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唐锦绣TXT下载天唐锦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全文阅读

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栗特人的绝路

    背叛者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康苏密很是悲哀。

    突厥人将他们当成反噬主人的豺狼,唐人将他们当成有肉吃就摇尾巴的猎狗,就是不把他们栗特人当人看……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这就是命运。

    难道当初跟着突厥人战至最后一人,用鲜血向突厥可汗展示自己的忠诚,跟着突厥人在唐人的铁骑硬弩之下玉石俱焚,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了么?

    即便如此,可是阖族灭亡,再多的尊重有个屁用?

    这就是夹杂在强国之间的小部族之悲哀。

    康苏密勒着缰绳,抽出腰刀,策马脱离大部队,他身边的族人早已高高地举起了栗特人的旗帜,越来越多的栗特勇士汇聚到旗下,一个一个面色凝重,神情之中不免悲凉。

    他们都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康苏密放下腰刀,环视着一张一张熟悉的面孔,这里有他的子侄,有他的兄弟,还有他的长辈,他将要带领这些栗特人最后的勇士,用血肉和骨头,去抵挡薛延陀人山崩地裂一般的铁骑冲锋!

    “栗特的勇士们,作为你们的领袖,我,康苏密,是个罪人……”

    他的语气无比沙哑、苍凉,面容就如同这飘着雪花的天空一般阴沉:“……我们世世代代穿梭在丝绸之路上,祖祖辈辈贩运着东西方的货物,我们富庶、勇敢,却并不自由,因为我们的力量还是太过于弱小,要被诸多的国家所压迫、剥削。东罗马,高昌国,突厥,大隋,大唐……我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财富,却不得不被这些强国以税收的方式所掠夺……曾经,我以为投靠了突厥人,会在他们的狼骑护佑之下,同行西域,畅通无阻。曾经,我也以为投降了唐人,用财富去换取我们的自由……”

    此刻,他的心犹如冰雪一般悲凉:“然而我错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谁也靠不住,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部族繁衍延续的基础!”

    “现在,薛延陀人就在后边追杀而来,我们奉命前去阻拦!”

    “薛延陀人数万铁骑,我知道,我们必死无疑!”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一刻,我们不是为了突厥人而战,而是为了那些在突厥人队伍之中的族人而战!用我们的生命与鲜血,去挡住薛延陀人,为了我们的妻子,我们的孩子,却抢回活下去的机会!”

    “若是有人活下去,就请记住我今天的话,自今而后,栗特人再也不依附任何强者!男丁成年后就须脱离家庭,自去经商谋生,孩子一降生就进行货殖贩卖的教育,男童五岁而始,则令其学书识字、钻研术数,学有所成,则遣其跟随长辈学习商贾之道,以得利多为善!”

    “财富固然会引来豺狼的觊觎,但战争,却会令部族灭绝!”

    “现在,请诸位与我一同,去奔赴栗特人最后的战场,用我们的血去警告子孙后辈,栗特人,再也不要战争!”

    “诸位,随我杀敌!”

    康苏密面孔潮红,振臂狂呼!

    对于栗特人这样的小部族来说,无论依附与谁,都难免被当成牛羊一般的炮灰,每一次战斗都被推上最前线。

    唯有形成自己的价值,才能够避免这种周而复始直至灭族的悲剧。

    而栗特人的价值,就在于天赋的经商才能……

    “杀敌!”

    “杀敌!”

    千余栗特人武士高声附和,战意盎然!

    对于草原上如同栗特人这般的小部族来说,死亡是时时刻刻伴随在他们身边的梦魇。

    一场白灾,一场瘟疫,一场战斗……他们的生命渺小而脆弱,出生之后就面对着死亡,因此,没人将随时可能丢掉的生命当一回事儿。

    而现在,他们就将进行救赎整个部族的最后一战,用他们的死亡去警示祖孙后代,哪怕成为被驱赶的牛羊、被掠夺的奴隶,也绝对不参与进大国之间的战争,不去奢望谁来保护栗特人!

    康苏密面容坚毅,策马立在道路中间,部众立于其身后,看着拖家带口驱赶着牛羊的突厥人从身边慌张的跑过去,眼神投注在道路的尽头。

    一股浓重的烟雾自远方蔓延席卷而来,那是无数薛延陀铁骑策马奔腾之时铁蹄踏碎冰雪溅起的冰屑雪沫!

    康苏密握紧弯刀,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

    当年他在突厥汗国覆灭之时,没有选择与突厥人共同进退,保住了族人和自己的性命。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为了突厥人殊死一战……

    上苍不公!

    何曾给栗特人一个自由立于苍穹之下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以栗特人的血,来控诉所遭遇的一切不公!

    “杀!”

    康苏密跃马舞刀,一马当先!

    “杀!”

    栗特人紧随其后,愤声怒吼!

    千余栗特人勇士,挟带着弱小族群的不甘,充满了上苍不公之愤怒,为了给子孙后代争取一个得到大唐和突厥庇佑之后自由生活下去的机会,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悲壮惨烈,狠狠的冲进迎面而来的薛延陀骑兵阵中!

    “轰!”

    战马的对撞,兵刃切割身体,就像是两股奔腾相向的洪水,在这狭窄的道路之上狠狠的扬起鲜血的浪花、死亡的怒吼!

    骑兵对战,以聪明智慧著称的栗特人不是纵横漠北所向无敌的薛延陀铁骑之对手,只是甫一接阵,便有百余人被战马撞飞、被弯刀斩杀,洒下一地的鲜血,身体被双方的阵势碾成碎片。

    然而,栗特人退无可退!

    要么直面死亡以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狠狠的撕咬下薛延陀人的一块血肉,要么狼狈逃窜直至突厥人被屠戮之后步其后尘,反正都是个死,素来懦弱从不以逃跑为耻的栗特人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他们一反常态的瞪着血红的眼睛,紧紧握着手里的弯刀,催动战马狠狠的插进薛延陀的阵列!

    如墙一般推进的薛延陀阵列顿时混乱……

    指挥着部众充当先锋的吐迷度看着回纥铁骑被栗特人冲得阵型溃散,那些平素狡猾无耻以利为先的栗特人居然悍不畏死的拦在路中间,狭窄的道路被混乱的骑兵堆得满满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突厥人的大队在栗特人的掩护之下迅速的撤离。

    原本,只是一炷香的便能衔尾追上突厥人,骁勇的回纥铁骑就将对突厥人展开一场凶残的屠杀,使得回纥人的威名响彻漠北,从此之后再也无人敢于小觑回纥人的存在……

    吐迷度气得吐血,大吼道:“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不要放走突厥人!”

    自己一夹马腹,手里的长矛横着伸出,一头扎进栗特人的阵中。

    矮身藏在马腹一侧,躲过迎面意欲削断他脖子的一柄弯刀,右手挺起长矛狠狠的贯入那个骑兵的胸膛,战马强大的动能使得长矛透体而过,待到他坐稳在马鞍上,双手持着矛杆用力一振,便将那栗特骑兵尸体高高挑起,猛地甩飞出去。

    他身旁的回纥铁骑见到首领如此悍勇,顿时士气大振,纷纷嚎叫着奋勇争先,向着栗特人疯狂冲上去,以人数优势分割围杀。

    康苏密在人群中左劈右砍,看到吐迷度一杆长矛上下飞舞犹如毒龙一般收割着栗特人战士的生命,顿时目眦欲裂,大喝一声,一刀将一个回合骑兵从马背上劈落再低,双腿一夹马腹,径自向着吐迷度冲杀过去。

    吐迷度正杀的过瘾,也暗暗奇怪今日栗特人为何这般舍了命的给突厥人殿后,便听到不远处一声大喝,一人策马向自己冲杀过来,手里的弯刀左右劈砍,不时有回纥骑兵惨叫这跌落马背,再被无数混乱的马蹄踩成肉泥……

    吐迷度挥舞长矛,大吼一声:“康苏密,焉敢杀吾儿郎,纳命来!”

    纵马杀将过去!

第二十章 今日之栗特,便是明日之回纥

    吐迷度一夹马腹,策骑向着康苏密冲去,手里的长矛上下翻飞,挑死了几个意欲接近的栗特人战士,战马喷着口鼻喷着白气,直直的杀向康苏密!

    万军丛中,大将决死!

    左近的双方战士纷纷避让,给两人身前各自空出一条空隙,让他们直面厮杀!

    这是胡人的传统,无论双方的形势如何悬殊,最剽悍的勇士,就是要以这种给予对方最后一丝尊严的方式,一决生死!

    康苏密弯刀在手,怡然不惧,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一只手将弯刀高高扬起,另一只手也松了缰绳,在短兵相接的一刹那,弯刀堪堪抵住刺向胸膛来的长矛,任由矛尖刺入自己的肩膀,左手一撩,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匣……

    “嘣”一声轻响,一支小巧的弩箭从木匣中激射而出,直取吐迷度面门!

    吐迷度长矛刺出,虽然被挡了一下,却依旧刺伤了康苏密,心中得意,正欲再接再厉,忽然双马错镫的瞬间,见到康苏密掏出一个小木匣子……想要将长矛收回,却发现矛尖被康苏密狠狠的攥住,居然没有收回来。

    电光石火之间,他铸下大错!

    未等他惊骇的神情浮上脸面,见到那一支弩箭照着自己的咽喉射来,吓得他怪叫一声,猛地向后一仰,手松开长矛,意欲躲避弩箭。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线,康苏密处心积虑在最接近的一刻才发射弩箭,甚至不惜被一矛刺伤亦要换取吐迷度短暂的疏漏,岂容许失手?

    弩箭扎进吐迷度的面门,不过因为他最后那后仰的一下,没有射中要害……

    “砰”

    吐迷度从马背上跌落在地。

    两人交战,转瞬之间吐迷度便被射落马背,身边的回纥勇士一时间居然未能反应过来……等到看见栗特人开始欢呼,康苏密骑着战马兜了一圈,回去举着弯刀想要将倒在地上的吐迷度杀死,这才纷纷醒悟,来不及上前救援,边将手里的铁矛长枪齐齐投掷出去。

    康苏密正想砍掉吐迷度的脑袋,忽然听到身边族人发出惊呼,连忙矮身藏在马腹一侧,十余杆铁矛长枪便瞬间飞来,“噗噗噗”尽数刺在战马身上,犹如刺猬一般。

    战马受痛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向一侧,好巧不巧的将康苏密死死的压在身下……

    “首领!”

    栗特人悲呼一声,意欲上前救助,却被潮水一般涌来的回纥骑兵瞬间淹没。

    回纥人也疯了,自己这边兵力数倍于敌人,却让自家首领被敌人暗箭所伤,这简直就是无法洗脱的耻辱!所有回纥战士都爆发出强烈的愤怒,嚎叫着展开殊死搏杀!

    战场之上的耻辱,唯有鲜血才能洗净!

    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自己的!

    “他是我的!”

    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的吐迷度,见到有回纥战士正欲一刀斩杀战马尸体之下的康苏密,当即厉声呵斥!

    那战士愣了一下,便放弃斩杀敌酋的功劳,策马向前与急于拯救康苏密的栗特人战在一处。

    弩箭设在吐迷度的左边脸颊,好在那木匣子虽然轻巧隐蔽,却也因此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弩箭力量不足,这一箭射进他的骨肉,箭簇扎进脸颊,箭杆摇摇晃晃,看似模样惨烈,实则并未致命。

    吐迷度亦是个狠人,从腰间抽出弯刀,左手抓住箭杆,反手一刀便将箭杆削断丢在一边,任由箭簇留在脸上骨肉之内……

    此刻的吐迷度披头散发,脸上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形状可怖,几个大步走到犹如刺猬一般倒毙的战马前,俯身怒视被战马压碎了内脏口吐鲜血的康苏密,厉声喝道:“无耻之辈,焉敢暗箭伤我?以为这样便能够抵挡薛延陀的攻击,挽救你的族人吗?做梦!你们栗特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杂种,终有一日要在草原上彻底消失!”

    “呸!”

    康苏密吐出一口血沫子,被战马死死压住使得他呼吸困难,下半身已然完全失去知觉,碎裂的脏器更让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艰难异常,可他依旧忍不住嘲讽吐迷度。

    “你们回纥人难道强得了多少?栗特人是突厥人的狗,你们回纥人不也是薛延陀人的狗?突厥人让栗特人当替死鬼,回纥人也是薛延陀的替死鬼……咳咳……等着吧,你们回纥人的下场,不会比栗特人好到那里去……”

    吐迷度状若厉鬼,闻言冷笑:“回纥人是腾格里的忠诚信徒,无所不能的天神会保佑勇敢的回纥战士,每战必胜,人丁昌盛!今日被薛延陀人占据的神山,将来必定会成为回纥人的牙帐!只是可惜,注定要灭绝的栗特人,却终看不见伟大的回纥人统治大漠草原的那一天……”

    狠狠的一刀斩下,将康苏密的人头斩落在地,一只手拎着头颅,振臂狂呼:“康苏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嗷嗷嗷”

    回纥人士气大振,兴奋的嗷嗷直叫,发动愈发猛烈的攻势。

    然而出乎吐迷度的预料,活着的栗特人并未因为康苏密的死而士气低落甚至瞬间崩溃,反而各个双目血红,任凭刀枪加身,兀自死战不退,几百人就横亘在狭窄的道路上,前赴后继,死战不退。

    鲜血融化了冰雪,尸体塞满了道路,双方就在这狭窄的地域之内殊死搏杀,康苏密被斩头,非但没有击落栗特人的士气,反而使得活下来的战士们抱定死志,在不存生还之侥幸。

    他们不但没有崩溃,反而迎着数倍于己的回纥铁骑,发起了反冲锋!

    鲜血融化冰雪,尸体铺满地面,双方的战马就在其上纠缠死战,马蹄踩碎了袍泽的尸体,长矛刺穿了敌人的身体,这一段长达数十丈的道路,已然成了人间地狱!

    吐迷度看着自己的族人不断被敌人斩落下马,然后被马蹄踩成肉酱,心疼得嗷嗷怪叫。

    这一刻,刚刚康苏密的话语再一次浮响在耳边。

    今日死的是栗特人,但这就是明日回纥人的下场。

    栗特人是突厥人的狗,回纥人又何尝不是薛延陀人的狗?

    这一仗原本就是薛延陀的贪婪而触发,但是死的最多的,却是回纥人……

    不过旋即,吐迷度的心志便坚定起来。

    回纥人与栗特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栗特人血脉稀薄、人口稀少,这是凭借多少财富和智慧都无法弥补的致命缺点,而回纥人则不同,拥有着大碛以北广袤的草场,回纥的人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衍。

    而且,现在自己怂恿薛延陀人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此战之后,薛延陀必定被严重的削弱,不得不更加依赖回纥人帮助他们统治漠北!

    今日栗特人战死疆场,明日的回纥人,却会成为隐藏在薛延陀身边的狼,就像汉人“卧薪尝胆”的那样,慢慢的积蓄实力,窥准薛延陀的死穴,必定有一日会取而代之,成为漠北真正的主人!

    吐迷度心神振奋,只是立马就感受到伤处传来的剧痛,赶紧返回乙方阵列寻求医官包扎。这等天气之下,本来不致命的伤处一旦冻坏了,却能够轻易的丢掉性命……

    待到战斗结束,吐迷度赶紧嘶声狂呼,驱逐麾下战士继续追杀突厥人。

    这些该死的栗特人今天发了疯,将这里当做了最终的埋骨之所,待到最后一个栗特人倒在回纥战士的兵刃之下,时间依然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

    万一唐军受到消息,出城救援,自己岂不是耽搁了大度设的命令?

    想想大度设的残暴,吐迷度打了个冷颤。

    满地的尸骸,尚有无数两方的战士一时并未死去,在被鲜血融化的泥泞地上翻滚哀嚎。

    吐迷度此刻恨不得生吃了栗特人的血肉,若是因此导致突厥人被唐军救援,他将会面临薛延陀人无比酷烈的惩罚!

第二十一章 碰上唐军也别怂

    一个麾下渠帅过来询问,受伤的敌人要如何处置。

    草原上,人口和牛羊一样都是最大的财富,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哪怕是死仇之间的两个部落发生战争,死去的战士会得到尊敬,不会有人去糟蹋他们的尸体,敌人的老幼妇孺会被俘虏,那些受伤的敌人亦会得到救治,活下来之后成为部族的奴隶……

    然而现在,心底深处面对不可知惩罚的恐惧,以及对康苏密重创自己的愤怒,使得吐迷度摒弃了草原上一贯约定俗成的规矩,大手一挥,恨声道:“一个不留,全部枭首,筑成京观,让那些个胆敢抵抗回纥铁骑的部族们都看看,这就是下场!”

    狠话撂下,吐迷度指使主力继续追逐突厥人,自己则率领一队亲兵留下处置战场。

    狭窄的道路上布满了双方的尸体,回纥人拎着刀子,见到倒地的栗特人便狠狠一刀斩下头颅,不管死的活的,一律不留。然后将自己族人的尸体搬到一旁,救治重伤者,对于栗特人的无头尸身则胡乱的堆在一起,然后将头颅放置其上。

    天气寒冷,尸体流出的鲜血迅即冰冻,尸体也渐渐坚硬,一座小山也似的栗特人尸体筑成的京观在飘飘白雪之下残酷而诡异……

    等到道路清理出来,后方已然隐隐传来轰鸣的马蹄声,无数战马的铁蹄踏在冰雪路面上,使得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战马在身边呼啸而过,卷起的风雪使得吐迷度迷了眼,只能微微低头,躲避冰屑雪沫飞进眼睛里。

    “为什么没有留住突厥人?”

    一声冷酷的质问,在吐迷度耳畔响起。

    吐迷度心底一颤,抬起头,便见到大度设端坐在马背之上,手里拎着马鞭,这一脸愤怒的盯着他。

    “二王子,栗特人被突厥人所胁迫,悍不畏死的阻拦。您知道的,在这狭窄的道路之上,骑兵很难摆开阵势,回纥铁骑无法发挥人数上的优势,只能硬碰硬的厮杀。栗特人都疯了,他们不怕死,只求能够阻拦在下的追赶……二王子,回纥战士损失惨重,不过虽然耽搁了一些时辰,依旧可以追上突厥人的尾巴……”

    吐迷度极力辩解,他知道大度设从来都不是个讲理的人,然而话未说完,便听得鞭梢破空的呼啸声,大度设手里的马鞭已然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啪!”

    “啊!”

    吐迷度惨叫一声,捂着脸踉跄后退。

    脸上的纱布犹如败絮一般被锋利的鞭梢抽开,在寒风之中飞扬,原本被弩箭所伤的创口再一次翻卷,脸上一条皮肉被抽的皮开肉绽,鲜血“哗”的一下涌出来,疼的他失声惨叫。

    “呼啦”

    在他身后的回纥战士怒不可遏,纷纷围拢上来,似乎只要吐迷度下令,就敢冲上去生生将大度设撕碎!

    大度设在马上也吓了一跳,随即勃然大怒:“怎么,想造反不成?”

    他左右的薛延陀骑兵见到回纥人这么大的反应,也赶紧上前护卫在大度设身前左右,对着回纥人怒目而视,手已经搭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

    “退下!都退下!”

    吐迷度忍着剧痛,连连呵斥族人。

    虽然他现在恨不得一口将大度设咬死,喝其血啖其肉,但身处薛延陀阵中,兵力的对比不下于十数倍,稍有异动便是身死之结局,焉敢造次?

    “二王子喜怒,不过是一群愚蠢的豚犬,冒犯了二王子的虎威,还望恕罪。”

    吐迷度低声下气的求饶。

    他心里恨不得咬死大度设,大度设心里又岂不想一刀将吐迷度捅死?

    回纥人最是奸猾阴险,部族人数又多,实在是薛延陀最大的隐患,所以几乎薛延陀的每一次战争,都会驱赶着回纥人抵在最前头冲锋陷阵,意图削弱回纥人的实力。

    可眼下若是一刀捅死吐迷度,势必要引起所有回纥人的反弹,固然弹压下去,也会造成军中军心涣散。

    “无妨,回纥人最是团结,首领被责罚,族人心有不甘亦是在所难免……”大度设忍着怒气,话里话外捎带着敲打:“能够以死维护首领的威严,这才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部族……”

    吐迷度心里发颤,唯恐这个残暴的王子一怒之下不管不顾,悍然下达屠杀回纥人的命令,届时就算返回郁督军山之后他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由此而触动依附于薛延陀的各个部族心生不满引发动荡威胁薛延陀的统治,可那个时候自己与这数千最精锐的回纥勇士,却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二王子放心,在下这就带领儿郎们追杀突厥人!”

    说着,他忍着剧痛,让麾下帮着自己简单的包扎一下,将身后的披风接下来包住连抵挡寒风,又取来一个狼皮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尽可能的减少创口被严寒冻坏的几率,翻身跨上战马。

    却被大度设拦住……

    一队一队的骑兵在身边呼啸着冲向南方,追逐着逃走的突厥人,大度设蹙着眉毛,一脸虬髯杂乱肮脏,雪花落在上面结满了冰霜,使得他的年纪看上去是实际年龄的一倍有余。

    “突厥人有若丧家之犬,离了定襄,丢了敕勒川,还能有什么出息?我们不应该对突厥人穷追不舍,而应该反身去攻陷定襄城,只要占了定襄城,白道以南的敕勒川便尽在薛延陀的掌控之下,何必去追一群破了胆的穷寇?”

    吐迷度心里又是一颤……

    自己先前磨破了嘴皮子劝说他要追杀突厥人,不追杀下去,如何有可能引发与唐军的冲突,展开大唐与薛延陀之间全面的战争,回纥人又如何有机会从中渔利?

    这个大度设不仅为人残暴头脑简单是个笨蛋,还特么摇摆不定意志不坚,果然不是个成就大事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主意又要改……

    “二王子,定襄城就放在那里,城内现在想必已然空无一人,早一刻晚一刻去攻陷,又有何分别?总归不能生出翅膀飞走!您只需派人警告咄摩支,绝不能让他进入定襄城,那么这个功勋迟早都是您的!但是,对于您来说,将突厥人阖族屠尽,却远远超过攻陷一个定襄城!在下从小就向往汉人的文章,曾经在一个商贾那里听闻很多汉人以前的传奇故事,在汉人中间就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叫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即便秦始皇一统六国,大秦铁骑横扫**,但能够覆亡大秦的,依旧只能是楚人!这就跟薛延陀的形势是一样的,薛延陀踩在突厥人的尸体之上统治漠北,但是能够覆亡薛延陀的,一定还是突厥人!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追上去,将突厥人彻底屠杀干净,二王子您的功绩比之攻陷定襄城、占据敕勒川,强上何止千倍百倍?薛延陀万世不易之基业,将由您今天的功绩所奠定,您就是薛延陀子孙后代最伟大的英雄,即便是拔灼,也无法撼动您在薛延陀部众心中最崇高之地位!”

    吐迷度能言善道,但是现在脸上的伤处疼的他心脏都跟着直抽抽,嘴皮子快要磨破了,不厌其烦的蛊惑着大度设。

    您得有点追求啊,光占据定襄城算得了什么?

    眼下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将突厥余孽杀个干干净净,您就是薛延陀最伟大的英雄,别犹豫了,赶紧追下去,最好追到马邑,追到朔州,追到长城,追到雁门关!

    唐军敢出兵救助突厥人,您也别怂,干就完了……

    大度设心里的**蠢蠢欲动。

    他没听过什么“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类的话语,甚至搞不懂里头到底有着何等寓意,但他如同许多胡族一样,天生崇拜汉人的文化文章,认为聪明的汉人在文化上远远超出胡人。

    别管说的是什么,既然是汉人流传的话语,大抵都是很有道理的……

第二十二章 衔尾追杀

    更何况,哪怕不去看以后,眼下若是能够当真屠尽突厥余孽,彻底覆亡突厥汗国,那可是灭国的功绩啊!

    这样的功绩在身,立马就会成为薛延陀的英雄,威望炸裂!

    若是那般,父汗的眼里就该不会只有一个拔灼了吧?

    我,大度设,是薛延陀人的英雄,也是有资格竞逐可汗大位的王子!

    想到这里,大度设舔了舔嘴唇,下令道:“来人,立刻传吾军令,让咄摩支严守大营,不得擅动,若是敢派遣一兵一卒进入定襄城,吾定然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待到传令兵远去,这才大手一挥:“随吾前去追杀突厥人,定要在其抵达马邑城之前截住,统统杀光!”

    “诺!”

    “杀光突厥人!”

    “二王子威武!”

    一众麾下兵将嗷嗷直叫,杀光突厥人,亦是他们足以荣耀一生的功绩!

    大度设向吐迷度伸出手,粗犷的脸上满是和蔼亲和的笑容,方才的暴戾之气早已不见半分:“汝乃回纥之酋长,统领回纥骁勇之猛士,吾愿与汝结成异姓兄弟,自此同进同退,同患难而共富贵,不知可否?”

    在他看来,自己身为薛延陀的二王子,此刻统兵数万纵横漠南,突厥人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即便是大唐亦要暂避锋芒,只要展现招揽之意,身为回纥酋长的吐迷度必然甘心臣服,从此成为供他驱策的猎犬,帮助他登上薛延陀之汗位。

    吐迷度躬身道:“二王子天纵之资,乃草原上的王者,能与您结成异姓兄弟,在下何其荣幸?不敢却也!”

    说着,抽出弯刀,在左手手掌狠狠一划,锋锐的刀刃割破手掌,鲜血瞬间涌出。

    今天他的血流的有点多……

    大度设愣住。

    胡人比汉人更加重视血缘,血缘是部族维系的根基,拥有着同一血缘的人聚集在一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歃血为盟”便是最高层次的仪式,胡人豪勇坦诚少心机,经常行结拜之事,每当此时,要么可破手腕将鲜血滴入一碗酒中分而食之,要么割破手掌两两相握,寓意着血脉交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自此成为兄弟,永不相负!

    这是受到至高无上的腾格里神赐福的崇高仪式,一旦仪式完成,谁若三心两意背叛结盟,将会遭遇到狼神最残酷的惩罚!

    对于信封神祗的胡人来说,一旦结盟,绝不可被判……

    所以大度设犹豫了。

    他想利用回纥人,却也明白回纥人一定会是薛延陀的心腹之患,一旦薛延陀稳定了边疆,就会将重心放在汗国内部,剪除隐患,双方之间必将又一场惨烈之际的厮杀,所有的回纥人统统都要死。

    若是现在与吐迷度歃血为盟,将来沙场对战之时,自己如何自处?

    若是有朝一日吐迷度依仗今日之盟誓,乞求自己饶恕他的性命,自己是否答应?

    面皮抽了一抽,大度设搪塞道:“歃血为盟乃是最崇高之仪式,焉能如何轻率?今日说定,待到屠尽突厥人、攻陷定襄城、占据敕勒川,再举行庄严仪式,警告神灵!”

    这个狡猾的吐迷度,咱只是顺口一说,表示出对于回纥人的重视和拉拢,你特么居然还真的以为老子要跟你结成异姓兄弟?

    不要脸!

    吐迷度心里冷笑,面上不显:“是在下考虑不周,就依二王子之言,待到大胜之后,再举行仪式,请数万勇士共同见证!”

    你个蠢货,以为扔出来一根肉骨头,老子就得像狗一样扑上去摇头摆尾?

    只是稍微试探,便让所有人都看出你的虚伪奸猾,此事传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看清你的嘴脸!

    不要脸!

    ……

    两人相视一笑,状甚欢愉,颇有一些“将相和”的意味。

    心里却同时大骂对方无耻……

    吐迷度翻身上马,恭敬道:“在下身负重伤,恐不能为二王子冲锋陷阵,便稍稍滞后一些,让回纥勇士们代替在下,为二王子先驱,任凭驱策!”

    大度设哈哈大笑,豪爽道:“吾又岂是刻薄之人?酋长但请缓行,千万勿要伤了身体,且看吾追上突厥人,杀他个干干净净!”

    言罢,呼啸一声,带着自己的亲兵族人策骑狂奔,向着前方追去。

    他实在是一时片刻都不愿意在看到吐迷度这张血肉迷糊难看的嘴脸。多看一眼,他都怀疑自己能否忍得住不扑上去狠狠的捅几刀……

    吐迷度见到大度设远去,稍稍松了口气,骑着马慢悠悠的带着族人辍在大部队的最后头。他脸上的伤势太重,虽然敷了上药,却最怕受冻,却也因此能够躲在后方,避开即将到来的与唐军的正面碰撞。

    只要自己不在场,无论如何,事后都不会有人将与唐军冲突的罪责扣在自己身上。

    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他只希望唐军的统帅能够硬气一些,最好一鼓作气将大度设所部杀个干净,这数万骑兵一旦被歼灭,就等同斩断夷男可汗的一条手臂,只剩下另一个儿子拔灼统帅的十余万骑兵耀武扬威。

    此消彼长,回纥崛起的机会将会来临……

    *****

    马邑城。

    今日正是除夕,贞观十六年的最后一天,辞旧迎新,欢歌笑语。

    然而马邑城早已四门紧闭,商贾、百姓尽皆许进不许出,一大早,脚步匆匆往来穿梭的斥候、将校,便将府衙搅合得气氛紧张。

    来自定襄的消息不断从前方送来,阿史那思摩放弃定襄城,阖族南迁,正向着马邑城赶来,薛延陀大营一无既往的没什么动静,但是依照阿史那思摩所部的信息,大度设正率领着一部分精锐骑兵衔尾追击,随时随地都能将突厥人追上,那必然是一场惨烈之际的屠杀,突厥人绝无幸存之可能……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砰!”

    薛万彻狠狠的锤了一下桌案,骂道:“阿史那思摩这个孬种,简直丢尽他那些突厥祖宗的脸,跟颉利那个软骨头一个样,一点胆色都没有!他只需牢牢的守在定襄城,就算薛延陀吃了豹子胆敢于进攻,亦完全可以据城坚守,等待吾等前往救援!现在弃城而出,荒原之上如何跑得过薛延陀铁骑的追杀?现在恐怕已经被大度设追上,脑袋都给剁下来了!”

    一旁,张大象也挠挠头,一脸疑惑:“这阿史那思摩是发了什么疯,为何不向马邑请示,如此干脆的便自作主张放弃了定襄城?”

    正如薛万彻所言,依照突厥人现在的实力,唯有坚守定襄城,方有可能守到唐军救援,而且薛延陀未必就敢悍然撕破与大唐之间的和平,主动挑起战争。现在弃城而出,阖族南迁,纵然原本的薛延陀只是借着大唐无力北顾之时机,试图借此给大唐施压,以便达成和亲之目的,可是面对逃难在荒原之上的突厥部众,与其有着深仇大恨的薛延陀人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这简直就是主动引诱薛延陀发动攻击!

    阿史那思摩会这人的确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骨气,可他有这么傻?

    不合逻辑啊!

    想不通……

    房俊敲了敲桌子,吸引了诸人的注意力,沉声道:“眼下之局势,不是思忖阿史那思摩到底藏着什么心思的时候,薛延陀必定不肯放过这个覆灭突厥人的千载难逢之机会,衔尾追杀是肯定的,诸位,吾等是否要出兵救援突厥人?”

    众人尽皆一愣。

    突厥汗国乃是陛下一手扶持,以为制衡薛延陀之手段,亦为大唐与薛延陀中间只缓冲。

    现在薛延陀意欲屠尽突厥人,身为盟友,自当奋力救援才是。

    为何房俊却要说出是否要出兵救援突厥人这等话语?

    难不成还可以坐山观虎斗,放任薛延陀将突厥人屠杀殆尽而无动于衷?

第二十三章 密谋

    马邑城府衙之内的暂短会议并没有得到什么结论,个人纷纷散去,筹备军队,做好迎战的准备,等待前方再次传回确切的消息之后,再行决定是否出兵,出多少兵……

    少顷,房俊又派人将李思文、张大象、屈突诠叫了过来。

    薛万彻这个人就是个浑人,指挥他上阵杀敌是把好手,但是心智简单思虑不详,很容易被人套出话,一些隐秘之事不可与之言说。

    相比之下,他更信任自己的这帮小伙伴……

    张大象坐下,问道:“刚刚二郎话说一半,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诸人之中,唯有此人心思细腻,思虑周详。

    只是性格有些佛性,不争不抢不贪不占,反正有着老爹张公谨的功勋摆在那里,足以恩泽数代,平素只是尽情享乐,绝不会过多的与人争斗,功名利禄也大多不放在眼里……

    这位在历史上袭爵邹国公,官至户部侍郎,官声清廉,与人为善,家族世代昌盛,杰出子孙层出不穷,虽然未曾显贵,却福泽绵长。

    这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房俊斟酌着,组织了一番言语,看着几人缓缓说道:“放在吾等面前的,将会一个名垂青史的绝佳机会,当取之,亦或弃之?”

    李思文性格冲动,屈突诠豪勇无双,两人都不太明白房俊言中之意。

    就算跟薛延陀开战大获全胜,那么点功勋,如何称得上名垂青史?

    更何况,若无陛下之旨意擅自开战,从而影响了辽东局势,误了陛下征讨高句丽的大计,还功勋呢,不被暴怒的皇帝砍了脑袋都算是命大……

    张大象细细思虑一番,变色道:“二郎,你该不会是……打算堵住白道川吧?”

    房俊沉声道:“要么不打,若是打,仅是堵住白道川不过是吃下大度设这一部人马,不痛不痒的用什么用?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穿越白道川,插入漠北,直捣郁督军山!”

    “嘶……”

    “娘咧!”

    几个人小伙伴都惊呆了……

    这也太疯狂了吧?

    眼下朔州之唐军除去马邑城边军之外,只有右武卫与右屯卫,两卫兵马合在一处亦不过七万余人,全歼大度设所部是不可能的,眼前白道川过不去,薛延陀人只能后退,然后在广袤的敕勒川流窜,若是当真按照房俊所言那般直捣郁督军山,尚要分出一部镇守马邑城与定襄城,以防突厥人被堵住白道川之后后退无路,疯狂破坏。

    那么能够调动进入漠北的人马,满打满算也只能有区区两万余。

    以两万之兵力在严冬之时突袭郁督军山……你以为你是霍去病还是李靖?

    张大象一个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也似,连连说道:“不可不可,此举风险太大,动辄全军覆没,绝不可取!薛延陀固然因为大度设率军进入漠南势必导致漠北空虚,但郁督军山乃是夷男可汗牙帐所在,其长子拔灼必然率领大军拱卫,以防其国内野心勃勃的部族趁虚而入。几万人马,如何能够在郁督军山击溃拔灼的十余万铁骑?若不能攻占夷男可汗之牙帐,则就算吾等纵横整个漠北大碛,亦是于事无补,隔靴挠痒一般。而若是硬撼十余万薛延陀铁骑镇守的郁督军山……与以卵击石何异?”

    果断驳斥了房俊的妄想。

    没错,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什么名垂青史的机会,而是不能再糟糕的主意……

    屈突诠也道:“且不说是否能够直捣郁督军山,距离开春没有几天了,东征早已开始运转,辽东边境陈兵数十万,粮秣如山铁骑如云,这会儿若是吾等悍然侵入漠北,必然导致薛延陀与大唐彻底撕破面皮,表面的和谐荡然无存,薛延陀东方边境与辽东接壤,万一夷男可汗恼羞成怒之下悍然出兵协助高句丽,必然导致东征大计受到阻挠,陛下会把吾等卵都捏爆……”

    话糙,但是理不糙。

    眼下李二陛下心心念念就是踏平高句丽,将其纳入大唐之版图,成就千古未曾有之功绩,奠定自己宏图霸业最坚实的基础。

    谁敢破坏,那就是李二陛下的生死仇敌!

    把卵捏爆都是轻的,换了别的将领,干脆能给你夷三族……

    房俊有些懊恼,轻叹道:“陛下是被‘千古一帝’的执念所迷惑,心心念念都是征服高句丽,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稀罕的?草原大漠,那才是帝国应该持之以恒永远放在首要地位的威胁啊!”

    事实上,除去李二陛下这等对于攻占高句丽别有用心的帝王之外,历史上诸多王朝尽皆对这一块土地不屑一顾。

    首先,距离王朝中枢太过遥远,不好掌控。

    中原王朝大多定都于关中亦或是江南,尽皆中华腹地,与高句丽之间要么隔着茫茫大海,要么隔着辽东群山,地理上的隔离使得难以对高句丽全境进行掌控管理,打下来又守不住,何必去打?

    再者,高句丽很穷……

    高句丽地广人稀气候苦寒,若将之占领,就要派遣大军驻守,切必须在漫长的边境以及海岸线上驻扎巡逻,军费开支足以拖垮任何一个帝国。

    至于收税?

    抱歉,高句丽穷的丁当乱响,根本无税可收。

    高句丽的贵族可以肆无忌惮的盘剥治下子民,刮地三尺敲骨吸髓,可外来的帝国若想这么干,后果只能是遍地烽烟一片狼藉,得不偿失。

    西域虽然距离中原遥远,但起码有一条富得流油的丝绸之路,以及中原最缺少的战马资源,这亦是历史上诸多王朝宁愿耗费兵力资源去征服西域,却对高句丽不屑一顾的原因所在。

    高句丽的地理环境很差,三面环海地域狭长,根本没有战略纵深,一旦它有了觊觎中原领土之野心,中原王朝海陆并举,分分钟可以将其歼灭覆亡,又何必费神费力的去将其纳入版图、加强统治?

    只要名义上臣服于中原王朝,不给添乱,也就由得他偏安一隅,称王称霸……

    况且,来自于后世的房俊深知,这块半岛上的居民愚昧且狭隘、狂妄且自卑,一边被汉家文化侵蚀征服,一边却又叫嚣着“地球第一等”,性格肤浅而猥琐,虚伪缺乏野心,永远都不可能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

    这样的民族,不是不值得征服,而是不必将其放在眼中,闲暇的时候腾出手来,分分钟将其一点一点的蚕食掉,而不是大张旗鼓万马奔腾,逼得他们不得不背水一战,誓死反抗。

    对比高句丽,草原上此起彼落的游牧民族,才是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

    犬戎、匈奴、突厥、回纥、蒙古、满洲……这些一茬又一茬冒出来的野蛮民族,才是能够危及华夏根基命脉的存在!

    历史上薛延陀并未对大唐造成太多的威胁与伤害,但是庇佑于薛延陀羽翼之下的回纥,却最终在薛延陀的躯干之上吸食血肉逐渐强盛,统一铁勒诸部,雄霸大漠草原,疆域囊括万里,甚至一度侵入中原,烧杀劫掠,带给大唐无尽之创伤!

    唐朝三次帝女也就是真公主出嫁外族和亲,全发生在回纥崛起之后,都嫁给了回纥可汗……

    突厥覆亡,现在生长在草原之上的回纥、契丹、室韦、黑水,才是华夏的天敌!

    区区一个高句丽,搭理他干嘛?

    就像隋炀帝那般为了高句丽损兵折将动摇国本,简直得不偿失……

    几人都有些沉默。

    这话如何反驳?

    都是臣子,背后议论皇帝之是非,那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去做的,房俊感慨的说了一句,已然过分,大家自然不会接着说下去。

    张大象摇头劝阻道:“二郎,不要贪功冒进,就算陛下不会责罚吾等,难道以区区两三万兵力,就足以直捣郁督军山么?太过凶险,绝不足取。”

    房俊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

    说他深信自己被火器装备起来的部队对上骑兵有着天然优势?

    火枪固然还差了点,但拥有震天雷的右屯卫骑兵足矣撕碎所有挡在面前的骑兵部队?

    哪怕只是全歼了大度设这一部,那也是轰轰烈烈的一场盖世功勋啊!

第二十四章 阿史那思摩的昏招?

    屋内气氛有些沉默,房俊心有不甘,却也知道是自己犯了执念。

    李二陛下对于高句丽志在必得,谁也不能破坏这个局面,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李思文左看看右看看,瞪着眼睛道:“有个屁的纠结?现在是薛延陀悍然进攻突厥人,吾等难不成坐视不理?突厥人是必须救援的,那就势必要同薛延陀正面开战!这是薛延陀挑起来的战争,错不在我!既然这一战肯定要打,那就是谁都不可能留手,何不先堵住白道川,与大度设大战一场,若能轻松将其击溃,则可顺势北上穿越白道川直插漠北,大可胜局已定的情况下让大度设突破成功,届时吾等衔尾追杀,谁能说是吾等的错?难不成看着侵犯国境的强敌从容离去?若是大度设战力强横,大不了就任由他自白道川返回漠北,也算是吾等顾全大局,还是没错!”

    嘿!

    其余三人纷纷向他投去惊诧的目光,各自暗忖,这个有勇无谋之辈,居然能够想出如此油滑奸诈、进退自如的主意?

    李思文被盯得一阵不自在,他自家知自家事,一众小伙帮里头就要数自己脑子不好使,平素也都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干,甚少发表意见。这会儿有些心虚,以为哪个地方有严重的错误,故而老脸泛红,恼羞成怒道:“吾就只是说说而已,何必眼神如此不屑?”

    房俊精神振奋,一拍桌子,喜道:“这个主意好!薛延陀现在大举进攻突厥人,就算东征再是如何重要,也不能不管突厥人了吧?不能眼看着薛延陀烧杀掳掠坐视不管吧?”

    有这个借口在,任谁也不能指责他对薛延陀开战!

    总不能任由大唐一手扶持的突厥被覆灭、皇帝亲自册封的突厥可汗被干掉吧?

    东征固然重要,但北疆之安靖同样的重要!

    大唐的脸面更重要!

    ……

    “大帅,右屯卫已然抵达马邑城南三十里!薛将军此刻就在城南,请求面见大帅!”

    正商议如何应对薛延陀大军,便有斥候来报,右屯卫大军终于姗姗来迟。

    房俊大喜,道:“速速去请右武卫薛大帅、马邑城守将独孤守忠前来府衙议事!”

    “诺!”

    斥候匆匆离去。

    片刻之后,薛万彻与独孤守忠前后脚抵达。

    众人在屋内落座,未等说话,又有斥候来报……

    “突厥部众已然在阿史那思摩率领之下,径自奔往雁门关?!”

    一屋子人纷纷诧异,面面相觑之余,齐齐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张舆图。

    房俊起身,用一杆朱笔在舆图上标注目前局势。

    右屯卫、右武卫尽皆云集马邑城,加上马邑城的守军,兵力在十万左右,其中三分之一是骑兵,而骑兵之中,又有两千具装铁骑……

    雁门关、马邑城、定襄城并非一条直线,而是呈现一个三角形,若将雁门关与定襄城练成一线,则马邑城突出向东,官道连接雁门关、马邑城,出了马邑城之后折而拐向西北,直抵定襄城。

    而在雁门关与定襄城之间,尚有一条通道相连,不过要翻过一处叫做恶阳岭的地方,道路崎岖路况难行,尤其是眼下天降大雪,更是不利于骑兵奔袭。

    现在的形势是,阿史那思摩率领部众放弃了距离最近且有重兵把守的马邑城,反而奔赴路途较远、且道路难行的雁门关。

    是因为恶阳岭的道路难行以便甩来薛延陀的追兵?

    没人知道。

    而薛延陀的大军已然抵达恶阳岭下,丝毫不顾山路难行,对突厥人紧追不舍,大有一口气将其彻底歼灭的意图。

    房俊看着舆图,心中快速考虑衡量着各种战略,以及其中的得失。

    不管阿史那思摩放弃马邑城反而赶往雁门关的意图是什么,却实实在在给房俊创造出了一个绝佳的条件,只要他房俊有胆子敢这么干……

    “薛大帅,请率领右武卫兵马做好准备,待到薛延陀大军翻越恶阳岭之后,再行出发,占据恶阳岭,依托地势切断薛延陀的退路。薛仁贵,即刻率领右屯卫赶赴定襄城,薛延陀大营之内必然空虚,给某端了它!”

    “诺!”

    “诺!”

    薛万彻与薛仁贵一同站起,大声应诺。

    薛万彻爵位比房俊高,但是房俊身负御赐虎符节旄,乃是北疆战场当之无愧的统帅,任何人都要受其节制。

    张大象却是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二郎,那突厥人怎么办?”

    突厥人拖家带口还驱赶着牲畜,即便恶阳岭不利于薛延陀骑兵的追击,却同样不利于突厥人逃窜。即便能够安然通过恶阳岭,也很大可能在未抵达雁门关之时便被薛延陀人追上。

    退一步想,就算突厥人能够现行抵达雁门关,可他们也不可能入关依托长城躲避薛延陀人的追杀。

    雁门关乃是长城之锁钥、河东之门户,一旦雁门关失守,一马平川的河东腹地将尽皆呈现在胡人铁蹄之下!

    雁门关的守将是绝无可能放任突厥人进入关内躲避敌人的……

    因为那是突厥人!

    就算依附以大唐,可他还是突厥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怎能将汉家之门户向突厥人开放?

    当初阿史那思摩向皇帝恳请,让突厥人到河套一带放牧居住休养生息,满朝上下已然是尽皆反对,更何况是眼下退入关内?

    如此一来,突厥人是迟早都要被薛延陀骑兵追上的,或许就在雁门关下,就将遭遇一场亡族灭种的屠杀……

    房俊目中寒光闪烁,淡然道:“吾等现在屯兵马邑,与突厥人已经分开岔路,此刻就算去追,也势必落在他们追上突厥人之后,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与其在恶阳岭下平坦的地域与薛延陀骑兵遭遇,何不扼守恶阳岭,待到薛延陀人撤退之时,据险痛击?况且,阿史那思摩既然舍弃马邑城选择雁门关,必然尤其打算,总该不会将自己的族人带上一条绝路吧?故而,吾等不必替突厥人担心。”

    确实没人猜得到阿史那思摩的打算是什么,但是这并不重要。

    突厥人若无大规模之死伤,大唐又何来借口与薛延陀开战?

    没有借口开战,如何去堵住白道川,断绝大度设撤回漠北的退路?

    只要薛延陀悍然杀戮突厥人,一切就都水到渠成,纵然北疆打的天翻地覆,责任也不可能落到房俊的头上。

    当官的,干事儿是次要的,首先必须有能力将自己从不利之局面当中摘出去,否则连官职都保不住,还能指望去干什么利国利民之大事?

    总得官职在手才行。

    至于突厥人死不死,死多少,并不在房俊预算之内。

    反正杀人的是薛延陀,与我何干,与大唐何干?

    若是当真将突厥人屠杀殆尽,等到唐军堵住了白道川,那些个依附于大唐的胡人部族只会感慨大唐之强盛,分分钟便为可怜的突厥人报仇雪恨,心中只有敬畏,绝无怨尤,更不会有什么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心思……

    当然,话是不能明说的。

    可谁叫阿史那思摩趁着房俊打瞌睡的时候就乖乖的递上枕头,不来马邑反而敢去雁门关呢?

    即便是心智单纯如薛万彻,此刻也明白了房俊的心思。

    不过没人认为有何不妥之处……

    突厥人就算内附与大唐,可他依旧还是突厥人!

    隋唐以来,汉家儿郎有多少折于突厥之手,又有多少城邑遭受突厥之烧杀掳掠?渭水之耻辱犹在昨日,即便李靖率领大军夜袭阴山覆灭颉利可汗之牙帐,可只要世间还有一个突厥人,血仇便不可消弭!

    相比于得到与薛延陀开战之借口,死几个突厥人当得什么大事?

    “遵令施行吧,某身为统帅,朝廷有任何怪罪,自当一力承担!”房俊目光炯炯,铁了心要搞出一番大事。

第二十五章 以身做饵

    本已渐渐稀疏的雪花,忽然之间便有若漫天飞絮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突厥人拖家带口,驱赶着牲畜,艰难的亡命奔逃在崎岖的山路上,队伍连绵数里,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人或者牲畜脚下打滑,失足跌落在道路两侧的沟壑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牲畜嘶嚎、族人悲泣,不绝于耳。

    阿史那思摩骑在马上,仰头看着灰蒙蒙有若铅坠一般的天空,任凭雪花落在脸上,北风刮过,有若刀割。

    曾经雄霸草原大漠的狼头旗在寒风苦雪之中烈烈飞舞,早已不复往昔雄壮之气韵,剩下的唯有悲凉单薄……

    抹了一把快要冻僵的脸,阿史那思摩回头望望依旧逶迤行走在山路沟岭之间的族人,翻身下马,钻入一辆马车之中。

    车中很暖,大大的一张兽皮铺地,一张矮几放在正中,上头有一个燃着正旺的黄铜炭炉,旁边还有一个木匣子,里头放置着骨炭。

    赵德言白发拾掇得整齐利落,一席兽皮衣袄裹得严严实实,正靠在车厢上打盹儿……

    阿史那思摩沉默不言,伸手从一侧车厢的暗格处摸出一摊子酒,拍开泥封,狠狠的灌下去一大口。

    酒水顺着虬髯流下,滴落在胸前衣襟处。

    很是苦闷颓废的样子……

    赵德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阿史那思摩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不忍心?”

    阿史那思摩顿了一下,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一张黑红的脸膛颜色愈发深了。

    赵德言坐直身子,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世上之事,岂得双全之法?欲求收获,必将舍予,此乃天道。若是不牺牲掉这些突厥战士,大唐又如何会放心的接受突厥存活下来的老弱妇孺?不能入籍大唐编户齐民,那么突厥永远只能是大唐的附庸,要么生活在敕勒川,要么放牧在河套,子子孙孙都只是大唐的屏藩,终有一日,要么灭亡于大唐,要么绝种于异族……现在的牺牲,是为了子孙后代更好的活下去!只要能够入籍大唐,突厥人的后裔就可以生活在富饶的关中,平坦的中原,甚至如诗如画一般的江南……你,阿史那思摩,或许是突厥历史上即将遭受唾弃的最后一个可汗,却也会成为所有突厥人心目中的神祗!因为你甘愿背负一身骂名,只为换来突厥人能够幸福的在大唐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这比一死更难!”

    阿史那思摩依旧沉默,捏着酒坛子的大手却已经青筋暴突。

    两行浊泪倏然便流了下来,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在面前的矮几上……

    他是突厥最无能的可汗,没有复国之野望,更没有横扫八荒之雄心,只愿意生活在长安富庶繁华之地,笙歌艳舞,钟鸣鼎食。

    现在,还要带领那些忠诚于他的战士走上一条绝路,以这些战士的死,去换取大唐的怜悯,允许剩下的突厥妇孺能够编户齐民,成为唐人……

    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万能的腾格里只顾着下大雪,无敌的狼神连一声嚎叫都没有……

    阿史那思摩茫然无措。

    车厢外响起惶急的叫声:“大汗!薛延陀人追上来了,距离后阵不足十里!”

    阿史那思摩又是一阵恍惚。

    薛延陀如此之快的追踪上来,就意味着康苏密和他的栗特人都已经阵亡……

    他愤恨康苏密当年的背叛行为,结果他自己也投降了大唐,此刻所有的仇恨都已经随着栗特人的阵亡化作虚无,心中唯有兔死狐悲的凄凉。

    “去吧,我的大汗,用你的勇武,率领突厥最后的勇士,去阻挡你的族人通往幸福的道路!”

    赵德言一脸慈祥,语调温和。

    阿史那思摩抹了一把泪水,抬起头,直视赵德言:“若是那房俊只知道坚守马邑,雁门关的守将更不许突厥妇孺入关……如之奈何?”

    赵德言看着眼前这位外形雄壮威武的突厥大汗,满是无语……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纵然事情都是向着你恐惧的地方发展,你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能逆转时光,回到开始的时候,重来一次?

    突厥人当真是穷途末路矣……

    就如同汉人的王朝那般,每到江山倾覆改朝换代,都会出那么一两个无能之君主,将倾颓的帝国推向无法挽回之深渊。

    如今的突厥人,一部逃亡西域,辗转万里,一部投降大唐,即将灭绝。

    昔日草原之霸主,短短几十年便沦落至此,赵德言本该有着大仇得报的畅然快意,却不知却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唏嘘……

    “大汗放心便是,老朽虽然未曾见过那房俊,但既然是房玄龄的儿子,料想必然不是个蠢货。薛延陀长驱直入朔州地界,袭杀突厥,若他按兵不动作壁上观,皇帝会饶的了他?所以他出兵是必然的。若前来救援大汗,那么此刻唐军就该出现在薛延陀的后阵,薛延陀焉敢无视大唐铁骑,依旧肆无忌惮的追杀于大汗?如此,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唐军必然已经扼守了恶阳岭,占据有利地势,只等薛延陀撤军之际,予以迎头痛击,瓮中捉鳖!”

    赵德言抽丝剥茧,分析的极其清晰。

    阿史那思摩一脸悲苦:“那小子就坐视突厥人被薛延陀斩尽杀绝,而后坐收渔翁之利?将吾突厥人当成什么了,他的诱饵吗?”

    虽然最初的计划就是如此,舍弃突厥人所有的战士来诱使薛延陀大军深入唐,突厥人战士将会在雁门关下与薛延陀殊死一战,以双方的兵力对比,突厥的失败是必然的,用战士全部阵亡的代价,换取入籍大唐编户齐民的奖赏。

    同时给唐军制造开战的借口,借由唐军之手彻底剪除这一支薛延陀骑兵,这亦是他阿史那思摩的一项功绩,虽然代价有点太过惨痛……

    事情完全按照赵德言的预想在发展进行,而房俊的表现几乎达到了赵德言的最高要求。

    这小子真特么是个狠人啊,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突厥人死个干净……

    赵德言叹气道:“事已至此,大汗何必依旧心中纠结、耿耿于怀?你要知道,纵然这番不是以身做饵,突厥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唐绝不会同薛延陀开战,而薛延陀大军穿越白道川来到漠南,看上的就是敕勒川,不将突厥人斩尽杀绝,如何能够占领这一片漠南的丰饶之地?所以,必然是薛延陀悍然攻击定襄城,而后唐军仓促应战。以突厥的兵卒、战力,您认为能够抵挡薛延陀大军几时?恐怕等到唐军救援定襄,您依然成为薛延陀的阶下之囚……去作战吧,为突厥的后裔拼出一片天空,拼出一个生活在汉人富饶土地上的机会,莫再犹豫!”

    “诺!”

    阿史那思摩苦笑一声,翻身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寒冷的北风夹杂着雪花迎面打来,使得他精神一振,抓住战马的缰绳跃上马背,抽出腰刀,振臂大呼:“突厥的勇士们,薛延陀背弃当年的盟约,弑杀盟友,必将遭到天神惩戒,人神共愤!现在,吾等已然退无可退,唯有以身躯血肉去阻挡薛延陀的杀伐,给我们的妻子儿女争取赶到雁门关的机会。唐军已然在恶阳岭赶来救援,只要挡住薛延陀的追击,吾等就能够活下去!”

    “大汗!吾等不怕死!”

    “薛延陀背弃盟约,迟早必遭天谴!”

    “突厥儿郎乃是狼神之后,从无退缩,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前后左右的突厥战士汇聚在阿史那思摩身边,各个神情振奋热血沸腾,为了妻儿能够安全抵达雁门关,他们决定用鲜血来阻挡薛延陀人的脚步!

    阿史那思摩眼含热泪,大呼道:“突厥的勇士们,列阵!”

第二十六章 東突厥之绝响!

    烈烈寒风、漫天飘雪之中,无数突厥青壮汇聚在一起,在狭窄的山路上列成阵势,长矛兵在前,弓手在中,甲骑在后!

    前方的山路上,腾起一股灰蒙蒙的雪雾,那是马蹄践踏冰雪溅起的冰屑雪沫。

    紧接着,便是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在风雪之中滚滚而来,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胯下战马兴奋的用蹄子跑着地上的冰雪,阿史那思摩抹了一把脸,濒临绝境,面对数倍于已的强敌,身体那股久违的剽悍渐渐涌起,早已被酒色所腐蚀的身体也变得血脉贲张,很奇怪的没有多少恐惧,反而多了几分兴奋!

    或许,这就是突厥人骨子里的战斗血脉?

    来不及细细品味这种阔别多年的冲动,远处的薛延陀骑兵已经在风雪之中冒出头来,最前边的骑兵已然隐约可见其面容……

    阿史那思摩高高举起手:“弓箭手准备!”

    身前排在中间的弓手纷纷拉弓搭箭。

    “放!”

    “砰!”

    弓弦震动,一支支突厥人独有的三叶镞腾空而起,在风雪之中射向敌人,箭镞下风附有钻孔的骨质球体,遇风发响,呼啸而起,瞬间穿越风雪,斜斜的落入薛延陀阵中。

    这就是鸣镝!

    突厥狼骑的标志!

    鸣镝所在,群胡辟易!

    阿史那思摩耳鼓之中充斥着鸣镝所独有的尖锐声响,心神有些失守,这或许就是突厥鸣镝最后一次在战阵之上响起,今日之后,那些活下来的突厥子孙们,想必再也不知祖先们的鸣镝在草原之上有着怎样无坚不摧的威势。

    已成绝响……

    三叶镞落入地阵之中,冲在最前的薛延陀骑兵齐刷刷倒下去一大片,战士跌落地上,战马哀鸣跌倒,整个保持冲锋状态的锋矢阵型顿时混乱,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也没有收势,就那么踏着战友的躯体继续冲锋!

    阿史那思摩满是虬髯的脸容镇定无波,高高举起的手并未放下,在此发号施令:“放!”

    “砰!”

    又一轮箭矢腾空而起,再次造成杀伤。

    两轮之后,弓手再一次拉弓搭箭,未等阿史那思摩下令,飞快的射完最后一轮,便迅速的后撤,让身后的甲骑上前守卫在长矛手的身后,自己则退到最后,将长弓背负在身上,翻身跃上战马,抽出弯刀。

    突厥人不仅拥有着现金的冶铁技术,可以制造锋锐的刀尖铁器,战术之上更是在无数次的战斗之中从汉人手中学习到了行军布阵之法,再不是以往草原上的胡骑只知道一窝蜂冲锋的愚蠢打法。

    隋朝末年,刘武周、梁师都、李子和等军阀先后依附于突厥,不仅仅给突厥带去了攻城的器械,更教会了突厥人战阵之术,甚至学会了汉人以步兵列阵对付骑兵的战术!

    奸,古往今来层出不穷。

    薛延陀骑兵被三轮鸣镝射杀不少,锋矢阵型也有些混乱,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使得他们根本不会停下来稍作休整,到了相距一箭之地的时候,薛延陀骑兵从马背上以双腿之力保持稳定,用背后的弓箭抛射一轮箭雨,然后也不管效果如何,抽出弯刀,就这么直直的装入突厥阵中。

    突厥阵中被箭雨抛射射得倒地一片,有些士兵连射进身体的箭矢都来不及拔出,薛延陀骑兵便呼啸而至。

    “轰!”

    薛延陀骑兵狠狠的撞在突厥人的矛阵上。

    长矛兵是骑兵的天敌,无数林立的长矛组成的矛阵,更是骑兵的噩梦。想要破开矛阵,要么骑射袭杀,要么便是以战马与战士的血肉去将其填平、碾碎!

    此处地形狭窄山路崎岖,没有空间去给薛延陀骑射的机会,面对射术更加精准、箭矢更加优良的突厥人,对射就是找死,唯有以优势的兵力不计伤亡的去碾碎突厥人的矛阵,才能破开突厥人的硬壳,与他们的骑兵硬碰硬的决一胜负!

    战马和士兵的躯体被长矛狠狠的刺穿,鲜血喷涌,人马俱亡。

    但是战马携带着的强大的动能犹如一座山一般狠狠的撞进突厥人的矛阵之中,矛杆碎裂,长矛兵被撞得离地飞起,口喷鲜血。

    然后身后的长矛兵便上前一步,长矛竖起,矛柄抵在地上,迎接下一轮的冲击……

    狭窄的地域之内,薛延陀骑兵前赴后继不顾伤亡,猛烈的冲击突厥人的矛阵,两军阵前血肉横飞宛如地狱!

    论战力,突厥人绝对不逊色于薛延陀,甚至犹有过之。

    突厥甲骑乃是草原上最强横的存在,纵然是薛延陀的轻骑面对,亦是胜少负多,而比较起步卒的战力,师从汉人的突厥人更是高出不止一筹,只是一个矛阵,便将数倍于己的薛延陀死死的阻拦在此,不得寸进!

    只是可惜,兵力上劣势,使得突厥人渐渐陷入被动。

    长矛固然锋锐,但薛延陀人前赴后继不计死伤,生生以血肉之躯将突厥人的长毛阵凿出一个缺口。

    突厥长矛兵伤亡殆尽,无法及时弥补缺口,被薛延陀人冲杀进来将阵型撕裂,没有了完整的阵势,长矛兵也只能任由骑兵斩杀。

    阿史那思摩站在后阵,见到矛阵被破,并无多少慌乱,手里的弯刀指着敌人,嘶声道:“突厥之生死,在此一战!唯有将敌人挡在这里,我们的妻子儿女才能抵达雁门关下,得到唐军的庇佑!突厥的儿郎们,无敌的狼神与我们同在,现在,随吾杀敌!”

    “杀敌!”

    “杀敌!”

    战局不利,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突厥人并没有感到恐惧慌乱,身体里剽悍的血液涌动,在他们的可汗引领之下,奋不顾身的冲向薛延陀人!

    “轰!”

    甲骑对轻骑,突厥最后的力量全部投入,居然硬生生将薛延陀的攻势遏制。

    漫天大雪之下,战场之上血肉横飞。

    *****

    定襄城北,薛延陀大营。

    “渠帅,二王子已然击溃栗特人的阻拦,正继续追击突厥人,现在刚刚过了恶阳岭。”

    听取了斥候的汇报,咄摩支一张臭脸皱起。

    心底叹了口气。

    这个二王子当真是蠢得可以,袭杀突厥人固然是一件大功,可是怎能忘记了窥视一旁的唐军呢?你搞一些小动作,唐军顾忌即将到来的东征,或许会死死的忍着,毕竟薛延陀东边与辽东接壤,大唐这个时候不会愿意承担与薛延陀为敌的风险,为即将到来的东征平添变数。

    然后趁其不备突袭定襄,占领城池,再派出使者与大唐何谈,非但定襄有可能被唐人同意让薛延陀占领,甚至在意识到薛延陀的决心之后,也会答允和亲之事。

    与大唐和亲,两国结成翁婿之国、秦晋之好,草原大漠之上,还有谁跟反抗薛延陀的统治?

    偏偏这个大度设着了魔,非得将突厥斩草除根……

    你偷袭定襄也就罢了,大唐捏着鼻子会认了,可是在大唐眼皮子底下屠杀突厥人,这让一手扶持突厥复国的大唐颜面何存?

    这是逼着唐军出手啊!

    简直愚不可及!

    咄摩支心里头叹着气,对大度设的遭遇报以极大的担忧,站起身来到营帐门前,望着远处漫天飞雪之中巍然矗立的定襄城,沉吟良久,下令道:“全军准备拔营,返回白道川扼守山口,等着接应二王子!”

    账内众将一时错愕不解。

    原定计划不是二王子迂回至定襄城后,前后夹击攻陷定襄城么?

    纵然现在二王子改变计划前去追杀突厥人,可正因如此,定襄城内必然空虚,留守大营的兵力足以攻下定襄城,届时据守坚城接应二王子,岂不更加稳妥?

    还能捞一个攻陷定襄的功劳……

    “渠帅,突厥人被阿史那思摩带着逃亡马邑,此刻定襄城内必然空虚,何不趁此机会将其一举攻陷,据城而守?”

    总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

第二十七章 断其退路

    咄摩支冷眼瞅了瞅这个手下,摇头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不管二王子那边如何,攻陷定襄都是一件大功,可是功劳岂能这般从天而降?临近出征之时,可汗曾对我耳提面命,此行最大的目的,乃是给予唐人压迫,迫使唐人在无暇北顾之时答允和亲之提议,万万不可与大唐开战。”

    顿了一顿,看着一众麾下将领,沉声道:“大唐富庶强盛,那位皇帝稳坐长安,国内盛兵百万,一旦将其激怒,岂是薛延陀可以抗衡?不要忘记,就在十几年前,就在这里,曾经雄霸草原大漠的突厥汗国被大唐一举击溃,一代雄主颉利可汗亦身为阶下之囚,最终病死长安!诸位,难道现在的薛延陀,比之十几年前的突厥还要强大么?”

    众将默然。

    这哪里有可比性?

    当年的突厥横跨东西纵横南北,疆域辽阔百族驯服,控弦之士数十万,颉利可汗率军南下直抵渭水的时候,率领的兵力便足足达到二十万,皆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与此同时,守卫阴山牙帐的兵力远超于此。

    不可一世。

    然而现在的薛延陀纵然吹嘘着强盛,总兵力却也仅有二十余万,只是人家颉利可汗一次出征所率领的军队数量……

    即便是那样雄踞大漠的突厥,却也被大唐击溃,连可汗都成为囚徒,被禁锢在大唐的都城,临死亦不得返回草原。

    可以想象,一旦薛延陀当真激怒了大唐,迫使大唐不管不顾的对薛延陀开战,看似强盛的薛延陀将会面临怎样的绝境……

    郁督军山看似很远,可先有霍去病封狼居胥,后有窦宪勒石燕然,汉人王朝强盛之时,从来都能够千里突袭。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眼下之大唐,怕是比当年的大汉更加强盛!

    薛延陀也好,突厥人也罢,平素搞一些小动作在汉地掳掠一番,尚且不当大事,可若是全面跟大唐开战,唯有死路一条。

    现在大度设鬼迷心窍,居然想着追击突厥人然后在雁门关下将其屠杀,这势必会激起大唐的愤怒,骄兵悍将的唐军岂会坐视?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他大度设违背可汗的命令,那么就让他自己回去接受可汗的惩罚,咄摩支若是这个攻陷定襄城,必然会被说成与大度设沆瀣一气,岂不是等于替大度设分担了罪责?

    “勿要多说,听从命令,拔营吧!”

    咄摩支解释一番,冷着脸下令。

    “诺!”

    众将不敢再问,赶紧走出大帐,各自收拢兵卒,准备拔营。

    咄摩支忧心忡忡。

    他与拔灼的关系一向不好,与大度设则亲近得多,但是眼下的情况他却是有心无力,谁知道大度设发了什么疯,居然对突厥人紧追不舍,誓要将其屠杀殆尽,一举灭族?

    他能做的,就是立即返回白道川,紧紧扼守住山口。

    若大度设命大,或许能够活着逃回来,自己做好接应,若大度设命丧雁门关下,那么他也得防备唐军趁胜追击,直接越过白道川进入阴山之北,直插薛延陀的腹地……

    *****

    定襄城内,薛仁贵趴在箭垛后面看着薛延陀人拔营之后阵型整齐的缓缓北撤,心头有些遗憾。

    率领一万骑兵多开薛延陀斥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已然空无一人的定襄城,准备趁着薛延陀人意图贪功进攻定襄城的时候猝然反击,打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曾想这薛延陀留守大营的将领居然如此冷静,非但不进攻空虚的定襄城,反而拔营北撤。

    “将军,怎么办?要不干脆衔尾追杀上去,反正他们携带着辎重粮秣也跑不快!”

    高侃在一旁舔了舔嘴唇,提出建议。

    现在已经不是谁先开战的问题了,大度设率领大部队追杀突厥人,现在深入大唐边境几十里,翻越恶阳岭直逼雁门关,早就触犯了大唐的底线,若是不能予以迎头痛击,大唐还有何颜面在那些依附的胡人面前挺起腰杆?

    若是能够袭杀这一部薛延陀人,也算是大功一件……

    “反正也跑不快?”薛仁贵喃喃复述一遍,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令道:“虽然不惧与薛延陀野战,但必定有所伤亡,何不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传令下去,全军弃城自东门而出,绕道赶在薛延陀人之前抵达白道川山口,不得延误!”

    高侃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拇指一挑:“将军好计策!”

    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据闻朝廷派遣的单于都护府长史就快要抵达马邑,或许不久之后就要来到定襄,届时会否借机生事?”

    定襄城即为单于都护府所在之地,而单于大都督,便是阿史那思摩。

    薛延陀虽然寇边,却始终未曾动武,朝廷之内顾忌与薛延陀开战会影响东征大计,故而一直对边军严加约束,不准与薛延陀起冲突。即便是房俊前来马邑之前,亦曾被李二陛下耳提面命,不得挑起争端。

    万一那位单于都护府的长史来到定襄发现只是空城一座,整个漠南几乎乱成一锅粥,各方势力相互倾轧完全背离了朝堂之上制定的策略,一怒之下添油加醋的上报皇帝,怕是自房俊以下,所有人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薛仁贵不屑的冷笑一声:“单于都护府的长史?哼哼,别管他会乱说什么,首先,他得有机会来到这定襄城才行……”

    高侃不知单于都护府的长史是何人,他薛仁贵岂能不知?

    虽然那萧嗣业乃是萧氏子弟,与房俊有着姻亲关系,但薛仁贵知道那厮可是在萧家没少给房俊添堵,依着房俊的脾性,看在亲戚份儿上不将那厮弄死就算是稀奇了,还想着来到定襄城作威作福、发号施令?

    想滴美……

    “别管那么多,以令而行吧!”

    “诺!”

    高侃再不多问,既然尽到了提醒之职责,究竟如何抉择便是上官的事情,不用他去考虑。

    当即便匆匆转身下了城墙,召集兵卒,准备出发。

    薛延陀人携带着大量辎重,行军自然不可能快得起来,赶在他们之前抵达白道川山口做好埋伏,堵住薛延陀人返回漠北的道路,占据有利地形等着薛延陀人来攻,岂不是比旷野之上野战的效果更好?

    反正白道川是一定要牢牢掌控在唐军手中的!

    当即薛仁贵也下了城墙,跨上战马,率领一万骑兵自东门出城,绕了一个大弯,却依旧赶在行军缓慢的薛延陀之前抵达白道川山口。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黎明之前,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下,天上乌云也已散尽,晨曦微露,站在山口眺望着白道川,白茫茫一片。

    “白道”,在敕勒川之北,距离废弃的北魏都城盛乐不远,巍峨险峻的大青山矗立于此,与整个银山山脉横亘一体,隔绝南北。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天险之中,有一道山川名曰“白道川”。

    世代居住在此的居民依靠自己的双手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开山之土呈白灰色,以之铺路,每当春夏,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之青山,唯道路独白,故而得名。白道蜿蜒曲折,绵延数十里,盘绕于大青山上,象一条长长的蜈蚣一直从山腰爬行到高高的山顶。

    山岭之上有城垣遗迹,乃赵武灵王所修之长城。

    北齐、北周时期,突厥兴起于漠北草原,并向南游牧,将敕勒诸部逐出漠南,在白道以南的敕勒川也就随之通称为白道川。

    白道地处藏龙卧虎的大青山上,大青山巍峨挺拔,地势险要,横贯阴山,乃是南北交通之要冲咽喉,因而,白道历来是军事关隘,是兵家必争之地。

    贞观三至四年,李靖、徐世绩等分率十余万雄兵会师白道川,在白道口大破东突厥颉利可汗,一举覆亡突厥。

    薛仁贵站在山下,望着白雪皑皑的白道口,挥了挥手。

    身后将旗摇动,一队队兵卒策马趁着昏暗的天色,马匹带着嚼子,悄无声息的顺着山路向着并不宽敞的山口掩杀而去。

第二十八章 世间再无狼骑

    薛延陀自漠北穿越白道而来,直抵敕勒川,自然要派兵屯驻于此,保护大军撤退的咽喉要道。不过大度设并未对此地予以太多的重视,薛延陀十万大军由此南下,一路平推,所至之处无论突厥人亦或是汉人尽皆仓皇难逃,百里之外不可能有任何敌军出现,故而只是象征性的驻扎了千余兵卒扼守白道口。

    只是大度设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此行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折……

    晨曦之中,万物俱寂。

    唯有北风穿越白道口,发出呜呜的呼啸,卷起山口的积雪……

    唐军骑兵小心翼翼的向着山口挺近,直到距离山口不足一里的地方,才被薛延陀的斥候发现。

    既然行迹无法掩藏,唐军干脆加速,向着山口一侧的薛延陀营帐杀去。

    铁蹄踏碎冰雪,一万骑兵发起的攻势惊天动地,隆隆的提升震荡大地,就连两侧山坡上的积雪都被震得簌簌滚落。

    无数唐军铁骑向着山口奔袭,士兵头盔之上鲜红的缨羽犹如一片血红的海水一般翻滚荡漾,声势骇人!

    薛仁贵一马当先,铮亮的甲胄,鲜红的披风,手里凤翅鎏金镗斜斜的推出去,便轻而易举的将一个骑上马仓惶迎战的薛延陀士兵头颅割去,鲜血飙起三尺。

    再将凤翅鎏金镗收回,举起,狠狠的砸在另一个薛延陀士兵的头上。

    那士兵倒是反应及时,用手里的长矛堪堪挡住薛仁贵这一击,却不料薛仁贵力气太大,一下子连兵器带着人都给砸落马下,那士兵摔得晕头转向,未等从地上爬起,便被接踵而来的唐军铁蹄踩成肉泥……

    一方措手不及兵力孱弱,一方全力一击优势巨大,战斗仅仅进行了一盏茶功夫,驻守山口的薛延陀士兵便被剿杀干净。

    薛延陀士兵的尸体被拖走,地上的鲜血被铲来的积雪掩盖,一切都看不出历经一场大战的样子。

    唐军战士尽皆下马,挽着缰绳进入白道之内,沿着山坡休憩进食,给战马喂食草料豆子。

    一枚一枚震天雷从木头箱子里取出来,整整齐齐的码在营地内。

    如果大度设有命,能够返回白道,将会有一场大大的惊喜留给他……

    *****

    恶阳岭下,战斗已然进入白热化。

    突厥人为了守护妻子儿女,各个奋勇争先悍不畏死,兼且装备战术尽皆优良与薛延陀人,居然死死的守住山道,使得薛延陀人不得寸进。

    不过薛延陀到底占了兵力的巨大优势,在大度设赶上来连续砍了几个畏缩不前的渠帅之后,攻势愈发猛烈,突厥人渐渐不敌。

    ……

    阿史那思摩一刀砍翻面前的薛延陀战士,冷不防被一旁刺来的一杆长矛刺中肩胛,疼得他大叫一声,跌落马下。身后的亲兵死士连忙冲上来将薛延陀士兵杀退,将他救了回去。

    “大汗!顶不住了,要不您先撤吧!”

    “您是突厥的大汉,吾等可以战死,可您不能死啊!”

    “是啊大汗,咱们死了不打紧,可是咱们的妻子儿女,还得仰仗着大汗存活呢!”

    身边亲兵疾声劝阻。

    若是阿史那思摩死在此处,那些个突厥妇孺怎么办?没有阿史那思摩这杆大旗,大唐哪里会收容那些个孤儿寡妇!

    就算收容入关,往后也不过是奴隶的命运……

    阿史那思摩红着眼珠子,看着四周遍地尸骸,鲜血已然将雪地彻底染红,一夜的厮杀,突厥勇士死伤殆尽,就凭着最后一口气死死的咬牙顶住,生生的还来数倍的战损。

    他有些绝望。

    一夜的拼杀,已然将心里头那股热血耗尽,遍体鳞伤体力耗尽,仓惶和恐惧如同野草一般不可遏止的疯长。

    说到底,阿史那思摩的确缺少突厥人的狠厉坚韧,他是一个被惯坏了的突厥贵族,享受了太多的荣华富贵,将突厥人的传统早已丢弃的没剩下多少……

    嘴皮子抖了抖,阿史那思摩茫然看着身边的亲兵死士,又回头看看已经排列阵型准备再一次发动进攻的薛延陀骑兵,最终无尽的壮烈只化作一句话……

    “撤退吧……”

    什么金狼大纛,什么突厥可汗,哪一样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正如同亲兵们劝说的那样,他的命不能丢在这里,还有数以万计的老弱病残孤儿寡妇指望着他活下去……

    畏惧一旦滋生,便不可遏止。

    亲兵们也来不及替他包扎伤口,就这么扶着他跨上一匹战马,一群人护卫左右前后,向着雁门关的方向快马加鞭,亡命奔逃。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突厥狼骑见到自家可汗居然临阵脱逃,士气低落,最后强撑着的那一口气瞬间崩泄。

    兵败如山倒……

    位于后阵的大度设犹豫了一下,对左右道:“既然已经屠杀突厥狼骑,那就不必在追,前面不远便是雁门关,万一被唐人误会吾等乃是意欲破关而入大唐腹地,那可就麻烦大了。”

    “诺!”

    身边的斥候领命,就待前去传令。

    “慢着!”

    头脸包裹得好似一个大粽子也似的吐迷度策马来到大度设身边,建议道:“二王子岂可放任阿史那思摩离去?突厥狼骑固然被屠杀殆尽,可是这草原之上的残余突厥人却不少!只要阿史那思摩活着,他就是突厥的可汗,就是金狼大纛的主人,随时随地都能够拉起另一支突厥狼骑!今日薛延陀已经与突厥结下血仇,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事已至此,二王子当穷追不舍,斩尽杀绝,万万不可给予阿史那思摩喘息之机,否则后患无穷!”

    大度设顿了一下,思量一番,纠结道:“可万一被唐军误会,引发两国争端,父汗必定责罚于我。”

    吐迷度无语……

    特娘的你都快要杀到雁门关下了,更是将大唐一手扶持的突厥人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还特么指望大唐跟你好言好语?

    搞不好现在唐军就已经追在身后掩杀过来了!

    强忍着对大度设的鄙视和不屑,吐迷度劝阻道:“可是任由阿史那思摩离去,未能将其族人尽数斩杀,埋下无穷后患,大汗照样会责罚于你!反正都是要受到责罚,何不干脆捞取一个斩杀突厥可汗的盖世功勋?就算受到大汗责罚,可您依旧是薛延陀的英雄!草原大漠之上的各个部族,最是崇拜强者,往后哪一个不以您二王子马首是瞻?”

    大度设舔了舔嘴唇,心动了……

    是呀!

    曾几何时,突厥乃是草原之上的霸主,光耀日月、威盖四方,多少部族尽皆匍匐在其大纛之下、牙帐之前,唯命是从,奉其为主!

    突厥可汗便是天神庇佑、狼神之子,世间最尊贵的存在!

    若是自己能够斩杀一位突厥可汗,那么对于自己威望之提升简直无法估量,只要能够得到各个部族的崇拜与敬服,自己久多了几分与拔灼争夺汗位的胜算……

    这一会他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全军出击,擒杀阿史那思摩,官升万夫长,赏金白镒!”

    “二王子威武!”

    薛延陀骑兵兴奋的嗷嗷直叫,鼓起力气将参与的突厥狼骑屠杀殆尽,继而便策马扬鞭,向着远处的阿史那思摩追杀过去。

    万马奔腾,声威雄壮,铺天盖地的追杀过去。

    ……

    阿史那思摩骑在马上亡命奔逃,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追兵,发现追兵已然越来越近,耳畔薛延陀人射出的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嗖嗖的自身边射过去,只得将整个身体都伏在马背上,以防被流矢射杀。

    “可汗速走,吾等拦住追兵!”

    二十余个亲兵狼骑大喊一声,便勒住马缰,义无反顾的反身冲入敌阵,试图阻拦追兵。

    只是薛延陀骑兵士气正旺,数万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狂追而至,哪里是区区二十几个人就能拦得住的?

    阿史那思摩看着亲兵狼骑冲入地阵,只是如同几滴水珠滴进大海,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便被立即淹没,顿时目眦欲裂……

    前方,雁门关巍峨是轮廓已经映入眼中。

    阿史那思摩忽然脑子里浮起一个念头:万一唐人不肯打开关门,那可怎么办?

第二十九章 绝路?

    “驾!”

    阿史那思摩在亲兵护卫之下,拼了命的鞭打战马,亡命一般向着雁门关奔逃。

    本来的意图的确是以身做饵,可他从没想过自己真正成了鱼饵!

    将薛延陀大军引到雁门关,目的已然达成,他其实应该更早一些抽身而退,而不是与麾下狼骑血战到底,直至最后一刻才在亲兵的护卫之下退走,万一撤退不及,被薛延陀骑兵团团缠住,岂不是要杀身成仁?

    荣华富贵还没享受够呢……

    刚刚两军阵中奋不顾身的厮杀,一身血脉贲张,耳中听着麾下狼骑濒死的才叫,眼中尽是敌人狰狞的嘴脸,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使他陷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早已退化的突厥人血性陡然复活,无视生死!

    然而现在退下来逃跑,无尽的恐惧再一次填满心头。

    一定要逃到雁门关下!

    只要入了关,就算是彻底安全了!薛延陀人一定不敢悍然攻打雁门关,与大唐正面开战。

    胯下战马累得汗出如浆,呼哧呼哧喷着白气,用尽了力气四蹄狂奔。

    恐惧之下,阿史那思摩依旧在马上频频回首,见到有十几骑薛延陀人仗着骑术精湛、战马优良,居然脱离大部队,慢慢的追了上来,吓得阿史那思摩赶紧趴在马背上,唯恐敌人放箭将自己射杀。

    这一路又是厮杀又是狂奔,战马的体力已然即将耗尽,任凭突厥人再是如何鞭策,亦无法再次提速。

    眼看着那十几骑薛延陀士兵越追越近,几个亲兵互视一眼,在马上大声道:“大汗珍重!吾等阻挡追兵!”

    言罢,纷纷勒住战马,调转马头,向着敌人发起反冲锋,试图将这越追越近的十几骑拦下来。

    这是自杀的方式,就算能够阻挡那十几骑,但薛延陀的数万骑兵已然在后面追杀而来,腾起的冰屑雪沫被马蹄扬上半空几乎成了一片雾霭,惊天动地的袭杀而至,只要一个呼吸之间,这些突厥亲兵就将被马蹄碾碎。

    阿史那思摩伏在马背上,嘴唇咬出了血,两眼之中热泪滚滚,却没有拒绝的勇气……

    他只是一味的用力夹着马腹,不断的催促战马加速,只需快快抵达雁门关下,自己和身边的亲兵便都能够得救。

    然而,一个陡然而起的念头又令他感到一阵惶然

    万一,唐军不准许突厥人撤入雁门关怎么办?

    赵德言说他有办法,可万一他无法说服雁门关守将呢?

    ……

    就在这种被恐惧和惶然煎熬的心情之中,雁门关巍峨的门楼终于出现在眼前。高大古朴的门楼,两侧长城蜿蜒与崇山峻岭之间,天下雄关之气魄一览无余。

    而就在此刻,关门之下,无数突厥老弱妇孺驱赶着牲畜汇聚在那里。

    厚重的关门,却依旧紧紧关闭。

    最令阿史那思摩恐惧的情况,出现了……

    唐军拒绝突厥人撤入雁门关!

    阿史那思摩只觉得胸口像是都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喉咙发腥,一口鲜血喷吐出来,身子在马背上一阵摇晃,然而猛地从战马之上坠落。

    狠狠的跌落在雪地上。

    “大汗!”

    “大汗!”

    身边的亲兵大惊失色,急忙勒住马,两个亲兵甩开马镫跃下马背,扑倒地上将阿史那思摩搀扶起来。

    阿史那思摩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一双眼紧紧的闭着,已然昏迷过去。

    两个亲兵茫然无措……

    怎么办?

    其余亲兵坐在马上急的满头大汗,早已换了一身寻常兵卒装束的奥射设此刻也没了主意,看了看后面掩杀上来的薛延陀骑兵,再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阿史那思摩,一咬牙,怒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将可汗扶上马背,带他去雁门关,其余人等,随吾挡住薛延陀人!”

    言罢,狠狠咬着牙一磕马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扬开四蹄,朝着后方掩杀过来的薛延陀人冲了上去。

    这位被其母义成公主所嫌弃,父亲死后未将可汗之位传于他,反而传给了自己叔叔的突厥王子,一直欠奉对于突厥又岂是阿史那家族的拥护,就像是一个边缘人一般游离在整个突厥中枢之外。

    然而值此生死存亡之时刻,却终究显示出身为突厥贵族的骄傲与勇气。

    他知道若是阿史那思摩身死,那些活下来的突厥人绝对得不到大唐的包容与接纳,与阿史那思摩相比,他这个处罗可汗的儿子、颉利可汗的侄子,并不比一个寻常的突厥人有着太多的分量。

    所以他冲锋的背影萧索而壮烈,气势却坚定而不屈!

    今日之死,是为突厥保存住未来!

    终有一天,阿史那氏的子孙会再一次君临这块祖辈繁衍生息的土地,成为草原大漠的王!

    看到奥射设决绝而悲壮的身影,其余突厥士兵互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纷纷调转马头,义无反顾的向着薛延陀冲去。

    纵然是死,亦要为阿史那思摩争取一线生机。

    那是突厥人的延续!

    *****

    雁门关城楼上,萧嗣业望着关下皑皑白雪,远处茫茫山川,以及几万人汇聚关下,人喊马嘶犬吠牛叫,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是皇帝敕封的单于都护府长史。

    贞观四年三月,卫国公李靖率军直捣阴山,俘获突厥颉利可汗,灭亡突厥。李二陛下在突利可汗故地设置顺、、化、长四州都督府,颉利可汗故地置定襄都督府、云中都督府。

    单于都护府所在地便是定襄城。

    而等他在家族之中遭受轻视与抛弃,满怀愤懑回返北疆,一腔热血决定要好好的做出功勋让家族中那些鼠目寸光的老家伙们好好看一看,却发现只不过是离开北疆半年时间,却已然是时移世易,一片狼藉……

    长安城中,那些庙堂之上的宰辅们以及太极宫里的皇帝陛下,还在琢磨着如何婉拒薛延陀的和亲之请求,以便稳住大局安定北疆,使得帝国可以全力发起东征,征伐高句丽。

    却浑然不知在长城之北的茫茫群山之间,早已乱成一锅粥……

    薛延陀翻越恶阳岭,偷袭突厥人?

    马邑城守将宇文法居然阻挡右屯卫出关,并且不给右武卫粮秣补给,使其无法出城救援突厥人?

    最离谱的是,突厥人弃城南下情有可原,但是不去马邑反而直奔雁门关,如此舍近求远之举措,所为又是哪般?

    看不懂啊看不懂……

    按理来说,单于都护府乃是萧嗣业的地盘,有这个都护府在,才有他这个长史,才能实现他心中的志向与抱负。

    那么此刻关下的这些突厥人便是他的“子民”,要尽量保全,如此才可以使得他有所作为。

    不然突厥人都死光了,单于都护府哪里还有存在的必要?

    他这个长史更是光杆将军……

    然而萧嗣业却并非那么想。

    此番回到阔别多年的长安,见识了关中富庶长安繁华,那种钟鸣鼎食纵情豪奢的生活,早已使得他深深入迷。再回定襄,实在是逼不得已,就算自己肯舍了面皮,可终归也得找个借口吧?

    怕苦怕累,所以不愿回定襄?

    他说不出口,也做不出。

    若是不想留在定襄,而且有充足的借口……

    萧嗣业眼眸之中寒光闪烁。

    雁门关守将就站在萧嗣业身后,眼看着远处薛延陀骑兵已然乌云压顶一般奔袭而来,而关下的突厥人依旧混乱哭嚎,当即下令道:“打开关门,五百骑兵出城维持秩序,然后放突厥人入关,若有争先破坏秩序者,格杀勿论!”

    突厥汗国乃是大唐一手扶持,突厥人眼下是大唐忠诚的盟友,不可坐视其被薛延陀屠杀而漠然不理。

    “诺!”

    副将应了一声,就待转身去传达命令。

    “不行!”

    萧嗣业蓦然出口,制止了那副将,而后看向守将,道:“不能打开关门!”

第三十章 冤枉

    萧嗣业蓦然出口,制止了那副将,而后看向守将,道:“不能打开关门!”

    那守将一愣,奇道:“这是为何?您乃是陛下敕封之单于都护府长史,突厥人便是您治下之民,眼下薛延陀就在咫尺之外,再过一会儿便抵达一箭之地,若是此刻不放这些突厥人入关,难不成坐视其被薛延陀屠杀?到那个时候,末将纵然要背负坐视盟友惨遭屠戮之责,阁下怕是也难逃失责之罪!”

    萧嗣业吸了口气,心念电转,沉声道:“吾又岂能不知?可实在是没办法!这么多的突厥人,乱哄哄的人喊马嘶,你可知其中是否有薛延陀的细作?即便没有薛延陀的细作,可突厥人毕竟是突厥人,吾乃单于都护府之长史,与突厥交往多年,深知其不可驯服之野性!突厥祖祖辈辈都在不断的攻击长城,亦曾数次绕过雁门关深入河东腹地烧杀抢掠,甚至一度之地渭水之畔,距离长安咫尺之遥!谁敢保证,这些突厥人入关之后,不会趁机作乱,夺关据守?”

    “荒谬!”

    那守将都快要气笑了,怎地朝廷出来的这些个年轻官员,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先前有一个房俊,还是个驸马呢,结果单人匹马就敢前往马邑,更搅合得北疆乱成一团,现在又出来一个萧嗣业,满口歪理信口雌黄,简直不可理喻!

    “突厥汗国乃是大唐之盟友,为大唐屏藩北疆,抵御蛮族。若是此刻坐视盟友将要遭受屠戮而不管,你让那些依附于大唐的其他胡族怎么看?大唐之威严何存?陛下之威严何存?”

    那守将瞪着萧嗣业,一脸不屑。

    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特么世家子弟呢?

    草包一个……

    萧嗣业目光炯炯,厉声道:“胡涂之至!将军,此刻雁门关上下唯有兵马五千,你可知关下这些突厥人有多少?起码六七万!且不说雁门关是否容纳得下这么多人,还有数目更多的牲畜,只说这些突厥人一旦入关暴起夺关,你要如何应对?这个可能是存在的,而且不容忽视!突厥民风剽悍,男女皆可策马杀敌,你想想,六七万战士即便是手无寸铁,在这关内狭窄之处,你这五千兵卒,如何抵挡?一边是雁门关失守,被突厥人突入河东腹地,再现当年颉利可汗之地渭水之耻辱,一边是一个依附于大唐的胡族被屠杀……哪一个罪名更大?孰轻孰重,难道还需要衡量吗?”

    守将:“……”

    娘咧!

    这厮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啊!

    突厥人被杀,自己坐视不管肯定是大罪,但若是雁门关失守,被突厥人亦或是薛延陀人趁势越过长城攻入河东腹地,那自己就不仅仅是有罪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民族的罪人……

    必须夷三族那种!

    这可如何是好?

    守将茫然无措,没了主意,心里却将阿史那思摩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你特么放着距离更近,且有大军驻守的马邑城不去,反而千辛万苦的跑到雁门关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咱添堵不成?

    他这边看看关下悲呼求救的突厥人,再看看远处奔腾袭杀而来的薛延陀人,心中纠结犹豫,一个校尉快步跑来,低声道:“将军,末将有事禀报。”

    显然是有秘密之事禀告。

    守将瞥了一眼萧嗣业,向着门楼那边走了几步,问道:“什么事?”

    那校尉瞅瞅左右,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递给守将:“刚刚关下有人将此物抛上城头,上面附着一张纸条,说是要将军亲启……”

    “嗯,什么东西?”

    守将心中疑惑,接过圆筒,入手轻便,乃是竹子所制,上面有描漆的图画,却因为年代久远而斑驳脱落,只是并未有多少破旧之感,反而圆润细腻,颇有一些沉淀的韵味。

    一头有一个盖子,守将轻轻旋开,将里边一个玉佩倒在手心儿里……

    脸色霍然一变!

    那是一方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图案是一只仰天长啸的狼头,工艺精致,栩栩如生……

    将玉佩紧紧捏在手心里,守将脸色变幻,终于一咬牙,将玉佩收入怀中,下令道:“即刻打开关门,放突厥人入关!骑兵再分出五百,前往突厥后阵,阻挡薛延陀人追杀!”

    “诺!”

    那校尉领命,匆匆下了城墙。

    片刻之后,雁门关厚重的关门缓缓打开,几队全副武装的骑兵阵型严谨的列阵而出,五百人分成左右两队肃立在关门左右维持秩序,以防突厥人入关的时候混乱拥堵,五百人纵马向前,直接朝着突厥人的后阵奔去,试图阻挡薛延陀人继续追杀。

    雁门关上,萧嗣业勃然大怒,冲着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守将怒喝道:“愚蠢!愚蠢至极!你可知道,一旦这些突厥人在关内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守将沉声道:“吾乃雁门关守将,即便有何闪失,也自然由末将一力承担,与萧长史无关!”

    他面无表情,将“长史”两个字加重了语气,意在提醒萧嗣业,您就算比我官大,可你是单于都护府的长史,还管不到我这个雁门关的守将,此间之事,您就别操心了。

    一脸不屑之神情,把萧嗣业鼻子都快气歪了。

    娘咧!

    老子叨叨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结果一转身的功夫,这混账的主意为何变得如此坚定?

    心中狐疑,猛地发现守将胸口甲胄的边缘有一根红绳……

    想想刚才那个校尉将守将叫去一旁,好像是鬼鬼祟祟的给了他什么东西,萧嗣业心念电转,陡然上前一步,拽住红绳就把那块玉佩给拽了出来……

    守将蓦然变色,大喝道:“你干什么?”

    萧嗣业将玉佩拽出来,拿在手中一看,也变了颜色:“此乃阿史那家族的族徽,如何会落到你的手里?”

    守将脸色又是一变,失声道:“你说什么?阿史那家族的族徽?不可能!”

    说着,就待上前劈手来抢夺。

    萧嗣业握着玉佩后退一步,大声道:“吾乃单于都护府长史,与突厥人打交道多少年了?焉能不知此物?哦,吾明白了!怪不得你无视我的提醒,一意孤行要放突厥人入关,原来你根本就是突厥人的细作!”

    守将大怒:“放你娘的屁!老子是汉人,此乃家父的故人之信物,如何就成了突厥人的细作?再敢胡言乱语,当心老子治你一个祸乱军心之罪!”

    嘴上骂着,心里却打了个突儿……

    他没撒谎,这的确是他的父亲一位故友之信物,他父亲当年蒙受此人救命之恩,曾带着他前往定襄城拜访那位故人,所以他见过这块玉佩。却不曾想,原来是阿史那家族的家徽……

    他此刻后悔不迭,本来是想要趁机偿还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放那个故人与突厥人一同入关,若早知那故人乃是阿史那家族之人,自己如何敢这么做?

    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自己就是袒护突厥人,所以才放其入关?

    现在被萧嗣业识破,自己恐怕就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一个突厥人细作的罪名怕是要被坐实……

    想到这里,他望向萧嗣业的目光幽深闪烁,恶向胆边生。

    “来人!给吾将这个薛延陀的细作捆起来,严加审讯!”

    左近的兵卒自然届时守将之心腹,闻言先是一愣,心说这位单于都护府的长史怎地就成了薛延陀的细作?不过长官有令,自然不敢不从,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卒一窝蜂的冲上来,萧嗣业尚未来得及拔刀反抗,便被死死的压在青砖地上……

    “你们特么疯了?老子乃是唐人,这人才是突厥人的细作,吾手里还有……呜呜……”

    萧嗣业破口大骂。

    一个兵卒干脆撕碎了衣衫下摆,塞入萧嗣业嘴里。

第三十一章 入关

    细麻绳将手脚困得结结实实,亲信兵卒问道:“将军,此人如何处置?”

    守将脸色变了变,很想干脆一刀宰了这萧嗣业,不过想到此人的背景家世,又是朝廷敕封的命官,到底不敢狠下杀手,却也万万不能放,犹豫了一下,说道:“暂且关押,待吾考虑考虑。”

    “诺!”

    几个兵卒上前将萧嗣业抬起来,用一根长矛从捆绑其手脚的麻绳之间穿过,抬着走下城楼,丢入一间空置的房舍之中。

    “砰!”

    几个兵卒都是糙汉子,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萧嗣业更非香非玉,狠狠的丢在地上,溅起一蓬灰尘。

    正巧是脑袋先落地,额头碰在一块木头上,疼得萧嗣业闷哼一声,眼前进行乱跳,差点晕过去……

    *****

    雁门关下。

    大度设催动战马,奔跑在军队的最前端,身后的大纛烈烈风响,数万薛延陀以及特勒各部的骑兵追随其后,气势惊天动地,狂风骤雨一般向着雁门关下的突厥人杀过去。

    突厥人早就炸了窝……

    眼看着唐军闭门不出,更不许他们进入关内躲避敌人,身后的薛延陀人更是穷追不舍,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响彻耳鼓,脚下的大地都被冲锋的薛延陀人震得微微颤抖,一时间哭爹喊娘,几近崩溃。

    赵德言坐在马车里,左右皆有阿史那思摩派遣的兵卒护卫,不断驱散靠过来的突厥百姓,蹙着眉紧紧的盯着城头。

    怎地还不开门?

    难不成那位古人之后,已然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那可就麻烦了……

    纵然是将突厥可汗玩弄于股掌之上,并且凭借一己之力祸乱突厥汗国根基,最终导致突厥汗国倾覆的牛人,却也到底不是神仙,运筹帷幄可以称得上,但算无遗策却远远做不到。

    若是那位古人之后不愿意偿报当年之恩情,自己今日恐怕就要死在这里,沦为薛延陀人的刀下亡魂……

    马车里,赵德言不由得苦笑一声,倒也释然。

    人算岂能记得上天算呢?

    自己躲过了突厥人十几年的追杀,却不想今日居然要死在薛延陀人的手中……

    “城门开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欢呼,左右的突厥百姓顿时潮水一般向着关门涌了过去。

    赵德言赶紧掀开车帘眺望,见到远处的关门果然缓缓开启,顿时如释重负,常常的吁出口气。

    转瞬之间,又恢复那一副智珠在握莫测高深的智者神情。

    老神在在……

    “退后!退后!胆敢擅闯关门者,杀无赦!”

    唐军骑兵从关内奔出,在关门之前维持秩序,驱散试图闯关的突厥人,有不听劝阻者,当场格杀。

    一颗颗人头飞起,鲜血洒满雪地,终于将疯狂恐惧之中的突厥人镇住,渐渐安静下来。

    “排成队列,一队一队的入关,若敢争抢,就地格杀!”

    凶悍的唐军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的明光铠烁烁反光,手里的横刀雪亮锋利,不断骑着马四周奔跑,将突厥人归拢在一处,排着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的入关。

    见到突厥人的秩序稳定下来,便分出一队大约五百人左右的精骑,手持横刀长矛,身穿明晃晃的铠甲,背负长弓劲弩,策骑奔向突厥人的后阵,列好阵势,渊岳峙一般等待前来的薛延陀人。

    眼看着薛延陀人已然奔到一箭之地,为首的唐军将领高高举起手中横刀,身后骑兵齐齐解下身后弓弩,引弓搭箭,随着将领手里的横刀挥下,“砰”的一声弓弦震动,数百只箭矢凌空飞起,乌云一般射向薛延陀骑兵。

    “希律律”

    跑在前头的大度设吃了一惊,急忙勒住缰绳,胯下战马陡然减速,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长嘶,停下脚步。

    “噗噗噗”

    一支支狼牙箭自空中飞射而来,齐齐的扎进马前冰雪地上,箭尾的白羽兀自“嗡嗡”颤动。

    有十余骑躲避不及,被箭矢射中,惨叫声中自马背跌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哀号不止。

    大度设一脸阴沉,狠狠的将马鞭在空气中挥舞一下!

    眼看着就能够追上阿史那思摩将其生擒活捉,甚至还可以将突厥人袭杀一番,唐军居然完全放开雁门关,任由突厥人入关躲避。

    盯着远方大门洞开的雁门关,大度设一颗心跃跃欲试,真想率领着麾下铁骑,不管不顾一股脑的杀将过去,彻底占了雁门关,进入大唐腹地狠狠的劫掠一番,不让颉利可汗兵临渭水的英雄事迹专美于前!

    然而他知道,此番追杀突厥人直至雁门关下,已然违反了父汗的命令,使得薛延陀与大唐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极有可能使得薛延陀意欲得到大唐和亲的企图告吹,即将面临着父汗的责骂。

    若是生擒亦或袭杀阿史那思摩,将突厥人斩尽杀绝,那么结果自然另说,即便父汗不得不维护可汗威严惩戒自己,但自己的功劳足以闪耀草原大漠,成为无数薛延陀人心目之中的英雄,奠定可以与拔灼争夺可汗大位的基础,极有可能成为郁督军山牙帐下一任的雄主。

    但是现在,却是一无所得。

    只要撤退,便是功亏一篑。

    若是向前,便是与大唐正式开战。

    是进是退,如何抉择?

    就在大度设恍惚犹豫之中,唐军阵列之中一骑脱离部队,缓缓前来,到的距离大度设十丈之处,这才大声喝道:“此乃雁门关重地,大唐之领土!薛延陀悍然入侵大唐地界,追杀大唐盟友,意欲与大唐开战否?!”

    大度设沉默不语,心中摇摆不定,进退维谷,难以取舍。

    “二王子!干脆杀过去吧?”

    “雁门关就在面前,那么多的突厥人正在入关,咱们冲过去,或许唐军来不及关门……”

    “二王子!万万不可!若是擅自与唐军开战,岂不是违反了大汗命令?”

    “没错,拔灼定然落井下石,二王子三思!”

    “二王子……”

    “二王子……”

    左右部众,尽皆大声劝谏,有的认为事已至此,不若行险一搏,若是当真占了雁门关,那可是泼天的功劳!有的则劝他应当撤兵,否则等到大汗怪罪下来,恐怕大祸临头。

    没有一个人想到,事情到了目前这等地步,战或者不战,主动权早已经不在薛延陀人的掌握之中。

    就在他们的身后,撤退的道路上,唐军已然布下了层层堵截,试图将他们这一支薛延陀的精锐尽皆留在朔州的土地上……

    *****

    雁门关内乱成一团。

    作为长城之上最险要的关隘,雁门关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军营,虽然近些年因为北边有马邑城、定襄城抵挡北方胡族的侵犯,雁门关已然多年未曾遭受到胡族攻击,故而驻兵不多,却也无法容纳超过八万余突厥老弱妇孺。

    更何况还有超过五万头牲畜……

    五千唐军既要严防有突厥人趁机作乱,又要维持秩序,人手捉襟见肘,连马夫和火头军都派上了用场。

    于是乎,看押萧嗣业的兵卒亦被调走……

    “呸!”

    昏暗的屋子里,萧嗣业艰难的用舌头将口中的破布顶出来,急促的呼吸几下。

    眯着眼瞅了瞅屋内情形,又侧耳倾听外头乱糟糟人喊马嘶的动静,瞧瞧松了口气。

    旋即,心里的恐惧不可遏止的升腾起来。

    那个混账守将,居然是突厥人的细作?居然还敢反咬一口,诬陷吾是薛延陀的细作,最可恶的是这雁门关已然被其经营的铁通一般,上上下下的兵卒尽皆对其唯命是从,自己这个朝廷敕封的单于都护府长史说拿下就拿下,简直目无王法,岂有此理!

    同时,他又无比懊悔。

    就不该揭露那个守将手里的阿史那氏家徽……

    当时那一刻,自己怎地就没能多考虑一些呢?

    真是愚蠢呐……

第三十一章 前途茫茫

    当真是愚蠢,当中揭露守将的举动非但于事无补,反而等同于逼着那守将杀掉自己灭口,否则一旦泄露出去,那可就是夷三族的大罪!

    萧嗣业心里后悔,琢磨着法子脱身。

    现在那守将估计被入关的突厥人弄得头昏脑涨一时间忘了自己,等他想起自己来,想必就会派人来将自己处死,杀之灭口。

    他亦曾在定襄城大权在握,明白边疆这等军管之地,将领的命令便是圣旨一般的存在,长官有命,部下皆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兵荒马乱的地界杀掉个把人简直不要太简单,事后往胡族或是马匪身上一推,死无对证,毫无破绽。

    自己堂堂萧氏子弟,岂能背负冤屈死在这里?

    强烈的求生欲使得萧嗣业振奋精神,忍着浑身痛楚,长虫一般一拱一拱的挪到窗边,那里有一块带有棱角的石头……

    直到将两个手腕都磨得鲜血淋漓,才将捆住手腕的麻绳磨断。

    两只手颤抖着解开脚上的绳索,疼得满头大汗。

    喘了口气,他站起来活动一下酸麻的手脚,这才凑到破败的窗户旁边,顺着破烂的窗户纸观察外头的情况。

    一个兵卒手摁着腰刀刀柄,正在门口看守,远处乱糟糟一片,有唐军兵卒,有突厥妇孺,还有成群的牛羊牲畜……

    想了想,萧嗣业在屋内一根柱子上提了一脚,“砰”的一声,然后闪身躲在门口。

    屋外的兵卒甚是警觉,听到响声,当即抽出腰刀,推门走了进来。

    门后的萧嗣业猛地扑上去从后一只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的锤在兵卒的太阳穴,同时一只脚一勾,将门关好。

    他这一拳力气甚大,又是击中太阳穴这等要害部位,兵卒闷哼一声,顿时昏厥过去,萧嗣业一松手,便软倒在地。

    趴在窗户后头瞅了瞅外面,没人发现这边的动静,萧嗣业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蹲下身,将兵卒里里外外扒了个干净,然后脱掉自己的衣物,换上兵卒的衣衫革甲,最后将横刀也解下来,挂在自己腰间。

    收拾停当,将兵卒以及自己的衣物一股脑的塞进后山墙下一堆杂物当中,拍拍手,打开屋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来来往往的唐军谁也没发现换上兵卒装束的萧嗣业……

    萧嗣业心中大定,但是知道必须迅速离开雁门关,否则等到那守将想起自己派人前去查看,那就大事不妙。

    身为单于都护府的长史,在定襄城驻留多年,对于同为边关重镇的雁门关自然也不陌生。萧嗣业穿梭在乱糟糟的人群之中,一路向南七拐八拐,想要寻找一处兵力薄弱的地方偷偷混出关去,然后返回长安弹劾房俊擅起边衅,更要将那雁门关守将的嘴脸揭露,令其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等他饶了大半天,侧着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绕到一处山坳,只需翻越眼前这一道山梁便可脱离雁门关地界,进入代郡,然后一路向南,便可抵达长安。

    萧嗣业却又犹豫了……

    就这样回到长安么?

    弹劾了房俊又能如何?

    身为皇帝的女婿,朝廷的重臣,房玄龄的儿子,即便是被下旨申饬甚至是降职削爵,房俊依旧还是房俊,而自己与他的仇怨算是彻彻底底的结下了,家族之中又对其颇为忌惮巴结,自己往后的日子能好过的了?

    前往定襄城?

    那里已然被阿史那思摩放弃,估计此刻薛延陀军队跟唐军大抵达成一片,自己这个光杆长史去了有什么用?

    还有那个守将,就算朝廷将其以叛国罪枭首,甚至夷灭三族,又能如何?

    自己还是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

    萧嗣业抬头看了看暗沉阴郁的天空,北风刺骨吹,乌云如铅坠,天地茫茫,居然无自己可安身立命实现抱负之地……

    怎么办?

    是返回关中,从此之后夹着尾巴做人,战战兢兢躲避着房俊的报复?

    亦或是……

    萧嗣业心中天人交战,愤怒、悲凉、不甘、恐惧……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

    良久,他又看向北方。

    ……

    *****

    “先生,晚辈被你害苦了!”

    见到赵德言,守将一脸凄苦,张口就是埋怨。

    有恩必报,这是他的处世之道,可若是因为报恩却差点将自己弄成突厥细作,连家族都给搭进去,他却是万万不干的。

    若非箭在弦上无可更改,他宁愿下令让这些突厥人在关下自生自灭,被薛延陀人一个一个的杀个干净,时候被皇帝责罚、朝廷降罪,他也认了!

    赵德言一脸错愕,揉了揉差点被颠簸散架的老腰,奇道:“贤侄此言何意?”

    守将叹着气,将受到他玉佩之后被萧嗣业识破之事说了。

    赵德言蹙眉道:“糊涂!如此大事,岂能犹豫不决?那萧嗣业一旦返回长安,你便是再无生路,还得搭上家中亲眷族中兄弟!管他是萧氏子弟还是长孙氏子弟,当断则断!”

    守将有些冒汗,依旧犹豫……

    那萧嗣业乃是兰陵萧氏的子弟,以萧家在江南的声望、萧在朝中的影响力,岂会任由自己害了萧嗣业的性命?

    这一步迈出去,那可就彻彻底底没了回头路!

    赵德言摇头道:“大可将其斩杀之后,嫁祸给几个突厥人,而后当场将突厥人射杀,事后死无对证,萧家又能将你如何?”

    守将一听,眼眸一亮,稍稍纠结了一下,便扭头对身边的亲信道:“按照先生安排的去做!”

    那亲信不认识赵德言,不明白自家将军为何如此尊敬信任一个夹杂在突厥人当中的汉人老者,不过亦不敢多问,当即领命,带着几个心腹兵卒匆匆离去。

    两人站在城头,眺望着远处对峙的唐军与薛延陀骑兵。

    黑压压的薛延陀骑兵塞满了远处山梁之间的平地,远远望去仿佛蚂蚁一般遮盖大地。

    明显单薄的唐军五百人阵列犹如蚁群面前的一块米粒,又如狂怒波涛之前的一块砥石,看似摇摇欲坠……

    “这大度设疯了不成?那边夷男可汗正跟陛下商议和亲之事,这边他却悍然侵入大唐境内,岂不是跟夷男可汗对着干?”

    守将一脸愤然。

    大度设毫不理智的进攻突厥人,突厥人更是不按常理的来到雁门关,导致他白白遭受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冤枉,真特娘的见鬼了……

    赵德言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自己油尽灯枯,在塞外流浪了大半辈子,死前能够魂归故里埋骨桑梓,还能最后替大唐狠下决心重创薛延陀,使得北疆边境得到十数年的安稳,固然这份功绩无人能知,他也没打算四处宣扬,心底却难免有些得意。

    汉人的毛病便是耽于安乐,只要边境安靖,便不思进取,任由胡族在塞外休养生息,渐渐壮大,直到强盛至一定程度,再一次入侵中原烧杀劫掠,汉人才迫不得已奋起反抗,如此周而复始。

    当然,这也跟农耕民族缺少马匹不擅马战有关……

    现在的汉人倒是有了进取心,君王气吞山河志存高远,帝国锦绣繁华军旅昌盛,只是为何死死盯着高句丽那破地方?

    在赵德言看来,高句丽一隅之地,既无战略之纵深,亦无充足之兵源,土地贫瘠气候苦寒,完全就是无用之地,更不用担心成为汉人心腹之患,即便其再是强盛,在汉人王朝的卧榻之侧,亦绝对不可能取得太高的发展。

    前朝的隋炀帝便是如此,大军百万浩浩荡荡,直奔这无用之地,结果损兵折将士气大跌,直接导致国内空虚政局动荡,诺大一个王朝,转瞬之间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眼下之大唐皇帝,又要步上隋炀帝之后尘,令人扼腕……

    所以赵德言才布局这一切,薛延陀长驱直入侵略大唐领地,更意欲屠尽大唐盟友,只要北疆之主将稍稍有那么一点魄力与眼光,主动与薛延陀做一些接触,这一仗就算皇帝不愿意打,也非打不可。

    只是不知,此刻就在北边不远处屯驻了大量兵力的马邑城,那位房玄龄的公子、大唐皇帝的女婿,是否会有所动作,敢于违抗皇帝的意志,给予大度设率领的这一支薛延陀精锐部队以痛击?

第三十二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房俊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是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好青年。

    他爱国,是个愤青,却独独缺少了“忠君”这个大唐社会最为普及的道德情操。

    他尊敬李二陛下,甚至于崇拜,但是想让他生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念头来,那是万万不能。

    这个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他不会盲从于某些人去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理想便错失铲除强敌的机会,他愿意看到高丽棒子吞咽灭国之苦,却始终认为薛延陀、回纥才是真正能够危及到大唐政权稳固、国家发展的心腹之患。

    站在历史的云端,他可以俯瞰众生,预测未来……

    此刻,房俊便蹙眉站在舆图之前,眼睛观察着山川走向地势高低,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一仗究竟应该打到何等程度,或者说,皇帝、朝廷可以容忍他将这一仗打到何等程度。

    东征绸缪到今天,已然不止是皇帝为了成就自己宏图伟业的私欲,数十万大军从各地军府抽调,无以计数的粮秣辎重自天下各处征缴,尽皆汇集在幽营二州,倾举国之力意欲将高句丽一战击溃,将其国土纳入大唐版图之下。

    这是国战。

    大度设所率领的薛延陀数万骑兵翻越恶阳岭,已然抵达雁门关下,无论他是否对雁门关升起觊觎之心,雁门关都是他难以逾越的天堑雄关,退兵是迟早之事。

    至于是否在雁门关下屠尽突厥人,房俊根本不放在心上……

    薛万彻已经率领右武卫抄着大度设的后路堵截在恶阳岭上,只待大度设撤军,便会一头扎进右武卫的阵地。

    右武卫能否可竞全功,将大度设全军尽皆覆灭,这也不重要,薛万彻已然率领右屯卫占领了白道口,紧扼白道川的入口,纵然大度设能够从右武卫的包围之中挣扎出一条血路,白道口也必然会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房俊对于右武卫的战力并不清楚,但是对于自己麾下的右屯卫,却有着十足的信心。

    依照目前的局势,大度设必死无疑,他麾下的数万薛延陀骑兵也必将为其陪葬。

    但是剿灭了大度设之后,是否顺势北上穿越白道川,趁着薛延陀内部空虚之际直捣郁督军山呢?

    房俊犹豫不定……

    若是出白道川北上,攻略武川镇,扫平薛延陀钉在阴山北麓的这个据点,则可长驱直入,万里草原大漠任凭驰骋。只要能够直捣郁督军山,薛延陀纵然不会覆亡,亦势必遭受重创,国力衰弱,依附于可汗大纛之下的铁勒诸部定然反叛,薛延陀汗国四分五裂,诸部之间一盘散沙,几十年之内亦不能对大唐构成威胁。

    哪怕夷男可汗不死,一个分裂的薛延陀汗国也不可能威胁到大唐的东征。

    若是战事顺利,能够直抵夷男可汗的牙帐,覆灭薛延陀汗国,那更是理想。

    然而未虑胜先虑败,若是无法直捣郁督军山怎么办?

    暴怒的夷男可汗固然不敢直接出兵攻略大唐城池,但偷偷摸摸的派兵支援高句丽,报复一下大唐,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样一来,大唐东征之战局势必蒙上一层阴影。

    薛延陀的铁骑,可不是高丽棒子的战斗力可以比拟的……

    最要命的是,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东征之结局如何,他房俊都必然会成为扰乱国策的罪人。

    锅太大,房俊不想背……

    沉吟良久,房俊咬了咬牙,将门外的亲兵唤来:“请独孤将军过来。”

    “喏!”

    亲兵领命而去,片刻之后,独孤守忠急匆匆赶来:“大帅何事吩咐?”

    房俊道:“某立即北上白道口,若是大度设溃逃至那里,当率军将其歼灭!这马邑城便交托给将军,定要严加戒备,不可疏忽大意,谨防大度设狗急跳墙昏了头,前来攻城。”

    独孤守忠奇道:“大度设疯了不成?马邑城屯驻重兵,北地皆知,他就算能够逃脱额杨林上右武卫的堵截,焉敢来到此处?末将以为,倒是应当加强定襄城的防御才是,毕竟现在薛仁贵将军领军驻守白道口,定襄城等同于恐成一座,万一大度设去攻定襄城,必然失守。”

    那大度设又不傻,焉能放着兵力空虚的定襄城不去,反而跑来马邑?

    房俊摇头道:“恶阳岭一战,无论战局如何,大度设都必然成为惊弓之鸟,那个时候,人的思维是与平素不同的。定襄城越是空虚,他就越是不敢去,唯恐掉进咱们的陷阱,所以大度设唯有连个选择,要么亡命奔逃直奔白道口,试图返回漠北,要么破罐子破摔,企图攻略马邑,给咱们狠狠的插上一刀。”

    独孤守忠亦是久经战阵的战将,与薛延陀时不时的小仗打上几次,对于薛延陀亦算是了解,想了想,觉得房俊分析得有道理,便郑重点头:“大帅放心,末将誓死守卫马邑,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其实,他心里尚有一丝疑虑……

    薛仁贵只是带走了右屯卫三成兵力,现在马邑城中尚有不下于两万铁骑,各式步卒、辅兵亦有万余,这些兵力足以保卫马邑城,就算大度设昏了头敢来,也定然能够将其留在马邑城下。

    何以居然全部带去白道口?

    心念电转,旋即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低声问道:“大帅,可否是意欲直出白道,插入漠北……”

    房俊有些意外,这位马邑守将的警觉性倒是不低。

    也不隐瞒,道:“你知我知,莫要宣扬。”

    独孤守忠看着面前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大帅,简直无语。

    兹事重大!

    眼下虽然薛延陀入侵大唐境内,但是说到底并非冲着唐军而来,恶阳岭一场狙击战,甚至是白道口的恶战,都可以说是唐军歼灭入侵之敌寇而作战。

    打是真的打起来了,但是都在双方的容忍之下,时候谁输了谁道歉,那就是鸿胪寺的事情了。

    但直出白道兵临漠北,绝非仅仅是报复而已,这是冲着人家郁督军山的可汗牙帐啊!

    独孤守忠脑袋冒汗,赶紧拉住房俊,劝阻道:“二郎,三思啊!眼下万万不可与薛延陀全面开战,否则那夷男可汗一怒之下,极有可能在东边趁着吾大唐东征之时搞出事情,甚至直接出兵援助高句丽都有可能!一旦战局如此,责任尽在二郎一身,纵然陛下如何宠信重用于你,亦不可能容忍有人破坏东征大计!”

    何止是李二陛下?

    眼下整个大唐上上下下都将东征视为一场功勋的饕餮盛宴,这是最好、也几乎是最后大规模捞取功勋的机会,谁敢破坏东征,谁就是与整个军方为敌!

    各股势力暴怒起来,即便是房俊也得给撕成碎片……

    如此莽撞,殊为不智。

    房俊心中倒是有些感动……

    这独孤守忠乃是世家子弟,世家子弟趋利避害几乎就是本能,能够这般当着自己的面前说出这番恳切之言,极为难得。

    “世人皆知东征高句丽乃是攫取功勋最好之时机,却无人看得到薛延陀带给大唐的威胁以及隐患。薛延陀统一铁勒诸部,将其纳入汗国之中,已然形成一股强悍之极的力量。眼下大唐昌盛威武,可老虎亦有打盹的时候,一旦大唐国力衰减,军队战斗力降低,薛延陀人纠集起来的这股力量便会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哪怕薛延陀衰弱,也定然会有回纥等部族崛起,到了那个时候,大唐之北疆,将成为胡族牧马之地,大唐之子民,将成为胡族欺凌之奴隶,锦绣山河任凭胡人铁骑来去自如,如之奈何?”

    看着房俊一脸正气,语气铿锵,独孤守忠呆了一呆,有些茫然……

    身为世家子弟,他们从来都是家族第一,生也好死也罢,都是为了家族之昌盛,血脉之繁衍。

    “忠君爱国”这等词汇,大抵也只是在古书之上见过……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54/ 第一时间欣赏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許所写的《天唐锦绣》为转载作品,天唐锦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唐锦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唐锦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唐锦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