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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不思量,自难忘

    掌灯的宫女将手里的宫灯熄灭放在一旁,两人一起上前复命。

    长乐公主静静的听完,并未多说,只是淡淡的颔首道:“知道了。”

    两个宫女便起身走到卧房之内铺设被褥,燃起熏香。

    掌灯宫女忍不住,见得四周无人,便压低声音道:“你说,咱家殿下到底是不是看上房驸马了?”

    另一个宫女沉默一下,幽幽道:“就算看上了又怎样?他是高阳殿下的驸马,咱家殿下总归不会去跟自己的姊妹抢男人,或者两女共侍一夫吧?若是寻常百姓家倒也无妨,可是在皇家……绝无可能。”

    “唉……咱家殿下当真是个苦命人呢。”

    “谁说不是?长孙驸马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谁知道却是狼心狗肺,当初居然能干出挟持殿下那等事?想必殿下的心定然都伤透了,一个女子委身这样的男子,真是可怜。”

    “可惜了殿下这等相貌品性尽皆一等一的人儿,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天妒红颜?”

    “谁知道呢,若是当初没有长孙驸马,陛下直接将殿下许配给房驸马,那该有多好。房驸马跟殿下真的很般配呢,两人一刚一柔,都是聪慧伶俐,性格互补不说,将来生下的孩子必然也是又好看又聪明……哎呀!”

    这宫女正一边铺着褥子一边细声说着,冷不丁一回头,便见到自家殿下修长优美的身姿就静静的立在门口,吓得她尖叫一声,一骨碌从床榻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磕头,声音颤抖着哀求:“殿下,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您饶了我这回吧……”

    另一个宫女也吓得瑟瑟发抖,鹌鹑似的跪着,头也不干抬。

    这会儿她俩说的话已经不仅仅是轻薄驸马那么简单了,苛刻一些,几乎可以认定为毁坏自家公主清誉,打死都不冤……

    长乐公主悄然静立,清声道:“没人张嘴二十,自去女官处领罚,下不为例。”

    “多谢殿下宽宥,奴婢再也不敢了……”

    两个小宫女如蒙大赦,赶紧谢恩,爬起身跑出去领罚。

    长乐公主反身走回软榻上倚着,将先前看得那本书有捧起来,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秀丽无匹的容颜如同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平添几分妩媚,神情古井不波,不见喜怒。

    心里却早已黯然神伤。

    宫女们碎嘴,随便说一些浑话她并未放在心上,就算这些人不说,外头也总有人会说,她并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

    只是刚刚宫女口中的“孩子”两个字,却深深的刺痛了她……

    她是一个女人,是一个衣食无忧金枝玉叶的女人,亦是一个合离之后单身的女人。

    每到夜深人静,孤独,总是最最令人难以下咽的滋味儿……

    长乐公主自软塌上坐起,将膝盖抱在怀里地主下颌,长长的睫毛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晶莹纤秀的足尖。

    烛影摇红,夜凉如水。

    *****

    房俊回到府中,一手夹着锦盒跃下马背,将马缰甩给上前来的家仆,问道:“殿下和武娘子都在家中?”

    “是,殿下一日未曾出门,武娘子下午的时候从码头那边回来,本来想等着您一起用晚膳的,不过听闻二郎您被陛下宣召入宫,便早早用了晚膳,此刻正在后院。”

    房俊点点头,道:“不必知会两位夫人,某先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你将晚膳送到书房里来。”

    “喏。”

    家仆恭谨应下,先将马匹交给一旁的小厮牵去马厩,自己则亲自去往后厨准备晚膳。

    房俊自来到书房,等到侍女来侍候他洗脸净手,然后将侍女斥退,这才坐到书案之前,将锦盒放在书案上,轻轻打开。

    锦盒里铺着黄色的丝绸,一枚菱形的平安符静静放在中间,拴着红色的线绳。

    看上去有些旧……

    房俊伸手拿出来,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如兰似麝的淡香萦绕在鼻端,不由笑了起来,心情彷如阳光破开乌云普照大地一般明澈敞亮。把玩了一会儿,将之珍而重之的放回锦盒,将锦盒放到书橱的最上层。

    家仆送来晚膳,一盘羊肉炒菘菜,一盅人参枸杞鸡汤,一碟酱制牛肉,一碟醋芹,还有一条清蒸鲤鱼,房俊心情好,胃口大开,两大碗饭下腹,更是将这些菜吃得七七八八。

    命人将残羹撤走,沏了一壶浓茶,摊开书案上装订起来的一个厚厚的本子,那是工部和将作监在设计扩建无漏寺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问题,谁叫以石质建筑为主是他房俊出的主意呢?

    你捅出的篓子,自然要你来补锅……

    历史上扩建无漏寺是太子李治完成的,并且将无漏寺更名为大慈恩寺,以纪念亡母长孙皇后养育之恩。现在李治还被圈禁着呢,这件事却未曾湮灭,而是换了李承乾主持,李恪负责具体事物。

    那天嘴贱,阻止了李二陛下试图以国库钱财扩建无漏寺的举动,自然就得想出一个省钱又高明的法子来替代,否则不仅这位不肯吃亏的皇帝饶不了他,就连负责建造的李恪也会跟他没完……

    房俊的想法,是将未来大慈恩寺的主体建筑全部换成石头建筑。

    相比来说,石头比起珍贵的木料在价值上不过十之一二,难就难在采石运输这一块,不过大慈恩寺的工程浩大,乃是皇家重点工程,挖掘一条河渠将大慈恩寺与曲江连接起来便成为一条沟通长安内外的水道完全可行。如此一来,只需要在长安附近的山岭采石,就可以凭借四通八达的水道将之运至长安城内,方便快捷,省时省力。

    再者,眼下乾陵的工程已然接近完工,汇聚天下各地的优秀石匠即将返回原籍,可以趁此时机命其修造大慈恩寺,否则若是以木质建筑为主,就得征调天下各地的木匠,耗时长久不说,尚需支付庞大的工钱。

    这个年代,木匠是高等技工,石匠则完全不入流……

    与木制建筑相比,石质建筑少了瑰丽华美,却多了古朴厚重,更能耐得住天灾**。华夏文化之中从来都缺少石质建筑,更多是因为审美不同,再是高明的工匠也不可能将石头雕琢出木头那等繁复华美的花纹,西方那等粗犷高大的建筑风格,在华夏人民看来简直就是敷衍了事,惨不忍睹……

    不过物以稀为贵,鹤立鸡群称之为卓越,鸡立鹤群,也不失为一种风格。

    想来等到千百年后,古往今来数之不尽的奢华殿宇之中参杂着这么一座以石质建筑为主题的寺院,或许也能成为一种另类的风景。

    房俊不需要对整座寺院的建筑去进行设计,那是工部和将作监的职责,他只需要将工部和将作监在设计当中遇到的采石运输等等一些列困难问题拟出解决方式即可。

    完全算是编外任务……

    忙活了一阵,喝了茶水提提神,搁下毛笔,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清冷的空气涌入屋内。

    明月当空,星光寥寥。

    过几日就将启程南下,参与到东征高句丽这等大事之中,心情说不上有多激动,一些难掩的意味却总是有的。

    穿越至此,从一个注定要戴上绿帽子被人嘲笑千年且最终因谋反被赐死的废材,一步一步青云直上成为可以只手搅动朝堂风云炙手可热的人物,命运一直在牵扯着他,不停的向前。

    然而对于他本心来说,做多大的官、赚太多的钱,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这个繁花锦绣的年代,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豹死留皮,雁过留声,若是等到他在这个时代死去的哪一天,却发现自己浑浑噩噩只是贪图享乐,辜负了上天赐予他的第二次生命没有做出任何有意义家国之事,岂能安心?

    对于生命只有一次的人来说,当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那才算是不枉此生。

    而对于他来说,虽然未必就要把这天赐的第二次生命和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可总得做一些前世所未想、所不能的事情吧?

    所以这一次,他的目的绝非仅仅只是歼灭高句丽那寒碜得令人不忍直视的水师,还得干一件让他原本生活那个年代的人都会振臂高呼拍手称快的大事才行……

    有些事,只要有机会,每一个炎黄子孙都会去做。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累死的牛

    接近午夜,才将工部和将作监拿来的设计之中遇到的难题一一解答。他不懂土木建筑,上大学的时候没学这个,但是并不妨碍通过后世耳濡目染的一些方式将这些疑难问题予以解决。

    论起渊博的学识,论起学问的应用,论起思维的敏捷,唐朝人之于现代人,简直就是个渣渣……

    这不是智商决定的,而是见识和知识决定的。

    譬如说,大唐最最渊博的学者,究其毕生的时间,能够读得到几本书?学到几门知识?

    后世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中学生都能彻底碾压……

    将书案上的东西收拾好,房俊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向后院走去。

    郑秀儿站在后院的小门口,见到房俊,走上去敛裾施礼,道:“奴婢侍候二郎洗漱。”

    房俊嗯了一声,拐向一侧的浴室,随口问道:“俏儿呢?”

    郑秀儿走在前面,推开浴室的房门,一股氤氲的热气扑出来,显然热水早已经备好,跪在地板上替房俊脱掉鞋子,轻声道:“俏儿来了月事,肚子痛,喝了糖水之后奴婢让她先睡了。”

    “嗯。”

    房俊嗯了一声,郑秀儿已经起身关好房门,见到房俊张开双手,便赶紧上前给他宽衣解带,将褪下的衣物都挂上屏风。

    待到衣物尽去,房俊迈腿踏进宽大结实的木制大浴桶里,桶边还有一架狭长的架子床、几张精巧玲珑的小几凳,均是上等的酸枝红木所制。郑秀儿在后面将温热的巾帕覆在他的额上,房俊双臂跨在浴桶边缘,全身放松,热水满满浸过了胸口,半夜劳作的酸疲顿时一扫而空。

    郑秀儿起身,就着蜡烛将一盘檀香点燃,放在一侧案几上的香炉中,这才轻轻褪去外衣,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纤秀柔美的身段儿尽显,将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两截儿欺霜赛雪的小臂,拿了丝帕,站在浴桶边轻柔的给房俊的胳膊肩膀擦洗。

    房俊侧过头,便见到一绺秀发散乱在她莹白的额前,秀眸低垂,瑶鼻红唇,秀颈肌肤极是腴润,虽是稚龄少女的身形,却有股说不出的女人味,尤其是微微敞开的衣领随着动作不时的春意外泄,隐见一抹白腻……

    房俊觉得嗓子有些干,伸出胳膊取过放在架子床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并未得到多少缓解,便捉住了一只温软的柔夷,道:“你也进来。”

    郑秀儿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儿瞬间红透,霞飞双颊,轻轻咬着红唇,站起身,将身上的月白色中衣脱去,玉体秀美纤毫毕现,抬起盈盈秀足,迈入浴桶之中,未等站稳,柳条儿一般的腰肢便被一双大手握住,晕晕乎乎的倒在一个宽阔强健的胸膛之中,温热的水瞬间将她包围……

    (此处省略十万字)……

    好一通折腾,浴桶里方才波平浪静,独剩下微微的喘息声在屋子里起伏。

    房俊依旧仰躺在浴桶里,郑秀儿娇弱的身姿仿佛一只雪白的狸猫一般蜷缩在他怀里,秀眸凄迷,红唇微张,美妙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那股痉挛和颤抖才缓缓平息,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

    “秀儿……”房俊吻着她晶莹如玉的耳垂,轻声唤道。

    “嗯?”郑秀儿有气无力的睁开迷蒙的眸子,看向房俊。

    房俊将她在怀中紧了紧,柔声问道:“跟了我,会不会觉得委屈?”

    虽非出身荥阳郑氏嫡支,却也是诗书传家钟鸣鼎食,一朝坠入青楼,再屈身为婢,这位大家闺秀的命运可谓多舛。

    郑秀儿仰起头,红唇在房俊嘴唇上啄了啄,抬起一只纤纤素手抚摸着房俊的下颌,秀眸之中满是溺爱和幸福,唇角微微上翘,一脸满足之色,细声道:“命运无常,谁能常享荣光?昔日王孙贵族,今日不也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秀儿能够在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遇到二郎,已然是天赐的福分。如今委身于你,自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要知道,这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大家闺秀豪门俏妇,都对秀儿羡慕得紧呢!”

    人最怕的不是磨难,而是落差。

    昨日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一朝坠入青楼,那等强烈的落差差点使得她了断性命,亦不愿受那等有若地狱一般的折磨。而当她断绝了所有希望认了命的时候,却又被房俊一手从地狱拽上了天堂,起落悲喜,仿佛历经了一个轮回,让她从一个锦衣玉食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蜕变为懂得珍惜的女人……

    有些东西比死亡还要可怕,当一只脚踏进那可将人粉身碎骨灵魂玷污的地狱,分外明白光明的重要,也就更容易满足。

    况且以她的罪民之身份,哪儿还敢祈求更多呢?

    在房家,房俊从未曾摆过纨绔子弟的脸子,就连对待一个丫鬟都是温柔平和,对她们几个侍妾更是小意温柔,不曾轻贱她们半分。高阳公主犹如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不屑于对她们打压威慑,武媚娘巾帼不让须眉,心思更是从不曾在床帏之中……

    在这里,虽然名分是侍妾,却过得比许多大户人家的正室大妇还要惬意轻松。

    只是……

    雪白柔软的娇躯轻轻转动,变成横跨在郎君腰腹之上,莹白的俏脸犹如染上了一层胭脂,咬着嘴唇,忍着羞涩凑到郎君耳畔,吐气如兰的轻声道:“如果……如果能有个一男半女,秀儿便觉得不枉此生了呢。”

    世间最美好的情话,也不过如此了。

    房俊哪里还不懂得怀中娇女的述求?身为男人,这亦是他的责任。

    废话毋须多说,肩膀上能跑马的男人必须竭尽所能的满足自己女人的任何要求,更何况是这等不可推卸之责任?

    房俊神威大振,抖擞精神,提枪上阵。

    ……

    *****

    似乎孩子的执念在郑秀儿心中深深根植,这一晚抛却以往的矜持和娇羞,化身狐狸精需索无度,纵然筋骨酸软亦要咬紧牙关,颇似飞蛾扑火以身伺虎,屡败屡战,永不言弃。

    房俊差点被榨干了……

    这一仗断断续续,待到鸣金收兵已然是丑时末,即便房俊身强力壮龙精虎猛,但是在豁出命亦要怀上孩子的郑秀儿痴缠之下,亦觉得腰骨酸疼无以为继,最终将软成一滩烂泥也似的女人搂在怀中,抱去书房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侍女们早已备好早膳,侍候着房俊洗漱之后用餐。

    郑秀儿则将脑袋藏在被窝里,死活不出来。昨晚自己的行为其实已经有些过分了,未得大妇允许之下私自缠着郎君求欢,若是正室大妇好妒,完全有理由将其发卖送人,驱逐出府。

    纵然高阳公主不会这么干,郑秀儿也觉得没脸见人,昨夜的她好似发了疯,欢愉之时歇斯底里的嘶喊怕是整个后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房俊不以为然,到了偏厅用膳,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倒是神色如常,唯独俏儿和秀玉秀烟几个侍妾给房俊盛饭递碗的时候,难免秀眸闪烁一脸幽怨。

    话说虽然成亲已久,却不知为何房中唯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殿下子嗣,其余几个侍妾如花似玉亦没少辛勤播种,却一直毫无动静,这使得房俊时不时的也有些紧张,莫非自己的种子出了问题?

    这年头母以子贵,女人本身是没什么地位的,更遑论只是一个侍妾,若是没有一男半女傍身,几乎与婢女毫无区别。

    几个侍妾年岁渐长,身子也都熟透了,肚子里却是半点声响也无,如何能不焦急?

    昨夜郑秀儿的痴狂,似乎给几个侍妾的心里打开了一扇窗户……

    房俊在几个侍妾灼热的眼神下差点化成灰,匆匆用罢早膳,逃也似得出了家门。

    昨晚一个郑秀儿就差点将他榨干,若是四个侍妾轮番操作……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前贤之教诲音犹在耳,哪怕是想要传宗接代,那也得悠着点儿来……

    ……

    骑着马刚刚出了府门,手扶着酸疼的后腰揉了揉,便见到门前大街的对面听着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房俊大量的时候,车夫已经从车辕上跳下,上前两步,躬身施礼道:“见过房驸马……吾家殿下在此等候多时,还请房驸马上车一晤。”

    房俊奇道:“你家殿下是哪个?”

    未等车夫回答,马车的车帘掀开,里头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秀美清丽的小脸儿,清声唤道:“姐夫……”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贴身之物

    车帘掀开一道缝隙,晋阳公主那张宜嗔宜喜、清纯秀丽的小脸儿露出来,甜甜的唤了一声:“姐夫……”

    房俊策马上前,到了马车旁,奇道:“殿下为何这么早等在此处?怎地不进府中?”

    晋阳公主与房俊亲近,又与高阳公主交好,房府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行宫别苑,时不时的过来住上几天,惹得其余一众公主驸马又是羡慕又是埋怨,毕竟晋阳公主可是李二陛下心头肉、掌中宝,跟她亲近,也必然会使得李二陛下平素多亲近几分。

    以往到了房府,晋阳公主都是大摇大摆的进去,府里有一处专门给她留着的小院儿,她甚至将宫里一些用品尽皆搬来,想来的时候就来住上几天,房玄龄夫妇对这位小公主甚是喜爱,自然也是欢迎之至。

    只是大抵是年岁渐长,渐渐懂了男女之防,今年倒是一次都未曾来到府上暂住……

    晋阳公主不答,反而冲着房俊招招手,温婉笑道:“姐夫你上车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房俊温言,便飞身下马,跨上马车。

    那个车夫标枪一般站立在车旁,双目冷峻的巡梭着四周,即便崇仁坊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当朝一品,没人会对晋阳公主不利,却依旧恪尽职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

    可他却未想过,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公主,堂而皇之的任由一个男人进了她香闺一般的马车,孤男寡女共处幽室,就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即便这个男人是小公主的姐夫……可那也是男人啊!

    甚至严格来说,姐夫这种生物,远比其余陌生男人更加危险……

    只是似乎整个长安都对晋阳公主与房俊亲近一事未曾表露过一丝半点的风言风语,似乎是习以为常吧,毕竟两人年岁相差不小,前两年房俊还曾背女儿一般背着这位小公主满大街的乱窜看花灯呢……

    车上。

    车帘放下,将整个车厢密封成一个立的空间,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软绵绵的踩上去甚是舒服,四周的车厢墙壁都衬着厚厚的毛毡,将寒气隔绝在外,车中尚有一个小小的雕漆描金的案几,上头有一个小小的炭炉,将整个车厢烤的暖烘烘的。

    一个精巧的黄铜香炉挂在墙壁上,正飘出袅袅檀香。

    车内布置色调温暖,各种精致的挂机随处可见,一角的格子里甚至还放着一床薄被,简直与少女的闺房一般无二……

    房俊随意坐下,打量着车厢内的华美装饰,随口问道:“姐夫送你的那辆四轮马车呢?”

    晋阳公主跪坐在房俊对面,俏脸笑意盈盈,亮晶晶的美眸瞅着房俊的脸颊,清声道:“那辆车太招摇了,除非是正式的场合,否则一般我都不坐的。”

    顿了一下,又道:“现在长安城里谁都认得我的那辆四轮马车,只要在街上一出现,就都知道是我了。”

    现在换了这辆,那就随便啦,哪怕是干了坏事,也没人知道是本殿下……

    房俊却未在意小公主的言外之意,看着她笑道:“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事先声明,你姐夫我有的是钱,奇珍异宝见过不知多少,等闲不稀罕的玩意儿,可是很难入得了我的眼。”

    晋阳公主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不高兴,道:“姐夫真是庸俗,岂不闻礼轻情意重这句话?礼物贵在心意,又岂是金银之物可以衡量?”

    “呵呵,说来说去,我算是明白了……”房俊说着,仰头打个哈欠,神情恹恹:“你这礼物是何东西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值钱。”

    好心好意给你送礼物,你该挑三拣四嫌弃不值钱?晋阳公主大发娇嗔道:“你讨厌死了!走吧走吧,待会儿就将那东西丢进阴沟里去,就算给乞儿捡了去,也绝不便宜你!”

    “哈哈……”看着晋阳公主恼火的小脸儿抽成一团,房俊开怀大笑。

    这位小公主现在属于从幼年向青少年转变的阶段,身材渐渐窈窕相貌愈发清丽,性格却是时而宁静时而活泼,简单来说,就是尚未定性……

    不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小丫头看上去贤良淑德典雅高贵,颇与那句“敏而静”的评语相符,实则不然。活泼好动才是她的本性,即便表现得再是温婉贤淑,也难以掩饰她古灵精怪的本性。

    尤其是在至亲面前,无须掩饰,本性毕露……

    只是房俊发现自己似乎有一种邪恶的“成”之念,无论是宁静还是活泼,自己都将这个钟灵毓秀的小丫头稀罕到骨子里。

    并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稀罕而已……

    晋阳公主蹙着眉儿,咬着嘴唇,忿忿的瞪着房俊,哼了一声,道:“讨厌鬼,不要拉倒,赶紧走吧!”

    房俊忍住笑,见到小公主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不敢再逗她,伸出双手到她面前摊开,道:“开个玩笑而已,哪怕是咱们兕子送一个嘴巴,姐夫也美美的受着,还得面带笑容。”

    “……”晋阳公主依旧不爽,翻个白眼儿,伸出小手儿在房俊的手掌上轻轻的拍了一下,道:“行啦,嘴巴给你了,赶紧走吧。”

    房俊嬉皮笑脸道:“别别别,晋阳殿下的礼物,那可是所有大唐子民梦寐以求的珍宝,微臣自是翘首以盼、望眼欲穿,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快快赏赐微臣吧。”

    小丫头不经哄,恼火来得快,此刻听见房俊说的有趣,又转怒为喜,自一旁的暗格之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到描金的小茶几上,莹白如玉的俏脸有些泛红,忍着羞涩道:“这是前几年长乐姐姐为我在城南松阳观求来的平安符,能保身体康健病魔不侵,平安顺遂万事如意,我一直带在身上的,今日……今日便送于姐夫,战场凶险,这道平安符定能护佑姐夫逢凶化吉、早已归来。”

    说到后来,已然是两颊绯红,羞赧不堪。

    虽然年岁尚小,却已经渐渐懂得男女之事,将随身携带的平安符送于男子,这可是极为出格的事情……

    房俊却愣愣的看着打开的锦盒里那道符。

    分明就跟昨日长乐公主送于自己的那一道完全一模一样,难不成长乐公主平素也是将这道符随身携带?

    房俊舔了舔嘴巴,觉得心脏越跳越快……

    *****

    夹着锦盒到了兵部本署,房俊神思尚在悠悠忽忽,嘴角下意识的裂开……

    “你这人怎地误了点卯的时辰?当心本王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状,看看你受不受一顿板子。”

    将将走进值房,便被耳边陡然响起的话语吓了一跳,定睛去看,原来是一身紫色亲王朝服的李恪。

    房俊一边抬脚走入值房,一边奇道:“殿下可以这么早就到兵部来?”

    李恪不答,却盯着他手里的锦盒,蹙眉问道:“你这装的是什么东西?这盒子看起来很眼熟……”

    房俊吓了一跳,这位殿下心思通透,可莫被他瞧出端倪才好,他固然心中坦荡,可晋阳公主送这等贴身之物于他,说起来必然会引起非议,尤其是在李恪面前,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

    “咳咳,没啥,别人送的一点礼物,不值一哂,不值一哂。”

    说着,将锦盒放进书柜上头一个格子里,这才回头坐到书案之后,掩饰自己的心虚,问道:“还未请教殿下此来为何?”

    李恪被他转移视线,想起正事,埋怨道:“你说说你自己闲的没事干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给本王找那么大一个麻烦?从古至今,殿宇寺庙的营建都是有规制的,这次太子请旨敕建大慈恩寺,虽然规模浩大,但只有工部和将作监的一干官员负责,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按部就班即可。你非得要提出用石质建筑代替木质建筑,这其中的难度加倍不说,最关键是大家都无经验可循……石料开采、运输、雕琢,每一样都让人头大万分。”

    也难怪李恪不满,分明依照旧例就能轻松完工,却从中杀出房俊这么一个多嘴多舌的家伙,生生将工程的难度成倍拔高,营建大慈恩寺是用国库的税钱还是皇帝的内帑,跟你有个毛的关系?

    你自己惹得父皇不快,还牵连吾等焦头烂额,实在是让人恨不得踹上几脚方才解恨。

    房俊温言,赶紧将自己的亲兵叫进来,将昨晚连夜整理的解决困难方案放在李恪面前,瑟道:“尔等凡夫俗子自然是一筹莫展,但本才子惊才绝艳,区区小事,自然手到擒来……”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李二要上天

    李恪迫不及待的接过房俊的解决方案,当场便细细翻阅起来,再不说话。

    房俊命人沏了茶水,自顾自的坐了,开始批阅兵部本署的文书。两人一头一个,相对无言,值房里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以及喝茶的“伏留”声……

    良久,李恪放下手里的书本,抬头看向房俊,目光之中意味难明。

    “本王素来自矜,从未有过招摇显摆之举,然则内心之中却从未将年轻一辈的任何人放在心中,自信哪怕不讲出身爵位,只凭才学能力,亦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个。然而自从二郎你开窍,本王的这点自信早已一点一滴崩溃湮灭、消磨殆尽,与你一比,简直平凡普通得让人伤心……”

    高贵稳重如吴王殿下,此刻对房俊亦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此人自幼愚笨,素来被同龄的纨绔鄙视嘲笑,可谁能预料一旦开了窍,便犹如神光加持勇猛如虎,方方面面都对那些以往嘲讽之人开战毫不留情的碾压,直有一飞冲天之势!

    李恪就纳闷儿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是你房俊不会的?

    诗词写得好,钱赚了一座金山,官路青云直上,特么连土木营造之学亦是这般出类拔萃匪夷所思,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房俊放下手里的文书笔墨,含笑道:“殿下谬赞,微臣……当之无愧。”

    “噗!”

    刚刚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的李恪将茶水喷了出来,目定口呆的看着房俊:“君子如明玉,温良恭俭让,满招损,谦受益,得意不宜再往,凡事当留余步!此乃处事之准则、人生之修养,房二你这般大言不惭,还要不要脸?”

    房俊捧着茶盏,幽幽说道:“殿下怎能青白不分,恩将仇报?刚刚殿下夸赞于我,我这般应下,虽然有些不要脸,却等于认可殿下之言。若是假模假式的谦虚下去,不仅是认为殿下言过其实,更可能会使得旁人将殿下归于随口谀辞、言不由衷之类,所以,殿下自当感激我才是,怎能反而骂我不要脸呢?”

    李恪呆了半晌,仰头望了望房梁,将那书本收好拿在手中,起身道:“告辞。”

    回身便走。

    房俊笑呵呵起身道:“恭送殿下。”

    李恪走到门口,站住身形,想了想,又回头看着房俊,叹气道:“才学之上,本王与你相距甚远,若想并驾齐驱,还应埋首苦读多多学习。但是于面皮之上,本王与你的距离岂止是凉州与琼州的距离?简直天差地别也,本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言罢,一脸郁闷的离去。

    房俊哈哈一笑,继续埋首处理公务。

    旋踵之间,又有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房俊头也未抬,一边在公文上批阅一边随口道:“殿下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老奴王德,见过房驸马。”

    房俊停手抬头,便见到内侍总管王德正笑吟吟的站在门口拱手施礼,连忙放下笔,起身道:“原来是王总管,本官失礼至极,来来来,快请入座。”

    王德眯着眼,笑呵呵道:“饶了房驸马处置公务,本已是老奴的不对,岂敢再坐?您收拾收拾,陛下诏您入宫。”

    房俊自书案后走出,上前拉着王德的手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命人奉上茶水,笑道:“最近江南那边送来一些礼品,回头本官让人挑拣一些给总管送去府上,不必推辞,只是些关中少见的稀罕玩意儿,不值钱。”

    都这么说了,王德自然不好硬是拒绝,感激道:“房驸马何必这般破费?家中侄子那件事多亏房驸马安排,前些日子来信提及,言语之中满是感激,老奴这边还未给您道谢呢,反倒还要收您的礼物……”

    王德的老家便在苏州虎丘附近,他少小入宫,并无后嗣,但家中尚有一位兄长,以及一众家眷。

    只是侄子们仗着他亲近帝王的威风整日里横行乡里,没少让王德担忧上火,房俊筹建华亭镇之时,便将其中最顽劣的一个侄子征辟过去,虽然官职不显,却总算是一份正经营生,如今也愈发出息,这件事王德一直记在心中,却总觉得言语之间的感谢太过敷衍苍白,总要寻觅一个时机偿还了这份恩情才是。

    房俊随意说道:“总管大可不必,人与人相处,还是少些算计的好,触手可及的帮助又何必去斤斤计较付出与回报?太过功利,人心反而疏远。你整日里在宫内侍奉陛下,在外人看来固然位置显赫深得君心,然则却也有诸多为难之处袖手无策。令侄那件事对于本官不过是随手为之,可若是你去操办,难免要求到旁人头上,即便问心无愧,总归让人有以权谋私之嫌。”

    一番话入情入理,说得王德感慨万千。

    都说房俊是个棒槌,可是在他看来,再也没有几个比房俊更会做事、更会做人的了……

    王德展颜道:“既然二郎如此说,那老奴也就舔着脸,结下您这个忘年交?”

    房俊大笑道:“正合吾意!”

    说实话,对于太监这种生物,房俊一直缺乏好感。

    并非因为身体残疾的原因,而是古往今来的史书上,对于太监大抵都没有什么好话,纵有郑和那般威武霸气扬威异域的千古传奇,可终归凤毛麟角,大多还是蝇营狗苟阴私刻薄的玩意。

    而王德此人却是少有的稳重磊落,说是君子可能差了点儿,但绝对不同于房俊以往对于太监的认知。

    再加上这人的身份,自然要好生结交一番……

    寒暄一阵,房俊问道:“未知陛下唤我入宫,有何吩咐?”

    虽然不知何事,但显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否则王德也不会与他在这边优哉游哉的喝茶……

    王德沉吟一下,环顾左右,见近前无人,这才俯身微微向前,压低声音道:“陛下近日时常召见一些方士,询问炼丹养生长生不老之术……”

    房俊瞠目结舌:“长生不老?”

    王德面现忧虑,点头道:“不错。”

    房俊觉得脑仁儿疼……

    是不是所有的帝王在享受到人世间最极致的权力之后,都会向往着能够成仙成佛长生不老,将这份权力永远的掌控下去?

    好像历史上李二陛下的确弄了不少道家方士在皇宫里炼制丹药探讨长生之术,不过那大概实在第一次东征高句丽铩羽而归之后,据说李二陛下还在阵前被高句丽人射中一箭,导致箭疮频繁发作,这才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仙道。

    现在东征尚未开始,这位大帝估计尚未认识到人生苦短、寿元有限,怎地就开始作妖了?

    难不成这位觉得想要成就千古一帝之美名不仅仅要在功绩上超越秦始皇,更要在秦始皇未曾成就的仙道之上有所建树?

    真是不省心呐……

    “难不成陛下召我进宫,是为了长生之事?我也不懂这个啊,炼丹更不会!”

    房俊有些发愁。

    似乎历史上每一个执着于追寻长生不老的皇帝,个个都没什么好下场,欲求长生的秦始皇如此,我欲成仙的司马丕如此,炼丹狂魔明世宗嘉靖如此,好像英明一世的唐太宗还是如此……

    对于皇帝来说,长生不老似乎就是一道买不过去的坎儿。

    王德摇头道:“老奴亦是不知。”

    “行吧,本官这就随总管进宫。”房俊愁眉不展。

    对于李二陛下追求仙道一事,他也无可奈何。

    这位皇帝极度自信、主意极正,岂是那等轻易听人劝的?劝不好,反而惹得他恼火。可是自己明知道求仙长生就是一条不归路,难不成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这条路上一路狂奔,直至掉进大坑永世不得翻身?

    真是纠结啊……

    简单的将书案上的公文收拾一下,一脸愁容的房俊跟随王德来到皇宫。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皇帝的执念

    瑟瑟的秋雨过后,气候渐凉,皇宫里花树凋敝,满树枯叶随着微风飘飘荡荡四散飞落。

    黄叶,红墙,黛瓦,往昔庄严巍峨的气息渐褪,更平添了几分凄美婉约的诗情画意……

    神龙殿内。

    李二陛下穿着一件窄袖、圆领的赤黄色袍衫,头戴乌纱双翅璞头,腰系九环带,脚下等着一双**靴,俨然一副临朝听政的气派……

    房俊入内,上前施礼,朗声道:“微臣房俊,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抬起眼眸,随意的摆摆手,淡然道:“毋须多礼,且稍坐,待宫人奉茶。”

    “喏。”

    房俊应了,上前两步,径自到皇帝面前打横坐了,低眉垂眼,一语不发。

    李二陛下今年四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体力、智力、阅历都已经臻达巅峰的年岁,只是平平常常的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渊岳峙一般的雄浑气度,方脸浓眉,双目如电,充满了帝王威仪。

    君臣两人相对而坐,却视如不见,俱不说话。

    殿上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直到宫女将冒着热气的茶水端上来放到桌案上,李二陛下才挥挥手,道:“都退下吧。”

    “喏”

    奉茶的宫女和店内的内饰齐齐应了一声,躬身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走出门去。

    李二陛下也不理会房俊,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浅浅的呷了一口,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品味茶水的滋味儿,半晌,才缓缓说道:“那首词,很不错。”

    房俊在兵部衙门已经喝了一肚子水,这会儿倒也不渴,闻言微微欠身,恭声道:“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呵……”李二陛下嗤笑一声,玩味的看着房俊,道:“还有你房二不敢当的事情?”

    房俊不理会皇帝的调侃,一本正经道:“诗以言志,歌以永怀,若无触动人心之情感,何来传唱天下之诗词?微臣思及陛下与文德皇后的伉俪情深,虽不曾得见昔日二位之比翼美满,亦能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一份深沉纯粹之爱意。天妒红颜,文德皇后驾鹤西去,陛下永失挚爱,心底之悲伤怀念定然夜夜难眠、锥心蚀骨,微臣感同身受,这才灵思泉涌,作下一首《记梦》,以慰陛下相思之苦,以飨文德皇后在天之灵……”

    说起来,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乃是历史上少有的情深意重,这一首词送于他,倒也算得是相得益彰。

    只是苦了四百年后才能出声的东坡老兄,自己可是“窃”了他不少名篇,俱是流传千古之佳作,也不知东坡先生会不会技止于此、泯然众人。

    不过想想也没啥,苏东坡那才是当真的惊才绝艳之人物,纵然诗词作不得,炖肉想必也能炖出一个名垂青史来……

    李二陛下沉默。

    即未对房俊的阿谀之词付之一笑,亦未斥责他在佞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是拈着茶杯,略微失神。

    房俊闭上嘴,心里有些狐疑,这位陛下今日太过反常,搞不懂他此刻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说多错多,最好闭嘴。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幽幽问道:“房俊,你说上古传说之神仙,到底是真是假?”

    房俊叹气,果然如此……

    想了想道:“既然是传说,那必然是经过长久的流传,期间必然以讹传讹严重失实,越是久远的传说,便距离其真相差距越大,此乃常识。以微臣看来,神鬼只言不过是先人凭空臆想,再经由后人穿凿附会,为之一哂即可,万万不可当真。”

    李二陛下看了房俊一眼,随口道:“《山海经》有言,海上有五山: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岱屿、员峤二山飘去不知踪迹,只剩下方壶、瀛洲、蓬莱三山……汉朝东方朔也曾说,蓬莱山对东海之东北岸,周回五千里,外别有圆海绕山,圆海水正黑,而谓之冥海也。无风而洪波百丈,不可得往来。上有九老丈人,九天真王宫,盖太上真人所居,唯飞仙有能到其处耳……如此之多的典籍皆曾记录海外有仙山、仙山有仙人,难不成皆是凭空臆造、穿凿附会?”

    房俊一个头两个大,烦恼得想要撞墙……

    就好比让一个大学生去给小学生讲解十以内的加减法一样,成就感一点没有,只有不耐烦。

    你若是说当真有没有仙山,这一点还真就不好确认,万一那等仙山便是一道破开时空之门,门后即是另一个平行世界呢?

    可说起渤海之上有没有这么几座仙山,在这个时代,那还真没有比房俊更笃定的人了……

    有个毛啊!

    想了想,觉得李二陛下这人性格强势极有主见,简单粗暴的告诉他没有,想必他也不会信,成天惦记着这么神神鬼鬼的,总归是要出事儿……

    便说道:“陛下明鉴,有或者没有,不是微臣说了算,亦不是陛下说了算,渤海就那么大,方圆不过四千多里,咱们水师有舰船数百艘,分成几拨儿,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这么篦一遍,海上到底几座岛几座山,那还不是一清二楚?”

    这绝对是个笨方法。

    渤海再小,以现在的航海技术和船舶质量,想要将之篦子一般过上一遍,不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需要数年的时间。

    可办法虽笨,总比这个皇帝整天胡思乱想强的多吧?

    万一哪天这位头脑一热做出些糊涂事来,那才真的是让人头疼……

    李二陛下闻言,双目顿时铮亮!

    他差点拍案而起,搂着房俊亲上一口!这小子果然才思敏捷惊才绝艳,这天下无数求仙方士整日里皓首穷经希望从那些上古典籍之中寻找仙山存在的证据,却从未有人想过咱们直接将渤海过一遍……

    可是随即,他又泛起一个忧郁的想法:“可是当初秦始皇派遣方士徐福乘船出渤海,却是一去不归,杳无音讯。朕在想,是不是这仙山乃有缘人方才得见,若是没有仙根慧眼,纵然仙山就在眼前,却依然视而不见,擦肩而过?”

    房俊瞠目结舌。

    我特么谁都不服,就服你!

    不愧是能够当上皇帝的男人,这思维之跳跃、脑洞之开阔,放眼天下谁人能及?

    你说不知海上有没有仙山,咱们派人去找,结果你又说那些凡人没有仙根慧眼,会不会明明仙山就在那里却看不到……

    房俊沉默片刻,问道:“陛下这个想法……是认真的?”

    李二陛下不解:“自然是真的,肉眼凡胎见不得神仙之乡,那也是应该的,你问这话何意?”

    房俊反问道:“陛下言之有理,所以最好是派一个这样的人随着船队前往才行。那么陛下您认为,谁有仙根,谁又有慧眼?您看微臣成不成?”

    “你?”

    李二陛下上下打量房俊一番,嗤之以鼻道:“你就算了吧!你以为能写得出几首诗词,研究一些奇技淫巧,便能称得上仙根慧眼了?依朕看来,这等人起码要受上天之宠幸,有大气运,世间诸多难事在他面前全不存在,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的好!”

    房俊抚掌道:“现在就有一人,正符合陛下之描述!”

    李二陛下奇道:“谁?”

    房俊一指李二陛下的鼻子,道:“这等大气运之人,自然非是陛下您莫属了!”

    李二陛下都呆住了,指着自己道:“我?”

    房俊一脸笃定道:“陛下崛起于隋末,其是天下烽烟四起群雄并立,论血统、论实力、论时势,这天下怎么也轮不到李唐,对吧?”

    李二陛下下意识的点头,这一点否认不了,他纵然再是自负,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窦建德、刘黑闼、王世充,甚至是宇文成都、萧铣,当初都比李唐更有可能鼎定江山。

    最终李唐廓清环宇一统宇内,谁若是说没有运势襄助,李二陛下第一个啐那人一脸……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朕欲手刃奸贼

    房俊又道:“陛下非是嫡子,却最终登基大宝,这难道不是大气运?”

    李二陛下脸有些黑,不愿承认,可终究也不得不承认。

    玄武门一役,纵然过去了多年,但是当时的血火危机依旧时不时在脑海之中萦绕回想。当时他只是凭借麾下天策府众将一股热血与命运抗争,整个长安都在太子建成的掌控之中,稍有不慎便是兵败身死之结局,其中之凶险,现在想起依旧心悸。

    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大气运?

    只见房俊一拍大腿,兴奋道:“看看,放眼天下,唯有陛下才是那个有着大气运之人,若说您没有仙根慧眼,谁有?所以这出海搜寻仙山之重任,也唯有陛下您能够担当!”

    说到此处,他似乎没见到皇帝陛下那张愈来愈黑的连,径自道:“不过您是皇帝呀,一举一动关乎社社稷安危,岂能轻易离开京师出海呢?”

    李二陛下这才稍稍缓了口气,居然敢让朕出海寻找仙山?找死呢你!

    可是这口气刚刚吐出来一半,便听得房俊继续说道:“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陛下您大可以将皇位禅让于太子,届时当一个太上皇,就算出海有个一差二错,大唐亦有皇帝坐镇天下,出不得什么大乱子……”

    李二陛下一把美髯无风自动,气得差点一个倒仰!

    皇帝两眼圆瞪,眼珠子都凸出一截儿,后脖颈都快要冒烟儿了,气得目眦欲裂暴跳如雷,大吼一声:“逆贼!朕还没死呢,安敢如此为太子账目,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君王么?今日老子要将你大卸八块!”

    嘴里大骂,而后一跃而起,却非是以往那般上前拳打脚踢,而是跑到一侧的墙壁上将挂着的一柄宝剑抽了出来,矫健的身形猛虎一般朝着房俊扑过去。

    手中宝剑寒芒闪烁,杀气逼人!

    房俊知道皇帝会生气,却没料到气成这样!

    眼见李二陛下握着宝剑扑过来,杀气腾腾真有将他宰了的架势,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起身都来不及,身子向后一仰连人带凳翻倒,连滚带爬的就往门口跑,口中大叫:“陛下息怒,微臣知错……陛下……救命!”

    李二陛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哪里听得进去他的求饶?

    这混账居然撺掇自己禅让皇位于太子,然后出海跟着战船去寻找仙山……简直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他挥舞着宝剑,脚步腾腾腾的追着过去,大喝道:“你还敢跑?老老实实吃吾一剑便罢,否则定将你碎尸万段!”

    房俊哪里肯听?

    吃你一剑也是死,既然都死了,碎尸千段万段的又有何区别?

    匆匆忙忙从大殿里跑出来,结果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顿时化作滚地葫芦,自大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叽里咕噜的滚下去,一头一脸全是尘土,狼狈至极。

    守在门口的宫人、内侍、禁卫一个个都看傻了……

    往昔这位房驸马也时不时的惹陛下发脾气,不过大抵一顿脚丫子或者一顿鞭子也就罢了,过不了几天,这位又是神气活现的出现在皇宫,依旧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官职冒着烟儿的往上窜。

    可今日皇帝却拎着宝剑追杀出来,瞧瞧那架势……还真要宰了这位?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着急上火,有人幸灾乐祸。

    按照房俊一贯的行事作风,亲近他的人对他推心置腹相处愉快,恨他的人,则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立即去死……

    可无论是爱他的还是恨他的,眼瞅着皇帝陛下拎着宝剑杀气腾腾的从大殿里追出来,两只眼睛都红了,谁敢上前阻拦?

    有人便想起这个时候找别人来肯定来不及了,后宫之中唯有内侍总管王德或许还能对陛下规劝一二,便连忙四处去找,却不见王德之踪影。

    眼看房俊脚下打滑从台阶上滚落下来,皇帝狞笑着挥舞着宝剑杀了过去,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清脆娇弱的声音喊道:“父皇且慢,剑下留人!”

    宫人、内侍、禁卫们已经吓得胆战心惊,闻声看去,顿时都叹服房俊这厮福大命大……居然是晋阳公主来了。

    若说这天底下尚有一人能够使得李二陛下精钢化作绕指柔,那必然是晋阳公主无疑……

    只是这位殿下怎地来得这般巧?

    等见到王德的身影跟在晋阳公主身后,众人顿时恍然,不愧是内侍总管、陛下最亲近的内侍,大抵是早就知道房俊进宫来定然引起陛下不满,是以早早的便去帮着房俊搬救兵了……

    李二陛下正欲挥剑将房俊这个忤逆贼子一剑剁成两端,陡闻晋阳公主的呼声,顿时愣了一愣,就这么一点功夫儿,房俊得了喘息之机,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晋阳公主身后,就差保住公主殿下的大腿庇佑救命了。

    李二陛下气极,挥剑指着房俊,喝道:“奸贼!给老子滚过来受死!”

    房俊躲在晋阳公主身后,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心说你当我傻呀?这会儿您气急攻心怒火填膺,行事根本就不考虑后果,被你一剑刺死我得有多冤?虽然事后定然能够明白我这番劝谏的良苦用心,可就算悔得肠子都青了,那也晚了呀……

    逃跑肯定是不行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难道还能丢下家人逃到天涯海角去?此事不出皇宫,大抵还有的转圜余地,若是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李二陛下那怕只是为了维护颜面也不会放过自己。

    只能指望晋阳公主这位小天使了……

    李二陛下见到房俊躲在女人身后,一副贪生怕死没骨气的模样,愈发暴怒如狂,拎着宝剑就冲了上去。

    晋阳公主急忙上前,一把抱住皇帝的胳膊,眼泪哗哗的就淌下来,花容失色,仰着小脸儿哀求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姐夫犯了何等错事,至于让父皇欲杀他?”

    李二陛下不敢讲晋阳公主甩开,这丫头自幼多病,身子骨儿纤弱,更不敢挥动宝剑,万一伤了她的皮肉,自己能心疼死……

    可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大声道:“岂止是杀了他?老子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夷灭三族!”

    晋阳公主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可她又岂能看着父亲杀了房俊?死死抱住李二陛下的胳膊,垂泪道:“兕子让姐夫给您认错好不好?若是您生气,大不了……大不了打他板子抽他鞭子好了,但是万万杀不得啊……”

    李二陛下怒视鹌鹑一般躲在后面的房俊,喝道:“房俊!枉你平素自诩豪杰,现在连站在朕的面前都不敢,却祈求女人救你吗?”

    房俊心想管他是男人是女人,能救自己不就得了?

    至于英雄豪杰,谁愿意当谁当,我才不稀罕……

    口中却道:“陛下息怒,微臣知错……”

    反正就是求饶。

    李二陛下气得恨不得上去咬下这厮的一块肉来,可是现在有晋阳公主在,左右是无法惩治这个目无君父的混账,只得恨恨的将宝剑丢掷于地,一转身,龙行虎步一般返回大殿。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长乐公主匆匆赶到。

    她正在寝宫里读书,忽闻侍女来报说是皇帝拎着宝剑欲将房俊杀死,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衣衫都来不及换,趿拉着鞋子便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心里一边焦急如焚,一边暗暗埋怨房俊,怎地三五天的不招惹父皇生气,这人好像就没法过日子似的?

    到了神龙殿前见到房俊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待见到晋阳公主也在,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晋阳公主也一头雾水,王德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寝宫,说是房俊大抵会惹得皇帝生气,唯有她出面或许可以免于重责,哪里还坐得住?急匆匆赶来,就见到刚刚那骇人的一幕。

    这哪里是重责?

    分明是要宰了姐夫啊……

    但是到底发生何事,她亦不知。

    扭头看向房俊,晋阳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刚刚的泪水已然消失不见,好奇问道:“姐夫你如何招惹父皇,居然气得父皇想要杀你?”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公主劝架

    房俊挠挠头,心中无奈,想要当个诤臣还真是难啊,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怪不得都喜欢当奸臣,顺着皇帝来既没危险还有赏赐,多好啊……

    正欲将事情给两位公主说了,忽然想起这其中可是牵涉到了太子,便及时闭嘴,看了看四周的宫人、禁卫。这种话自己在皇帝面前说说就已经引起皇帝暴怒,可见君权至高无上,绝对不容置喙,万一自己的话语传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王德一见房俊的神情,顿时会意,一挥手,喝道:“此间有二位殿下在,尔等速速退下,各安其职,勿听勿问,不得传扬生事,违者重惩!”

    “喏!”

    宫人、内侍、禁卫一干人躬身领命,避之不急的迅速走开。

    虽然其中不少人对于皇帝未能一剑斩杀房俊而遗憾叹息,但是也知道此事无论缘由为何,绝对不可轻易传播,泄露宫帷之事,轻则鞭笞至死,重责夷灭三族,这等律例绝对不可碰触。

    当然,悄悄的跟某某报备一声却是无妨,只要别闹的人尽皆知,谁也不能证明就是谁说的……

    李二陛下翻身回了店内,禁卫也都悄悄退开,殿门前再无闲杂人等,房俊却不敢趁机逃跑。

    无论是打是杀,都得等到李二陛下走出决断才行,这会儿若是跑了,暴怒的李二陛下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他给揪出来……

    左右无人,晋阳公主急切问道:“姐夫,到底因何激怒父皇,使得父皇意欲杀你?”

    王德也好奇,他知道今日皇帝召见房俊必然是因为长生之事,以房俊的棒槌性格,定会直言诤谏,触怒皇帝几乎是肯定的,所以先行一步去搬来晋阳公主当救兵,但是房俊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长乐公主明亮的眼眸在房俊身上转了一圈,没说话,但是显然也很好奇。

    看着三双求知欲很强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房俊叹了口气,将刚刚与李二陛下之间的言语复述一遍……

    说到劝谏皇帝“禅让皇位以便出海找寻仙山”,三人的表情精彩纷呈。

    王德吓得腿肚子都快转筋了,心说你可真是个棒槌,这等话也能说?!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仰天长叹,这人难道当真不知龙之逆鳞为何物?

    晋阳公主则长大嘴巴,一双明眸定定的看着房俊,那眼神里分明是无限的崇拜与敬仰,半天才赞叹道:“姐夫,你真……勇敢!”

    房俊:“……”

    他实在无言以对。

    可他也没办法啊!

    眼瞅着大唐蒸蒸日上日益繁华,无论是工匠亦或是商业都较之历史取得了极大的进步,海上航线开辟为大唐带来源源不断的南洋稻米,几乎奠定了这个帝国强盛下去的根基。

    这是历史上从未如此强盛之大唐,这里头倾注了他多少心血?

    李二陛下雄才大略威武霸气,可正是因为如此,一旦其走上求仙长生的不归路,必将执迷不悟,对于帝国所产生的破坏力简直有如天崩地裂的颠覆级别,具体可以参照秦始皇……

    劝谏是必须劝谏的,他不能容忍因为帝王追求那等虚无缥缈的仙道而伤害到这个帝国。可是李二陛下性格坚韧,等闲的劝谏方式必然无效,不采用这等激烈之言辞,如何能够让他回心转意,明白其行是在本末倒置?

    只是没料到皇帝居然反应这么大……

    按他想来就算再是恼火也不过是抽一顿鞭子而后下狱,届时朝中群臣必然集体劝谏,贞观一朝的大臣纵然各有心机、貌合神离,但却是历史上的忠直之臣众多,相互倾轧亦是世上最少,定然无法容忍皇帝因为求仙长生之事戮害大臣。

    却不曾想李二陛下根本不提什么鞭子板子,更没有下狱治罪,直接就要拿宝剑剁了他。

    预估有误……

    长乐公主瞥了这个作死鬼一眼,清声道:“我们一起入内,我与兕子劝一劝父皇,若父皇大骂于你,你也务必忍耐,切不可再口出诛心之言,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房俊忙道:“多谢殿下仗义援手,微臣无以为报……”

    话说半句,幸好及时住嘴,长乐公主面嫩,若是被自己的戏言调戏得恼羞成怒撒手不管,单凭晋阳公主一个,未必就能摆得平暴怒的李二陛下……

    长乐公主嗯了一声,淡然点头,未听出房俊言语中未尽之意,便拉着晋阳公主的手,姐妹两个一起步入大殿。

    房俊紧随其后。

    王德则不敢进去,与这几位相比,自己就是个外人,有外人在场万一皇帝抹不开面子不肯松口,极有可能适得其反害了房俊。

    便站在门口,低声叮嘱道:“陛下性烈如火,只要多多顺着他就好。”

    房俊感激道:“此次多谢总管,某铭记于心。”

    若是没有王德事先跑去请来晋阳公主,此刻怕是已经闹得无法收场,这个人情必须记着。

    王德笑道:“老奴是怕陛下气大伤身,这才请晋阳公主出面劝慰,可不关你房驸马什么事儿。”

    说到底,他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若是偏向房俊,则必有灾祸临头……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领会,再不多言。

    *****

    殿内。

    李二陛下气呼呼坐在椅子上,一手捋着胡须,心中恼怒依旧未平。

    这混账!

    居然让朕将皇位禅让于太子,难道不知若无皇权在身,历史上所有的太上皇都未能得到善终么?

    更可恶的是,这厮居然只要没有皇权在身,那么大可以随着船队搜寻渤海上的仙山,哪怕出点意外,帝国照样稳如磐石安若泰山,朕届时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在意……

    简直可恨至极!

    难道没了皇帝的身份,天下人就对朕不屑一顾,死活无人在意了?

    他自认为自己魅力无双威仪盖世,皇帝之位只是给予自己更多的加持,自己本身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伟男子,是男人中的男人,是人杰中的人杰,天下百姓臣工尽皆仰慕崇敬的是他李二这个人,而绝非仅仅是皇帝至尊!

    越是自恋的人,自尊心就越是强烈,房俊的言语深深的刺激到了李二陛下的自尊心,其恼怒之处,比之让他禅位亦是不遑多让……

    怒火未歇,便见到长乐与晋阳联袂走入殿内,李二陛下阴沉着脸,目光越过两个女儿,直直的瞪着房俊,冷声喝道:“若是给这逆贼求情,那就休要开口,今日不将此獠斩杀,难消吾心头之恨!”

    晋阳公主何曾见过皇帝这般冷酷之神情?吓得呆了一呆,看向身边的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则微微眨眼,轻轻松开了她的手,晋阳公主会意,吸了口气,敛裾上前,走到皇帝身边,娇憨说道:“父皇息怒,您是天下至尊,更是兕子的父皇,若是您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让兕子和兄弟姐妹们伤心?”

    若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那么晋阳公主对于李二陛下就是最合身最暖和的那一件,眼见着晋阳公主明媚的眼眸之中满是惊惶与担忧,李二陛下总是怒火冲天也发作不出来,只能哼了一声,道:“你也休要为这厮求情,这厮目无君父无法无天,今日不惩治于他,说不得日后就能做出什么愈发疯狂的事情来。”

    不再张嘴闭嘴的“杀死他”,晋阳公主悄悄松了口气,上千温柔小意的给皇帝揉捏肩膀,好奇问道:“姐夫到底说了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能让父皇这般恼怒?”

    李二陛下忿然瞪着房俊:“你大可以问问这个逆贼,说出何等大逆不道之语!”

    房俊吓得一缩脖子,一揖及地,脑袋差点碰到脚面,低声道:“微臣死罪。”

    李二陛下道:“呵呵,你也知自己死罪?没错,今日你死定了!”

    长乐公主走到皇帝身侧的位置坐下,素手提起茶壶,给皇帝斟了杯茶,瞥了房俊一眼,问道:“不知房驸马所犯何罪?”

    房俊不敢抬头,道:“微臣不该劝谏陛下求仙问道之决心……”

    李二陛下大怒,戟指道:“混账!尔刚刚分明是劝谏朕将皇位禅让于太子,眼中全无朕这个君父,此时居然敢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尔欲速死乎?”

    皇帝差点气炸了!

    偷换概念移花接木,此獠实在无耻!

    起身就要寻找刚刚被自己丢掉的宝剑,上前将这恶贼一劈两段,却被晋阳公主死死拉住……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世界那么大,你得去征服

    长乐公主忙道:“父皇勿恼,以女儿对于房驸马的了解,似乎并非是如此忘恩负义不知轻重之人,父皇对他大加简拔信重有加,他岂能让父皇禅位呢?此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李二陛下瞪圆了眼睛:“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若是朕禅位于太子,以后将如何自处?皇帝乃天下至尊,难不成朕往后见了太子,还要一揖及地行那臣子之礼不成?此獠就是狼子野心,太子对其推心置腹,自认为一旦太子登基便可以给他加官进爵,简直可恶!”

    李二陛下对房俊当真是一路简拔,哪怕朝中多有反对之声,却依旧将房俊扶植到检校兵部尚书的职位,假以时日去掉这“检校”二字,便是妥妥的九卿之一,朝堂大佬。

    他自认自己对房俊皇恩浩荡,可此时这厮居然蛊惑自己为了求仙问道得到长生之法而将皇位禅让……

    他才不管房俊的真意到底为何,皇权乃是皇帝之逆鳞,无论是谁触及,必然遭受反噬!

    晋阳公主眼珠儿转转,说来说去,症结在这里……

    她站在皇帝身后,正替皇帝按摩呢,想要给房俊一个颜色,却因为房俊正弯腰低头施礼看不到,只得说道:“姐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父皇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伤父皇的心呢?该打!”

    长乐公主也道:“就是,你这人平素棒槌也就罢了,这等大事上头,岂能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你若是心中当真如此想法,本宫也不饶你!”

    姐妹两个相继出言呵斥,实则却是再为房俊制造辩解的机会……

    房俊要都快要折了也不敢抬头,辩解道:“陛下明鉴,微臣言语失当,罪该万死。可是微臣之本意却是想要向陛下觐见,仙道长生实乃虚无缥缈之事,陛下身为人间帝王,自当锐意进取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乐业,使帝国繁荣昌盛,带领大唐之虎贲荡清环宇攻城掠地,让吾大唐之版图比之现在大上十倍、百倍!岂能将精力全部消耗在追逐长生那等虚妄之事上,进而本末倒置,将帝国陷入动荡不安之困境?”

    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刚才自作聪明言辞激烈了一些,导致李二陛下反应太大根本就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若是刚刚被一剑刺死,他当真比窦娥还冤!

    放眼朝堂,可能最不想当忠臣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忠臣有什么好的?

    总是忠言逆耳惹得皇帝不喜欢,什么事儿都要较真儿依律行事惹得大家针对,与奸臣作对惹得无穷无尽的谋算陷害,家人享受不到奢华富贵还要跟着提心吊胆,除了有一个好听的名声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做一个佞臣多好?

    说皇帝喜欢听的,做皇帝喜欢看的,有皇帝撑腰那些奸臣纵然再是看你不顺眼也干不掉你……若是某一天心血来潮干一件正经事,史书上定然会对你极尽夸赞。

    为啥?

    君不见许多忠义之臣一声铁骨铮铮直言诤谏,只是做了一件错事便声名狼藉骂声不绝,而那些谄媚奸狡之徒一辈子搞破坏干坏事,往往只是做了那么一件好事,后世便能津津有味的说什么浪子回头……

    一个误入歧途的人,与一个改邪归正的人,你说谁做的好事多,谁做的坏事多?

    然而最终的评价却天差地别……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不公平。

    李二陛下怒气未消,叱道:“放屁!吾大唐现在已是威服万邦、称霸宇内,版图较之前隋之时增大了十之二三,眼下又将征讨高句丽,除去西域以及极北之地,尽在大唐版图之内,还说什么大上十倍百倍……难不成要将那些一望无际的大海的都算上?”

    房俊默然无语。

    这皇帝看似英明神武,实际上地理完全不及格啊……

    眼见房俊无言,李二陛下以为将其压服,心中快意,哼了一声,道:“怎么不说话,是朕说错了,还是你无言以对?”

    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这个对于地理如此无知之人亦敢这般猖狂?

    房俊忍了忍,没忍住,低声道:“陛下明鉴,大海再是苍茫无涯,可终归还是有边际的,大海之边际,定然是陆地……”

    晋阳公主急的连连向房俊摆手,可房俊低着头弯着腰,什么也看不见。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对于房俊的棒槌脾气极度无语。

    都这会儿了,你就低个头认个错,就能折了你的脊梁不成?偏偏不但不肯认错,反而要呛着父皇……

    李二陛下果然大怒:“放屁!简直就是歪理邪说,大海无涯,哪里来的尽头?若是按照你的说辞,海外有陆地,那么陆地岂不是还要有尽头?陆地外再有海,海外再有陆地……你娘咧!怂娃又在消遣于朕,不能忍也!”

    越说越气,这特娘的说来说去到底有没有尽头?

    起身就待寻找宝剑……这次是晋阳公主和长乐公主一起拉住他的胳膊。

    李二陛下无法挣脱,只能怒视房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此刻房俊早已千疮百孔死无全尸……

    房俊连忙道:“陛下明鉴,微臣自皇家水师建立之日,便已经派遣一支船队向东横穿大洋,探索新的陆地,算算时日,今年冬天最迟明年开春,必有消息传回,大海到底有没有尽头,若是有,那么大海的尽头到底有什么,自然可以知晓。”

    殿上三个人尽皆愣住。

    谁也没想到,房俊居然派遣了一支船队横穿大洋,去搜寻新的陆地……

    长乐公主和晋阳公主尽皆好奇,想要知道答案,李二陛下则想着这船队若是去的足够远,是不是更有可能发现海外仙山?

    弥漫的火气终于有些消散……

    房俊心头一松,续道:“海外是否尚有陆地,尚在未知之数,然则陛下是否知道,在西域之西,顺着丝绸之路横跨雪山穿越沙漠之后,尚有一大片地势平坦肥沃异常的土地?”

    李二陛下蹙眉:“你是说西突厥?”

    侯景之乱爆发的那一年(公元552年),阿史那土门率领部族击败铁勒,自号“伊利可汗”,建立突厥汗国。隋文帝统一中原之后,因突厥汗国屡次攻入大隋腹地劫掠烧杀,隋文帝遂对突厥汗国采取分化离间兼以军事进攻等政策。大隋开皇三年,隋分军八路反攻突厥。

    突厥汗国本是一个靠军事力量在很短时间内建立起来的多民族国家,部落之间、民族之间经济文化强弱参差不齐,矛盾在铁腕政策下被压抑下来,随着对隋的军事行动的失利及隋的分化离间政策成功,突厥汗国最终分裂成为东西两部。

    大唐贞观四年,突厥在李靖手中覆灭亡国。

    西突厥则向西攻略,称霸西域,并控制丝绸之路,极盛势力范围,东起敦煌,西尽里海。虽然其后在唐朝的打击之下元气大伤,却依旧盘踞在葱岭以西的肥沃之地,时刻威胁着丝绸之路的安全。

    西突厥确实是大唐的仇敌,若想西域安稳、丝绸之路畅通,必须予以覆灭。

    房俊却遥遥头:“大陆之辽阔,岂止西突厥盘踞之一隅?微臣掌控水师,时常与番邦商贾交流,得知里海之西,尚有拜占庭帝国,前朝之文献当中称其为拂国,其地域之辽阔不逊于大唐,带甲百万世代征伐,其**民尽皆信奉东正教,认为人死之后可以上天堂,所以作战之时悍不畏死。那片土地之上河流交错土壤肥沃,波斯人、斯拉夫人、伦巴第人……无数种族世代交战,即为了争夺宗教之正统,亦为了争夺生存之土地,各个骁勇善战。除此之外,还有信奉真主的***所创立的阿拉伯帝国,即吾等口中的大食国……天下之大,岂止眼中所见之一粟?”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雄心再起

    自汉儒兴起以来,整个社会讲究安居本分、修身养性,甚少去睁开眼看看世界。即便是历经西晋末年五胡之时中原沦陷、神州陆沉的惨痛,汉人依旧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自诩“中原之国,物华天宝”,乃是天下正朔,未将胡人放在眼中。

    这既是悠远的历史给予这个民族的自信,更是汉武之后遭遇阉割的“儒学”所形成的畸形的自负……

    自秦汉以降,到了隋唐两朝,中原王朝与外界的联系交流一直未曾断绝,陆上有丝绸之路,海上有数条航线,诸多胡人将异国奇珍带到中原的同时,自然免不了带来世界上诸国的信息,可汉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典籍史书之中寥寥几笔,从不曾正眼相待。

    这种自负一直延续两千年,汉人一直认为自己居住世界之中心,乃天朝正统,所有蛮夷皆是野兽豚犬一般的存在。

    直至人家的坚船利炮轰开国门,割地赔款丧国辱权,终于在神州大地一片隆隆炮声之中,绵延两千年之封建社会轰然崩塌,祖宗们积攒下来的灿烂文化湮灭殆尽,神州大地尸横枕籍、哀哭一片。

    隋唐两朝,中原与周边诸国的交流达到历史的顶峰,长安城内长期居住的各国商贾数以万计,每年与诸国的商贸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即便如此,骄傲的唐人也从未去仔细的看看那些万里之外的强盛帝国,依旧沉浸在“老子天下第一”的愉悦之中。

    没错,这个年代的中原王朝的确是天下第一,甚至将这个位置一直保持了千年。

    然而,谁能说得清是否正是因为这个年代延续下来的这种自大,最终导致了这个民族遭受到了最最惨痛的教训?

    不正视自己的敌人,终有一天要被敌人击倒……

    素来以勤政自诩的李二陛下听闻房俊的一番言语,简直有一些目瞪口呆,下意识问道:“你说拂国之地域不下于大唐,且带甲百万?”

    他的第一印象,便是觉得吾大唐疆域辽阔已经占据天下之大半,哪里来的那么多土地给拂国?

    房俊知道李二陛下不信,这位骄傲的帝王从未将目光停驻在胡人番邦的身上,一辈子眼中唯有一个高句丽,还只是为了完成历代帝王未曾完成的征服霸业,结果直到死也未能完成这个心愿……

    “岂止是拂国?在其北部,尚有一个冉冉兴起的加洛林帝国,民风骁勇,士卒善战……”

    用不上一百年,那位矮子丕平就将成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者,以后会将父祖的基业发扬光大,得到教皇的认可之后横扫欧洲大陆……

    “即便是天竺,其疆域之大亦不必大唐小多少,因其气候温暖水流充沛,更是万里沃土,繁华富庶!”

    这就有点扯淡了,天竺地大物博不假,但是阿三们好吃懒做是从祖宗上传下来的毛病,自从贵霜帝国覆灭之后,诺大的疆土先后被拉其普特人、***、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征服并且奴役殖民,一代一代的阿三乖巧恭顺,俨然孙子一般……

    不过若非这般夸大其词,如何能勾引其李二陛下的兴趣呢?

    世界这么大,各路英雄豪杰层出不穷,万里之遥尚且有如此之多的强国大帝,更不用说近在咫尺的西突厥和吐蕃等国了。您坐拥大唐之万里基业,自当一个一个的征服过去将华夏天威远播欧洲,成天正事不干躲在家里整日修仙炼丹算是怎么回事儿?

    李二陛下愈发震惊,似乎忘了生气,眼珠子瞪圆问道:“天竺那么大?大唐时常有天竺僧侣出没,前几日荆王还曾引荐一位叫做那罗迩娑婆寐的天竺番僧进宫,朕观其虽然学识超群佛学精深,但破衣褴褛黑枯瘦小,似乎所有的天竺番僧皆是如此,其国似乎穷迫落后民不聊生……”

    房俊并未注意到李二陛下言及这个“那罗迩娑婆寐”的名字,肯定道:“贞观十三年,有得道高僧玄奘前往天竺求取佛经,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回来了,届时陛下自可将其召入宫内详细询问,必然与微臣所言不差。”

    晋阳公主和长乐公主听得津津有味儿,她们甚少出门,即便是时常不在宫内的长乐公主也只是在终南山的道观之中暂住,如何得知这些番邦信息?

    李二陛下却陷入震惊,怒火正在一点一点消退。

    仙道虚无缥缈,他自然清楚求之不易,以秦始皇的雄才大略举全国之力尚且求而不得,便知其中之难度。

    只是他一则这两年总是觉得身体精力减退,时不时的病痛缠身极为难熬,再则心心念念意图征服的高句丽似乎根本不堪一击,只需百万天兵奋勇向前,定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区区高句丽焉能抵挡?

    待到征服高句丽这个历代帝王都未曾征服的土地之后,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能够值得自己全力追求的东西……

    人活着,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吧?

    内政有诸位大臣处置,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不需他多耗精力;外政有一干猛将名帅,国力强盛兵多将广,周边小国未有能匹敌者。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去试着去追求一下长生之道,虽然很难,但万一自己运气比秦始皇好呢?

    可是现在一听房俊讲述的世界诸国,他胸膛里那颗霸气绝伦的心脏开始嚯嚯跳动,一股正在消散的雄心壮志似乎正在凝聚。

    那个拂国的地域比大唐还大,若是能够将之征服纳入大唐之版图,那么大唐之疆域岂不是便能达到古往今来前所未有之巨大?

    相比起来,秦始皇统一九州只能算是家事,是窝里横,自己征服蛮族跃马欧洲,那才是中原王朝前所未有之泼天功勋,说一句功盖三皇五帝亦不为过!

    千古一帝?

    舍我其谁!

    李二陛下很是兴奋,他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更是个无比注重身后名的人,当年登基为帝的手段给自己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洗脱的污渍,那就只能用一个个超越历代帝王的功绩去将其遮盖,使得后世子孙只见到自己的光彩耀目,再也不去关注那一点点的瑕疵……

    还有什么是比将大唐之疆域扩展一倍更加伟大的功绩?

    李二陛下虎目泛光,忽而心中一动,不对劲……

    自己不是要将房俊这个棒槌宰了么?怎地被他三言两语说得雄心万丈豪气干云,却反而忘记了生气……

    好一个奸诈的佞臣,差点上了他的当!

    一拍大腿,李二陛下怒道:“混账!你以为朕是那等昏庸帝王,凭你三言两语便能蒙蔽过去?来人,将此獠退出承天门,就地斩首!”

    房俊一声哀嚎,您咋还没忘了这茬儿?

    不过有两位公主在,怎能让皇帝杀了他呢……

    晋阳公主揽住李二陛下的大腿,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父皇息怒,姐夫纵有不对之处,又哪里犯得着死罪呢?饶了他好不好?若是实在气不过,您就打他板子,打五十大板……不不,打三十板子好了……”

    李二陛下怒道:“为父知道你亲近房俊,可是这厮着实可恶,居然让朕禅让皇位,若不将其斩杀,朕难填心头之恨!”

    晋阳公主只是苦苦哀求。

    长乐公主亦上前,盈盈下拜,柔声道:“女儿昨日去房府探望高阳妹妹,房府的郎中说高阳妹妹可能又有了身孕……父皇,女儿早早丧母,深感其痛,父皇难道要让高阳妹妹的孩子没有父亲么?那可是您的外孙啊,您如何忍心……”

    李二陛下气得胡子乱颤,说不出话来。

    他这人素来重视子女的教育,对诸位子女尽皆嘘寒问暖,舔犊之情远胜古之帝王,尤其是最最喜爱的长乐、最最联系的晋阳,当着这两个闺女的面,他甚至从来都不曾撂下过脸子……以往没没有大臣激怒他,他欲严惩,只需这两个闺女当中的一个出面说情,李二陛下往往都会网开一面。

    然而此刻若是放过房俊,他觉得心头这口恶气能把自己给憋死!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闲谈议论人非

    秋意越来越浓,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气温渐凉。

    人老了难免筋骨腐朽机能退化,最是耐不得寒冷,若是冬日还好,大可以早早生起火炕地龙,将屋子烧得暖意融融,身上披着虎皮貂裘亦或者最近市面上出现的那等用雪白的棉花制作的棉衣,只需趴在屋里不出去,倒也不畏天寒。

    可是这秋天渐去、隆冬未至的时节,反而最是难熬。

    秋日物燥天干,老年人本就肝火郁结,若穿上棉衣燃上地龙,必然更加心火旺盛……

    赵国公府偏厅之内,门窗关得严实,屋子里传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一身常服圆脸白胖的长孙无忌正端坐方桌一侧,与三个老者搓麻将……

    四人身边尽皆备有一个矮几,上头放着茶壶点心,以及一小摞皇家钱庄发行的钱票。

    自从房俊将麻将鼓捣出来,早已风靡关中,成为老少咸宜之消遣玩具……

    坐在长孙无忌下首的老者眉毛花白,一张脸又瘦又长甚是丑陋,将一张象牙制成的麻将牌打出去,道:“一筒!刚刚来时路上听闻房二那厮又被皇帝给揍了?”

    “碰!三条……”对面一个白白胖胖的老者伸手喝了一声,将一筒拿回来,打出去一张,续道:“据说不知为何这厮惹得陛下暴怒,甚至提着宝剑欲将其宰杀,不过幸好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凑巧赶到,才使得那厮免除一劫。这两位公主尽皆与房二夹杂不清,有他们两个护着,陛下又能将房二如何?听闻最后也只是象征性的打了几板子,便不了了之。”

    牌桌上顿时一静……

    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从未有证据证实两人有染,但是对于两人之间存在私情,却依然是公然的。只是眼下社会风气开放,长乐公主又非曾婚配,传出这等言语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当回事儿。

    可别人不当回事儿可以,这牌桌上还有长孙无忌呢……

    公然在长孙无忌面前谈论他的儿媳与别的男人有私情,这让长孙无忌情何以堪?

    说话那白白胖胖的老者似乎有些后知后觉,话说出口方知不妥,瞅了一眼老脸拉得老长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长孙无忌,又是尴尬又是忐忑:“这个……老朽口无遮拦,赵国公勿怪,勿怪……”

    长孙无忌忍着掀了牌桌的冲动,耷拉着眼皮,没好气道:“口无遮拦就少说话,打牌!”

    这老者名唤窦诞,出身河南窦氏,其父窦抗乃是李二陛下生母太穆皇后的族兄,正儿八经的外戚。

    可是这老货没有其父半点的英明睿智,虽然娶唐高祖李渊之女襄阳公主为妻,曾被册封为宗正卿,结果李二陛下屡次与其谈话皆昏聩失对,惹得李二陛下甚为恼火,下诏说:“窦诞近来衰老,不能做事,朕知道却任用他,这叫做不明。况且为官选择人的则国家得以治理,为人选择官的则天下混乱,就让窦诞以光禄大夫停职回家吧。”

    说这话的时候,窦诞还没到六十呢,腿脚轻便身强力壮,哪里衰老了?

    只是这人实在是昏聩无能,仗着有个好的家世谁都捧着敬着,长孙无忌岂能跟这等人计较?

    不仅不能计较,还得惯着,谁叫这老货乃是窦氏硕果仅存的几位族老之一呢?

    窦氏当年全力以赴支持高祖李渊立国,其后又秘密襄助李二陛下逆而篡位立下汗马功劳,纵然如今太穆皇后已然作古,但是李二陛下对于窦氏却颇多优容,这也使得窦氏的影响力并未完全消散……

    朝堂之上本是如此,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去对抗敌人,个人之喜好善恶,从来都是微不足道。

    再是讨厌,也只能忍着。

    窦诞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毛病的,见说错了话,心中忐忑,再不敢多言。虽然长孙无忌面上似乎并未介意,可这个“阴人”一惯笑里藏刀,谁知道是不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在琢磨着如何坑害自己?

    心神不宁,自然没法打牌,再加上此人却是脑筋不大灵光,胡打乱打一气,频繁放炮,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带来的几千贯钱票输个精光……

    “不打了不打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思维不清,岂不等同给你们送钱?唉……”

    窦诞长吁短叹,将麻将牌一推,干脆不玩了。

    其余几人倒也无妨,不过是闲来消遣而已,又非上瘾,见到窦诞不玩了,也便各自起身捧着茶壶坐到窗前的书案前,伏留伏留的喝着茶,拿起朝中一些趣事闲聊。

    尚有一位一直未曾说话的清癯老者,正是宇文士及……

    几人惬意的坐着,那胡须花白一张脸又瘦又长的老者捧着茶壶,说道:“听闻房俊这几日将要南下华亭镇,统御出海征讨高句丽之水师,诸位家中在江南的产业,亦当收敛一些,小心为上。”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道:“那小子分明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此大摇大摆的说是要出海剿灭高句丽水师,朝野上下又岂能没有高句丽的密探细作?只怕这会儿早已将消息传回去,高句丽的水师必然隐迹遁形,寻无可寻,房俊剿灭高句丽水师是假,真实目的,必然是南海日益嚣张的走私。”

    窦诞吃了一惊,忙道:“那要赶紧通知宋国公才是,某听闻家人说,现在东海南海之上的走私船队愈发猖獗,房俊返京之后苏定方等人似乎管理也不甚严格,若是房俊这回突然杀过去,恐怕那些江南士族要损失惨重了。”

    一直未曾发声的宇文士及淡淡道:“即便如此,又与吾等何干?”

    “呃……”窦诞眨眨眼,有些不解。

    宇文士及却不再多说。

    此间之人,若是论起与江南士族的恩怨纠葛之深浅,莫过于宇文士及。

    他的大兄宇文化及于江都逼死隋炀帝,本有机会克继大统登基为帝,却被那些江南士族百般阻挠,最终因为粮草不济,先后败于元宝藏、李神通之手,最后更是被窦建德生擒活捉,落得个身首异处之下场。

    窦建德更是为了讨好匈奴人,将宇文化及的首级送往突厥义成公主面前,被悬挂与王帐之前……

    可以说,若是没有江南士族的掣肘,说不定宇文化及当真有一统宇内的机会。

    即便宇文士及此人并未有多少野心,可是家族血仇放在那里,焉能不对房俊前往江南收拾那些贪得无厌的士族喜闻乐见?

    提醒是肯定不会提醒的,没有回家放鞭炮就已经算是厚道了……

    长孙无忌则摇摇头,叹口气道:“就算提醒,又有何用?宋国公此次南下返回江陵,说是祭祖,实则必然是前往约束族人,一面被房俊往死里收拾。可就算他返回江南,又有何用?那些江南士族早已经被走私的暴力冲昏了头脑,即便面对刀山火海亦会铤而走险,他萧想要管束也不可能。其实现在看来,皇家水师这一年来对于走私之事大抵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说不得便是房俊之奸计,以此纵容江南士族放松警惕越陷越深,到时候收拾起来,那才能名正言顺……”

    他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否则以房俊对于皇家水师的掌控和对走私的厌恶反感,苏定方等人岂会如此纵容走私,连远在关中的世家门阀们都按捺不住派遣族人南下抢夺这口肥肉?

    都说他长孙无忌是“阴人”,房俊这个棒槌的阴险之处,却是不遑多让啊……

    宇文士及道:“各自约束在江南的族人,切勿跟那些江南士族搅合在一起,否则怕是要受到波及。”

    杨续淡然道:“仁人兄毋须多虑,房俊固然棒槌,却不是傻子,他想要收拾江南士族就必然安抚于吾等,否则若是在东征即将开始之际将所有的门阀世家一起招惹了,必然使得朝局动荡,得不偿失。”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薛延陀寇边

    只要收拾江南士族的时候罪名坐实证据确凿,即便是关陇集团想要在朝堂上支援都做不到。没有关陇集团和山东豪强的襄助,江南士族在房俊手底下就如同玩物一般任其搓圆捏扁,以往江南士族在房俊那边吃的亏,早已证明房俊这个棒槌玩起手段来,也是一把好手……

    窦诞翻个白眼,瞪着杨续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房俊自然不会动你弘农杨氏,可是吾等与其却是积怨甚深,谁知道这棒槌会不会发了疯?吾等在江南的产业,可是谁家都不少!”

    杨续无奈道:“难道你以为某在说风凉话?反正某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

    他有些恼火了。

    他的父亲乃大隋宗室,“观王”杨雄,深受隋炀帝信赖器重,大业八年,隋炀帝东征高句丽,杨雄随军出征,病死军中。

    弘农杨氏入唐之后渐渐凋零,侄子杨思玄现任吏部侍郎,另一个侄子杨思敬娶了高祖女儿安平公主,幼弟杨师道本是现在弘农杨氏最有出息的一个,娶了高祖李渊的女儿桂阳公主,贞观初年便官任太常卿、侍中之职,前途无量。只可惜,先是儿子杨豫之与姨娘房陵公主有染,被姨父窦奉节私刑杀之,而后其妻与前夫所生的儿子赵节参与骊山别苑的“扣阙案”,惹得李二陛下雷霆震怒,将其投闲置散,不再重用。

    不过窦诞所言房俊动谁也不会动弘农杨氏,却是与杨氏之势力无关,而是因为杨续的叔父杨达有一女嫁给了虢国公武士,然后又生了一个闺女叫做武媚娘,成了房俊的宠妾……

    但凡关中之人,谁不知房俊对这位爱妾宠溺得过分,将家中所有产业悉数交由其打理掌控,名为侍妾,实为正妻?

    可即便如此,杨氏的宗旨依旧是亲近关陇集团,并未因为关系更近便与房俊眉来眼去。此刻窦诞这个愚笨之辈出言讥讽,让杨续甚为不满,自然有些恼火。

    老子为了你们着想,进而出言提醒,结果好心当了驴肝肺……

    长孙无忌无奈劝阻道:“杨兄何必着恼?吾等护卫倚助,自当齐心协力才是,切莫为了一言片语的不当之词心生嫌隙,使得亲者痛仇者快。”

    他也觉得心累。

    眼下之朝局波诡云翳,随着李二陛下对他不再信任,连带着整个关陇集团似乎都被边缘化,再不是往昔那般中流砥柱似的可以左右朝局。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安抚京兆世家、河东豪族,万万不能使得关陇集团分崩离析,大家唯有抱团取暖,方才能够与渐渐崛起的山东豪门、寒门学子相抗衡,否则必然渐渐被投闲置散,抢夺走本来属于他们的一些特权。

    然则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关陇集团内部各有心思各有谋算,想要将其紧紧团结起来,谈何容易?

    杨续对于长孙无忌的劝慰却并未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只是缓缓点头,眼神飘忽……

    “当当当”门口传来敲门声。

    长孙无忌一蹙眉,开声道:“进来。”

    一个老管事推门而入,先是冲着众人施礼告罪,而后说道:“家主,刚刚有北疆战报送抵兵部,兵部侍郎郭福善将之递进皇宫。”

    几人神情一紧,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老管事摇头道:“尚未得知。”

    长孙无忌默然。

    曾几何时,关陇集团几乎把持了大唐军队上层的十之五六,帝**事尽在掌握之中,然而现在居然连一封来自北疆的战报内容都无法得知,可见关陇集团在军中的影响力孱弱至何等地步。

    再不采取一些手段,恐怕昔日呼风唤雨俨然大唐砥柱的关陇集团,就将泯然众人矣……

    正自感慨之间,便听得门外又有响动,一个家仆快步入内,施礼道:“陛下有旨,宣召家主入宫,商讨战事。”

    屋内几人豁然动容,这是要有大战爆发了……

    *****

    李二陛下移驾两仪殿,召集众臣议事。

    李绩、岑文本、马周、李道宗、程咬金、尉迟恭、李大亮、长孙无忌等文武大臣先后进入大殿,待到各自安坐,便见到面前案几之上有一份誊抄的战报。

    进入十月,薛延陀以同罗、仆骨、回纥、、之众数十万精兵横度大漠,屯于白道川,随时可以扬鞭南下,进犯朔州!

    军情紧急,势如水火。

    只是殿上诸位细细看过战报之后,却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凝聚道那个精壮年青的身影之上……

    在座皆是朝廷重臣,哪个都在皇宫里有些消息门路,刚刚皇宫之内发生的故事,早已经传递至个人的耳中,对于房俊这个当朝第一红人,诸人皆是百般滋味夹杂心头,说不清是个什么观感。

    但是总归有一样,佩服是肯定的。

    别的不论,单单隔三差五就能将皇帝气得大发雷霆,事后还都没事人儿一样,就不得不让人打心眼儿里佩服。

    若是换了旁人如此激怒皇帝,已经不是官职丢不丢的问题了,恐怕早已被皇帝鞭笞至死……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最后看着低眉垂眼无比乖巧恭顺的房俊,咬了咬牙,问道:“北疆战报,房俊你身为兵部尚书,且来说说,如何应对?”

    房俊刚刚虽然死罪赦免,却是活罪难逃,被李二陛下降旨鞭笞五十,幸好只是抽了十几鞭子,郭福善便急匆匆扣阙入宫呈递北疆战报。即便如此,十几鞭子下来也打得他后臀背脊火烧火燎……

    此刻闻言,稍稍活动一下身子,顿时疼得呲牙咧嘴,道:“启禀陛下,与战报一同送抵兵部的,尚有一份兵部派遣在薛延陀内部细作的密信,言及就在薛延陀出兵之前不久,高句丽摄政王大莫离支渊盖苏文派遣其长子渊男生前往薛延陀各部,更携带重金先后拜访同罗、仆骨、回纥、、等部族,稍后便有了此次薛延陀出兵之事,可见必然是高句丽许以某些利益,双方互为勾结,企图延缓吾大唐东征之计划。”

    众人尽皆一愣,怪不得这两年大唐东征高句丽的消息甚嚣尘上,粮秣调拨军队征集,就连民间的百姓都知道,高句丽那边却一直未有动弹,原来不声不响的憋出这么一个大招儿……

    其实这个招儿还挺管用。

    大唐的精锐部队一部分刚刚自西域平叛返回,人困马乏士气低迷,一部分在益州、黔州等地警备僚人反叛,一部分已经悲伤集结在幽营二州,随时准备东进攻略高句丽。

    薛延陀在这个时间点上兴兵犯境,朔州一带兵力薄弱,唯有将刚刚西征平叛的不对抽调过去,战斗力自然难免底下,是否挡得住薛延陀诸部的冲击,实在是未知之数……

    唯有集结全国之力去抵挡薛延陀的寇边入侵,否则朔方一带尽皆被薛延陀的马蹄践踏,这是大唐绝对不能承受的。

    如此一来,高句丽自然可以缓解压力,松一口气,甚至于大唐雷霆万钧的东征都将会因此而遭受变故。

    不得不说,高句丽玩的这一招“围魏救赵”,的确甚是高明。

    看来棒子也不都是一根筋……

    无论如何,大唐绝不能坐视薛延陀寇边而置之不理。白道川紧挨着朔州,朔州乃是西北要冲、北地锁钥,一旦薛延陀的骑兵攻破朔州长驱直入,河套地区一望无际的平原便会遭殃。

    历史上,匈奴、突厥无数次的从此处进入中原,烧杀劫掠,使得中原王朝动荡不安,百姓伤亡惨重……

    李二陛下面容沉静,并未有多少恼怒之色,环视一眼众位大臣,淡然道:“众位爱卿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兵部可以掌管兵械营造、分派,也可以掌管军官的升降、军队的调拨,但是就算权力再大,亦不可能在这等关于一场超级战役的军事上有太多的发言权和决定权。

    防部再大,也大不过委……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朝堂争论

    李二陛下问道:“众位爱卿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话音刚落,李绩起身施礼,面容沉静道:“陛下,微臣愿去朔州指挥作战。”

    两仪殿内先是一静,众位大臣面面相觑。

    你这边刚刚升任尚书左仆射,难道就要放下帝国政务跑去边疆带兵打仗?

    李二陛下眉头微蹙,正欲驳回李绩的请求,长孙无忌已经站起身,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应当奏准英国公所请。诚然,眼下英国公已然就任尚书左仆射一职,协助陛下处理帝国政务,然则此次薛延陀寇边,数十万联军枕戈边境,万一处置不当任其长驱直入,则势必动摇国本,万万不可疏忽大意。放眼朝中,又有谁能在兵法谋略之上胜得过英国公呢?至于尚书省之政务,大可以让人暂且代理。”

    李二陛下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虽然极其不待见长孙无忌,他也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这番话说得没错……

    眼下朝中武将老的老小的小,程咬金、尉迟恭、李大亮之流尽皆是无敌之猛将,然则统御大军与薛延陀数十万军队开战,终究还是不太稳妥。至于其余年轻一辈诸如房俊等人,虽然年富力强敢打敢拼,毕竟没有大军团作战之经验,绝不可能担任此等重任。

    李绩堪称“军中的一人”,性格稳重思虑周密,素来行军打仗稳扎稳打,届此危难之际,率军抵御薛延陀之重任,的确除他之外再无合适之人。

    只是若将李绩派去朔州,边疆那边他倒是放心了,可是朝中怎么办?

    李绩离开,必然要指派一个人选代理其职,而原本最好的人选自然是名望卓著才能出众的右仆射萧,可是恰好这个节骨眼儿上萧已经南下江陵祭祖,是快马将其召回,亦或是由尚书省的署官暂代?

    如若由尚书省的署官代理,按照排名,必然是尚书左丞韦琮,而这个韦琮,却是京兆韦氏子弟,妥妥的关陇集团中坚分子……

    尚书省乃是帝国之中枢,这样一个重要的衙门若是让关陇集团的人来把持,李二陛下绝不情愿。大战开启,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让关陇集团把持尚书省这么长的时间,岂不是之前打压关陇集团的功夫全都白做了?

    长孙无忌话音一落,当即便有不少大臣起身附和,朝堂之上一片对于李绩的歌功颂德之声,似乎当今帝国李绩便是“军神”,若不是他率领大军前往朔州,那么薛延陀必然攻破边城长驱直入,旬月之间就能直抵长安城下,重演当年“渭水之盟”的一幕……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他岂能看不出这些人举起双手双脚赞同李绩出征,实则就是为了谋求尚书省的主导职位?

    他对李绩有些不满,李绩请战,朝臣纷纷赞同,除非他一意孤行乾纲独断,否则大局已定,这使得他陷入被动之中……

    反而李绩自开口请战之后,便肃然而立,再不说话。

    李二陛下沉吟不语,自有人体会起意,站出来为皇帝分忧解难……

    岑文本手持象牙芴板出班启奏:“启禀陛下,薛延陀此次大举来犯,正所谓来者不善,若是不能妥善应对,恐怕后患无穷。放眼朝堂,唯有英国公能够堪当拒敌于国门之外之大任,只是英国公若率军北上抗敌,朝中百官无首,政务难免懈怠疏忽,故此,老臣谏言令尚书左丞张行成暂代尚书左仆射之职。”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喧嚣。

    长孙无忌启奏道:“陛下明鉴,官职高低、品佚有序,按理,当由尚书左丞韦琮暂代仆射之职。”

    韦琮与张行成同为尚书左丞,但俸禄多出了一百石……

    别小看这区区的一百石俸禄,同等官阶之下,就意味着排名靠前,担责任的时候重了一分,身份自然也高出一线。

    自然有人附和长孙无忌的话语。

    岑文本却摇头道:“尚书省乃是国之中枢,每日每时处理的皆是军国大事,韦琮年轻,经验不足,若是出了差错,恐惹出巨大纰漏,届时难以弥补。”

    长孙无忌差点气笑了,一指旁边默不作声装乖孩子的房俊,大声道:“房驸马未及弱冠便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节制兵部,韦琮再是年轻,也已经年过而立,难道比房驸马还年轻了?况且房驸马在兵部一系列举措得当,铸造局的建立、各式新型兵器的研发尽皆有目共睹,从未出现纰漏,韦琮亦是世家子弟,满腹经纶才华过人,自然也定能胜任尚书省之职责。”

    房俊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你们争你们的,为何把我拉下水?

    不过就算心里不爽,也不会轻易插言,他岂能看不出李二陛下不愿将尚书省交到关陇集团的手里?就算长孙无忌蹦得再是欢实,这件事估计也没什么希望……

    果然,长孙无忌话音刚落,便听到京兆尹马周幽幽说道:“赵国公将房驸马与旁人混为一谈,有些不妥。房驸马固然年少,可是无论诗词歌赋之成就,亦或是经济谋略之造诣,堪称惊才绝艳,放眼朝堂,又有几人可比?正是韦琮身为世家子弟,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难当尚书省之大任。”

    这位更狠,直接将人选的问题上升到世家子弟与寒门学子的阶级高度……

    偏偏你还不能反驳他说的不对。

    前些年帝国刚立,一些曾跟随高祖皇帝兴兵起家的功勋尽皆身居高位,这些人当中大多数皆是世家子弟,或是酬功或许安抚或是拉拢,这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充斥着朝堂上层。

    但是这几年朝局稳定,昔日那些开国功勋渐渐老迈,新近提拔的官员大部分都要有曾经主政一方的资历,若不能将一城一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焉能位居中枢处理军国大事?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未经地方不能入阁”定然会成为选拔宰辅的硬性条件……

    马周之言看似有些混个不讲理,可长孙无忌没法反驳。

    因为房俊这混蛋的确就是一个妖孽……

    若是拿韦琮与之相比,别说代理尚书左仆射之职了,恐怕就连现在这个尚书左丞都不合格。

    这等妖孽百年难遇,实在是让人伤脑筋……

    吏部侍郎杨篡出班,手持芴板辩驳道:“马府尹此言差矣,房驸马固然才华卓越,可也并不能证明韦左丞便不如他。况且房驸马之所作所为难免有投机取巧之嫌,诗词做得好并不代表官就能做得好,你看他又是铸造局又是枪炮局,将一个兵部闹得乌烟瘴气,简直不知所谓。吾等身为陛下臣子,职责乃是为君分忧,若是如房俊这般胡搞乱搞恣意妄为,除了惹麻烦之外,有何益处?”

    他站出来,立即又有一群关陇集团出身的官员附和,职责房俊无事生非,大家做官应当墨守成规谨慎办事,岂能成天想着一些新花样,将大家弄得闻所未闻、疲于应对?

    房俊又叹一口气……

    咱只想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一个代理的职位你们谁爱争谁就去争,人家李绩春秋鼎盛身强力壮,难不成你们他去了北疆就一去不回了?

    等人家得胜还朝,还不是得乖乖的将位置让出来。

    他心里正琢磨着刚刚长乐公主的那番话呢,说什么高阳公主有孕……是为了替自己求情故而安抚皇帝,还是确有其事?仔细想想,高阳公主好像这些日子的确有些身体不适,或许是尚未确定是否怀孕,故而未曾与自己言说,想要等到确认之后给自己一个惊喜?

    脑子有些乱,面对拿自己说事儿说个没完的这帮人自然没什么好脾气,阴沉着脸瞪着杨篡,道:“此时与我无关,尔等接二连三将我拿出来说事儿,是何道理?赵国公说说也就罢了,那辈分高,年纪大,打他一顿怕他讹上我,可你杨篡若是再这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休怪我跟你不客气。”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 虎毒不食子

    长孙无忌气得脑门儿青筋乱跳,恨不得上去给这混账一个冲天炮!

    什么叫怕我讹上你?

    你娘咧!

    这小王八蛋嘴巴太损,房玄龄一世君子,怎地生出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

    可是气归气,对付房俊只能暗地里下手,若是这时候他站出来跟房俊置气,这棒槌性子发作不管不顾,丢人的还是自己。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我忍……

    大臣们尽皆无语,哭笑不得,这个棒槌难道不知道此地乃是两仪殿?大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等市井无赖之言,实在过分。

    杨篡有些懵……

    虽然我的确是拿你举例,可是今儿既不是我第一个说的,也不是说得最多的,何以偏偏跟我较真儿?

    当着满殿文武大臣的面儿,他有些拉不下来脸,顿时羞恼叫道:“此乃朝堂之上,你还能咬我是怎地?”

    房俊淡然瞥了他一眼:“咬你?虎毒不食子。”

    ……

    朝堂上一片寂静,各个都瞪大眼睛瞅着房俊。

    娘咧!

    这厮还真是人才啊,骂架的人才……

    长孙无忌站在殿中,忍住了没去擦额头渗出的虚汗,心里长长的吁了口气,庆幸的暗忖:幸好老子把持住了,没有被这厮激怒跟他斗嘴,否则若是此刻自己被怼了这么一句,还不得气死了?

    虎毒不食子……娘咧真有才。

    杨篡气得面红耳赤,手指颤抖的指着房俊,恼羞成怒道:“无礼,无礼之至!尔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口出恶言,还有没有教养?”

    房俊不屑道:“跟你这种人,还谈什么教养?我倒真想替你爹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杨篡顿时一滞。

    大臣们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杨篡乃是弘农杨氏子弟,房俊那小妾武娘子的母亲便是出身弘农杨氏,而且两家据说血脉相近,论起辈分来,杨篡还真就得管房俊叫一声姑父……

    只是世家门阀眼中素来唯有利益二字,除非是自家的滴血血亲,否则那些渐渐疏远的亲戚平常见了面说说笑笑还成,每当利益冲突,翻脸不认人的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可再怎么说,长辈就是长辈,你心里不认可以,但嘴上不能不能不认,否则传扬出去,岂不成了六亲不认之辈?

    这对名声是个极大的污点……

    可这个时候认怂更不行!

    杨篡暗暗后悔不该站出来,更不该拿房俊做筏子说事儿,原本想在长孙无忌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现在却有可能事与愿违,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乃两仪殿,议论朝政之地,何等神圣庄严?即便是父子同殿,亦应当只论公事不叙私宜,房驸马居然拿出长辈之身份以势压人,简直可笑。”

    房俊哼了一声,黑着脸道:“这会儿说我以势压人了?刚刚赵国公拿我说事儿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指责他以势压人?”

    杨篡忿然道:“怎么就以势压人了?不过是举个例子而已。”

    房俊道:“可为何不拿旁人举例,偏偏拿我来举例?还不是看着我好欺负,认定我不敢在这大殿上揪他的胡子?出了这个殿门,你问问他敢不敢当这面儿将刚刚的话语再说一遍?既然只能在这大殿上出言不逊,那就是以势压人。”

    旁边的长孙无忌腮帮子上的肉抖了几抖,连连给杨篡使眼色,你娘咧是不是吃错了药,这可是能说的令狐德撞柱子装晕才找到台阶的人,你跟他斗嘴,是不是傻?

    可杨篡现在是骑虎难下,若是乖乖退往一边,今儿这面皮算是丢尽了,只得狡辩道:“吾等只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房驸马未免太过心虚,更说明你不过是徒有其表。”

    “嗬!”

    房俊冷笑一声,点头道:“很好,你说我徒有其表是吧?行,你现在就将那个什么韦琮叫来,就在这大殿之上,陛下和诸位做个见证,我跟他比试比试,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医卜星象天文算数,甚至骑马射箭拳脚刀枪,你们随便选一项,他韦琮有一样比我强,我给你们鞠躬认错,如若不然,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闭嘴,磕头认错!”

    杨篡气得浑身发颤,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放眼大唐,谁不知道房二郎惊才绝艳、学究天人?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不仅诗词歌赋当世第一,便是那等杂学照样冠绝古今,简直妖孽!

    韦琮固然是京兆韦氏的子弟,自幼熟读经书天资聪颖,未必就不能在房俊言及的那些项目之中找出一个能够与之不相上下甚至略微胜出的,可这前提是一旦输了就得磕头认错,他杨篡如何敢去赌这百不足一的几率?

    闭嘴认栽,颜面扫地。

    可若是较真儿输了给房俊磕头,那他马上可以致仕告老了,往后再朝堂没法混,可他现在才三十出头……

    怎么选?

    很简单。

    垂头丧气老老实实站到一边……

    大家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毕竟杨篡已经服软,总归不能将人家往死里怼吧?

    却不料房俊却又将矛头对准了长孙无忌……

    “赵国公,要不这个赌,换您来?”

    长孙无忌怒目而视:“你让老子给你下跪磕头?”

    房俊笑道:“不敢不敢,您敢跪,我也不敢受啊,杨篡他家老子没教好,我可以替他老子教一教,您德高望重,怎么能跟他比?”

    杨篡眼观鼻鼻观心,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娘咧!

    老子服你了行不行?今日不管你说什么,就算现在跳过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也把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话都不说,免得又被你抓住话柄……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道:“不赌!”

    他岂会上了房俊的当?

    房俊有些失望,道:“不赌就不赌,不过想必您心里也认为我比那个韦琮强的多,我俩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所以待会儿您跟陛下启奏之时,就别拿我说事儿了,行不?”

    长孙无忌一口气闷在胸口,很难受,不说话。

    御座上的李二陛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上这么一出闹剧,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舒坦。

    这房俊平素恣意妄为,但是这嘴皮子上的战斗力果然了得,就连长孙无忌这等心思灵透之辈都不是对手。韦琮的官职的确是排在张行成的前头,长孙无忌等人拿这个说事儿,一时半会儿的还当真不好反驳。

    可房俊一阵胡搅蛮缠,居然将韦琮给否了……

    李二陛下心中快意,不过面上不显,毕竟是九五至尊,得时常保持威仪喜怒不形于色,便干咳一声,拍板定论:“尚书左仆射一职,便由张行成暂代吧,反正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情,待到英国公得胜还朝,便会各归其职,毋须再作争论。”

    “喏!”

    长孙无忌等人纵使再是不甘,此刻也不能做多说什么,说得多了惹得陛下发作,说不定直接将韦琮给撸了……

    只是恰好萧返乡祭祖,李绩出征北疆,多好的一个掌控尚书省的机会就这么平白错过了,实在是让人心头发堵,郁闷的要死。

    大殿上继续商议。

    这些年大唐战事一直未歇,现在遇到紧急军情,却也并不手忙脚乱,自有一套平素惯用的章程放在那里,商议起来甚是快速。

    “命幽州都督张俭、营州都督周道务统所部兵马压制薛延陀东境,同时震慑高句丽;兵部尚书李为朔方行军总管,武陵县公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调拨大军三十万,分道以御之。”

    很快,朝堂上便做出决断,稍后门下省便会颁发圣谕兵符,兵部负责调派军队、运输粮秣,战争的阴云已然笼罩了朔州之北的广大土地,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然而房俊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些。

    他只想速速返回家中,看看高阳公主是否又有身孕……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卢氏教子

    刚一散朝,房俊便迫不及待的出宫,带着一众亲兵快马加鞭招摇过市,直奔崇仁坊的家中。

    路上行人纷纷闪避,看清为首一人乃是房俊,不由惊奇万分,房俊平素的名声固然被传得甚是难听,什么恣意妄为肆无忌惮都是轻的,纨绔子弟、混不吝、恶霸等等名头尽皆挂在头上,但是在百姓眼中,这人却是勋贵之中难得从不为难穷苦人的世家子。

    此刻见到房俊这般纵马如飞招摇过市,难免窃窃私语:难不成是谁又招惹了这个棒槌,赶着上门儿去报仇的?

    房俊却是顾不得这些,一路疾驰回府,飞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身后的亲兵,便大步流星直奔后院。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见到房俊一身朝服龙行虎步的走来,赶紧敛裾施礼,羞答答道:“见到二郎。”

    阖府上下,谁不知二郎良善开明,对待妾侍亦是有情有义?

    别人家的侍女丫鬟见到家中的少郎君恨不得掩面遁走,唯恐被那些个负心薄幸的纨绔子弟看上,得了身子之后不仅连个名分都不给,甚至沦为礼品弃若敝履,赠送他人沦为玩物。但是在房家,丫鬟们但凡自认有点姿色,无不心心念念希望爬上房俊的床榻,得君垂怜……

    房俊微微颔首,问道:“殿下可在屋内?”

    “在的……”

    话说一半,房俊已然推门而入。

    外头阳光明媚,陡然进到屋内,一时间难免双目不适应昏暗的状况,未等房俊适应过来,便听到耳边风声呼啸,急忙一低头,一个鸡毛掸子飞舞着砸在身后的门框上,继而耳中传来一声怒叱:“你个混蛋玩意儿,老婆有了身孕尚且不知,还成天到晚胡天胡地,万一伤了胎气,老娘跟你没完!你说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管不住裤裆里那根玩意儿也别祸害自己人啊,憋不住了自去解决便是,家中爱妾娇媚美婢成群,还能憋坏了你不成?你瞅瞅你,在外头吆五喝六横行霸道的,怎地就不知道多多纳上几房妾侍?就这么一妻一妾几个小妾,老娘怎么指望你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敢这么骂房俊的,上天入地**八荒,唯有母亲卢氏……

    房俊一脸懵逼,稍稍缓了一下,便见到屋内母亲坐在炕沿上,高阳公主坐在炕头,武媚娘坐在母亲身边的椅子上。高阳公主背脊挺直,微微垂着头,武媚娘则俏脸似笑非笑,咬着嘴唇看着他,母亲卢氏却是气势汹汹,怒目圆瞪,仿佛房俊干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

    房俊将掉在地上的鸡毛掸子捡起,陪着笑脸,上前道:“母亲何故生气?都不知明白您刚刚说些什么。”

    “啪!”

    卢氏起身在房俊肩膀拍了一巴掌,怒道:“上一次怀上菽儿的时候,你就胡来差点害得公主动了胎气,现在又来,你是不是不把老娘吓死就不舒坦?”

    哪里有这事儿?

    房俊叫起撞天屈:“母亲大人明鉴,何曾有过这等事?儿子非是懵懂无知之时了,焉能只图自己而不顾公主身体?这几天确实未曾与公主同房啊!”

    卢氏哪里肯信?

    又是一巴掌,叱道:“还敢跟老娘说谎?刚刚公主还说昨晚你非缠着她,她说身子不舒服你还要硬来……”

    房俊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一截儿……

    哪里有这等事?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高阳公主,这位殿下正羞答答的低着头,尖俏的下颌越发好看,含糊其辞道:“母亲您别说了,怪难为情的……”

    房俊差点蹦起来,公主殿下,您是在参加《我是演员》的排练么?

    “殿下莫要冤枉我,何曾有过这等事?”

    高阳公主抬头,俏脸可怜巴巴:“对不起郎君,是母亲非要问我,我也没法……”

    房俊快要气晕了,瞪眼道:“怎可如此信口雌黄!”

    高阳公主嘴巴一扁:“我给你怀孕生子,你还凶我……”扭头看向卢氏,泫然欲泣:“母亲……”

    “啪!”

    “哎呦……”

    卢氏狠狠一巴掌打在房俊肩膀,房俊怪叫一声,心想这公主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便看向一旁乖巧不语的武媚娘:“媚娘你给我作证,昨夜我何曾与殿下同房?”

    武媚娘一脸纠结,犹犹豫豫,半晌才道:“郎君莫要逼我……”

    那小模样,就好似被房俊逼着撒谎却又不愿与房俊同流合污一般……

    房俊仰天长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两个臭娘们儿是合起伙来把自己往死里坑,大抵是因为昨夜自己没有回卧房安睡,偷偷摸摸跟郑秀儿亲热一晚,这俩人嫉妒吃醋了……

    自从诞下孙子,这两个娘们儿在老娘的眼中地位蹭蹭蹭的往上窜,原本高阳公主高贵的身世、武媚娘的乖巧柔媚便深得老娘喜爱,现在更是不得了,反倒弄得自己这个儿子好似捡来的。

    这在唐朝的社会风俗当中极其少见,幸亏房俊经受过后世的熏陶,否则还真不一定接受得了……

    当然,房俊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

    “当真怀上了?”房俊看着高阳公主问道。

    高阳公主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点头,轻声道:“嗯,最近两天总是身子不舒服,只是未敢肯定,今早母亲回府,这才叫了郎中过来细细诊治,说是喜脉。”

    房俊楞了一下,既然今早才确定,那刚刚在皇宫里长乐公主言及高阳公主已然怀孕,还真就是睁眼说瞎话。心里不由得美滋滋,那位殿下为了替自己求情也是真拼,居然敢哄骗于李二陛下……

    卢氏依旧余怒未消,揪着房俊的耳朵耳提面命:“是条汉子就得对老婆孩子好,你爹当朝宰辅,不知多少勋贵高官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奉迎巴结,可是你何尝见过他在家里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男人的能耐就得朝着外头使,就算你有通天的能耐,在家里打老婆骂孩子算什么本事?”

    房俊雪雪呼痛,连连求饶:“娘唉,您饶了我吧,疼疼疼……我哪敢在家里耍威风?且不说别的,单单有您给她们撑腰就了不得,儿子若是敢瞪一瞪眼睛,还不是一转眼就被您给镇压?娘快放了我,这这这,儿子好歹也是朝廷重臣,若是被外人知晓,定然笑话,儿子如何做人?”

    “滚你的蛋!老娘教训儿子,怎么就笑话了?别说你区区一个检校兵部尚书,就算哪天当上司空司徒,你不还是老娘肚子里头爬出来的?老娘想什么时候收拾就什么时候收拾,你敢炸翅儿试试?”

    卢氏横眉立目,霸气侧漏。

    小样儿!

    你老子都被老娘整治得服服帖帖,现在还收拾不了你个小兔崽子?

    房俊愁眉苦脸,连连求饶。

    高阳公主则与武媚娘捂着小嘴儿,吃吃的笑。

    在外头横行无忌无人敢惹的房二棒槌,在家中则一身煞气尽皆收敛,仿佛从老虎变成了绵羊,这种强弱之间的极致转变……还真是可爱呀!

    卢氏教训了儿子一通,又叮嘱高阳公主一些注意事项,便美滋滋的转身出去,前往厨房吩咐厨子准备一些养身子补气血的食物。现在房家蒸蒸日上,儿女们尽皆有出息,房玄龄更是放下繁重的公务修身养性,若是能够在多多添丁,那简直就是最美的事情了……

    卢氏一走,房俊顿时支棱起来,指着高阳公主气道:“好哇,怀孕这么大的事不是第一个通知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母亲陷害于我,你这娘们儿想要造反不成?”

    他凶神恶煞,奈何刚刚见识了他“温驯如绵羊”的高阳公主岂会害怕?

    琼鼻皱了皱,公主殿下娇哼一声,道:“哼哼,哪里有陷害于你呢?本宫倒是巴不得你每晚都歇在我房里,奈何已然青春消逝臃肿不堪成了黄脸婆,再得不到郎君的宠爱呢……”

    房俊以手抚额,臭丫头你还敢不敢再做作一点?

    武媚娘无奈,瞅了高阳公主一眼,劝道:“殿下当适可而止,郎君乃是至情至性之奇男子,那几个侍妾皆是你我的侍女,最是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人,郎君若是不能给她们个一男半女,岂非太过薄情?”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口“哐当”一声响,房俊吓了一跳回头,便见到郑秀儿正手忙脚乱的将掉在地上的脸盆拾起,抬起头瞅了一眼屋子里三人,眼圈儿瞬间一红,两行清泪便即涌了出来。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垂泣道:“殿下宽恕,奴婢知罪……”

    房俊仰天长叹,得,这位估计是这丫头不知道高阳公主今日演技爆发想要表演,将她刚刚的话语当真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有什么数

    看着郑秀儿委屈惶恐的神情,房俊便知道这丫头将高阳公主的话当了真……

    可是你难道就没听到武媚娘的话?

    高阳公主面色僵住,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郑秀儿,捂着额头无奈道:“秀儿你快快起来,本宫并无恶意,刚才也只是跟郎君说笑而已。”

    郑秀儿哪里肯信?只是跪在那里小声垂泣,惶恐不已。

    在这个年代,妾侍是没有地位的,仅仅比婢女高上那么一点点,生杀予夺皆在丈夫于大妇之手。若是自己当真恶了高阳公主,执意将自己发卖或者送人,怕是郎君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武媚娘赶紧自椅子上站起,拉着郑秀儿的手拽起来,蹙眉喝叱道:“哭什么哭?你也真是蠢得可以,连殿下跟郎君戏言都听不出么?平素殿下待你等何曾有过半点刻薄?往日郎君宿在殿下房内,殿下屡屡劝说郎君要多多宠幸你等,现在听风就是雨,岂不是让殿下伤心!”

    高阳公主嘴角咧了咧,笑容尴尬,有些心虚。

    她倒是的确时不时的就劝阻房俊去宠幸武媚娘和几个侍妾,只不过大多是被房俊折腾得快要散了架没了气儿抵挡不住,想要找几个垫背的而已……

    摸不准这个狡诈的武娘子是替自己说话还是故意消遣自己,恨恨的瞪了武媚娘一眼,这才柔声道:“秀儿毋须在意,本宫当真只是戏言而已。你我既然进了一家门,自然便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吾等自然要亲近友爱一同服侍郎君,又岂能不希望你们都好呢?此事只是误会,切勿放在心上。”

    好一顿劝说,郑秀儿这才知道自己确实误会,羞得面红耳赤,却也破涕为笑。

    在这个家里,无论房俊如何宠着她们,高阳公主亦因为最贵的身份有着不可置疑的地位,若是她当真嫉妒几个侍妾,那么这几个侍妾的下场可想而知……

    房俊脱掉鞋子坐到炕上,一把将高阳公主拉进怀里,当着武媚娘和郑秀儿的面狠狠的照着翘臀来了几下,大声道:“居然敢陷害本郎君,以后还敢不敢?”

    高阳公主挣扎一下,没挣动,也不敢太过用力怕伤了胎气,被房俊打横搂在怀里,咬着嘴唇仰着头怒视房俊:“你敢打我?”

    房俊气乐了:“哎呦,跟我摆公主架子?该打!”

    “啪!”

    抬手又是一记,紧绷软弹,手感极佳。

    本以为高阳公主会愤怒反击,孰料这位殿下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一扁嘴,大哭道:“呜呜呜,你敢凶我,还敢打我?呜呜呜,我给你生儿子,你居然还如此苛待于我,没法活了,呜呜呜……”

    房俊瞠目结舌,我去!

    还有这等操作?

    说哭就哭是个好演员,可是你这光打雷不下雨是怎们回事?

    没等他指点一下高阳公主演技,便听得门口一声霹雳雷霆也似的怒吼:“房二郎,你想死是不是?敢大老婆,老娘今天弄死你!”

    卢氏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房俊居然全无察觉……

    娘咧!

    又着了这臭丫头的道儿!

    房俊低头看着在自己腿上仰起脸做鬼脸的高阳公主,恨恨道:“算你狠!”

    而后起身跪在炕上,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愁眉苦脸道:“母亲,可否听儿子解释……”

    卢氏满面含煞,脚底生风,一声不吭的冲着房俊冲过去,顺手将不知所措的武媚娘手里刚刚从地上捡起的鸡毛掸子劈手夺去……

    “啪啪啪!”

    “嗷”

    后院的惨叫想起,房府下人奴婢闻听,尽皆苦笑摇头,有心想要给二郎求求情,却也不敢上前。

    老娘打儿子,就算皇帝来了也拦不住……

    *****

    薛延陀陈兵北疆随时挥军南下的消息转瞬即传开,却并未引起多少惊慌。

    昔日强盛如突厥亦被唐军歼灭倾覆,被突厥死死压制多年的薛延陀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以一群觊觎大唐繁华意图劫掠一番的乌合之众而已,只待大军北上,破敌指日可待。

    反倒是李绩率军北上之后由张行成暂代尚书左仆射之职,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片舆论。

    不是因为张行成的能力、资格,而是因为他的出身。

    不是关陇贵族,不是江南士族,而是山东世家?

    须知道,自大唐开国以来,山东世家出身的官员,朝堂上课没有几个……

    李绩已然继任尚书左仆射,总理朝政,此刻前往朔方任行军总管便必然让别人担负起政务重任,尚书右仆射萧乃是最佳人选,可萧恰恰于此时前往江南祭祖,皇帝心中对于萧的不满尚未消散,自然不可能将其召回。

    原本尚书左丞韦琮代理尚书左仆射之职名正言顺,却被房俊一通胡搅蛮缠之后,便宜了同是尚书左丞的张行成代理,连带着另一个关陇集团出身亦是排在张行成前面的李行廉都没有人去提名……

    关陇集团在这一次变动之中大败亏输,韦琮、李行廉尽皆没有争过山东士族出身的张行成。

    离开一个与山东世家同气连枝的李绩,又冒出一个中山张氏出身的根红苗正的山东世家子弟张行成,这不能不让满朝关陇贵族出身的官员人心惶惶。自从隋末开始,关陇贵族便联合江南门阀对山东世家展开了不遗余力的打压,若是以后山东世家崛起,几乎可以想见关陇贵族必将面对随之而来的报复……

    朝局因此开始动荡不安,暗流潜动。

    尚书左丞张行成府上。

    张行成一身锦衣棉袍端坐在花厅之内,方正的脸膛难掩喜气,手捋着胡须对面前的崔敦礼笑道:“贤弟乃风雅之人,难不成亦要学那些市侩之徒,前来揶揄嘲笑为兄一番不成?”

    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兵部郎中崔敦礼。

    崔敦礼比张行成年轻了差一点十岁,脸颊瘦削双目湛然,望之甚有书卷之气,此时拱手道:“小弟岂是那等无聊之人?只是先前在衙署之中闻听兄长暂代左仆射之消息,一时间感慨莫名,回府之后亦无法宁心静气,故此才前来叨扰,还望兄长勿怪。想吾山东士族这些年遭受的打压排挤,难掩心中怅然。”

    言语唏嘘,神情感慨。

    张行成敛去笑容,长长一叹……

    自东汉以儒学经文而著称天下以来,兴旺于魏晋,山东士族一直都是政权的拥护者,只是自衣冠南渡之后,山东士族便一蹶不振,琅琊王氏、兰陵萧氏、琅琊颜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这些煊赫一时的大族举家南迁,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等等固然坚守本族,却已然成为昨日黄花,锦绣不再。

    大唐立国之初,山东士族为政权稳固整个山东地区立下了汗马功劳,出钱出人出力,意图在大唐朝堂之上占据优势地位。

    然而这些贡献并没有什么用,大唐立国之后奉行的乃是“关中本位政策”,大唐的建立是依靠关陇贵族的鼎力支持,这就使得朝局之上天然的排斥山东士族。

    贞观六年,李二陛下命令高士廉、岑文本、令狐德等人“刊正姓氏”,修撰《氏族志》,待到修撰完成之后,将崔氏崔民干列为第一等,李二陛下得知之后甚为不满,曾对人说:“我与山东崔、卢家,岂有旧嫌也,为世代衰微,全无官宦人物,贩鬻婚姻,是无礼也;依托富贵,是无耻也。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我今定氏族者欲崇我朝人物冠冕,垂之不朽,何因崔干犹为第一等,只看卿等不贵我官爵耶!”

    于是,下令重新刊订姓氏,并明确修纂宗旨:“不论数代以前,只取今日官品、人才等级”。

    由此可见,皇帝对于山东士族的打压到了何等严厉之程度……

    张行成略微沉默片刻,沉声道:“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吾山东士族诗礼传家、修习儒家经义,底蕴深厚人才济济,又岂是压制便能压得住的?”

    崔敦礼微微摇头,叹气道:“话虽如此,可这次若非房二郎从中作梗坏了赵国公的好事,怕是兄长争不过那韦琮……”

    张行成一愣,问道:“你是说……房二郎现在站在咱们这一边?”

    崔敦礼道:“房氏一脉出自齐州,于我山东士族纠葛不清,天然便是山东士族的一份子。纵然房相以往从未表明立场,可是你看他执政十数年,何曾有过打压山东士子的先例?朝堂风向如此,陛下心意如此,即便是房相,亦要明哲保身,待到时机一至,自然有所倾向。难不成兄长还以为今日朝堂之上房二郎的胡搅蛮缠乃是无意之举?呵呵,那兄长可就大错特错,小弟整日里与房二郎同衙为官,对于他的心性能力再是清楚不过,这位表面看上去是个混不吝的棒槌,却从未做过吃亏之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家心里头有数着呢……”

    有数?

    张行成默然,他是真没看出有什么数,那厮好像就是要看杨篡不爽而已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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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