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竹杠敲响,黄金万两(下)
这也太无耻了,居然坐地起价!
丘神绩都快被房俊气疯了,怒道:“何以别人一万贯,偏要吾家两万贯?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你房俊当真欺人太甚不成?”
房俊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面红耳赤的丘神绩,慢条斯理说道:“你是不是傻?罪名有轻重,罚金自然有高低,某认为你丘家人乃是这次啸聚事件的主谋,所以自然要比别家的罚金多一些。怎么,你不服?那是打算不赎人了,还是质疑某论罪的公正?若是前者,门口在那边,您慢走不送,欢迎下次光临;若是后者,那更简单,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罪名,某名人炮制一份就是了……”
何谓嚣张?
这就是赤果果的嚣张,无以复加的嚣张!
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能说出“你要什么罪名,我去炮制一份”这等无法无天之语!
丘神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官员还是土匪?难不成大唐的御史言官都死绝了,连这样公然猥亵刑律、道德败坏的官员都不管,任其作威作福肆无忌惮?
难道现在的官儿这么好当?
要不要回头也跟老爹说说,咱也弄个官儿当当,这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的生活,正合吾意啊……
未等丘神绩发作,高履行已然斩钉截铁道:“两万就两万,这钱某代替丘家出了!只不过出来之时匆忙,未曾带够那许多钱,府中也一时未必能拿出这么多的现钱,不知可否先行将人带回去,容某稍作筹措,再亲自给二郎送来?”
高家与丘家乃是世交,当年高士廉未曾发迹之时受过丘行恭的父亲、亦就是丘神绩的祖父丘和莫大的恩惠,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从这一点上来说,高士廉做得极为不错,多年来一直照拂丘行恭,否则以丘行恭那等凶残暴虐又浑不吝的性子,哪里混得到今天的高位?
这些钱财虽然堪称巨资,高履行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是唯恐丘神绩再犯浑给房俊惹毛了,当真一分钱不要非得跟丘家怼到底,吃亏的还是丘家。
而且房俊曾说过一句话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儿,那就都不叫事儿……
高履行深以为然。
房俊笑了,这才是谈生意应当有的态度嘛!
“按理说以高侍郎之人品家世,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本就不过便是一句话的事情,谁还能短了谁这点钱不成?不过想必高侍郎也知道,这两天在下便将与信任京兆尹交接公务,若是这些钱财不处置妥当,难免早受人诟病,万一要人造谣而被御史闻风得知,据此上奏弹劾,在下免不得又惹一身骚……要不您看这样,不若您写下一张欠据,待到钱财送来之后再行抽走,您意下如何?说实话在下也深感歉然,不过公务如此,还望高侍郎多多体谅。”
这番话说的极为客气,可确差点将鼻子气歪了!
渤海高氏是什么样的世家?吾高履行更乃国公世子、皇家驸马,你居然让我打欠条儿?
简直岂有此理!
可偏偏这回房俊一改往昔作风,玩起了笑里藏刀,高履行还真就没办法。若是房俊如同以往那般直接说一句“不行”,毋须他高履行发作,朝野上下皆会传扬房俊没气量、没胸襟,钻进钱眼儿里了。
然而现在人家说的客客气气,若然依旧是拒绝,方式却天壤之别,高履行若是拒不打条认为这是污蔑他的人格、贬低他的人品,那就是难为房俊。
总不能让人家假公济私吧?
高履行没辙,只得捏着鼻子打条。
高家这次参与的人数不多,只有五人,身份亦只是低贱的奴仆,不过高家重名声,不在乎舍出去这点钱,只要名声无暇即可。五人五万贯,加上丘家九人十八万,总计二十三万贯,便写下了二十二万贯的欠条因为他只带来一万贯……
高履行虽然是国公世子,国公府日后的掌舵人,可他素来清高,不耐烦那等琐碎的事务,对于钱财的概念并不太清楚,尤其是不清楚房俊一直以来不管花钱还是挣钱都是大手笔。
他本来以为一万贯来赎人就足够了,哪里料到差价有些离谱,居然缺了二十二万……
即便是高履行的出身和胸襟,写下“拾整”这几个字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心里直打颤。
娘咧,国公府一年能进项多少钱?
这么多钱拿出来,家里不会搞破产吧……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原本就在张望的一大群见到连高履行都痛痛快快拿钱,钱不够还得打欠条,也不顾这么大笔钱拿出来肉痛不肉痛了,连忙都上前交钱赎人。
三四个书吏配合房俊按照昨夜记录的抓捕名单核对数目,然后每一家前来交钱的人都要事先签字画押,确认人数、钱数,避免出现疏漏之处。这个念头能在京兆府这种衙门里头担任书吏的,哪一个不是出身显贵?可即便是这些人,也被眼前的数字震惊得目瞪口呆。
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门阀世家这一次几乎都有参与,多得十几二十人,少的也有七八人,总人数将近七百之多!按人头算,便有七百万贯之巨!便是京兆府乃是天下首善、京畿重地,这些书吏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怕是就算户部的官员来了也得懵,他们多数时候都是核对账目,一个个数字看似巨大实则并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可现在这都是现钱啊!
这来钱的速度简直就跟敲竹杠一样,竹杠一响,黄金万两……
大家都忌惮房俊,知道这小子惹不起,乖乖的破财消灾。花钱是小事,万一这个棒槌哪一时不高兴反悔了,大家哭都没地儿。
当然也是有人不愿意的……
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年级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细白的脸蛋羞红,不知如何是好。旁边有相熟的见之诧异,问道:“元超何不速速交钱,这次可是数你家被抓的人最多。”
少年面色涨红,礼貌的拱了拱手,期期艾艾道:“这个……实在是数额巨大,元超亦不敢擅作主张,等着大家都交完钱,跟房府尹商议一下可否容我回去与叔祖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便有人讥笑道:“若是别人家,说不定房二还真能卖个面子,这钱早一点晚一点还不都是得交?可是你令狐家嘛……嘿嘿,那可就不好说了。”
少年便有些无奈,也不说话了,只是束手站在堂中,安静的等着众人上前逐一签字画押,然后领着书吏出去清点钱财,交接入库。
房俊忙活了一阵,一抬头便瞅见书案旁束手而立一个安安静静清清秀秀的少年,神情有些扭捏,站在那里承受着旁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担忧关切的目光,看得甚是窘迫。
将手上了几份文书推给身边的书吏,房俊抬头瞅着这个少年,温言道:“可是银钱未曾带够?不必拘谨,打个欠条便是,更不必担心某并不认得你,实际上这屋子里大多数人某都不认识,可是并不怕他们会赖账不还。”
他这么略带调侃的语气一说,屋子里便有人笑起来,心里却在骂娘。
谁特么吃错了药,敢赖你房二的帐?
清秀少年也笑了笑,面上的拘谨少了几分,只是仍旧显得腼腆,也不只是谁家的孩子,居然放到这等场合来历练。
只见少年略带踟蹰的说道:“银钱自然是不够的,不过在下亦知道可以打条,只是数额实在过于巨大,希望房府尹能宽容一些时辰,待在下回去先行问过叔祖父再来回话,不知可否?”
屋子里便是一阵哄笑,这分明是个奶娃子啊,一点主意都没有。
房俊也笑了,不过并非嘲笑,见到少年愈加窘迫,便环视一周,不怀好意的眼神迫使诸人的笑声卡在喉咙不敢笑出来,“咳咳咳”一片咳嗽。
他对这个面生的单纯少年印象挺不错,便点点头:“那就给你这个面子,回去问过家人再来,某这般等着你。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家的小郎,你叔祖又是谁,怎地让你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到京兆府来?”
少年心中一喜,一挺胸,大声说道:“在下令狐元超,家叔祖乃是当今礼部尚书……”
房俊眼睛一瞪,娘咧!
居然是令狐德那个老货?!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财源广进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崽会打洞。
古人传下来的俚语其实都是很有道理的,这是来自千百年生活经验的凝炼,看似没什么依据,实则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智慧。
外界皆在惋惜房玄龄一世君子怎地生出房俊这么一个棒槌,但房俊自己知道原因,但他搞不明白令狐德那么一个顽固、迂腐、自私自利的老家伙,怎能教导出这样一个腼腆、害羞、且看似真诚直率的孙子?
对了,这不是亲孙子啊,管令狐德叫叔祖的,看来是遗传出现了变异……
这么一想,房俊释然了。
令狐元超喊出自己叔祖的名字,便有些忐忑,自家两个族兄可是跟房俊有过节啊,便是自己的叔祖也曾被房俊气得上朝的时候撞柱子,更被房俊的小妾挠了一脸……
可是他也没辙,不报字号根本不可能,这屋子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没人认得自己?不回去问问叔祖他更不敢直接做主打下欠条,若是敢擅作主张,回去之后叔祖那暴脾气能扒了自己的皮。
只能寄希望房俊不计前嫌了……
旁边便有人嗤笑,小声嘀咕:“若是乖乖认罚也就罢了,这么多人在,房二亦不好意思针对谁。可是这般婆婆妈妈,真当他是善男信女啊?”
“令狐家也是蠢得要死,怎地居然派出一个做不得主的娃娃?”
“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令狐尚书的几个儿子皆在外地为官,几位兄长皆以年迈,在敦煌老家荣养着呢,孙辈人丁倒是旺盛,只是也多不在身边,据吾所知只有三人服侍在侧,两个大的被房俊折腾得不轻,哪里敢来?也只有这个最小的出面了。”
“原来如此,可这房二棒槌哪里会轻易放过这么一个整治令狐家的机会?瞧着吧,有好戏看了,只是可怜这娃娃。”
“说来也怪,那令狐德好歹亦是一代名臣、当世大儒,怎地偏生与房俊这般不对付?”
“屁的大儒,文人相轻你不知道?”
“跟文人相轻有个毛的关系?跟你们讲啊,据说这令狐德看中了平康坊的一位名伎,想要来个一树梨花压海棠,可惜人家名伎久慕房俊之文采,心有所属,所以对老令狐不理不睬,所以,呵呵,你知道的……”
……
不知道扯哪儿去了。
房俊瞅着局促不安的令狐元超,笑道:“怎地,莫非你以为某便如他们所说一般,因为私人恩怨便借机为难与你?”
令狐元超咽了口口水,连忙道:“在下不敢,在下年纪虽幼,但苦读诗书,一心成为叔祖那样博古通今的大儒。所以甚是钦佩房府尹的绝世文采,在下书房里便贴着您那一阙‘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对联,时时以为砥砺,不为读书的艰苦枯燥所动。”
房俊一听,便笑了,揶揄道:“呵呵,还以为你是个腼腆胆小的,谁知居然是个拍马屁的高手啊,失敬失敬。”
这首对联是刚穿越不久自己信手写下来,后来被大兄房遗直拿去,惊为天人,去跟朋友同窗吹嘘,这才流传出去。但是相比他其它“创作”的震动天下的名诗名词,便显得低调得多,流传也不是甚广。
令狐元超脸红急道:“在下未有一句谎言,更非是当着房府尹的面才这么说!房府尹之文采冠绝当世,即便是叔祖与您多有不睦,可是在家中闲暇之时,却对您的诗词极其推崇,多次训诫吾等子弟要好生揣摩那些诗词当中的意境以及遣词造句的技巧。”
这孩子性格腼腆,说话就脸红,正是如此怕是即便撒谎的时候人们都往往会信以为真。故此,虽然令狐德私底下称赞房俊令大家甚是惊奇,可也没人去怀疑这话的真伪。
房俊哈哈大笑:“当真如此?能让令狐德这个老顽固赞一句,那可当真难得,某之心情极是舒畅。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儿上,某就准了你所请,另外回去请示不妨跟你那叔祖说一声,就说难得他推崇某的作品,给他个面子,赎金九折交付即可。”
一众尚未离开的世家子弟尽皆无语。
这不是赤果果的么?
那令狐德何等刚愎之性情,会为了这一折的折扣而低你一头?说不定老家伙脾气发作起来,不管不顾的干脆不赎人了……
令狐元超却未想那么多,他虽然年少,但是极得叔祖喜爱,家中事务亦是多有耳闻。前次叔祖被房俊的小妾给挠了一脸,兄长又受伤极惨,反而要送去许多钱给房家赔礼,家中经济一下子便困难起来。
这次令狐家参与东市啸聚事件的人数多达二十六人,若是能够省下一折,那边是几万贯!
当即小家伙欢天喜地的道谢:“多谢房府尹,在下这就归家请示,尽快返回!”
而后,转身撒腿就跑出大堂。
大堂里的世家子弟们啧啧嘴,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刚刚还嘲笑人家稚嫩腼腆,结果人家一顿马屁将房俊给拍得爽了,直接就免了一成的罚金。
令狐德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是能够在两家素有嫌隙的前提之下争取到这个条件,令狐元超这小子不简单呐!
不过到底没心思留下来看热闹,交接了银钱,赎回了家人便匆匆离去。
没过一会儿,令狐元超回来了,俊俏的脸颊满是沮丧,垂头丧气的说道:“叔祖说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所以该多少是多少,咱令狐家不占那一成的便宜……可家中一时拿不出那许多钱……”
房俊点头,这本就是意料之中,温和道:“那就打欠条吧。”
令狐元超低着头,有些扭捏犹豫,半晌才吭吭呲呲说道:“那个……其实就算打了欠条,一时半会儿也是还不上的……”
房俊似笑非笑:“是不是以为刚刚装模作样的拍马屁得了好处,便想要故伎重施?小子,聪明点是好事,但若是自作聪明,那可就是坏事了。”
令狐元超满脸羞红,不敢再说话,飞快的签字画押,便匆匆告辞。
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没说谎,家中却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等巨款,至于刚才那些话,也不算是拍马屁,叔祖是真的拿着您的诗词教育吾等。”
房俊笑呵呵道:“没钱没关系,回去跟你家叔祖说,若是打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他肯定后悔。别以为某卸任了京兆尹的职务,这些钱就跟我没关系了,无论某走到哪儿,这笔账都一定会要回来。至于欠我房俊钱不还的人……肯本就不存在。”
令狐元超吓了一跳,心说这人怎地精得跟鬼似的?
刚刚自己回家请示,叔祖发怒不肯接受一成折扣之余,还真就说过“老子没钱,就不信他房俊还能卖吾家房子”、“过不了三两日那棒槌就从京兆尹的位置上滚蛋了,某倒是看看马周那小子敢不敢上吾家门追债”这等话语……
不敢多嘴,赶紧出门去领着自己奴仆族人匆匆离去。
人皆散去,大堂里仅余下房俊以及一众书吏,房俊悠然问道:“收获如何?”
众书吏你眼望我眼,没有言语,却是“嗷”的一声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
跟着这样的官儿那才叫过瘾!瞧瞧平素眼角撇到天上的那些个世家公子,在房俊面前就跟一群鹌鹑似的,那个敢说一句硬气话?有倒是有,可是那个丘神绩直接就被房俊给来个罚金翻倍,你敢不服?
只是可惜啊,房俊眼瞅着就要调走了,据说新来的京兆尹马周之前是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性格极其刚硬正直,定然比随和的房俊难以相处。
一时之间,大堂之内喜悦之情顿消,泛起一丝离愁别绪……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各有算计
另边厢,高履行与丘神绩领着族人出了京兆府大门,丘神绩便愤愤然骂不绝声。高履行想了想,吩咐两人随行的亲信将赎回来的人领回家去,而后拉着丘神绩上了自己马车。
“不过是一时之气,神绩何以这等暴躁?”
车上用棉布紧裹着的茶壶里茶水尚温热,高履行从车厢壁上一个格子里取出两个茶杯,给丘神绩倒了一杯,温言劝慰。
丘神绩愤愤然道:“此子可恶,居然如此折辱于我,定不与其善罢甘休!”
说着,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刚刚在京兆府大堂里好一顿蹦,又是撕扯又是大喊大叫,这会儿渴得厉害,嗓子都冒烟儿了,温热的茶水入喉,顿时舒爽得全身一松。
高履行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说道:“只是房俊眼下极是受宠,若是招惹了他,怕是陛下迁怒于你。”
丘神绩不傻,只是比较诨,知道高履行说得在理,更是为他好,只得说道:“那就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迟早跟他连本带利的算清楚!娘咧!老子长这么大,谁敢这般掀我面皮?恨不能手刃此獠,以解吾心头之恨!”
高履行坐姿端正,耷拉着眼皮饮着茶水,慢悠悠说道:“话是没错,只是……房俊与太子关系更好。”
你想跟房俊硬怼?
省省吧,现在有陛下护着他,以后更有太子将其视为肱骨,他房俊不找你麻烦就算你家祖上烧了高香了,你还去找他解恨?
丘神绩愣了愣,忽然发怒,狠狠的一拍车厢壁,咬牙气道:“那厮倒是好运道,可凭什么?!莫非还就奈何不了他不成?这口气若是吐不出去,怕不是得呕死我!”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房玄龄简在帝心这么多年,往后房俊甚至比他老子还要更得圣眷,而且是两代帝王的圣眷,那还有天理么?
高履行抿着茶水,目光幽深,轻声道:“那倒也未必……”
丘神绩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高履行却是再不说了,只是招呼着丘神绩喝水,给他讲最近京中又开业了何等好玩的去处,哪一个当年爱慕的大家闺秀嫁给了哪家的败家子,谁谁谁偷了父亲的小妾,谁谁谁又钻进了小叔子的被窝……
反正那么没头没脑的半句话,浅尝辄止,任凭丘神绩再是如何追问,却是再也不提。
丘神绩是个急性子,此刻面色阴郁,盯着高履行,问道:“咱两家是通家之好,然否?”
高履行点头。
大业九年,大隋兵部尚书斛斯政逃奔高句丽。高士廉因与斛斯政有交往,受到牵连,被贬为朱鸢县主簿。当时天下大乱,朝廷诏令难以到达岭南,高士廉孤身赴任,极为艰辛,更受到打击排挤。
时任交趾太守丘和便委任高士廉为司法书佐,算是解了高士廉困境。武德元年,钦州俚帅宁长真率军进攻交趾。丘和打算开城投降,高士廉劝道:“宁长真兵马虽多,但孤军深入,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再说城中兵力足以抵御敌军,为什么要投降他呢?“丘和于是任命他为行军司马,让他迎击宁长真。
宁长真大败,只身逃脱,军队全部投降。
自此,丘和愈发看重高士廉,而高士廉记着这段恩情,也一直投桃报李,两家遂成通家之好。
丘神绩又问:“咱俩不似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高兄以为然否?”
高履行再次点头。
两家交情好,两个人大小便玩在一处。高履行学文,带着丘神绩在长安顶级纨绔的圈子里结交朋友,丘神绩习武,但凡有谁惹了高履行,必然第一个冲上去一顿胖揍。
铁得不能再铁。
丘神绩便佯怒道:“既然如此,高兄何以话说半句,不肯直接点明?高兄知道兄弟的性子,最是霹雳火爆,那是半点气也受不住的,你若是没有收拾那房俊的法子也就罢了,可是心中已有计较却不肯说,这又是何道理?”
高履行依旧摇头,说道:“非是愚兄不肯讲,而是事关重大,唯恐贤弟不能保守秘密,则祸事将至!”
丘神绩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急切问道:“兄弟为人你还不知?最是讲义气,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眼皮都不眨一下!你且说与我听,无论如何,死也不说出去便是。”
高履行这才俯身上去,压低声音道:“陛下,可不仅仅只有太子一个嫡子……”说到后来,声音愈发轻微,几不可闻。
丘神绩却是越听眼睛越亮!
*****
京兆府衙门。
诸事妥当,收尾的事情自有书吏下属去做,房俊叫上刚刚王玄策,打算一起去酒楼里坐一坐吃点东西,顺便问问王玄策对于以后有何打算。他调离了京兆府,自然要为手底下的人谋划好前程,这是上位者的基本素质,不如此,谁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王玄策一大早便被房俊打发去清点东市那边因为昨夜打砸之时所遭受的损失,这时候刚刚回到衙门,闻言自是欣喜,且不论自己将来要到那个衙门办差,这代表着房俊对他的重视。
有领导照顾,自身又有能力,何愁前程?
房俊将官袍脱掉,换了一身藏青色直缀,与王玄策正欲离开,忽闻大堂里核对账目的书吏“咦”了一声,房俊信口问道:“何时惊呼?”
那书吏连忙站起,先是躬身施礼,此刻房俊在京兆府上下官吏心目中的地位无与伦比,威望攀升至最顶点,谁敢失礼?
继而才惶恐说道:“卑职刚刚查点账册,发现尚有一户人家未曾前来赎人,亦不知是确实没来赎人,亦或是卑职失职,忘记入账……”
房俊蹙了蹙眉:“那就赶紧核对,现查查这家是否交钱,再查查这家是否将人赎走,仔细一点,切莫出了差错。对了,这是谁家啊?”
那书吏一脑门儿汗,回道:“乃是故应国公武家……”
这家虽然被抓的人数不算多,只有八人,可那也是八万贯啊!除去那些绵延几百年的顶级门阀,谁家能对八万贯轻而视之?这万一被自己给弄差了,麻烦大了!
可是说到“武家”,这书里愣了愣,心说这不就是府尹小妾武娘子的娘家么?
难不成是府尹吩咐了谁没有收武家的钱偷偷将人放走了?
哎呦坏了,那自己还巴巴的将这事儿捅出来,这不是掀房俊的面皮么?
吓得汗更多了,连忙道:“这个……大抵是卑职弄错了,这就再好生的核对一番,府尹您有事?那您先忙,放心,卑职一定将事情办好。”
房俊在听到武家的时候也是一愣,心说好哇,吴元庆武元爽这两个兔崽子,别人坑我也就罢了,你俩也跟着起哄?
正欲说话,便见到门子进来通报,武氏兄弟求见……
房俊冷笑一声,“让他们进来。”
娘咧!
这两个王八蛋刚才不来,这会儿等人都走完了才来?
这点儿算计,房俊自然一目了然。
不一会儿,武氏兄弟便被门子带进来,见到房俊负手站在京兆府的大堂正中,虽然身形并不是特别的魁梧健硕,亦没有穿着官袍,但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渊岳峙一般的气度威仪。
兄弟两个心里一紧……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心底的忐忑,武元爽一咬牙,腆着笑脸上前,亲热道:“妹夫这是打算下值了?哎呦呦,这可不到了饭点儿么,要不这样,吾兄弟俩请妹夫吃顿便饭如何?”
瞅着面前这张虚伪的脸,房俊心里一阵腻歪,差点就想飞起一脚踹飞了他,然后让他脸先着地!
不过见到这两货,房俊又想起上一次武媚娘绸缪给这两人挖坑的事儿,最近一直未曾听到动静,想来武媚娘认为尚未到火候。不过现在有了这码子事,房俊觉得自己倒是可以推一把……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前面有坑
看着武氏兄弟腆着脸站在自己面前,房俊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们兄弟俩的饭,某可不敢吃,说不得回头就得被你俩害了。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敢站到某的面前,莫非以为某这拳头打不得你俩,还是想要尝尝京兆府的牢饭是何滋味?”
武氏兄弟吓了一跳,武元庆连忙摆手道:“二郎误会,此事吾兄弟事先根本不知情啊,完全是家里那帮子老不死的受人撺掇,这才鬼迷了心窍,二郎放心,刚刚在家中吾已将替你狠狠的教训了他们,故此才来迟了一步。”
武元爽心里则说何谓吃里扒外?“扒外”倒是说得上,毕竟帮着外人坑亲戚的确不上道,可“吃里”就谈不上了,背靠着你这个京兆尹的妹夫,我也没吃着你啥好处啊……
可这话也只是心里想想,哪里敢说半个字?
房俊哼了一声:“懒得跟你们废话,赶紧交钱将人领走!也就是你俩,若是换了旁人这个时候才来,老子棍棒将他们打出去信不信?”
“信信信,哪里敢不信?您房二郎的威风,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这个……钱财上头……那个啥……”
武元爽搓着手,吱吱唔唔,一脸讪笑。
房俊佯作不懂,瞪眼道:“磨叽个甚?尔等自去交钱赎人,某还有事,恕不奉陪。”
言罢,带着王玄策就往外走。
王玄策心说这亲戚处得够可以啊,一个好脸都不给。不过说来也是,别人去坑房俊那就罢了,你俩个大舅子也跟人合起伙来坑妹夫,确实说不过去。
只不过房俊对那个小妾武娘子甚为宠爱,怎地和她家人反倒这般冷淡?
有故事……
武氏兄弟见到房俊要走,急忙一起伸手拦住,武元爽也不吱吱唔唔了,连忙说道:“妹夫且慢!”
房俊不悦道:“还有何事?”
武元爽瞅了瞅武元庆,你是老大,你来说……
武元庆瞪了回去,这时候想起来我是老大了?平素没见你对我有多尊重,什么东西都跟我抢!事儿是你惹出来的,现在让我舍脸求人?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不说……
武元爽没辙,只好看着房俊说道:“是有点事儿……那个啥,事起仓促,府中银钱难免一时有些不凑手,再者说府中近况也不甚好,妹夫你看看,要不……这点钱就给免了吧?”
王玄策嘴角一抽,看着智障一般看着武元爽,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们真的是亲戚?
房俊差点气笑了:“和着你俩以为这京兆府衙门是我房俊开的,还是我房家的?无论多少钱,这都是公款,你俩这是让我假公济私呢,还是中饱私囊?是不是觉得这一次东市商贩啸聚没有将我房俊一撸到底,故而心有不甘,想要再坑我一次?”
这两人没脑子!
且不说谁也不能为了此事背负一个假公济私的罪名,便是当真有此心,此地乃是京兆府衙门,左右皆是京兆府官吏,你说出这等话,到底是心无城府,还是别有居心?
无论哪一样,房俊对于武媚娘收拾这哥儿俩算是彻底没有心理障碍了。这俩个货就是两个祸害,迟早得被他俩被牵扯上瓜葛……
武氏兄弟吓得脸都白了,武元庆连忙摆手道:“二郎这说的哪里话?不至于,不至于……”
房俊黑着脸:“交钱赎人,没得商量。若是没钱那也好办,反正你俩也不在乎什么家族名声,鸡零狗碎的破事儿也没少干,就等着你们家的奴仆和族人游街吧。”
言罢,不理这俩货,带着王玄策扬长而去,到了门口正好撞见程务挺,三人便一起离开。
只留下武氏兄弟面面相觑,愁眉苦脸。
“这可怎么办?”
出了京兆府大门,武元爽急问道。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武元庆两手一摊,一脸不爽:“当初我就劝你别跟那些人掺和,好歹他房俊也是咱自家人吧?哪里有自家人坑自家人的道理。现在好了,你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不见,答应的只要房俊下台那就不用咱们拿钱也能给咱们承接东市翻建工程也泡了汤,当真是鸡飞蛋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那房俊何等脾气,你难道不知?依我看啊,这以后咱俩都没好日子过。”
武元爽气道:“现在再说这等埋怨之言又有何意义?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若是不能将人赎回去,房俊那和棒槌绝对会将咱家的人绑起来游街,我俩倒是无所谓,那几个老东西还不得扒了咱俩的皮?”
他口中的老东西,自然是其父武士的几位尚健在的兄长,诸如武士让、武士逸等人。武氏世代官宦,却不算显贵,但是家风一向清正,因着武士“投资”高祖李渊成功,武家一跃而成为上品家世,正应当将这份得来不易之显贵保持下去,族中老人怎会任由两兄弟胡闹?
若是当真败坏了家门荣誉,直接请出家法将两兄弟打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武元庆也挠头,只得说道:“那就只能去求求媚娘了,那丫头上次说能帮咱们借贷一大笔钱财,你我嫌弃利钱太高便再无下文,此刻看来,再贵的利钱也得借,况且若是能有富余,也好再走门路让房俊帮着运作承接东市翻建的工程,还能赚上一笔。”
武元爽奇道:“他都马上就卸任滚蛋了,说话还能好使?”
武元庆无奈的看着弟弟:“你说你平素比猴儿都精,整日里跟我争这个抢那个,为何这时反倒说出此等傻话?且不说那新人的京兆尹马周与房俊素来交情不错,房俊张口定会给个面子,单单这一次罚了这几百万贯的钱财,马周未等上任便得了诺大一个彩头,他若是不记得房俊的好,旁人都能戳他脊梁骨!”
武元爽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哪怕房俊卸任了京兆尹,但是京兆府这个衙门里头,说话还是管用?”
“这不废话么!你想啊,京兆尹跟房俊关系好,咱们拿工程那就是房俊一句话的事儿,验收工程的是吴王殿下,跟房俊更是好的穿一条裤子,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咱们能拿得出本钱来,那就是一本万利!”
“正是如此!”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媚娘那个臭丫头借钱去!”
两兄弟一扫忧愁,急急忙忙前去房府,寻找武媚娘商议借贷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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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已深,气温已暖,外头阳光普照,可武媚娘坐在花厅里的梯子上,却还是在湘水百褶裙之外又罩了一件半臂,昔日容光焕发珠圆玉润的俏丽容颜也有些苍白憔悴,脸颊微微凹陷下去。
一朝产子,武媚娘当真是从鬼门关里打了个来回,一只脚甚至都堪堪迈进了阴间……
索性母子周全,只是这生产伤了身子,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调养得好的,若是不注意,落下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只是听着面前武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道清来由,武媚娘一对秀眉蹙起,声音淡淡的说道:“上次你俩前来相求,我本不愿管。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今又出嫁从夫,当不得家更做不得主,哪里能顾得了你们?只是二郎回来后听闻此事,觉得都是亲戚,能帮一把那就帮一把,莫叫别人看了笑话去。是以小妹便联系了几户人家,索性看在二郎的面子上,倒是答应下来借贷之事。可你俩事后无影无踪,却是将我狠狠涮了一回,在人前丢了面子,事情自然也就作罢。现在你俩又旧事重提,可是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个容易拿捏的,你俩想怎样就怎样?”
武氏兄弟无言以对,这件事却是他俩不地道,武媚娘去求了人,结果他俩嫌弃利钱太高,连句过堂话都没有便直接没了踪影。
现在不得已再次上门,承受几句难听的话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可不管武媚娘怎么说,他俩今日也务必要弄到钱,哄也好、骗也罢、哪怕是逼,也得让武媚娘帮他们这一次……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敲打
到底还是武元爽脸皮厚些,面对武媚娘的讥讽,一脸谄笑道:“这事儿是我俩不对,可到底咱们也是兄妹一场,媚娘总不能看着哥哥们夙夜难寐而撒手不管吧?”
武元庆也道:“就是这个理儿,咱们血脉相连,那是天底下最最亲近的人,自当相互帮扶。”
武媚娘哂然。
血脉相连?最最亲近?相互帮扶?
可是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感受过这种传说之中的兄妹之情,有的只是无尽的羞辱和凌虐。
这两个厚颜无耻人面兽心之徒,也配谈及兄妹之情?
武媚娘秀眸闪闪,目光湛然,粉润的唇角微微一挑:“只是可惜呀,妹妹如今进了房家的门,已然是二郎的女人,罗敷有夫。否则若是待字闺中,也好让两位兄长替我挑一个好人家,要一份丰厚的嫁妆,妹妹这个无用之人,也算是替两位兄长解了燃眉之急。”
武氏兄弟大为尴尬……
当初就是因为他俩见到武媚娘出落得越来越是漂亮,动了将其嫁出去换取嫁妆的心思,去没想到这个向来搓扁捏圆的小妹妹居然那般刚烈,宁可自荐入宫也要逃脱沦为货物的命运。
现在武媚娘旧事重提,武氏兄弟倒是没有多少内疚自责,只是尴尬。
见到两兄弟面色讪讪,武媚娘只觉得胸中轻轻吁出一口气,有些轻松,却并未感到多少快慰。当时负气自荐入宫,心里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光鲜亮丽的再站到武家人面前,要将他们曾赋予她的凌虐十倍百倍的奉还!
可是现在见到武氏兄弟如同两只摇尾乞怜的野狗一般腆着笑脸,毫无本分骨气可言,却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是不是有些执念太甚?
这样的两个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好比两条路边阴沟里的野狗,高兴了丢一根骨头看着他们撕咬哄抢,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跟他们置气,有些犯不上。
武元爽眼珠儿转了转,说道:“哥哥们现下确实困难了一些,家中几百张嘴等着吃饭,父亲的爵位又未曾传下来,又有母亲需要侍奉……还望妹妹多多帮扶,哥哥们必然不忘今日之恩。”
眉尖儿渐渐舒展开,武媚娘莞尔一笑,拿母亲做筏子?
她点头道:“既然两位兄长如此说,那妹妹若是不肯伸手帮一把,你们还不得记恨在心?只是有句话需得说在前头,妹妹虽然能帮着你们联系人家借贷,不过依仗的却是二郎的面子,借贷不是不行,但若是借了不还,害得二郎折损了颜面,就算我不追究,二郎怕是也饶不得你们。你们心中可有数?”
武元庆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妹妹放心,决不让妹夫坐蜡便是……”想了想,又问道:“只是不知,可以借得多少钱?妹妹应当知道,家中实在艰难,若是能有本钱得了东市翻建的工程赚上一笔,方才能稍稍缓解。”
武媚娘淡淡道:“三五十万贯总是有的。”
武氏兄弟顿时心情大好,武元爽笑着恭维道:“还是妹夫的面子大,三五十万贯即便是在那些顶级门阀家中亦是一笔巨款,对于妹夫来说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想什么呢?”武媚娘没好气的瞪了武元爽一眼,语气不善:“二郎面子再大,若是红口白牙的让人家借贷出这许多钱来,那不是仗势欺人么?一旦被御史得知,怕是又生事端。”
武元庆不解:“那妹妹的意思?”
武媚娘道:“自然是要有抵押的。”
武氏兄弟有些懵……
若是有抵押,我俩自己不会借啊,犯得着跑你面前来受你的冷嘲热讽?
武元庆尴尬道:“实不相瞒,哥哥们也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抵押之物。要不妹妹你看,哪怕少借点,就不要抵押了如何?”
武媚娘冷哼一声,一脸两人没辙的无奈样子,说道:“家里不是还有田产和宅子么?随便拿出一样就是了,总归是做个样子,否则就家里那些破地和烂宅子,谁傻了借给你三五十万?”
武元庆有些羞愧:“妹妹有所不知,家里的田产……已经所剩无几了。”
父亲武士死得早,武氏兄弟无人管教,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老早就将家产败坏得差不多了,若不然也不会打起将武媚娘嫁出去索要一份丰厚嫁妆的心思。
武媚娘心说我当然知道……
面上却又是吃惊又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气道:“你说说你俩……既然没有田产,那就拿宅子抵押吧,总归是要有抵押的。”
两兄弟对视一眼,武元爽说道:“妹妹,朝廷赐给的官宅老早就收了回去,现在长安城里这宅子乃是当初父亲积攒下来的家业,咱家如今虽然败落了一些,但是这宅子怎么也得值上个二十万贯……”
武媚娘道:“二十万贯的宅子给你们借贷出来三十万贯,我都不怕你们卷着钱跑了,你还不同意?”
武元爽讪笑:“怎么可能跑呢?妹妹说笑了,哥哥们岂是那等白眼狼。”
问题是以房家现如今的声势地位,他们就算跑还能跑到哪里去?除非躲进深山大泽人迹罕见那等穷乡僻壤,否则房俊铁了心的要找他们,全天下的官员都是他的耳目。
武元庆关注的却非是这个:“妹妹,不是说三五十万么?依我看,拿宅子抵押没问题,但是能不能借贷出来五十万……”
武媚娘瞪眼道:“就三十万,要就有,不要就没有!”
两人都知道武媚娘外柔内刚的性子,若是给这个丫头惹急了,那就算将家中那个老太婆抬出来也没用……
三十万就三十万吧,虽然少了点,却也聊胜于无。总要度过眼下这一关,先将族人家仆都给赎回去,然后也能宽裕一阵,再运作承接东市翻建的工程。
见到两人没话说,武媚娘这才将一封书信拿出来,让侍女递给二人,说道:“我是女眷,又刚刚生产,出入不便。你二人便拿着这封书函,自去河间郡王府上寻郡王世子,不必多言,一切听从安排便是。”
武氏兄弟齐齐吸了口凉气,郡王世子?
河间郡王李孝恭啊!
这个臭丫头现在当真是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往来都已经是这等层次的人物了吗?况且那李孝恭爱财之名,谁人不知?在房俊未曾飞速发迹之前,李孝恭大抵就是公认的大唐首富,即便是现在房俊风头更劲,但论起家底儿,怕是依然不能跟李孝恭相比。
似李孝恭那等有钱人,怕是肯借贷给自己兄弟还真就是看着房俊的面子,而非是贪图自己那点利钱。若是如此,那么打着房俊的旗号,是否可以多多借出来一些?
心里打着主意,两人欢天喜地的接过书信,就待要告辞,即刻前往河间王府。
武媚娘喊住两人,警告道:“你们最好安安分分的,有我在,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处。信任京兆尹马周与二郎交情甚笃,验收东市工程的吴王殿下与二郎更是无话不谈,无论承接东市的工程亦或是将来的验收环节,都有人可以说话。可是妹妹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依仗着二郎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甚至在工程里投机取巧、以次充好,那后果可就要你俩承担!届时,休怪我不认你们这两个哥哥!”
武氏兄弟无所谓,武元爽大大咧咧道:“妹妹放心便是,哥哥们心中自然有数。”
武媚娘哼了一声,有数?
当真有数才见了鬼……
见到武氏兄弟脚步匆匆的离去,武媚娘冷冷的哼一声,拿起侍女奉上的参茶喝了一口。
虽说心中的仇恨已然淡漠,可是为了家中的母亲,以及往后别被这两个废物哥哥连累了二郎,她都必须死死的将二人摁住,任其如何挣扎,也都得狠狠的攥在手掌心。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离间?
太极殿乃是整个太极宫的核心,其后为朱明门,再北为两仪门,朱明门与两仪门之间的横街即是朝、寝之界,以南为朝,以北为寝。
两仪门之后便是宫内仅次于太极殿的两仪殿。
李二陛下入主太极宫之后,以内廷区域的两仪殿为内朝,因在禁内,只有少数大臣可以人内和皇帝商谈国事。后来李二陛下渐渐得意此处,不上朝的时候,要么在神龙殿寝宫,要么在两仪殿议事,也经常欢宴大臣与接待藩国贡使,更曾经多次在此殿宴请五品以上官员。
大臣们往往将在两仪殿内之议事称之为“内朝”,因李二陛下与少数大臣共商国事,使其与太极殿上大规模的朝会相区别,此处也是评点大臣皇子功绩的主要场所。
此处是皇帝处理政务、召见重臣之地,非三品以上的皇子、官员与后宫女眷不得擅自入内。
此刻两仪殿内人数不少,气氛倒是轻松,谈论的自然是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京兆府“以金赎罪”一事……
岑文本与李二陛下相对而坐,两人各自捧着茶杯,如同两个知己好友谈笑晏晏,哪里有丝毫君臣之分?
马周在一李二陛下身侧审阅着一堆公文,他就是这么一个争分夺秒的性子,只要事情没做完,那就现不下来。
太子坐在书案前,侧着身子瞧着晋王李治写字……
岑文本这两年年岁渐长,性子也愈发沉稳,风度温厚和风细雨,此刻正捻须微笑对李二陛下说道:“若微臣年轻个二十岁,可以选择那位大臣作为自己的上司,那么臣宁愿跟着房二瞎胡闹,也不愿跟着房玄龄累得像条死狗。”
李二陛下莞尔一笑,仔细想想,岑文本之言还就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房玄龄性子的确温厚,从不得罪人更从不苛待人,但他本身是个工作狂,每一件事务都要处理得尽量完美,他这个上司领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底下人钦佩之余,却也难免怨言。
人非圣贤,谁能没有倦怠之心?
而房俊则不同,这小子非但办事有章法,更会笼络人心。这一次京兆府很是发了一笔横财,以房俊的作风,定然月底的时候俸禄山前皆有增加,这也就是房俊即将调任,否则定然将他那个“年终绩效奖”搬上前台,开创大唐之先河。
想到此,李二陛下看着左手边的马周,揶揄道:“宾王,压力大咯!”
房俊做得越出色,威望越盛,对于继任者来说都将是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对于马周这般想要干出一番成绩来肯定自己的官员,更是如此。
马周容貌消瘦清癯,自有一番青松劲骨之气度,闻言难得的展露一个笑容,坦诚道:“压力确实很大,房二郎本就是才华横溢不世出之人杰,若是任其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再干一段时间,定然会带给世人更多的惊喜。微臣才能浅薄,想要代替甚至超越房二郎,难如登天。”
这话看似谦虚,肯定了房俊在京兆府任上的成绩,但是话里话外,却也显露出想要代替甚至超越房俊的雄心!
李二陛下便笑呵呵的点头,望向马周的目光之中满是激赏和赞许。
迎难而上之风骨,坚忍不拔之意志,更有经国济世之才能,谁说寒门不能出名相?
不出意外,二十年后,这执掌大唐政事权柄之宰辅,莫过于马周与房俊。
当然,若是房俊那厮能够沉稳一些、低调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今日太子李承乾亦在侧,皇帝命其检讨过失免了他上朝的权利,却并未阻拦他与臣子们私下议政。
听闻马周之言语,李承乾便笑道:“宝剑有双锋,宾王在看到压力的同时,其实也应当看到机遇。”
岑文本眼眸一亮,抬头看了李承乾一眼,若有所思。
马周则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承蒙殿下指教,微臣差点落入臼巢矣,若是这番担忧落入房二郎耳中,怕是要被其耻笑微臣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了。”
都是明白人,李承乾稍稍说了一句,便都明白其中之含义。
说到底,这笔钱都是房俊借着京兆府的由头罚来的,最后自然要进入京兆府的库房。在房俊因为表现优异给马周带来压力之时,其实也给了马周一笔丰厚的遗产,可以任其上任之后便按照心中蓝图大展拳脚。
不论是商铺货邸,亦或是朝廷衙门,甚至是帝国国库,钱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没钱不是不行,但是有钱自然更容易。
这数百万贯的财富放在京兆府的库房之中,对于甫一上任的马周来说,便有了可以任意伸展拳脚的可能。
李二陛下所感到诧异的,却是这个一直以来对于政治都过于迟钝的长子,怎地能够看到连马周都一直忽略的东西?
是马周当局者迷,还是太子其实有内秀?亦或是……有人背后指点?
李二陛下陷入沉思。
他倒是不排斥太子受人指点,人非圣贤,谁也不能文物全能,在他看来性格仁厚恪守孝道乃是太子的优点,优柔寡断政治迟钝又是缺点,若能够得到忠心之人辅佐今儿扬长避短,却也不失为好事。
身为皇帝,其实并不需要自己有多高的能力,只要有四个字做好,那就足够成为一个守成之君……知人善任。
忽而,耳边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语声:“父皇,您看看儿臣这字写的如何?”
李二陛下回过神,才发现晋王李治正拿着自己刚刚书写的一幅字,请他品鉴点评。
“哦,父皇看看稚奴是否有长进。”
李二陛下笑呵呵将字幅接过。
虽然晋王李治已然大婚,不过李二陛下对这个最小的嫡子宠爱非常,几乎每天都要招进宫里来,称呼更是一如既往的唤其为“稚奴”,丝毫未曾因为成亲而有所改变。
晋王李治面容仍旧青涩,喜滋滋的说道:“这是儿臣最喜欢的,是房俊姐夫所作,项羽的冲天霸气破釜沉舟,勾践的含辱隐忍卧薪尝胆,都是极励志的故事。”
李二陛下正悠悠的念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嗯?”
心中猛地一跳!
这两句话他自然不是第一次听闻,以往读来的确觉得精诚所至励志非常,予人一种热血沸腾之感。可是此刻配合晋王李治的语气……李二陛下忽然觉得有些别扭。
项羽霸气冲天,最终攻破秦关覆灭大汉,勾践含羞忍辱,最终反败为胜一举灭吴……即便李二陛下非是狭隘多疑之辈,可是身为帝王,以前曾经无比崇拜的项羽与勾践此等人物,后来亦是多有腹诽,此刻他心中不可遏止的涌起一个念头
房俊在写些这两句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少年人敬仰英雄无可厚非,也不能代表心中究竟就有着什么“大丈夫当如是”的念想。可如果有朝一日,有了那个一个机会,是否当真会效仿当年项羽之睥睨豪阔、勾践之反戈一击?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忽地清醒!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怎地能这般多疑、诸多猜忌?
若是猜忌,昔日战功冠于天下的李靖、宗室第一统帅的李孝恭、现如今天下兵吗尽归其调动的李绩,岂不是更应该猜忌?自己何以去猜忌年纪轻轻的一介纨绔房俊?
若是但凡掌权之人尽皆猜忌,那朕身边尚有何人可信?
念及此,李二陛下抬起眼眸,心思复杂的看了看他这个最小的嫡子。
从来到此间要写一幅字,然后在给他品鉴之时又说出那番话……明显将他这个皇帝带进了一股猜疑的节奏。
这究竟是巧合,亦或是刻意为之?
若是前者便罢,若是后者……那就太高明了!
这是稚奴自己做的,还是有谁指点?
一时间,看着稚奴这张秀气青涩的小脸儿,李二陛下又是欣喜又是烦恼……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深意
李二陛下面无异色,扭头看向一侧的太子李承乾,问道:“太子认为这幅字如何?”
刚刚晋王李治伏案书写的时候,李承乾便在一旁观看,见到父皇问及,便颔首赞道:“稚奴虽然尚且年幼,但是笔力却颇为雄健,很是不错。房俊的这两句话也是极好的,豪迈雄浑之余,予人激励壮志之气概,只要能坚持、够努力,再是不可能之事亦能心想事成。”
这本是几乎所有人对这两句话的评价,中规中矩,可是在此刻心中刚刚升起猜忌之心的李二陛下听来,却难免有些刺耳。
心想事成么……
身为太子,怕是也只有一个理想了吧。
诚然,自己刚刚对房俊的猜忌之心实在没来由,对于房俊来说,只要他本身不犯下大错,一个宰辅之位是触目可及的,若是能够好生辅佐太子,待到他李二殡天之后太子登基,宰辅之首亦不是不能展望一下。
总不会那小子还坐着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的春秋大梦吧?
就算他想,也绝对不能成事,贞观一朝文臣如雨、武将如云,皆是与他李二风里雨里浴血奋战搏来的这个天下,岂能容得有人阴谋篡逆?侯君集等人之下场,前车可鉴。
况且房俊既不是那等野心勃勃的性子,更没有那份操持政务呕心沥血的耐性。
房俊没有野心,那么太子呢?
太子固然纯孝仁厚,可是没有谁能比依靠政变逆尔篡位的李二陛下更明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谓的人性是如何的脆弱……
岑文本看着面色有异的皇帝,心里微微一动,一丝不妙的感觉涌起,赶紧岔开话题道:“陛下,房俊卸任京兆尹,即将去兵部任职,那东市以及昆明池的建设,是否要尽数移交给马府尹?还有,自去冬开始便已然筹备的‘讲武堂’,是否还依旧由房俊主持?”
马周苦笑告饶:“您老饶了下官吧,这还未曾赴任呢,哪里来的马府尹?恁地让人笑话。”
岑文本打个哈哈:“迟早之事而已。”
李二陛下觉得今天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深吸口气,将这些莫名其妙的繁杂念头赶出脑海,说道:“东市以及昆明池的建设一直由京兆府负责,房俊既然调任,那么便由马周来接手吧,否则岂不是让那些京兆府的官员依旧听令于房俊?没这个规矩。”
最主要的是让马周情何以堪?
“至于‘讲武堂’的筹备……还是让房俊继续吧,一直以来这个‘讲武堂’都是房俊一心操持,朕直接授意,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统属权责也模糊不清,这不是好事。顺便便将‘讲武堂’划归兵部治下,今后承担训练军中低级军官之责,依旧是房俊全权负责。”
自然无人提出异议。
东市的翻建以及“讲武堂”的筹备建立,皆是房俊一手筹划,现在京兆尹的职位没了,东市这块大饼落入马周口袋,若是再将“讲武堂”这个桃子也给摘了,那也太不讲究。
官场虽然自有规则,但是为人处事无外乎“情理”儿子,于情于理,这个时候都不能再让房俊太难堪。
李二陛下瞅了瞅清秀稚气的晋王李治,又瞅了瞅一脸憨厚的太子李承乾,心中烦躁,挥手道:“今日便这样吧,朕有些乏了,去寝宫小睡一会儿。”
众人告退。
出了朱雀门,太子对岑文本邀请道:“孤近日得了一些江南的新茶,中书令若是公务不忙,可愿与孤一同品鉴?”
岑文本眯着眼,看了一眼晋王李治渐渐远去的马车,缓缓摇头,意味深长道:“多谢殿下盛情,老臣昨日身体不适,积攒了不少公务,这会儿正急着回去处理,否则要耽搁了陛下的大事……不过说起饮茶之道,张玄素那个老倔驴倒是深谙此道,老臣所不及矣,殿下何妨请他一同品鉴?再者,太子詹事于志宁也不错。”
李承乾一听这两个名字,顿时一阵头大……
自从立储之后,李二陛下对李承乾这个嫡长子还是极其重视的,为了培养出一位合格的皇帝,李二陛下“搜访贤德,以辅储宫“,先后挑选了十余位老臣、名臣出任东宫辅臣,如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房玄龄、魏征等,又令岑文本与马周时常去往东宫,与太子谈古论今、针砭时政。
然而李二陛下忽略了一点,这些老臣固然各个才华横溢、人品忠直,却尽是一些铁骨铮铮之诤臣……
既然是诤臣,脾气肯定皆是又臭又硬,教育方式便值得商榷。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人的劝谏就让李承乾苦不堪言,这三人几乎是比着上疏,而且措辞是一个比一个凶狠,言语一句比一句锋利,似乎不讲李承乾贬低得一无是处,不足以达到“鞭策”之目的。
也就是这两年情况稍微好转一些,这种情况下,李承乾愿意见到这几位老师那才是奇了怪……
见到李承乾不情不愿的蹙眉,岑文本心中叹息一声,说道:“这二位虽然性格刚硬了一些,殿下却也应当知道皆乃忠直之士,虽然有时候话说得难听,但忠言逆耳不是么?殿下好自为之吧,老臣暂且告退。”
李承乾拱手相送,待见到岑文本的马车缓缓驶离,才慢慢的琢磨出一点味儿来……
他又不是傻子,心中固然抵触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人,却也知道这些人是当真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每一个诤谏也都是为了他好。而且岑文本刚刚之言有些意犹未尽,自己却想不出内里究竟有何深意,也的确得找人好生请教一番。
回身对心腹内侍吩咐道:“速去于府、张府,将于师、张师二位请来,便说孤心得了江南的上品新茶,请二位老师来东宫一同品鉴。”
“喏。”
那内侍应了一声,自去于府、张府请人。
李承乾坐上马车,未等车夫驾车,却又下来,看了眼太极宫高大的宫墙、脚下宽阔平直的天街,说道:“好久未曾走动走动了,正巧今日春和日丽,孤走着回去东宫。还有,日后孤前来宫里给父皇昏晨定省请安问好,只要非是雨雪大风,便毋须置备马车,孤走着过来,走着回去,也好多多锻炼一下,最近感觉肚子上的赘肉似乎有增加了几份,着实令人着恼。”
东宫内侍们一头雾水,这还是以往走一步路都嫌累的太子殿下?
不过惊异归惊异,这到底是好事,太子殿下的身子愈发臃肿,已然渐渐有着向魏王殿下靠拢的趋势……
两仪殿内。
待到大臣和皇子尽皆退走,李二陛下将王德叫来低声吩咐几句,而后便坐在书案之后,沉默不语。
半晌,王德才脚步轻快的回来。
“启禀陛下,太子邀请岑中书前往东宫饮茶,但是岑中书以事务繁忙为由婉拒,不过却说太子右庶子张玄素以及太子詹事于志宁二人皆好此道,可以请这二位与太子一同品鉴新茶。”
王德低声回禀。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问道:“那太子怎么说?”
“太子本不太请愿,但岑中书劝谏几句,便遣人前去请那二位……”
李二陛下略感意外:“太子居然听得进去?”
无论是张玄素、于志宁,亦或是魏徵、孔颖达等人,皆是当世一等一的清正忠直之士,但是为人过于刚直,见不得一丝半点的懈怠,动不动就跑到自己面前来告太子的状,搞得他也很无奈。
太子对于这几位辅臣有多么抵触,他自然心知肚明,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非但是大臣相劝,自己便就此事说过他多少次?
今日居然听了岑文本的劝……
不过只要听得进去劝谏,那便是好事。
王德又道:“太子还对左右言道,自今以后,若非雨雪大风,昏晨定省皆自东宫走来大内……”
李二陛下默然,心中着实欣慰,又问道:“晋王呢?”
“晋王殿下乘坐马车,去了赵国公府……”
李二陛下目光幽深,默然不语。
良久,方才轻叹一声,一脸苦恼:“辅机啊辅机,你这是给朕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抵押借贷
武氏兄弟出了房府大门,不敢耽搁,当即来到河间郡王府,递上那封书信,求见郡王世子。
未几,门子出来相迎,说是世子有请。
两人跟着门子进了一侧的角门,但见郡王府中亭台水榭美轮美奂,屋宇连绵鳞次栉比,处处皆充盈着一股子富贵堂皇的味道,其奢靡华美,却是前所未见。
兄弟两个虽则出身国公府中,但是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比之一流的世家子弟在眼界之上差距何止一个等级?早已被这郡王府当中的富贵奢华震得晕晕忽忽,蹑手蹑脚……
书房内,郡王世子接待了武氏兄弟。
郡王世子李崇义二十许岁,体格魁梧相貌俊朗,一举一动都酷肖乃父,即便是端坐椅上,依然充盈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气度。
手里拈着那封书信,李崇义看着武氏兄弟,淡淡说道:“前次二郎而然跟某打过招呼,说是武娘子的娘家兄弟想要承接京兆府的东市翻建工程,却短缺了一些银钱,他因是京兆尹,若是直接给你们拿钱恐怕御史生事,徒惹是非,便拜托某借贷给你们一些。”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原来媚娘口口声声说不能擅自做主将自家的钱拿出来给他们,不是不想,而是跟房俊说了,房俊多有考量。说来也是这个道理,那时候房俊春风得意马蹄疾,怎肯为了一些钱财凭空落人口实?
转念又一想,若是房俊早一些被撸了这京兆尹的官职岂不是更好?那样便没了这许多顾忌,可以直接借钱给他们……
不过事已至此,两人还没有蠢到再转回头去找房俊借钱,反正甭管是谁的钱,又没有打算当真借了不还,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是眼前的难关必须过去,而后再论其他。
武元庆便施礼说道:“二郎谨慎,吾兄弟却要来给世子添麻烦,着实惶恐。”
李崇义点点头,心讨这两人比之外界风传的废物评论倒是好了一些,起码知道礼貌规矩,便客气说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套?武娘子这信中已然言明,二位愿意以祖抵押,借贷三十万贯,为期一年,九出十三归,可是如此?”
武氏兄弟点点头,心在滴血。
娘咧!
有钱就是好,做什么生意买卖?光是放印子钱就发家了!自己这边借贷三十万贯,到手的只有二十七万,一年之后则要还上三十九万……若能及时还清,那还算不错,毕竟能解了燃眉之急。可若是还不上,那可就要命了。以房俊和河间郡王府的关系来看,即便自己到时候还不上,也不至于就把自己怎么着,可是印子钱的规矩向来都是驴打滚儿利滚利,后年要还的时候那可就是五十几万……
李崇义欣然道:“既然如此,那二位给在下写个凭据,便给二位拿钱。”
武元爽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二十几万的巨款,咽了口口水,说道:“可是吾兄弟来时匆忙,并未将房契带在身上……”
“那又何妨?”李崇义大气的摆摆手,淡然道:“这点小钱,某还怕二位耍赖不成?不若这样,凭据你们先写,然后给二位拿钱,某再派个人将钱送去贵府,回来的时候将房契带回,二位意下如何?”
二人连连点头赞同,瞧瞧人家郡王世子,办事就是大气,如此巨款在人家眼中就是“一点小钱儿”,凭据抵押什么的只不过是一个过场,根本就不甚在意。
差距啊……
李崇义当即叫来一个账房,写下凭据,让武氏兄弟签字画押。
然后,李崇义建议道:“二十七万贯有些巨大,某听闻贤昆仲尚欠着京兆府一笔赎金?不若这样,某给你写一封书信,你交给京兆府那边,这笔赎金由某直接给他们交付,而你们只需带着余款就好,不知如何可行?”
二人自然不会有异议,堂堂郡王世子岂会贪墨他们几万贯的赎金?
当下两相交割,武氏兄弟带着十九万贯的巨款返回家中,八万贯的赎金自有李崇义与京兆府结算,二人则将祖宅抵押给李崇义。
待到家仆自武家拿回房契,李崇义叫来一个心腹家仆,将武氏兄弟写下的凭据和房契一同交给他,嘱咐道:“去房府,将这些亲手交给房俊的小妾武娘子,万万不可假手于人,记住了?”
“喏!”
家仆应了一声,带着东西前往房府。
李崇义则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径自来到后宅书房,找到自己的父亲河间郡王李孝恭。
李孝恭一身宽大的常服,靠在书房的软榻上,两个侍女正帮他捏着腿脚,一手拎着一个白银的小酒壶,小口的抿着酒,另一手则在一个身姿娇小的侍女半敞开的怀里摸索着,摸得小侍女香汗津津娇喘细细,清秀靓丽的小脸儿一片晕红,红唇轻咬,眼眸能滴出水来……
李崇义进到书房的时候,便见到这一幕。
不过他早习以为常,自家老爹是何等荒唐他早已见识过不止一次,面上丝毫不见窘迫,恭恭敬敬的施礼问安。
李孝恭伸脚踹了一下,几个侍女慌忙爬起来,先是对李崇义施礼,继而匆匆走掉。
打了个哈欠,将酒壶放置一边,李孝恭问道:“吾儿可是有事?”
李崇义略作沉吟,继而温言相劝道:“非是儿子想要干涉父亲,只是这酒色均乃剔骨之钢刀,偶尔为之心旷神怡,毫无节制则追魂索命……还望父亲多多顾及身体,有所节制才好。”
“滚你的蛋!老子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行了行了,为父心中有数便是。还未说到底有何事?”
李孝恭不悦的骂了一句。
李崇义无奈,可是孝道乃是天道,天底下只有老子揍儿子的,儿子若是劝不动老子,那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便将刚刚武氏兄弟前来府上借贷一事说了,然后道:“这些钱原本就是船厂那边划拨过来的利润,本就是房俊应得的,按理说人家如何用途,儿子本不该多嘴。可是假手于我,转而借贷给武氏兄弟,这却又是为何?难不成房俊当真贪图那点小利,自己不好意思赚舅哥的利钱,拐个弯儿从儿子这边走一遭?”
李孝恭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着面前器宇轩昂的长子,缓缓说道:“吾儿要懂得一个道理,世间事,绝非知道的越多越好,知道的越多,就意味着麻烦越多,麻烦越多也就意味着总归会遇上风险。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了,也要努力装作不知道,糊涂人想要装聪明难,聪明人想要做糊涂更难。吾家现如今之声势地位,已然攀至最高,所以为父时常有惶恐之感,唯恐祸事临头。若是有一天为父不在了,你要记住,凡事不必认真去追究,能吃亏的时候就不占便宜,能糊涂的时候就别聪明,如此,吾家方可长久。”
李崇义有些懵,不知道老爹今日这是发什么感慨?
刚刚您还美人在怀温柔在手呢……
不过他向来恭谨孝顺,无论李孝恭是否占理都绝不忤逆,更何况是这种深邃精奥的处世智慧?
闻言躬身一揖:“儿子受教,定然谨记父亲教诲。”
李孝恭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拘礼,身躯向后又微微靠在枕上,随意说道:“至于武氏兄弟……不过是那武娘子未雨绸缪而已。房俊虽然此番受了波折,但上升之途依旧坦荡,而且他最高点必然是在太子登基之后。如此,武娘子怎会容许她两个愚蠢的娘家兄弟时刻成为房俊仕途的隐患,而遭受政敌的攻歼?”
李崇义恍然:“也就是说,这其实就是个圈套……”
“自然,等着看吧,那武氏兄弟最终也只能乖乖的依附于武娘子,不敢再起波澜。其实依我看来,还不若心狠手辣一些,直接永绝后患才是最好的。”
李崇义有些冒汗,这也太狠了吧?只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可能,就要置人于死地?
但是他到底是有些天真,若是房俊再此,怕是要对李孝恭翘一根大拇指。历史上武媚娘将几个兄弟统统以各种手段弄死,可绝非仅仅是因为童年遭受凌虐的仇恨而已。
到了登基称帝的地步,区区个人仇恨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了这几个作死的兄弟,武媚娘才算是金身大成,不给那些攻歼他的敌人任何一个机会……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私生子可否?
无官一身轻。
京兆尹的官职被罢免,兵部侍郎尚未任职,房俊难得的清闲下来。
他本就是个疏懒的性子,上辈子当官的时候就未曾沉下心钻摩,这辈子虽然有了一些理想,却依旧不想把自己弄的太累。理想需要追求,生活也需要享受,这两者之间并不抵触,在他看来鱼与熊掌亦可兼得。
况且他也不能将整个心思都放在理想上,须知家中可是尚有两个“不安定分子”,一个需要他用男子的阳刚霸气去彻底征服,使其没机会也没心思跑出去偷和尚,另一个则需要他用宽厚无边的爱意去融化其自幼生成的阴暗冷僻性情,不至于走上凶残暴虐杀人如麻的人生歧途……
房俊时而仰天长叹,自己这倒霉催的,重生成哪一个不好,偏偏是房遗爱这个傻缺?
李二陛下也是不讲究,塞给咱一个崇尚自由追求放纵的高阳公主还不够,偏偏还要附赠一个霸道逆天的女中霸主武媚娘……
男人就是累。
便是看上去钟灵毓秀的晋阳小公主和活泼娇俏的聿明雪也不省心……
这两个丫头不知何故似乎有些“杠上”的意思,晋阳公主递给房俊一个温室里产出的桃子,聿明雪便会将洗净的樱桃塞进他手里;晋阳公主给他斟茶,聿明雪便去给他温酒……
坐在书房里,原本一左一右两个尽态极妍的小美女恍若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当真是红袖添香羡煞旁人,可是这四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时不时的注目凝视杀气四溢,这是怎么回事儿?
坐在中间椅子上的房俊将手里的樱桃塞进嘴里,吐出果核,然后又狠狠咬了一口多汁的桃子,疑惑问道:“你们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俩有仇呢?”
晋阳小公主娇哼一声,尖俏的下巴微抬:“本宫怎会与一乡野丫头结仇?姐夫说笑了。”
哎呀!这还是那个温婉明丽端庄可爱的晋阳公主殿下?
房俊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见到了一个假的晋阳公主……
另一侧的聿明雪气得咬牙,小脸儿含霜,从牙缝里透着森寒杀气:“再敢骂人,信不信本姑娘一剑杀了你?”
晋阳公主则毫不相让:“大家闺秀自然要端庄贤淑笑不露齿,哪里能够满嘴污言秽语打打杀杀?你这副样子就算是长得再好看,男人也是不喜欢的。”
聿明雪扬起雪白的粉颈,傲然道:“本姑娘看上谁,那就轰轰烈烈敢爱敢恨,矫揉做作装模作样,那可不是我的风格!谁敢跟我抢男人,我就敢一刀杀了!”
这姑娘……简直比武媚娘还霸道!
“咳咳咳”房俊被桃子呛到了,好剽悍的小姑娘!
瞥了一眼聿明雪纤白的小手纤细的腰肢秀美得一塌糊涂的小脸儿,房俊嘴角抽了抽,这幅小摸样居然张口闭口的杀人,这个世道怎么了?
似乎感受到房俊的鄙夷,聿明雪秀眸一瞪,故作凶状:“怎地,不信本姑娘敢杀人?”
房俊忙道:“信信信……”
我信你个鬼哦!
想了想,他说道:“其实杀人一点都不好玩,我在江南杀了很多人知道吧?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一刀子捅下去,鲜血就好像喷泉似的往外涌,那种鲜艳的红色让人有一种视觉上的眩晕,很恶心。若是一刀捅死也就罢了,若是不死,则还要上去补一刀,战场之上很是仓促,哪里容得你去想往哪里补刀?随便来一刀便是。有时候一刀砍在脖子上,整个脑袋就跟杀鸡那样歪在一旁,这还算好的,毕竟死得快一些,若是不小心一刀砍在肚子上,那就恶心了。五脏六腑和肠子哗啦一下都流出来,红的绿的黑的紫的……偏偏人一时还不死,就在那哀嚎挣扎,越是挣扎,流出来的东西就越多……”
“姐夫求你快别说了……”晋阳公主小脸煞白可怜巴巴,小手仅仅攥着房俊的衣袖,颤着声调哀求。
刚刚聿明雪说打打杀杀的,她并不以为意,觉得这很低俗,像是她这么高贵的人怎么能将这样的话语放在嘴边呢?实则对于“杀人”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大抵不过是一个词汇、一个动作而已。
可是现在听了房俊的描述,她是真的害怕了。
对面这个看似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会真的恼羞成怒一刀把她给杀了吧?她倒是不知道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五脏六腑肠子一起从肚子里流出来的样子就受不了。
太丑了……
聿明雪也一脸惊恐。
她只是说说而已,过过嘴瘾吓唬吓唬晋阳公主,事实上连杀鸡被没见过,哪里知道原来杀人是一件这么恐怖的事情?
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后脖颈冒寒气,却兀自嘴硬道:“谁让他不许我跟你生孩子的?”
房俊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口气就好像小孩子争抢玩具,你不给我玩,我就揍你……
可问题是哥哥好歹也是一撇一捺一个人呐,你两当我是啥?
晋阳公主小脸儿红红,虽然有些害怕这个秀气好看的小丫头,却也是寸步不让:“你又不是姐夫的妻子或者小妾,怎么能给姐夫生孩子呢?不要脸。”
聿明雪不服气:“谁说一定要是妻子或者小妾才能生孩子了?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有一个正妻姓施,施夫人一连生了九个女儿,还有一妾,生了个儿子孟皮,却是残废,是个瘸子。叔梁纥和孔子的母亲颜徵未经婚配,‘野合而生孔子’,孔子乃儒家尊师,世受尊崇。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和大将军卫青都是私生子,他们的父亲叫郑季,在平阳侯曹寿家里做官。郑季和曹寿一个姓卫的妾私通,一连生下了二男一女,其中便有姐姐卫子夫和弟弟卫青,兄妹三人都随姓。卫青深入漠北二千里,声振华夷,迫使匈奴不敢一战。卫青同母异父的姐姐,在平阳侯家里做侍女,与平阳县的小吏霍仲孺私通,生下了一代名将霍去病。霍去病从十八岁起就开始跟随舅舅卫青出征匈奴。第一次作战,率领八百轻骑离开大部队,孤军深入,突袭匈奴,斩了两千零二十八枚首级,功封冠军侯。可见即便未经婚配,照样可以生孩子,而且生出来的孩子照样可以有出息!”
聿明氏流传千年,族中藏书可知万千?《史记》这种书自然是看过的,小姑娘此刻信手拈来,振振有词,将晋阳公主驳斥得哑口无言。
理由太充分,而且有不止一桩实例为证,晋阳公主驳斥不得,可心中兀自不服气,秀眸眨眨,开始罕见的耍无赖:“那姐夫你说,你是不是想要跟这个丫头生孩子?”
所有的道理都是表象,晋阳殿下直指核心咱不管到底有没有这个道理,就问姐夫你想不想?
若是不想,那臭丫头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若是想……哼哼!
房俊心说这个问题问得好……休说他不想,就算是想,又哪里敢承认?
当即摇头,正气凛然斩钉截铁:“姐夫怎会那般无耻之徒?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持身守正品德高尚,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如何能够做出那等苟且之事?万万不会。”
晋阳公主顿时笑靥如花,亲热的牵着房俊的衣袖,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秀眸弯弯:“姐夫最好了!”而后不忘对聿明雪送货去一个得意的鬼脸。
聿明雪郁闷……
本姑娘也就是看你家那两个小子招人稀罕得不行,这才想要跟你生个孩子,以为本姑娘稀罕你么?
嫂子说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这黑脸的小子嘴里说着不会,等到自己将家中秘传的药酒给他喝上二两,哼哼,还不是手到擒来,乖乖的任凭本姑娘摆布?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侍女在门外站定,轻声道:“二郎,荆王殿下前来府中提亲,家主命您过去相陪。”
“嗯?”
房俊一愣,荆王李元景?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荆王提亲
荆王李元景乃是高祖李渊第六子,其母为莫贵嫔,李二陛下之异母弟。贞观初年,历迁雍州牧、右骁卫大将军,贞观十年,徙封荆王,授荆州都督。
一等一的天家贵胄。
可是……求亲?求什么亲?
据房俊所知,李元景虽然尚未有子嗣,可是岁数却不小,闺女也有好几个,无缘无故的跑到房府来求的哪门子亲?
晋阳公主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荆王叔是要给他家里的郡主提亲,据说是看中了遗则。”
房俊这才恍然,不过随即心又提起。
历史上的房遗则娶了荆王李元景的闺女吗?房俊不知道。
但是那一场轰动一时的“房遗爱谋反案”当中,房遗爱和高阳公主等人在李二陛下死后想要废掉李治,所要拥立的皇帝便是这个荆王李元景,那么是不是说原本两家便是亲家,这才让房遗爱个高阳公主铤而走险,因为能够攫取到更大的利益?
房俊觉得有些脑仁儿疼,这个荆王殿下是一个大大的隐患,绝对要敬而远之的那一类。
再者说,求亲都是男方主动向女方提出,何时有女方上赶子跑到南方家中来提亲的?即便是在民间这种事情都极其讲究,更何况荆王李元景乃是皇家贵胄?
这简直就是自降身份,恐怕整个皇族都对李元景怨言四起,甚至连带着对房家亦会抱有微词……
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听闻房俊要去前厅,两个小丫头一起向房俊告辞,只不过两人偶尔碰触的视线当中,依旧火花四溅。
聿明雪想着就算你房俊“三贞九烈”,只要我想要个孩子,二两家中秘制的药酒就可以将你搞定……
晋阳公主则是想着原来不用婚配亦可生子?而且生出来的孩子大抵也是可以很优秀的。
小丫头眼珠儿转了转,轻轻咬着嘴唇,走的时候给了房俊一个莫名其妙的甜美笑容,以及一个纤秀玲珑的背影……
*****
前厅。
房俊到来的时候,房玄龄正与一个蟒袍玉带相貌清秀的男子跪坐席上,言笑晏晏。
荆王李元景相貌颇为不俗,不似李二陛下那般方脸大气,倒似女子一般面容白皙、眉清目秀,大抵是遗传了其母莫贵嫔的容貌,比之后世的那些小鲜肉也不遑多让,年岁大抵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但望之笑容清朗面庞俊秀,显得极为年青。
房俊上前鞠躬施礼,说道:“未知殿下亲至,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之至,还望殿下莫要责怪。”
李元景居然起身将房俊浮起,清秀的脸上满是笑容,客气道:“何来责怪?说起来还是某做了一回恶客,唐突登门,倒是扰了房相的清闲。”
此人非但相貌不俗,便是谈吐亦是令人如沐春风,大生亲近之意,浑然没有天潢贵胄的豪奢之气。当然,就算是天潢贵胄,在房玄龄这等层次的重臣面前,也没有多少可以拿捏的余地……
房俊赶紧说道:“殿下说笑了,殿下登门,寒舍蓬荜生辉,下官与家父与有荣焉。”
李元景哈哈大笑,扶着房俊手臂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温言笑道:“尔乃是驸马,与本王亦是一家人,房相更是陛下之肱骨,何必如此生分?客气话无需再说,便将本王当做世交好友,如此即可。”
可以说,若是换做以前的房遗爱,定然会被荆王李元景的风采所摄,与其亲近一番,进而结成亲家,在房玄龄去世之后互为奥援、依为臂助,甚至不惜阴谋篡逆扶保李元景上位。
可惜现在的房俊却深知那一段历史,恨不得离这个空有野心以及一个先帝亲子身份,实则无权无势的家伙越远越好,怎会被他轻易拉拢?
“京中一直流传着二郎的传说,堪称大唐之俊杰,本王早有心结交,却一直缘锵一面。今日冒昧登门,一则是为了小女的婚事,再则便是想要邀请二郎三日之后莅临晋昌坊无漏寺,本王于该寺举行一场诗会,遍邀京中文士以及当红名伎,以诗会友,祭奠无漏寺之绝响。”
李元景笑容满面,直抒来意。
在他看来房俊诗才天授,无论诗词歌赋均是独领一时之风骚,堪称冠绝当世,正是愿意借此等诗会之机宣扬名声,今儿成就文坛之名誉。
可房俊听了“诗会”儿子,顿时一阵头大……
那玩意有什么好玩?
无非是抄抄诗词打打脸,咱早已超越了那个无聊的阶段好吧……
便婉拒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微臣最近着实忙碌,一方面要与新任京兆尹交割公务,另一方面亦要尽快去兵部赴任,实在是分身乏术,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啊,原来如此,倒是本王疏忽了,自然是要公事为要,二郎若是有暇自可前去,若实在抽身不得,那就做罢,不必在意。”
李元景倒是好说话,当然他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并非在此,故而话题一转,看向房玄龄,问道:“素闻房相几位公子皆是一时之俊杰,长子遗直忠诚秉厚,次子遗爱文采绝世,三子遗则更是麟凤芝兰,本王便想为小女求一门亲,与贵府三子遗则缔结良缘,未知房相意下如何?”
房俊闻言,差点笑出声……
说大哥房遗直忠诚秉厚,不算为过,说自己文采绝世……好吧,随时诗仙诗鬼词圣附体的自己,倒也当得这一句,至于说老三房遗则“麟凤芝兰”……扯远了吧?
老三看似乖巧,实则最是能惹事,若非有房玄龄压着,老早就成了纨绔。你现在居然说他“麟凤芝兰”……是荆王殿下您不明白这个成语的含义,还是我们认识的不是一个房遗则?
不过他也知道,房遗则到底人品如何其实绝非李元景需要考虑的,李元景在意的是房遗则身后的房玄龄,是他房俊……
这是一出正儿八经的政治联姻,如同当年李二陛下将高阳公主下嫁于自家是一个道理。
至于辈分乱不乱的倒在其次,事实上早就乱了,他的姐姐嫁给了韩王李元嘉,他与李元嘉便是姐夫小舅子;然而自己又娶了高阳公主,便又成了韩王的侄女婿……
皇族之中,历朝历代都是乱的一批。
令房俊有些鄙视的是,这位荆王殿下似乎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明白:既然是政治联姻,那自然是各取所需。现在房家有房玄龄这颗参天大树,长姊乃是韩王李元嘉正妃,自己娶得是高阳公主,已然是荣宠备至、天下一品,还有必要再去结上荆王这么一门亲么?你虽然是天潢贵胄,可是你还能给予何等房家得不到的东西?
供需失衡。
在房俊看来,这门亲事根本不可能成。
然而房玄龄却略一沉吟,说道:“遗则少年心性,颇为顽皮,怎能有此福分与天家结亲?老臣万万不敢有此奢念。”
李元景便笑道:“性格活泼是好事,再说就算再活泼,还能活泼过您家这位二郎去?呵呵,当初房二郎可是拳打亲王脚踩权贵,蛮横霸道横行无忌,可是现在您瞅瞅,不照样功成名就成为国之栋梁,深受陛下器重?”
房玄龄笑了笑:“他这个棒槌,算是给老臣惹足了麻烦……”继而道:“若是殿下当真觉得犬子遗则合适……”
“咳咳咳!”
房俊吓了一跳,急忙连声咳嗽,将老爹的话语打断。
这位老爹怎么回事,凭白的去巴结荆王这门亲做什么?这位就是个坑货,别把咱家给坑了!不能让老爹将话说完,否则一旦老爹吐出同意两个字,那便事成定局。
见到老爹和李元景一同望来,李元景甚至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房俊便苦笑道:“父亲您是否忘了,前几日母亲娘家来人,可是有人给遗则提了一门亲?”
房玄龄什么脑袋?
虽然不知道儿子所谋为何,但出乎对儿子把握朝局处理事务的信任,当即做出恍然之色:“哎呦呦,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将这件事忘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拒绝
房玄龄什么脑袋?
虽然不知道儿子所谋为何,但出乎对儿子把握朝局处理事务的信任,知其必有用意,当即做出恍然之色:“哎呦呦,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将这件事忘了……”
然后转向李元景,尴尬道:“这个……殿下恕罪,老臣是当真忘了这一档子事。殿下您能抬举犬子遗则,那是遗则的福气,亦是老臣的福气,只是家中那老妻……咳咳,还请殿下原谅则个,是否待老臣问过老妻是否应承下遗则的婚事,而后再给殿下个准信儿?”
荆王李元景脸色不好看,心情极度不爽。
什么情况?
我这堂堂的亲王上门提亲,脸皮都不要了,结果你拒绝我?
不过他是个阴柔的性子,即便心中非常不满,却也没有发作,脸上也看不出有何异样,依旧笑得很春风扑面:“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本王未曾实现了解详情便贸然登门,看来是给房相添麻烦了。”
话语很客气,却有些咄咄逼人。
我是亲王,我亲自上门提亲,你是不是嫌弃给你添麻烦?就算你儿子当真定下了亲事,毕竟未曾听说三书六礼,仅仅是个口头约定而已,难不成我这个亲王还不能让你推掉那一档子亲事,转而娶我家闺女?
谁知房玄龄居然点点头,叹息一声,看着李元景无奈说道:“实不相瞒,殿下还真就给老臣添麻烦了……殿下想来应当知道,吾家老妻那是最最不讲理之人,便是连陛下也曾动了让老臣休妻之念头,可所谓糟糠之妻患难与共,老臣有着实舍不得……唉,这件事非是老臣推搪,实在是若不能得到老妻首肯,老臣当真是做不得主。”
李元景愣住了。
若是一个不知内里之人,怕是就要跟房玄龄拍桌子,你房玄龄堂堂一国之宰辅,居然说你做不了儿子亲事的主,何其荒谬?
可偏偏李元景是个知情的,当年那“喝醋”一事至今仍有人津津乐道,谁不知房玄龄家有悍妻、夫纲不振?
至于上门休妻之念……那纯属妄言。
房玄龄之妻卢氏出身范阳卢氏嫡支,谁敢将卢氏的嫡女休掉?
那可是范阳卢氏!
“自古幽燕无双地,天下范阳第一州”!
范阳卢氏在秦始皇时,有大名鼎鼎的五经博士卢熬,天文博士卢生。继之西汉初期有燕王卢绾,东汉末被尊称“士之楷模,国之桢韩”之海内儒宗之大儒卢植,均出自范阳。
及魏、晋、南北朝至隋,卢植之裔卢志、卢谌、卢偃、卢邈、卢玄等等,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从卢玄起至其曾孙,一家百口,共财同居,什么叫书香门第?这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历代帝族想要与以卢氏为代表的“山东望族”结亲,结果想要娶人家的女儿人家不一定愿意嫁,更多时候是将自家的公主嫁过去,史称“范阳卢氏,一门三公主”……
这样家族出来的嫡女,谁敢休?谁又舍得休?
李元景没话说了,若当真是卢氏为房遗则订了亲,那还真就不会看他荆王的脸面将亲退了,转而娶他家的闺女。
堂堂亲王亲自上门说亲居然落到这等尴尬局面……李元景再是性格阴柔,也觉得没脸,说了几句各套话,灰头土脸的告辞离开。
*****
“因何阻拦为父答允荆王的婚事?”
李元景走后,卢氏在后宅听闻荆王前来为遗则说亲一事,急忙过来查看情况,房玄龄命侍女重新沏了茶水,卢氏坐在一旁,他则与儿子对坐,询问道。
房俊问道:“儿子敢问父亲,因何要答允荆王的婚事?”
房玄龄反问:“为何不能答允?”
房俊道:“答允了也没什么好处。”
房玄龄道:“也没什么坏处。”
卢氏一脸懵然:“……”
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都给老娘好好说话!显摆你们有水平是吧?鬼话连篇的,谁听的懂?我就问你们,遗则的亲事如何了?”
房玄龄一指房俊:“被你这个儿子给搅合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将锅甩了再说……
房俊无语,看着房玄龄。
老爹你好歹有点骨气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做到你这份儿上,失败!
房玄龄一脸悠闲,抿着茶水,还有心思怨我?你自己先过了你娘这一关再说吧……
果不其然,一听房俊将亲事给搅和黄了,卢氏顿时眉毛倒竖,回身就找鸡毛掸子,骂道:“你这孽障!你自己娇妻美妾尽享齐人之福,就不管别人死活了?你兄弟都十三岁了还每人给说亲,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你居然还给弄黄了,老娘抽不死你!”
可这前厅里乃是待客之所,哪里会有鸡毛掸子?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却也不肯罢休,狠狠的在房俊胳膊上掐了两把。
房俊疼得吱牙咧嘴,却也不敢躲闪,告饶道:“娘啊,儿子都有儿子了,您别这么粗鲁行不……再说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会看不出这是我爹祸水东引栽赃嫁祸?人家荆王是来寻父亲的,我哪里够格在这事儿上说话?”
卢氏一听,有道理啊,又瞪着房玄龄,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那荆王相貌出众性情温雅,想必闺女也是个极好的,与我家遗则正相匹配,因何拒绝?”
房玄龄道:“是二郎又是使眼色又是咳嗽,我这还纳闷他搞什么鬼呢,还没来得及问。”
“这不还是你的事儿?”卢氏生气,揪着房俊又开掐。
华亭伯如何?
京兆尹如何?
兵部侍郎又如何?
在老娘面前,你小子永远都是三孙子,想打就打,想掐就掐!
房俊只得说道:“娘您想想,就算荆王看中了老三,想要结这门亲,却为何亲自跑上门来?这件事完全可以通过一个中人试探一下我家的意思,然后找个媒人前来说道一下,若是两厢情愿,自然水到渠成。”
这件事的确有反常态,一般来说女方若是看中了男方,亦会找个人透露一下,询问一下男方的意思,若是男方有意,则由男方出面寻个媒人一手托两家,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可作为女方非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的上门提亲,还是身为亲王的女方父亲亲自登门,怎么看都有些蹊跷,于理不合。
卢氏眨眨眼,开动脑筋,疑惑道:“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阴谋?”
“噗”房玄龄口中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房俊苦笑道:“额滴娘!哪里有那么多的阴谋?不过是荆王定然有事相求于我家,而且所图甚大。”
“呃……还以为又是各种算计各种阴谋呢……”
卢氏有些讪讪,似乎被两父子一天到晚的阴谋论给传染到了。不过见到父子两个使劲儿憋着笑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狠狠掐了房俊一把,然后瞪着房玄龄,撒泼道:“就你们两个聪明,我是个傻子行了吧?我不管,反正遗则的媳妇儿被你们给弄没了,你们得负责给我找回来一个,必须得是大家闺秀,寻常人家的可不行!”
现在房家的门庭在整个大唐那是一等一的显贵,一个当朝宰辅,一个部堂高官,主母是范阳卢氏嫡女,儿媳是皇家公主……这样的家世,什么样人家的闺女娶不得?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这事儿怎地就能摊到头上?
房玄龄的确是当官当得久了,甩锅的本事得心应手:“且不论你拒绝荆王的用意为何,你母亲说的没错,你把老三的媳妇儿弄没了,那你就负责给找一个。”
摊上这么个爹娘,房俊还能说啥?
不过他也不是白给的,眼珠儿一转,便说道:“刚刚儿子随口跟荆王说是母亲事先跟娘家人给老三订了份亲,不如母亲便在范阳卢氏族中找一个合适的姑娘,将这事儿定了?既能圆了儿子刚刚的谎话,又能堵住荆王的嘴,最难得是一个娘家侄女进了门儿,母亲您以后也多个贴心的不是?”
卢氏一听,顿时一喜:“哎呦,还是我儿子聪明!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卢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定然有合适的。你娘我是卢氏的姑奶奶,卢氏的姑娘跟老三那就是姑表亲,这姑表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那可顶顶是最好的姻缘!”
当即喜不自禁,起身便去了后堂,琢磨着娘家那个姑娘合适当她的三儿媳妇儿……
厅内,房玄龄松了口气,冲儿子赞许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房俊则谦虚一笑,彼此彼此……
“话说,到底是因何拒绝荆王?”房玄龄对这事疑惑。
房俊顿了顿,略作沉吟,直言道:“儿子观荆王此人……怕是心术不正,所谋甚大。”
房玄龄愕然。
一个亲王“所谋甚大”,还能谋什么?
这可是骇人听闻至极!
他皱着眉仔细想想荆王平素的行事为人,性子阴柔、不声不响、看似无欲无求实则与柴哲威、薛万彻等统兵武将走得极近,这会儿又跑来自家结亲……
嘶!
房玄龄顿时一惊,果然不似善类啊!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荆王的班底
在此之前,房玄龄并未意识到荆王所为有何不妥。
身为亲王却礼贤下士,性格温润谦虚低调……是以房玄龄对其印象甚为不错,虽则知道荆王结亲与房家必有所图,却想着能够给三子遗则结上这么一门亲也算不错,起码保住一世富贵。
然而其结交统兵武将、刻意经营名声,再加之今日这般急切的登门求亲,种种迹象联系起来,似乎当真予人一种“所谋甚大”的忧虑。
若是果真有着那般野心……李二陛下岂会不知?房玄龄对于李二陛下的心性手腕再是了解不过,荆王这等伎俩如何瞒得过他?怕是此刻正隐忍待发,就等着荆王露出迹象,而后以雷霆手段一举铲除!
反正杀兄弑弟这种事,李二陛下又不是第一次干……
想及此处,房玄龄不由得心中一寒,一阵后怕,亏得自己还想为三子遗则寻托一世富贵,若是当真与荆王结了亲,十之八、九要被牵扯其中。
自己当真是一时执念,以房家现在的声望,加之他房玄龄和房俊父子两代经营出来的局面,既有官职权势又有荣宠圣眷,足可保得家族百年昌盛福泽绵延,又何必再去攀龙附凤画蛇添足?
福气不能被一家全都给占了,过犹不及……
沉思良久,房玄龄轻轻吐出口气,赞许道:“这次是为父思虑欠妥,二郎所谋乃是正途。”
房俊道:“还是父亲教诲之功,这一次怕是得罪了荆王殿下,不过正如父亲您说的吃亏是福那般,虽则得罪了荆王,甚至也会惹起皇族的不满,认为吾父子欺人太甚持宠生骄,可毕竟皇帝会安心,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说,这件事其实越多人知道越好。”
最后这句话可谓意味深长。
房玄龄颔首微笑。
又说道:“褚遂良要回来了。”
房俊微微一愣:“这么快?”
因为魏徵将一些手稿托付与褚遂良,希望褚遂良能够在他死后将之公布于众,而褚遂良却从中两面三刀,故而恶了李二陛下,将至责罚贬谪。却不料这才过了多久,李二陛下便要将之起复?
房玄龄面色微沉,沉吟道:“此事有些不寻常,昨日傍晚,长孙无忌入宫,而后便传出陛下将擢升褚遂良为谏议大夫之消息。”
房俊自然知道老爹所谓的“不寻常”为何。
诸般事端加在一处,李二陛下现在对长孙无忌之信任早已不复以往,门阀和皇权之间的冲突亦使得这原本紧密无间的两人隔阂日深、渐行渐远。可偏生实在如此局面之下,长孙无忌进了一次宫李二陛下便将贬谪的褚遂良起复,还升了官……
这不仅有悖于常理,更与李二陛下之性情不符。
长孙无忌、褚遂良……
房俊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这两人看似并无多少相干,但事实上却又一个共同的身份极力扶保晋王李治成为太子并且最终问鼎帝位的从龙功臣!
难道现在长孙无忌等人便已经全力扶保晋王李治争储?
可李二陛下又开始亲近本已疏远的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又意味着什么?
是难忘旧日患难之交情,还是本就属意晋王取代太子,不过是顺水推舟,默认长孙无忌等人发起争储之斗争?
*****
刚刚过了晌午,荆王李元景亲至房府提亲却遭受拒绝的事情便传了出来,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房家父子志趣高洁,已然尚了一位皇家公主,自然不肯再尚另一个郡主,否则房氏一族岂非成了不是外戚的外戚?房玄龄君子端方,房俊志向远大,两父子皆是一般的心高气傲,如何愿意沦为皇族的附庸?
亦有人说房氏父子不知天高地厚,这般莫大的福泽竟然能够拒之门外,实在是其蠢无比,太过清高骄傲。
皇族之中更是骂声一片,即骂房氏父子不识好歹,又骂荆王愚蠢丢尽了皇族颜面。
荆王府中,李元景气得一脚踢飞了一个案几……
堂上尚有两人,一个是器宇轩昂俊朗非凡的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一个是相貌粗犷孔武有力的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
见到李元景这个平素阴柔随和之人被气得这般暴躁,薛万彻亦是怒气冲冲,骂道:“这两父子当真是欺人太甚!殿下身为亲王,亲自登门求亲却横遭拒绝,岂非丢脸至极?如此不将皇族放在眼内,当真是嚣张跋扈!”
一侧的柴哲威却微微蹙眉,并不去附和这些没用的废话。
便是不将你放在眼内,便是要拒绝你,便是伤你颜面是你沦为长安权贵之间的笑柄,你又能如何?
人家房玄龄乃是宰辅之首,简在帝心,皇帝对其之信任比你这个皇弟更甚,你能将房玄龄如何?别说是房玄龄,即便是房俊那厮,你们谁跳出去指着鼻子骂两声给我看看?
颜面丢了就丢了,想法子再捡回来就好,这般怨妇一般抱怨,就好比孩童打架输掉之后撂几句狠话,恁地令人耻笑……
柴哲威看向羞恼不堪的李元景,蹙眉问道:“其实这件事怨不得房氏父子,殿下这般亲自登门,换了谁心里都要生出几分疑惑,小心在意一些在所难免。在下想要问的是……到底是谁给殿下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与房家结亲本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完全可以从中摆脱一个两家皆熟识之人从中传话,即便出现如今这种情况亦有足够的转圜余地,哪会如现在这般被动?”
李元景面红耳赤,吭哧半天,无言以对。
说啥?
难道说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正是他自己?
是他见到古之成就大业者尽皆礼贤下士、三顾茅庐,所以想要效仿先贤,不顾亲王之尊纡尊降贵的亲至房家提亲,想要一举将房氏父子感动得一塌糊涂纳头便拜?
史书都特么骗人的……
毋须回答,柴哲威已然从李元景尴尬的神色之中瞧出端倪,心中忍不住一阵失望,这般愚蠢而毫无政治智慧之辈,自己以前怎地居然认为其城府甚深、隐而不露的?
当真是有眼无珠。
未几,说了两句闲话,柴哲威便借故告辞离去。
李元景目光幽深,叹息道:“哲威此去,渐同陌路矣。”
他倒是没有蠢到家……
薛万彻更是拳头比脑子大,不明所以道:“殿下此言何意?”
李元景神情落寞,叹息不语,倍受打击。
薛万彻脾气暴躁,此刻反倒安慰起李元景来:“天将降大任者,必将苦其筋骨饿其体肤,稍稍挫折,殿下何须在意?谋大事者,岂在旦夕之功?陛下春秋鼎盛,留给吾等的时间有的是,殿下万万不可灰心。”
只要李二陛下活着,谁敢对那个位置心存奢念?
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李二陛下殡天之后、新皇登基未稳的那段时间才会发动,所以时间有的是。
这么一听,李元景顿时又充满斗志起来,这个皇位李二能够逆尔篡取,为何我就不能?
“只是可惜未能与房家结亲,否则本王如虎添翼!房玄龄固然老谋深算有诸葛之智,可是本王更看好房俊,此子不仅深谙为官之道,更精通经济之术,本王若想要成就大事,怎能少得了经济上的资助?可惜了!”
他与薛万彻交情莫逆,此等大逆不道至于并不讳言。
况且薛万彻当年乃是太子建成之东宫虎将,被建成引为心腹加以重用,玄武门之夜更是率领东宫兵马拼死力战,甚至反扑秦王府,差点将李二陛下的妻儿都给杀了,直到李二陛下派人出示以太子首级,他才放下武器带领数十骑逃入南山。
后来虽然被逼的不得不投降,心中却对李二陛下充满着深深的怨念和仇恨。也就是李二陛下心胸宽大自信爆棚,认为可以感化这位原本太子建成的东宫虎将,若是换了个人,薛万彻老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薛万彻闻言,冷哼一声,心中不服。
那个黄口孺子,焉能得到荆王如此重视?
若是有机会,定要让位好看,也要让荆王意识到,某才是他不可或缺之人……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人间正道
陛下的旨意传递到京兆府以及兵部,马周即可赴任京兆尹,主持东西两市以及昆明池市场的筹备建设;房俊则在半月之后前往兵部赴任,交卸掉京兆府的一切差事,不过“讲武堂”的筹建依旧由房俊负责,并且“讲武堂”放管理权责由京兆府移交兵部。
京兆府方面风平浪静,毕竟房俊调任已成定局,有人惋惜有人欢欣,但是大多数人都对此保持乐观,毕竟房俊临走之时给京兆府带来一笔令户部都垂涎三尺的巨额罚款,足够使得京兆府在新任京兆尹的带领下大展拳脚。届时功劳、好处都随手可摘,怎能不高兴?
只是这个时候京兆府的官员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即将履任的这位新上司是如何的雷厉风行,如何的铁腕统治,如何的铁面无私……等到大家被压榨得苦不堪言,才会忆起往昔房俊的好处来。
兵部这边,则绝大多数保持对房俊的期待。
兵部虽然名义上统管天下兵事,但事实上却极为尴尬。上有乾纲独断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对敌开战亦或是兵员部署,哪里用得着兵部官员们表现?中有跟随陛下南征北战奠定帝业的十二卫大将军,各个位高权重不可一世,谁将兵部这帮杂鱼放在眼里?
偏生自己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英国公李绩,却是无欲无求一身仙气儿的一位,随波逐流和光同尘,谁也不得罪。
种种原因导致兵部虽然作为六部之一且统管军事国防,却是个打酱油的……
现在好了,虚位以待多时的左侍郎一职由房俊这个天字第一号棒槌担任,兵部诸司主官仿佛觉得一瞬间腰杆儿便挺直了,瞧瞧这位先后在工部以及京兆府的表现,哪一个衙门不是立即风生水起?
更别说其“自带项目”了,“讲武堂”的设立早已受到帝国上下所瞩目,兵部必将因为这个项目成为各方巴结的重点。故此,作为官场上最不受待见的“空降兵”,房俊非但没有受到排挤敌视,反而尽皆期待他的驾临,带领兵部走出困境,重塑兴旺……
李二陛下之所以给了房俊半个月的假期,是因为房俊这段时间要筹备两个儿子的百日宴。
国人自古以来便有重男轻女之习俗,诞生麟儿,那是每一届每一户无上欢喜之事,自然要大肆庆祝。“三朝”、“满月”、“百日”、“周岁”,皆会举行不同程度的庆祝方式,期间“百日诞”更是亲友咸集大宴宾朋,甚为隆重。
以房家今时今日之地位和影响力,届时必然大臣云集勋戚汇聚,自然要大肆筹备,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否则若是何处出了差错,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过这等琐事根本不必房俊出手,武媚娘半卧在闺房之中,指挥着管事家仆便将事情办得条理分明、毫无疏漏……
静养了三月有余,经过御医的精心调理,各种名贵补品不要钱似的进了武媚娘的肚子,气色渐渐好转起来,本就妩媚明艳的武媚娘愈发珠圆玉润光彩夺目,看得房俊一阵阵小腹灼热火烧火燎,不过谨记着御医的叮嘱三月内不准行房,自然是将一腔邪火尽数发泄在高阳公主身上。
只可惜高阳公主娇小玲珑纤细娇柔,哪堪龙精虎猛的房俊夜夜鞑伐?只是几天便被折腾得浑身酸软连连告饶,几位侍妾得了机会,雨露均沾社会和谐……
华灯初上,忙碌一天的武媚娘随意用过晚膳,洗漱过后,披着一件绛色丝绸袍子半倚在软榻上翻看着基本厚厚的账簿。
沐浴过后的秀发在头顶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子绾住,露出洁白细腻的粉颈,衣领微微敞开,被滚热的汤泉泡的白里透红的肌肤露出一大片,山峦起伏,引人入胜。
丝绸的袍子柔顺的紧贴着身体,线条优美一览无余。
一双小巧的秀足斜斜的叠在一处,脚趾纤秀晶莹,雪白纤细的足踝欺霜赛雪……
房俊推开门走进来,便见到这一幕美人横卧、令人血脉贲张的绝美画卷,瞬间致意。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晚上不要多看书,仔细坏了眼睛。”
房俊随意说着,走到软榻上坐下,将美人一双秀足拿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睛却顺着衣领处敞开的缝隙钻进那一抹两峰夹峙的沟壑之中,不可自拔……
武媚娘微嗔:“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看?”
话虽如此说,却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反而微微倚靠在枕头上,上身微微后仰,挺拔高耸,一阵波涛汹涌。
手里把玩着一双秀美的莲足,房俊略带歉意的看着武媚娘的妩媚面容。他是最不耐烦请客设宴这等俗务的,何况是百日宴此等规模的喜事?可家中能够担得起筹备这等喜宴的,也就只有武媚娘。
“倒是难为媚娘了,却也不要事必躬亲,事情交代下去自有人去办,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千万莫要累到才好。”
房俊有些后悔,不该将这些事情交给武媚娘来处理的。虽说筹备喜宴之事对于一贯以来处置码头几百上千人亦是得心应手的武媚娘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却忽视了这位武美眉那种做起事情来继晷焚膏的性格,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一丝一毫的疏漏都不允许存在。
或许正是这样的优点方能成就千古第一女帝的宏图伟业,但房俊却不希望她这样劳累。
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种问鼎天下的机会了,既然如此,何妨随意一些、自在一些?快乐的来源并非只有那种手执乾坤的绝对权力,有的时候平淡之中亦会蕴含着生活的真谛。
武媚娘莲足轻点,神情娇俏,小巧精致的琼鼻皱了皱:“妾身哪里有郎君劳累?郎君旦旦耕耘,夜夜征伐,当真是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哼哼,妾身吃得那些补品,应当多多给郎君分食一些才是。”
眼波流转之间,一股妩媚娇艳之气息流泻。
房俊看着美人绝美的容颜,完美的娇躯,咽了咽口水,食指大动,手掌微微用力握着秀足揉捏一阵,便顺着秀美的足踝一路向上,抚过顺滑紧致的美腿,钻入丝绸袍子里头。
入手之处一片滑腻,比之丝绸更胜三分……
“等等!”武媚娘嘤咛一声,伸手将袍子下的大手摁住,眼波盈盈,阻止了房俊下一步的动作。
“嗯?”房俊眉梢一挑,略带诧异,这是想要跟本郎君玩一出儿欲擒故纵?
武媚娘阻止了房俊的大手,直起上身,任凭春光外泄差点晃瞎了某人双眼,自软榻旁的矮几上拿过一本厚厚的账簿,秀眸放光,兴奋道:“郎君可知这一次收了多少彩礼?”
房俊愕然。
这个时候……是否谈论风花雪月之类的话题,然后妩媚的冲自己勾勾小拇指邀请自己一起羞耻更适合一些?
武媚娘对房俊的诧异不满恍若未见,兀自兴致勃勃的扬了扬账簿,说道:“数目暂时还无法统计,不过不仅朝中文臣几乎来了九成九,天下各处州府的刺史督抚大半送来贺礼,便是绝大部分武将亦有贺仪送至,郎君,只是这一次喜宴,便抵得上咱家所有农庄一年产出的总和!”
房俊无语,你是得有多财迷,会因为一些钱财兴奋成这样?
话说咱家现在钱也不少了,至于吗?
这年头没有纪委,没有督查,官员家中婚丧嫁娶收礼是普遍行为,就算手了一座金山,政治对手亦不会那这种事情出来弹劾,因为在时下的价值观看来,这实在是跟道德问题扯不上边。
以房家父子现如今的身份地位,收礼收的少了那才是让人耻笑的事情……
房俊有些不爽,觉得武媚娘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对的问题:“媚娘,如此良辰美景、**夜半,你不觉得谈论这等俗事,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么?”
“嗯?”武媚娘微微一愣,眼眸一转,便咬着嘴唇吃吃笑道:“那郎君觉得,何事不俗呢?”
“自然是夫妻敦伦之人间正道,媚娘以为然否?”
“哼哼,什么敦伦正道?不过是你们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羞耻心而编造的借口罢了。”
“放肆,质疑圣人之言,想讨打?”
“郎君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本郎君今日要大义灭亲,吃吾一棒!”
“咯咯,不要……”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心中有座城
烛影摇红,美人在握。
云雨之后,侍女打来温水,脸儿红红的替夫妻两个清洁了身子,又备上香茶糕点作为宵夜,这才躬身退走。
武媚娘娇喘细细,媚眼如丝,如同一只软骨蛇一般腻在房俊怀里,枕靠着宽阔强壮的胸膛,湿漉的秀发披散在房俊肩头,一直春葱一般的纤纤玉手在胸膛上划着圈儿……
房俊惬意的仰躺着,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环过美人肩颈,感受着暴风雨过后的宁静安适。
“唉,妾身刚刚估算了一下,这一次的贺礼怕不是得有十几二十万贯……”
“啪!”
“哎呦!”
雪白的臀儿被拍了一记,武媚娘娇嗔:“为何打我?”
房俊没好气道:“你这人得是有多财迷?刚刚还要死要活的连连告饶,这会儿便又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俗不可耐!”
“哼哼!是呀,妾身没读过书,是个俗人,哪里及得上郎君文采绝世,只关注夫妻敦伦那等人间正道?”
“嗯?为夫是否可以认为这是在嘲讽?”
“妾身哪里有那个胆子?刚刚不过是说了一句妾身受得住,便被你这根棒儿戳得死去活来……”
房俊低下头,便见到一张如花似玉的妩媚娇颜似嗔似喜,红唇轻吐,魅惑众生,便手臂使劲,将武媚娘向上提了提,吻住她的红唇,大手则肆意游走。
武媚娘先是柔顺的反吻,倏地眼眸睁大,一脸惊慌,八抓鱼般死死缠住房俊的身子,使得他不能随意动作,柔声哀求道:“好人,饶了我吧,真的受不住……”
房俊见她不似作伪,这才作罢。
相互拥抱依偎着,静静的体会着心灵契合的美妙滋味……
良久,武媚娘柔声低语道:“郎君,谢谢你……”
“嗯?”
房俊不解,“你我夫妻,何用言谢?再说,因为什么事?”
武媚娘小脑袋往房俊的颈窝拱了拱,悠悠说道:“自然是我那两位兄长之事……郎君非但没有因为这两个混账而嫌弃妾身,反而一切都顺着妾身的意,郎君真好。”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女人是没有人权的,所有的道理都不适用于女人身上,她们天生便是附属品,甚至于乃是财富的一部分,即便是金枝玉叶亦是如此。
当然,诸如房陵公主、高阳公主这等剽悍的勇于摆脱世俗的束缚敢于打破礼教所拘谨的一些,冲破一些桎梏去寻找自我的超越时代的存在,是超越了道德底线的……
别说什么武氏兄弟的所作所为与武媚娘无关,只要他们是兄妹,那么武氏兄弟的所作所为就必然要武媚娘去承担。甚至于若是武氏兄弟再过分一些,甚至会成为武媚娘被休掉的理由……
能够如同房俊这般将之彻底分割,武氏兄弟是武氏兄弟,武媚娘是武媚娘,这是极为罕见的。
武媚娘不知道这是房俊深受前世道德世俗的影响,只是单纯的认为此乃因为房俊对她的宠爱,所以包容她的一切。
房俊轻笑一声:“你我夫妻一体,便是注定的缘分。佛说‘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而你我能在芸芸众生之中相遇相识结为夫妻,这又得是多少次的回眸、多少次的擦肩而过?缘分既然来了,那边是上天注定之意。”
“二郎……”
这世间的女子哪里听闻过这般情话?即便是心志坚韧如武媚娘,亦是颤着声音情绪翻涌,心底爱意满溢,情如烈火,主动奉上香唇,恨不得将自己娇柔的身躯狠狠的揉进爱郎的胸膛里……
*****
次日一早,春光明媚,逗留江南许久的孔颖达返回长安,并且未曾第一时间返回家中,而是与聿明老头径自来到房府。
房玄龄赶紧洗漱宽衣,带着房家子弟亲去前门迎接。
将人迎到正堂,分别落座,房玄龄笑问道:“仲远兄自江南回京,何以不先回府上,反而第一时间赶到寒舍?”
孔颖达风尘仆仆,不过精神头儿倒是不错,闻言自怀中掏出一大卷图稿,放置在面前的桌案上,看向房俊说道:“老朽乃是被令郎这一份学院的设计图稿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实在是一日都在江南待不下去,故而不得不返回京师,想要当面讨教。”
房玄龄将图稿接过,随意翻了翻,便即恍然。
这份图稿房俊画出来之后,第一时间便拿给他看过,请他指点。怎么说呢,房玄龄看过之后蹦出口中的第一个词便是“异想天开”,第二个词则是“痴人说梦”……
孔颖达摊开图稿,瞅着房俊说道:“老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只想问一句,你这还是学院吗?”
一张张图稿,一处处院落,一座座风格迥异的建筑,占地面积几乎达到半个长安城,由昆明池畔直到附近的圭山,地势由低至高将方圆十里之内尽皆容括其中。
这是何等的规模?
这哪里是建筑一座学院?分明就是一座新城!
聿明老头也插话道:“前些时日老朽去江南处理一些俗务,拜会孔兄之时得见这份图稿,即便以老朽之见闻阅历,亦不得不叹为观止。不过二郎是否好高骛远了一些?若如此规模的建筑尽皆是如同东西两市那般横平竖直砖头水泥堆砌的千篇一律的建筑,老朽姑且相信能够建成。”
说着,他伸手从那一卷图稿之中抽出一张,粗糙的手指点了点上面一座横跨潏水的大桥,一脸不可思议:“可是你这图稿之中所有的建筑皆各具特色,尤其是这座大桥……老朽不懂,一座跨度超越三十丈的大桥,桥体全部由钢铁建成,铁索斜拉……怎么可不坍塌?即便不会坍塌掉,单单这一座桥,所需铁料便是个天文数字,且必须是精钢打制,炼制钢铁需要多少年?建造这座桥所需的钱财又是多少?”
孔颖达拍了拍这些图稿,老眼之中满是憧憬惋惜之色,叹息道:“二郎之才华,的确冠绝古今,若是这么一座融合了太学、讲武堂、杂学、医学、甚至是星象的学院当真能够建成,足以流芳百世,彪炳千秋!”
继而,他抬起眼,无奈说道:“然而这样一座精美庞大的学院,所需要靡费钱财几何?所需要耗费人力几何?所需要建筑时间几何?全部都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始皇帝万里长城固然将匈奴挡在漠北之外,不能长驱直入进犯中原,却也因此耗尽国力二世而亡;隋炀帝开凿运河沟通南北,的确是宏图伟业功盖千古,却也导致民怨沸腾社稷倾覆。别说什么千秋之后功罪自有后人评说这种傻话,这一座学院固然没有长城运河那般可以直接动摇国本,但是也必然导致国力空虚,政事堂不会答应,陛下更不会答应!”
如此浩大之工程,所需人力物力简直难以计数,即便是将整个国库填补进去都嫌不够,稍有不慎便是覆国之祸,谁敢支持?
一盆一盆的凉水兜头浇下,孔颖达的眼睛看着房俊透露着无奈,可他的大手却始终在图稿之上婆娑着……
诚然,无论万里长城亦或是大运河都足以称得上是覆国之策,两个强横一时的超级王朝因而覆灭,可是谁能否认万里长城的雄迈阔壮,谁能否认大运河的碧波辽阔,谁能否认那直叙胸臆的千秋伟业?
若是当真能活着见到这座学院建成,哪怕在学院里教上一天书,即便是死了亦会溘然长逝,一世无悔。
房俊正襟危坐,听着孔颖达和聿明老头一条一条的述说着这座学院不可能建成的理由,可是他感受得出,其实这两人心中却一直希冀着房俊能够说出一个将他们一起驳斥的理由,能够让这座空中楼阁真正实现。
否则,本已致仕归乡不问政事的孔颖达何必风尘仆仆的返回京城?云游天下一心追寻天道的聿明氏何以这般执着于凡尘俗事?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堡,寄托着梦想和荣耀,以及妥协与征服。
房俊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图稿,在下花了两个晚上画出来,可是预想中的完工时间,却长达二十年,甚至更久……”
孔颖达和聿明老头甚至包括看过图稿的房玄龄在内,尽皆瞠目结舌。
如何宏大之构想……只是画了两个晚上?
房俊悠然续道:“而且诸位不知道的是,这一座学院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哪怕只是建成一天便彻底毁去,在下也不会有多么心疼。在下所在意的,只是它建造的整个过程,以及这个过程当中所遇见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注定会毁灭的学院
“我并不在乎它能够存在多久,我只是在意它在建造当中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
房俊轻描淡写,语意悠然。
在座者,无论是房玄龄、孔颖达亦或是聿明氏,哪一个不是智计绝伦见多识广的老狐狸?
可是此刻却尽皆被房俊这句话震得瞠目结舌、一脸懵然。
一个耗时数十年、靡费以亿计的庞大工程,你却跟我说其是并不太在乎它是不是会百年千年的屹立下去,而只是在乎这个过程?
孔颖达气得胡子翘翘,手指头颤抖的点了点房俊,转头对房玄龄怒喷:“瞧瞧,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帝国根基、百姓民生,在他心中算个啥?啊?亏得老朽为了这个学院夙夜难寐、茶饭不思,绞尽脑汁的琢磨着如何劝说陛下、劝说政事堂、劝说三省六部,可他却只是当做一个奢华而靡贵的玩具……真真气煞我也!”
老爷子如何不怒?
一生在官场浮沉,可是却深深厌恶官场的倾轧污秽,只想着一朝归乡教书育人,再不用阴谋算计,再不用阴暗龌蹉。可惜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顺心如意?
身在家族之中,便不得不深陷在官场泥潭,纵然步履维艰,亦要为族人谋福祉、为天下读书人张目。
本以为这一辈子便这样在肮脏中度日,沾染了一身孽障,致仕之后尽心竭力的教授几个学生、编撰两部书作,亦算是这一生未曾虚度,阖眼之时尚有有那么一点念想儿。
可是谁曾想,陡然之间如此一个如大的学院从天而降……
纵然孔颖达知道这个计划俨然天方夜谭,却也有着一丝憧憬,因为他知道房俊的敛财之力堪称冠绝天下亦不为过,只要建造学院的财力能够维系,其余的难度再是如何巨大,亦非是没有解决之道!
就抱着这么一丁点儿的希冀,孔颖达风尘仆仆自江南返京,踏入长安之后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径自来到房府,希望能够从房俊口中得知一些自己非曾得知的内容,能够使得这份希冀成为现实的几率更大一些。
然而房俊却说即便这座书院建成了,他也并不在乎……
这算什么?
那老子开涮?
既然你不在乎,那为何千里迢迢的将这份图稿给老子送去?
孔颖达出离愤怒了。
那是一种自己眼中视若珍宝的东西却被别人不屑一顾的恼怒!
房玄龄也是无语,瞪了儿子一眼,喝叱道:“怎么说话呢?”
这座学院若是当真建成,那足以使得所有参与筹备建设的人员名垂千古,弘文教谕之名百世而流芳。可以想见,这样一座学院将会培养出成千上万各行各业的人才,而当这些人代代相传,将会是一个何等庞大的数字?
作为这些学子的教谕……那才当真是桃李满天下!
谁能不重视?
即便是性情淡泊如房玄龄者,亦免不了心旌摇曳热血上头!
所以房俊这话在三人听来……确实欠揍。
房俊也是无奈,两手一摊,说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陛下锐意进取胸怀天下,或许会支持吾等建立这座学院,用以培养各式各样的人才来充盈到帝国的各个位置,推动贞观盛世的延续和发展。太子虽则未必有那陛下那等雄心壮志,却也是个守成之君。可谁知道再以后会怎样?当这座学院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就将成为足以自成体系的庞然大物,对于帝王来说,用之于己则是深山宝藏,若是不利于己……便是一座帝国地基之下的火山!”
宝剑有双锋,等这座学院最终自成体系的时候,天下将有无数的官员出身其中,影响力将会超越所有的门阀、派系,屹立于朝堂之上!
经房俊一说,三人顿时默然,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房玄龄与孔颖达浸淫官场一生,聿明氏虽则游离于官场之外,却非是远离红尘俗世的闲云野鹤,见识之广博绝对不在孔颖达与房玄龄之下,如何看不到这样一个结局?
聿明氏黯然叹息:“同窗苦学、同门任教,朝夕相对、利益联结,入仕之后又必然相互扶持、相互提携,所以自称派系乃是不可逆转之结局,这是天下所有的书院都共同存在的特点。若是书院规模小一些,学子教谕们相互扶持便是一段佳话,可若是书院的规模独步天下,满朝半数尽是书院子弟……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允许这等情形出现。”
房俊抿了抿嘴唇,亦是无法可施。
似乎每一个穿越者都有一众开启民智、教谕天下的执念,甚至于这股执念比之改朝换代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更为深入骨髓!因为只有穿越者才知道,历史是有惯性的,改朝换代改变不了历史,谋朝篡位改变不了历史,就算是火枪火炮也改变不了历史!
但是教育能!
唯有广播教育、开启民智,推动自然科学的发展,才能使得这个民族在愚昧之中一代又一代的陷入权利的漩涡,周而复始的重复着分分合合的悲剧,一家灭一家兴,崛起与毁灭之间所葬送的却是整个民族的元气。
听闻聿明氏的话语,孔颖达颓然道:“此乃不可解之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每一个帝王都必须保持对于权力的绝对掌控,一旦书院崛起,则是必须剪除的对象,否则一家独大无人制衡,皇权危矣。”
实则面前的形势便是如此,李二陛下为何心心念念的要削弱门阀扶持寒门?
便是由于门阀的势力已然暴涨至连皇帝亦要对其妥协,长此以往,必将重现历史上门阀世家联合起来“兴一国灭一国”的嚣张态势。
李二陛下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岂会任由门阀坐大,最后将他逼成第二个隋炀帝?
房俊是小辈,此间亦无侍女扶持,便亲自给三人斟茶倒水,接着孔颖达的话头说道:“倒也不是无解之局。”
孔颖达一愣:“这要如何解?”
房俊笑道:“其实很简单,再建一座学院便行了。”
之所以是无解之死局,便是这件学院一旦建成必然会为朝廷输送无数的人才,直至同门之谊同门之利促使出身学院的官员们官官相护官官勾结,渐渐坐大在朝中无可抵御,成为帝王心中之刺。
解决之道其实也简单,只需再建一座学院,与之相互竞争就可以了。
天下至道,在于阴阳。
说白了,无非是平衡二字而已……
房玄龄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训斥道:“长辈面前,好好说话。”
单只这一座学院,便要耗费数以亿计的钱财和无数的大儒穷极数十年之功,再建一座?
呵呵,必将耗尽国力,举国倾颓……
所以房俊相当于说了一句废话,死局还是死局。
堂中沉默了片刻,三位老者尽皆神思飞越,一会儿憧憬着学院建成之后桃李天下的胜景,一会儿嗟叹于世间规则的不可逾越,欣喜与颓丧,希冀与失望,几种情绪交织错乱,纷至沓来,令人唏嘘不已,满心惆怅。
房俊奇道:“诸位因何不问问,晚辈因何说不在乎学院会存在多久,却只是在乎建造学院的过程?”
三人尽皆一愣,房玄龄忽然抬起手,盯着自己的儿子:“瞒着瞒着!你刚刚说,你并不在乎这个学院会存在多久?”
房俊茫然:“是,儿子说了好几次了……”
孔颖达和聿明氏也反应过来,齐声道:“你的意思,这个学院可以建得起来?”
房俊无语……
继而两手一摊:“若是建不起来,晚辈何以熬夜绘制学院的建筑图稿,又为何会给孔老夫子送去这图稿?”
熬夜?
你所谓的熬夜,就是熬了两个晚上?
不过没人在乎他这个说法,三人齐声喝叱道:“既然心中认定这学院建得起来,那又为何迟迟不说出章程,空让吾等着急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