由房俊将真德公主纳为妾室……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劫(下)
正在从荆州封地返京的途中听闻此事,李元景怒气勃发,立即加快了行程,快速返回长安,看看是否有可能挽回。
此刻恰巧碰见吴王府的人,顿时将心底的邪火给勾动起来。
不过到底也是皇室亲王,再是恼怒,还犯不上跟一群吴王府的仆人计较,不过还是撩开车帘,瞅着避在路边的吴王府仆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吴王殿下真是好威风,是不是即将前往新罗赴任,就再也无需顾忌大唐的律法了?这等啸聚闹事、堵塞道路,简直无法无天!”
吴王府的仆人战战兢兢,解释道:“因房二郎在漠北给吾家殿下送来礼物,王妃命吾等尽快给殿下送去终南山的庄园里去,故而吾等不敢怠慢,冲撞了王爷车驾,还望恕罪。”
房俊在漠北给李恪送的礼物?
李元景一时来了兴致,沉吟了一下,道:“是何礼物?给本王瞅瞅,那房二号称‘关中财神’,想必定然是稀世之珍宝,让本王长长见识。”
房二素来与李恪交好,从漠北不远万里送来的礼物,定然不是等闲之物,李元景也有些好奇……
吴王府仆人道:“非是一般珍宝,而是两名北地黠戛斯的异族美人儿。”
“黠戛斯的美人儿?”
李元景阅美无数,何等美人儿没品尝过?偏偏这黠戛斯乃是极北之地,尚在薛延陀之北,从来只有耳闻,未曾得见,又听闻最近有黠戛斯的使团前来长安朝贡,便道:“速速领出来,让本王见识见识。”
“喏!”
那吴王府的仆人不敢违逆,赶紧命人将两个黠戛斯的美人儿带过来。
李元景一看,金发碧瞳肌肤胜雪,尤其是那玲珑浮凸的身段儿简直让人食指大动,俊美的五官深邃如雕刻,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满了异域风情,让人忍不住腾起一股火热的征服望。
绝世尤物啊……
身边纥干承基与薛万备亦是两眼放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只不过这两个美人儿乃是房俊送给吴王李恪的,无论送礼的还是收礼的,都是他们只能仰望不敢得罪的存在……
李元景却不在乎,房俊又怎样,吴王又怎样?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本王甚是喜欢,汝等便送去本王府上吧,稍后本王自会遣人去知会吴王一声。”
李元景抹了抹胡子,大咧咧说道。
美人儿的确令人心思浮动,但他倒也非是色令智昏之辈,只是想到这两个美人儿是房俊送给吴王的礼物,用以加深两人之间的关系,李元景便心里不自在。这两人一个背叛自己反目成仇,一个害得自己无法染指新罗公主,更甚者是房俊即将纳新罗公主为妾……不给这两人点眼色看看,这两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荆王的存在!
吴王府仆人一脸呆滞,下意识道:“这个……王爷恕罪,小的不敢做主……”
“放肆!”
李元景沉声呵斥:“本王看上这两个美人儿,只需跟吴王说一声,难道他还能不赶紧送去本王府上孝敬着?区区两个异族美人儿而已,尔等推三阻四,莫非是想要离间本王与吴王之间的叔侄亲情?”
“小的不敢!”
那家仆吓得满头大汗,赶紧单膝跪地,连胜告饶。
开玩笑,离间皇室叔侄亲情,这等罪名谁受得起?
再说即便是吴王在此,李元景讨要这两个美人儿,吴王也断然没有拒绝之礼,皇族显贵之间,有时候连姬妾都能赠送他人,何况只是两个尚未得见的异族美人儿?
只是吴王在此一切好说,眼下吴王不在,自己哪里敢擅作主张……
李元景眼皮子撩了一下,哼了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来人,将两位美人儿带上,咱们回府!”
“喏!”
纥干承基从马车上跳下去,上前面拉住两个美人儿的手,仔仔细细大量一番,入手娇嫩腻滑,顿时色心大起。
头啖汤自然是李元景的,但是等到王爷玩腻了,开口跟王爷讨来尝尝滋味儿,也未尝不可……
两个黠戛斯少女吓得战战兢兢。
先是被送去那位房大帅府上,未等入府,便被转送给什么吴王殿下,这没多大的功夫,又落入这位大唐皇室手中……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跋山涉水来到万里之外的长安,本已经仓惶无措六神无主,如今又被送来送去宛如牲口一般,还不知即将面对何等悲惨的遭遇,顿时眼泪汪汪,强忍着纥干承基的轻薄,浑身颤抖有若鹌鹑。
……
吴王府一众仆人眼睁睁的看着荆王李元景将两个异族美人儿“打劫”而去,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
为首的仆人急的跳脚。
房二郎送给殿下的美人儿,现在被荆王半路给“打劫”了,这让他回去如何交代?
王府之中,吴王妃杨氏看似柔弱,实则一言九鼎、外柔内刚,即便是吴王殿下,亦要敬爱有加。这件差事办的如此离谱,回去之后难免受到责罚,说不得就给赶去庄子里种地……
“要不,还是先去通知殿下吧?”
有人提议。
吴王固然是一家之主,但是平素平易近人,在府中下人面前从来不摆亲王的谱,很是能够体谅仆人们的难处,很是和蔼。
“对对对,先通知殿下!”
只要殿下表示这件事错不在他们,乃是荆王恃强凌弱、明目张胆的打劫,想必王妃亦不会事后追究……
一众家仆赶紧返程,回去长安城去工部衙门寻吴王李恪禀告。
追着荆王府的车驾,将将抵达城南乐游原,迎面便见到一队骑士策马在官道之上疾驰,吴王府家仆见到对方气势汹汹,赶紧将车马都驱赶到路旁避让,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队骑士策马疾驰,烟尘滚滚,因为碰上躲避不及的吴王府车队,不得不减速缓行。
为首一名骑士在马背上一手挽缰一手拎着马鞭,横眉立目怒喝道:“不开眼的东西,敢挡老子的路,活得不耐烦了?这是谁家的车队,出来个会喘气儿的!”
吴王府的仆人们也都是见多识广的,见到马背上这位,顿时肝儿一颤,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人是谁?
蜀王李是也!
吴王李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不过虽然是一母所出,吴王与这位蜀王之性情却是天差地别,迥然不同。
吴王谦虚严谨,聪慧好学,乃是皇帝诸子之中最有才能的那一个,深受皇帝宠爱。而这位蜀王,却是生性残暴,桀骜不驯。
即便是历史之中以“宠溺儿子”闻名的李二陛下,亦对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打杀了事!
李初始被此封为梁王,直至去年才改封为蜀王,食邑乃是亲王之中最低标准八百户,一户也不多,卡着“最低标”,而且这次由虚砖实的此封,照比其余诸王晚了整整三年,可见李二陛下对其是何等不待见。
甚至于,李二陛下曾在一次李闯祸之后破口大骂:“就算是禽兽,你只要善加驯服调教,尚可听命于人;就算是铁石,精心打磨雕饰,也可制作成可用的器物,而你李,冷如铁石,简直禽兽不如!”
一个素来以“爱子”闻名的老子,能亲口骂自己的儿子“禽兽不如”,可见这位李是何等恶劣……
说起来,李算是吴王府的半个主人,平素之恶行,这些仆人焉能不知?
其动辄打杀仆人的手段,令仆人们心惊胆颤……
面对李的喝问,有人上前,战战兢兢回道:“启禀殿下,非是吾等不长眼,实是急着赶回长安去向吾家殿下报讯,所以冲撞了殿下,还望恕罪。”
李长得本也不差,但是一脸吊儿郎当愤世嫉俗的模样,使其这张脸看上去甚是乖张暴戾,闻言眉毛一挑,诧异道:“发生何事,这般急着去寻哥哥?”
那仆人便道:“房二郎自漠北送给殿下两位美人儿,吾等奉王妃之命给殿下送去终南山的庄园,结果半路被荆王看见,见猎心喜,不顾小的阻拦,硬生生劫虏而去……”
李双目一瞪,我哥哥的人,也有人敢抢?
只是未等他发怒,身后一人策骑而出,破口大骂:“荆王是吃了豹子胆不成,仗着长辈身份,焉敢欺辱吾兄弟?是可忍孰不可忍,待吾打上门去,讨个公道!”
李斜眼去看,正是蒋王李恽。
李恽见到李看他,怒道:“有人欺辱到吾兄弟头上,兄长焉能坐视?也好,兄长忌惮他叔父的辈分,唯恐父皇责罚,吾却是不怕,这就去会他一会!”
李眼珠子一瞪,恼火道:“放什么屁呢!老子会怕他李元景?今日不让他给吾兄弟跪地道歉,吾一把火烧了他的荆王府!”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打劫(续)
李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怒气勃发的李恽,好一个气冲斗牛,好一个壮怀激烈!
然而,这个小子以前最是懦弱胆小,最近怎地忽然变得胆大包天起来?
前些时日还敢跟高真行等人大打出手,今日又敢拿荆王口出狂言……这怕不是个假的弟弟?
这么暴躁呢……
不过李恽的转变倒是令李颇为欣喜,以前最是讨厌这个软的跟面条一般的兄弟,遇到点事儿便仓皇失措素无主见,如今能够挺起胸膛来向一切邪恶势力说“不”,自己这个兄长必须支持啊!
更何况,荆王那个倚老卖老的东西居然敢抢自家兄长的东西……
李手里马鞭一甩,一脸兴奋:“走,咱们兄弟教训教训那个老东西,吾家哥哥的女人也是他能抢的?”
李恽一脸愤怒:“兄长说的是,找他评评理去!”
李“呸”的一声:“评个甚的理!你哥哥我几时讲过道理?直接找他要人,将人双手送回还则罢了,否则定要叫他知晓厉害,往后再也不敢这般欺人太甚!”
调转马头,当先打马而行。
平素他向来无事生非,如今难得占着道理,焉能善罢甘休?正该好好的大闹一场,让长安纨绔们见识见识他六皇子的无双霸气!
李恽满面愤慨,大叫一声:“同去!”
勒马紧随其后。
心中难免得意……
放在以往,他是拒绝不敢去到荆王面前理论的,哪怕占着道理。毕竟那可是皇叔,高着一辈呢,无论有理没理,一个“目无长辈,狂悖暴戾”的罪名肯定逃不了,少不得父皇一顿责罚,搞不好还得被关进宗正寺,狠狠惩戒一番。
可是现在他铁了心的要娶房家小妹,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向反对这门婚事的房二哥大献殷勤,先前在状元楼打架便是因为高真行等人辱及房俊,这回房俊送给吴王的美人儿被抢,自己拼着“目无长辈”的罪名却讨个公道,等到房俊回京,焉能不大受感动?
最重要的是,现在有李顶在前头……
从小到大,只要有李在,甭管犯了多大的错,父皇的怒火都只会倾泻在这个“胆大妄为,桀骜不驯”的六哥身上,即便有别的兄弟跟着一起闯祸,父皇也只会认为是被六哥给“带坏了”。
简直就是最佳挡箭牌……
吴王府仆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李恽兄弟带着一棒子豪奴张牙舞爪的沿着来路返回,杀气腾腾的追着荆王府的车驾而去,愣了半晌,这才警觉到大事不妙。
诚然,荆王“打劫”了房俊送给吴王的美人儿,这令吴王颜面无光,但是李是谁?这厮出了名的能闯祸,桀骜不驯性情暴戾,这番怒气勃发的追赶上去,还不知道能惹出多大的事情来!
左右不过是两个美人儿,本当不得大事。
可是万一被李给搅合的事态升级……
一众仆人魂儿都快吓没了,为首那人哭丧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蜀王那性子,唉……”
“快快去通知殿下,前往荆王府阻拦吧?”
“正是正是,若是任由蜀王闹下去,恐怕不好收场……”
几人赶紧骑了马,一路追着李等人的烟尘向着长安城赶去,留下几人赶着车驾慢慢往回走,务必在事情闹大之前通知吴王,予以阻拦。
*****
宽大的四轮马车里,李元景笑吟吟的看着两个缩在角落的异族美人儿,心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在此就将两个美人儿的衣衫剥尽,就地正法。
只是纥干承基与薛万备这两个混账,还真是碍眼啊……
薛万备腆着脸:“房二那棒槌还真是会享受,瞧瞧这吹弹可破的肌肤,瞧瞧这秀媚可人的脸蛋儿,娘咧!那棒槌不远万里给吴王送回来这么两个尤物,他自己还不知道如何在漠北潇洒风流呢!话说……等王爷玩腻了,也赏给咱尝尝鲜?你可知道,咱这辈子还没尝过这等极北之地胡姬的风味,这可比那些个倭女新罗婢更有味道啊!”
李元景倒也无所谓:“待到过得几日,本王享用过了,相赠于汝自是无妨。”
纥干承基也道:“一人一个吧!”
李元景哈哈一笑:“善!”
权贵之间,相互讨要、赠送姬妾,本就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李元景还要笼络这两人,自然有求必应。
纥干承基乃是侯君集的妹婿,侯君集虽然因谋逆而被诛杀,但李二陛下念其功劳甚多,且多年感情甚笃,并未赶尽杀绝,甚至就连侯君集的儿子都只是远远的充军发配琼州,未予赐死。
纥干承基也因为侯君集的关系,攀附着那些昔日侯君集的部下,在军中略有影响力。
薛万备是个莽夫,但是几位兄长厉害呀!
薛万淑、薛万均、薛万彻,各个都是勇冠三军的骁将,尤其薛万彻,因其性格憨直、无心政治,备受皇帝宠信,予以十六卫大将军之职,时常宿卫皇宫,卫戍京畿。
现在薛万彻与自己渐行渐远,总归是要将他这个尚存于世的唯一兄弟掌握在手中,或许关键时刻便能派上用场……
两个黠戛斯美人儿低眉垂眼的缩在车厢一角,听着三人对其品头论足,瑟瑟发抖惶惶不安。
未知的人生,令她们如坠冰窖……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元景颇为意外,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见到车驾已然从明德门进入长安城,正沿着朱雀大街向北,放下车帘,哼了一声道:“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小子,居然敢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疾驰,也不知长安、万年两县和京兆府都是干什么吃的!”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呼啸,急促的马蹄声来到车外,只听得一人大喝道:“给老子站住!”
继而便是一连串的呵斥、喝骂,再然后李元景只觉得马车一顿,缓缓停下。
周围乱糟糟一片杂乱。
纥干承基大怒,一撩衣袍,口中道:“何方狂徒,居然敢骚扰荆王车驾?王爷安坐,待吾下去看看!”
言罢,起身便推开车门,意欲下车。
孰料车门将将推开,一条马鞭便挟带着尖锐呼啸的风声劈头盖脸抽了过来,纥干承基躲避不及,只觉得眼前一花,脸上“啪”的一声,抽得他眼冒金星,火辣辣痛彻心脾。
“嗷”的一声,纥干承基一个踉跄跌坐回车厢内,伸手一摸,脸上湿乎乎火辣辣,已然满是鲜血。
李元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何方狂徒,胆敢动手伤人?”
他起身想要站出去,忽然脚下一颤,平衡失去,一屁股跌坐在地,想爬起来,整个车厢已然反转,猝不及防滚向角落,一头撞在车厢壁上,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纥干承基、薛万备、以及两个异族美人儿,在宽大的车厢里化作滚地葫芦,尖叫怒骂不绝。
外头有人大声道:“给老子掀翻了这马车!”
人喊马嘶,然后“轰”的一声,马车被一群壮汉用力掀翻,两个车轮朝天,兀自咕噜噜转个不休。
一众荆王府家仆侍卫又惊又怒,纷纷上前怒目而视,可是面对蜀王李,却敢怒不敢言。
李坐在马背上,趾高气扬,手里马鞭指着面前荆王府的下人,喝骂道:“娘咧,一个两个的都瞪着本王,想要造反不成?”
荆王府侍卫忍着怒气,上前施礼,道:“启禀蜀王殿下,吾家王爷尚在车内,您这般命人掀翻马车,万一上了王爷……”
“啪!”
不等他说完,李已然一鞭子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一边抽一边怒骂:“娘咧!谁给你的胆子,敢当面指责本王?就算你家王爷在车内,伤了也好残了也罢哪怕是死了,自有本王承担,用得着尔等豚犬一般的东西聒噪?”
马车里摔得晕头转向的李元景闻言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老子当真残了死了,你个混账还能给老子赔命不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揭短
等到李元景灰头土脸的从掀翻的车厢内狼狈的爬出来,外头蜀王李已然挥舞着马鞭将荆王府的侍卫从头到尾抽了一遍。
一边抽,这位嚣张跋扈的六皇子嘴里还叫嚣:“躲什么躲,再躲信不信老子砍死你,杀了你全家?犯了错要人,挨打要立正!”
如今这句当初出自房俊之口的话语,早已传遍关中,被诸多纨绔子弟竞相效仿,尤其是教训人的时候,若是不来上这么一句,就好似喝豆腐脑不加咸卤,索然无味……
荆王府侍卫心惊胆颤,当真不敢躲闪,就那么直挺挺的任由鞭子劈头盖脸的落下来。
这些侍卫都是世家子弟、功勋之后,谁没听过蜀王李恶劣之名?
这位小爷行事素无深浅底限,说得出做得到,搞不好事后当真能够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去,挨个算账……
打便打吧,忍着一顿打,最起码并无后顾之忧……
由此可见,蜀王之恶名,早已响彻关中,可止小儿之夜啼……
此地乃是朱雀大街,行人匆匆商贾不绝,这一番闹腾顿时吸引了行人的目光,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片刻功夫便将整条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纷纷站在外侧指指点点,议论纷纭。
“嚯!这人谁呀,居然敢在朱雀大街上拦路打人,不要命啦?”
“您是外地人?怪不得,此人乃是陛下六皇子,蜀王殿下!这位最是嚣张跋扈,别说朱雀大街,惹急了他,敢将人追到太极宫里打一顿!”
“可对方不是说乃是荆王的车驾?那可是蜀王殿下的皇叔啊,大着一辈儿呢,这说不过去吧?”
“荆王又怎样?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亲王,还能比得了陛下的亲儿子?”
……
李恽落在后面,听着百姓议论纷纷,眼珠子转转,拽过一个蜀王府的禁卫,低声叮嘱几句。
那禁卫点头表示了解,便策骑来到外围,冲着围观的百姓喝道:“看什么看,没看过打架啊?荆王强抢了房二郎送给吴王殿下的美人儿,吾家蜀王殿下眼里不揉沙子,自然看不过眼,找荆王理论一番,有何不可?散了散了,都赶紧散了!”
假模假式的哄了一圈儿,百姓们都齐齐退了两步,没人散开,这禁卫也不以为意,又站回蜀王李身后。
“原来是抢了吴王的美人儿,难怪蜀王这般霸道,这是招惹了人家亲哥哥呀!”
“这荆王平素道貌岸然的样儿,原来也不是个好鸟。”
“就是,抢自家侄子的女儿,啧啧,真够丢人的!”
……
李元景正从马车里钻出来,闻听此言,目睹此景,顿时目眦欲裂!
想他荆王乃是高祖皇帝之子,当今陛下之兄弟,皇室之中最具分量的人物,与陛下最是亲近。平素名誉清高德高望重,结果今日居然要遭受小辈这般羞辱,那一鞭一鞭哪里是在抽打荆王府的侍卫?
分明就是在抽他李元景的脸!
李元景双目血红,怒发如狂:“逆子!还不住手?”
李闻声,果真收了手,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瞅瞅狼狈不堪的李元景,惊呼道:“哎呦!皇叔当真在车内?哎呀呀,都是侄儿不好,还以为这些个混账胡说八道呢……赶紧来人,还不快讲皇叔扶起来?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呼啦”
他身后一群禁卫一拥而上,整理衣冠拍打灰尘,将李元景弄得愈发狼狈……
“滚开!”
李元景肺叶都快气炸了,一顿拳打脚踢,将李的禁卫都给赶走,气喘吁吁怒火冲天,戟指骂道:“李!此地乃是长安城内、天子脚下,汝这般肆无忌惮的侮辱一位亲王,是想要造反么?”
李呵呵一笑,看傻子一般看着怒不可遏的李元景:“皇叔说这天底下任何人造反,父皇都可能信,但至于说小侄……呵呵,您吓唬谁呢?”
李元景顿时一滞。
这蜀王李性情恶劣、桀骜不驯,被李二陛下怒叱为“禽兽不如”,名声坏到极点,陛下诸子之中,任是哪个有可能成为储君,也绝对不会是他。这位平素率意行事,根本不去考虑什么名声好坏,从来就没有争储的念头。
论嫡,太子、魏王、晋王都在前头。
论长,他排行第六,一母同胞的还有一个吴王李恪。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个储君的位置都轮不到他……
这位就是个比房俊还棒槌的恶劣纨绔,率意行事恣意妄为,对于皇位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企图。
你说李要杀光长安城内所有人,李二陛下可能会信;
但是说李要造反当皇帝,李二陛下能呸你一脸……正因为李胸无大志,所以哪怕一天到晚的闯祸无数,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的败坏皇室名声,李二陛下也就由着他去,顶了天打骂几句,规制待遇上刻薄一些。
李元景心中郁愤,娘咧!
桀骜暴戾胸无大志,反倒成了这厮最好的护身符?
没天理了!
自己是镶金描银的玉器,平素被称为“贤王”,朝野称颂、皇室敬服,这小混账不过是一个歪嘴的瓦罐,名声糟糕性情顽劣,若是毫不避让的碰一碰,玉也得碎瓦罐也得破,可到底还是自己吃亏呀!
这混账不仅不在乎名声,就算陛下将其骂一顿,也只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冒,事后依旧我行我素,打他一顿,那也不过是令其在府中将养几日,待到伤势好转,反倒会跑来继续寻自己的晦气……
整个就是一蒸不熟煮不烂甩不掉的棒槌呀!
眼见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外围甚至已经有京兆府的衙役在疏散人群,李元景知道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吃亏,越是闹腾下去,吃亏越大,忍气吞声退避三舍,才是正途……
脸上面皮抖了抖,死死压着心底的火气,李元景点点头,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正了正梁冠,道:“原来是一场误会……这些仆人当真是笨嘴拙舌,连话都说不清楚……既然是误会,叔父自然不会与汝一般见识,此事就此作罢,速速回府去吧,莫要四处招摇,惹是生非,否则陛下责怪下来,免不了一顿鞭挞。”
行咧,您是我叔叔行不行?
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
李元景黑着脸,冲着李说完,便转向自己的仆人侍卫,厉声喝道:“都愣着干嘛?还嫌笑话没让人看够啊!赶紧将马车扶起来,即刻回府!”
“喏!”
一众被李鞭挞一圈儿的荆王府侍卫,一个个顶着一脸鞭痕,不少人血流满面,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将马车翻过来,一脸是血的纥干承基与薛万备一左一右,扶着李元景就待上车。
薛万彻甚至还拉着两个异族美人儿,往车上推……
“哎哎哎,且慢且慢!”
李策马上前,笑眯眯的对李元景说道:“叔父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李元景一愣:“何事?”
李一张脸顿时沉下来,挺了挺腰,使得气息更足,这才深吸口气,厉声呵斥道:“叔父是在装糊涂吗?房二郎从漠北送来两个异族美人儿,乃是送给吴王殿下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皇叔见色起意,硬生生将侄儿的女眷抢夺而去,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是要将吾李氏皇族的颜面丢尽,令天下人耻笑吗?”
身强力壮的青年,中气十足,这番话语气沉丹田舌战春雷,远远的在朱雀大街上传播开去,远近围观的百姓商贾听得清清楚楚。
一切莫名其妙还在腹诽蜀王殿下又惹祸的百姓,一听之下顿时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还真就不怪蜀王,荆王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侍女姬妾犹如货物一般,权贵之间、好友之间相互赠送屡见不鲜,但是叔叔看上侄儿的女眷,那性质可就不同了。
有**的嫌疑……
更何况还是出手强抢?
一时之间,街上百姓商贾纷纷议论不休,甚至指指点点,看向李元景的目光尽皆露出不屑之色。
李元景一张脸已经血红,羞愤欲绝,掩面上车,连声喝道:“快走,快走,将那两个女子给他,吾等快走!”
心中对李已然恨极!
他以为大庭广众之下,这个混账不会将这等事大摇大摆的说出来,那样不仅剥了他这张老脸,也败坏了李氏皇族的名誉。
孰料这厮还真是个棒槌啊!
非但说出来了,还中气十足声震八方,唯恐天下人不知……
自己怎地就猪油蒙了心,非要将这两个惹祸的狐狸精给抢过来呢?如今可好,平素最是注重名声的他闹得名声扫地,不出意外,今日之后自己必将成为关中笑柄,仰望数年,毁于一旦。
李元景捶足顿胸,悔之不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兄弟
李元景终于发现,自己不能跟李这个混蛋瞎掰扯,无论有理没理,在朱雀大街上这么闹腾,结果都是损害了皇室的名誉。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李二陛下耳朵里,等待他和李都是一顿狠狠的责罚。
李是光脚的,但他还穿着鞋子……
人家混不吝什么也不怕,可自己不行。
名望这东西养起来难,需要十数年如一日的经营,但是想要败坏却轻而易举,一件小小的错误,一个小小的谣传,都可能导致多年维系的声望轰然崩塌。
这是李元景死都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面对咄咄逼人的李,他怂了……
丢下两个刚刚“打劫”而来,尚未来得及品尝滋味儿的异族美人儿,带着一帮侍卫仆人狼狈遁逃。
坐上马车,听着外头围观百姓发出阵阵哄笑,李元景怨恨冲天,满面血红!
活了半辈子,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人?
此刻,他恨不得将李那个混账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一旁纥干承基捂着脸,忍着痛,不忿道:“王爷,就这么算了?那李简直无法无天,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折辱于您,若是就这般偃旗息鼓,恐怕王爷会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啊!”
白挨了这一鞭子,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自然是不敢去找蜀王李报复回来的,但可以撺掇荆王上阵……
李元景怒目而视。
娘咧!
还嫌老子不够丢人?若非纥干承基现在满脸是血,李元景都想一脚给这个蠢货踹下车去……
旋即,他又头疼起来。
今日在朱雀大街被李这番闹腾,势必会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对于名声有着近乎于极致的苛刻追求,无论是他自己的名声,亦或是整个皇族的名声。李为何不受待见?就是因为这厮整日里惹是生非,危及到了皇族的声誉。
为了洗刷篡位带来的污点,李二陛下可谓十数年如一日的苛刻要求着自己,勤于政务、虚心纳谏、勤俭节约……用一个坚硬的壳将自己包裹起来,深深掩藏起本性,只为了能够得到朝野上下的承认。
谁敢危及他成为“千古一帝”的伟大成就,谁就是他的生死仇敌!
李元景今日之事虽然只算是一场闹剧,但是对于皇族的名誉却是损害极大,一个亲王叔叔抢了亲王侄子的女人,然后被另一个亲王侄子拦阻在朱雀大街之上,掀翻马车又将人给抢走……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原本民间就对李唐皇室的“家风”颇有诟病,认为其继承了胡族的开放和浪荡,纲常伦理极其淡漠。
现在又闹这么一出儿,可以想见市井坊间会是何等议论纷纭、讥讽嘲笑……
无需怀疑,来自陛下的惩罚必定旋踵而至。
李元景痛苦的捂着额头。
怎地就失心疯了,偏要去“打劫”那两个异族美人儿呢?
*****
李见到荆王府的车驾、侍卫狼狈遁走,顿时得意洋洋,大感痛快。
欺负那些个贩夫走卒有什么意思?一个个豚犬一般的东西,本殿下不屑为之!要欺负就欺负荆王这样的皇室宗亲,你不是辈分高么,你不是皇室砥柱么?将他的面子狠狠剥下来,丢在地上再踩上几脚,那才叫一个爽快。
莫名的成就感令蜀王殿下很是兴奋……
“散了散了,都散了!没见过吵架啊?怎么着,热闹看完了还赖着不走,是否要跟本殿下好生亲近亲近?”
李板着脸,冲着围观百姓一顿呵斥。
谁敢招惹这位棒槌?
百姓们吓了一跳,顿时一哄而散。
李恽凑上前去,看了看两个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异族美人儿,吩咐左右道:“此乃房二郎送给吴王殿下的歌姬,速速给送去吴王府上,小心着些,万万不可怠慢了!”
“喏!”
有仆人牵了两匹马,过去请两位美人上马。
这两个美人儿现在早已六神无主,本以为就只是被赠送给了某位大唐权贵当作姬妾,谁曾料到,未等进府,便被争来抢去,屡易其手?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好在都是北地女儿,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挽住缰绳翻身上马,跟着几个禁卫策马小跑着向吴王府走去。
兜兜转转半天,最后还是要回到这座富贵堂皇的府邸……
待到两个异族美人儿走远,李恽心里又有些惴惴难安。
固然因为此事将来可以在房二郎面前吹一波,但是因此而有可能招致父皇的责罚,令他难免担忧。
一方面想着在房俊面前好好表现,一方面又害怕父皇的惩罚,蒋王殿下就是这么一个纠结的人……
李看到李恽的神色,在马上探出手去,拍了拍李恽的肩膀,笑道:“怎么,害怕父皇责怪?”
李恽叹了口气,蹙着眉毛担忧道:“是呀,虽然这事儿是荆王叔理亏,但说到底那也是咱们皇叔,辈分在那儿呢,咱俩这番剥了荆王叔的脸面,少不得要挨宗正寺一顿板子……”
“你想什么呢?”
李瞪大眼睛,伸手在李恽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骂道:“为兄弟仗义执言,斗权贵大义灭亲……此乃足以流传千古的佳话呀!不出意外,本王不畏强权的名声将会随着此事传遍关中,你小子手都没伸一下,居然就敢跟本王抢功?简直岂有此理!速速给本王滚蛋,再敢在本王面前碍眼,信不信本王六亲不认,拿鞭子抽你个瓜怂!”
口中说着,一边嫌弃的摆摆手,让李恽赶紧滚蛋。
李恽愣住:“……”
看着李混不吝的神情,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以前他最怕的便是魏王与这位蜀王,魏王看似整天笑眯眯的,实则每一条笑纹里头都藏着刀子,稍有不慎,便被割得遍体鳞伤,被他连皮带骨的吞下肚去。而蜀王则是风风火火嚣张跋扈,二句话说不来,便拎着拳头往你脸上招呼……
现在却忽然发现,这个父皇口中“桀骜不驯,禽兽不如”的六哥,实则是个极其护短,又很有担当的汉子。
蜀王哪里需要这样的名声?
这样的名声他早已一箩筐一箩筐堆积成山,不差这么一点儿。
这是要将罪责一肩挑起,将他李恽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
李恽心中感动,看着正呼喝着斥退围观百姓的李,动情道:“旁人都说六哥桀骜不驯,是个混不吝的,其实他们都看错了,六哥才是响当当的汉子!就连父皇对你的评语,亦有失偏颇。”
李扭过头来,愣愣的瞅了李恽一眼,嘴角扯了扯,问道:“父皇那句评语有失偏颇?”
李恽道:“说你‘禽兽不如’的那一句!在小弟看来,六哥比禽兽强多了……”
李:“……”
下一刻,李暴跳如雷:“李恽!皮子发痒了是不是?来来来,哥哥好好给你松一松皮子,教教你怎么说话!”
挥舞着马鞭策马便冲过来。
李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连忙辩解:“六哥息怒,小弟不是那个意思……那个啥,吾还有事,就此告辞……”
看着李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素来胆小的李恽吓得魂飞魄散,勒马掉头就跑。
李气得一甩手,将手中马鞭狠狠的掷出去,正中李恽后脑勺,仓惶奔逃的李恽“哎呀”一声大叫,头也不敢回,策马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
一旁早已赶来维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见状,纷纷大声呼喝。
这可是朱雀大街,策马疾驰,万一撞了人,亲王也得扒层皮!
可李恽唯恐李追上来揍他,哪里敢停留?蹄声,将街上行人惊得混乱惊叫,片刻功夫连影子也不见了。
李看着李恽跑掉的方向,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翘。
所有的兄弟,要么对他惧怕忌惮,要么对他厌恶透顶,从来没有一个愿意跟他亲近。
他岂能看不出李恽的小心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朕想那个棒槌了……
李爱闯祸不假,但人却不笨,岂能看不出李恽的小心思?
无非是想要展示一番存在感,以后也能在房二面前硬气一下子。原本这件事不需要非得在朱雀大街上闹腾,可李就是要将事情弄大,这样才好将兄弟两个惩治荆王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若是能够帮衬着兄弟一把,即便是被父皇责罚一顿,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过头,吸了口气,李轻轻一夹马腹,向着皇城走去,一边大声道:“回府知会一声儿,就说本王去宗正寺报道了!”
房二那个棒槌有句话说得好,“犯了错要认,挨打要立正”!
这是个态度问题。
本王一直以来致力于闯祸不休,无不敢犯之错、无不敢惹之人,可是何曾有错不认、狡辩饰非?
纵然被世人称为“桀骜不驯”,但也绝对不能让房二那个棒槌给比下去!
一众蜀王府的禁卫以及京兆府的衙役看着蜀王李潇洒远去的背影,不禁深深钦佩。
当今天下,面对皇帝的震怒,谁能如蜀王这般慨然豪气,潇洒赴会?
大抵出了除了之外,也就唯有一个房二了……
*****
神龙殿有一处暖棚,三面玻璃,一面厚厚的砖墙,就连穹顶亦是用整块的玻璃搭建,春日里阳光明媚,温度适宜。
暖棚里移栽了不少各地特产花木,即便是冬日里亦会争奇斗艳,馥郁芬芳。李二陛下每天闲暇,都会来到此间,坐在温暖里花树中间摆放的那张摇椅上,拿上一卷书卷,命内侍沏上一壶香茶,享受片刻难得的悠闲时光。
今日上午处置完公文,用过午膳,李二陛下便命令黄门侍郎褚遂良找来一本《老子化胡经》拎在手里,负着手,踱着方步来到一院之隔的暖棚。春光明媚,暖棚两侧的玻璃幕墙已然开启两处通风口,微风透进来,轻轻吹拂着无数盛放的鲜花,分外馨香。
李二陛下在前,褚遂良随行伺候,跟随在后,一前一后步入暖棚。
李二陛下随口说道:“你家里那位公子是个有才学的,但是性子轻忽了一些,有失稳重,如此下去,难堪大任。你也别总是在宫里服侍朕,总归要关心一下子孙后辈教育,只要能够任事,朕还会亏待你不成?晋身之路有的是。可若是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朕绝不会因私情而误国事。”
对于眼下京城之中一众纨绔子弟惹是生非的表现,李二陛下颇为不满。
就比如前些时日平康坊斗殴事件,双方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全都是顶级的纨绔,所带来的影响极其恶劣。
大唐高官厚禄养着一众功勋贵戚,结果就生出这么一堆败家子?
民间风评甚是不好……
最可恶的还是高真行等人嚣张跋扈,居然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李二陛下儿子不少,各个都堪称当世人杰,出类拔萃,哪一个都是敢作敢为的,唯有七子李恽,自幼胆小,性情懦弱,平素在自己面前说两句话都唯唯诺诺一头大汗,就是这样一个内敛乖巧的孩子,也被高真行等人逼着大打出手。
简直岂有此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然只是古之帝王的一句口号,从来都不可能实现,但李二陛下自认自己在对待律法的态度上绝对称得起一句“公平”的评价,即便是自己的儿子,若是犯了错,亦会受到惩戒。
但是这绝对不代表他能心平气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家欺负!
褚遂良心中惴惴,有些冒汗,心虚道:“陛下所言极是,微臣定会对犬子严加督导,若有过失,严惩不贷!”
暗暗咬牙,琢磨着回去之后是否要先将那劣子绑去祠堂,请出家法先打上半个时辰的,让他混账记住教训,往后低调蛰伏,不可强出头……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信步走在暖棚里,经过一处拐角,忽然“咦”的一声,停下脚步。
拐角处,一株白玉兰参杂在几株枝叶青翠的花树之间。
李二陛下记得,这株白玉兰原本只是光秃秃的枝桠,混在一众花树之间浑不起眼,却不知何时,依旧没有什么绿意的枝枝丫丫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纯白的花瓣到了花蒂的连接处,些许纯白略带红晕的花儿在弱弱的春风中极尽素净,微微颤抖,余下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也是昂然坚立、挺拔向上。
没有一丝半分的娇弱之态。
自有一股忘尘脱俗的风骨之美。
李二陛下负手驻足,欣赏着纯净的花朵,忽然想起了远在漠北的房俊……
一样的纨绔子弟,一样的惹是生非,不同的是,甭管平素如何气得他肝火旺盛恨不能贬斥道天涯海角一辈子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只要将他放在任意一个位置上,却总能够为君分忧、不负所托。
就犹如这一株白玉兰一般,平素绝不争奇斗妍极尽芳妍,甚至令人心生厌烦、不忍卒睹,可一旦春风吹拂阳光普照,他便会盛放出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花朵,充满了勃勃生机,艳冠群芳!
李二陛下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自己这难道是……想那个棒槌了?
呸呸呸!
连忙摇摇头,将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逐出脑海,迈步走向花树之间那一张躺椅。
那棒槌固然有些本事,可每一回都可着劲儿的跟自己作对,过几天回到长安,挟“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盖世功勋,只怕尾巴更会高高翘起,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得意洋洋。
只要想想那棒槌的瑟样儿,李二陛下便恨得牙痒痒……
王德轻手轻脚的将一壶热茶放在躺椅旁的茶几上,斟了一杯,放在李二陛下触手可及之处。
李二陛下伸了个懒腰,抬手将茶杯拿来,浅浅的呷了一口,微微蹙眉,问道:“今年的春茶还未到节气?”
王德道:“尚需十天半月才行。”
李二陛下叹了口气:“朕这嘴被这个茶给养刁了,以往每每饮之,都能甘之如饴回味无穷,如今却非新茶不能入喉……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故人诚不我欺。”
王德和褚遂良面面相觑,喝个茶而已,这都能扯到这等高深的品德境界上?
他们自然不会明白,李二陛下只是睹物思人而已……
饮了口茶水,抬头看看玻璃穹顶山透过来的温暖阳光,李二陛下翻开手中书卷,躺在躺椅上,惬意的看起书卷。
春光明媚,照在暖棚内枝叶青翠的花树之上,洒下一地斑驳。
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乱了这难得的惬意宁静。
李二陛下蹙起眉,将书卷合拢,握在手里轻轻的敲打着躺椅扶手,目光看向暖棚的入口。
未几,一身戎装的李君羡快步入内,在李二陛下面前施礼,而后起身,看了看一侧恭然肃立的褚遂良。
李二陛下握着书卷敲敲扶手,淡然道:“说吧。”
“喏!启禀陛下……”
李君羡吐字清晰,语音轻快,三言两语便将刚才朱雀大街上发生的闹剧详尽道出,令闻听之人有若目睹。
禀告完毕,李君羡便闭上嘴巴,垂首肃立,等着皇帝的裁决。
李二陛下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握着书卷的那只手明显用力,手背青筋浮现……
良久,李二陛下才沉声问道:“那孽障如今何处?”
能让李二陛下如此自然的以“孽障”称呼,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李君羡答道:“荆王殿下离去之后,蜀王殿下便将随行禁卫尽皆打发回府,自己则去了宗正寺领罪。”
“嗯?”
李二陛下略微错愕。
这孽障什么情况?
以往每一次犯错,哪怕自己这个父亲棍棒交加呵斥鞭挞,那厮亦是梗着脖子,不肯认一次错。
这回居然惹事之后主动前往宗正寺……也就是说,他认识到自己做错事了?
可既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很有可能面临严厉的惩罚,却为何偏偏要去做呢?
沉吟少顷,李二陛下问道:“蒋王怎么说?”
“蒋王殿下本来要与蜀王一同前往宗正寺认罪,但是被蜀王呵斥,说是这等风头,不能分润给蒋王,并将其赶走……”李君羡一五一十据实以报,没有半句妄言修饰,没有半点主观倾向。
李二陛下愣了一愣,忽而笑起来:“哦?呵呵,这倒真是让朕意外啊。”
说着,笑容愈发开朗起来。
李君羡:“……”
陛下,您难道不是应该雷霆震怒么?哪怕压制怒火一脸阴沉,那也不应该笑啊。
难道您不知道这件事会在民间对皇室的声望造成多大的影响么?
看着陛下脸上明媚如春光一般的笑容,莫名其妙李君羡打了个哆嗦,觉得有些得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争先恐后
本应当怒发冲冠,现在却迷之微笑,这种相悖的神情出现在面前,李君羡难免心中惴惴……
莫不是皇帝被气得发了疯?
李二陛下却不去管李君羡如何惊诧狐疑,他心中满满的全都是欣慰与得意。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你不能指望每一人儿子都谦虚本分、出类拔萃,总会有才华卓绝的人杰,亦会有不思进取的纨绔。
桀骜不驯也好,惹是生非也罢,那个被他称为“禽兽不如”的孽子纵然有千百般的不是,人憎鬼厌俨然败类,但只要有“友爱兄弟”这么一个优点,便足矣让李二陛下老怀大慰、龙颜大悦。
想当年,形势所迫不得不对自己的兄弟挥下屠刀、你死我活,这不仅仅是李二陛下一生之中无法洗刷的污点,每每午夜梦回,太子建成的惨白面容、齐王元吉的身首异处,各府家眷惨呼哀号的景象便令他痛彻心脾……
谁不想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呢?
然而世事无常、人生难料,总有迫不得已黯然神伤。
况且又何止他李唐皇室?历史上,为了天下至尊的权力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者比比皆是、不计其数,但是瞧瞧咱李二的儿子们,虽然亦会对皇位明争暗斗,但那乃是人之常情,然则各个谨守本分绝不逾越,只做君子之争,绝不心狠手辣。
如今就连那个被自己叱责为“禽兽不如”的孽子,亦能为其兄出头、为其弟担责,敢作敢当率直坦荡,李二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种极其强烈的成就感塞满了李二陛下的胸膛,他觉得自己的家庭教育冠绝千古、远胜先贤,以他这种好大喜功的性子,焉能不得意万分?
李二陛下美滋滋,似乎身体的疲惫与不适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又回到当年金戈铁马争天下的岁月,直接站起身,将书卷丢在一旁,吩咐道:“走,咱们去宗正寺看看,宗正卿是否能够公正处理此事,对皇族之中的败类严加惩处!”
几位臣子尽皆无语。
宗正卿乃是韩王李元嘉,年岁虽然轻了一些,但性情耿直铁面无私,又有李二陛下的力挺,素来对于犯错的皇族子弟严加惩处,皇族之中,无人敢在韩王面前徇私。
只怕韩王矫枉过正,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
春困秋乏。
韩王李元嘉刚刚在府中陪着王妃用过午膳,便觉得精神恹恹困意难当,正想着沐浴一番睡个午觉,便有宗正寺的官员急匆匆前来,禀告了荆王李元景与蜀王李在朱雀大街上那场闹剧……
李元嘉眉头微蹙,心中火起。
这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一天到晚的总不消停!
尤其是这个蜀王!每年若是不被宗正寺抓过去惩戒个三回五回,好像日子就没法儿过了,隔三差五的不被李二陛下鞭挞一顿,就浑身皮子痒痒。都说房俊是棒槌,可是在李元嘉看来,蜀王才是长安城里最“正宗”的那个棒槌。
如假包换的那种!
叹了口气,命那官员稍待,自己强打精神换上官袍,这才随同一起来到宗正寺。
到了正堂,命人将蜀王李带上来。
等候的功夫,又有官员来报,蒋王李恽在门外求见,说是投案自首……
李元嘉眼皮子跳了跳,一个个的,都特么不消停!
不过是长街之上闹腾得过分,损了皇室颜面而已,又非是作奸犯科致人伤残,哪里用得着“投案自首”这个词汇?
“一并带上来吧!”
在李元嘉看来,这件事很简单,脉络很清楚,就只是皇族之间争风斗气而已,问题只在于一方是荆王,一方是蜀王,叔侄相斗,风闻不好。
将这几位训斥一顿,小惩大诫,如此而已……
少顷,蜀王李被带了上来。
这位蜀王殿下来到堂上,大大咧咧的一拱手:“见过韩王叔!”
未等韩王回应,便瞪着左右官吏,呵斥道:“一个个的还懂不懂点规矩?傻呆呆的站着等着本王给你们施礼呢?赶紧的搬把椅子来,沏一壶茶水、备几样点心伺候着!这大春天的,口干舌燥,难受得紧!”
这位一年到头来宗正寺得有个十回八回,上上下下全是熟人,毫无犯错之后的拘谨,简直跟回到自己家中一般。
官吏们对于蜀王的呵斥见惯不怪,也不等韩王允许,径自便沏了壶茶拿来几样点心,又搬来椅子茶几,伺候着蜀王就在堂上一侧坐了,看着他拈了快点心放进嘴里咀嚼,又“伏溜伏溜”的喝着茶水……
韩王李元嘉坐在堂上,看着大大咧咧好无规矩的李,一阵头疼,呵斥道:“堂堂亲王,还懂不懂点上下尊卑?荆王好歹亦是你的叔父,你不执礼甚恭也就罢了,还当街之上鞭笞怒骂,甚至掀翻荆王的马车!皇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李喝了口茶,满不在乎道:“得咧!韩王叔您也别满口教诲之言,您说的道理我都懂!这不是知道做错事,前来宗正寺领罚了么?您赶紧的,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小侄甘心领受,绝无怨言!”
李元嘉气结。
虽然认错态度良好……可你这分明就是肆无忌惮的明知故犯呐!
必须罪加一等!
“目无尊长,不遵法度,当街闹事,有损皇族威仪!判令鞭挞二十,圈禁十日,若有再犯,加倍罚之!李,你可心服?”李元嘉目怒视,宣布刑罚。
李丝毫不惧,反而腆着脸道:“韩王叔,要么改成鞭挞三十吧,圈禁就免了,你可可好?如今正值春日,城外野草清清、山明水秀,正是踏青游玩之时,小侄可是约了好几位名门淑媛相携前往骊山呢!”
李元嘉大怒:“宗室法度,焉能讨价还价?汝执迷不悟,不知悔改,鞭挞加倍,圈禁不变!来人,拉出去行刑!”
李急了,一把将上前来的几个官吏推开,哀求到:“韩王叔,您行行好,鞭挞多少都成,只是这圈禁免了可好?”
李元嘉喝道:“放肆!一而再再而三,再敢聒噪,圈禁时日加倍!”
李赶紧闭嘴。
这位韩王叔平素在府中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是谦和低调,但是处置公务,却是绝对不讲情面。皇族之中一应亲王世子,在其面前莫不是俯首帖耳,不敢顶撞半句。
哦,或许唯有房俊才能整治这位韩王殿下。
这位韩王的小舅子当年马踏韩王府,吓得韩王非但不敢上前,甚至一溜烟儿的跑去皇宫里寻找陛下相救,早已成为长安笑谈。只不过这个时候李可不敢将这件事拿出来说道,以免韩王恼羞成怒,惩罚加倍。
李是个混不吝,却不傻……
“且慢且慢!”
就在官吏推推搡搡意欲将李推出去行刑,李恽小跑着从外头进来,先瞅了一眼李,这才冲着韩王施礼道:“小侄见过韩王叔……今日之事,实则因小侄而起,若非小侄煽风点火,六哥绝对不会当街拦阻荆王叔,所以六哥所受之刑罚,该由小侄一力担当,无怨无悔。”
李一愣,怒骂道:“放屁!本王行事,何曾收人挑唆?老七你这是在侮辱本王的智商么?速速推开,此事与你无关,莫要胡搅蛮缠!”
李恽道:“六哥休要多言,房二哥送给三哥的歌姬,谁也不能抢!谁敢抢,谁就是打房二哥的脸,小弟就跟他没完!本就是吾见到荆王强抢歌姬,气不过,这才撺掇六哥出手,是六哥被吾蒙蔽,所以错本在吾。”
……
韩王无语。
娘咧!
你俩在这宗正寺上演一出“手足情深”的戏码也就罢了,老子权当看不见。
可蒋王殿下你这般毫无底线的溜舔房俊……简直不要脸!
咱就算知道你的目的乃是将房小妹取回去,可说到底,能矜持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