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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其实也不难

    年纪大了就可以不讲理?

    房俊无辜道:“你们只是在说学院建成以后难以立足,又没有问过晚辈究竟要如何建立这座学院……再者说,父亲,儿子给您看这图稿的时候,您好像就没问过儿子如何将这座学院建起来。”

    房玄龄老脸一红,前些天房俊给他看图稿的时候,他只是瞥了一眼,便置之不理。

    世上最美好的景色是海市蜃楼,却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及。这些草草绘制的图稿拼凑在一起展现出一座庞大学院,必将是震古铄今空前绝后的存在。

    然而其所需的资金、人力、物力,足可将帝国的国库掏空,此乃亡国之策,休说李二陛下不会同意,他这个宰辅之首便第一个不会答应。

    只不过他为人温润,不忍在孔颖达与聿明氏面前直言这等宏伟的学院只能是空中楼阁而已,那样太过残酷。尽管他也因这一座纸上绘出的学院充满憧憬,理智却告诉他必须让这座学院只是停留在纸上……

    可是现在自己的儿子说什么?

    他能够建起这样一座学院?

    “说说看,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一道宽厚响亮的身影自门口传来,震得屋内死人心惊肉跳,条件反射的从椅子上蹦起来。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背负双手,脸色阴沉的踱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太子李承乾,以及几名内侍、房家放仆人。

    显然,李二陛下意外造访,并且不允许家仆通报。只看他能够问出这样一句话,便知道这位陛下已经在门外溜墙根很长一段时间,将几个人的谈话听得七七八八。

    这就尴尬了,偷偷在自家书房里议论如何将这样一个“亡国之策”搬上可执行的前台,却被皇帝偷听了去……

    房俊毕竟年轻,反应快,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明鉴,微臣只是闲暇之时无聊,随手绘制了几张草图,幻想着若是能够将长安城东南这一片尚未开发的地带盖上楼阁殿宇,再举办一座学院,重现大汉太学之宏伟胜景……孰料几位长者当了真,揪着微臣问这问那……”

    李二陛下本来听闻几人再次议论一座足可掏空国库导致亡国的学院,便已经是怒火阵阵,此刻听了房俊之言,却是当场愣住。

    这锅甩得也太快了吧?

    几个老家伙更是无语,聿明氏瞪着房俊,心道这小子果然无耻!

    孔颖达气得眼皮直跳,怒视房玄龄:瞧瞧你教的好儿子!

    房玄龄眼皮一耷拉,果然是个当官的材料,连老爹都坑,够心黑,够无耻,干得漂亮……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上前踹了房俊一脚,骂道:“见风转舵、巧言令色,你个混蛋还有没有一点风骨?给朕说道说道这个学院要如何建起来方能不拖累国库,说得好了有赏,说得不好……不是有人弹劾你让你去琼州为官吗?那朕就准了那人的弹劾。”

    说着,径自到了主位大马金刀的坐下,眼神不善的盯着房俊。

    房俊呲呲牙,你是皇帝便可以想咋滴就咋滴?果然是封建社会,没人权……

    房玄龄和孔颖达见到李二陛下神情似乎并没有多少愤怒,心中稍安,赶紧吩咐侍女上茶,李二陛下摆了摆手:“都坐,听听这个异想天开的小子说说天书。”

    聿明氏身份超然,坐下之后笑道:“若是此事当真能成,不啻于为陛下开拓千里江山、为大唐打下盛世基业,可喜可贺。”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聿明老丈言之尚早,若是不能好生掌控把握,休说什么盛世,不亡国就算不错了。”

    他只是担忧这样一座书院会将帝国的国库拖垮,至于四人之前顾虑得政治方面的危机,反而不屑一顾。政治之道,在于平衡,却永远也没有真正的平衡,总是在此消彼长之中处于一种动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无论这座学院有多么强盛,都只能是帝国的基石,或许会一时失控导致朝政紊乱,却永远不会成为改朝换代的根源。

    相反,这样一座学院所培养出来的各行各业的人才,将会成为盛世基业的奠基石,这才是李二陛下所看重的!

    房俊心中早有腹稿,否则何必画出这么一份图稿,忽悠孔颖达这种有着深广人脉的大儒加入其中?

    故而轻描淡写道:“其实解决之道很简单,可以成立一个单独的机构,承担学院的筹备建设,自负盈亏,不跟国库要钱就行了。”

    屋内陡然一静。

    四个人眼珠子瞪得滚圆,死死的盯着房俊,一脸惊诧莫名……

    太子李承乾连连对房俊使眼色,神情焦急,显然很是担忧房俊如此“胡言乱语”会激怒皇帝,说不得就是一顿板子打下去。

    房俊则悄悄给他比划了一个“安心”的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李二陛下很是不雅的掏了掏耳朵,侧身疑惑的看着房玄龄:“爱卿,朕没有听错吧?”

    房玄龄哭笑不得,心里恨不得将这个不靠谱的儿子拽出去狠狠的揍一顿,涉及到以亿计的钱财,你居然说不跟国库要钱?老子倒是无所谓你将身家都搭进去,可问题是就算咱家再有钱,又如何支撑得起这样一个举国之力的工程?

    听到陛下的问话,他无奈道:“若是老臣没有耳鸣……陛下大抵是没有听错的。”

    孔颖达对于经济之道完全就是个小白,这位醉心于学问,哪里有心思去管那些俗事?闻言一脸懵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房家居然这么有钱?

    李二陛下看向房俊,没好气道:“简直痴人说梦!即便是当真成立这么一个单独的机构,可是这等天文数字一般的钱财却要如何去赚取?”

    房俊傲然道:“别人自然不行,但是微臣想必还是可以的!”

    “……!”

    这等嚣张狂妄之话语,李二陛下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毕竟眼前这个小子,可是有着“财神”之赞誉,反掌之间聚拢千金,等闲事尔!

    这么一想,李二陛下居然觉得若是让这个小子去试一试,说不定还真就能成……

    一直未曾说话的聿明氏,此刻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当真这座学院的建设提上日程,那么还请陛下允许聿明氏参与其中。吾聿明氏不要官、不图财、不邀名,甘愿奉献自己的一份心力,参与到创建这座学院的过程之中,建成之后,功成身退。”

    李二陛下愕然,聿明氏不是从来都不参与进红尘俗世么?为何先是帮助房俊在江南建设华亭镇,现在又如此支持房俊建设这个学院?

    不过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聿明氏一族皆是一时之人杰,通晓古今,于阴阳术数等等领域皆有涉猎,有他们加入,自然事半功倍。

    当然,现在建不建这座学院还是没影子的事情呢……

    房俊冲聿明氏点点头:“英明的决定,聿明氏必定会在学院的建设过程当中收获良多。”

    聿明氏不在乎钱财名利,而学院的建设将会设计到无数的新式技术,算学、物理、几何、冶金……这正是聿明氏孜孜不倦追求的“天人之道”,显然聿明氏一眼便看穿了房俊建设这座学院背后的真正用意。

    李二陛下看向一脸平淡的房俊,总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过妖孽,想了想,问道:“那你说说,打算如何来赚钱?”

    归根究底,建不建这座学院还是钱的问题,只要不将国库掏空了,那么李二陛下便可以完全支持。

    房俊摊手,一脸疑惑:“赚钱而已,又有何难?其实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成了一个学院的机构,挂靠在‘东大唐商号’之下,资金问题立马解决。只要陛下同意,那些有股份的世家门阀和文武大臣们,也没胆子反对吧?”

    李二陛下想了想,点点头:“谁敢反对,踢出去就是了。”

    房俊大汗。

    果然是封建社会啊,不仅没人权,连私有财产都不受保护,人家当初真金白银的投进来,结果您一句话,啥都没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你到底想要什么?

    孔颖达奇道:“那个东大唐商号如此赚钱?”

    他家里也在商号有点股份,虽然有分钱,可是一直也未曾听闻家中管事说起分多少,那必然便是不多了,难不成都被这小子给贪墨了,呈给股东们看的都是假账?

    房俊道:“以前没打算赚太多钱,以免分钱的时候麻烦。现在需要钱了,那就出去赚便是,东大唐商号连通大洋,货行七海,收拢百国之财富,焉能供不起一座学院?”

    房玄龄眼皮直跳,这说得什么混账话?

    和着一直没有大规模的分红,是因为你嫌弃分钱太麻烦?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满天下在商号里有着股份的世家门阀能骂死你……

    李二陛下大抵也觉得这个小子说话太惹气,起身道:“三日之后大朝会罢,在政事堂将你这份计划拿出来,让宰辅们都议一议。”

    这句话,几乎已经表明了李二陛下对于这座学院的态度……

    一回头,便见到房俊面色古怪,不由奇道:“有何不妥?”

    房俊瞅了老爹一眼,见到老爹低眉垂眼一声不吭,只好说道:“那个啥……三日之后,乃是微臣家中宴客之日……”

    李二陛下这才恍然,点头道:“那就等到大朝会之后,朕也过来凑了热闹,宴会之后便在府上找个地方,与群臣商议一下。”

    房玄龄生孙子,群臣自然是悉数到场,即便是一向不合最近有些势同水火的长孙无忌也得到场恭贺,否则岂不是要被人说没气量?既然宰辅们一个都不缺,那跟政事堂会议也没什么分别了。

    反正也不是要立即拿出政策,只是商讨一下可行度而已,没必要那么多讲究。

    言罢,李二陛下带着太子离去。

    孔颖达尚未回府,自然要先行回家转一转,不然一大群孝子贤孙估计就坐不住了,这家主千里迢迢的返京却不归家,你让市里坊间如何议论?搞不好一个子孙不孝的帽子就扣下来,能要了人命。

    房玄龄父子赶紧相送。

    *****

    送走李二陛下、太子与孔颖达,房玄龄邀请聿明氏去后院饮茶,却被聿明氏拒绝。他逗留江南许久,心中记挂孙子孙女,想要前去看看方才安心。

    房玄龄回了府内,房俊跟聿明氏告辞,命家仆牵出马来,要去骊山的庄子看看。

    聿明氏问道:“二郎意欲何往?”

    “庄子里春耕尚未结束,某过去看看,尤其是今年大规模耕种棉花,庄客们大多数皆无经验,不去看看实在是放心不下。”

    “那老夫也去转转。”

    聿明氏知道房俊对于棉花甚为重视,却不明白原因何在,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有些道理想不通,那简直比十天不吃饭还难以忍受。

    房俊自是无所谓,当即命人多牵了一匹健马,又带上一大群家将部曲,打马疾驰招摇过市,惹得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偶有京兆府亦或是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捕快见到有人当街纵马前来阻拦,待远远见到是房俊这个昔日的顶头上司,立马远远的避开,不敢上前……

    聿明氏活了一大把年纪,闲云野鹤独来独往惯了,一向行事低调,何曾有过这般招摇的经历?老头儿非但未觉得房俊骄纵孟浪,反而觉得这种新奇的感受颇为有趣,一路上连连加速。

    出了春明门,过了灞桥,眼界瞬间开朗。

    田野中土地平整阡陌纵横,极目远处,骊山一片青黛,令人精神一振。这一队骑士愈发策马加速,耳旁风声呼啸,沿着水泥路一路疾驰,便到得山腰处。

    道路两侧的田野里农夫扛着锄头镐头劳作,不是有骑着犍牛的总角孩童慢慢悠悠的路过,天色湛蓝,春光明媚,一片安宁祥和。

    “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当年成王带领农夫下田地,播种百谷勤耕耘,君主与民同耕,可说是盛世安泰,民生无忧。而今观这关中地界,物阜民丰风调雨顺,正是盛世来临之先兆,尔等生而逢时,福泽无穷矣!”

    聿明氏从马背跳下,一时间诗兴大发,背诵了一段《诗经》中的诗句,以此抒发心意。

    房俊也下了马,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指着田中扛着锄头镢头铁锹的农夫,说道:“世人皆见到某家铁厂日进斗金,却不曾见到正因为某连续不断的投入新技术,使得铁料的质量越来越好,即坚且韧,由此使得农具大幅度改进,劳作效率提升了何止一倍?更别说军队的刀剑盔甲因此更加坚固、大大降低了损耗程度,间接给国库节省了一半维护更换的军费。”

    聿明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冶铁一道,只是稍加改进便能使得国计民生获益良多,可见每一将技术使用到了极致,都给造福万民使得国富民强,所以二郎要从一座超级学院的建造的过程里使得各行各业的技术都能发生日新月异的改良。”

    房俊哈哈大笑:“知我者,聿明也!”

    二人各自牵着马,漫步在田间地头,房俊时不时的丢掉缰绳走进田里,指导农夫耕作的细节,并解答一些关于农作的疑问。

    聿明氏看着房俊因为农夫得到解答指点之时脸上露出的心为满足笑容,陡然觉得似乎在这一刻,房俊所得到的喜悦远比世人称赞他“诗才天授、文采绝世”之时笑得更加开心、更加真挚,也更加满足……

    或许……这小子更愿意别人称呼他为农夫?

    聿明氏哑然失笑。

    从田里出来,跺跺脚上的泥土,房俊诧异的看向聿明氏的老脸:“老丈何以笑得这般开怀?”

    聿明氏笑容依旧,笑而不语。

    “神神叨叨的……”房俊嘟囔一句,继续前行。

    一行人上了一道舒缓的山岗,面前便出现一座小小的村落。

    房俊伸手一指:“这里都是前两年因为雪灾而无家可归的难民,幸得陛下慈爱,将此地赐予晚辈,晚辈因而将这些难民安置在此处。到底算是有家可归、有田可种,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聿明氏游走人间,见遍人间疾苦,自然知道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若是没有地方收留,将会面对何等凄惨的下场。他们当中健壮的劳力或许可以幸免,要么被典卖为奴,要么落草为寇,千万别觉得现如今天下平便没有土匪山贼,这世间太大,边边角角深山老林之地数不胜数,尽皆有啸聚一时之悍匪。

    而那些老弱妇孺,就只能听天由命,挨到几时算几时。

    更有甚者,一旦没有吃的,易子而烹这种事聿明氏也不止见过一次两次……那才是真真是人世间最凄惨的境遇。

    “老夫还是不懂。”聿明氏立住脚步,站在山岗上,山风微微吹拂,衣袂飘飞。

    “不懂什么?”房俊诧异问道。

    聿明氏转过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房俊:“你到底要什么?”

    房俊愕然不解。

    聿明氏继续问道:“你说不在乎那么一座足以流芳百世的学院,却只是在乎那建造学院的过程……可是老夫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房俊愣了一愣,便笑了起来,扭头看向山岗下正颤颤巍巍拄着拐棍走上来的一个老者。

    那老者须发皆白,身子骨倒还算是健壮,远远便打着招呼:“二郎来了?哎呀呀,老朽这一双眼珠子还没瞎,远远的看着就像。”

    房俊赶紧上前两步,将老者搀扶着,关切的道:“您可慢着点儿!怎地家人不在,让您老自己到处乱逛?”

    老者一脸笑容:“儿子媳妇都下地去了,小孙子也去了二郎建的学堂里读书,家中只剩下老朽这么一个废物。正是春耕的好时候,得抓紧了将种子种下去,否则如何对得住这老天爷,如何对得住二郎?老朽倒是想下地去帮忙,可孩子们不用,哪里还敢绊住孩子们的手脚?”

    “那也得注意。若是跌了摔了,岂不是更让孩子们担忧?”

    “嗨,没那么娇气!这都晌午了,要不要去老朽家中坐坐喝口水?正巧老朽刚刚做好了午饭,二郎也尝尝老朽的手艺!”

    “这不好吧?令郎都在地里干活呢,午饭若是被某给吃了,岂不是要饿肚子?”

    庄稼人穷苦惯了,哪怕现在生活好了一点,也绝对不会浪费饭食,有一个人就做一个人的份,绝对不会多出来。

    老者瞪眼道:“他们敢?饿死他们也不敢放个屁出来!没有二郎您这个活菩萨,他们这会儿都不知道饿死几回了,休说吃顿饭,便是割他们的肉吃,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房俊失笑,看向聿明氏:“那便叨扰一番,如何?”

    聿明氏自然无可无不可,只是心中奇怪,这个房俊还当真是个异数,身为帝婿、世家子弟,又是当朝高官,却能够跟一个老农言笑晏晏,甚至还要去人家里混一顿午饭……

    真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子。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农家的希望

    能够邀请到房俊前来家中做客,老者甚是兴奋。虽然一早便知道这位房驸马不拘小节是个洒脱的君子,可自己家到底只是一介农夫,因为心中对房俊的感恩使得着胆子邀请了一下,却不想就这样成了!

    村子里所有的房屋都是一个规制,三间正房,东西两侧是卧房,中间是正堂,正堂后隔出一个厨房。若是家中人口多,会在院子里搭建两间厢房,鸡舍鸭舍便在院子里,大门口进来是一个猪圈。

    这是当初安顿这些灾民的时候房俊出钱盖起来的,很简易,却并不简陋,给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在天灾降临之后一个温暖的家,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房俊将家将部曲都赶了回去,自己和聿明氏一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跟着老者进了村子。

    正巧赶上学堂放学,前几天因是农忙之时学堂全天放假,这两天春耕渐渐收尾,学堂便上半天学。一大群丫头小子各个背着小书包放羊一般跑回村子,与房俊走了个碰头。

    一大群孩子立马规规矩矩的排队站好,齐刷刷的给房俊施礼:“见过二郎!”

    稚嫩的童声显得整齐划一,甚是好听。

    房俊笑得眯起眼,点头道:“大家好!不要到处乱跑,赶紧的都回家吃饭,下午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咱们学堂出来的孩子,不仅读书要第一,耕作要第一,便是放牛拉犁也要样样第一!”

    “喏!”

    孩子们齐刷刷的应了一声,有胆子大的孩子站出来问道:“二郎,您为何到了我们村子里?”

    房俊指着前头的老者:“老人家邀请我去家里做客,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赶紧的都回家,家里大人该等急了!”

    “喏!”

    又是一声大喊,一大群孩子顿时做鸟兽散,迈开小短腿儿飞快的往家跑,想要将房俊来到村子里做客的消息赶紧告诉自家大人。

    房俊来到老者家中,见到院子打理得整洁干净,猪圈里两头猪崽子哼哼唧唧的拱来拱去,身上皮毛顺滑,显然很是健硕。因为房俊创出了骟割之法,使得猪肉没有了以前的骚味,味道很是香美,长安的贵人们也渐渐接受了猪肉,更别提那些普通的百姓,猪肉的需求量很大。

    整个骊山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上两口猪,等到过年的时候卖掉便是一笔不菲的贴补,甚至有些日子过得富裕一些的农家干脆自己宰杀掉,邀请左近的亲朋好友热热闹闹的吃上一顿杀猪菜,然后留下过年所需要的猪肉,其余的卖掉。

    有的勤快人家猪圈里会养上个十头八头的大肥猪,只要养得肥硕又没有病灾,一年下来卖掉肥猪所得的钱甚至不必种地少多少……

    幸福的生活,总是在一点一滴的积攒之中得来。

    刚刚进了正堂坐下,老者洗了手去了厨房准备饭食,一个梳着总角的孩童便颤颤巍巍的提着一个水壶来给两位贵客沏茶,那茶壶快有他脑袋大,提起来非常吃力,却拒绝了房俊想要接过去的手,坚持给两人斟上茶水。

    房俊端起大碗喝了一口,农家没有什么好茶,就只是去年秋天的柿子树叶采摘下来用滚水煮一下然后烘干,这还是房俊教会大家的方法。不过虽然工艺简单,但是黄绿色的茶汤喝起来软绵甜润,口感很是不错,最主要的是这种茶各种维生素的含量非常高,又能通便利尿,时常饮用好处很多。

    聿明氏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啧啧嘴,惊奇道:“口感很不错!”

    房俊得意的挑挑眉毛:“这种茶用柿子树叶制出来的,某教会给大家的,现在整个关中不少百姓人家都喝这个。”

    那股子骄傲没有丝毫的遮掩,对于他来说,水车也好、沟渠也罢,甚至冶铁炼钢,每一个能够给百姓的生活带去真真切切实惠的“发明”,都能够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

    这使得他摆脱掉身为一个“重生者”那种站在云端俯视红尘的疏离和独孤,彻彻底底的融入其中。

    聿明氏深深看了房俊一眼,转而抬手婆娑了一下孩童的头顶,温声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是很好的,但是这么大的茶壶你提着费劲,若是不小心烫到,岂不是让家人担心?所以以后要量力而行才对。”

    那孩童眨巴眨巴眼睛,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口齿却异常清晰伶俐:“家中来了客人,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倒水喝呢?那是很失礼的行为,会让人瞧不起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所以不能因为我的失礼而让客人认为是父亲和老师的教导不好。”

    聿明氏愣住……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来来回回的咀嚼这两句话,咀嚼一遍,眼睛便亮起一分,最后眼睛通亮的瞪着孩童:“这话说的好,深邃,精辟!这是你们老师教的吧?能够说出如此深邃富有哲理的言语,必是当时大儒,可否见告令师姓甚名谁,老朽改日亲去拜会?”

    孩童便张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哼哧哼哧的笑:“老爷爷您没听过这句话吗?这是《三字经》里头的,是二郎编出来的书,专门给小孩子读的。可是新来的老师说了,虽然《三字经》很好,但二郎不是大儒,他是个棒槌!咯咯咯!”

    聿明氏大吃一惊,他在关中毕竟日短,未曾想到民间的学堂居然尚有此等书籍,最关键的是……房俊编撰的书?

    他惊疑不定的看向房俊,却见到后者脸色乌黑,瞪着眼睛瞅着孩童:“简直是污人清白!某哪里就是棒槌了?速速告诉某你们老师是谁,某保证不打死他!”

    孩童高兴的说道:“我们新来的令狐老师跟房爷爷很好的,虽然刚刚来了两天,但我经常看到他们一起下棋一起喝茶,二郎你不要去打死令狐老师好不好?否则房爷爷发火,你会挨揍的!”

    他口中的房爷爷自然是房玄龄,可那个见鬼的令狐老师又是谁?

    居然能跟老爹在一起下棋喝茶……想来也不是个无名之辈。

    不过房俊管他是谁!

    居然背后污人清白,那就要做好被某房二报复的准备!

    聿明氏将孩童拉到身边,问道:“好孩子,果然聪慧,不知能不能将《三字经》给爷爷背一遍?这么好的书,爷爷还未曾读过呢?”

    “当然!咱们班里,我可是背的最好的!”

    孩童兴奋雀跃,稚嫩的声音背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堂屋内,朗朗的背诵声香脆响亮。

    聿明氏沉浸其中,一字一句的咀嚼着这篇《三字经》,通俗易懂,又蕴含道理,篇幅不大,但是作为一篇儿童启蒙的书籍来说,已经不能再优秀了!

    “人之初,性本善”“人不学,不知义”,讲的是教育和学习对孩童成长的重要性,教育及时,方法正确,可以使儿童成为有用之材;

    “为人子,方少时”“首孝悌,次见闻”教导孩童要懂礼仪要孝敬父母、尊敬兄长,并且用黄香和孔融的事例来加以教育……

    “知某数,识某文”“此十义,人所同”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名物常识,有数字、三才、三光、三纲、四时、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七情、八音、九族、十义,方方面面,一应俱全,而且简单明了。

    “口而诵,心而维”“戒之哉,宜勉力”教导了学习要勤奋刻苦、孜孜不倦的道理,只有从小打下良好的学习基础,长大才能成为一个“上致君,下泽民”的杰出人才!

    作为启蒙读物,它给孩童带去的不仅仅是识字认字,不仅仅是文化典故,更是为人处世的哲理!

    寒门子弟如何出人头地?

    只有读书!

    唯有读书!

    这篇《三字经》的真实寓意,将会激励无数的寒门学子励志向上,将会点燃寒门子弟读书的希望!

    聿明氏看着一脸瑟的房俊,心底惊叹,只此一篇《三字经》,足以奠定房俊盖世大儒的地位!

    可是何以这等惊世之作却没有在关中甚至天下流传开,导致自己居然从未听闻?

    细细一想,聿明氏便明白了,非是这篇《三字经》不够优秀,而是政治上的博弈导致了其在关中被各方抵制,未能流传开来。不过真金不怕火炼,这等注定要流传百世的惊世之作,又有谁能压制得住?

    厨房里,听着小孙子朗朗背诵声,正拾掇菜蔬的老者泪流满面。

    农舍寒门,也终于出了一个读书人……

    门外忽然一阵喧闹,打断了老者的感慨,急忙擦了擦手,走出去查看发生了何事。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跟儒家作对?

    聿明氏婆娑着孩童的头顶,目光中满是慈爱,赞许道:“小小年纪即天资出众,又心性赤诚,假以时日等然成就非凡,好小子,不错,不错。”

    孩童喜滋滋的叉手施礼:“多谢老爷爷夸赞。”

    聿明氏哈哈大笑,看向身旁笑而不语的房俊,诚挚道:“二郎平素看似行为莽撞,实则胸有锦绣,单单这一篇《三字经》所产生的教谕万民之功,便足以名垂青史。所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正当如此。”

    桃李等树,不会说话,从不自我宣传标榜,但是桃李是实实在在地开出了美丽的花,结出了香甜的果,在为人们默默地服务,所以用不着吹嘘,到桃李树下来的人便会经常不断,树下的野地也会自然地踏出一条路来,人们自会赞美歌颂它们。

    做事力求实际,不尚虚声,就叫“桃李不言“,便如同房俊这等默默办学、默默编书,却从不标榜吹嘘的务实精神。

    房俊心中着实得意,正欲说话,便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嚣。

    “老铁头,二郎可在你家中?”

    “你傻啊,这还用问?没见到二郎的马匹拴在门口嘛。”

    “二郎,在不在?”

    “昨日某在山里猎到一直獐子,没舍得吃,特意给您送来尝尝鲜。”

    “吾家那婆娘趁着雨后采了好多山菇,最是美味,特意拿来孝敬您。”

    “二郎,老铁头哪里会做饭?干脆去吾家吃吧,吾家婆娘整治野味可是一绝!”

    正在厨房烧菜的老者顿时大怒,拎着锅铲便走出堂屋,站在门口喝叱道:“老子请来了贵人,何须尔等聒噪?二郎那是看在老朽面上方才留下用饭,尔等一个两个的上前撬老子墙角,找打不成?”

    门外那人顿时讪讪道:“瞧您这话说的,二郎是咱们村子所有人的恩人,不单单是你自己的恩人吧?恩人来了,吾等自然是要好生招待,就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慢待了恩人咋办?”

    老者大骂:“滚你地娘咧!小兔崽子,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难产,若不是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背着稳婆走了三十里山路,你个兔崽子老早就投胎了!那时候怎地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

    门外那人无言以对,只能讷讷说道:“您老都说那是当年的事儿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唉唉唉,别打别打,您是村正您说了算还不行?”

    房俊坐在堂屋里,听到这些话,赶紧走出门口,便见到十几个庄稼汉有老有小将门口挤住,各个手里都提着山珍野味,老铁头气呼呼的拎着锅铲去敲一个汉子的头,连忙拦住,便抱拳笑道:“诸位盛情,某愧不敢当。今日闲来无事,正巧遇到老铁头,便来他家里蹭顿饭食,以后若是有闲,再去诸位家中叨扰如何?”

    “那二郎你得收下咱们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都是难得的东西。”

    房俊便笑道:“都知道某是个嘴馋的,这等美味,如何能拒绝?都放在这里吧,让老铁头好好整治一番,诸位快快回家,用过饭后还得下地干活,切莫耽搁了耕种才是。”

    一众村民这才放下手里领着的东西,相继告辞离去。

    门口堆了一大堆东西,老铁头嘴里骂骂咧咧,对村民们的“撬墙角”行为甚为不爽,手底下却麻利的将东西都搬进屋里,小孙子在一边搭手。

    不一会儿,邻居过来几个干净利落的妇人和眉清目秀的闺女,先是跟房俊见礼,便钻到厨房将老铁头赶了出来,霸占了厨房。老铁头虽然年轻的时候在城里的酒楼打过杂,可是毕竟上了年岁,如何能侍候恩人?

    一壶茶喝到没了滋味儿,饭菜终于端上了桌。

    没有什么珍馐佳肴,却是地地道道的农家饭菜,香味十足。

    房俊嫌弃堂屋里阴仄,院子里又是鸡鸭成群,便将桌子放到门口路边一棵大柳树底下,寻了一块石头当做凳子,便坐下狼吞虎咽的开饭。

    一大盆清炖的野山鸡,油水十足的獐子肉,鲜美可口的山菇,煎得黄澄澄的鸡子儿,就着自家酿制的果酒,黄灿灿的粟米饭,房俊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哪里有半分世家子弟的风范?

    聿明氏则文雅得多,慢条斯理的吃着菜,时不时的跟老铁头饮上一杯,有将一个鸡腿从房俊筷子地下夺来,塞进小孩童的碗里。

    孩童甜甜的道了一声“谢谢爷爷”,抬头去看房俊,见到房俊正盯着他碗里的山鸡腿,嘴里嚼着獐子肉嘟嘟囔囔的说着“看什么看?再不吃就给你抢过来”,吓得孩童赶紧一低头,“嗷呜”一声将鸡腿肉咬下一大块,嘴角流油……

    酒足饭饱,房俊和聿明氏一人捧着一个大茶碗坐在柳树底下消食儿,老铁头的儿子在地里饿的要死却迟迟不见老爹送饭,实在熬不住,便打发媳妇儿回来看看。

    那妇人见到房俊在自己家做客,吓得要死,想要去地里将自家男人喊回来,却被房俊阻止。老铁头将剩饭剩菜装在篮子里,让她拿着自去地里吃饭,这才走了。

    “好久没有吃得这般舒坦了。”

    房俊眯着眼,抿了一口茶水,望着不远处整块整块的农田和青黛色的山岗,惬意的说道。

    “世家子弟纨绔成性,即便出来一两个出息的,却也是自有锦衣玉食讲究世家做派,如同二郎这般平易近人的却是极少。”

    聿明氏赞叹一声。

    房俊撇撇嘴,心说哥们上辈子就是农家孩子,哪怕这辈子成了世家子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倒是可以,追求生活质量嘛,可钟鸣鼎食那一套却还是学不来……

    “二郎之前说的只在乎学院的建造过程,老夫认为那是一个培养各行各业人才的过程,所以甚为赞同。可是现在想想,却总觉得有些肤浅,未能真正领会二郎的意图,不知可否给老夫解惑?”

    他觉得房俊的用意似乎更为深邃,却不是他所能猜透,简直如鲠在喉。

    房俊想了想,问道:“何为天下至理?”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聿明氏微微皱起眉头,不解房俊之意:“天下至理,即为平衡之道。”

    上有天,下有地,气分阴阳,人分男女,有左必有右,有善必有恶,有正必有邪,此为平衡之道,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若是万物失之平衡,则天地倾覆、亘古不存。

    “那么您老认为,儒家一家独大,是否长久之道?”

    聿明氏一愣,上次说起平衡之道,讨论的乃是学院一旦建成将会一家独大,成为威胁到皇权、大乱朝局平衡的存在。这怎地一下子又转到儒家上头?

    不过按照平衡的理论来说,儒家一家独大的形势确实是有隐患的。

    “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确让汉朝内部迅速统一思想,成就了汉武帝的霸业。然而长此以往,儒家一家独大,其余百家学说尽皆被压制,无可抗衡者,这便失了天道。”

    “你该不会是要与整个儒家为敌吧?”

    聿明氏毛骨悚然,看着房俊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房俊无语,看着聿明氏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傻子:“我会干那么棒槌的事情?”

    聿明氏想了想,道:“很像。”

    房俊:“……”

    聿明氏琢磨了一会儿,眼睛忽地一亮:“你想要在潜移默化之中,扶持一个能够与儒家相抗衡的存在?”

    儒家一家独大,的确失之天道,才此以往必然会导致内部的争斗、腐朽,甚至是学说、理论的倒退和极端,若是当真那般,绝对会产生大祸患!

    房俊很想撬开这个老头的脑壳,看看里边都是一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跟整个儒家抗衡,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说别的,作为儒家弟子和既得利益者的房玄龄,便会第一个抽死他……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向法家学习

    开什么玩笑?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至今,儒家发展了千年,早已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无论是手执乾坤的帝王、朝堂之上的重臣,亦或是市井之间的贩夫走卒,皆为儒学门徒。

    儒学是社会之纲常,是宗族之人伦,是帝国之根基,是天下之经纬。

    什么样的一个疯子才会想要去跟整个儒家作对?

    那不是螳臂当车,而是蜉蝣撼树……

    房俊面无表情的瞪着聿明氏:“休要乱说,这话说出去会死人的知道不?某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为老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老百姓的生活更好一些、再好一些,某既不想做商鞅,更不想做王莽。”

    商鞅的确奠定的强秦横扫**一统天下的根基,可是跟全部的既得利益者作对,下场便是死了还要被车裂,诛灭全族。

    而那位公认的“最疑似穿越者”王莽则更惨,死后首级悬于宛市之中,数十个军士争相杀分裂了他的尸体。就连老百姓们听说王莽的首级在宛市也一哄而上,“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此君之头颅,被后来历代皇室所收藏,直到晋惠帝时,洛阳武库遭大火,方被焚毁,化为灰烬。

    房俊想要做一些事情来改变固有的社会结构,发展自然科学,让大唐变得更强盛,让百姓生活更富裕。但是他绝对不会为了某一个“伟光正”的理想去牺牲自己,牺牲家人。

    他不是伟人,前生不是,今生也不会是。

    他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不是“修身洁行,言必由绳墨”的王安石,更不是“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的张居正……

    他只是房俊,前世一个小官僚,今生一个小纨绔,有点理想,有点能力,即希冀国家强大,又爱护妻儿老小。

    说到底,哪怕重生让他有了超越千年的知识和眼界,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聿明氏手捧茶碗,愈加困惑:“那你到底要干啥?”

    房俊淡然道:“发展一下自然科学而已,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乃圣人之言。可是您看看眼下的官员,倒是自幼熟读经史子集,满腹经纶,可是工部的官员有几个懂得营造修葺,户部的官员有几个懂得数术玄机?外行指导内行,工作怎么可能干得好?一部《论语》治天下这种事绝对要不得。”

    “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句话是说赵普的,这时候尚未出现,本意其实不是讽刺,而是说赵普这个大老粗只读过一本《论语》还没看懂,却也能将宰相当得挺不错……

    聿明氏第一次听闻,却深以为然。尤其是那一句“外行指导内行”,更是一针见血。

    然而儒家占据了所有的官场资源,虽说当官的未必都是儒家子弟,但是只要是读书人,那必定要读儒家典籍的,《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春秋》、《论语》、《礼记》、《左传》……

    有几个人会去读《道德经》,读《孙子兵法》,读《周髀算经》?

    不是没人读,而是读了也没用……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儒家掌控的科举兴起之后,更是一家独大,所有的百家典籍都被摒弃一旁,虽然未曾按上一个“异端”的罪名,却也渐渐沦落尘埃。

    聿明氏奇道:“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你这不依然是想要跟儒家作对么?”

    房俊赶紧摇头:“怎么会?将来学院建成,即便设置兵科、工科、数术、天文等等科目,但是总体的纲领依然是儒学为核心,各种自然学科为辅,儒学的领导地位绝对不能动摇。”

    再这样一个儒学昌盛的年代,主次必须分清,若是当儒家认为学院所谓的自然学科将会影响到儒学的绝对领导地位,那么天下儒家必将群起而攻之。没有了儒家的支持,再庞大的学院也不过是沙滩上的堡垒,一场潮水便分崩离析……

    *****

    “这小子,是想要效法法家啊!”

    两仪殿内,李二陛下看着面前的聿明氏,一言道破房俊的目的。

    聿明氏跪坐在地席之上,含笑点头。

    李二陛下摇了摇头,失笑道:“那小子是个心思鬼的,这般利用老族长,难道就不曾恼怒?”

    “被人利用,说明尚有利用的价值,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若是这把老骨头毫无用处被人视之不见弃若敝履,那才是应当悲哀的时候。老朽不才,能被房二郎这等少年俊彦看在眼中、费尽心机的利用,不仅不恼火,反倒欣慰得很。”

    聿明氏满面笑容的说道。

    李二陛下则哈哈大笑,对聿明氏甘愿“被利用”的胸怀大为赞赏。

    房俊的这一番话通过聿明氏说出来,的确能够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也使得儒家即便有所反噬,也不会伤及他自身。

    什么不跟儒家作对?

    掩耳盗铃而已。

    那一句“一部《论语》治天下”便是赤果果的讽刺,说得便是儒家子弟只能务虚,经史子集四书五经谈论起来头头是道,却没有真正的专业才干。

    “外行指导内行”,说得真是精辟!

    如论是谁说出这样的一个构想,都会被儒家所关注。若是儒家对此不屑一顾倒还罢了,可若是儒家反应激烈,那么这个人就将成为众矢之的,当做“异端”给宰了倒不至于,但是想要在官场上混下去,那也绝无可能。

    然而聿明氏却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聿明氏传承几千年,地位超然,追求的天人之道,儒家也拿他没辙。

    偏偏若是按照房俊的描述,整个学院的建造过程便是无数的物理极限得以应用的过程,能够让聿明氏有着太多的探寻“天人之道”的机会,聿明氏怎么可能错过?

    非但不能错过,反而甘愿被利用。

    话通过聿明氏传递到李二陛下的耳中,又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房俊这小子,鬼的很……

    “依老族长看来,房俊这份心思到底能有几分成算?”李二陛下摆摆手,命一侧站立的王德给聿明氏斟满茶水,开口问道。

    聿明氏对王德微微致意,反问道:“陛下问的是学院有几分成算,还是房俊效仿法家将自然学科依附于儒学的设想,能有几分成算?”

    李二陛下道:“自然是后者。至于学院是否能够建得起来……房俊那小子别的本事或许稀松平常,但是聚敛钱财的能耐还是很有一套的,哪怕建造学院所需的金额再是庞大,想来也必然有办法筹集。只是想要建立学院,单单有钱还不够,若是没有儒家的支持,断然是建不起来的。儒家会否如同默许法家以一种‘外儒内法’的姿态依附于儒家那般,默许甚至是支持自然学科也同样依附?”

    天下尊儒,儒家乃是帝王通知的根基,但是历朝历代的帝王也好、儒家学者也罢,都认识到单单依靠儒家是治理不好国家的。

    儒家将民意为天、以德配天的观念发展民本和仁政的政治思想体系,强调“立君为民”、“民惟邦本”、“民贵君轻”、“仁民爱民”等重要政治原则,表现出人民在国家政治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希望能够通过民本的政治原则而限制君主的政治权力,最终能够顺应和表达“民意”。

    甚至还继承了西周之时的“以德配天”的思想,提出让君主仿效三代的“圣王”,让帝王和士人成为“君子”。总之,这是要求统治阶层自上而下地自觉追求圣贤、君子化的道德理想人格,最终实现“敬天保民”、“仁民爱民”的国家治理目标。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让一个社会完全以道德作为行事准则,这显然太过于理想化,完全行不通。

    所以,当儒家认识到自身的问题,法家又不得不在儒家独尊天下的大势当中委曲求全,两者相互接触,瞬间便勾搭在一起……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内圣外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谓大同。”

    这是每一个人都向往的理想社会,所以,它也只能是理想。

    法家则提出法、术、势的学说,其实就是一种强调的国家治理能力和效率的政治理论。“法”和“术”是维护“势”的重要手段,严刑峻法是君主治理能力体现,是君主治理国家的有效性保证。

    “势”是指君主的权力、权势、威势,法家尤其突出“势”的功用,强调“势”是君主治理能力体现,也是国家治理具有效率的保证。

    法家的治理理论以自然人性为基础,认为人性是趋利避害的,其行为皆出于利益而已,而人际关系也是一种利益交换,厚赏重罚立足于人的逐利本性,从而达成天下治理的最终目标。

    可以说,在道德修养、追求无上大同的道路上,儒家得天得厚、无可撼动,故而得到历代帝王的追捧。而在国家治理上,法家却又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王道”与“霸道”是儒、法两家的不同治理模式,儒家的理想政治以仁义道德作为统治原则和目的,是“王道”;法家的政治理想则强调以效能作为政治原则和政治目的,是“霸道”。

    然而历史证明,仅仅以“王道”或仅仅用“霸道”,皆不能够实现长治久安的目的。“王道”重德,关心民意;“霸道”重功,关心权位。但两者都有益于国家治理,故而自汉朝以降,形成儒、法互补、王霸杂之的多元一体的治理体系,“王道”和“霸道”须并用,奠定了中古代国家治理的基本模式。

    儒家为“义”,法家为“利”,故义利双行,缺一不可。

    这便是本质上的“内圣外王”!

    在某一程度上,儒家有看上去那保守,而且放、兼容并蓄。它意识到自身的缺陷,立即便予以吸纳补充,所谓的法家现在只是一个称谓而已,早已被儒家兼并吸纳,合二为一。

    那么,儒家是否会意识到自身对于专业知识方面的缺陷,从而吸纳自然科学呢?

    谁也不知道,而且谁也决定不了。

    无论是孔颖达也好颜师古也罢,这些当世大儒都不可能代表儒家下达行或者不行的决定,这需要时间去检验,若是有利于儒家,谁反对也不行,它会潜移默化的将之吸收兼并;若是利益冲突,那么谁说行也没用,它会天然的排斥……

    所以聿明氏给不了李二陛下答案。

    当然,其实李二陛下也不是太在乎占据社会主导究竟是儒家还是法家、甚至什么阴阳家纵横家兵家医家,他只看这些学派的主张是否符合帝王的利益,有利于他的统治。

    儒家是帝王治理天下的根基,所以一直以来儒家都占据主导。

    若是有哪一个学派能够代替儒家帮助皇帝治理天下、维护统治,皇帝绝对不会介意这个学派的名字叫做什么。

    李二陛下觉得道术能够帮助自己长生不老,所以他扶持道家、信奉道家。等到他儿子登基之后发现什么炼丹之术飞升之术全都是骗人的,便一脚将道家踢得远远的,便是这个道理。

    若果道家当真能够让皇帝们如同西方信仰上帝那般信仰总有一天会成仙成圣,你再看看哪里还有儒家什么事儿?

    需求,决定地位。

    就比如现在,李二陛下觉得学院的成立能够培养大批拥有专业知识的人才充斥到天下各处,能够帮助他完成贞观盛世的千秋伟业,能够完成大唐雄踞四海千秋万代的宏伟霸业,所以他便赞成房俊搞这个学院。

    反之,他必然第一个就将房俊的这个念头掐灭,甚至不吝于将房俊牺牲掉!

    与帝国大业相比,个人感情算个屁啊!别说是房俊,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所以既然房俊能够想得到通过聿明氏来向天下儒家表示出将自然科学依附于儒家的态度,那么李二陛下顺其自然,静观其变便是。

    *****

    捧红踩黑,乃是官场常态。

    窦家固然是皇亲外戚,然则太穆皇后早已去世,窦家又未曾有真正接杰出的子弟能够顶门立户,落魄自然难免。虽然李二陛下念在母亲的情分上对窦家多有照顾,可是与风头正劲的房家相比,低了何止一个层次?

    一个是日薄西山,一个是冉冉升起,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故而即便窦家举丧,满城官员尽皆赶往吊唁,看似风光,等到房家诞下麟儿举办“百日宴”的当日,王侯公卿、文臣武将、阖城官员云集房府之盛况顿时让人感到巨大的差距……

    房府位于崇仁坊,紧邻皇城东侧,因靠近皇宫大内,故而官僚宅邸密集,胜业、永兴等坊更是王侯贵戚、公主皇子云集,乃是长安达官显贵聚居之处,异常繁华,每当夜晚宵禁之后,这些王侯公卿的宅邸便彻夜笙歌热闹非凡,所谓“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哗,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大抵如此。

    吉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崇仁坊大街上便马车辚辚人头攒动,前来房府赶赴喜宴之人已然早早到来。

    房俊一大早便站在门口迎客,像个傻狍子似的笑得脸都僵了,以他的身体素质依旧双腿战战,却依旧得陪着笑脸,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打个招呼。

    越是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便越是不能失礼。

    心里将那位偷懒躲在正堂里招待客人的大哥骂个半死,堆着笑脸刚刚跟一位左武卫的郎将大伙招呼,便听到身后一人恭声道:“在下婺州骆履元,见过二郎。”

    房俊连忙回身,见是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相貌清癯身姿挺拔,脸颊瘦削双目有神,忙抬手失礼道:“原来是骆兄当面……抱歉,在下今日着实有些昏头涨脑,实在想不起骆兄名讳,见谅,见谅。”

    那骆履元本身就是个怀才不遇的士子,宰相门前当真是蚂蚁一般的人物,房俊自然是不识得他。可是若换做旁人,怎么也要说上一句“久仰久仰”各套一番,倒是不曾想这位“声名狼藉”的房二郎却这般直接,而且目光清正满含歉意,毫无一丝一毫的轻视鄙薄之态。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磊落坦荡。

    骆履元顿生好感,心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若当真如坊间传闻那般虚浮纨绔,又怎会得到陛下那般宠信?

    当即笑着还礼道:“二郎果然率直,在下乃是婺州人士,此次进京赶考,侥幸的中,被房相举荐为山博昌县令,今日一是来庆贺二郎喜得麟儿,二来亦是向房相道谢辞行,不日即将赴任。”

    房俊没听过这个名字,却没有什么轻视之态,只是为难道:“骆兄之心意,小弟便厚颜受之。只是今日客人太多,家父怕是无暇抽身相见,倒是要骆兄失望了。”

    今日房府喜宴,到场的达官显贵王侯公卿不知凡几,哪一个不得房玄龄亲自出面招待?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来接见这么一个小官儿。

    那骆履元倒是颇为开朗,哈哈一笑:“房相举荐在下,又岂是贪图在下这一份感恩戴德之心?在下前来府上,心意已到,心中无愧,便已足矣。”

    倒是个洒脱之人!

    房俊正欲说话,忽见骆履元身后探出一个小孩儿的脑袋,眨巴着两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房俊脆生生问道:“听闻房家的学堂有教无类,不知二郎能否让我入读?”

    这孩子长得清秀可爱,尤其是那股子精明伶俐的精神头儿,让人见了便心生喜爱,房俊猜测这可能是骆履元的子侄,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尔父即将远行,尔却因何要到吾家的学堂就读?”

    那小孩儿神情一黯,说道:“父亲说博昌苦寒之地,唯恐我夭折于此,是以想要将我留在京中……哦,我叫骆宾王。”

    房俊点点头,刚想说一声好名字,忽然眼睛睁大,直直的瞅着这小孩儿:“鹅……”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骆宾王

    若是在后世做一个“普及度最高的古诗”排行榜,排名榜首的未必是“床前明月光”,也未必是“白衣依山尽”,十之八、九会是那一首“鹅鹅鹅”……

    这首古诗之优点毋须赘述,而骆宾王更是因为这一首古诗而名垂千古。

    房俊实在是料不到,这位前来房府恭贺的即将赴任的博昌县令,居然有一个叫做骆宾王的儿子……

    刚刚见到骆履元的时候,他坦率的说不认识,并未虚伪的客套,可是此刻见到尚在幼年的骆宾王,他倒是很想说一句“久仰”。

    是真的“久仰”啊……

    骆履元见到房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心底纳闷,以为房俊是因为孩童话多而不高兴,赶紧喝叱道:“黄口孺子,怎地没有一丝教养?平素教导你要端庄稳重,都忘到脑后了不成?”

    骆宾王小脸儿一抽,很是委屈,却老老实实的叉手对房俊施礼道歉:“小子无状,不知礼数,还望海涵……”

    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甚是有趣。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给了这位神童一个“摸头杀”,笑道:“《周易》第六十四卦《观》卦之中有言:‘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你这名字莫非便是取自于此?”

    观卦为大艮,为门阙,六四进入门阙内部,观国实质是观九五,九五是君、是国,六四是宾、是士大夫,切近于君上,对国之光看得深切,最适宜于“宾于王”,即志愿仕进于王朝,施展自己的抱负。

    骆履元尚未说话,骆宾王已经瞪大眼睛奇道:“咦,你怎知我名为宾王,字为观光?”

    房俊无语,这我哪知道?便是这一句“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还是从马周那儿学来的,马周字宾王,取的也是这个意思……

    骆履元无奈道:“小儿顽劣,让二郎见笑了。”

    房俊赶紧说道:“令郎聪慧伶俐,说一句钟灵毓秀亦不为过,某甚为喜爱。不过某此刻实在是无暇与骆兄攀谈,不若先入内稍坐,待到酒宴之后某再寻你商议一下令郎入读吾家学堂只是,不知骆兄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那在下就叨扰了。”

    骆履元自然是大喜,他之所以要将儿子送去房家学堂,一则的确是因为此去赴任之博昌条件艰苦,唯恐小儿染病夭折于此,二则便是因为儿子才华横溢,若是能够在房家学堂接受教导,必然对于成长极为有利。

    他可是听说了,房玄龄现在对于政务已然逐渐放权,闲暇无事之时便会在学堂里教导学生,能有这位人品学识尽皆备受称颂的宰辅教导,实在是小儿的造化!

    二人再次施礼,骆履元便赶紧带着儿子离开正门进入院内,两人只是攀谈了一会儿,门口便堵住了一大群人。

    早先进入院内的宾客皆好奇的瞅着手牵孩童的骆履元,交口接耳相互打探此人是何方神圣?寻常人等在门前只是能得到房俊的一句客气话,可确与此人攀谈许久,定然不是普通人。

    可此间之人哪里能够认识一个婺州“乡下”来到京城的士子?

    便有人上前攀谈套话。

    骆履元一边笑容满面的应酬着,笑道:“在下婺州骆履元,乃是今科士子,得到房相举荐,即将赴任博昌县令。”

    周围的目光顿时聚焦过来。

    没人在意这个“博昌”到底在什么地方,也没人在意县令到底是从六品的上县令还是从七品的下县令,人们只是在意那一句“房相举荐”!

    房玄龄举荐过不少人,可是每一个他举荐的人才最后都成就斐然,所以房玄龄识人之眼光朝野称赞。眼前这个婺州士子不论是与房家有旧,亦或是被房玄龄慧眼相中提携扶持,都说明此人未来定然不可限量。

    对于官员来说,钻营乃是本能。

    这不是贬义,官场之上讲究的不仅仅是才能,更是人脉,怀才不遇者比比皆是,为何?还不就是人脉不行,空有一身才华本事也没有机会去施展!

    不少人围拢过来,这个说两声久仰久仰,那个赞一赞令郎聪慧,一时之间,骆履元仿佛成为院子里的中心。

    而原因,仅仅是一句“房相举荐”,以及在门口与房俊多攀谈了几句……

    骆履元不仅感概万千,自己本是性情内向木讷之人,却恰巧入了房相之法眼,这也算是一飞冲天了么?

    *****

    时近正午,前来赴宴道贺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

    作为跟随李二陛下起家打天下的元老,房玄龄的资历自然毋庸置疑,整个帝国之内能够比他的资历还高的屈指可数,所有的官员几乎都是他的“后进”,兼之现如今正官居宰辅之首,哪一个朝中官员敢轻忽慢待?

    房府喜宴,无所谓礼品轻重,人是必须都要前来到场的。

    或许你来了房玄龄不一定看得到,白瞎了一个溜须拍马的机会,可若是你没来,一旦被房玄龄给注意到了,那可就大事不妙。纵然房玄龄性子温和君子如玉,不至于会在这等小事上去斤斤计较,可是你要晓得,纵然房玄龄不计较,可是他家里还有一个睚眦必报的“棒槌”房二郎……

    万一被房俊给记住了,那可是哭都来不及!

    非但是京官只要稍有品级的便尽皆前来庆贺,便是外地驻京的官员也不肯放过同房玄龄、房俊这两位父子高官攀关系、拉近乎的机会,纷纷备好了贺仪上门恭贺。

    大唐立国以来,作为州府代表的朝集使每年皆会云集京城,参加元日朝会。但是初期朝集使进京,并无统一的居住地点,而是“赁房与商人杂居”,李二陛下认为“既复礼之不足,必是人多怨叹”,故而于永崇坊、怀贞坊、待贤坊等处建设州邸,以供地方官员进京之时驻留之用。

    没到年底的时候,这些州邸也并不闲置,各地均有事务同三省六部的衙门办理交涉,故而居住的官员每一日都不在少数。但凡能够被派驻到京城办理地方事务的,哪一个不是心思细腻品性油滑之辈?当朝宰辅之首的房玄龄办喜事,怎么能够放过这样一个钻营的机会?

    就算品阶太低见不到房玄龄的面,但是这等场合的宴会之上若是能够同朝中那些平素见一面的大佬们喝上一杯、聊上两句,那就是一份了不得的情分,日后有事求上门去,也好说话不是?

    而房俊调任兵部左侍郎,那些功勋盖世的国公、将军固然对他不屑一顾,可是低阶的武将哪一个不得赶紧着来巴结?勋转升迁,可都在这位事实上的兵部一把手手里攥着呢!

    京官、地方官、文臣、武将……

    当真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用一句“门庭若市”已经不能表达房府之热闹。

    将近午时,便有内侍在大内侍卫的护送之下挤开房府门前拥挤的宾客,来到房俊耳边,低声道:“陛下将至,做好迎驾准备。”

    房俊赶紧命人入内通报。

    此时的皇帝讲究与民同乐、礼贤下士,李二陛下更是时常与大臣们打成一片,没有以后的皇帝那般摆谱摆到天际,什么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焚香沐浴的完全不需要。

    等到房家男女老少家眷尽皆在门前分成左右站好,便见到一队盔明甲亮英姿飒飒的大内禁卫雄赳赳的开来,将门前十丈左近的地方清空,李二陛下一身常服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白马,带着太子、吴王、晋王等子嗣策骑而至,到了门前甩镫离鞍下马。

    房玄龄早已率领阖家老幼躬身施礼,口称:“老臣恭迎陛下!”

    其余前开道贺的宾客亦都站在两侧,齐声呼道:“恭迎陛下!”

    唯独房俊瞅着李二陛下的那匹白马愣神……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蹄儿朝西的白龙马?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中和位育

    皇帝陛下大驾光临,房府顿时气氛上升了一个档次,不过并没有这位天下至尊的到来而产生什么紧张的气息。

    与以后那些长与深宫、无限讲究君王威仪并且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皇帝的不同,李二陛下骑着马打天下,气魄胸襟吞噬山河,对于自己的军队自己的人民更是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掌控力,他愿意与民同乐,愿意向自己的臣子展示自己的友情而非是一味的君臣纲常。

    就犹如一个**oos莅临员工的喜宴,其乐融融的同时会有一些紧张,却绝对不会让人有一种“一旦老大掉了跟毫毛就会全家丢命”的战战兢兢……

    李二陛下跳下马背,瞅了瞅门口拥挤的人群,上前亲自扶起房玄龄,展颜笑道:“当真是热闹呵!房爱卿喜宴,朕也来跟着凑个热闹,沾沾喜气。太子,速速将朕的贺仪奉上,否则若是被某些棒槌认为某父子前来吃白食,冷言冷语倒还好,万一把咱们撵出去,那可就大事不妙。”

    房俊站在房玄龄身后,闻言苦笑,赶紧说道:“微臣不敢。”

    李二陛下剑眉微挑,冷笑一声:“还有房二郎不敢的事情?呵呵,真是稀奇。”

    房俊赶紧闭嘴,明白李二陛下这是对他耍滑头将聿明氏拉出来向李二陛下阐述自己“依附儒家发展自然科学”的做法有所不满。说实话,这的确有些狡猾,有着将聿明氏推出来背锅顶雷的嫌疑,有些不厚道……

    可难道要我自己傻乎乎的站出来挑起天下儒门的不满,然后承受其怒火?

    别说是我这个小肩膀,换了谁也受不了啊……

    房玄龄自然清楚李二陛下看似有些言语刻薄的原因,就着李二陛下搀扶的手劲儿起身,赔笑道:“陛下何必跟这劣子一般见识?若是惹了陛下生气,狠狠的教训便是。陛下驾临寒舍,老臣感激涕零,还请陛下入内赴宴。”

    事实上房俊这个将聿明氏推出来顶缸的主意是父子两个一同商议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学院发展到一定程度拥有庞大影响力之后,儒家会对这个不以儒学为主导的“挂羊头卖狗肉”的学院会是一个何等的反应,万一儒家认为这个学院有着背离儒家宗旨、甚至是可以影响儒学根基的可能,谁能承受其雷霆霹雳一般的反噬?

    天下之大,儒家早已无孔不入,各行各业都深受其影响,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儒门子弟?即便不是,也得给自己披上一层儒门子弟的外衣,尊崇儒门为尊。

    也唯有地位超然、超脱与世俗之外的聿明氏这样千载传承的家族,方有在儒门迁怒之下自保之能力。

    李二陛下也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小情绪,见到房玄龄诚惶诚恐,也就不再继续,见到太子已然与吴王一起抬着一块挂着红布的匾额走过来,便拍拍房玄龄的手,说道:“瞧瞧朕给你准备的贺仪,是否满意。”

    众人见到太子与吴王一同抬着这块匾额,顿时心中一惊,皇帝这个面子给得是真的足,两位成年的皇子共献贺仪,这是何等颜面?普天之下,或许也房玄龄等寥寥几人能够有这等资格、这等圣眷。

    后边的人也各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两位皇子抬着的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匾额。

    太子与吴王抬着匾额走到房玄龄面前,太子笑道:“还请房相自己揭开红绸。”

    房玄龄拱手鞠躬,道:“微臣何德何能?还请陛下金手御赐。”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也不客气,径自伸手将红绸揭去。

    一块不算太大的匾额,正适合挂在中堂之内。

    上面是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中和位育……

    房玄龄心中一跳,抬头向李二陛下望去,正好与李二陛下笑吟吟看过来的目光对视,君臣多年,早已心有默契,顿时便明白了李二陛下御赐这块匾额的目的。

    赶紧施礼,衷心感激道:“陛下厚爱,微臣何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甘为犬马,死而后己。”

    门前一大群文臣见到这块匾额,各个艳羡;而程咬金之类没读多少书的大老粗,则纷纷瞪眼……这啥意思?

    “中和位育“,这是儒家的核心口号,是修养工夫之极致,“中和“是目的,不偏不倚,谐调适度,而“位育“是手段,各守其分,适应处境。

    “中和位育“这个词出自《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其意是说按圣人之道治世,就能达到天地间一切事物各就其位,各行其是,呈现勃勃生机,蓬勃发展的景象。

    李二陛下以这句话赐予房玄龄,极是表达房玄龄身为宰辅做了他这个位置上所有正确的事情,这才使得大唐日益强盛,生机勃勃。

    此乃皇帝至高之赞誉!

    房俊与房遗直站在房玄龄身后,房遗直见到匾额上的字,凑在房俊耳边小声感慨道:“单只这一个匾额,足见陛下之厚爱。吾房氏一门,终唐一朝,只要不造反那就必然富贵传家,无论换了哪一个皇帝,都得记着咱们父亲立下过的汗马功劳。”

    房俊没言语。

    大哥这话说的却是没错,今日李二陛下当众将这块匾额赐予房家,便是肯定的房玄龄的功绩,并且对这个功绩盖棺定论。只要大唐不倒,只要皇帝还是李氏一族,就没人能够去推翻这句话,质疑李二陛下今日之褒扬。

    只要房家不造反,自可富贵传家、与国同休。

    然而大哥你何曾知道,历史上的咱家却正是因为造反而差点阖族抄斩、灰飞烟灭?

    一片艳羡赞颂声中,房玄龄命房遗直与房俊从两位皇子手中接过匾额拿去正堂挂好,而后侧过身子,请李二陛下与诸位皇子入内。

    一大群人以李二陛下为首,熙熙攘攘的踏入大门,簇拥着李二陛下来到正堂,见到房氏兄弟将将挂好匾额,便又是一阵吹捧赞颂,其中自然不乏语气泛酸之辈……

    房俊没机会在正堂招待李二陛下,他今日的任务便是充当迎宾,站在大门口欢迎前来贺喜的宾客。

    刚刚自正堂走出,便见到一个宫女来到面前盈盈下拜,轻声说道:“殿下正在跨院里等候房驸马。”

    房俊认得这是晋阳公主的侍女,微微蹙眉,问道:“你家殿下可是有何急事?”

    三天前晋阳公主便已经和衡山公主早早来到房府凑热闹,此刻明知他正于门前迎宾,却又要遣侍女前来召唤,莫非是府里发生了何事?

    那侍女连忙说道:“房驸马勿要误会,去去便知。”

    房俊稍稍放心,随着他大步流星去了西侧一处雅致的跨院。

    进了院子,直入正堂,便见到大大小小三位宫装的公主殿下正坐在椅子上闲聊,言笑晏晏之间气氛甚是活跃。

    房俊上前,躬身施礼:“微臣见过晋阳公主,见过衡山公主,见过……长乐公主。”

    按照规矩,这个招呼是必须要按照年齿和爵位来排序的,固然都是公主的封号,但长乐公主的食邑远远在另外两个之上,所以臣子觐见之时,必然要先见过长乐公主,而后才是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

    房俊却偏偏将长乐公主放在最后,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其失礼的行为,若是被那些御史言官得知,少不得又是一顿雨骤风狂的弹劾。

    长乐公主修眉一挑,亮晶晶的眸子瞪向房俊,樱唇轻轻一抿,嗔怒之色顿时浮现。

    这个臭家伙,是在故意激怒本宫么?

    晋阳公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姐姐的嗔怒,见到房俊,她便急忙站起身,笑吟吟的说道:“刚才跟长乐姐姐说起姐夫一大早便在门前迎候宾客,姐姐便说姐夫定然又渴又饿,我便叮嘱了侍女前去候着,见到你有闲暇之时便喊过来喝两杯茶,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说着,命侍女将放在另一间屋子的点心拿过来。

    房俊却微微偏过头,目光在长乐公主清丽无匹的俏脸上一转,唇角一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长乐公主只觉得心里一跳,俏脸一热,心虚的避开房俊的目光,瞪着口无遮拦的晋阳公主嗔道:“兕子胡说上面?我哪里有关心他?这等无耻之徒,渴死饿死才好!”

    晋阳公主瞪大眼睛,神情懵然……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姐姐,你咋还不嫁人?

    屋子里陡然一静。

    晋阳公主微微张开嘴巴,不可思议的瞅着长乐公主,在她的印象中,端庄贤惠蕙质兰心的姐姐可从来都未用这般刻薄的言辞去说过任何一个人。

    衡山公主亦是一脸懵然,仰起小脸儿下意识的问道:“长乐姐姐,为什么说姐夫是无耻之徒啊?”

    长乐公主白净的脸蛋儿腾起两朵红云,有些羞恼,但更多的则是后悔,怎地自己面对房俊的目光便会心中乱跳,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这句话?

    难道要跟两个妹妹讲,你们这位亲近的姐夫实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色胚?

    无法解释,长乐公主只好板着俏脸,佯怒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衡山公主可从未见过长乐公主这般凶,吓得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一句话不敢说。

    晋阳公主却抿了抿嘴唇,清亮的眸子在长乐公主与房俊面上滴溜溜的来回转了转,心底泛起一丝狐疑。

    总觉得好像这两个人有什么秘密的样子……

    房俊倒是丝毫不恼,从碟子里拈了几块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拎过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壶,腹中饥饿和干渴得到缓解,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他倒是愿意在这里陪着三位公主聊聊天说说笑,可是今日房府喜宴,他是一定要出去迎接宾客的,这些礼数一丝半点都含糊不得,尤其是在房家声势如日中天的眼下。

    垫了肚子,房俊起身施礼:“微臣尚要出去迎接宾客,不能再此久陪。”

    说着,目光从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明显失望的脸上挪移到长乐公主那边,目光注视着这张清丽无匹的俏脸,眼神明亮:“多谢殿下心中记挂微臣,微臣铭感五内。”

    长乐公主心中一慌,瞪了房俊一眼:“休要多说,快走快走。”

    这混蛋说的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本宫心中记挂你?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那便是一场轩然大波,本来朝堂之内坊市之间便到处流传着她与房俊的绯闻,再加上这么一句歧义十足的话语,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房俊呵呵一笑,再次施礼:“微臣遵旨。”

    盯着长乐公主略显慌张的俏脸深深看了一眼,嘴角一挑,转身大步离去。

    见到房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长乐公主这才悄悄舒了口气,轻抚了一下扑腾扑腾的胸口,一抬头,便见到两个妹妹亮晶晶看过来的目光……

    长乐公主微微诧异:“干嘛这般看我?”

    衡山公主奇道:“分明是姐姐担心姐夫又渴又饿这才命侍女备好的点心茶水,却为何要骂姐夫呢?”

    长乐公主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见到晋阳公主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目光灼灼,心中便有些慌乱。兕子可比小幺聪明得多,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

    吸了口气,心中暗暗有些愠怒,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

    为何总是在那个登徒子面前难以守住本心,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般心慌意乱小鹿乱撞?

    暗叹一声,心里琢磨着怎么寻个借口糊弄过去,却忽闻晋阳公主清脆的声音询问道:“姐姐,为何前些时日多个进宫却跟父皇为你说媒的,都被你拒绝了?”

    长乐公主顿时呼吸一滞。

    这丫头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一句话,岂不是等同于在问自己是否因为心有所属,故而才拒绝了那些说媒的?

    还是说……这鬼灵精怪的丫头看出了我的心思?

    *****

    房俊刚刚回到门口,便见到一辆马车驶来,街道上的行人车辆纷纷规避,径自来到房府正门停下,圆脸面白的长孙无忌一身常服,踩着跪在车旁的家仆的后背下了马车。

    房俊赶紧迎了上去,黑脸上满满的全是灿烂的笑容,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赵国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实乃晚辈之荣幸。”

    长孙无忌脸色平淡,不见喜怒,负手走到房俊面前站住脚步,目光平静的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房二郎何须这般客套?老夫与令尊多年交情,想当初那也是风里火里舍了性命闯过来的,现下贵府喜宴,添丁增口,老夫怎能不来道贺,讨一杯酒喝?”

    官场之上便是如此,虽然长孙家与房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要面子上大致过得去。

    毕竟长孙澹之死证据上与房俊无关,长孙冲如今的下场也更多是咎由自取,若是长孙无忌将这两笔账算到房俊头上因而与房家不死不休,那么舆论会完全倾向于房家。

    有些事情你可以在心底认定,但若是大张旗鼓的张扬起来,却会招致被动。

    再者说,朝中已然传遍今日喜宴过后,李二陛下将会在房府就原本的讲武堂扩充成学院一事与文臣武将们展开讨论的消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关头,长孙无忌怎肯缺席?

    更何况李二陛下既然将这个场合放在房府,谁知道其中有没有逼着长孙无忌亲自来到房府道贺,以此缓解长孙家与房家之间剑拔弩张气氛之意?

    毕竟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乃是李二陛下之左膀右臂,皇帝自是不愿见到自己的两大肱骨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若是长孙无忌不来,皇帝难免会认为这是长孙无忌拒绝他的调解,一心要跟房家死磕到底,必然会勃然大怒。

    所以,长孙无忌也不敢不来……

    房俊笑得灿烂,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煜煜生辉,客气道:“赵国公乃是国之柱石、功勋盖世,晚辈一向钦慕,只是一直未曾聆听教诲,深以为憾。若是异日有闲暇之时,晚辈尚有许多学问想要请教,还望赵国公不吝赐教才是。”

    长孙无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狐疑的看着房俊,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难得二郎极有天纵之姿,又有如此向学之心,老夫又怎能敝帚自珍?”

    心里却是奇怪,这个棒槌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怎么听上去好似跟自己服软一样?这不是房俊的风格啊!况且他难道不知因为长孙冲与长孙澹的缘故,长孙家与房家即便不是你死我活,却也是一辈子的对头?

    “那边多谢赵国公了,请您入内,陛下刚刚已然驾临,正在正堂与诸位宾客说话。”

    “哦,有劳二郎相迎。”

    长孙无忌摇摇头,将心底的疑惑收起,负着手径自进入大门。

    房俊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微微蹙眉。

    若说学院将来的危机在于儒家的看法和反应,那么在建立之初所面对的障碍,便是以长孙家为首的关陇集团。学院的教育宗旨是有教无类,无论士族亦或是寒门,只要能够通过入学考试,那边可以成为学院的弟子。

    这对于士族门阀一心保持在官场之上垄断地位的宗旨来说,是严重背离的。而且因此带来的破坏力,甚至比科举更甚!

    通过科举的固然有许多寒门子弟,但是士子们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脑袋里根深蒂固都是诗礼传家、耕读相继那一套,想要将这些寒门子弟转变为士族门阀的一份子,并不困难。

    可是谁知道学院这个大杂烩教导出来的弟子,会是何等信仰、何等心性?

    说不得就会完全站立在士族门阀的对立面,甚至一个个的都会依附在皇帝的旗帜之下,以消除门阀扶持寒门为己任……

    能够成为这个老大帝国最顶端的政客,没有一个是白给的,绝对能够从学院的构造之中看出一些危险的端倪,从而展开反制的手段,以此将士族门阀的优越性和特权长久的延续下去。

    即将展开的,将会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却比沙场喋血更凶险、比万骑冲锋更强硬!

    士族门阀的存在是社会的毒瘤,这是历史已然证明的事实。

    士族门阀亦将会在历史这条滚滚长河之中终究被滔滔大势碾压得支离破碎,这也是历史已然证明的事实。可现在房俊想要逆势而上,将这个碾压的过程提前几百年从大唐末年换到大唐初年,其中之艰险,无异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想到此处,房俊便有些后悔。

    是不是玩大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嫌隙

    长孙无忌前脚进到府内,后边挑着礼品担子的家仆便在长孙涣的带领下来到正门。

    自有房家的管事迎上前来,先收了礼单,然后带着这些长孙家的家仆前去库房交割,清点之后,登记在礼仪簿上,以后长孙家但凡有个婚丧嫁娶,房家一般便会按照这一份贺仪予以回礼。

    长孙涣自然留了下来,陪着房俊闲聊几句。

    此时已经正午,该来的宾客来得差不多,门口稀稀落落的时而有几个因事耽搁而匆匆赶来的宾客,倒是多了说话的机会。

    房俊便将长孙涣领进门旁的门房。

    “怎地不见李二郎与程处弼他们?”长孙涣最近得到父亲的重用,府中许多事务都交由他来处置,而长孙家现在又是多事之秋,故而出去几天前来了一趟房府便匆匆离去,今日来得夜晚。

    按理说如同他与房俊这般的关系,今日即便是一起在门口充当迎宾都是说得过去的。

    房俊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腿,没好气道:“处弼半月前被程伯伯派去辽东,赶不回来,李思文那货不愿在家游手好闲,求陛下给了一个秦州府果毅都尉的官职,这回来信说是当地不靖,郡兵日夜警戒,实在脱身不得,可昨日他家那小妹前来府中与舍妹相聚,却说李思文乃是看重了秦州当地一户人家的小姐,正在热烈追求……娘咧!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嘴上说的好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简直是个败类!”

    秦州乃是陇右重镇,果毅都尉乃是折冲都尉的副手,相当于秦州军区的二把手,也算是挑起大梁的一方人物,再加上其父的光环,纵然身为次子不能袭爵,可未来也必定能在军方站稳脚跟,成就一番事业。

    长孙涣听得房俊说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句话,心中顿时一紧,眼皮一跳,一阵心虚。

    抬头瞅了瞅房俊的脸色,正好跟房俊看过来的目光对视,瞬间呼吸一滞,眼睛下意识的便错开。

    难道上一次东市啸聚事件的时候,自己心中藏了算计特意晚了一些前去通知的事情,被房俊知道了?

    长孙涣心中打鼓,有些后悔那天的事情,房俊一直待自己不薄,可是关键时刻自己决然藏了那等私心,在好友背后戳了一刀,着实有些忘恩负义不讲义气。

    此刻如坐针毡,只得尴尬的笑笑,说道:“倒也情有可原,这李二郎眼见你我均是成亲生子,如何不急?那等从不肯落于人后的性子,干出一点出格的事情倒也不奇怪。”

    听着是给李思文辩解,实则却是替自己开脱。

    房俊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正欲开口,门口便有家仆进来说道:“二郎,令狐家派人亲来贺喜,来人正在门口呢。”

    房俊楞了一下:“令狐家?”

    令狐德那老货可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吃瘪,甚至被武媚娘挠得一脸血导致颜面丧失名气一落千丈,说是生死对头都不为过,居然还会派人前来贺喜?

    吃错药了不成……

    不过人家既然来了,自己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便对长孙涣说道:“你且去府内稍坐,待会儿陪我敬酒,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程伯伯那帮夯货。”

    听到这话,长孙涣如蒙大赦,知道房俊就算知道了内情,也已经原谅他,赶紧拍着胸脯表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定然帮着房俊将那帮老行货撂翻了不可,然后立马溜去府内。

    房俊暗叹一声。

    当日长孙涣故意晚了一些通知他的事情,的确令他火冒三丈。若是长孙涣能够及时通知,他自然可以从容应对,不会导致事起仓促手忙脚乱,最后不得不使出纵火砸抢扩大事态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无奈之举。

    可是事后想想,又能怪得了谁呢?

    生于俗世之中,又有几个人能能够当真将义气摆在前头,无视自身的利益?若是有人能够对他义气为先肝胆相照,他自然不吝于回报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可长孙涣既然看重私利,那也不必要立即翻脸,往后遇事心中有数即可,绝对不会如同以前扶持长孙涣掌控“东大唐商号”股份那般对其全力扶持。

    君以国士待我,我自然以国士报之。

    若只是相互利用,那我自不会掏心掏肺……

    到了门前,便见到一脸稚气清秀的令狐元超站在那里。

    令狐元超一见房俊,清秀的小脸儿立马浮上诚挚的笑容,抱拳上前施礼:“今日二郎大喜,小侄奉了叔祖之名,特意备好礼物前来祝贺。”

    房俊上前还礼,闻言笑道:“得了,别给你那位叔祖添彩了,令狐尚书怕不是掐死某的心思都有,他会给某贺喜?呵呵。”

    令狐元超赶紧说道:“二郎误会了,今日的确是奉了叔祖之命前来,当然,即便叔祖不让来,小侄也还是会来的……”

    房俊呵呵一笑,拍了拍令狐元超的肩膀,着实喜欢这个实诚孩子,笑眯眯道:“有这份心,某就高兴了,你且入府饮宴,待会儿某给你介绍几个少年俊彦,好生亲近亲近。”

    令狐元超顿时大喜。

    虽然令狐家乃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但是由于叔祖为人迂腐刚硬人缘不好,实际上与令狐家来往密切的没有几家,这般导致令狐家的人脉极其狭窄,出去同气连枝的关陇集团,外界都不愿意搭理他们家……

    而以房俊的身份地位,能够入得他眼的“少年俊彦”必然是一时之俊杰,若是能够多多结识,对于自己自然是莫大的好处。

    房俊让家仆领着令狐元超入内,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贵府准备了何等贺仪?”

    这话其实有些唐突,更有些失礼。人家前来贺喜那便是人情,不在于礼物多寡,即便是心中当真不满对方贺仪轻薄,那也不能宣之于口,否则岂不惹人耻笑?

    可房俊着实好奇,据他所知,令狐家先是被武媚娘折腾得赔了一大笔钱,这一次赎回东市闹事的族人家仆更是狠狠的放了一回血,这时候前来贺喜,会备上何等贺仪?

    以他对令狐德那个老顽固的了解……

    果然不其然,令狐元超听到房俊问起这个,顿时小脸儿一垮,羞愧难当:“还请二郎见谅,吾家现在着实是银钱无继……”

    房俊摆摆手:“某就是好奇,你那位叔祖可不是个心胸宽敞的性子,能打发你来贺喜已是出乎预料,又会备下何等贺仪呢?”

    令狐元超苦着脸,讷讷不言,脸庞涨红,身为窘迫。

    一旁的管事便凑到房俊近前,低声道:“回二郎,令狐家的贺仪乃是一筐红皮鸡子儿,还有一个纯银的百家锁……”

    “……”

    房俊差点气笑了!

    令狐德这个老东西,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外头见到他前来房家贺喜,必然说他不计前嫌心胸宽大,狠狠的捞取一波赞誉!可是贺仪是什么?一筐鸡蛋,一个百家锁,价值不到十贯钱……即能让房俊气得暴跳如雷,偏偏又只能憋着吐不出来。

    难道还能到处宣扬嫌弃令狐家的贺仪太少?

    人家都被你折腾得破了老大一笔财,还能不计前嫌的给你贺喜,你反倒嫌弃人家的礼物送的少……

    到时候笑话的可就是房俊了。

    令狐元超见到房俊的神情,心中惴惴不安,心里也暗暗埋怨叔祖。

    就算家里再穷,也不至于拿不出一份贺仪吧?

    这回算是将房俊得罪得死死的,此等贺仪,那简直就是在啪啪的打房俊的脸……他现在真怕房俊一气之下将自己轰出门去,那自己可就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笑柄了。

    索性房俊只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嘟囔了几句什么,并未迁怒到自己身上,并且对自己摆了摆手:“速速去后宅饮宴吧。”

    令狐元超如蒙大赦,撒开腿就跑,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几个起落便窜到后宅……

    房俊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骂道:“老匹夫,给我等着,不好好折腾折腾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坊间谣传

    到了正午,前来贺喜的宾客已然到得差不多,可房府门口反而愈发热闹。许多房家的庄客佃户杂役奴仆放下了活计,熙熙攘攘的进到城里来给房俊贺喜。

    既然是贺喜,自然不能空着手来,于是,整座崇仁坊顿时热闹起来,前来贺喜的农夫仆役虽然都换了新衣,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再背个胖娃娃,闹闹哄哄将整座里坊搞得人声鼎沸。

    崇仁坊距离皇宫只有一街之隔,站在院子里的假山上甚至能够远眺宫里的琉璃碧瓦,自然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处。然则崇仁坊就算是再大,在同时居住了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这三位大佬之后,却也容不下几家了……

    房家喜事,长孙无忌与高士廉尽皆亲自前往庆贺,毕竟这是脸面上的事情,即便私下满是龌蹉也得维护着。

    可是当这么一大群农夫仆役浩浩荡荡的前往房府贺喜,顿时将整座崇仁坊搞得鸡飞狗跳。

    高真行在院子里练武,便被街上吵杂的人声以及鸡鸭的嘶叫弄得烦不胜烦,当即踹开大门拎着一根棍子走到街上,怒气勃发的喝骂道:“一群泥腿子进城,岂不是要污了吾家门前的街面?速速给老子滚开,否则休怪老子手里的棍棒敲碎你们的狗头!”

    街面上顿时一滞,虽然没有几个认识高真行是谁,可是瞧瞧申国公府门前那鎏金的匾额以及匾额上御赐的金印,谁敢招惹?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一个阶级的差距往往就代表着碾压,而面对申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这些泥腿子的性命……就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敢还嘴,甚至连一点怒气都没有产生,不可仰望的门阀高高在上,老百姓早就习惯了。

    可问题是人懂得畏惧,懂得退避,但是鸡鸭不懂……

    这些人前来房府贺喜,皆是感念于房俊的恩德,都是小家小户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仪,这个拎着一只鸡,那个拎着一只鸭,有的提着一块腊肉,有的拎着一只山兔子……反正是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尽管房家啥都不缺,可到底是大伙的心意不是?

    都知道房家父子的为人,只要大家伙的心意到了,房相就会高兴,房二郎更会高兴!

    这会儿受了高真行的喝叱,大家尽皆胆战心惊,紧紧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的从申国公府门前路过前往房家。可是行走之间,难免有鸡鸭受到惊吓,便发出“咯咯”“嘎嘎”的叫声。

    眼见那位站在申国公府门前的贵公子一脸黑气,隐隐间怒气勃发,吓得大伙赶紧伸手掐住了鸡鸭的脖子……鸡鸭被掐得喘不上气,扑棱扑棱的拍打着翅膀挣扎,偶尔叫出的声音愈发难听。

    高真行火冒三丈!

    他认为这就是这群泥腿子仗着房家的势给自己难堪,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分明就是挑衅!

    他本就是个暴脾气,前番被房俊打断了腿,又遭受数次屈辱,此刻如何能忍?手里棍棒一摆,大叫一声,就待冲上去将这帮贱民活活打死几个,自己出口恶气,也给房俊那厮填填堵!

    可他刚刚动作,腰身便猛地被搂住……

    身后高府的老管事在听闻高真行怒气冲冲出了府门的时候就暗叫不好,这会儿眼疾手快保住高真行,大叫道:“四郎息怒,四郎息怒!可是忘了家主临走之时如何叮嘱四郎?万万不可惹是生非啊!”

    高家与房家同居一坊之内,虽然离得不近,但到底是邻居,而且以房家如今的声势,前来贺喜者必然不知凡几,难免吵嚷喧嚣,影响到整座崇仁坊。

    高士廉早晨离家前去房府贺喜之时,便将高真行禁足在家,严禁其外出,今日房府喜宴,若是高真行这个暴脾气看不惯从而惹出是非,那么不管是什么理由,朝野上下亦或是皇帝陛下都会认为是高真行故意找茬,要给房家难堪,到时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若是皇帝发怒,搞不好还会有严厉的惩罚。

    高真行刚刚暴怒蒙蔽了理智,恨不得将门前这些猪狗一般的贱民统统打杀,大不了就是赔钱、罚金赎罪呗,自己堂堂申国公之子、皇帝的表亲小舅子,难不成还要偿命?

    这会儿被家中管事一劝,也渐渐冷静下来。

    若是此时打杀了房家的人,偿命自然不可能,可皇帝恼怒起来,说不得就给自己远远的打法到哪个穷山恶水的边角旮旯,十年八年都不会召回京师……

    高真行冷静下来,忿忿的将手里的棍棒掷在地上,转头回了府内。

    不忍不行,可是就这么忍下去,高真行怕自己会憋出内伤,总得琢磨个什么法子出出气才好……

    见到这尊煞神气呼呼的回转府内,门前的杂役庄客们齐齐松了口气,赶紧作鸟兽散,往房府那边快步走去。在自家二郎尚未崛起之前,这位高家的四郎可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动辄弄出人命。

    这样的纨绔子弟,谁惹得起?

    *****

    房府。

    今日喜宴,非但府内摆满了宴席,便是门前的街道上也沿着道路两侧一溜摆开桌椅板凳,大开流水席,以此招待那些登门贺喜的庄客仆役。非是房家势利眼,府内尽是达官显贵王孙大臣,若是被这些“贱民”冲撞的确有失礼数。

    房俊向来大气,流水宴亦是满满的土豪气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满满登登的鸡鸭鱼肉令前来赴宴的庄客百姓大呼过瘾。即便这时候风调雨顺盛世太平,可对于最底层的“贱民”来说,勉强能够糊弄个温饱就算是不错了,一年到头哪里有机会吃上这么一顿堪称豪奢的饭菜?

    非但是房家的佃户庄客杂役仆从,便是城内的居民百姓,只要前来贺喜,便可美美的吃上一顿,房家酒坊出产的美酒更是敞开量的供应,只要你喝得下,那就尽管喝!

    房俊出来敬了一圈酒,打了个招呼,大声说了一句“吃好喝好”,顿时惹起一阵欢呼,纷纷赞扬房俊豪气,气氛极其热烈,比之府内文绉绉的宴席更能烘托喜庆的气氛。

    房俊甚为满意,虽然这些人的贺仪连这一顿流水席的十分之一都够不上,可是他高兴啊!

    独乐乐岂如众乐乐?

    后宅。

    宾客们在前院热热闹闹的饮宴,劝酒行令之声一阵阵的传过来,使得后宅一众女眷的宴席亦是活泼热闹。

    高阳公主诞下儿子的百日宴,诸位公主自然要前来贺喜。

    以太子妃苏氏为首,襄城公主、南平公主、长乐公主、豫章公主、巴陵公主、东阳公主、临川公主、安康公主、清河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在京的公主尽皆前来,唯有遂安公主下嫁窦逵,兰陵公主下嫁窦怀,因窦家正在热孝之中,不能赶赴别家喜宴,是以未曾前来,但是贺仪却是半点不缺。

    出去李二陛下的这些女儿,魏王李泰的正妃的阎氏、吴王李恪的正妃杨氏、齐王李佑的正妃韦氏、以及高祖李渊之女房陵公主等等一众皇家女眷簇拥着坐在首位的高阳公主,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说起来公主之间争风吃醋的确不在少数,不过争斗都是台面下的事情,今日房府喜宴,谁会蠢到在这个场合搅合得气氛不快?

    自然是好话捧着今日的主角高阳公主,姊妹之间亲亲无限,其乐融融。

    不过所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李二陛下那般英明神武之人,生下来的子女当中自然也有奇葩的存在。

    比如临川公主李孟姜……

    这位明眸皓齿的公主殿下看着言笑晏晏的长乐公主与高阳公主,眨眨眼,忽然说道:“妹妹听闻天水郡公丘行恭前些时日曾向父皇为其子丘神绩求亲,说是相中了长乐姐姐,父皇不置可否。而后坊市之间便传闻房二郎之所以将丘家的罚金翻了一倍狠狠的罚了一回,便是因为丘家想要将长乐姐姐娶回去,故而醋意萌生……小妹自然知道实乃无稽之谈,不过倒是觉得很有意思,细说起来,房二郎曾冒死从长孙冲手里将长乐姐姐解救出来,倒还真是一段佳话呢……”

    宴席上陡然一静。

    长乐公主神情不变,秀眸微微眯起,瞅了一眼临川公主,淡然道:“妹妹既然知道此乃谣传,却又怎能以讹传讹?这等不着边际之话语,往后切勿提起。身为帝国公主,岂能如坊间长舌妇一般搬弄是非?端庄全无、家教浅薄,徒惹笑耳。”

    临川公主面红耳赤,刚想说话,却见到高阳公主已然笑脸冷若冰霜,一双眸子刀子一般刺过来……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隐患

    看着临川公主一脸讥笑、搬弄是非,高阳公主俏脸含霜,心底火起。

    这个贱人心里究竟还有没有一点姐妹之情、手足之义?

    诚然,长乐公主一直是诸位姊妹当中最受父皇宠爱的那一个,当年能够嫁给家世显赫、英俊倜傥、才华横溢、被誉为年青一辈当中佼佼者的长孙冲,便足矣令其余姐妹羡慕嫉妒,即便是高阳公主,有何曾没有过艳羡之心?

    可是嫉妒归嫉妒,好歹大家亦是姊妹,有些事情心里想想可以,但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去做!

    无论是皇族天家,亦或是世家门阀,姐夫与妻妹暧昧、姨姐与妹夫有染,算得了什么事?总比扒灰养小叔子强上百倍。世情如此,就算是长乐公主当真如房俊有染,高阳公主自己都不觉得如何。

    可是背地里如何高阳公主可以不在乎,你作为姊妹却将这些没影子的事情拿出来在人前四处宣扬,那就绝对不能容忍!

    高阳公主冷着脸,面带煞气,盯着面红耳赤的临川公主,冷冷说道:“姐姐居然如市井之间那些毫无教养的长舌妇一般无中生有、搬弄是非,真真是令妹妹大开眼界。只是妹妹想要问问姐姐,你这般造谣生事口不择言,究竟是在诋毁吾家郎君与长乐姐姐的名声,还是意图败坏皇家的名誉?”

    桌上的气氛甚是诡异。

    说实话,大抵是因为当初房俊的那一篇据说是献给长乐公主的《爱莲说》的缘故,关于长乐公主与房俊的绯闻早先便传得沸沸扬扬,很是令关中的少女少们嫉妒了一把。

    如此才华横溢又能力超卓的世家子弟,能够凭借一篇足以流传后世的名作表达倾慕之爱意,是一件多么浪漫、多么富有传奇性的故事?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也不过是“绯闻”而已。

    长乐公主性情贤淑、端庄娴雅是出了名的,而房俊更是洁身自好,与那些声色犬马、浪荡不羁的世家子弟全然不同。这样的两个人即便当真互生好感,大抵也会收敛心扉以礼相待,绝不至于便闹出那些个不堪入目的丑闻来。

    临川公主面红耳赤,心底发虚,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了。

    这些话的确不应该拿出来摆在台面上说,可是谁叫高阳公主如今这般显耀风光呢?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嫉妒,她忍不住呀!

    说起来,临川公主虽然生母乃是“四妃”之一的韦贵妃,但是童年却与母妃早逝的高阳公主一般不受待见,备受冷落。

    韦贵妃并非是以良人而嫁给李二陛下,入宫之前,便曾嫁给隋代大将军、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隋朝末年李子雄随杨玄感起兵谋反,兵败后父子均被杀,而韦氏因是罪犯家属,按律被充入宫中为宫婢。虽然依仗美貌以及李二陛下急于安抚关中韦氏的机缘得以成为“四妃”之一,却只是封号高贵,实则并不受爱宠。

    按照唐制,韦贵妃作为正一品四妃,其母本可以获封正四品郡君,但是其母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都不曾得到过郡君的封号。直到韦贵妃因为母亲的逝世而表现得异常悲痛,“哀号荼毒,毁瘠弗已”,李二陛下到底心中不忍,这才象征性地追赠了韦贵妃之父韦圆成一个徐州都督的官衔,韦贵妃之母仍旧没能得封郡君。

    而京兆韦氏一门显赫,韦圆成在前隋之时便已是隋朝的开府仪同三司、陈州等二州刺史、郧国公,等到女儿成为李二陛下的妃子,追封的官职反而远远比不上其在前隋之时的地位……

    可见李二陛下的追封不过是敷衍之举。

    非但如此,就连韦贵妃生下的临川公主与纪王李慎也不受李二陛下喜欢,不说那些被李二陛下视为掌上明珠的嫡出子女,便是同样庶出的皇子公主中也是比较差的。

    韦贵妃与前夫李珉育有一女李氏,李珉死后母女二人一起籍没进宫,但李氏都二十岁了,其母韦贵妃仍不能自主安排女儿的婚事……

    直到贞观四年突厥来降,李二陛下为了安抚众多来降的突厥贵族,这才将仍旧是宫婢身份的李氏封为定襄县主,代替李唐的宗室女,嫁给在贵族眼里堪称婚配最末等的胡人为妻。

    嫁了也就嫁了吧,却连一个公主的名分都不舍得给,与先后同异族和亲的弘化公主、文成公主天差地别。定襄县主嫁给阿史那忠后,夫妻两个便被李二陛下派去出塞安抚突厥部众,塞外的生活远比中原艰苦,别说定襄县主一个中原人受不了,就连阿史那忠本人享受过了中原生活都不愿再忍受塞外的寒苦,所以见到使者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让他回到长安……

    再说说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虽则以功臣之子的身份在宫中长大,看似颇受李二陛下器重,实际上论起家世背景却堪称所有庶出公主之驸马当中垫底的。

    周道务虽然出身汝南周氏也算是个贵族,但无论是在哪个朝代,汝南周氏都算不上是多高级的门第,不仅远远无法与山东士族、陇西贵族、江南华族相提并论,更别说其他庶出的公主们嫁的不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子,便是太穆窦皇后、长孙皇后的族人,又或是京兆韦氏、独孤信的后人,这些驸马的家世都远非汝南周氏可以企及的。

    与她相比,高阳公主整个童年的经历几乎如出一辙,甚至还稍有不如。

    一个不知名的侧妃诞下一个女儿之后便过世,还能指望李二陛下如何去关心爱护?在李二陛下心目中,只有长孙皇后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其他的都是捡来的……

    可高阳公主性情活泼,长得漂亮,即便得不到父皇的重视,可是却被李二陛下极为宠爱的杨妃所喜欢,性格开朗的她更是同少年英杰的李恪以及太子、魏王、长乐等等李二陛下的嫡子女甚好,得到颇多照顾。

    待到成年,更是被李二陛下下嫁给房玄龄的儿子……

    周道务与房俊,论起身世背景的话,哪里有可比性?

    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唯一能够让临川公主聊以**的是,房俊是个木讷愚笨的棒槌……

    然而紧随其后,房俊这个棒槌便开始令人瞠目结舌的逆袭之路,以一种势如破竹般的力度将所有的世家子弟踩在脚下,官路青云直上,立下赫赫功勋,甚至被父皇亲口赞其为“宰辅之才”!

    临川公主如何不嫉,如何不妒?

    而前年过年宫里的一场冲突,房俊将周道务一通殴打,更使得临川公主对房俊恨之入骨。

    原本春暖花开之后,她便要远赴东北的营州与担任营州都督的丈夫汇合,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在荒凉苦寒的营州与丈夫为伴,远离繁华喧嚣的长安。

    可是她却心中不忿,一而再的拖延行程,就是要留下来等着房俊与长乐公主的情爆发,看看他会受到何等严厉的处罚!

    只不过因为心中嫉恨难抑,一时口快说出那番话语,却是有些微微后悔,可千万别被长乐公主与房俊察觉到什么,因而有所警觉使出手段遮掩规避才好……

    所以此刻哪怕被高阳公主训斥得面红耳赤,却也死死压抑着心中嫉恨怒火,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心中暗暗发狠,且让你嚣张一时,待到城中风潮涌起,再看看你是何等痛哭流涕、无颜见人,还是否会如同现在这般狗腿子一般维护长乐公主?

    她虽然不曾反驳,但是长乐公主依旧面色难堪。

    自己与房俊之间清清白白,凭白受到这等污蔑,心中如何不气恼?尤其是这等闲言碎语还是自己的姊妹亲口传扬,令她又是生气又是伤心。

    当真是天家无骨肉,更无亲情么?

    南平公主、巴陵公主、东阳公主尽皆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冷笑,幸灾乐祸。素来计谋极多的安康公主却微微蹙眉,隐隐觉得临川公主这番话看似无心,实则隐患极多,虽然不知其中详情,但还是觉得稍后酒宴散去,要好生提醒一番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为好。

    万一这件事当真宣扬开来闹得市井皆闻,必然折损了皇家颜面,长乐公主倒是无妨,恐怕房俊必受皇帝迁怒……

    正自沉思之间,忽闻一个苍老的女声由远及近,语气抱怨道:“非是老身无礼,实在是长乐殿下现在一点都不顾念老身这个舅奶奶的情面,想给她说一门丘家的亲事,却是数次入宫连见我都不曾一见。可谁叫老身就是喜欢这孩子,想要给她某一个好姻缘呢?只能接着贵府喜宴这个机会,与长乐这孩子说道说道了……”

    能够自称长乐公主的舅奶奶,那必然是文德皇后的舅舅申国公高士廉的正妻鲜于氏无疑了。

    只是想不到,居然说亲还要追着到了房家?

    再联想到刚刚临川公主说起的长乐公主与房俊的绯闻传言,屋子里的一众公主面面相觑,心情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鲜于氏

    一个身躯略微佝偻的老妪手拄拐杖,在卢氏的搀扶下走进屋子。

    满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身上穿着一品诰命的服饰,虽然脸上皱纹密布身躯也有些佝偻,却是双眼明亮气势迫人,淡淡的笑容也让人感受到一丝丝强悍的秉性。

    一屋子的公主齐齐起身,恭恭敬敬的先向这个银发老妪万福施礼,口称:“见过老夫人。”

    待到老妪笑眯眯的示意免礼之后,公主们才跟卢氏见礼。

    “瞧瞧,咱们皇家的闺女真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花容月貌、温婉贤淑,见到你们,老身仿佛就见到了当年观音婢尚未出嫁之时的影子,唉,岁月无情白驹过隙,这一晃眼,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休了……”

    这老妪正是申国公高士廉的正妻鲜于氏。

    听着她缅怀岁月感慨良多的神情,一众公主们紧紧抿着嘴,不敢插话。

    不仅仅是因为鲜于氏口中说的可是她们的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更因为鲜于氏性格刚硬,在高家内宅向来说一不二,便是申国公高士廉亦对其极是包容,等闲绝不会对鲜于氏过于干涉,哪怕这位老妪管理家宅的手段极其强硬冷酷,对于仆役婢女动辄打杀……

    而高士廉如此迁就鲜于氏,也是有原因的。

    大业九年,兵部尚书斛斯政逃奔高句丽,高士廉因与斛斯政有交往,受到牵连,被贬为朱鸢县主簿。

    高士廉事母至孝,因岭南地区瘴疠严重,不能带母亲同行,便将妻子鲜于氏留下,代自己奉养母亲。他又想到妹妹没有着落,就卖掉大住宅,买了小住宅安顿妹妹,并把剩下的钱分给母亲和妹妹,自己轻装上路。

    可当时因为隋炀帝对高士廉极其不满,便导致朝中臣僚捧红踩黑对高士廉一系打压排挤,鲜于氏便是在这种举步维艰的局面之中以一个女流之辈苦苦支撑,赡养老母,教育孩儿。

    彼时父亲去世之后被异母兄长孙安业赶出家门的长孙无忌,便与母亲、妹妹文德皇后长孙氏一同住在高府,甚是受到鲜于氏的恩惠,文德皇后亦一直将鲜于氏视若生母,极其尊重,这也导致李二陛下亦跟着对高士廉夫妻甚为敬重……

    待到高士廉时来运转投靠李唐,对这位老妻自然是敬佩尊重。

    诸位公主与高家皆是近亲,如何不晓得这位老妪在高士廉面前的地位?

    儿媳妇东阳公主此刻上前搀扶住鲜于氏的另一只手臂,乖巧道:“母亲最近身子不好,又何必到处走动?还要当心受了风寒才是。”

    鲜于氏笑眯眯的拍拍东阳公主的手,温言道:“不妨事,不妨事,四处走走散散心,反倒对身子有好处。”

    显然对这个儿媳妇是甚为满意的……

    其余公主却尽皆闭口不言,尤其是长乐公主,虽然微微垂着头,却依旧能够见到俏脸之上些微的尴尬。

    刚刚谈论到长乐公主的绯闻之事,现在鲜于氏便说起了长乐公主的亲事,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临川公主眼珠儿转转,忽而一笑,莲步轻抬,上前对鲜于氏万福施礼,娇笑道:“孩儿可是好久没见到舅奶奶了呢,几次想要去府上拜望,却总是不得脱身,本来还想着这回去营州之前去看望舅奶奶,陪舅奶奶说说话儿,不然孩儿这一次远去辽东,怕是十年八载都不回京……”

    说到后来,却是泫然若泣,一脸悲苦。

    对于一个生于长安、长于长安,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来说,苦寒的辽东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存在,换了谁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愁苦,更何况驸马周道务担任营州都督便是为了东征高句丽打前站,谁又能知道这东征哪年开打、哪年结束?

    万一如同隋炀帝那般前前后后征伐三次,临川公主夫妇怕是半辈子都不得回到长安……

    鲜于氏轻叹一声,柔声安慰道:“生于天家,又怎能事事随着你的意呢?既然受了这份荣华富贵,那自然也得要为陛下分忧才是。”

    临川公主乖巧的点头,继而精神一振,问道:“孩儿一则担忧舅奶奶的身体,此刻见到舅奶奶老当益壮,便放下了心。可是二则亦是记挂长乐姐姐的婚事……刚刚听闻舅奶奶说了半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临川公主在这边讨巧卖乖又明知故问,一众公主尽皆神色古怪,深深不耻其虚伪做作。

    高阳公主最是看不惯临川公主这般做派,当即眉毛一竖,就待发火,却被鲜于氏身边的卢氏瞪了一眼,不得不死死憋着。

    鲜于氏抬起眼,笑呵呵的看着垂手而立的长乐公主,一脸慈祥:“还不是丘行恭家的那小子?那小子自幼便钟意于长乐,只是陛下早早的将长乐许配给冲儿,这才不得不压抑下爱慕之心,甚至因此离开长安。这次回来,听闻长乐已然与冲儿和离,便前来央求老身给他做媒,求陛下将长乐下嫁于他。老身本不愿管小儿辈这等事情,只是着实碍不过面子,方才进攻央求陛下,陛下倒是不置可否,却不料长乐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

    说到这里,她语重心长的说道:“长乐啊,你这丫头是老身亲眼看着长大的,性子贤淑文雅,钟灵毓秀,加入长孙家多年谁不夸一声贤惠之妻?奈何造化弄人,与冲儿终究只有这么一点儿缘分,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你到底年轻,尚有大半辈子要走,总归是要寻一个良人来依靠。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啊,难!若是所托非人,那更是难上加难!老身也不多说你什么,只是想劝你看人要睁大眼,万万莫要被花言巧语迷了心窍才好,诗词文章再是花团锦簇,不过是巧言令色而已,又如何比得过一腔真心、一往情深?若是一着不慎污了这一身清白,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

    屋内之人不说是聪明绝顶,却也没有一个傻子,自幼生长于皇宫这等勾心斗角之地,谁没有揣摩话语分辨其意的本事?也就是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两个年级尚幼,不明就里的一眼茫然,余者尽皆心中一震……

    这简直就是明着骂房俊花言巧语、将长乐公主拖入绯闻之中污了清白名声啊!

    都知道高家与丘家亲近,可是一个丘神绩便能让鲜于氏不惜当着卢氏的面说出这等近乎于辱骂房俊的言辞?

    总觉得其中有古怪啊……

    高阳公主心窝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窜,她可不管有没有古怪,这般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自己的相公,便是舅奶奶也不行!

    长乐公主最是了解高阳公主的脾气,感到身边的高阳公主微微上前了一步,赶紧伸手去拉了一下,却没管用……

    公主殿下微微一样娇俏的下巴,笑靥如花:“舅奶奶真是老当益壮,这么一大番话说出来气不喘心不慌,真真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壮实着呢,亏得父皇年前的时候还听说您身子骨不好,巴巴的给您送去那么多的补品药材,若是父皇见了您现在这气色,说不得就要以为是宫里那些内侍欺骗他,撒谎想要找机会贪墨一些补品药材呢。”

    鲜于氏一张老脸顿时一黑……

    这臭丫头,嘴太毒了!

    年前她的确病了一场,皇帝赐下了很多补品药材,此刻听了高阳公主的话反而好似自己为了皇帝的赏赐故意装病似的。

    这是在骂我老而不死是为贼么?

    鲜于氏强抑怒气,冷冷的盯着高阳公主,淡淡说道:“殿下果然不愧是金枝玉叶,即便出嫁成为人妇,亦要保持皇家尊严。房夫人尚在此处,便这般口不择言毫无规矩,果然有教养。”

    高阳公主眼皮一跳,太阴险了,明显的挑拨离间啊……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针锋相对

    心中不由发虚,她刚刚盛怒之下只想着怎么怼回去,却是忘记卢氏也在场,卢氏未曾说话,她一个儿媳怎能抢先发声?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必然惹得父皇不快。

    几乎所有的公主在出嫁的时候,李二陛下都会脸色严肃的叮嘱一声“三从之义,四德之本”,忘掉金枝玉叶的身份,踏实的做一个孝顺的儿媳。

    高阳公主只得紧紧的抿着嘴,不敢多话,心里却暗暗咒骂:这个讨厌的老太婆,难道还要无耻的将当年照拂母后的功绩吃上一辈子么?真是不要脸啊……

    鲜于氏见到高阳公主抿着嘴不敢反驳,微微扬起下巴,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在老身面前伶牙俐齿?

    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卢氏眼睛眯了眯,心中不快。

    你含沙射影的污蔑我儿子,我可以忍,毕竟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当着我的面教训我家的儿媳妇,那可万万不行!

    卢氏浅浅一笑,笑得温煦慈祥,话语里却夹枪带棒:“老夫人家教森严,子孙孝顺知书达理,各个都是省心懂事的好孩子,真真是让人羡慕。相比起您,我可就差得远了,没读过几本书,也不知道什么道理,只知道一味的宠溺着孩子们。漱儿这孩子嫁到咱家来,我倒是不因她是公主而多有迁就,只是孩子命苦,自幼没了娘,自然要多给一份爱护才是。索性漱儿聪慧,向来知道我的心思,很多事情我都没说出口呢,她倒是一清二楚了,这说起来啊,或许上辈子咱俩就是母女,今生又续了缘分,呵呵。”

    这话说的,鲜于氏差点没噎死!

    什么叫“子孙孝顺知书达理,各个都是省心懂事的好孩子”?高家的几个儿子出了老大高履行性情稳重之外,哪一个是省心的?老四还被你家那个棒槌敲断了腿呢,你这是在夸人还是骂人?

    尤其是后面那句,和着是完全赞成高阳公主挖苦她的话咯?

    这明显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公然袒护儿媳妇呀!

    而卢氏说她自己没读过几本书也不知道什么道理,更是字字诛心!

    卢氏是什么出身?

    范阳卢氏的嫡女!而范阳卢氏那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公认的儒学嫡传、汉家正统,当世最最顶尖的世家!

    与之相比,鲜于氏便是北疆胡虏、化外蛮夷……

    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人,偏偏还骂得你反驳不得,放眼天下,谁会说一个范阳卢氏的嫡女没有鲜于氏的女人的有家教?

    鲜于氏气得不轻,她倒是豁然想起,眼前这个一脸慈祥温顺的卢氏,那可是敢跟皇帝叫板的狠人……

    高阳公主抿着嘴唇,心底暖暖的,感动得想哭。

    她自幼丧母,虽然几位哥哥和父皇都对她很好,杨妃也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可到底没有经受过这般毫无道理的维护和偏袒。

    她向卢氏投去感激的眼神,卢氏浅笑着,冲着她眨眨眼,那意思像是在说“有我在,看看谁敢欺负你”!

    母爱,原来是这样的?

    鲜于氏脸色难堪,却也不敢再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和口吻去教训高阳公主,毕竟这里有一位泼辣的婆婆在,谁知道下一句会不会再给自己怼回来?到时候下不来台的还是自己。

    至于教训卢氏……她还没有在卢氏面前倚老卖老的资格。

    皇帝对他固然敬重,可说到底文德皇后已然故去多年,皇帝心里的那一份香火情还剩下多少,她也没底。至于说到亲家,东阳公主下嫁他们高家,高阳公主有何曾不是下嫁房家?

    而说到权势地位,现在的高士廉比之房玄龄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所幸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教训高阳公主这个没上没下的臭丫头,犯不着在这一点上纠缠不休。

    她将目光重新落到长乐公主身上,展露笑颜,仿佛刚刚被卢氏和高阳这一对儿婆媳挖苦根本不存在,语气祥和:“长乐啊,舅奶奶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坑害了你不成?丘家功勋卓著,丘神绩更是少年英豪,最主要丘家儿子好几个却是没有女儿,你这嫁过去,丘家必然拿你当自家女儿一般看待,简直就是掉进了蜜罐里……瞧瞧,有个贴心护短的婆婆多好?我这说了高阳两句,房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损了我一顿,半点亏都不让吃,呵呵……”

    长乐公主低眉顺眼,实则心中犹豫,要不要一口封死了鲜于氏的话头,或者是敷衍过去,毕竟鲜于氏的身份摆在这里,卢氏可以为了高阳笑里藏刀,她却不行。

    她身边的晋阳公主仰着小脸儿心疼的看着姐姐为难的神色,伸手握住了姐姐的手,却是半点忙也帮不上。

    衡山公主很是讨厌鲜于氏咄咄逼人的语气,她才不管什么舅奶奶还是舅姥姥,冲口而出道:“那就让长乐姐姐嫁给房俊姐夫呗,房伯母也会向护着高阳姐姐一样护着长乐姐姐的!房伯母最厉害了,给她当媳妇儿,谁也不敢逼着长乐姐姐嫁人!”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全部僵住。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差点就想伸手捂住这死丫头的嘴巴,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么?

    她还没伸手,身边的晋阳公主已经迅即无比的将衡山公主的嘴巴给捂住了,衡山公主瞪着眼睛“唔唔唔”的挣扎,心里不满,难道我说错了么?如果长乐姐姐是房伯母的儿媳妇,这个可恶的舅奶奶敢这么逼长乐姐姐吗?

    没见到她刚刚训斥高阳姐姐,被房伯母说了两句便连话茬儿都不敢接?

    鲜于氏面色铁青,冷冷的瞪着长乐公主,一字字问道:“长乐,你该不会当真与那个棒槌有什么瓜葛吧?”

    她也是昏了头,居然当着卢氏的面说房俊是个棒槌……

    卢氏轻轻松开搀扶她的手,面上的笑容敛去,冷冰冰的看着鲜于氏,气势开始勃发:“高夫人,请慎言。身为长辈,自当以身作则,给晚辈们做出谨言慎行的榜样,让他们知道教养的重要,您这般武断失礼,一句话便将两个小辈的名誉毁于一旦,着实有些不妥。”

    鲜于氏自知刚刚的话有些不过脑子,可她是刚硬的性格,虽然错了却也绝不认错,何况卢氏这番训斥的话语在她看来简直无法接受,顿时竖起眉毛尖声反驳道:“你跟我说教养?你家的那个棒槌可是曾经将我儿子的腿打折,现在居然跟我说教养?这些公主都是我的晚辈,我代替她们去世的母亲教训他们几句怎么了?难道没资格?反倒是房夫人你,你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总不会真当长乐公主也是你家的儿媳吧?”

    卢氏瞪着眼睛,满脸惊讶,她是当真想不到这个鲜于氏居然倚老卖老到这种程度,而且口不择言,全无顾忌!

    这番话传扬出去,房俊尚好,毕竟是男人,可是你让长乐公主一个女儿家怎么办?

    以后都不找婆家了?

    卢氏气道:“不可理喻!若不是你家四郎蛮横挑衅,我家二郎会跟他那么一个纨绔一般见识?既然敢于挑衅,那么自然要承受后果,事先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事后有怪别人没有手下留情,你们高家便是这般做人的?”

    鲜于氏大怒,正待反唇相讥,忽听长乐公主说道:“够了。”

    长乐公主面色苍白,死死压抑着愤怒,盯着鲜于氏,语气森寒:“本宫不知高夫人到底打着什么心思,不过想必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适可而止吧。念在您是长辈的份上,本宫不与你计较,以后所谓的说媒之事,再也休提。”

    她是真的来了火气,话语中用上了“本宫”的自称,更是将鲜于氏称作“高夫人”而非是“舅奶奶”,显然完全没有将鲜于氏当做长辈亲戚。

    说完,不理瞠目结舌一脸不敢置信的鲜于氏,冲着卢氏微微颔首致歉:“今日之事,实非我所愿,饶了贵府的喜事,心中实在歉疚,等到日后本宫再前来府上给房相和夫人致歉,先行告辞了。”

    言罢,一手扯着晋阳公主,一手拉着仍旧向鲜于氏怒目而视的衡山公主走出门去。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着实不敢再将衡山公主留在这里,这小丫头心思单纯年纪幼小,还不知道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来,说不得就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议事

    内宅的酒宴气氛并不十分热闹,除去聚成几桌的武将酒到杯干放浪形骸之外,几乎所有的文官都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几位宰辅将会在酒宴之后与皇帝陛下商讨关于即将成立一座前所未有之学院一事所以不敢喝酒,连带着一向有眼色的文官们也不敢再主官面前失礼。

    隐隐约约,大家都知道这座学院很是有些门道,甚至有可能对以后朝局的稳定产生深刻的影响……

    酒宴尚未散去,李二陛下便起身,在房玄龄的陪同之下去往后院书房。

    赵国公长孙无忌、申国公尚书右仆射高士廉、中书令岑文本、贞观八年被罢免宰辅之位之后又被皇帝颁诏“特进”参与中枢政事的萧、新任京兆尹马周、户部尚书唐俭、刑部尚书刘德威、张玄素、于志宁、孔颖达、刘洎……一众朝野上下的大佬纷纷离席,跟随皇帝的脚步而去。

    宴会上的喧嚣之声渐渐平息,即便是程咬金、尉迟敬德、牛进达等等一干既没有资格讨论政事、也不想去掺和这滩浑水的武将也有些摒弃呼吸,等待着这件事情初步的结论。

    毕竟影响着实太过深远……

    *****

    书房内气氛倒是轻松惬意。

    李二陛下向来标榜自身魅力,执着于以英明神武的天赋去折服群臣、以并肩作战的情谊去感化人心,根本不屑于用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去提升自己的威严,去渲染自己“天之子”的神圣地位。

    他崛起于战火之中,凭借自己坚毅的性格和睿智的头脑、勇武的身躯获得了这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他有着无穷无尽的自信,能够领导着手底下这些才华绝伦的当世人杰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帝国,开创一个旷古烁今的盛世王朝!

    侍女们穿花蝴蝶一般奉上香茗,而后齐齐躬身施礼,退出书房。

    一群无可争议的大佬放松的坐在书房内,因为空间有限,彼此离的很近,相互之间有说有笑,就连李二陛下也开了个玩笑:“瞧瞧这些侍女各个身段柔软面容娇美,难不成房相临老了终于当了一回大丈夫,已然折服贵夫人同意你得享齐人之福?”

    房玄龄顿时老脸一,无言以对……

    众人便都笑起来,几乎个个都面带揶揄之色。

    这倒不是为了逢迎李二陛下的话语故作笑颜,此间都是与房玄龄同僚多年,谁不知道执掌大唐朝纲的房玄龄实则是个极其惧内的“伪君子”?想想自家姹紫嫣红的内院,几乎“夜夜做新郎”的快意人生,众人尽皆感到心中舒坦。

    你房玄龄当朝宰辅之首又能如何?

    男人这一世的价值,无非是“权色”二字。“权”之一字,房玄龄虽然贵为宰辅之首却也没有几年风光了,而“色”之一字,房玄龄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这一辈子不睡遍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儿,算的什么男人?

    便是给了你整个天下,那也是有缺憾的呀……

    李二陛下畅快的大笑几声,忽而想起什么,脸色微微发僵,小心的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这才干咳一声,正色说道:“好了,玩笑总要有个限度,房夫人虽然性情刚烈了一些,不过倒也算得上女中之豪杰,朕向来是几位佩服的,那啥……闲话少叙,来说说正事儿。”

    房玄龄却心里吐槽:你身为皇帝公然嘲笑大臣,然后又反过来劝阻别人少开玩笑……和着你是皇帝你最大,怎么都有理?

    众人尽皆面色一整,正襟危坐。

    毕竟“讲武堂”扩建这件事情比较特殊,还是需要谨慎面对。

    此事虽然不过是此刻商讨一下儒家对此的看法,连搬上政事堂的程序都不符合,但是一旦处置不当,影响将会极其深远。李二陛下担心会不会因为学院集合了法家、医家、阴阳家、兵家等等学派的知识,而使得儒家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压迫,从而产生危机感,发生全方位的反对和抵制。

    必将对于当了几百年的老大哥、将诸子百家死死压制的儒家实在是太过强大,朝堂、市井、贵族、平民……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儒家占据,一旦儒家发动反制,轻易便可使得帝国动荡,即便自信如李二陛下,亦不敢冒此风险。

    李二陛下炯炯的目光在面前这些大臣脸上扫了一圈,淡然说道:“前几日,聿明氏在朕面前谏言,认为大唐现在日盛一日的繁荣昌盛,亟需精通各行各业的官吏充斥到各个职位上,让专业的人才管理专业的事务,不至于出现外行管理内行的情况,从而脱了快速发展的后腿。朕认为有些道理,只是不知诸位爱卿认为然否?”

    一开场,李二陛下没有隐晦的试探,而是开门见山的表达了自己立场,这是一种一往无前的胸襟气魄,来源于李二陛下强烈的自信。

    房俊暗暗佩服,点了个赞……

    群臣一片默然,没有人轻易表态,都在等候那几位大佬拿出态度。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轻轻交换一个眼色,前者有些不情愿,不过略作思量,还是问道:“老臣愚钝,敢问陛下何谓外行管理内行?自古以来皆是儒家子弟秉承圣人教谕治理国家,却从不闻外行管理内行之说。天下万物,其规律无不尊奉至理,只需将儒家典籍融汇贯通,自可处理事务得心应手,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过如此而已。”

    他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惹起陛下反感,可是他却不能不站出来反对。都是一群老狐狸,万一谁也不反对,岂不是让房俊白白得利?

    “讲武堂”是房俊一直在筹备建立的,一旦“讲武堂”扩充规模,得利最大的自然也是房俊,这一点是长孙无忌万万不能接受的。

    现在的房俊已然令他如鲠在喉急欲除之而不得,皆是凭借学院之势必然愈发羽翼丰满,过得个十年八年爬到他长孙无忌头上都说不准……

    他开了口,高士廉这才点头附和道:“辅机言之有理,儒学乃是经世之学,必须确保儒学之正统地位稳固,天下才能稳如泰山。大汉独尊儒术,从而横扫**,建立独霸宇内之基业,吾大唐当效仿之。”

    众人尽皆点头。

    儒学正统,这一点的确是不容置疑的,谁敢动摇的儒家的地位,一转眼便是天下大乱。

    李二陛下微微耷拉下眼皮,似乎是在斟酌,实则却是不打算说话了。

    朕起了头,总不能让朕亮明刀枪赤膊上阵吧?

    房玄龄与孔颖达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气得房俊暗自咬牙,都是老狐狸啊,狡猾狡猾滴……

    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申国公言之差矣,自从儒学成为正统,并未使得江山永续、千秋万载。汉朝四百年国祚,却也中道崩疽,差一点根基断绝,最后固然强行续命,亦不过是三分天下之结局,百姓涂炭,帝国湮灭。两晋固然名士风流百世以降尽皆景仰,然则北胡入寇疯狂肆虐,汉家儿郎如坠地狱,几乎灭绝。南北朝数国混战,耗尽了汉室元气,大隋强极一时,亦不过半百光阴,盛极而衰。数百年来,儒家一直作为天下正统,可是朝代纷迭,周而复始,儒家又发挥了什么作用?无非是不管哪一家哪一姓坐天下,儒家还是儒家,依旧占据正统地位不得动摇而已……”

    两汉以降,数百年风云变幻,在房俊口中娓娓道来,的确是一针见血。

    这个年代非是后世信息爆炸的时候,固然存世的史书尚有许多未曾失传,但品流繁杂各执一词,而且书籍数量极少,纵然是当世大儒又有几人读的了几本史书?与后世那些历经考古和文献总结出来的极其接近于真相的历史相比,反而显得匮乏得多。

    房俊寥寥几语,几乎将数百年的历史呈现于面前,清晰而深刻,使得在座这些大臣纷纷点头称赞,不愧是“惊才绝艳”的才子,的确有一套。

    不过称赞归称赞,房俊口中将朝代更迭之真凶安插在儒家头上,却是在座之人完全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更是惹起群情愤慨!

    张玄素竖着眉毛怒叱:“一派胡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道,如何能够归咎于儒家身上?暴秦焚书坑儒,结果却是二世而亡,大汉独尊儒术,得享四百年国祚,此不正说明儒家才是稳定天下的原因?”

    房俊冷笑:“左庶子莫不是以百步而笑五十步?汉朝独尊儒术享国四百年,所以左庶子便心满意足、引以为傲了?本官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左庶子的眼中,大唐若是也能有个四百年的国祚,便要承儒家的情?而若是没有儒家正统,吾煌煌大唐亦要二世而亡?”

    “……”

    张玄素张了张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脸色气得一片涨红!

    一众大臣尽皆嘴角一阵抽搐,暗骂房俊无耻!

    这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皇帝还坐在面前呢,就算李二陛下再如何大度,也还是天下至尊,哪一个皇帝不想着自己的皇位能够千秋万载的传下去?别说四百年,你就是跟李二陛下说大唐八百年之后亡国,他照样不高兴!

    张玄素气得不轻,赶紧起身对李二陛下施礼,惶恐说道:“陛下恕罪,老臣绝无此意!”

    李二陛下到底是李二陛下,千古明君不是吹捧出来的,虽然心中膈应,却淡然摆手:“爱卿不必如此,朕岂是是非不分之人?”

    张玄素这才放心,坐下后瞪了老神在在的房玄龄一眼,气道:“你教的好儿子!”

    房玄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不光你生气,老子也很想锤死这个龟儿子啊,这说得什么混账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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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