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要再盯着一处看了
“欧尼,晚上准备做什么?”
朴秀荣拿着水杯靠到门框边上,看见裴珠泫放在身前的那只收纳箱,又笑着打趣:“我们队长终于打算从外面搬回宿舍住了?”
“说什么啊?”抱着双腿蹲在地上的裴珠泫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打开箱盖说,“褚琇她现在住在首尔,自己的东西也变多了,我想了想,还是把寄放在她那里的东西都给搬回来了。”
裴褚琇回去大邱已经有几天时间,下午又来了电话,说是可能还要迟上两天才能回到首尔。裴珠泫今天收工较早,前面刚去妹妹的出租屋帮她打扫了一下房间。
“真好,”朴秀荣嘟起红唇,来到裴珠泫身后弯下腰来抱人,“如果我也有一个像欧尼一样的亲欧尼就好了!”
“呀,小心一点。”被组合前忙内抱在怀里的裴珠泫看上去俨然像是一只无力反抗的小兔子。
她好笑地挣脱开来,又瞧了瞧朴秀荣手上的那杯水,叹气说:“你就吃点饭吧,饭!饿了不要喝水。你这个年纪脸上肉肉的看起来多可爱啊!”
朴秀荣摸了摸自己尚存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不由幽怨地回答:“光是看着可爱又有什么用?而且也只有欧尼们这么想……”
简单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外人无法领会的无奈。
在金艺琳加入以前,朴秀荣是RedVelvet队内年龄最小的成员,出道时实际才18岁,完全稚气未脱,相对而言,外貌方面遭遇的争议也就多了一些。
尽管朴秀荣本人嘴上没说,其他人都能留意得到她平时想要减重的各种尝试,最近都发展到了晚上只喝水的程度了。
裴珠泫把一切看在眼里,但站在她的立场上,是想说教几句又没法说。毕竟连她这个队长都要注重身材管理。
在歌谣界,别说像她们这样出道刚满一年的新人,就算是出道多年的前辈也有人仍然在把那种超乎常人想象的生活方式当作习惯来坚持。
idol的职业生涯就是如此,无论在外面有多么光鲜,背地里也总是饱含着泪水和汗水。
有付出才有得到,这是通行不变的道理。
“欧尼你也知道啊,我是容易发胖的体质,如果饮食再不控制,下次回归又被人议论怎么办?”
耳边听着朴秀荣习以为常似的话语,裴珠泫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她嘴里轻声地说:“可是,秀荣啊,我们还是不要只盯着一个地方看吧?”
朴秀荣忍不住疑惑地眨眼看她。
“尽力做好本职是没错,我们作为新人,吃点苦也是很自然的事,但我现在觉得,我们没必要让一件事情完全占据我们的生活。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还是有很多有趣的事不是吗?不要只知道享乐,但完全不懂也不行。”裴珠泫很认真地说,“你再这样子下去,我担心你会变得很辛苦……就像前段时间的我一样。”
朴秀荣默然地蹙起了眉,低下头去。
一只白皙的小手又趁机摸摸她的头顶,像在安抚小动物一样。
等到朴秀荣抬头看来,裴珠泫就一脸甜美地笑起来问:“我们今晚还是破例吃一点米饭怎么样?我亲自下厨。”
朴秀荣盯着她看了许久,终究是露出无奈的笑脸。
“果然我还是想要拥有一个像欧尼一样的欧尼!”她又想贴上来抱住裴珠泫娇小的身体,被女孩十分抗拒地用手挡住。
白了朴秀荣两眼后,裴珠泫随手从收纳箱里拿出一本看上去很普通的记事本。
起初她也没在意,直到似乎瞄见了某个细节,动作就陡然顿住。
她拧起眉头,将记事本的页缝竖起仔细察看了一番,整个人就咬牙嘟囔:“这臭丫头,肯定偷看了对吧……”
“嗯?欧尼你说什么?”
“没什么。”
心情不知好坏地继续整理箱内的物品,裴珠泫头也不转地问:“等下想吃什么?涩琪她们之后也差不多回来了吧?她们是在外面吃还是回来和我们一起?”
“我发条消息问问涩琪欧尼她们。”
“嗯。”
“那个,欧尼。”
“嗯?”
“涩琪欧尼问我们晚上能不能喝一点酒。”
“当然不行!”
“可惜了。”朴秀荣咂了下嘴,“我还想着今晚和欧尼你好好喝一杯呢。”
“呀,我分明说了啊,饮酒禁止!”裴珠泫瞪起眼来,倏地转头。
紧接着面前传来的笑声让她明白自身果然又受到了捉弄,只好是又气又笑。
……
“代表,之后需要我在外面待机吗?”
坐在车后座上翻看文件的李溪午没有抬头地说:“这次就算了。你今天早点下班吧。”
驾驶位的金成夏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反常地多嘴问道:“您今晚应该会喝点酒吧?”
李溪午的动作稍有停顿,总算扬起脸来。
他看看金成夏的背影,突然就笑了笑,很坦诚地回答说:“嗯。也许吧。”
“那我还是在外面等着吧?”金成夏没提一起进去的事,他很清楚李溪午等会儿需要一个没有任何熟人在场的清净环境,“不然之后您也不方便归宅。”
“没关系,到时候我叫个代驾就行了。”李溪午说了一句往常他几乎没说过的话。
再看中年男人那副无意间就靠后坐好的放松姿态,金成夏心里明白自家老板今天晚上是真的有点高兴。
至于高兴的理由,身为负责管理李溪午一应日常行程的人,金成夏自己也心知肚明。
确实是应该高兴啊……他如此想着,面上却显得有些犹疑和奇怪。
“怎么了?”相处多年,正如金成夏了解李溪午的心思一样,李溪午眼下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常。
这位向来干练冷静的秘书室长迅速回过神来,答说:“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可不是会说废话的人。”李溪午轻笑了一声。
“确实没什么。”金成夏一边继续驾驶着车,一边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起来今天K2组的人也不在,到时候林女士那边您恐怕不好安排人送回去。”
后头的李溪午果然沉默了一下。
很快,他又开口了,是个疑问句:“她今天没带其他人一起来吗?”
“没有。之前在公司的时候聊了一下,好像这趟来首尔只有饮溪小姐陪同。”金成夏很小心地并未在李溪午面前提及林仲平的名字。
“深时那臭小子呢?”
“听说少爷可能还不知道女士今天就到首尔的事情。”
中年男人嘴中又发出了一声轻笑。
“好嘛,”他用着中文饶有兴致般地呢喃自语,“故意瞒着所有人,看来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算账了?”
即便还没到正式见面的时刻,他似乎也已经隐隐猜到了林食萍此次莫名与他约见的缘由了。
但就算是这样,熟悉李溪午性子的金成夏依然只从中年男人的语气当中听出一股纯粹的笑意。
他去见她,总是少有烦恼的。
“这么多年了,她还没学会开车吗?”安静了片刻后,李溪午忽然又提到了个古怪的话题。
金成夏说:“据我所知,还没有。”
在他凝神聆听之下,车的后座方向好像又静了下去。
理由其实他也能猜到一二。
林食萍从来不是学不会开车,而是没必要。曾几何时,她是李溪午亲自、也是唯一开车载过的女人。
至于现在,她比起当初大概还要幸福许多。
毕竟如今可是有着两个男人随时随地愿意为她充当司机。
“想了想,你的顾虑也有道理。”
金成夏耳边传来了隐约的叩击声,像是手指头叩着车窗边沿发出的动静。
“以她的个性,肯定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但也不能真叫辆出租车送她回去,省得回头那臭小子又在我耳旁唠叨……你还是留下吧,之后送她回酒店。是你这个熟人的话,她应该也不会犯倔地拒绝。”
手里打着方向盘,金成夏面不改色地应答:“是,我知道了。”
车辆不久之后就抵达了那家预约的法式餐厅门口。
这家店的地段还行,处在江南区一条繁华的商业大街,但以李溪午的身份,他过去经常出入的餐厅自然不会位于这种喧闹的环境之中。
这里是林食萍定的地方,李溪午此前也没说出什么挑剔的话来。
“下次别耍这种花样了。”
刚帮上司打开车门的金成夏一听这话就露出苦笑地说:“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而已。”
“提醒我什么?”李溪午难得调侃他,“只是熟人之间碰个面而已。你是不相信我,还是说不相信食萍?”
“这话您或许更应该问问自己。”没成想,金成夏的回复也一改先前的小心谨慎,变得亲近之余也若有深意。
他说的这话并非由于曺静淑那边的缘故,单纯如他所言,仅仅是想提醒李溪午两句而已。
不说话地看了金成夏一会儿,李溪午就无奈似的用手指指对方,方才转身朝着店门的方向走去。
9、
其实按照常规情况的话,金成夏眼下特意指出的所谓提醒多少有些多余。
彼此共事多年,金成夏和李溪午的关系自然不止是上下级那么简单,两人更是那种可以互相予以告诫的朋友。
遗憾的是李溪午从不需要别人的告诫。
不该做的事,他懂得,那就不会做;如果他一意孤行,旁人也说不动他。
然而,金成夏还是开口了。因为李溪午这次面对的人并不在那个常规情况之内。
李溪午年轻的时候,人生发展轨迹和儿子颇为相似。父子俩因为拥有相同病症的缘故,李溪午在感情方面虽然谈不上和林深时一样“纯情”,但对于异性也向来是不假辞色。
林食萍是最初的意外,也是唯一的意外。
所以曾经就连金成夏都把一句“他李溪午人生最大的变数就是林食萍”的玩笑话时常挂在嘴上。
时移世易,人是物非。过去二十来岁时胆子还算够大的金成夏如今只能把那句笑谈给压在心底,改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给予李溪午旁敲侧击。
“不过,还是太明显了一点吧?”中年男人忍不住摇头,“难不成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
夜幕下,李溪午的脸上带着那么一点寻常的失笑之色,走进了路边这间法式餐厅里面。
这家店看起来居然还是家美食店,已经过了晚餐的高峰时段,在服务员的带领之下上了楼以后,李溪午仍然可以看到不少客人尚在座中。
李溪午本身是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的,好在店内的气氛和灯光都还算得宜,厅内的一角有位钢琴师正在演奏着不知名的曲目。
在快要接近约好的座位时,李溪午就远远地看见了有道身影推开椅子站起。
她今晚穿了一身很普通的常服,看上去不像是为了请人吃饭而做过精心的打扮,但这样的做事风格还真是像她。
“麻烦你了,我们等会儿再点单。”
没等林食萍出声招呼,李溪午就率先转头对旁边那名负责引路的服务员交代了一声。
然后,在服务员和林食萍的共同注目当中,他很自然地拉开林食萍对面的座椅坐了下来。
等到服务员客气地转身离开后,同样坐下的林食萍才稍微皱着眉说:“你倒是不怕认错人了?”
这话甫说出口,她就下意识露出了点懊悔的反应。
刚用手巾擦了擦手的李溪午看了她一眼,果然淡淡地回答:“别人不论,在认出你的这件事上,我好像从来没出过错吧?”
以询问来回答询问,这是以前在他们之间很常见的对话模式。
倘若是十几年前那会儿,林食萍现在恐怕就要发出进一步的质疑了。
从性格方面而言,林家兄妹二人之中反而是长相不太类母的林饮溪和林食萍较为相似。
林食萍少女时期就是个不爱服输的人。
她很喜欢和人较劲儿,恋爱时亦然。
由于林食萍突如其来的沉默,导致了饭桌上这段刚刚展开两句的谈话被生硬地掐断。
这副有点尴尬的场面大概也出乎了李溪午原先的意料。
他特地等待了几秒,没等到林食萍的“反击”就又抬眼看去。
在凝视了林食萍的面容片刻后,他像是决定顺从林食萍的意愿,直接略过冗长的客套前奏,直入主题地问:“所以,请我来是要说什么?在我印象当中,这些年能让你主动请客吃饭的事情可都不是小事。”
没想到他会提起“陈年旧事”,林食萍先是惊讶,接着略微好笑地说:“别人这么讲还行,你的话,难道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没请过你吗?”
李溪午眼神突显怪异地看看她,“那时候我们约会一般是各付各的,按照现在孩子们的话来讲就是aa制。”
林食萍愣了下,“那结婚之后呢?”
“结婚之后我们家基本就没有外出吃过饭了吧?”李溪午说。
“那不就得了!”林食萍不轻不重地一拍桌,“你们父子俩都是不进厨房的,十几年来家里的伙食还不是我做的?这和我请客有什么区别?”
李溪午诧异似的看着林食萍这副强词夺理的蛮横模样,没过两秒,反倒莫名笑出声来。
这下子,又轮到林食萍愣了。
“你笑什么?”林食萍把眉头锁得紧紧的,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漏了什么把柄出去。
从前李溪午就是这个样子,总爱揪她的语病,然后轻描淡写地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没什么。”李溪午却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林仲平似乎把你养得还不错,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和以前一样。”
林食萍的眉头好像皱得更紧了,“如果再换换语境,你这话听上去就和性骚扰没什么区别了。”不得不说,以她的年纪说出这番话听着的确比较怪异。
李溪午却依然是一脸不变的无奈笑容。
他随手放下那条擦手巾,靠后坐着说:“行了,直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如果还算简单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嘱咐老金去办。”
“你说什么?”
“以前你就是这个样子,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的时候总是习惯先占一点口头优势。怎么?你真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在心理上处于下风吗?”
一向在交际场上习惯虚与委蛇的中年男人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只是他的笑脸此时在林食萍看来难免显得可憎。
她想了想,本想伸出手端起边上的杯子喝口水,却奇怪地停下,干脆抬起头来说:“你也不用装傻,我这次找上你的理由我想你心里也清楚……深时和那位林小姐恋爱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就让两个年轻人自己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吧。”
顿时,中年男人喝水的动作止住了。
他分外平静地迎上了林食萍看来的视线。
……
“欧尼,这么早就要睡了吗?”
“嗯!今天难得下班早嘛。”
“也是。我上一次正常作息都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对我们来说,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已经换好一身睡衣的裴珠泫一边挽好头发,一边对着摇头晃脑表示感慨的成员笑了笑。
她转身走进宿舍的卫生间里准备睡前的洗漱。
拿起水杯和牙刷,刚刚打开水龙头,那哗哗的水声才传进耳朵里,抬头看向镜子的裴珠泫整个人就蓦地怔住了一样。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和场景,连耳边都像是亲临其境地听见了那画面之中的声音。
她听到了缓缓涌动的江浪声,听到了夜晚岸边的风声,还有那风中伴随而来的喧嚣人语、拆开酒瓶的砰响、酒水汩汩倒入杯中的动静……
“欧尼?”
猛地回过神来,一下子收紧下唇的裴珠泫却是顾不上回应旁人疑惑的眼神。
她忽然放下手上的牙刷和水杯,似乎想要走到卫生间外面,但这一转身,动作又显出了迟疑。
“欧尼,发什么呆啊?”
重新捡起牙刷,装好水、挤好牙膏之后,裴珠泫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漫不经心地刷着牙,同时转头笑了笑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很麻烦的问题吗?”
“嗯……算是吧。让我苦恼了很久。”
“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刷着牙的裴珠泫又转头看去,笑容腼腆地摇摇头,没再作声。
然而直到刷完牙、洗完脸,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面连夜间护肤都做完以后,裴珠泫脸上的神情仍然隐隐带着思索。
“欧尼,”打着哈欠的金艺琳也走了进来,“不是说要快点睡吗?还坐在那里想什么呢?”
一不小心坐在床边就开始走神的裴珠泫勉强一笑,这就要扭头关掉床头灯,拉起被子入睡。
但就是这么被打扰了一下,她仿佛又心事重起,思虑再三,突然很困扰地看向对床的金艺琳。
“yeri啊。”
“嗯?”
“有个很麻烦的问题,”女孩刻意在“麻烦”一词上加了重音,“我之前以为已经解决了,但刚刚忽然发现,其实还没有完全解决。如果换成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是无视掉,还是……”
双手在脸上拍打的金艺琳头也不回地问:“很在意吗?”
“啊?”裴珠泫抬头向她看去。
“我问欧尼你是不是很在意那件事?”
“这个嘛……算是吧?”
“那就再去试试呗。”
“理由是什么?”
刚用完水乳的金艺琳一脸好笑地转过身来看着她说:“欧尼你现在的表现不就是理由吗?”
裴珠泫不由愣了愣。
“什么麻烦、什么问题,如果自己本身不在意的话就根本不需要去理会,反过来讲,既然那件事让你这么在意,当然要再试着去解决了。这不是很浅显的道理吗?”
面对金艺琳反而很诧异的眼神,裴珠泫沉默了下来。
顷刻后,她倏地蹙眉起身,转头拿上了手机。
“欧尼?”
“抱歉……我出去一下。”
“出去?这时间?”
“哎,欧尼!”
“对不起,回头请你们吃饭,谁都不许跟公司说啊!”
在追出房间的金艺琳、客厅内的其余red velvet组合成员的吃惊目送当中,匆匆换上常服的裴珠泫三两下穿上了鞋就跑出了门去,没留下一句多余的解释。
几个年轻女生忍不住面面相觑。
原先还没反应过来的金艺琳皱起眉头,总觉得今晚发生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10、
江边的气温冻得人嘴里直冒白气,旁边缠绕着串灯的布帐马车却是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的热闹场面总算给这片寒夜增添了几丝暖意。
还是那个熟悉的地点,也还是那家熟悉的布帐马车。
裴珠泫下车以后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凑上前去,反倒是马车的老板娘率先发现了她,很热情地过来招呼。
“小姐一个人吗?”
“啊,那个……”
戴着口罩的嘴巴张了张,话语却堵着说不出来。
见她这副踟蹰的模样,老板娘好像明白了什么,又笑眯眯地问:“过来找人?还是约了朋友,但其他人还没到?”
裴珠泫下意识点了点脑袋。
“那还是先找个位子坐下吧,一个人站在这里太冷了!”
受到老板娘热情招呼的裴珠泫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她正满脑子乱纷纷的想法,余光忽然就瞥见了一道令自己心头猛跳的身影。
他今晚果然在这儿,独自面对江水自斟自饮。
“那个,我就坐在那里吧。”
陡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裴珠泫从嘴里猛地憋出了一句话来。
没等老板娘反应过来,她就悄然紧攥起双手,朝着那人走去——直到将要临近时,脚步才打了个弯,转而一拉边上的那只塑料凳,浑身僵硬地坐了下来。
即便如此,她仿佛也作出了莫大的进步。
比起上一回胆小地躲在远处,这次她就选在了男人的邻座,与他几乎近在咫尺。
“那您要先点单吗?”
“啊,好……麻烦先给我来瓶烧酒吧。”
“是!”
对于这位女客人的怪异举动,老板娘只是略微诧异并未放在心上,相应的,在两人低声说话期间就坐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也毫无动静,仍然在默不作声地喝着酒,似乎完全没留意到这边。
这样的发现让始终在暗暗观察着他的裴珠泫不由舒了口气。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碰到与他有关的事她都会如此紧张,好像往前二十几年积累的人生经验浑然失去了作用一样。
她在他面前从来难以做到镇定和成熟,心脏总在砰砰乱跳,像只坐立不安的小兔子。
到了这一步之后,再要反悔回去宿舍就未免显得太过优柔寡断了。
走着神思索的裴珠泫接过老板娘送来的烧酒和杯子后低头道了声谢,同时目光也不断瞟着身边距离不远的男人背影。
老实说,她对今晚的事同样存在着许多疑惑。
她一面既好奇和担忧男人今天晚上跑来这里独饮的理由,一面也奇怪于她先前为何还能在宿舍当中看见与他有关的画面。
这样的怪事说起来已经是第二次发生了。
前次的情况也大概类同,但也有不同之处。比如说,两次她都有些放心不下男人单独一人喝闷酒的缘由,但上一次来这里,她内心更多怀揣的是一种想要和他更多相处的小心思,而这一回……她没办法也不能再思虑那么多了。
是和允儿前辈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说,工作出了情况?
裴珠泫旋开烧酒的瓶盖,一边倒着酒,一边也暗自猜测着。很快她就抿嘴摇头,否定了后一种可能性。
按照以往她认识的那位林先生,决计不会因为工作上的挫折而出现这样的状态。
那么可能性也就只剩下一种了。
慢慢把杯中的酒水送入口中,任由辛辣的感觉在舌头和喉间蔓延,裴珠泫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心情不知是高兴还是复杂。
其实早在她离开宿舍之前,她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连她自己都说不好在那一刻推动着她非常想要赶往到这里的主要理由究竟是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很不喜欢,她很不喜欢看到那个人露出如她此前预见的那些画面一样的样子。
那种淡淡的颓唐感绝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放下喝空的酒杯后,裴珠泫没再拿起酒瓶,反而伸手进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还偷偷摸摸地往边上瞄了两眼。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只是傻乎乎地坐着。
沉默无声的陪伴最后只不过是感动了自己,她真要安慰男人或者知道点什么必须要做出实际的行动才行。
于是,她迅速想到了个让她心绪复杂的主意。
她当然做不到主动在男人眼前现身,但找个借口先进行一番旁敲侧击却是不难做到。
先将手机静音和关掉振动,这点很有必要,然后点开kakao软件,选中那个很久不曾选中的名字,在输入框里思索地打下文字,最后一抿嘴、一闭眼,按下发送键——
一条新的消息刷新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变化的聊天界面。
“啊嘟!”
一声隐约但又很明显的提示音传到耳中,让裴珠泫整个人僵着不敢动了。
【泫:本部长您好.不知道今天晚上您有空吗?我有事情想当面向你和允儿欧尼说】
拿出手机还以为终于来了回复的林深时看着屏幕上的这条新消息不由挑眉。
理由是因为诧异,诧异于裴珠泫在时隔这么久以后的主动联系。
紧跟着便是疑惑。
他想了想,还是用了尽量寻常的口吻和他惯有的说法方式打字回复说:【允儿这几天在国外,恐怕很难应约.你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需要联系我们吗?】
那盆玫瑰花或许是发生了状况,唯有如此,林深时才能理解眼下裴珠泫一改前些日子潜水行为的表现。
“啊嘟!”
【泫:要说什么事情..倒也不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只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还是等允儿欧尼回来再当面说吧】
随后不等林深时再问,那边就马上又发来一条消息。
【泫:话说回来..您现在有时间吗?】
这个问题,好像就有点让人为难了。
林深时想不到的是,此时正在对话另一端的裴珠泫要的就是他这种为难。
她并不是真想借机和男人私下见面,她只不过想要方便引出接下去的话题而已。
【林树先生:现在的话...恐怕我也没办法和你立刻见面.今晚我和其他人有约】
【林树先生:裴小姐你那边真的没发生什么问题吗?】
女孩突如其来的“大胆”显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裴珠泫却不可能真的回答他的问题,她也懒得去细究林深时口中所谓的“有约”是真是假,她只是想要在得到答案的同时让两人之间的这段对话尽量自然地延续下去。
在林深时不出她所料地作了追问后,实际上就坐在男人不远处的女孩暗自深吸了口气,打字说:【这事严格来讲应该算是我和允儿欧尼之间的事情..】
用这一句话暂时堵住男人的追问后,她就话头一转地说:【本部长您那边呢?】
【林树先生:我?】
【泫:嗯!您那边....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女孩小心翼翼地将自身的期待与忐忑埋进文字当中。
而这一头的林深时看到这条碰巧似的询问,整个人也莫名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就打字回复说:【我这边也没发生什么,你不必担心】
……
“所以你这是替两个小孩子来当说客了?”
“嗯,没错。”
倘若此时林允儿也在场的话,大概会觉得眼前李溪午和林食萍对坐的这一幕有些熟识。
然而林食萍并不是曾经向她提出强势要求的李溪午,面对林食萍的要求,李溪午也不像当时的林允儿一样毫无底气地落于下风。
在得到林食萍肯定的答复之后,李溪午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敲了两下座椅的扶手。
他突然换了换坐姿说:“其实我原以为你和我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林食萍果然面露惊讶,反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李溪午直视着她的双眼说:“因为,你应该也不是很满意这样一个未来儿媳妇吧?”
坐在他对面的林食萍就此突兀地陷入沉默。
“你也可以否认,”李溪午很平静地说,“但咱们俩自己心里清楚,我了解你的想法,所以知道——那位允儿小姐在你心目中应该没有得到很高的评价吧?”
林食萍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迎上前夫的目光说:“我并不讨厌允儿。”
李溪午直接摇摇头,“食萍,你要明白,不讨厌……往往也代表着不喜欢。”
林食萍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的李溪午则选择继续往下说:“你是个很开明的母亲,这点我想不管是深时,还是饮溪,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再开明的父母也是父母;而那位允儿小姐,她所带来的‘问题’其实也完全和我们俩开明与否无关。”
中年男人的手指又敲了敲木质的扶手。
“她是个外国人,是个在国内实际把职业说出去好像也挺尴尬的idol,最重要的是,她名气还不小。深时和她在一起有没有好处先不提,首先需要承受不少的负担。其次,两个人结婚之后,也许对我们未来的孙子、孙女也会带去影响。我们国内观念远比韩国这里要守旧得多。如果说在这里,孩子父母中的一人是idol出身还能称得上骄傲的话,放到我们那边,孩子他妈年轻时在舞台上的种种过往反而会成为不光彩的履历。”
“我们光是自己开明也没用,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做到开明,也没办法让其他人都变得善良,不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些事情。”
“从感性来讲,你应该是认为只要深时自己喜欢就行;但从理性的角度来讲——作为父母,我们也必须要从理性的角度来想——允儿她不是个好的儿媳人选。”
“这些事情你也明白。”
“所以,我现在挺想问问你……”
李溪午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抬头看向对面。
“你现在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
11、理性和感性
理由是什么?
像这样的一句话,也是眼下裴珠泫很想冲到林深时面前亲口提出的问题。
女孩的眼神仿佛一瞬间都黯淡了下去。
也许林深时的回答并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他看起来也未曾察觉她的到来,拒绝向她倾诉可能仅仅是基于潜意识产生的那点心理抗拒而已。
没有谁能轻易成为另一个人的“树洞”,也不是谁都能向别人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秘密。
所以林深时现在的反应其实很正常,这也在裴珠泫原先的预想之中——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什么都能理解、什么都能明白,裴珠泫在看到男人发来的答复之后,依然感到了浓浓的失望。
她甚至无法解释这份失望从何而来。
毕竟只有有过期望才会有失望。
她的心里曾经在期待着什么?真的只是想知道男人苦恼的缘由吗?还是说,她仍在不自觉地奢望一些别的事情?
这些自我的疑问不断冒出,像是响在耳畔的声音一样骚扰着裴珠泫,让她烦躁地想要伸手重新拿起边上的那瓶酒。
但她的动作很快又停下了。
在指尖触及瓶身的瞬间,一种奇怪的理性就压过了经由感情激起的诸多情绪,在她的大脑当中占据上风。
“算了……不说就不说!”
这一刻,裴珠泫的样子和往常的林允儿突然有些重合在了一起。
她气冲冲地做了一个令人十分吃惊又好笑的举动。
偷偷挪动步子和身下那只塑料凳,裴珠泫头一次,非常大胆地坐到男人的身后。
她与他背对着背,真正地做到了“近在咫尺”。
酒水入腹,那种冰凉且辛辣的感觉又在口腔里面回荡,裴珠泫一语不发地喝着酒,头脑无比清明。
她并未进一步去尝试接触男人,也没再使用手机与他隔空对话,试图去了解他的内心。
在这个看似感情用事的冒失行为背后,裴珠泫本人的想法出乎意料的简单和纯粹。
既然没办法通过朋友的身份和言语的方式替他开解,那她就只好像以前那样,至少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至少做到还有那么个人陪伴着他。
至少……我还坐在你的背后。
线条美好的下巴再度仰起,一口气把酒饮下。
裴珠泫放下酒杯,整个人目不斜视,只是安静地倒着酒,那双眼睛好像又因为旁边的灯光而染上了琉璃般的色彩。
……
“我们还是不要只靠理性活着吧?”
传到耳中的这句话似乎使得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
坐在他对面的林食萍在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忽然就换下了起初那种面对熟人一般的姿态。
神色变得很淡,语气变得很淡,连声音都好像变得和不久之前的李溪午一样,冷静又剔透。
“你没说错,我确实有点担心允儿他们的将来,但我现在还是决定要支持这段感情。理由也正如你刚刚所说,对我而言,我儿子喜欢,这一点就足够让我作出判断了。”
听完前妻的话,尽管早料到会这样,李溪午依然忍不住问:“哪怕你明知道会有不好的后果?”
“李溪午,我要纠正你一点,”原本看上去挺娴静的林食萍眼光锐利地盯住了他,“只是‘可能’有不好的后果,‘可能会不好’,和‘一定会不好’,这是两码事。如果知道一定会有不好的结果,那当然要试着去避免,但现在我们谁又能肯定那两个孩子不能好好地走下去?”
李溪午的眉间开始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皱痕,还有逐渐加深的趋势。
“这种事,我们最好应该先从失败的角度想一想吧?”他还在尝试说服林食萍。
“为什么非要先去考虑失败?感情的事情明明是由两个人自己决定,我们这些外人凭什么强按着当事人,让他们认同我们的观点?”林食萍却言辞犀利地反问,“乐观主义不可取,悲观就可取吗?”
“你这是自我的偏见!”
“明明有着另一种可能性却非得选择无视,这在我看来才是偏见!”
两个中年人大声地讲着话,像在为了什么事而争吵,这一幕较为稀罕的场面吸引了周围不少客人的侧目。
李溪午暂时压下火气,多少平复情绪后才又开口说:“那小子自己一头栽进去不自知也就算了……现在连你也要跟着他一起胡闹?”
他压着嗓子,口吻显得低沉又无奈。
“就算他真要胡闹,那我也没办法。”话讲到这份上,林食萍也不打算再给自己前夫好脸色看,她白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他亲妈?”
“我还是他亲爹呢!”
恐怕除了林食萍以外,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够见到李溪午这副有些失态的模样。
中年男人又顾虑地瞧了一眼四周,往前俯身,沉着声咬牙问:“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情,现在不是你可以惯着他的时候!”
“你以为我不知道婚姻的重要性吗?”林食萍也不甘示弱地小声回答,“你既然也知道这对你儿子来说很重要,那你就更应该重视他自己的意见才对!究竟是他选老婆还是你选老婆?”
李溪午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重新往后靠着,盯着前妻看了许久,最终抬起手揉揉眉心说:“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帮着他?”
“李溪午,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地活着。”林食萍严肃面容地讲,“一味地想要规避所谓的风险,那是很贪心的想法。关于这一点,我在深时他们小时候就跟兄妹俩说过很多次了。”
“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深时他受到伤害也没关系?”
“我的意思是说!有的事情放在当下或许并不明智,但如果自己觉得有必要,那我认为就可以去做!”
林食萍的神情突然间也有了一丝复杂的感觉。
她看了中年男人几秒,叹口气就转开视线说:“我们不要只知道理性地活着了。感情的事让感情来决定。你儿子已经是个有自主能力的大人了,更何况这是在决定以后可能会和他生活一辈子的人,难道不该让他自己来选吗?”
李溪午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低声讲:“就是因为感情的事比任何理性的问题都要复杂和难解决得多,我才想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进行判断。”
“我儿子和你不一样!”林食萍终于恼火起来。
她直视着李溪午的双眼说:“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用所谓的理性方式来思考一切。当年你向我求婚的时候,送了我一捧白色的玫瑰花。大家都送红玫瑰,偏偏你特别。但这背后并没有什么多么浪漫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喜欢这种白玫瑰,也不是因为你自己喜欢,只是因为你觉得这种‘特别’能够增加我答应的概率而已……说实话,这件事虽然当时只是让我感到啼笑皆非,但现在想起来,我突然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心情。”
林食萍的手下意识拿起杯子,似乎想喝口水缓一缓心情,但她的手指收紧些许,却是又莫名地松开了手。
“对,他也是你的儿子,所以他像你的地方我也认了。那么我呢?他就不是我儿子了?像你的同时也该有一点地方像我吧?这样才显得公平不是吗?”
林食萍用格外恳切的眼神注视着李溪午。
“不要再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深时身上了,这算是我对你的拜托——我儿子和你不一样,我比你了解他,他和我很像,是那种明知道可能会是错的但也会往前走的人。”
“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尽量做到不后悔就行了。”
“我相信那两个孩子将来不会后悔他们现在的决定……就像我当年不后悔嫁给你一样。”
“我认为这样就够了,确定这点就够了。”
“再说了,选择伴侣并不是父母的职责范围,如何帮那小俩口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才是我们当父母应该做的事情。”
“你不看好你儿子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你就更应该想办法帮他才对!不看好就拆散,这也是你这个亲爹该做的吗?”
林食萍的诘问可谓是步步紧逼。
所幸气氛不算好,但也不算特别糟糕。
见面前的人不吭声,林食萍想了想又提起另一桩事来:“你还记不记得安东尼·霍普金斯?”
“《查令十字街84号》。”林食萍嘴中说出了一个她大概已经有十几年没提过的电影名字,“这是我和你看过的第一部电影,也是唯一一部。我印象很深地记得你当时在电影结束之后对我说过的话。”
林食萍看着中年男人,轻轻地说:“你说你很喜欢男主演安东尼,因为他的童年和你相似,患有阅读障碍,孤单又自卑,而他的父母因为是普通人,也没能做到理解儿子和帮助他做到改变……所以你那时候对我说,等我们当了父母,你一定要成为一个懂得理解子女的好父亲。可是现在,你已经忘了那些话吗?”
12、
“虽然到了现在来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们俩的确也是互相爱过,后来依然分开了。连我自己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我当然没办法自信地保证说自己的孩子可以做到。只是,也是因为已经不相信‘永远’这个词了,所以我反倒更重视起了当下。”
可以看出,林食萍今天是真的有心要当这个说客。
她一面用犀利的言辞反驳着前夫的观点,一面又轻语温言,希望可以通过谈话的方式来解决这场令人头疼的“家庭矛盾”。
“我能感受得到深时和那个女孩的心意,我相信你也能。这样不就足够了吗?何必再去执着于什么更好的选择?你就一定敢说,深时选择了你选的那个人,他们俩就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吗?连我都不能笃定这种事。”
林食萍的话终于像是说动了李溪午。
又或者该说,是讲得他也无话好说了。
很少有人能如此直白地对他说话,而在这少数人当中,林食萍又无疑是那个最有资格也最有底气的人。
李溪午想了想,嘴里突然讲起另一桩事:“我记得我和你好像从来没有谈过自己和静淑结婚的事?”
林食萍有点惊讶,但也仅仅是惊讶,点头回答:“我们当时好像只是互相通知了一下。你没跟我说过,我也没问过。”
“为什么你当时没问?”李溪午追问着。
林食萍看了他一眼,说:“因为只有好奇才会想问不是吗?我对你们俩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所以就没问,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这种发言还真是标准的“林食萍风格”。
李溪午不明意味地笑笑,是苦笑,好像又包含了一点感慨的意思。
“其实比起询问……我更想知道当年你对于我再婚的看法。”
“我都不想知道别人对我再婚的看法,我为什么还要对别人的事情发表意见?”
林食萍摇着头说:“反正你又不是因为喜欢那个人才和我离婚、又因此和她结婚的,这些事在我看来就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我刚刚和静淑结婚那会儿,恐怕你身边说我是婚内出轨的声音可不少。”李溪午若有所指。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就行了。”林食萍的态度意外泰然,她甚至嗤之以鼻地讲,“当时敢这么说的人全让我骂了一通。”
“你相信我?”李溪午问她。
“我为什么不信你?”林食萍一脸奇怪地反问。
中年男人怔了似的。
“以前的事在我看来都过去了没错,但话是这样,那个时候你还是我丈夫,也是我的爱人,你说的话我当然信。”
林食萍说着也忽地低下了声,在末尾斟酌片刻,还是添上了一句很轻的补充。
“更何况……当时最先提出离婚的人其实是我。”
这话一说,今晚见面以来始终挡在两人中间那层用来遮掩的纱布仿佛被陡然揭开了一样。
尘封多年的记忆从大脑的角落里面被翻找出来,像是统统敞露在了桌上,使得双方都变得出奇沉默。
这时候,林食萍似乎也是领会了李溪午有此一问的用意。
她说:“现在想想,我或许该跟你说声抱歉才对。”
坐在她对面的李溪午不由抬头看来。
“深时虽然了解了大概,但也不知道详情;饮溪从小到大都对你感观不好,我也就不常在她面前提起你的事……表面上来看,我好像是为了现在两家人的安定才不愿意旧事重提,但说实话,我自己清楚我心里面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向孩子们讲述当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林食萍也无奈般地低头抿唇一笑。
“他们两个都还没结过婚,所以,估计就算是我对他们说了,他们也不能理解我们俩当初的选择。”
手里握着水杯,李溪午静着想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开口说:“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告诉他们,我们之间不再相爱了,不就行了?”
不再爱了。这应该是一段婚姻最根本也是最本质的终结理由。
然而,偏偏这世上的夫妻单纯因为不再相爱就分开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不爱了……”林食萍看起来像在沉思着咀嚼这个词,很快她却不明意味地低笑一声说,“一开始,我还真的以为是这个理由来着。”
她的话让李溪午的眉毛轻轻扬起,不是惊讶,而是由于好奇。
他好奇于林食萍眼下的这句话是怎么回事。
“我们提出离婚那年,刚好也是怀饮溪的时候。现在想想,我当时可能也是受了孕期情绪波动的影响?面对你提出的事情反应太过激烈了一些。”
“没关系。我心里也清楚我那个时候提出的事情有多让你为难,所以你的反应我也能理解。”
林食萍又看看前夫的面容,旋即叹了口气,说:“对不起——这句话我很早就应该对你说了——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知道你想进入韩信集团的核心,所以当年才会提出让我们全家移民去韩国的事情。我当时明明也知道那是你长久以来奋斗的目标,我还是为此发了脾气,甚至做了放到现在来看很过激的决定。”
“我不都说了没关系?分开的决定也不光是你单方面的选择。”李溪午喝了口水,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我父母去世得早,家里也没其他老人了,但深时的外公外婆还在,他们也只有你这一个子女,另外还有别的亲族。现在想想,我当时的想法的确也太过自私了,只想到了我们一家。”
“我年轻的时候很容易情绪化,性格呢,说好听点是敢爱敢恨,说难听一点就是活得太天真了。总以为这个世界真是童话世界。你还记得我们刚恋爱的时候说过的话吧?我那时候说,如果夫妻俩没有爱情的话,我会立刻分开,宁愿一个人过一辈子……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会在后来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林食萍犹豫了一下,仍然是洒脱又坦然地说出了接下去想说的话。
“老实说,在你提出你想要离开国内去韩国,并且进一步提出希望我们一家人都跟着你过去的时候,当时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发生变化了。”
这一句话引得李溪午的眼神似有变动。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注意力却仍在专注地倾听着那道传到他耳中的声音。
“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我觉得你开始把家庭当成自己的附属物,你想让整个家以你为中心运转,也因为我觉得你在决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过我和深时的想法。你既没有提前和我商量,也没想过我们一家人离开国内,去到另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活会产生多少不便。你好像只考虑了自己。这就是我当时最在意的地方。”
李溪午忽然插话说:“可是当时我已经是不进也无路可退的处境了,我现在那位老丈人那时已经注意到了我,他不允许我这个不安定的因素躲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如果我不去韩国,我就需要放弃所有的事业。这不是商量就能改变结果的事情。”
“所以我们最后才会闹到离婚的地步不是吗?”林食萍轻声地说,“虽然我一开始提离婚也是气话,但后来你也寸步不让,我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们谁都无法为了对方作出让步,所以,决定分开了,也是这样,让我觉得你对我和深时已经不存在感情了。”
“作了让步就是有感情吗?”李溪午突然反问了一句。
“问题不是让不让步,而是你在这个过程当中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让步这个选项。”林食萍淡淡地露出苦笑,“你从头到尾都太理性了。你认为如果我让步了,我们家最终如你所愿移民韩国,对于我们一家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你认为如果你僵持下去的话,你作为男人,作为在外人看来的一家之主,最后我们身边的人肯定都会向着你说话,说不定我的父母也会加入其中,这样一来,你以为我会让步。大家不得不达成一致。即便我会闹一时的情绪,等到了韩国,你以为自己终究会让我们一家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也就不会再抱怨什么了——我没说错吧?当时你的想法就是这样吧?”
中年男人面上的神情不止是讶然,甚至是有些被识破心思后的惊愕与慌张。
他一时都忍不住避开了林食萍平静的目光,脑子都来不及去思虑躲闪的原因。
“这个思考过程究竟对不对,我们先丢到一边,反正现在来深究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只说结论。”
“我其实并不在意你当时脑子里面是不是潜意识想用我们的婚姻来捆绑我或者说要挟我,这当然是挺混蛋的行为,但这也至少说明你还是在意这个家的,否则以你的性格,真的不在意的人,只会丢开而已。我对你至少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我真正在乎的事情是你在这件事里面从头到尾表现出来的理性。”
“不是说理性的思考不行,问题是你只有理性。”
“再怎么样,你总该有一次好好地想想和考虑一下我和深时的感受和意见吧?”
“但是你没有。”
“所以我当时坚定了离婚的想法。并不是单纯因为你要让我们跟你一起去韩国的事情。而是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正在消失。”
“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甚至大脑里面冒出过一个念头。”
“我觉得你或许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因为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做到理性的。”
13、
客人几乎满座的法式餐厅二楼气氛相当热闹,舒缓悠扬的背景乐声萦绕耳际,时不时还能听见邻座传来几句隐约依稀的谈笑。
然而,在这边两人对坐的席间却格外安静。
过了片刻,才又有声音轻轻地响起。
“所以,你刚刚问我对你再婚的看法?
说实话,生气肯定是有一点,但是我生气的理由不是因为我自己。
我知道你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再爱上一个人。
因此我有点生气。
我不知道那位曺女士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当时选择和你再婚,但我觉得你应该劝阻她一下,用你那副理性的头脑。
婚姻对一个人的生活来说并非必要,但它既然发生了,那这段关系就会成为你们两个人人生当中挺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不希望看到曺女士因为除了爱情以外的理由而选择和你在一起,我更不希望看到自己曾经的丈夫把婚姻视为这么随便的事情,将其当成自己事业的筹码。
这才是我对这件事会感到有点生气的理由。
当然,也仅此而已了。”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林食萍的手又一次下意识地握住了边上的那杯水,但最终,她还是没拿起喝上一口。
稍微换了换坐姿以后,她又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刚才问我这件事是不是想得到其他答案,但现在我回答你了——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我当时有点生气,也只是生气,现在也没什么了——再说回前面的话题,我刚刚对你说抱歉,其实也不止是因为自己曾经冲动的行为,而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过去好像对你有些误解。”
“误解?”李溪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是他在听完自己前妻前面那么一大段话之后的首次开口。
“对。”林食萍对他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我之前说我以前认为你不懂什么是爱情对吧?但我后来又感觉,你只是不懂得怎么爱一个人而已。”
“不懂得怎么爱一个人”,这样过于年轻化的定式句,尤其是用在李溪午的身上,似乎听起来显得有些引人发笑。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李溪午听到这话却是又变得异常沉默。
他就像是一个读书时期被老师教训的学生一样,默默地坐在那里,既不能还嘴,也没办法为自己争辩什么。
因为在他曾经的那段婚姻当中,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再没有人比林食萍更有资格发言了。
“我们两个人,真像是两只刺猬一样。”中年男人突然如此低声地说。
林食萍嘴里应了声嗯,又稍作补充:“那个时候确实是这样。”
两只刺猬遇到一起,不是互相拥抱,那就是统统将背上的刺竖起,瞄准了对方。
“结婚,离婚。这两件事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问题,光是一个人是做不成的。所以你也别觉得我到了现在才来埋怨你……我们俩的分开有你的责任,也有我的责任,结果到头来想想,这种双方都有责任的收场反而是相对来说最好的情况了,因为这样一来,我们任何人都不需要有愧疚,心里也不必带着对对方的负担,重新上路。”
林食萍的话里好像藏着另一重的深意。
坐在她对面的李溪午把话全听在耳朵里,整个人却静悄悄的,不发一语。
“我其实明白你为什么会忽然提到你那边的事情。”林食萍又看看他,出声说,“也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俩的分开原来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你不希望深时和那位林小姐在一起,其实是害怕他会和你有同样的遭遇?爱过之后再分开,这种事在你看来会产生那么大的伤害吗?”
面前的中年男人抱着手,像在沉思。
倏忽间抬头看来,他的双眼定定地盯住了林食萍的面容,嘴里边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回答,似乎也让林食萍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知道,她过去无比了解的这个男人,刚刚做了一件放在以往绝不会做的事情。
他把自己心里面藏在最深处的伤口撕扯开来,头一次展示给她看了。
哪怕他的模样依然是那么深沉和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林食萍明白……这就是他最大程度表达悲伤的方式了。
从两个人认识以来他就是这样。
表面上和常人无异,会笑会哭,但几乎没人触及到他含蓄又内敛的真正内心。
“简直就像块木头一样……”林食萍的嘴里忽然喃喃地说。
对面的李溪午似是惊讶地看着她,接着,莫名就笑了。
因为“像木头一样”,这是曾经他们俩在恋爱时,林食萍当着他的面讲过最多的话。
林食萍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突然发笑的李溪午,大概也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说:“怎么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想了想,又说:“就是,突然觉得这情况很有趣。”
“有趣?”
“嗯。刚刚你一直说着什么感性、理性,我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但是今天晚上,我们俩坐在这里,我感觉你其实才是理性的那一方,冷静地分析一切;而我,则站在了感性的那一边,只顾着怀念和伤感。”
林食萍对此嗤笑了一声,她当然听得出李溪午这些话不过是一时的自我调侃而已。
不过,能够调侃也是好事。
她重新正色起来,对自己前夫说:“现在我们俩的思想也算是达成统一了吧?既然你总是那么理性,那你就该明白回避并不是解决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更何况该做选择的人不是你。你不想深时将来会受到伤害,那就等问题发生的时候在旁调解好了。不要把儿女当成自己人生的替代品,不要试着让他们来弥补自己的遗憾,这才是父母应该做的事情。”
李溪午听完林食萍的话后默默地想了一会儿。
他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只杯子,将杯中剩下的最后那点水给喝完,然后就放下水杯坐直身说:“好……作为深时的母亲,你的想法我已经全部了解了。但,我还有一点需要解决的地方。”
林食萍不由皱眉,松开架子,没好气地问:“你还想怎么样?”
“仅仅是目前的程度,他们俩可还没向我证明他们之间的爱情。”李溪午一脸无奈地说,“我可以点头认同,我也可以保证以后不再出手干预他们俩的事情,但是,前提是我得真正确定他们的感情才行。如果只是短时间的喜欢怎么办?据我所知,他们俩交往还不到半年呢。”
“喂,半年怎么了?在我看来,交往半年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那些光是恋爱都要谈个好几年的不是没条件就是时间把感情拖没了好不好?”林食萍差点要拍桌子了。
李溪午有点受不了前妻的眼神,索性咳嗽一声,抬起手一边招呼不远处的服务员,一边转移话题地说:“总之,你也不希望两个人轻率地在一起吧?等我再切实一点确认他们的感情就行了……这事咱们俩就先讲到这儿。不是说吃饭?先吃饭吧。”
14、
“我可不和你一起吃饭。”
在说完这句话后,林食萍就拿起旁边的包,显然是打算走了。
还在座上的李溪午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出声阻止前妻的离开。
“哦对了,差点忘了。其实今天来找你,除了想说句抱歉以外,我还准备道一声谢来着。”
原本将要离去的女人忽然又停下脚步。
李溪午转头看她,神色有些复杂地笑着问:“道谢?”
“嗯,我不是说过今晚的事算是我对你的一次拜托吗?你既然答应了,那我当然也要说声谢谢……另外,整理了一下情况之后,我突然觉得我确实也该跟你说声谢谢。”
“什么意思?”
“我知道,不管我们之间感情如何,你对深时总是在意的。他既是我们俩的第一个孩子,也和你有着相同的病症,你总想给他最好的东西。所以,我其实完全能理解你这次表现出来的偏执。”
李溪午表情默然地听完林食萍的话后就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刀叉说:“这又有什么好谢的?你不也说了,你是他亲妈,我也是他亲爹。父母想要子女好,这种事本来就没道理可讲。”
“我谢的是即便你这么疼爱深时,当年也没有把我儿子从我身边抢走。否则我也知道,那时候你要跟我争抚养权,我是争不过你的。”林食萍有点没好气地讲,旋即她又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其实也挺在意饮溪对吧?”
李溪午头也不转地应她:“你说什么?”
“行啦,当时要不是我怀了饮溪,你恐怕也不会把深时留下吧?”
“那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深时的想法考虑。”
“那之后呢?”
“之后什么?”
“以你的个性,如果真不在意饮溪的话,反而会对她很好才对。只是日常表示一下关怀,逢年过节什么的送送礼物就行了,成本又不高。万一把彼此关系搞坏了,她作为你亲生女儿的身份反倒会变得很麻烦。在这种事情上面,你可从来不会失误。”
不得不说,眼下林食萍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位母亲,反而像是一个性格恶劣的小女孩,躲在边上偷笑地看热闹。
“你实话实说,其实是因为我再婚了,你不想女儿在亲生父亲和继父之间为难,所以才故意疏远她对吧?”
大概是因为林食萍这话里憋笑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侧头瞪了她一眼。
“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十几、二十来岁的时候一样……”
“我多大岁数关你什么事?”林食萍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咱们俩现在连朋友都够不上了,我看你就是恼羞成怒!还跟年轻时那会儿一样,天天装深沉有意思吗?”
李溪午还想再说,就见林食萍随手拿上账单,准备前往柜台结账。
他张嘴犹豫了一下,突然把刚才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挽留给说了出来:“要不然,还是坐下一起吃点吧?”
林食萍又一次驻足回头,惊讶似的看着他。
“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你不想说话我就不说,吃完以后我让成夏开车送你回去。”
李溪午说话时的神态很诚恳,林食萍听后却依然毫不留情地摇摇头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和你一起吃饭。”
“理由是什么?”中年男人不由皱眉烦躁起来地问。
“还需要什么理由?我是有夫之妇,你是有妇之夫,彼此还是前任,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看,咱们俩适合单独吃饭吗?”
李溪午顿时失声了一般。
林食萍看看他,又轻下声来,口吻很柔和,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我有爱人,我不希望他不开心;你现在也有爱人,我也不希望她因为我而不开心。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同坐一桌了吧?”
……
“喝吧,我请你。”
面对女孩茫然的目光,林深时先是温和地说了一句,接着就自顾自讲了起来,帮她解开心中的疑问。
“我是那种待在大街上身心就会很敏感的类型,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坐哪里不好非要坐在我这个大男人后面,时间久了当然也就注意到了。”
原来是这样。乱成一团的大脑下意识生出恍然,裴珠泫紧跟着又愣愣地问:“那您……刚刚为什么没叫我?”
林深时对她眨了下眼,思索着说:“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但后来,莫名就理解了意思。艾琳你,大概是想用陪伴来代替言语上的安慰吧?”
女孩听后张开小嘴,没说话,但那副表情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林深时微微一笑,又说:“所以就决定保持那样的气氛了。只是现在要走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在离开之前和你说一下话。”
他说着便低下了头,瞧着那杯被他推到女孩面前的酒水,嘴里轻声地说:“本来,应该坐下来和你喝上几杯,郑重地表示一下感谢才对。”
裴珠泫又是一愣,连忙就要摆手推辞,又听男人说:“但是后来又觉得,或许这样就是最合适了。”
裴珠泫情不自禁地放下手。
她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两只手重新收回到了桌子底下,手指不自觉地纠结交缠在了一起。
“我不能和艾琳你喝酒,所以像这样请客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林深时抬起头来,对她露出笑脸。
仍然是那种裴珠泫所熟悉的温柔的笑,只是笑里还带着一种仿佛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话说到这里,男人就用玩笑般的语气说:“我今晚要是坐在这里的话,我女朋友大概要不高兴了。”
裴珠泫怔然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温柔又客气的笑脸,最终,彻底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低下头去。
她盯着那部到底没再发出新消息的手机,就像在注视反光的屏幕上面倒映出来的自己,然后,抿了下嘴,深吸一口气就抬头摆出笑容:“我知道了,欧巴……另外,我也想对你说一声,谢谢你。还有前面和今晚的事,可能都让你为难了,抱歉。”
林深时微怔,很快又垂下了眼,再度笑了笑,没再言语。
“老林?”
身后传来了声音在呼唤。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刚要开口告别,转过身去又想起什么。
“我刚刚好像给马车的老板少付了钱,可以麻烦你帮我转交吗?”
裴珠泫看向手心里这枚有点眼熟的100韩元硬币,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转交的。”
“那就麻烦你了。”
林深时又对她微笑了一下,礼貌地低头示意就转身离去。
只留下裴珠泫一人还孤零零地待在布帐马车的座位上。
一滴沁凉的水珠忽然掉下,落在了摊开的手掌上面。
坐在原地发呆的裴珠泫被吓了一跳。
她赶忙紧张地收起那枚硬币,又抬手想要擦擦眼角,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去。
漆黑的夜幕之下,正在飘落丝丝点点、闪烁晶莹的雨水。
……
“又下雨了呢?”
气氛依旧的餐厅里面,皱着眉头的李溪午刚想抬手叫侍者送一瓶红酒过来,突然就听见附近的客人这样感慨地说。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侧的落地窗上开始落下细密又朦胧的雨珠。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餐厅的服务员走到边上彬彬有礼地询问,李溪午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蓦地站起身来。
“代表?”
“成夏,她现在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静了静,方才回答:“刚刚到了巴士站。”
“她带伞了吗?”
“什么?”
脚步匆匆地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李溪午又拿着手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问你她带伞了吗?”
通话另一端的金成夏坐在车内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道坐到巴士站雨檐底下的身影,口中答道:“应该,没带吧?”
应该、也许,假如是日常工作的话,李溪午绝对不能接受下属如此含糊的答复,但此时此刻,他只需要听到金成夏告诉他这一句话就行了。
“你回来餐厅这边接我吧。”
电话那头的金成夏似乎明白了李溪午的意思,想了想就低声应道:“是……我知道了,代表。”
几分钟后,雨幕之中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在了路旁。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是。”
驾驶位上的金成夏通过后视镜目送着中年男人拿着一把伞下车,从始至终,他都没出声尝试劝阻对方什么。
“所以说啊……你直接跟我一起来韩国不就好了……”
“顾虑什么?这种事如果需要你躲着才不正常好不好……”
本来做着深呼吸,预备走上前去递出手里的伞就离开的李溪午在走近到巴士站的后面时,听着耳边从雨中隐约传来的话语,往前走去的步伐莫名就停下了。
“好啦,我的事情也处理完了,这下你不用顾虑了吧?”
“干脆明天你也来首尔算了?之前太匆忙,现在想想应该和允儿的家里人见见面的。”
“喂,什么我着急?只是见见面而已,我又不是说要办相见礼……”
雨夜下,没有带伞的女人坐在巴士站的雨檐下,表情却不显得苦恼。
她拿着手机,一边笑眯眯地讲着话,一边眼底蓄满了温柔,在黑暗里微微地闪着光,如同一个仍然处在恋爱之中的少女,对着电话那头撒娇嗔怪。
手上握着雨伞的伞柄,紧了又松。
几秒之后,男人低下了头,面容在巴士站的照明灯光中依稀露出了个释然的笑。
“砰!”
车门被再次关上,看了看后视镜的金成夏稍稍犹豫就问:“您……没把伞送出去吗?”
“算了。”李溪午坐在车后座上,侧头望着窗外,“反正送了也不会收。”
这时,他刚好又看到巴士站那边的那道身影好像结束了通话。
他想了想,从西装外套的内兜里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收录已久但一直未曾打出去的号码。
等待的忙音响了约有一会儿,居然还真被接起了。
“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不等那头的林食萍发问,他抢先说道。
电话那头像是愣了愣,就问:“什么问题?”
李溪午拿着手机,注视着车窗外面,嘴里轻轻地说:“那个女孩,她长得怎么样?”
接到这通电话的林食萍脸色微异,还是回答说:“很苗条的姑娘。”
“漂亮吗?”
“漂亮,跟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
倘若眼下林饮溪在场的话,恐怕会在心里大为腹诽自家老妈的“大言不惭”。
然而听到林食萍这么回答自己的李溪午在这一瞬间却是令人惊讶地笑了。
“这样啊……”
他喃喃自语地说。
“那应该是真的很漂亮了。”
15、
“我刚刚看你和那女孩……两个人是讲明白了?”
“嗯。”
“虽然没听到过程,但看那气氛可不一般。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容易伤人心。”
“她不缺我这一个朋友,我也没有理由非要和人家做朋友。站在理性的角度考虑,我和她继续来往下去,对我们造成的负面影响或许会远远大于这份友谊的价值。”
“人家想跟你谈感情,你跟她讲理智?”
林深时这下倒是有点没心没肺地笑了。
他摇摇头说:“我就是觉得之前理性过头了,一切都井井有条,好像都在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结果到头来还是出了问题。”
撑着伞走在旁边的徐白东稍稍正色,侧身看了他一眼问:“你和允儿,有事情?”这话是在询问,语气却很肯定。
否则的话,林深时今晚也不至于反常地打电话叫他一起喝酒。
林深时也转头和他对视了一下,没有作答,只是说:“所以,我现在想试试看,丢开理性做一做事情。”
“约人出来喝闷酒就是你所谓的丢开理性?”
“你还好意思说?我几十分钟之前就到了,你倒好,等我把酒喝完了才来。”
“临时加班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私废公。我看你现在是真像李正尧说的一样,脱离我们这些劳动大众太久了。”
双方互相调侃了几句,林深时就笑笑,转开话题说:“老李这趟回国的时机倒是不巧。不然叫上他和大姐,场面好歹也热闹一点。”
听到他这话,徐白东的脸庞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咱们总不能耽误人家两口子回去领证。”
没错,李正尧和梁恩彩要结婚了。
消息很突然,婚礼的举办日期和地点暂时都没定,但等俩人从国内飞回首尔之后,手上大概都会多出一本法定的证件了。
“前两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在想他们俩是不是联合起来想要捉弄人呢。”
“仔细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
“也是。老李还能等几年,大姐却不好再等了。”
徐白东想了想,突然又侧头看向林深时。
“怎么了?”男人问。
“你和允儿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哪怕明知小俩口目前估计正在闹别扭,徐白东倒也不讳言。又或者该说,他很了解林深时,相信他能把问题顺利解决。
林深时果然也不避讳这件事,失笑地回答:“还早着呢。”
“你们俩也恋爱半年了吧?”
“只是恋爱半年还不早吗?”
徐白东笑着说:“那也不早了。如果总想着再确认一下,反而容易耽误时候。这个结婚的时机有的时候比告白还重要,错过可能就不再有了。”
“听你这话,总觉得你好像是我们当中最早结婚的那个人一样。”
“你别学着李正尧那家伙的样子。他那人,能力和品行是不错,可惜就是嘴巴太油了。”
“这算是上司评语吗?”
徐白东懒得再说,抬手看看表就问:“然后呢?咱们俩再找个清净一点的地方续上第二摊?”他兴许是有心安慰林深时,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虽然是你做东,但接下来的账单我来付。”
“算了。”林深时一只手插进外衣的兜里,表示多谢他的好意,“今天晚上我想喝酒可不是单纯因为酒瘾,既然现在看样子已经没办法达成目的了,早点回家休息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啊,这样还能算是叫作丢开理性?”
没想到徐白东还记着先前的话。
林深时微微一笑,刚要再说,恰好兜内响了一声,他抬手示意,把手机拿出来瞧了瞧。
过了几秒,徐白东看看他的脸色就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林深时回过神来似的收起手机说,“允儿的事情。巴黎的职员给我发消息说,允儿之前去看医生了。”
徐白东立刻多了几分关切:“人没事吧?”
“没事。好像是吃坏东西了?有点食物中毒的症状。现在已经打完点滴,从医院回到酒店休息了。”
徐白东这才点点头,又建议说:“现在打通电话过去问问?”
林深时思索着说:“还是等明天吧。她私下叮嘱过那边的人,让他们都不要告诉我这件事,我总不能转头就把人家卖了。而且她现在正在休息,还是等之后吧。”
徐白东又点了下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本身这事说大也不大,不巧的是林深时和林允儿两个人眼下正好分处世界两地,林深时总不能为此就坐飞机赶去巴黎,未免小题大做了一点,说不定明天一早林允儿的病就好了呢?隔着电话关怀一番就已经是极限了。
“那接下来……”
林深时又准备开口,话到嘴边却莫名停下。
徐白东奇怪地看着他,问:“接下来,怎么了?”
男人像是沉思地皱起眉头,他忽然语气匆匆地向好友道歉:“抱歉,老徐,我有事先走了……看来我还是要去一趟。”
徐白东一时愣住地瞧着他,“去哪里?”
“巴黎!”
“什么?你要……什么时候?”
那道转过身去很快跑远的身影头也不回地高声说:
“现在!”
……
实话讲,林允儿现在的心情多少有些窘迫。
她倒是还不清楚身边的那些工作人员在满口答应她要保密之后扭头就把她因为食物中毒去了医院的事汇报给了林深时。
让她此刻感到窘迫乃至是羞赧的真正原因是,其实这次的事,严格来说都是她“自找”的。
“鞑靼牛肉”,正式名称是“steak tartare”,也叫“牛肉塔塔”或者“塔塔尔牛肉”等。这是一道很经典、也很有法国特色的法式料理,由新鲜的生牛肉和马肉为主材料,辅以各种调味品和葱碎、蒜仁等搅拌堆成肉饼形状,再在高叠的圆形肉饼中央打上一颗鲜生蛋黄,这道名声在外的法菜就算是完成了。
鞑靼牛肉还有个别称叫“野人牛肉”,如果是稍微有所了解的人恐怕很容易就能理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由于整道菜完全没经过熟加工,不可避免地就会经常产生寄生虫或细菌污染等问题。
林允儿昨天在品尝那道菜以前不是没认真听取过别人的意见,但碍于吃货的好奇心和那股希望化忧郁为食欲的想法,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当了团队之中的那名勇士。
本来基于韩国人对于牛肉的自恃以及传统的法国菜中也有不少像生牛肉和多种动物内脏之类的生食,林允儿在吃之前还抱着一种侥幸心理。
可惜结果差强人意。
不知道究竟是她那副外国人的肠胃水土不服,又或者真是她倒霉地碰上了当天对食材处理不够细致的餐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她因为贪嘴吃坏肚子,犯了肠胃炎,还差点在医院过夜。
这件事导致了林允儿事后坐在酒店里的床上,忍不住都把脸埋进被子里面,发出“呜呜”的类似于小动物的叫声。
她既对受到自己牵连,不得不为此暂停工作为此忙前忙后的其他人生出歉意,一面又不禁自怨自艾地想着,她都躲到巴黎来了,依然是给那人惹了点小麻烦,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笨拙的女朋友吗?
没有了,多半是没有了。
同在巴黎的《机智的职场生活》节目组与uni广告部这次派来的职员们兴许也是看出了她状态的低落,第二天一早,见她起床后气色恢复得还不错,便有人侧面地提议说不如今天就让允儿自己一个人出去逛逛街怎么样。
提出这事的人是林允珍。
由她牵头,再加上节目组的摄制工作和广告的拍摄这几天也大体完成了,所有人就都没出声反对。
林允儿原本是不想出门的,林允珍实在看不惯妹妹那一副抱着腿待在酒店床上的丧气样子,硬是把人给拽了起来。
于是,连那名通常会跟随在身边的随行vj都没带,林允儿在来到巴黎的第七天里,首次独自一人离开了所住的酒店。
到了巴黎仅仅居住一周时间,林允儿就感受到了巴黎这座城市和别处许多不同的地方。
比方说,在巴黎,每周三的正午你都听到一次防空警报被拉响,据说这是为了测试警报装置是否正常运行。昨天11号刚好就是星期三,但在林允儿看来,昨天的那通警报好像更像是在预示着她的霉运即将到来;
再比方说,等你真正到了巴黎,你才会发现这座全世界有名的浪漫之都似乎也并不像人们想象当中那么富有“浪漫色彩”。
法国人通常偏爱的时尚是修身款和灰色、褐色等各式各样能令人情绪抑郁的冷色调,关于这一点,曾经来过几次巴黎的林允儿倒也有点领会。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里的人很“抑郁”,连天气都很“抑郁”。
在巴黎,阳光实际上是个稀罕物。
林允儿前几天专门听人介绍后才知道,巴黎每年大约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能看到太阳。
而让她不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的是,上一次她来巴黎,也就是参加九月底的那场时装秀的时候,她和林先生正好遇到了一次少见的晴天。
阴沉沉的仿佛加上陈旧滤镜的天空加上满大街行色匆匆又穿着肃穆的路人,这样的巴黎实在让人难以和曾经美好的幻想对上号。
住在巴黎这一周,唯一让林允儿感受到了“浪漫色彩”的事情就是:在法国人的认知当中,玫瑰花竟然不是红色的,而是粉色。
16、
除了“浪漫之都”的称呼以外,巴黎也被称为“光明之城”。
这里的“光明”指的是“文化启蒙”的意思。
城中拥有超过一百家美术馆和博物馆,各种街头表演随处可见,艺术气息浓郁,更不要说那些全世界都相当有名的名胜古迹了。
来了巴黎整整一周,林允儿当然不是直到今天才拿起相机当观光客。
严格来讲,这次前来巴黎的确是她第一次以轻松的游客角度欣赏整座城市。
前几天不用工作的时段,她就已经抽空和姐姐一起把塞纳河右岸的风景给大略浏览了一遍。至于左岸,因为作为地标性建筑物的埃菲尔铁塔以前就曾去过,也不想再费劲儿去排塔前的长队,所以迟迟提不起兴趣。
然而,事实上塞纳河的左岸才是整个巴黎人文精华汇聚的地方。
十七世纪时,左岸曾是巴黎通往那座凡尔赛宫的必经之路,如果说右岸象征着巴黎的繁华,那么左岸就是其真正的历史底蕴所在了。
因此,怎么也没想到自身会踩着饭点被姐姐赶出酒店的林允儿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街头茫然地徘徊了一会儿后,便毅然决定要在离开之前好好逛一逛巴黎的左岸六区。
她想去mk2电影公司的艺术院线独自看一场电影,也想去巴黎的第十三区——也就是巴黎最古老、全欧洲最大的唐人街——品尝那里的中式料理。
只是,想法归想法,现实归现实。
徒步行走是消磨时光和进行城市游览的最好移动方式,像是乘着车一整天下来匆匆忙忙的那种观光形式并不是林允儿喜欢的类型。
她更喜欢把节奏放慢,也享受于那份在街上漫步的感觉。
可惜的是前半段路尽管有乘车代行,后面光靠两条腿,她也没能支撑多久就感到了疲累。
毕竟她可是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赶出来了,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呢。
好在,生活中有坏事的同时,往往也会有好事发生。
取景框拉近放大,伴随着“咔嚓”一声,画面被定格了下来。
刚刚拍下街对面墙上的一幅涂鸦画作,林允儿在回看时,发觉边缘好像碰巧还拍到了点别的东西,红白相间的,但很模糊。
“bonjour!”
没等她细究,一道突然传来的声音就引得她抬起头来。
她望见了临街一栋楼房的阳台上面,正有一对打扮正式的年轻情侣在向自己灿笑地打着招呼。
她愣了愣,口罩后的面容不由也笑了起来,同样挥手回了句“bonjour(你好)”。
那里应该是在办订婚派对,因为林允儿有看到楼体上挂着庆贺的条幅与气球,那两人说不定就是派对的主人公,兴许是见她那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严实穿着觉得有趣,这才出声问候。
离开那条街后又过了一会儿,林允儿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那一幕,仍然忍不住抿嘴而笑。这是她在巴黎的这几天里为数不多真诚地笑出来的时刻。
门檐上的铃铛碰撞着发出声响。
“bonjour.”
“bonjour.”
“呃,coffee?”
走到柜台前面的林允儿有点小心地比划着一根手指,这家咖啡店的店员便点点头,回了她一句“ok”。
在国际上,有不少人大概都听说过法国人不爱讲外语的传言。这个传言一部分属实,但也有夸张的成分。至少在巴黎,尤其是最不缺钱咖啡和酒水的塞纳河左岸,你想要找到一家能够使用英语交流的咖啡馆是很容易的事情。
在咖啡店的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后,林允儿在舒了口气之余,也终于有余闲打量四周。
她很快看见店内涂画着一组无对白的墙面漫画,内容很简单,两个作新郎和新娘装扮的小人手牵着手,第二幅图就变成了双手的特写,分为左右两侧,一侧的两只手依然紧握,另一侧则分开了,上方都各自标明了“50%”的印刷字样。
虽然没有附加其他的文字说明,但整体含义倒是还挺好领会。
“bon appétit(请慢用).”
“merci(谢谢).”
接过店员送来的咖啡和可丽饼后,林允儿一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一边嘴里就在嘀咕:“一半对一半,这幸福的几率还挺高的……啧,好苦。果然还是要去有名一点的地方吗?欧尼之前说的那家店叫什么来着?‘花神咖啡馆’?”
她正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忽然就听见旁边放着的包里响起铃声,疑惑地拿出手机一看,好巧不巧就是姐姐林允珍的来电。
“嗯,欧尼,怎么了?你舍得叫我回去了?”林允儿不假思索地接起电话,带着几分嘴贫地说。
“那个,允儿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
林允儿转头望向咖啡店外面的街道,想了想就说:“我现在在塞纳河边上呢。”
“呀,”林允珍顿时被她气笑了一样,“你还不如干脆说自己在巴黎圣母院附近呢,这样范围还小一点!”
这头的林允儿悄悄皱了皱鼻子,她低下头大致说了下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又懒着声问:“所以你问这个干嘛?你要来找我吗?”
“不是……只是想问问看你还有多久回来。”林允珍的声音听上去略微奇怪。
“什么啊,”林允儿笑着说,“真的改主意想让我回去了?”
电话那头隐约有些动静,过了片刻,林允儿才听姐姐咳嗽了一声说:“没有。你就随自己心意吧,等到玩够了再回来也没关系。”
林允儿又可爱地一皱鼻子,“我挂啦!”
她也没给姐姐太多说话的机会,很直接地挂断了电话。
刚要把手机收起来,她又不由多看了一眼。
“奇奇怪怪……”她小声地咕哝。
也就在这时,一通意想不到的来电又打到了她手机上。
看着屏幕上面显示出来的名字,林允儿忍不住轻轻眨眼。
……
“你也听到了。”
放下手机,林允珍转头看向旁边的那道身影,无奈地说:“允儿她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刚刚从机场坐车赶到这家酒店的林深时点点头,微笑着说:“没关系,她玩得开心就好。”
“你也不用担心,我听她的声音,估计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林允珍上下看看自己这位准妹夫,神情有些感慨,“真是麻烦你还专门为了这丫头从国内跑来一趟。”
“本来也没想要来,只是……”
“只是放心不下?”
林深时抬头和林允珍对视一眼,又笑着点了点头:“对,但还是放心不下。”
林允珍露出非常理解的表情,拍拍男人的肩膀说:“你来得也正好。允儿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心情不太好,但私下问她吧,这丫头又不肯说。还是要靠你这个男朋友出面了。”
17、先导集
“我知道,一开始就听到我这么说,你估计会很想教训我吧?”
女人的语气转眼间就多出了一抹捉摸不透的俏皮感。
林深时却觉得她是有意在活跃气氛。
尽管嘴上说着不知道,但她依然像是预见了他未来有一天将会点开这个音频文件。
“首先申明,我也不是在开玩笑。我确实认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至于理由?我也不能否认和李代表他们对我所说的一些话和他们想让我看到的一些事实有关。”
“我其实知道,李代表他只是嘴硬而已”
“这就像我阿爸之前不希望我们俩在一起一样,他怕我会受到伤害,李代表他也是,他也是怕你和我在一起之后会受到伤害。”
“虽然不太想这么说,但我现在的生活确实已经和普通人有着很大隔阂了。”
“我没办法否认这种隔阂,所以我也知道我可能很难再和普通人交朋友或者说谈恋爱了。”
“而你呢?给我的感觉其实更加遥远。”
“我知道我这么说会让你生气,但我越是想着我们之间,我就越是忍不住会去假设。”
“如果没有雕像的话,你未必会对我产生兴趣;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或许会和你有所接触,但如果知道你的家世、知道你是外国人,恐怕也会理智地选择停下。最终,我们都不会走向彼此。”
“所以,你必须承认,如果当初没有那两座雕像的话,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应该不会相爱吧?”
虽然整段录音才听了一半左右,坐在电脑前面戴着耳机的林深时仍然已经紧紧地皱起眉头。
他很想张口说点什么。
林允儿本人也许还不自知,但身为旁听的人,他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女友不知不觉向他傻傻道出的心意。
她的那几句话哪里是在质疑他们的感情由来,那分明就是在说,假使她遇见他,就算没有神明牵线,她也会喜欢上他。
阻止他们走向彼此的理由是其他因素,而不是感情。
可是她又为何做不到真正地信赖他呢?
“傻瓜……”他终究是忍不住这样呢喃出声,哪怕他明知录音里的那个人听不见他此时的无奈。
“你是不是想说我傻?”
突然,林允儿在耳机里如此问着。
没等男人有所反应,他就听见她哼了一声,不满般地大声说:“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和你分手呢!”
这一句话,又叫林深时猛地愣住了。
“你真当我是傻瓜吗?这么好的男朋友和丈夫人选,我为什么要傻傻地放弃?”
“就算是冲着你的家世,那我也该抓着你不放啊!”
林深时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怪异之中又压着笑的那种感觉。
“对,我们之间可能条件确实不合适,甚至是别人很难跨越的差异,但是抛开过于理想的念头之后,我再回过头想一想,我就想到这世上又有多少恋人、多少夫妇是天生就完美契合的?”
“大家在真正走到一起之前多多少少都要经历一些磨合和困难嘛。”
“我们的职业和平常工作的环境是不同没错,过去的生活与国别也是个问题,但这些事我认为都是可以克服的;至于你的出身,当然对我来说是有坏的一面,但反过来想想,也有很大好处啊。”
“我虽然不喜欢被人说是为了钱攀附你,但也没办法,谁让对象是你呢?是你的话,即便是要听到那些不好的声音,我也愿意。”
林允儿说着话忽然就认真了。
她分外郑重地咬着字,如同当面对着男人讲话一样,在录音中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是你的话,即便要承担那些让人疲惫的压力,我也愿意。因为你在我眼里就是这么珍贵的人。”
“我们过去确实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们不是就在彼此身边,生活在一起吗?”
“背后指使的神明?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去考虑这个问题了。即便我们的缘分是因此而起又怎么样?我现在无比确定的事实就是,我爱你,还有,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的话音渐缓,在那头好像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排除掉那些像是分手之类的不好的想法之后,我最终决定不想那么多了。”
“接下去的目标,我决定只看着一处,我要先成为演技方面的能力者!”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不仅是因为我自己的事业心或者理想,我想要拥有底气地站在你的身边,我希望我能够成为让你接受别人的祝福和羡慕的那种伴侣。”
“所以,你就好好看着吧,几年之内,我一定先努力拿个最佳演技赏给你看看!”
慷慨激昂犹如奋斗宣言一般的话语本该和缱绻深情的告白毫不沾边才对,林深时却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
他坐在客房的椅上,静静地听着耳中的声音;
而那耳中的声音也仿佛在冥冥中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也随之安静下来。
呼吸声很浅,耳机中和耳机外,两个人的频率像在重叠合一。
“咳!总之,爱你,林先生!”
在那声惊醒似的羞涩结束语之后,播放器的进度条也到达结尾,放完了所有内容。
林深时原本想要移动鼠标再听几遍,但动作很快又停下,想了想就抬手摘下耳机,身体向后靠去坐着。
“叮!”
没有给他太多静思的时间,房间门口的对讲器就被人按响了。
“深时,你现在有空吗?”
林深时侧头看了一眼,起身过去开门。
“我有打扰你吗?”
“没关系。您有什么事吗?”
林允珍从外面笑眯眯地走进来,冲着他晃了晃手机说:“现在国内那边允儿的综艺已经开播了,你还记得吗?”
综艺?
林深时反应了一下。
今天是林允儿待在巴黎的最后一天,也是她在Uni实习结束的日子,同时还是《机智的职场生活》的节目开播首日。
巴黎和首尔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即便巴黎这里才到下午,首尔那边就已是晚上各大综艺放送的时段了。
不过,仅仅是这事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让林允珍这么赶忙地跑来找他吧?
大概是接收到了林深时眼中的疑惑意味,林允珍微微一笑,又示意他去看手机。
这一看,林深时就马上了然了。
“什么啊,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吗?”林允珍也是个人精,立刻就从男人的表情当中琢磨出了味道来。
见她非常惊讶的样子,林深时虽是无心多说,但还是笑着解释:“嗯。之前节目组联系过我,所以大致知道情况。”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节目,突然放起了先导集,而且这个标题和内容——”
林允珍把手伸到了他眼前,放大了实时转播的页面,那上面显示出来的节目LOGO也让林深时哑然失笑。
原先还算严肃的节目标题被替换成了Q版的粉红风格,最重要的是,节目的名字不叫《机智的职场生活》,而是……叫《机智的恋爱生活》。
“因为参演的一名嘉宾突然出了事故,播出的计划就被打乱了。我也不太清楚节目组的想法,但最后似乎就决定首期先拿我和允儿顶上了。”
他对林允珍进一步说明。
“因为拍摄节目的时候,节目组顺便也拍了一些我和允儿的生活画面。本来可能也没想过会用上,结果现在被他们全部拿去剪成节目第一期的先导集了。”
林允珍一脸诧异地问:“这样也可以吗?”
林深时想了想就说:“他们说是会尽量贴近节目主题,其他我也不太清楚了。”
“什么主题?这个连标题都换了呢。”林允珍忍着笑干脆把自己的手机塞到男人手里,让他看看清楚。
眼下节目刚刚放送,正好播到了一个片段,这是林深时和林允儿以前配合节目组拍摄的一段访谈内容,其中并不避讳地谈到了两人的恋情。
当说到恋爱之初的部分细节时,负责提问的工作人员很吃惊地表示没想到林深时告白经过会那么普通,坐在镜头之前的林允儿也掩嘴而笑,玩笑地说自己现在回想一下也很后悔,以后等求婚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收到花才肯接受云云。
画面里面的俩人相谈甚欢,林深时瞧着那道捂嘴大笑的身影,眸光逐渐温柔,旁边的林允珍瞅瞅他的神情,也抬起手窃笑,准备悄悄退出房去。
然而,盯着节目的男人这时却突如其来地开口说:“允珍努娜……允儿她,刚才有说过自己之后的行程吗?”
林允珍愣了下,回答:“她好像说自己想去13区,吃完饭顺便去MK2看场电影……”
“我知道了!多谢您!”
林深时点点头,然后就在林允珍相当困惑的注目之下把手机塞还回去,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
一段时间以后,林深时走出位于第13区的那家MK2电影馆大门口,眉头却不由紧锁。
18、你准备好了吗?
“你是说允儿不在MK2那边?”
“嗯。我没在里面找到她。”
“她会不会早就进去了?”
“时间对不上。她不是说自己走路吗?从我们给她打电话开始计算,她现在就算已经到了电影院,也不可能买到已经开映的那些场次的票才对。”
通话另一头的林允珍也下意识皱了皱眉,又说:“那你打电话问问她?”
“我打了。”结果林深时给出的答案再次出人意料,“但她关机了。”
“关机?她很少这么做啊。”林允珍的语气顿时变得很诧异。
因为职业习惯,林允儿的手机基本从不关闭。
“你稍等一下。”
林允珍也开始觉得不对劲儿,她先对林深时说了一声,挂断电话,过了一会儿,又打了过来。
“还真关机了。她就算真在电影院里面也最多是静音而已。”林允珍不由担心起来,“那丫头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先不要往坏的方向想,我打电话就是希望一起好好想想允儿现在还有可能在哪里?”尽管最先抛出疑问的人是自己,林深时眼下的表现反倒要比林允珍镇静得多。
严格来讲,他心里也确实没有太多忧虑的情绪,只是也希望能够尽快找到林允儿。
“让我想想……我记得,那丫头好像说路上还想去一些烘焙店里看看。”
“烘焙店?”
林深时惊讶之余又有些莞尔。
这线索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他想了想,便说:“总之,我先去她之前和你通话的位置找找看吧。”
“嗯!你先去,我现在马上也来左岸!”林允珍的回答满是严肃。
林深时没料到她会作此反应,但也没阻止,两人又简短地说了几句就各自展开行动。
……
“头发的长度大约到这里,体型很苗条,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
“抱歉,我们好像是见过一位类似的客人,但她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而且我们也不太清楚客人离店以后的去向。”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
“不用客气。”
礼貌地带上店门之后,林深时不再关注路边的这家咖啡馆,转身重新望向这大街之上往来匆匆的行人。
他看了一眼头顶上方巴黎终年阴郁的天空,脸上也迟来似的添上了几分担忧和焦虑的感觉,但表情更像是莫名感到疲惫。
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撑撑膝盖,过程很短暂,仿佛只是做了个简单的弯腰动作。
等到再直起身来时,他就如同褪去了浑身上下那层不安定的色彩,出声叫住一名向他迎面走来的路人,用英语问:“不好意思,请问你在附近有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亚裔女孩吗?”
对方看看他,很冷漠地摇头离去,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真没见过。
林深时并不气馁。
他反而借此舒缓了心情一般,整个人看着轻松了不少。
从小到大他其实都有一定程度的社交恐惧,这种心理障碍不仅体现在他身处街头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地涉及到了他的方方面面。
很少有人知道,他之所以会进入综贸公司是源于他父亲,也就是李溪午的安排。
作为过来人,李溪午很了解儿子面对除了家人和朋友以外的人的感受,那种不愿过多接触甚至是抗拒人群的恐惧是会伴随一生的事情。
它永远不会消失,也不可能做到一劳永逸地解决。
所以,他向儿子提出了毕业以后投身贸易行业的建议。
这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很难理解的行为,但在林深时自己看来,这样的选择却是理所应当。
正是因为是交际困难人士,他想要正常生活才更需要更多的人际交往锻炼。
不算夸张地说,假如没有在HanShin综贸的那几年,林深时现在的性格应该远不会这么开朗。
尽管如此,他平时也会尽量避免在外过久游荡的情况。
像今天这般独自在大街上到处找人,于他而言也算是人生破天荒的第一次——
为什么之前在酒店里面会那么着急地跑出来,想找到林允儿呢?
关于这个问题,林深时自身也在脑中思考了一下。
他同样说不明白他内心的那股迫切从何而来,只是隐约觉得,这或许和他前面会突然改变主意,莽莽撞撞地从首尔飞来巴黎是出自同一个理由。
不管怎样,林允儿都的确是那个很容易带给他意外、也很容易让他做出意外之举的人。
……
“Bonjour!”
“Bonjour.”
经过一处街角时,林深时碰到了两个正满脸笑容向着路人分发东西的年轻男女。
他们身上穿着婚纱和礼服,仿若一对刚从礼堂结伴回来的新人。
林深时对其中的那名青年男人勉强露出笑脸回以问候之后,便从收到了几颗有着红色包装的糖果。
乍看很像喜糖,仔细一看,实际上就是外观是红色的巧克力之类的甜物。
饶是这样,林深时依然有些忍不住地抬头向面前的这名法国男人投去惊讶的眼神。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以后,青年男人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问说:“中国人?”
林深时微微颔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对方脸上的笑意似乎又热情了几分。
他立刻改用还算流利的美式英语说:“今天是我的订婚日!”
林深时马上毫不意外地说了声“恭喜”。
“谢谢!”看得出,青年男人的心情很高兴,在声调上扬地道了声谢后,他又指指林深时手上的那几块糖,笑眯眯地解释,“听说这在中国是向别人分享喜悦的一种方式?”
林深时又是一阵恍然失笑,点头附和。
“朋友,可惜你来晚了一点,否则就可以参加我和Mistral刚刚结束的订婚派对了。”
“确实有点遗憾,但是能收到这些好像也不错。”
林深时微笑地举起了一块巧克力。他的心情在这时奇怪地略微有所放松。
青年男人同样笑了笑,然后就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未婚妻,眼光被极其明显的爱意填满。
林深时见况,心头一动,原本想要说出的询问莫名就变成了“看样子你们很相爱”的半是陈述半是疑问的话。
青年男人回头和他对视一眼,又笑起来说:“其实说出来你们可能并不相信,我和Mistral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确实是个令人吃惊的事实。
没等林深时再说话,青年男人就猜到他心中所想一样,主动开口向他说明:“虽然认识的时候很短,但我确信自己很爱Mistral,我不想之后有一天失去她,所以就想快点把关系敲定下来。”
林深时若有所思地问:“所以是你先提出订婚的事?”
“不,先提出的人是Mistral。”青年男人咧嘴一笑。
见林深时又是一脸惊讶的样子,青年男人就表情很丰富地扬眉说:“大概她和我的想法一样,想要早点抓住我吧。”
“我明白。”仿佛又一次看穿了男人的心思,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说,“也许这在别人看来就是一种占有欲而已,但因为喜欢才会想占有嘛。朋友,你要明白,顺序很重要。不是因为占有欲才喜欢,而是因为喜欢才想要占有。”
林深时愣了愣。
他听着青年男人的话,大脑好像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有关他先前心底一再生出的那股冲动,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他前不久碰到的那位路人,想到他刹那间看见的那双帽檐底下明亮又熟悉的眼睛……
“抱歉!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如果之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向你和Mistral再好好地说一句恭喜。”
林深时语气陡然急促起来地准备转身离开。
他匆忙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补充着说:“顺便说一句,你的英语很不错。”
青年男人再度扬眉,耸耸肩说:“很不巧,你不是今天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是吗?”
林深时刚要下意识笑着说青年男人连反应都很美式的时候,余光忽然就瞄到了对面街边的某样事物。
他情不自禁地走过街头,来到了它前面。
在国际上,关于法国的传言还有一条,说是巴黎每年情人节那天在城市当中会设置一种玫瑰应急箱,以方便情侣告白使用。这是百分百的谣言,它仅仅是源于一场花卉协会的营销活动而已,在巴黎当地并没有类似的传统。
然而,此时此刻林深时却真的看到了一个本不该有的玫瑰应急箱出现在他眼前。
他猜想这也许是出自某个行为艺术家的作品。
因为他见到的这个玫瑰应急箱并非通体被粉刷成红色,而是红白参半,在两种颜色交界的最中间——那个箱子里面,则装着一朵很少见的粉色玫瑰。
最重要的是,这箱子上也并没用英文标记着什么“如果一见钟情就打碎玻璃”之类的话。
它上面的标语很简单。
【YOUREADY(你准备好了吗)?】
林深时的视线随之往下看去。
【DOIT(那就放手去做吧).】
19、Born in the purple
莎士比亚书店的店址位于巴黎圣母院左侧不到几百米距离的地方,偏偏就是这点距离使它被归入了塞纳河左岸诸多文化地标的行列。
仅从外面的装潢来看,莎士比亚书店本身也谈不上有多么符合人们想象的那种华美。
它就如同一家经营还算得当的普通书店,安静又朴实地坐落于塞纳河河畔的一侧,伴随这座城市经历百年的日出与日落。
当林允儿并未像她对姐姐所说的一样前往第13区,而是转头还真就来到巴黎圣母院附近之后,她默默站在这家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书店之一”的古老书店门外,脚步却迟迟没有挪动。
她的脑中还在回想着不久以前她被那人叫住的那一幕。
当时她甚至万分诧然和惊喜地以为他从这巴黎街头的茫茫人海之中认出了自己。
结果,后来从他口中问出的话以及他丝毫没发现她的表现与其说是令人大失所望,不如说是让她的心头有了那么一丝“果然如此”的莫名情绪。
不过也仅此而已。
林允儿自认早过了那种天真又矫情的年纪,她也很明白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幻。
不管她有没有被男人认出,她因此得到的时间也只有今天一个下午。
等她完成了游览整座巴黎的目标后,她自然会回去,乖乖地低头道歉,承认她不该只为了清净一点就关掉手机,与外界隔绝通信。
然后整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再往后……大概就是她原先预定好了向那人坦露心迹的时候,可惜届时的结果究竟如何,她眼下也完全猜不到。
自顾自在店门前杵了一会儿,林允儿口罩之下的表情变了又变,时而蹙眉不展,时而又抿嘴担忧。
最终,她晃晃脑袋,看了一眼头顶上方阴沉沉的天色,嘴里低声自语:“别想了,现在集中观光!”
嗯,没错,后面的事等后面再去苦恼!她要先学会享受现在的开心!
如此一想,林允儿整个人仿佛也豁然开朗。
她正要振奋精神地走进店内,目光忽然又注意到了门口边上贴着的一张海报。
莎士比亚书店的外墙非常干净,这唯一的一张海报尽管张贴的位置比较偏僻,但也相当显眼。
林允儿不由走近观看。
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是张电影海报。
准确地说,这是一张台词海报,并且下方显示的背景作品名称正是——
《84gCrossRoad》,《查令十字街84号》。
穿着件黑色外套、头上和脸上伪装重重地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林允儿再度停下脚步,站定在了这张电影海报之前。
她怔怔出神地看着海报上面那未曾同框的男女主角,也看着那句被特地摘录出来的影片台词。
“我们活在一个诡异的世界——如此漂亮、又能终身厮守的书,只须花相当于看场电影的代价就能拥有。”
便是这样的一句话。
台词本身的内容或许无关爱情,但又有一种林允儿说不出的、奇妙的心情在里面……
又过了片刻,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她才回过神来似的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允儿留恋般又看了看这张电影海报,还是抓紧时间,准备继续执行她的“一日游计划”。
然而也就在她的手伸出握住门把的那一刻,一只手也蓦然间猛地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腕。
伴着一阵较为剧烈的喘气声,对方的手心似乎有股她十分熟悉的滚烫感。
回头看去的林允儿看到来人,既露出一脸惊愕的样子,又有几分来不及作反应的茫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呼……”
用力喘了两口气后,抓着她手的男人也直起身来,反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烘焙店’?”
这是他见到她后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你……”
“我爱你。”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用的中文。
女孩刚到嘴边的话语就像一下子被堵了回去,她呆呆地眨着眼,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
“我现在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什么?”
“适合的时候。”
“什么?”
迎着女孩全然没能领会的迷茫眼神,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终于拿到身前,露出了手心中那一朵颤颤巍巍的粉色玫瑰。
他无比认真也无比郑重地凝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决定好了那个我们适合结婚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正在请求你嫁给我,林允儿小姐。”
这算是他到来以后完整说出口的第三句话。
林允儿陡然睁大眼睛地盯着林深时。
她的视线在眼前的那朵花与男人的面庞来回移动,一时间陷入难以思考的状态一般,讷然无语。
……
稍早一些的时刻,首尔这边刚到黄昏。
乔装成路人沿着德寿宫的石墙路散步的裴珠泫仰头望了望天空,余光又瞥见不远处正在嬉戏玩闹的一家游客,口罩底下的唇角就情不自禁地抿着扬起。
看着已经变黄落了一地的枫叶,她忽然就想起早些时候,大概就是“贞洞夜行”举行的那一天?她和成员们当时好像还约好了等到九、十月份的最佳赏枫季节,抽个空过来呢。
结果时光一晃,又是不小心错过了。
“请问,可以从您这里换几枚硬币吗?”
刚在路边挑了条长椅坐下,旁近就有人过来歉意地小声询问她。
“啊,是。”裴珠泫下意识点头,取出钱包,“需要换多少?”
“那个,500元和100元各换一枚就好了。”
拿钱的手顿时停住。
两枚仅有的圆滚滚的硬币从钱包里面掉出,落在她手上,正好分别是一枚500元硬币和100硬币。
“抱歉,我好像找不开……”
“没关系,多出的钱您可以不用找给我。”
对方摇摇头,固执地递来一张崭新的千元纸钞。
裴珠泫只得沉默。
约莫踌躇了那么几秒,她终究是无声无息地抿起下唇,递出了那两枚硬币。
“谢谢!”
裴珠泫马上勉强地笑了笑说:“不用客气。”
“麻烦欧尼你等我一下!”
“嗯?”
不等裴珠泫再问,眼前这名和她一样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裴珠泫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也没多想,不以为意地笑笑。
只是当低下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时,她整个人好像也变得沉默下来。
一瓶果汁饮料被递到了她跟前。
惊讶地抬头看去,裴珠泫见到了一张拉下口罩之后略微眼熟的漂亮面孔。
“欧尼,愣着干嘛?”少女俏皮地眨眨眼睛,又把手中的饮料往前递了递。
裴珠泫这才反应过来地伸手接过饮料,想了想,又忍不住地转头看向很是自来熟地坐到她身边的少女,口中迟疑地问:“我没记错的话,您好像是……”
“对。”少女拧开瓶盖,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笑眯眯地伸过手来,“Eves的代表,申娜。又见面了,艾琳欧尼?”
裴珠泫便吃惊又愣神地同她握了握手。
“您好……申代表。”
她和申娜是见过面的。虽然她明知眼前的少女比她亲妹妹还要小上许多,该有的礼节却不敢缺少。
“申代表您……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也许是没想到自己在偶然外出闲游还能碰到熟人,裴珠泫怕生的性格有点发作,一下子甚至忘了问该问的事情。
申娜摆了摆手,“上次见面不就说过了吗?欧尼你才是长辈,私下相处的时候就自在一点对我用平语好了。”她又话音一转,“今天是全国能力考试的第一天,欧尼你知道吧?”
“啊,是。”
申娜眨着眼反手一指自己,“我就是这届的应试生。”
裴珠泫听后愈发惊讶,“那么,您现在不应该……”
“不应该好好准备考试对吧?”
“嗯……”
申娜一如既往地露出开朗的笑脸,说:“这么说可能有点狂妄,但该做的考前准备我都做好了,前面从考场里出来之后突然觉得很无聊,想了想,干脆就过来祈福好了。”
“祈福?”
“嗯。”申娜一点头,“曹溪寺那边。”
“考试的话,不应该去奉恩寺吗?”裴珠泫好奇地问。她是来自大邱的地方人不假,但在首尔待了这些年,多少也知道一点本地人才知道的事。
“因为我一开始想顺路来德寿宫这边看一看枫叶来着,谁知道之后才想起来,观赏的最好时候已经过了。”申娜沮丧地说。
裴珠泫心里又是一阵讶然。她未曾料到少女的想法竟然会和她出奇一致。
她正思索,又听申娜叹气着说:“还有啊欧尼,你知道吗?我听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初雪好像会晚半个月。”
“晚半个月?”
“嗯,本来去年正好就是这几天的时候下雪,但今年就迟了。我还以为能赶上时候看到一场浪漫的初雪呢。”
裴珠泫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
又喝了一口手上的饮料,望着远处的申娜就突然转头对她说:“有的事情,时机很重要对吧?”
20、巴黎恋人
“时机……什么意思?”
“深时欧巴和允儿欧尼的事情,欧尼你应该也了解一点吧?”申娜咂着嘴说,“我其实和深时欧巴的妹妹,我们俩是好朋友的关系。”
裴珠泫的表情既惊讶又疑惑,她轻抿嘴唇接着问:“然后呢?”
“我和饮溪之前看过网上的那些评论了,形势虽然不算好,但也不算特别糟糕,说不定之后因为什么契机,大家就接受深时欧巴他们的事情了呢?我想了想,忽然觉得现在其实就是最好的时间了。”
“最好的时间?”
“嗯。欧尼不觉得对于允儿欧尼来说现在的时机正好吗?作为团体活动的巅峰期已经过去,赶在美好的二十代结束之前遇到了人生当中最爱的那个人。尽管还没到那种所有人都能自然接受的阶段,但我反而觉得现在就恋爱和结婚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完美的时候。”
这话说完,申娜就笑着问:“我的想法有点奇怪对吧?”
裴珠泫却摇摇头,说:“我觉得你的话没错……欧尼她,人生真的很让人羡慕。”
“别人的人生又有什么好羡慕?”明明是年纪更小的那一方,申娜表现出来的样子反而更加老成,“总之,不管是艺人的恋爱还是普通人的恋爱,其实所有人都一样。大家不都有遇到那种需要衡量理性和感性的时候吗?类似于,头脑和心脏打架的那种感觉?”
她又转过头来,眨着眼问:“欧尼觉得恋爱的时候是开心的感觉更重要,还是那份喜欢的心情更重要?”
裴珠泫像是被她的话打断了思考,干脆反问了她一句:“你的想法呢?”
“让我来说的话,那肯定是自己的开心更重要。”申娜又笑了,“‘开心’和‘喜欢’不是同音词吗?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本质很开心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的感情,再怎么喜欢我认为都该丢掉。”
裴珠泫愣住了一样。
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地对着申娜轻轻点头,低下声说:“你说得没错……那样的感情,确实是该放弃了。”
申娜一双戴着美瞳的眼睛不作声地注视着她,然后就勾起唇角,重新露出那张灿烂的笑脸。
“对了,欧尼在《GQ》杂志上面的采访我看了,有些话说得真好。”
裴珠泫腼腆地笑了笑,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申娜连忙摆手,又偷偷瞧了她两眼,问说:“欧尼有想过想要什么礼物吗?”
“礼物?”裴珠泫略微疑惑。
“嗯。”申娜解释说,“因为欧尼的代言,好像之前新系列的销售状况不错,所以公司那边想送你一份谢礼。”
裴珠泫这才点着脑袋,表示恍然。
但她努力思索了一阵,又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么,我送欧尼去休假旅行怎么样?”申娜忽然提议。
“休假旅行?”
“嗯!您知道‘恐龙棱线’吗?”
“雪岳山那边?”
“没错!”
申娜拧好瓶盖,站起身来兴冲冲地说:“偶尔出去登登山也是个放松心情的好选择。如果欧尼不介意的话,我这个代表还可以作为同伴陪同。”
对于她的毛遂自荐,裴珠泫哑然失笑:“这样啊……”她想了想,又说:“那,我回去再考虑考虑?”
“那就先这样说定了!”申娜再次露出了那种让人一看就心情很好的笑容,“那欧尼,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我就先走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裴珠泫也才想起来自己不知不觉就和对方在这处长椅坐了很长的时间。
“离开之前,我其实还有个问题。欧尼有想过恋爱吗?”
原本准备起身相送的裴珠泫意外地看看申娜,紧接着就不假思索地坚定回答:“现在没有想法。”
“是吗?”申娜又是弯眸一笑,“那么,那就再等几年吧。希望欧尼你将来能够遇到好的姻缘。”
裴珠泫也对她展颜微笑,颔首说:“谢谢。”
她目送着少女转身离去,脑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出声叫住申娜:“那个,刚刚申代表你换了硬币,到底去做了什么?”
“啊,这个啊,我刚刚去玩扭蛋机了。”
“扭蛋机?”
“嗯。”大概是为了自身在偶像眼里的形象考虑,申娜补充着说,“不是那种普通扭蛋,我其实是电影迷来着,那个扭蛋机开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些电影周边,像是这样的台词小卡。”
她索性拿出一张卡片递给裴珠泫,大方地说:“这张送给欧尼。”
“送给我?”裴珠泫看向手里的卡片,神情莫名有些默然。
她并非不想接受少女的馈赠——恰恰相反,这是一份很对她口味的礼物。
因为申娜送给她的这张台词小卡,内容正好就出自裴珠泫本人最喜欢的一部外国电影《AboutTime》,片中女主角的扮演者还是裴珠泫最喜爱的女演员。
最为凑巧的是,这张小卡上面收录的台词也刚好是出自影片当中女主人公的一句话:
“ByeBye.Seeyoulate.”
假如不是粉丝,也许不会感觉这句台词有什么特别之处,看过数次全片的裴珠泫在稍作回忆以后却是记起了这句话的来源。
它是出自电影里面男女主角第一次见面后,在那间黑暗餐厅门口分别时所说的话。
严格来讲,这句台词的含义或许不止于普通的告别,它更表达了一种期待往后再度相遇的心声。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别客气。真要说的话,其实我才该对你说声‘谢谢’。”
裴珠泫到底是选择收下了卡片。
她看着申娜对她挥舞着手离开,直到少女的背影再一次消失在她的视野当中,起初还想坐下的她又若有所思地拎起包来,重新上路。
过了一会儿,她低头拿出手机。
拨出的电话很快被接通,熟悉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欧捏?”
“你什么时候回首尔?”
“大概再过两天吧。”
“快点回来吧。”
“怎么了?”裴褚琇的口气下意识变得紧张,“你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只是突然想跟你喝酒了。”
“什么?”
拿着手机走在路上的裴珠泫仰起头来望望天边那火红的颜色,嘴里喃喃地说:“褚琇呐,我现在有种……很早以前就该打到我后脑勺的一下巴掌,现在才感受到的感觉。”
……
书店前面那手持玫瑰对视的一男一女很快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陷入惊讶当中的林允儿好像也察觉到了众人围观的动静,回神地揪住男人的衣袖,低声焦急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前不久好像刚刚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吧?”
“我就是在问啊,你这算是什么起承转折?前面还没认出我,突然就出现。这就不说了,告白又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求婚……”林允儿看着眼前这朵粉色玫瑰,又咬住下唇看向了身前站着的男人,语气十分复杂。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你可别故意装作没听到我刚才的话。”
“呀,要是我的粉丝们知道,我被区区一朵玫瑰花就给骗走了,他们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这朵花是我目前身边仅有的全部,我都给你。”
还想和男人争论一番的林允儿猛地怔了一下。
“允儿?”
这时候,一道两个人都挺熟悉的声音不小心从边上传来。
林允儿和林深时转头看去,只见上一秒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林允珍隐隐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那个,我没事!你们俩有事先聊,你们先聊!”
林允儿张口结舌,耳根都涨红似的。
“欧尼,我们其实、没在做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
林深时忽然一皱眉,作势收回手说:“那这花看来……”
“呀!你想死吗?!”
大脑来不及多想,林允儿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玫瑰花,下意识瞪起眼说:“好!那就结婚吧!结婚好了!”
一阵微风吹过。
那远方的天际,阴沉沉的云层仿佛也在这一刻悄然破开,透出了一束明亮的天光。
“Wow!”
附近的那些路人发出了起哄的大叫,躲在旁边的林允珍也是抬起双手再次捂嘴,满脸兴奋不已的笑。
本来还想斟酌一二的林允儿没想到最后会是这种结果。
她张着嘴,呆呆看着面前欣然而笑的男人,不由得暗自磨牙,倏忽间,又被他气笑了一样,抿着唇偏过头去,拿着玫瑰花的手却紧紧的,从来不曾放松半分。
“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知道了,回去我一定好好地补偿你一个足够庄重的求婚仪式。”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求婚成功以后,大家不都要做点什么吗?”
“什么?”
“亲……”
女人气恼地做着深吸气,她扬起那双犹如林中小鹿一般的清澈眸子,嗔怪又羞涩地注视着男人说:
“我是说,快点吻我!”
◆
(第二季第8集完)-=待续=-
第8集片尾
花絮一:
“晚上好。”
“中午好。”
“我应该没打扰你休息吧,诺娃?”
拿着手机的林允儿微微一笑,回答说:“当然没有,马修。”
虽然进入uni实习以来,林允儿新结识了不少人,但公司同事里面,真正和她算是成为“朋友”的人也只有韩正午、曺胜男和表俊秀而已。
“不过,这时间你怎么会打来?首尔应该都快十点了吧?”林允儿继续喝着那杯于她而言味道有些过于苦涩的咖啡,一边奇怪地问。
“你不记得了吗?”结果表俊秀比她还惊讶,“我们这边都在等你的节目开播呢。”
节目?
林允儿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
她忍不住以手抚额。
“我忘了。”她苦笑着说,“我现在人在外面,估计也赶不回去酒店看直播了。”
表俊秀同样替她感到遗憾,又安慰说:“没关系,反正也不是错过首播就看不到了。”
林允儿也只好面露无奈。
“那个,”表俊秀又小心翼翼地说,“允儿你知道吗?里昂去巴黎找你了。”
“嗯?”一瞬间,林允儿端起杯子的动作都不由停下了。
见她如此表现,表俊秀大概也猜到了情况,他犹豫片刻,终究是直接地问:“我之前听斯嘉丽说,你和里昂之间,两个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电话这头的林允儿神色复杂,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头的表俊秀则依然往下说着:
“感情的事,外人不好插嘴,但你和里昂都是我的朋友,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们俩之间有不好的结果……有件事,我想我或许应该告诉你。”
“允儿你知道为什么里昂他给你取的昵称是‘nova’吗?”
“这还是当时他在选择特殊奖励的时候现场取的名字。所以我们游戏部的人都知道这个称呼里面蕴含的心意,大家其实都很羡慕你们俩的爱情。”
“里昂的生日是四月对吧?他是金牛座。而‘nova’也是金星的别称,它不仅象征着神话当中最美的女神维纳斯和阿佛洛狄忒,同时,金星还是金牛座的守护星。”
坐在巴黎街边这间咖啡店里的林允儿像是愣住了。
“允儿,里昂他,是把你视为了可以守护自己人生的人。”
表俊秀的声音轻而郑重地说。
“你对他而言的意义,就是这么重要。”
……
推开咖啡店的店门重新走到街上,下意识仰头望了望,那一层不变的灰暗天空仿佛还在加重着人们心底的忧郁。
林允儿的心情却好像与先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改变。
她思索地戴好口罩,埋头行走于巴黎的街头。
“bonjour!”
突然,一声有点熟悉的呼唤传来。
她扭头一看,看见了对面阳台上那两道对着自己灿笑挥手的身影。
片刻后,她口罩后的面容就再度笑了起来。
只是这回的笑里,还多了点不同的味道。
“ you(我可以加入吗)?”她走了过去,对着这对刚刚订婚的准夫妻如此说。
花絮二:
“褚琇呐。”
“又干嘛?”
“你说欧尼的人生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迟到和错过。以前出道的时候是这样……还有现在,也是这样。”
听着电话里面这道与其说是倾诉不如说是在自我呓语的声音,裴褚琇神色隐隐复杂地说:“欧捏,你喝酒了吗?”
“没有。”那头的裴珠泫好像终于回过神来。
她自然而然地转开话题说:“总之,你快点回来吧。”裴珠泫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到这话了。
“我知道了。”裴褚琇不耐烦似的应着,说完话后,嘴唇却愈发抿紧。
“那就先这样了?我先挂啦?”裴珠泫的语气听着像是个撒娇的小孩子。
裴褚琇哑然失笑,但仍然保持着平静的态度,直到通话结束。
“怎么了?”坐在后面早就听见动静的裴母关切地问,“泫儿怎么打电话来了?”
“没什么。”裴褚琇回头对妈妈露出笑脸,“欧捏只是担心家里,问了我几句,顺便让我早点回去。”
“是吗?”裴母听了浅浅地一笑,“看来你去首尔的事情,你欧尼心里其实也很高兴。”她这话既欣慰,又有些莫名的低落。
“那当然了。”裴褚琇很有眼力劲儿,故意坐下握住妈妈的手说,“说不定再过两年我和欧捏就可以接你们去首尔住呢!”
裴母不禁笑了,说:“呀,丫头,你以为搬去首尔很容易吗?我就希望你们姐妹俩在那边先照顾好自己。”她犹豫了一下,又问:“对了……那位林理事,之后和你欧捏怎么样了?”
裴褚琇稍稍愣住,很快反应过来,佯怒地说:“哎,偶妈!”
“怎么了嘛?”
“我和欧捏不早就跟你说了,她和林组长只是朋友吗?亲故!偶妈你听不懂这个词吗?”
“呀,你这丫头怎么跟偶妈说话?”
“我错了……”
一边讨好着妈妈,裴褚琇一边又在脑中回忆着刚才的事情。
她想起了在出发回到大邱以前,她在整理行李时,不经意间翻出的那本记事本。
裴珠泫没猜错,她的确偷偷看了上面的内容。
因为裴珠泫似乎把这本记事本当成了练习册,整本记事本的后半部分密密麻麻地全是她学习中文时留下的铅笔字。
由于前面的句子实在杂乱无章,裴褚琇当时只是随手翻阅就一直翻到了最后。
在记事本留有文字痕迹的尾页,纸面意外的空荡,只有正中写着两行笔迹相对来说已经相当规整的汉字。
裴褚琇一时没忍住,使用手机的翻译软件对准那两行字拍了拍。
第一行字被语音播报了出来。
“我爱你。”
裴褚琇狠狠怔了一下。
紧接着,第二行字也被翻译好了。
“但是,现在我要放弃你了。”
怔然之间,裴褚琇重新审视那一页纸,方才迟来地注意到……在那两行字迹的末尾有着一点皱皱的痕迹。
她的手指情不自禁摸了摸那痕迹的轮廓。
那是干涸之后的一滴泪痕。
1、普通的恋爱
“对了。”
申娜放下手里那只杯子,转头问旁边的林饮溪。
“深时葛格去了巴黎,那食萍阿姨今天怎么也不在啊?”
她们此时身前放着一面规模不小的影院式幕布,大屏之上俨然正在放送tvN电视台定于今晚首播的《机智的职场生活》。
虽然第一期节目的内容完全出乎意料,但俩人在惊讶过后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她男人飞来首尔找她了。”林饮溪咬着吸管,头也不转地含糊回答。
申娜继续眨巴眼睛:“林叔叔也来首尔了?”
“嗯,前脚刚到,后脚两个人就丢下我这个女儿出门约会去了!”林饮溪语气愤慨地说。
申娜则一脸理解地安慰她:“没事,水水。虽然你家里其他人都去谈恋爱了,只剩下你一个,但至少我还陪着你嘛。”
林饮溪顿时忍不住看了申娜一眼,心里怪异地想着,这闺蜜怕是不能要了。
她还想嘴硬地申辩两句,忽然就听申娜小小地惊呼一声:“水水,快看!深时葛格他们要去约会了!”
什么?林饮溪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地遭到转移。
两位少女不再闲聊,一边喝着饮料、吃着零食,一边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这档只在这期名为《机智的恋爱生活》的所谓先导片栏目。
申娜所说的“约会”并不含夸张的成分。
只见屏幕上的林深时和林允儿在饭桌边刚好聊到了两人平时工作忙碌,见面的地点除了公司就是家里,似乎很缺少情侣之间的日常活动,便商量着好好利用一下周末的空闲时间,携手出门逛一逛。
林允儿很快提出想和男朋友一起去双人野营。
首尔圈内的野营地很多,想要找到那种设施、人力都比较完善的正规场所也不算难事,只要林深时他们提前做好预约和其他的准备,即可好好享受一回难得的二人户外时光。
当然,说是“二人时光”,还得附带几名摄制人员。
当时也许纯粹就是基于丰富素材的想法,在争得林深时和林允儿同意之后,《机智的职场生活》节目组顺便派出了几人随同上山拍摄。
这也才有了眼下观众看到的这些片段。
林深时、包括作为提案人的林允儿在内,其实过去都没有露天扎营的经验,但好在通过求教和网上搜索等的方式,只研究了一下午的工夫,情侣俩就大致定好了后面需要采购的物品清单和具体的出游方案。
然而整件事在出发前的筹备阶段依然充满了搞笑色彩。
没人想到林深时和林允儿会在一串顶多充当氛围营造功能的LED灯串上面产生分歧。
“只是多带这一件又不会怎么样嘛。”
画面当中,一身居家打扮的林允儿素颜扎着头发,光着双脚坐在客厅的地上,她面前是一堆必须由她自己打包的个人行李。
从厨房走回来的林深时递给女友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再看看她手上那一大把挂着灯泡的灯串,喝着咖啡坐下后仍旧说:“不行。”
“哎,为什么嘛!你想想看,到时候把这些挂在我们的帐篷上面,晚上多好看啊!”
光是瞧着近景之中,林允儿那副颦眉委屈的小表情,很多人都恨不得替林深时赶快答应她。
结果男人嘴上毫不留情:“第一,我们已经有照明工具了;第二,这种打包太麻烦了,说不定我们需要多准备一个手提包;第三,也是最后一点,林小姐你不觉得自己想带去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吗?”
话说着,他就若有所指地看了看女友身边那两箱子已经装好的衣服和私人用品。
林允儿像金鱼一样鼓起了嘴,幽怨地盯着男朋友起身走远的背影。
与此同时,切成室内全景的制作后期在离开的林深时和留在原地的林允儿中间打上了一行硕大的字幕【理性派vs感性派】。
下方还有两行小字缓缓飘过:【究竟...】【谁会是最终赢家呢?】。
忽地,镜头一下子切近。
观众们看到林允儿在男友走开后就撑着地板站起,自顾自走到中岛台前面的那张方桌边上。
伴随后期添加的悬疑音效与中途剪入的林深时莫名诧异回头的几秒画面,又有字幕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允儿nim要做什么呢...?】
架子鼓的镲片声先行响起,紧跟着便是直接引入的一阵欢快旋律。
“?即便什么都不做,即便什么都不说,彼此也最了解对方,我们就是这样舒适的关系……”
当听见那两道照应合唱的男女歌声时,无论节目内外,几乎每个人都愣住了。
原来林允儿放下手中的那杯咖啡,拿起桌上的手机,利用蓝牙音响放起了音乐。
这还不止。
重点在于她放的那首歌。
在观众的注目下,《机智的职场生活》节目组相当坏心眼地特意重放了一遍林深时听到歌曲开头的反应。
男人先是面露困惑,接着他脸上的神情就和许多听出这歌来历的观众差不多,变得哭笑不得起来。
“?起初的心动,以前的紧张之类的东西,现在都没有了,因为在一起太久……”
随着整首歌进入副歌的歌词部分,即便是最初那部分没能会意的观众也迅速回过神来,嘴中控制不住地发出低笑。
“?特别的日子,纵然没有像样的约会也没关系,偶尔联系不上也能理解……”
“?即使深夜回到家,也会随意迎接的关系,偶尔情感冷淡也能理解吧……”
明明气氛和情绪都是那么甜蜜的情歌,但越是往后听,当前坐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的观众反而越是忍俊不禁,甚至是笑声不停。
在那片被节目组专门加上音轨的背景音乐中,站在厨房里面的林深时同样压着嘴角,很是失笑地望着不远处状若无事迎上他视线的林允儿。
“UrbanZakapa组合的《普通的恋爱》?”
对于林深时还有心思猜测歌名的表现,林允儿眨着眼,半是真心半是佯装地惊讶着说:“你居然知道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记得自身应该没当着对方的面放过这首歌才对。
“你以前跟我提过,这是你很喜欢的一支乐队组合对吧?从那之后,我就也开始试着听他们的歌了。”
本来只是打着主意想气一气男友并且制造一些综艺效果的林允儿顿时愣了。
她这边还没说话,那边的林深时就又叹了口气,放下喝空的杯子,绕过岛台走到女友跟前,两眼直视着她。
被他这么一瞧,林允儿蓦然间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没成想,一颗被剥开外包装的糖就被递到了她嘴边。
“吃吧。”迎着自家女朋友不解的眼神,林深时轻声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喝美式吗?我知道你平时都在迁就我。”
不等林允儿再问,他就把那颗糖果塞进她口中。
女孩下意识抿嘴,一丝清清甜甜的滋味就从舌尖蔓延开来。
“所以基于这一点……”林深时的眼底晃过略微无奈的笑意,“带吧。”
林允儿的一双眸子仿佛猛地亮起。
她满脸雀跃地直往男人面前凑。
“真的?真的?”
“嗯。”林深时的一根手指按住她快要彻底贴近的脑门,转过身去说,“既然你真的那么想带着那串灯泡的话。”
林允儿在他身后露出了一副既有些难为情又抑制不住心中喜悦的模样。
她好像一时间找不到宣泄那股心情的途径,索性往前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踮起脚尖,在他肩上探头探脑地想看一看自家男友在做什么。
“呀。”
“干嘛?”
然后情况就莫明其妙变成了林深时不得不往后伸手把人背起的场面。
男人好气又好笑地扭头看去,对上了一张露着讨好笑容的清丽脸蛋。
纵然素面朝天,她弯弯的眼角和那两条卧蚕仍然显露出了一种不加掩饰的纯净与可爱。
“我爱你。”她突如其来地甜声开口。
“什么?”
“没听清楚吗?我说,我爱你。”
“嗯,我知道。只是想再听一遍而已。”
……
灯光明亮的办公室里,围在电视机前的众多职员发出了一阵很有默契的“喔喔”的叫声。
部分女员工手捧咖啡,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连夜间加班的那点躁郁心情都消失殆尽一般,兴奋地连连捂嘴。
即使是向来对这种所谓的恋爱真人秀戏码不感兴趣的金主编,嘴角也不知不觉往上翘了翘。
忽然,余光留意到了一道身影悄然脱离众人,金主编转头沉默地凝视。
“如果你还很介意之前那些照片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再联系一下林理事他们。”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起初想要悄悄离开的英利停下步伐。
她想了想,脑后的那根马尾辫就轻轻甩动。
这是拒绝的意思,还是不希望他再插手的意思?
没等金主编想明白这问题的答案,他就见到女记者回过头来,嘴里突然问着自己:“主编您,为什么总是这么关照我?”
金主编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