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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全文阅读

作者:蓝漓     漫漫仙途何以忧txt下载     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窥破秘密(一)

    四月天,一场不知来由的瘟疫降临凡间。

    疾病来得极快,或从水源染起,或从接触染起,乃至于连同染病之人说句话的功夫都不定会被染上,一时人人自危。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已夺去了不少凡人的性命,且传染得极快,不过半月的功夫,已接连有两三个小镇遭了殃,死亡不下百数。而其中最先爆发瘟疫的地方,正是逍遥涧山脚下,以南不过百里之遥的小县城,唤作溪古县的地方。

    这日,少嬉于梧桐树下打坐完后,回房间幻出一面水镜,而水镜之中呈现的画面,正是溪谷县。

    从前的溪谷县如何少嬉不知,但眼下水镜之中的溪谷县却是遍地荒凉,随处可见尸体横陈,老幼妇孺无一幸免。水镜之中,一缕黑雾似隐隐绰绰,穿插于街道巷尾、百姓之间,但若不细细观察,轻易便被忽略。

    “凡间的瘟疫,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颈后一点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肌肤上,少嬉唬了一跳,几乎从凳上弹跳而起。待得看清眼前之人模样时,方略略松了口气,拍着胸脯犹自有些惊魂未定:“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是你自己太专注了没有注意到我,怎么能怪我呢?”茶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顺势坐在少嬉起身后的凳上,凑过去看水镜之中的溪谷县,“况且,这里可是逍遥涧啊,什么妖魔鬼怪敢在这里造次?”

    话虽如此,但少嬉着实是被惊吓不小。

    不过过去也就罢了。她也就着茶茶身边的位置坐下,指着水镜道:“凡间起了瘟疫,短短几日已经死了不少人了,都快成了凡间地狱了。”

    茶茶听罢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仍旧专注的看着水镜中的画面,未置一词。

    话里的意思也不知茶茶是真的没有听懂还是故意装聋作哑,少嬉却没耐心猜测:“人界归天帝管辖,如今凡间出了瘟疫死伤无数,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无所作为,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溪谷县都快变成一座死城了。”

    当初恶魂放出,清平镇一夜之间变成一座死城,大街小巷竟无一人生还。虽然后来恶魂被抓回,死去的凡人也因此而起死回生,但现今想想,仍旧叫人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听罢这话,茶茶才从水镜上收回目光,转头定定的看着少嬉:“什么时候,你竟然变得这样的菩萨心肠了?”

    “什、什么意思?”

    茶茶单手托腮,淡淡道:“逍遥涧主修的是逍遥道,自来不过问红尘之事。两位上神皆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可除了收降作恶的魔族妖怪,我可从未听说过他们插手过凡人之事。连两位上神都不关心,你那么在意干什么?”

    这话听来倒是有种指责人多管闲事之嫌,少嬉不禁面庞一红,有些忿忿:“我、我什么时候在、在意过了?我只是瞧着因一场瘟疫就夺走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少嬉低低垂头,两手绞着腰间的丝绦,有些郁郁。

    茶茶无声一笑:“天灾**自有定数,就连修成正果的仙家都有千年一遇的劫数,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修行之人所遇的劫数是天雷,千年一次,从无任何人能够躲得过去。即便是修成了上神,也不过是从每千年一次的天雷劫往后延长时间罢了。

    在茶茶看来,凡人所受的瘟疫疾病,也不过只是所历的劫数罢了。过去了自然

    万事大吉,必有后福;过不去也定然是命中注定,不过魂入地府,或可祈求来生。

    既然连修行之人都免不了有身归混沌的一日,凡人又怎能例外?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下来之前经过凌霄殿,帝父已经遣人下界去查了。”茶茶浑不在意,顺手捏起桌上果盘里的一粒葡萄,放到嘴边小口咀嚼,“倘若是凡人一劫,那便是他们应受的,不必理会。”

    “那倘若不是该有的劫数呢?”少嬉突然发出疑惑。

    茶茶张口欲咬葡萄,听罢这话却生生顿住。她缓缓转头,看向少嬉时几乎恨不得翻上一个白眼。

    少嬉见她目光投来,低头瞧了眼自身,满面困惑。

    一口吞下那剩了一半的葡萄,茶茶咬得啧啧作响:“如果不是该有的劫数,那定然是有妖魔作怪。如此,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为什么?”

    强忍心头崩溃的冲动,茶茶继续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少嬉想了想,再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

    茶茶极其无奈:“如果真的是有妖魔作祟,你认为帝父会坐视不理么?肯定不会呀!到时候帝父会派翊圣真君下界收降妖魔,再施法解了害人的瘟疫,到时候不就否极泰来了吗?”

    “但即使是这样,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了呀。”少嬉轻蹙眉头,并未因着这话而有所展颜。

    之前冥帝肯让死去的凡人都起死回生,其最终原由却是因为一切的源头皆是因为恶灵渊结界被破,恶魂趁机逃上凡间作乱引起,其根本原因却还在冥界、在冥帝身上。

    眼下溪谷县所发生的瘟疫与冥帝毫无干系,她并不认为,这次冥帝会再一次好心的让因病死去的凡人重得起死回生的优待。

    茶茶张口就要反驳,可细细一想,这话也不是毫无道理,遂不再强辩。

    二人一时沉默,茶茶闭口不言,似也在深思熟虑这个问题。

    少嬉却突然话头一转,已转向另一个问题:“对了,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刚才只顾着聊凡间瘟疫的事情,茶茶倒是把正经事给忘了,遂道:“之前你不是突然在临渊阁里晕倒了嘛,后来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担心你,所以趁着帝父忙凡间的事情时,偷偷下来看你。不过,看你精神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哦。”少嬉未加深思,已经信了,“我没事了。本来也是想要给你报个平安的,只是最近被栖梧监督着一直在修习法术,片刻也不得歇息,所以给疏忽了。”

    茶茶似有所悟般点了点头,又问:“那栖梧上神眼下可在逍遥涧中?”

    “你找他吗?”

    茶茶忙不迭点头:“有事请教。”

    “哦。他在。出了这个门,穿过连廊,顺数第二个房间就到。”少嬉简简指出了栖梧的房间,便挥手准备送人了,“我就不跟你去了,到时候又得被抓着背法诀。你快走吧,顺便给我拖他一会儿,我还想再眯会儿。”

    话未落,她已经抱着双臂趴在了桌上,脑袋枕着臂弯,阖上了眼眸。

    茶茶表示了解,极其同情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瞬却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径直寻栖梧去了。

    此行来逍遥涧,茶茶除了是真心来探望少嬉以外,也是真的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栖梧。只是逍遥涧的两位上神都不太近通人情,

    她也有些担心栖梧会不搭理自己,那可真是尴了个大尬了。

    凭着少嬉的叙述,茶茶倒是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栖梧的房间。她立在门外躇踌良久,垂下的手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栖梧上神比非言上神要好说话一些,我如果放低姿态,真心求教,他应该不会拒绝吧。”茶茶徘徊在门口迟迟不敢擅入,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是这个道理吧?!”

    一番天人纠结,茶茶努力说服着自己,好半晌才决定上前叩门。她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探手,叩门。

    叩门声接连响起,屋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回应。茶茶犯疑,朝着里头唤道:“栖梧上神,我是茶茶,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你在吗?栖梧上神?”

    屋内照旧没有声音传来,一派静谧。

    茶茶蹙了蹙眉,近前一步正欲再敲,这会儿却发现房门竟然只是虚掩。

    “栖梧上神,你要是没有反对,那我就进来了?我真的进来了?”

    茶茶左右环顾,确定周边的确无人,这才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迈步进入。

    竹屋小榭的整体装横相差无几,只是相较于少嬉,栖梧的房间更显素净、静谧。

    茶茶蹑手蹑脚入内,拿眼打量着整个房间,确定并无栖梧的影子。想着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未得准许擅入已是大大的不妥,倘若被突然回来的栖梧抓了个正着,那就真是太不好了。

    如此想着,茶茶便要返身回去。

    恰如此时,窗外一阵清风拂过,将窗前竹案上几页纸吹落,飘飘扬扬而落,其中一张恰好落在茶茶脚边。

    犹豫再三,茶茶还是捡起纸张回到竹案边,又将飘散在地上的其余几张纸都一一拾起,再归置一处整齐放好。做好这些,茶茶也不敢逗留,当即便要离开。

    “这是什么东西?”眼角余光瞥见案上一摞书籍下压着的一卷竹卷,茶茶心生好奇,从一摞书下将竹卷取出。

    竹卷已经有些年头,不过应是保存得较好的缘故,上面的字迹倒是清晰可辨。

    本以为上头记录的是什么功法秘笈,亦或一些上古秘闻,茶茶也不是喜欢窥视别人**之人,扫过一眼便要放下。可待瞧清上头几字时,顿时心头生疑。

    眼下是看也看了,再放下离开也抹不去她曾经来过此处的事实。茶茶犹豫片刻,索性细细阅读起来,可这一瞧,却顿时脸色大变。

    “你在干什么?”

    严肃的声音骤然在屋中响起,茶茶一惊,手腕一松,手中的竹卷毫无意外掉落在地。

    栖梧从来不喜外人擅入,见到茶茶出现在自己房中已经是大动肝火,再低头瞧见地上那卷竹书,更是掩饰不住的怒火冲天。

    茶茶大骇,转瞬反应过来,忙俯身去捡落地的竹书。

    一道蓝光乍现,茶茶手尚未触到竹书,竹书却已径直飞入了栖梧的手中。栖梧难掩雷霆之怒,沉声呵斥:“谁让你进来的?”

    茶茶自知理亏,一时不敢辩驳。但转念想到竹书之上的内容,再推敲一番,突然震惊的望着他:“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你,是你让……”

    后面的话语尚未出口,只见栖梧一个隐身已不见了踪影。茶茶即将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似察觉什么,她倏然转身,竟见栖梧的面庞离自己不过咫尺距离……

第62章 窥破秘密(二)

    少嬉在房中假寐了片刻,醒来环顾四周却不见茶茶。

    “茶茶去哪儿了?”

    少嬉一时摸不准茶茶是回了九重天,还是仍在栖梧房中。想到茶茶那急脾气,还有栖梧那张臭嘴,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吃亏的肯定是茶茶。

    放不下心,少嬉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夺门而出,径直往栖梧的房间跑去。

    “栖梧,茶茶还在你这儿……吗?”

    一把推开栖梧的房门,屋中,一男一女并排而立。忽闻声响,皆齐齐朝着门口处投来目光。

    预料中的场景并未来临,少嬉怔在原地,片刻才讷讷的问:“你们……在干什么?”

    闻言,原本房中的两人相视一眼,却默契的没有开口。

    栖梧化出折扇,姿态悠闲地去到桌面拨弄香篆中的竹冽香;茶茶低低垂着头,脸色显然却不怎么好看。

    少嬉看了看垂头不语的茶茶,径直走向栖梧,语气不善道:“说,你是不是欺负茶茶了?”

    “我欺负她?”栖梧似怀疑自己听错了,旋即一笑,并不解释。

    少嬉凝着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又看着始终低着头的茶茶,越发的相信自己的推断:“别隐瞒了,肯定是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气着茶茶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毒舌一个!”

    “诶,你这……”栖梧合上折扇,正要反驳,少嬉才不与他争辩,已经转身径直走向了茶茶。

    “他就是这么个人,嘴巴可讨厌了。”少嬉一把搂过茶茶,冲着栖梧扬起下巴哼了一哼。

    “不……栖、栖梧上神没有欺负我。”眼见着少嬉是误会了,茶茶赶忙解释。可抬头触及栖梧的眼神时,想说的话又不得以般生生咽下。

    “他没有欺负你,那你干嘛一脸闷闷不乐的?”少嬉半信半疑。

    “我……我只是,只是……”

    “小殿下来请教我修行之术,有一个法诀得来不全,便想来我这里讨一个更全一些的。”栖梧适时接过了话头,慢悠悠坐在凳上,含笑望着竹案边并立的二人。

    “真的是这样么?”少嬉显然有些不信,遂侧头看向茶茶。

    茶茶一时心神不宁,但碍于栖梧在此,无奈只得点头称是。

    既是两人都如此说了,少嬉虽然仍旧觉得哪里可疑,但到底是说不上来可疑之处,便只能算了。

    “出来太久了,我也该回去了。”茶茶忙不迭要告辞,“今日多谢栖梧上神的一番点醒,我认真记下了。”

    “如此,”栖梧投去目光,唇边隐隐约约勾起一抹弧度,“最好。”

    “少嬉,我改日再来看你。”

    “等等,”少嬉拉住她,回头对着栖梧道,“今日的课业我都已经做完了,茶茶好不容易来一次,我送送她。”

    “不许瞎跑。”栖梧收了目光,抬起手臂晃了晃,“去吧。”

    少嬉冲他做了个鬼脸,拉着茶茶便跑了出去。

    直到二人离开房间,栖梧缓缓抬起头,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犀利、冷漠。

    “栖梧真的没有对你说什么难听的话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闷闷不乐的,像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少嬉送茶茶出了竹屋小榭,沿着竹林的小径缓缓往前走着。

    茶茶不如来时的兴致高昂,但听得少嬉这话,多少有些心虚。她故意放慢脚步,不多不少落半步在后面,几次想要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话到喉间,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少嬉回头,冷不防与失神的茶茶撞到了一起。

    她忙扶着茶茶:“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才去跟栖梧请教了一个问题,就变成这样了?”

    “少嬉……我、我……”

    “到底怎么了?”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少嬉反倒是急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啊!是不是栖梧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说着便真的怒气冲冲地要往竹屋小榭走去。

    “你别去。”茶茶忙拉住她,“是,是闹了些不愉快,但是栖梧上神并没有欺负我。”

    “那你怎么不开心?”

    “是、是我太笨了,上神讲解了好久我都听不懂,所以他有些生气,就说了我两句。”茶茶低着头,闷闷地扯着腰间的铃串。

    “!原来就为了这么个事啊!”少嬉舒了口气,玉臂一伸揽住茶茶的肩膀,踱步往前走去,“那你可就真别放在心上了。你是不知道,这栖梧的嘴巴比屎还臭,别说你了,我也经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就差一命呜呼了。不但如此,他还老取笑我,说我笨,拉低了他的层次,还说我少根筋,你说气不气人……”

    “栖梧上神……对你好吗?”

    “这是什么话?”少嬉顿住脚步,定睛看着茶茶,“栖梧是除了师傅以外,跟我最亲的人了。别看他嘴巴是挺讨厌的,可对我那是真没得说。”

    茶茶淡淡“哦”了一声,便垂下了头。

    少嬉越看她这模样越是觉得奇怪:“你来一趟逍遥涧怎么就转性了,竟然还问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茶茶赶忙撇清,恐她不信,便强压下心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对了,你是要和我一起上九重天吗?”

    “不去不去。”少嬉忙摆手,满面拒绝。

    “那你还送我送这么远?”

    “我只是、只是想避开栖梧而已。”少嬉心虚地绞着手指,突然抬头看着天边,“行了行了,你赶紧回九重天吧,我就在此跟你分路扬镳了啊。”

    “你不回逍遥涧,也不去九重天,那你干什么去?”茶茶快走几步跟上少嬉。

    “我就随便逛逛,哪儿也不去。”

    “你可别骗我啊。最近凡间不太平,你虽然不至于会染上瘟疫,但保不齐会有妖魔趁机作祟,你可别倒霉的给碰上了。”

    “行了啊,你可别咒我了。就送你到这儿了,走啦!”

    不再跟茶茶唠嗑,少嬉唯恐露馅,捏了诀,顿时化作一道光,绕过竹林不知飞去了何方。

    茶茶拦不住她,也只好回了自己的九重天。

    而少嬉避开栖梧,又隐瞒了茶茶,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却是冥界。

    上次来过一次,虽然闯了祸,也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但出冥界的路她还是记得的。此番凭着记忆,捏了诀照着原路而去,倒也是轻车熟路。

    一入冥府少嬉便现出了人身。

    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无数的绿光悠悠荡荡,不过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她却

    是不害怕了。再者周遭静悄悄的,只余身旁忘川河的水声潺潺,再不然就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两声厉鬼的呜咽声,倒也是叫人平白得慌。

    少嬉踩着乱石铺路的地面走得艰难,忽觉肩上一沉,手中下意识聚集了灵气,一转身,送出的掌风却在中途停下。

    讶异道:“老婆婆?”

    孟婆拄着拐杖,沧桑的脸庞露出一抹善意的笑来:“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您啊!”少嬉收了灵力,莞尔笑道。

    “姑娘此番,可又是被不小心吸入进来的?”

    少嬉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不不,这次是我自己来的。可是我记性不大好,只记得来冥府的路,但是却不记得冥王大殿该怎么走了?”

    “姑娘去冥王大殿做什么?”孟婆有些讶异。

    少嬉低头,伸手进流云锦中一阵摸索,好一会儿才摸出一物:“上次在凡间,阎判不小心落了东西,我今日正好有空,特意给他送来。”

    “镇魔印?”

    “老婆婆认识这个东西?”

    孟婆点点头,拄着拐杖,沿着忘川河往前走去。

    少嬉忙揣好镇魔印,亦抬步跟上。

    “我似是还没有跟老婆婆自我介绍过。我叫少嬉,来自逍遥涧,非言上神就是我的师傅。不知道老婆婆……”

    “年纪大了,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听这话,背后似是个悲伤的故事。少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觉不该继续追问下去。

    孟婆忽然住步,回头看着少嬉,浑浊的眸子透着一些让人分辨不清的复杂意味:“这里的人都叫我孟婆,姑娘便也跟着唤一声孟婆就是。”

    “孟婆叫我少嬉就好。”

    “嗯,少嬉。”

    少嬉甜甜一笑,主动上前搀扶着孟婆,忽听她又道:“镇魔印可是个好东西,阎判也太不小心了,竟然会落在了凡间。幸亏是被你给捡到了,倘若是落在了心怀叵测之人的手里,怕是不好收场的。”

    “是、是吗……呵呵。”

    少嬉有些心虚,不自在的随口应付了两声。

    孟婆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却未点破。

    二人就这般行了一段路,待愈走近深处,四周更冷,几乎冷到了骨子里。少嬉受不住,不得不运气一周,方能抵挡着沁骨的阴气侵体。

    “到了。”孟婆停下步子。

    “到了?”少嬉有些意外,远眺前方,黑暗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座大殿的轮廓,“就是那儿吗?”

    孟婆颔首:“老婆子不方便过去,就送你到这儿,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能看见。对了,殿外有阴兵把门,你亮出身份,又直言说是去找阎判的,他们或可通融让你进去。”

    少嬉千恩万谢,往前跑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对了孟婆,恕我多嘴问一句,您为什么会一直守在忘川河?我上次来也是在那里看见您的。”

    孟婆垂下眼睑,似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不知前尘,不问将来。三生石旁的茅草屋,就是我老婆子的故乡。”

    “三生石,茅草屋?”少嬉喃喃,抬起头还要再问些什么,但孟婆已经走远,便只好放弃,加快脚步沿着前路去冥王大殿。

第63章 瘟疫(一)

    少嬉沿着孟婆指的路果然轻而易举便找到了冥王大殿。基于上次在这里留下的不好印象,复又踏足,未免有些心有余悸。

    想是冥王大殿是重地,方才还隐隐约约听见的恶鬼哀嚎,眼下到了此处却再也听不见。偌大的殿宇隐于黑暗之中,门前两盏绿灯随着飕飕阴风吹过而左右摇摆,活像暗夜里的眼睛,格外人。

    “站住!哪里来的生人,竟敢擅闯冥界?”

    门外两名阴兵手持长矛指来,音落,四周的阴兵纷纷手持兵器,恶狠狠盯着擅闯之人。

    少嬉怯怯收回迈出的步子,扫一眼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阴兵,举起双手,讪讪笑道:“嘿嘿!我、我不是什么生人,是熟人。对对对,是熟人,是熟人。”

    为首的两名阴兵相视一眼,却并不买账:“擅闯冥界者,有来无回。”

    “慢着。”长矛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少嬉高声喝止,“我、我是逍遥涧的人,不准无礼。”

    “逍遥涧?”阴兵低头喃喃,显然是听说过逍遥涧,是以也有所犹豫。

    眼见是有转机,少嬉忙道出此番来意:“我真是逍遥涧的人,这次来冥界是来找阎判的。他认识我,你们去通禀一声,就定然知晓我所言不假。”

    “判官大人公务冗杂,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你怎么就那么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呢?”少嬉几乎抓狂,眼瞅着拖延下去肯定又得惹出一堆麻烦事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扯着嗓子冲着紧闭的殿门大喊,“阎判,是我,我是少嬉,阎判……”

    未料她竟这般胡搅难缠,阴兵们唯恐自己会因此而受到上头责骂,眼见着劝说无力,便要动真格的强行将少嬉赶走。

    “让她进来。”

    紧闭的殿门内传来一道醇厚的声音,正与少嬉纠缠的阴兵们顿时都纷纷停下了手,重口应是。

    阎判开了口,众阴兵自是不敢阻拦。少嬉拍了拍衣裙,冲着方才还一脸凶神恶煞要强行赶走自己的阴兵高傲地扬了扬下巴,随即迈开步子,十分得意扬扬地推门入内。

    沿着足有五丈之长的通道一路向前,四周暗黑一片,只有几盏幽绿的灯笼于顶上高高悬挂,投下几许略暗的光芒将四角照得隐隐绰绰。

    少嬉边走边四下打量。地方还是一样的地方,宽敞、幽静,似有阴冷和着无形的威严压迫神经。不过这次没有声威并存的冥帝,也没有手持兵器的阴兵。

    “你怎么来了?”座上阎判放下朱笔,抬眸望着渐行渐近的人影。

    少嬉这才将神游的思绪拽回,行至近前停下:“我是来还东西的。”

    阎判冷冷一哼:“好大的胆子!竟敢趁本官不备换走了冥府宝物,该当何罪?”

    少嬉一惊,两眼透着惊惧凝望座上满面愠怒的阎判。只道是自己偷偷换走镇魔印一事被拆穿,眼下又打着“归还”的名号主动送上门来,真是够倒霉催的!

    一时气愤凝重,少嬉咽了咽口水,终究是一字未曾辩驳。当然,也无从辩驳。

    少顷,只见面色凝重的阎判忽展笑颜,嘿嘿笑了两声,打趣道:“吓吓你,给个小教训。”言罢,已捋着胡须仰头大笑起来。

    少嬉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松,大大的舒了口气。见他是真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你可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生我

    气了呢!”

    “小叔叔能生你的气?”阎判咧嘴一笑,朝她勾了勾手,“上来说话。”

    少嬉听话的上前,在阎判身旁站定。

    “说吧,今天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阎判柔和语气轻声问。

    “我真是来还东西的。”唯恐他不信,少嬉赶忙从流云锦中将镇魔印取出来。阎判伸手去拿,却被她侧身躲开,“还给你可以,不过你得先说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之前还给你的镇魔印是假的?”

    少嬉一脸虚心求教,阎判却冷冷一哼:“你真当本官是老糊涂?我虽也活了不少年岁,但镇魔印是随身宝物,怎能轻易就被障眼法给蒙蔽?也亏得你想得出来,竟然拿块破石头忽悠我,揣在兜里还嫌咯人捏。”

    少嬉被逗得噗嗤一笑,也不作弄他了,乖乖地将镇魔印奉还。

    大殿里的阴兵都被遣退出去,眼下只余他们二人。少嬉又知阎判是个嘴硬心热的,故而一时倒也随性不少,并未故作庄重。

    眼风扫过案上一本厚厚的册子,少嬉随手翻了一番,只见封面之上写得“生死簿”三字,便知这是传说之中记载凡人生死的重要簿子。此册自来掌管在阎判手中,除了冥王,阎判自掌有凡人的生死大权。

    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可见此话也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据说凡人寿数皆在生死簿上,倘若名字被划去,便算超脱五行,不在轮回之中了?”少嬉顺手拿起桌上一支朱笔把玩,状似随意般问道。

    阎判颔首:“确有其事。只不过生死簿共有上下两册,上册载人寿数,是正册;下册录人生前行事,是副册。是好是恶,皆直接影响死后是否能入轮回,或轮回为何。”

    少嬉点了点头,有所了解:“也就是说,倘若一个人生前为大奸大恶之辈,则不入轮回;换言之,一个人若行善积德,则有来世福报。”

    阎判捋了捋胡须,不置可否。

    少嬉旋即秀眉微蹙:“可都说恶人自有恶报,但据我所知,也有不少一生做尽了坏事的人,最后却没有得到任何惩戒,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这……这个嘛……”阎判沉思想了会儿,似在考虑该要如何给她解答最为稳妥,片刻才道,“说通俗了点,一个人生前做过什么是会详细记录在册的。大奸大恶之辈,会根据所做之事反应在寿命之上,额,就是减寿。当然了,凡人这么多,也总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少嬉灵敏发现了什么,侧头笑盈盈看着阎判,直看得阎判头皮发麻,忙补充解释:“当、当然,就算有时候有所疏忽,但是一旦此人的阴魂入了冥府,到时候对着册子一一校对,自然是不能入轮回。不但如此,甚至还要在冥府弥补生前之过,直至恶行消除,方能重新入轮回。”

    “这样啊。”少嬉转了转手上的朱笔,没有再追问。

    冥府自有规定,阎判能说的不过是十之一二,其余更为高深莫测的,他不必说,少嬉自也也不必懂。

    不过只一件,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真的只是时候未到!

    “行了丫头,你这东西还也还了,想问的也问了,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吧。”从少嬉手中取过朱笔,阎判低头,认真拿着生死簿细细看起来,“我这还有点事,就不招呼你了。”

    得了,这可是明晃晃的下了逐客令啊!

    少嬉樱唇一撅,刚迈出步子又收了回来,俯身在案上,滴溜溜转的黑眸望着对面的阎判:“倒是有一个事觉得挺奇怪的。”

    “什么事?”阎判头也不抬。

    “刚才你说,生前做了恶事的人非但不能入轮回,甚至还要在冥府偿还。那孟婆呢?我瞧着她人倒是挺好的,可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啊!”

    说起这事来少嬉倒真是疑惑。

    一般来说,不是修行之人,单是凡人死后,其阴魂的模样乃是于死前一模一样,纵是灵体,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孟婆看着少说也得七十上下了,这么大年纪的老婆婆,生前会做什么恶事?

    提起孟婆,阎判翻书的手顿了一顿,紧跟着身子一震,竟是好久没有回答。

    少嬉在心里琢磨着,一时倒也没有注意。无意间眼风觑到后,见阎判竟然失了神,遂抬起玉臂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问:“小叔叔你这是怎么了?刚刚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阎判猛然醒过神来,手一抖,握着的朱笔落到生死簿上,瞬间洇了一块。他暗暗蹙眉,施了法术,那团红渍瞬间消失。

    少嬉越瞧越觉得生疑:“小叔叔你怎么了?”

    “丫头!”阎判低低唤了一声,少嬉忙竖耳静听,“孟婆……她是特殊情况,留在冥府不入轮回不是惩罚,而是她自愿的。”

    “自愿的?”少嬉大吃一惊。

    阎判点了点头,凑近少嬉,尽量压低了几分声音:“孟婆的事情我也不便详说,若细细论起来,她应当算是冥府的半个神。当然,她能留在冥府,也是冥帝亲口应允了的。”

    “那她……”

    “她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阎判沉了脸色,黑黝黝的面庞显得有几分心事重重,“总之,那也是一个可怜人!”

    少嬉心里激荡起一层涟漪,想到那么和善的一个老婆婆,若不是行大奸大恶之事,却自愿放弃轮回之路永留冥府,不知,这心里是存了多少的执念,连来世都给一并舍弃了。

    “丫头,还有事吗?”阎判低声问。

    少嬉重重点头:“凡间起了瘟疫,小叔叔可知道?”

    “凡间之事归九重天管辖,不在我们范围之内。冥府向来只管阴魂厉鬼,不管生人。”

    “可是我一路沿着忘川河走过来,过了三生石,过了奈何桥,却并没有看见什么阴魂。”少嬉顿时觉得奇怪,“凡间这次的瘟疫来势汹汹,少说死亡之数也不下百数了,可我是真的一个阴魂都没有看见。”

    “死亡百数……”阎判皱起了眉头,似在沉思什么。

    少嬉拿不准他的意思,但听这一问,也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

    她虽没亲自去凡间走这一遭,但通过水镜也看到了现如今溪谷县的惨状,横尸遍野、一片狼藉。

    “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阎判盯着看着少嬉,等着她更加确定的回答。

    少嬉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坚定地应了:“我确定。”

    “坏了!”阎判突地而起,脸色大变,当即丢下一脸愣怔的少嬉匆匆出了冥王大殿。

    少嬉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更是不知小叔叔这是急匆匆地到哪里去。但是有一事她却不知,因为冥府……并无因瘟疫染病而死的阴魂。

第64章 瘟疫(二)

    阎判一走,少嬉便也没有了继续留在此处的必要。

    出了冥王大殿,少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果不其然,便在忘川河旁,奈何桥上看见了正在熬汤的孟婆。

    汤味幽香,飘扬开外,是少嬉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她走上前,轻声问孟婆:“孟婆,您这熬得是什么汤啊?好香啊!”

    孟婆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并未回话。

    少嬉左右环顾,目光触到桌面上搁置的一碗正冒着香味的汤碗,想也不想,伸手拿起来便欲尝一口。汤碗正送到唇边,尚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一只布满沧桑皱纹的手便横伸过来挡在了眼前。

    “喝不得。”孟婆笑意吟吟,说话间已将少嬉手中的汤碗径直拿走,“老婆子熬的汤,既叫孟婆汤,也叫忘情水。”

    “孟婆汤?”少嬉喃喃。

    “凡是入轮回者,皆要来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等到前尘尽忘才可入轮回。届时尘归尘,土归土,前尘之事,再与后世无关。”孟婆将碗里的汤尽数倒入忘川之中,再搅了搅锅里熬着的汤,说得随意既轻巧,好似对往生之事已经见怪不怪。

    冥府的事情少嬉鲜有听闻,就连这孟婆汤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以前常看的话本子里头有写,倘若两个生前相爱却没有能够在一起的人,死后踏上奈何桥,便千万不要饮那碗孟婆汤,如此,方能记得前生所爱,也好再续前缘。

    以前看时总有几分不太理解,甚至,还有一些滑稽。她实在不太明白,什么样的感觉,竟是让人牵肠挂肚至此,就连来生也要奢求重逢,再续前生未了之缘。

    “九重天上有忘情水,喝了之后,便是再刻骨铭心的爱情都能一并抛弃。但老婆子的汤比这还好使,饮一口,别说情爱之事,便是再有羁绊的人也能一并忘记,此生此世都记不起来。”

    耳边传来孟婆低低的絮叨声,少嬉凝神听了一会儿,却有一问:“孟婆,什么样的感情,能够令人牵肠挂肚?”

    孟婆搅拌汤汁的手一顿。

    少嬉以为她年老没听清,便又耐着性子详细解释:“就是那种刻骨铭心的,不论上天入地,亦或生离死别,这种一直都存在,也不会随着时间消亡的感情。凡人的话本子里头,称这个东西,叫做‘爱情’。”

    孟婆怔怔望着前方不发一言,眼前似有迷雾遮了视线,不知不觉间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忙放下汤匙,转过身迅速拭去。

    “孟婆你怎么了?”

    “没、没事,许是风眯了眼。”孟婆背着身,声音有些嘶哑。

    少嬉茫然的环顾周围,又伸手去感觉,并未发现有风。

    “孟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扶你到三生石那边坐坐?”少嬉提议,见孟婆没有反对,便上前搀着她往三生石走去。

    扶着孟婆靠着三生石坐下,少嬉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这块石头来。

    说是三生石,可她瞧着倒是平常得很。

    只是此石比她还高出一大截,伫立在此处也不知多少年,上头却光滑异常,无一处斑驳。

    孟婆已经恢复了平常,回头见她望着三生石出神,便自顾自的讲道:“据说此石乃昔年娲皇所铸,始于天地初开,终日受天地日月精华灌溉,渐得灵性。娲皇赐它法力三生诀,将其三段命名为前世、今生、来世,并在其身添上一笔姻缘线。是以,此石又唤作姻缘石。”

    “原来是这样。”少嬉听得兴起,索性坐在孟婆旁边,“那您再讲讲,这块石头可还有别的有趣的故事?”

    孟婆和善一笑,继而道:“此石本在西天灵河畔,后才被放置在冥界忘川河边。因此石录人前世今生之记忆,有不少要入轮回而又不舍前尘的阴魂,便会逗留在此处,通过这三生石再最后看一眼凡间至亲。固然留不住,但转世之前再看一眼,或许也算是个放下。”

    放下前尘的一切、亲人、爱人……以及前世的自己。

    “原来三生石也是娲皇所铸!说起来,与我还有些渊源呢!”

    “哦?”孟婆好奇的望着她,“且说来听听。”

    “孟婆可曾听过逍遥涧?”

    “老婆子虽不曾离开过冥界,但逍遥涧非言上神的威名,老婆子还是听说过的。”

    少嬉心中不免有丝丝骄傲,讲述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孟婆既知我师傅,便该知晓我师傅非言上神便是昔年娲皇座下四大护法之一,真身是为白泽。”

    “当年娲皇身归混沌,其睫毛落入逍遥涧,长成参天梧桐树,其树根绵延百里,终年不败。梧桐叶金黄,其三千年开一次花,三千年结一次果,却要整整十万年方才能修得出一个灵体。”

    讲到身世,少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梧桐树共修出过两个灵体,十万年前是栖梧,再便是我。我们两个连同师傅都与娲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与这三生石自也是息息相关。孟婆你说是也不是?”

    孟婆点点头。

    她常住冥界,对外头的事不甚清楚,对神界之事更是毫不关心。在她看来,少嬉的身份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姑娘很是单纯、天真,倒是极对她的胃口。

    她拍了拍少嬉的手背,示意她看向三生石:“此石唤作姻缘石,虽不保证能够看得出你的姻缘,但也不妨一试。”

    “姻缘?”少嬉有些懵懂,“可、可我从未想过。”

    孟婆倒是有些意外:“天下女子皆求能够嫁个如意郎君,恩爱白头,若知天底下有这块通晓姻缘之物,只怕巴不得千里迢迢而来,只为目睹这石上的名字。我瞧你年岁虽轻,但于‘情’之一事上就无一点想法?”

    少嬉怔了一怔,却摇了摇头。

    也不知为何,对感情一事,她确实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就好像心底有个地方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孟婆别有深意的将少嬉打量许久,但见她并不像在撒谎,也无刻意隐瞒的模样,虽觉奇怪,到底还是没有追问。

    至于三生石上是否真的能显示出命中注定那人的名字,少嬉不知道,也并没有打算去验证。

    与孟婆闲聊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辞别了孟婆,回到了逍遥涧。

    回到逍遥涧时已是日暮时分,奇怪的是,并未在门口撞见栖梧。若是往常,一旦她晚归了一会儿,回来定是能在门口碰见等她的栖梧,然后毫无例外,注定是要受罚的。

    正暗自庆喜自己逃过一劫,少嬉回到房间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她匆匆跑去栖梧房间,推开门,里头果然空无一人;又跑到梧桐树边,上下仔仔细细寻了个边,依然不见栖梧。

    “奇怪,栖梧跑哪儿去了?”

    少嬉双手插腰,迎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呼呼喘气。

    脑海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栖梧,不会去溪谷县了吧……

    这个念头一旦闪过便像在心底生了根,少嬉再也坐不住,捏了行云诀,目的地只有一个溪谷县。

    到了溪谷县时已经入夜,夜里寒风吹过,一盏破旧的灯笼便骨碌碌从脚边滑过。少嬉站在路口,放眼望去,四周静悄悄一片,大街上半点灯火也无,横七竖八倒在街边的摊位,使得地面一片狼藉,更显几分苍凉。

    寒风拂在身上,少嬉冷不防打了个激灵。眼下的溪谷县,莫不……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少嬉沿着街面一路走到底,所过之处无一家亮起烛火,反倒是借着月光,隐约可见巷子深处横卧的尸体。天气不热,尸体虽然没有极快的腐烂,但确定已经了无声息。

    形单影只穿过两条街,少嬉确无看见一个活着的人。路过一间女娲庙,她抬头望了眼头顶的黑云蔽月,索性决定先在此处歇歇脚,待到天亮之后再行打算不迟。

    如此想着,她已踱步入了庙中。

    这里不比上次在郊外的庙宇破烂,根据里头的情形,似能依稀瞧见往昔香火鼎盛的模样。只是如今瘟疫横行,百姓染病的染病、死的死,人人都自顾不暇,便再也没有人分心前来此处上香朝拜。

    少嬉双手合十,对着庙中的女娲像虔诚一拜,随即寻了个角落窝着。

    阖上眼,满目皆是街边的荒凉、深巷中的尸体、陷入黑暗的县城……不过才短短一月,竟已成了这般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不多时,少嬉已在这般情况下昏昏然睡去。

    “少嬉,少嬉醒醒!”

    耳边那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又响了起来,少嬉睡梦中迷迷糊糊,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也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

    “少嬉有危险,快跑……”

    平地一阵黑风席卷而来,吹得女娲庙的木门咯吱作响,供桌上烧了一半的香烛、香炉骨碌碌顺着条案落下,于地上发生一声嘭响。

    少嬉倏然惊醒,睁开眼,一张惨白的脸近在咫尺,一头黑发如织成的网四下延伸,鲜红尖利的十指朝着面门突然袭来……

第65章 惑中有惑(一)

    近来茶茶的日子可谓是不好过。未免她再偷下九重天惹出其他祸端,天后特意请来文曲星君亲自教授茶茶诗书,又请灵宝天尊传授仙法,不时还要抽查功课,可谓是监督甚严。

    这一日,茶茶去天后宫中默了一遍新学的法诀。默五次错四次,待最后一次一字不错时,天后方才放她回了瑶华宫。

    刚回到寝殿,茶茶几乎是倒头就睡。不多时,已昏昏然入了梦乡。

    梦中,她不知为何竟回到了逍遥涧,正是那日入到栖梧房中,却不小心被撞了个正着的时候……

    “难怪少嬉不通情事,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搞鬼。”茶茶惊骇万分,说话间,已退到了墙垣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再退无可退,也连同一颗心似都如坠冰窖般。

    方才她无意中看到的竹卷,上面并非什么上古秘闻,而是一个早已失传了许久的禁术法诀锁情咒!

    想到那日她帮着少嬉与司命偷偷潜入临渊阁时,她在三层的多宝阁顶上发现了一个盒子。难怪她刚打开盒子少嬉就晕倒了,原来不是意外,而是不小心触动了里头的封印,而被封印的情丝正是少嬉的,所以她才会晕倒。

    思及此,茶茶便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少嬉千岁都不通情爱之事;难怪司命明明白白的表露了心迹,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回应;难怪她一直觉得少嬉在情爱之事上过于愚钝,甚至于她都看不懂她……原来不是她看不懂少嬉,而是少嬉自己都弄不明白。

    是了,没有了情丝,如何懂爱?又如何去爱?

    茶茶心跳如擂鼓,娇小的身子此刻亦忍不住微微颤栗。

    “藏了这么久的秘密,没想到,竟被你给发现了。”栖梧唇角一勾,掌中蓄力,那卷竹书顷刻已化为碎片飘飘扬扬落地,再一拂手,已随风而散。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茶茶眸中充满惊惧,第一次觉得行事向来潇洒风流的栖梧上神,竟也有这般可怖的一面。

    “你拔出少嬉情丝又加以封印,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七重天的临渊阁中,就是因为临渊阁寻常人进不得,轻易不会被人发现。可这、这到底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茶茶连声质问。

    方才那卷竹书上写得一清二楚,锁情之术是以施咒之人为媒介,此术无解之法。可倘若咒术一遭破开,首要遭反噬的,便是那施咒之人。

    如此害人不利己的术法,若非不是深仇大恨,又怎会舍得将自己也给搭进去?他们明明是同宗同源,非言上神走后,他们又是彼此相依为命,何以至此?

    太多的疑惑困扰着茶茶,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么关心少嬉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对待她。

    栖梧眸色深沉如水,似未听见这连遭的质问。

    “不行,我要去告诉少嬉,她必须要知道真相。”茶茶左思右顾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至少少嬉身为当事人,她有权力知晓此事真相。

    茶茶大步走向房门,正要一脚踏出,忽觉身后一道力量强行拉着她后退。随即只听“嘭”一声,房门已重重合上,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拽着自己的力量逐渐消失,茶茶踱步上前使力去拉房门,可试了半晌,那门竟是像紧紧粘连在一起般,无论如何也拉不开分

    毫。

    她急得跺脚,索性一脚踢在门上,转身厉声质问栖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九重天小殿下,难道为了不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少嬉,你还想囚禁我一辈子不成?”

    栖梧冷冷勾起唇边一抹弧度,缓缓转身:“我自然不能囚禁你一辈子,但此事如果泄露,我就杀了司命。”

    茶茶登时杏目圆瞪:“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栖梧不屑一顾,缓步走向桌边,“你是九重天小殿下,天帝天后的掌上明珠,我自然不能拿你怎么办。但司命不同,他无根无源,唯一的靠山不过就是南极长生大帝。但大帝已经归隐,再不插手六界之事,便再无人替司命撑腰作主。”

    茶茶气得怒火中烧,目切齿地瞪着栖梧。

    栖梧却好似不见,径直为自己倒上一杯清茶,言谈间极是轻松随意:“囚禁你一辈子或许有些难度,但轻松毁掉一个上仙的元神,呵,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胆敢……”茶茶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动手,但终究有所顾忌,却仍旧怒气冲天,“司命好歹也是正儿八经修成的上仙,又占着南斗六星之职,帝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栖梧冷冷一哼,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成一线,暗透冷光:“若放在以前,或许尚还有些难度。但眼下时况不同,即便我毁掉司命的元神,让他永远消弭于六界之中,天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为何?”

    浅浅抿一口渐冷的茶水,栖梧放下茶杯,起身走向茶茶:“小殿下啊小殿下,自在逍遥的日子过多了,享受了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是否早已忘了四万年的事情?”

    茶茶一时茫然,但旋即明白过来,登时惊骇得睁大了双眼。

    栖梧才没工夫去理会她的所思所想:“眼看四万年约定便要到了,以魔君睚眦必报的脾性,当年能率领魔兵血洗三界,他朝亦能卷土重来。”他微微转身,冰冷的眸光注视着茶茶渐白的侧颜,“四万年前你尚未出生,但应该是听你帝父说起过往事吧。”

    栖梧离得不远,茶茶清楚的感受得到他的气息扑撒在脸庞的感觉,冰冰凉凉,却寒到了骨子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四万年的事她自然是听说过,但不是听帝父讲述,而是她一日入到帝父的寝宫,无意间看到了轮回镜。而亲眼见到的,远远比听说的更加骇人。

    轮回镜记录有限,但却极其清楚的记录了当时魔君攻入南海,攻上九重天时的情景。

    大战鏖战了近一年,打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再不见日月星辰。天地处于一片黑暗之中,遍地尸骨,生灵哀嚎,活生生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那场战役中,南海鲛人族被尽数屠尽,南海水族也死伤殆尽,蔚蓝的海水被鲜血染成一片殷虹,数年都不曾消褪。天兵与魔兵对抗,死伤的天兵魔众从云端坠下,黑压压一片,在地上垒成一座座小山丘,遥遥望去,触目惊心。

    茶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后背一凉,却瞬间明白过来栖梧话中的含义。

    当年神魔二族大战,初登宝座尚未足千年的天帝无法应对,数次派遣仙众至逍遥涧请求二位上神出战,但屡次被拒。甚至于后来非言上神烦了,

    便在逍遥涧外设了结界,任凭外头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却依旧不出逍遥涧一步。

    无人知晓当年非言上神为何封闭逍遥涧,不肯为神界出战,但后来也的确是他出面才平息了这场一年多的风波。否则,若骁勇善战的魔众继续进攻九重天,只怕如今早已没了神族。

    当初立下六界四万年和平的条约,眼见着四万年即到,若魔界卷土重来,势必还需逍遥涧二位上神鼎力相助。栖梧说得不错,在眼下这个当口,别说他毁灭司命的元神,即便是对她这个九重天小殿下出手,为着六界,帝父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茶茶忽然有些丧气,眼圈一红,只是无语凝噎。

    栖梧凝视着茶茶半晌,微眯了一双墨瞳,转身走开:“我拔出了少嬉的情丝,并以禁术封印,于小殿下而言,这该是好事一桩才对。”

    茶茶闻言倏然抬头,在对上栖梧那双隐隐含笑的眸子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栖梧本欲试探,但见茶茶这般反应,便也知自己是猜中了,不免觉得一丝可笑。

    “司命喜欢少嬉,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可少嬉情丝被拔,便等同于断情绝爱,于司命之间绝无可能。”栖梧含笑睨着茶茶,“这……不正是合了小殿下你的心意吗?”

    “我绝没有想要拆散他们的意思。”茶茶冲口而出这话,但细细想来,也不完全是,“至少,至少在少嬉亲口承认之前。”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但也完全暴露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只是茶茶究竟是什么想法栖梧根本毫不关心,不过见她确对司命有私心,这事倒也好办许多。

    “也罢也罢,纵然我没有抽走少嬉情丝,任凭她与司命相爱,司命也必死无疑。”

    茶茶大惊失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殿下难道不知?”栖梧故作惊讶,“司命本没有仙根仙缘,不过只是运气好,死后恰好被长生大帝看中,提拔为仙。只是,除了上仙该历的天雷劫,仙家该经历的劫数他可一个都没有历过。别的也就算了,可情劫……怕不是那么好渡的。”

    “情劫?!”茶茶垂头呢喃,“难道,难道司命的情劫是……”

    “不错,”栖梧一口承认,“正是少嬉。”

    茶茶魂惊魄惕,脚下一软,唯有勉强撑着墙垣方能稳住身形。

    原来司命的劫数是少嬉!

    所以,他注定是逃不过少嬉这一劫的,对吗?

    “能从劫数中超脱出来方历劫圆满,可倘若失败……”栖梧话语一顿,眸中迸射一道寒光,“少嬉是我逍遥涧的人,我自会护她周全。司命能否渡过我不关心,但倘若威胁到了少嬉……我不介意,轻手送他一程。”

    茶茶未语,大口大口的喘息,好半晌也没能消化掉这个残忍的事实。

    今日说得已经太多了,未免少嬉突然闯进来窥破眼前这一幕,栖梧也不准备再与她多费唇舌:“总之今日之事不许向第三个人提起,小殿下只当今日从未见过我,也从没有听过这些。否则,我自有我的手段解决此事。”

    茶茶周身气力似被抽走,她靠着墙垣缓缓跌坐在地上,一张小脸惨白一片,眸中是道不尽的惊骇之色。

第66章 惑中有惑(二)

    “小殿下,小殿下醒醒,小殿下……”

    耳畔悠悠传来呼唤之声,茶茶如身在混沌之间,眉头紧蹙,双手紧紧扯着身上的绣被。她忽然惊醒,猛地起身坐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绿荷被她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手覆上茶茶的额头,触之一片冰凉,不禁有些担心:“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茶茶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方才惊觉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小殿下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茶茶转过头来,目光在绿荷的脸上细细打量,半晌才舒了口气:“没、没事。对了,你叫醒我,是有什么事吗?”

    见她彻底清醒过来,绿荷才松了口气,如实禀道:“司命上仙在瑶华宫外求见。”

    “司命?”茶茶思绪尚有些游离,想到梦中的对话,秀眉微微蹙起,“来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可他不肯进来,坚持在门口等着,奴婢也只好随他了。”

    茶茶有些疲惫,单手按了按额头:“替我梳妆更衣吧。”

    “是。”

    绿荷应下,当下便吩咐准备去了。

    未有多时,茶茶已梳妆完毕,着了套干净清爽的衫裙走了出来。

    瑶华宫外,司命已等候多时,听见声响,忙走上前去,拱手一礼。

    “你可难道来我这一次。”茶茶苦涩一笑,勉强作出淡定的模样,“这次来,是有事要找我吧?”

    司命“嗯”了一声,抬起头来,面上显见得有几分着急之色,故而也不拐弯抹角:“少嬉不见了。”

    “少嬉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茶茶有些意外,遂踏下玉阶往前走了两步。

    “这几日我时时去逍遥涧,可是并未见到少嬉,连栖梧上神也未曾见到。”

    “会不会是少嬉有事外出了,而你们又刚好错过,所以才没有见到?”

    司命摇头:“若错过一次倒也有可能,但我这几日都在逍遥涧,却始终没有等到少嬉。我担心……”

    “你担心她出事?”茶茶替他将没说完的话补上。

    司命用力点头:“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茶茶心里忽然不是个滋味,她不禁在心里想,倘若这次换成是她连着几日杳无音讯,司命也会像现在担心少嬉一样担心她吗?

    或许不会。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发现她消失了几日。

    心头一阵酸楚难挡,又想到梦里……不,那不是梦,那就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就在几日前逍遥涧中,栖梧的房间里。栖梧的话至今清清楚楚的响在耳边,不禁让她觉得,她与司命之间或许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小殿下可知道少嬉的去向?”

    司命的声音骤然拽回了茶茶游离的思绪。

    她细细回想一番:“我数日前的确去过逍遥涧,也见到了少嬉,可那个时候栖梧上神也在。后来我离开,是少嬉送的我。”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难道,少嬉在那时就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那天少嬉打着送她的幌子离开了栖梧的房间,后来两人又在竹林处说了会儿话,少嬉便说另有事做,然后先她一步离开了。莫非,从那时候起,少嬉就没有再回过逍遥涧

    “她去哪儿了?”司命急着追问。

    茶茶蹙了蹙眉头,努力想了想,却没有什么头绪。

    司命也是担忧不已,见茶茶也不知少嬉的踪迹,便不打算继续在此耗费时间。正要告辞,茶茶却突然想起一事:“溪谷县,对,就是溪谷县。”

    “溪谷县?”司命垂头喃喃有声,似在脑海中搜寻有关此地的印象。

    “嗯。最近凡间爆发了瘟疫,其根源地就是溪谷县,也就是逍遥涧以南不过百里的一处小县城。”茶茶上前两步,“那天我去逍遥涧找她的时候,我们有谈到这件事情,那时候她好像就挺上心的。我还以为她只是说说也就罢了,不会真的去了吧。”

    司命只觉一阵担忧从心底升起,来不及细想,摇身已化作一道青光顿消了身影。茶茶越想越耐不住性子,也捏了个诀跟随其后。

    “哎,小殿下……”绿荷伸手要拦,却连茶茶的一片衣都没有摸到,不由急得直跺脚,“这、这算什么回事嘛!”

    司命火急火燎下了九重天,茶茶跟在身后,费了好大劲儿才在快下三重天时追到他。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都快追不上你了。”茶茶于司命身边行云,说起来不免有些生气。

    司命却顾不得她的心情,一心只担心少嬉的安危。

    “我知道你担心少嬉,可少嬉好歹不是凡人,区区凡间瘟疫,根本奈何不了她。”

    司命侧头瞧了茶茶一眼,颇有些不耐烦,遂提气又加快了速度。

    茶茶知他是想摆脱自己,可既然来了,便断没有在中途被丢下的道理,遂加紧追上。

    见她紧跟不舍,司命沉默一瞬,方开了口:“此下凡间未曾禀报天帝,小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若出了事,司命可担待不起。”

    一句噎人的话比沉默还要伤人,茶茶终究是恼了,不顾其他,一把拽着司命落到下方的云端之上。司命骤然被阻,一时显得有些生气,下意识便要甩开茶茶的手。

    茶茶却不肯放,仍旧抓得更紧:“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司命不语。

    茶茶只觉鼻头一酸,但自持身份,始终没有落下泪来:“我自问没有哪里比少嬉差,你心里能容得下少嬉,却连眼里都容不下我吗?”

    “少嬉有危险,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这些。”司命实在不耐烦跟茶茶提从不在他们之间存在儿女情长,挣脱她的手便要离开。

    茶茶不依,以身挡在他的面前:“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少嬉有危险,能不能先找到她之后再说其他的事。”司命明显已经开始不耐烦。

    “少嬉是修仙之人,凡间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已,谁能够把她怎么样?她不过就是去玩了几天而已,你用得着那么担心吗?”

    “小殿下!”司命已经恼了,抑制不住声调,大声道:“你是万众瞩目的九重天小殿下,去哪儿都前拥后呼的,但少嬉她不一样。非言上神和栖梧上神都不在,以她那点微末本事,对付寻常山怪还有赢的可能,若一旦碰上厉害的,她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茶茶从未见过如此气急败坏的司命,一时有些怔怔:“可、可那是凡间啊!”

    司命忽然有些烦躁,踩着云端来回踱步,极力压制才能勉强不冲她发火:“凡间一遭瘟疫,凡人死亡一多,必定会惹来妖魔横行。少嬉如果真的一个人去了溪谷县,又恰巧碰上了作祟的妖魔她怎么办?”

    “可、可……”

    “你若不想去,没人强迫你,但请你不要拦着我。”司命耐心已经耗尽,再不跟茶茶多言,绕过她已径直下了凡间。

    茶茶愣在原地许久,待反应过来,忙也追了上去。

    即便不为司命,少嬉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

    凡间,溪谷县。

    司命下到凡间,收了法术,环顾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茶茶紧随其后,落地后正要开口,视线却在触及眼前的景况时,一时咂舌:“这、这里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入眼一片狼藉、疮痍满目。

    街道两侧,各种东西杂乱无章地散乱在地,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街边,老弱妇孺皆有之,甚至还有尚在襁褓的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双双断了气……

    司命略略环顾四周,便径直走向墙角仰卧的一具尸体旁。这一看,却是一时变了脸色。

    “你在那儿做什么?那些尸体又有什么好看的?”茶茶站在原地,望着司命蹲在尸体旁的背影,嗅着空气中隐隐夹杂着的腐臭味,蹙着眉头捂住了鼻子。

    司命未语,伸出两指探上那具尸体的脖子,再细细查看一番,最终下了定语:“这些尸体……好像有古怪!”

    茶茶神色一凛,赶忙跑了过来。可在看到那具尸体脸上渐渐腐烂的肉时,又连忙后退,差点儿吐了出来:“都已经腐烂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司命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将碰过尸体的手仔细擦了擦:“这些尸体看似是死于瘟疫,可如若我没猜错的话,在染病死之前,这些人就已经被吸走了精魂。”

    “何以见得?”茶茶瞠大了双眸。

    “若不信,你大可去看看其他的尸体。倘若腐烂极快,又面色发黑,嘴唇发紫,便是在染病死前就已经被吸走了精魂。”

    如果只是染病死的话,那不过只是凡人一劫,尚且还情有可原;倘若是被吸走了精魂,那便是有妖魔作祟,就不能不插手管一管了。

    茶茶忙跑去查看其他的尸体,无一例外,所有尸体的模样都与司命所述一模一样,且有的已经腐烂到可见森森白骨。可是若根据时间算起来,即便是一染病便死了的,也不该腐烂得这么快。

    “看来这事情不简单啊。”茶茶看向司命,神色凝重。余光瞥回到地上的尸体时,又赶紧嫌恶地捂住鼻子跑开了。

    “看来溪谷县不仅仅只是闹瘟疫这么简单了。”司命叹气,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既然是出了邪祟,那我们就该及时回去禀报帝父,让帝父派遣天兵下凡,早些收降为祸的妖魔,以免再多添伤亡。”

    “不错。”司命附和。

    茶茶正暗自高兴,只听司命话锋一转,突然又道:“所以你去吧。我留下来继续找少嬉。”

    茶茶心里染起的一簇希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彻。

    她沉着脸色,还是抬步跟了上去:“等等我。”

第67章 十阴山(一)

    少嬉突然醒来,起身坐在榻上打量四周。

    此处不是逍遥涧,也不是溪谷县的那间女娲庙。纵观房间格局,倒是奢华得离谱:拳头大小的明珠砌墙、汉白玉为阶、廊柱雕刻精细……只是这上面的图案是少嬉从未见过的,就更加别提旁的一些装饰之物。

    她正纳闷间,忽然有人径直推门而入,心头一惊,忙缩到榻上的角落处,扯着被子将自己包住。定睛一看,竟是熟人。

    “魔君?”少嬉瞠目结舌,再次环顾四周,恍然发觉自己身处何处,莫不是魔界十阴山?

    魔君子迈步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来,见她已醒来,并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住的模样倒是甚是滑稽,不禁有些好笑:“醒了就好!睡了几天了,还以为你要在此处长眠,正考虑要不要给你换个地方。”

    这话更多像是调侃,但少嬉却隐约从这话里头读出了几丝线索。

    “我昏睡了几天了?”

    子转身踱至一张楠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问:“可要喝一杯润润喉?”

    少嬉正在走神,似是并未听见。子也不生气,唇边噙着浅浅一抹弧度,兀自喝下。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我记得我明明是在溪谷县的女娲庙啊。”少嬉捂着发闷的脑袋,一时只觉里头空白一片,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也正纳闷啊!听魔兵说有人晕倒在结界外,过去一看,原来是你。”子含笑望着少嬉,作出一派的茫然状,“我倒是好奇想问问,你一个逍遥涧的人,平白跑我十阴山来做什么?莫非,是来做细作的?”

    少嬉简直想丢个枕头过去,但奈何敌强我弱,到底还是没有那个胆量。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啊是啊,我就是来做细作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穿帮了,那小女子任务失败了,这就先告辞了,魔君不必送了。”

    是非之地,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少嬉赶忙掀被下床,胡乱蹬上鞋子,忙不迭就要匆匆离开。

    “慢着。”身后响起子不紧不慢的声音。

    少嬉才不理他,更加加快速度奔向门口。

    一道黑影几乎在眨眼间瞬移到身前,少嬉一惊,下意识退了两步,故作镇定:“魔、魔君这是要干什么?我、我可是逍遥涧的人,你要不放我回去,我师傅还有栖梧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子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离开了?”

    “那我就是能走了?”少嬉顿时眼放精光。

    “可以,但不是现在。”

    燃起的希望登时被浇灭,少嬉耸拉着脑袋,撇着嘴以示不满。

    子哈哈一笑,负手走到门边:“没有本君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许离开。”言罢就要走出门,恍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着少嬉又补了一句,“当然,你也没那个本事可以走出去,哈哈哈……”

    子迈着步子廊笑着离开,气得少嬉在原地直跺脚。她愤然转身,忽见背后一个身影不知已站了多久,一时大惊失色。

    “你是谁?”

    ***

    而另一边,担心少嬉已经出事的司命,几乎快要将整个溪谷县给翻了一遍,但奈何佳人毫无踪迹。后来,他们沿途寻到了女娲庙,在庙中找到了一支遗落的珠钗正是少嬉生辰之日,司命送的那支。

    找到了少嬉的钗子,便足以证明少嬉来过此处,可钗子既落,是否说明……她已经出事了?

    茶茶将整个女娲庙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试图从

    其中找到有关少嬉下落的蛛丝马迹。但奈何庙中虽有打斗的痕迹,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线索,不禁有些气馁。

    回头看见司命握着珠钗站在原地,茶茶知他心里担心,便上前安慰:“少嬉不会有事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司命拉回思绪,却并未回话,只将珠钗好生放入怀中收好,担忧之色更甚。

    茶茶心里忽然间不是个滋味。她比不上少嬉也就罢了,就连一支钗子,在司命的眼中竟然也远远比她要重要。

    庙中忽现一团黑雾,黑雾缓缓散去,一个身影从当中现出。

    司命当即上前拱手一礼:“判官大人。”

    阎判迈步走来,对着司命微微颔首。转头看见一旁的茶茶,便也拱手见了一礼:“阎判见过小殿下。”

    九重天与冥界互不干预,阎判并非九重天人,神位亦是按着冥府规制由冥帝钦封,与九重天的神职略有不同。但为了两族万万年相安无事,对身为九重天小殿下的茶茶,自然便也多添几分礼敬。

    茶茶在九重天胡闹惯了,但于冥界之人面前还是尚有规矩,也只略略颔首算是见过。

    “不知小殿下和司命上仙怎会在此处?”阎判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茶茶侧目看向司命,后者却一脸惆怅之色:“少嬉……不见了。”

    阎判略有讶异:“什么叫不见了?”

    “不见就是找不到人,也寻不到踪迹。”茶茶低落着回答,“我们将整个溪谷县都找了一遍,只在这里找到了属于少嬉的钗子,应是不小心落下来的,可是却没见到人。”

    阎判捋着胡须沉默半晌,神色复杂。

    “判官大人可是知道些什么?”司命略有疑惑,单看阎判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想来应该是另有原因。

    阎判沉默一瞬,便将那日之事尽数讲道:“几日前那丫头来过冥界,是打着送还镇魔印的名号来的,我在冥王大殿见过她。”

    司命顿时一喜:“那判官大人可知道少嬉现下在何处?”

    阎判沉下脸色摇了摇头:“那日她说起凡间瘟疫之事,说近来有不少凡人因瘟疫染病而死,可在冥界却并未见到任何因染病而死的阴魂。后来我觉得此事蹊跷,便急于将此事赶去禀报冥帝,再返回冥王大殿时,她已经离开了。”

    “所以,连判官大人也不知道少嬉现在身在何方。”司命难免有些落寞,探手入怀中,珠钗的冰凉透过掌心阵阵传来,不免连一颗心也跟着冷却几分。

    看来他的担忧并非是毫无道理,凡间向来是死人一多,就注定会引来各种邪祟,注定是不会太平。

    想来,少嬉应是先去了冥界送还镇魔印,后来才只身来到这溪谷县中查探瘟疫一事。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者是她碰见了什么东西,少嬉与之交了手,缠斗间不慎将髻间的钗子落下,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司命一阵担忧顿起,他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少嬉到底遇见了什么?有没有受伤?现在又在何处?

    “司命!”茶茶见他面色不好,忍不住担心地唤了一声,“你还好吧?”

    司命抿着唇,显见得一阵烦躁。

    茶茶碰了壁,倒生出些自讨没趣的烦闷来。

    阎判向来最擅察言观色,纵观他们二人之间气氛不对,约莫也猜测出了几分。只是感情之事向来都是最难说得清的,他这个外人若是横插一手,只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沉默间阎判刻意咳嗽了两

    声,将话题扯开:“你们来这应是看了一圈了,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刚入城见到满地的尸体时,司命确发觉了一些可疑的地方,但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少嬉,别的事情,不在范围管辖内的,他都不欲多加插手。

    至于茶茶,她本对这些都不甚了解,虽知司命有可能知晓一二,但见他迟迟不语,显然也是不准备横加干涉。未免再惹他不快,便也就识趣的没有多言。

    不过此事细细算来,倒也真是与他们扯不上什么干系。

    凡间统归九重天管辖,若凡人遭了横难,亦或有妖魔作祟,天帝自会派人下凡解决;至于人死之后的事情,那便全归于了冥界,就连天帝也不会多余置喙。

    细细算来,就算他们此次选择袖手旁观,阎判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凡人一死,阴魂却不见了踪影之事可大可小,阎判已是愁眉不展,见他们二人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在刻意隐瞒,当下便有些焦急。

    “眼下溪谷县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冥帝,冥帝命我速速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你们既知内情,不妨说出来,也好叫我早些破了其中玄机才是啊。”

    “我们也是刚到此处,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内情?”茶茶一口否决,有些不悦,“何况,这人死后的事情已经不归九重天管了,那是你们冥界的事。我们还急着去少嬉呢,你自己留在这里慢慢查吧。”

    一口气说完,茶茶也不欲留在这个多事之地:“司命,我们走吧。”

    司命颔首,当真要跟着茶茶一块离开。

    阎判急了,忙出声唤住他们:“这样吧,你们帮我一起调查阴魂的事情,我就帮你们寻找那丫头。我们互相合作,总是比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瞎乱转要好吧。”

    一听阎判或许有办法找到少嬉,司命便顿住了步子。他凝神细想,反正阴魂的事情是归冥界管,到时只要将知道的一些线索告诉阎判,再让阎判帮忙找到少嬉下落的线索,到时一别两宽,别的便不关他们的事了。

    司命转过身,凝神望着阎判:“你真的有办法帮我们找到少嬉?”

    见他似有动容,阎判当即一笑:“那是那是。你们没有办法找到那丫头,不代表我们冥界中人没有办法。只要你们帮我一起查出这件事情的源头,我保证帮你们找到少嬉。”

    眼下司命确实并无办法,既不知少嬉下落,也无任何线索,可又担心阎判这是缓兵之计,一时倒也拿不定主意。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拖延?要是,要是迟了一些,少嬉出了事可怎么办?”茶茶也不太相信他。

    阎判闻言当即面色一沉,唯恐他们不信,便只好将自己那晚所见道出:“其实离开冥界后,我还真见过那丫头。”

    司命、茶茶顿时一惊,瞠大了双眼望着阎判。

    阎判一时被他们瞧得有些心虚,只好道:“也就几天前的晚上吧,我刚到这里,就见着少嬉被一个人给带走了。”

    “她被谁带走了?”司命情急之下拉住阎判的手臂,急急问。

    阎判细细回忆了一下:“没看清,我刚现身,就见他带走了那丫头,想阻止都来不及。不过我看那人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我还以为他们认识就没多想。”

    “那刚才你怎么不说?”茶茶着急大吼。

    “我、我不确定是不是她,听你们说起,我才……”阎判自知理亏,索性闭嘴不言。

    司命与茶茶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担忧。

第68章 十阴山(二)

    魔界地处十阴山,魔气环绕,终年不见日月。

    十阴山中有三大殿,分别是玄天殿、承殿以及魔君所住的麓宸殿。而少嬉来到十阴山后,所住之地正是麓宸殿旁边的承殿。

    沿着承殿从东南方穿过一条廊桥,廊桥尽头有一片黑色水域,黑色水蜿蜒连绵无尽头。可奇怪的是,从不生长任何植物的十阴山,黑色水中却独独长着一支青莲,可谓一枝独秀。

    边上置着一方石案,少嬉在此处已枯坐了近两个时辰。她单手支颐,侧目望着一片波澜不惊的水域出了神,心中,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而水域边上,却蹲着一白衣翩翩的女子,女子伸手轻抚水中盛开的唯一一朵青莲,素净的面庞写满忧愁,眸中哀戚之色不作掩藏。

    “哎!”少嬉突然张口一唤。

    沉默了许久的气氛因这不冷不热的开场微微裂了条口子。那蹲身在水域边的女子缓缓回过头,望着支颐的少嬉的眸中溢出疑问的神色。

    少嬉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面前的一方水域之上:“这魔界终年不见日月星辰,十阴山也没有什么花卉可以存活,可这一方水域怎么就能长出青莲?”

    照理说,十阴山乃魔气汇聚之地,此地常年不见日月星辰,没有日月的照耀,此处根本没有花儿可以存活。但眼前这片水域倒是奇怪的很,黑色的湖水不但能养出花儿,还是尤其娇嫩的青莲,虽然只有一朵,但也着实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那女子闻言转过头,玉手芊芊波动水面,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此湖本无青莲,乃是有人以灵力滋养、灌溉长成。十阴山不适合种植任何活物,此处的青莲乃是唯一一景,终日灵力浇灌不可懈怠,极耗心神。”

    “你倒是挺了解十阴山的。”少嬉动了动身子,只是一个姿势保持久了,难免手痛、脖颈痛。

    那女子身形一震,微微垂下的眸子神色黯然。

    少嬉浑然不觉,定睛凝着她,问出了心中久存的疑问:“你……究竟是谁啊?”

    那日她在承殿中醒来,和突然造访的魔君子周旋一阵,魔君前脚一走,她一回头便见了这名女子站在身后,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其身份。

    这个问题她问了不止一次,可那女子缄默不言,始终不肯透露半句。若非这会儿肯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都不禁叫她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个哑巴!

    “郁苓儿!”

    那女子缓缓起身,踱步走向少嬉。

    女子冰肌玉貌,明眸善睐,眉不画而翠,唇不点即红,着一身月白留仙裙款款行来,气质出尘。

    少嬉端坐了身姿,直到那女子盈盈行来在对侧落座,她方再次启口询问:“你叫郁苓儿?你是魔界的人?”

    郁苓儿点点头,想了想,旋即又摇头表示否认。

    少嬉一时被她弄得疑惑了:“那到底是不是?”

    郁苓儿垂下头,眸中哀戚之色愈渐加重。

    少嬉受不了她这副模样,胸中憋着一口气,强压火气再次问:“算了算了,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了。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魔界的人都看不见你?”

    不但魔界的其他人见不到

    ,就连魔君也看不见!

    这事憋在少嬉心中已经许久了,最初的时候她还拉着几个侍女再三询问,结果却被对方当成了神经病,可她明明是瞧得见的呀!

    “不止是魔界,整个六界,除了你少嬉,再无人瞧得见我。”郁苓儿淡淡回答。

    少嬉一听,登时拍桌而起,惊得双目圆睁:“什么?可、可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少嬉动静太大,有从连廊处经过的侍女忽闻声响纷纷侧目望来,却只看得见少嬉一人站在石案旁气愤交加,实在不知何故。

    未免真被当成了神经病,少嬉只好压下心头的震惊,平静了心神,再次坐回到了凳上。

    郁苓儿侧目望着远去的侍女,才解释道:“我真身被毁,三魂七魄只余下了一缕残魄,却是靠着鲛珠才能勉强保持这一魄不散。”

    “鲛珠?”少嬉从流云锦中将鲛珠取出,平伸到郁苓儿面前,“你就是栖身在这里面的?”

    郁苓儿颔首,并不否认。

    少嬉想了想,忽然便明白了:“是了,鲛珠可以生死人、聚神魂、凝形魄。南海一战后,鲛人一族已被悉数屠戮殆尽,只仅仅剩下了这一枚鲛珠,后还落在了魔君的手中。这么说来,你与魔君……你们……”

    “他是我夫君!”不待她发问,郁苓儿已经径直说出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少嬉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郁苓儿半低头,清明的眸中已升了一层水汽:“四万年前我就该灰飞烟灭的,是子强行留住了我的一缕魂魄,并将我封进了鲛珠内,企图保我魂魄不散,或有重生的一日。”

    “他一定很爱你吧!”少嬉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当年魔君向神界开战,首战便攻入了南海,将鲛人一族全族屠尽,初时听来她尚且不明白,只以为魔君若想要一统六界,那便该直接攻上九重天才是,怎的会先攻入了南海,目标却是鲛人族?如今想来倒也是通了,不为别的,只为了鲛珠,为了……能让他的妻子魂魄不散。

    想来魔君屠尽鲛人族不过仅是为了自己的妻子,虽真情可鉴,但为了一己之私残害那么多的生灵,实在也是残忍之至。

    “子他……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郁苓儿张口想要替夫君辩解,似又思及了四万年前的往事,那些画面至今仍历历在目,再多的辩解,便也无法再说出口了。

    只是,不管从前如何,至少后来,他的确是做错了事,而且错得不小。

    她说不下去,少嬉自然也不想再听。她努了努嘴,眼中尽是不屑:“掀起战争,屠杀生灵,导致六界都遍地尸骨、血流成河。哼!魔君果然是魔君,就连手段都比寻常人狠上千百万倍。”

    郁苓儿张了张口,竟是无从辩解。

    少嬉自己生了闷气,却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郁苓儿点点头。

    “我记得我曾梦魇过两次,一次是在凡间的小镇上,我中了恶魂的暗算,陷入了梦魇之中险些清醒不过来,但最后我却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我,让我醒过来;还有一次是在

    临渊阁的时候,我也听见了同一个声音叫我醒过来;对了,在溪谷县的时候我也听见了那个声音,我敢确定就是同一人。所以,那个声音,是你吗?”

    郁苓儿沉默一瞬,终是承认了:“是。你好几次差点儿陷入梦中出不来,都是我在帮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鲛珠吗?”少嬉垂眸望着手掌中的鲛珠,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不是滋味。

    “算是,也算不是。”郁苓儿定睛望着鲛珠,“我虽栖身于其中,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日,我的魂魄还是会散。我本来以为结果或许就是这般了,我也认了命,可不想,却让我遇到了你。”

    “什么意思?”

    “你是逍遥涧中的梧桐树所结的灵果所化,而那株梧桐也算是娲皇的化身,你与生俱来便是最有灵气的,六界之中,无一地方能与你堪比。”郁苓儿将所有事情一一解释,“而我与你的缘分,远远不止是一颗鲛珠。说来,我也是靠着你的灵气才能够凝聚形魂,再现人身。”

    “所以……我是被利用了吗?”少嬉脸色煞白,明白一事后不禁是后背凉了一片。

    鲛珠中藏着郁苓儿的残魄,起初不曾现身,不是不现,而是一缕魂魄不全无法现身。而如今,她却靠着自己的灵气修复了那一缕残魄,终在那一日中现了真身。

    少嬉恍然想起自己从凡间回来后身体便一直很不好,还动不动就晕倒,原来不是因为身体太差的缘故,而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身边不断吸自己的灵气。灵气亏损,她又怎会不昏倒?

    她算是明白了,明白为何当初在凡间,魔君明明都亲自来寻鲛珠了,但最后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原来不是因为她的威胁起了效果,而是因为刻意为之,刻意将鲛珠留在她的身边,好让郁苓儿能够吸她的灵气修复魂魄。

    原来如此!

    事实如此,郁苓儿并未打算辩解:“最初的时候是,可后来你昏倒后,我便没有那么做了。”

    “可你还是利用我,吸走了我的灵气。”少嬉难掩心头怒火,玉手将鲛珠握得紧紧的,大有捏碎的趋势。可终究,她心念一动,到底还是松手了。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何只有我能看见你,其他人却不能?”比起既成事实的愤怒,少嬉还是对此事存有疑惑,“论修为,我连千年劫也没过,跟魔君简直不是一个级别,但我能看见你,他却不能。莫非,是因为你是吸我的灵气才得以修复魂魄,所以我才能看得见?”

    “也算其中一个原因。”郁苓儿盯着少嬉的眸子沉默半晌,颇有些困惑,“少嬉,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眼睛与常人有异?”

    少嬉闻言抚上眸子。

    她自己的眼睛她岂能不知?她的确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疑惑过,但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便也不曾在意了。

    “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少嬉抬眸对上郁苓儿的眸子,心中有着异样的感觉。

    郁苓儿抿着唇,到底是摇了摇头:“你的眼睛,是六界之中最干净的一汪泉。这是你的优势,连与你同出一脉的栖梧,也不曾有。”

    “你还认识栖梧?”少嬉大疑。

第69章 相思未见(一)

    郁苓儿点点头。

    少嬉忽然沉默了,开始认真审视起面前的女子来。

    郁苓儿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到黑水中的一株青莲上,不欲与少嬉对视。

    “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疑惑,魔君……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少嬉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惑。

    六界对魔君的来历众说纷纭,可她却一个都不信,反倒觉得魔君来历不小,甚至,或可与师傅比肩。

    天帝登位至今不过才四万多年,而魔君向九重天发动战争也正是在四万年前,算算日子,应是在天帝即位后不久。可那时候,放眼整个九重天,竟是无一人可与魔君匹敌。

    可想而知,魔君的修为该有多高。

    方才郁苓儿说认识栖梧,而她手中仅存的最后一枚鲛珠,也正是当年师傅作为魔君休战的条件之一。如此说来,郁苓儿不单认识栖梧,是不是也认识师傅?而魔君,是否也与师傅相识?或者,应是旧识?

    团团迷惑在心中生了根,少嬉越理越理不出个头绪,可偏偏却心头难受得紧,也隐约觉得这几人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

    郁苓儿转过头,却不欲在此事上多言:“你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说罢,已经径直起身往连廊的方向踱去。

    眼见着真相就在眼前,不过伸手可及,少嬉岂能在此时轻言放弃?当即便提步追上:“我只是想知道事实真相。你是不是认识我师傅?”

    见她追问不休,郁苓儿心头诸多烦躁,却也不曾理会。

    少嬉被径直无视难免有气,再加之得知自己被利用之事,一时火上心头,伸手就要去拉郁苓儿。可她伸手却触不到郁苓儿的身体,仿若穿过空气,不沾毫尘。

    她怔在原地,低头呆呆望着自己的掌心。

    郁苓儿终是无奈停下了步子,转身望着呆滞的少嬉,叹气摇头:“我如今只剩了一缕残魄,你虽能看见我,却触不到。少嬉,有些事情,你不该多问的。”

    “我只是想知道师傅在哪里,仅此而已。”少嬉落寞垂下手,眸中氤氲出水汽,鼻尖一红,已有泪珠在眼眶中凝聚、打转。

    虽然不知道郁苓儿对师傅的事情知道多少,可是与师傅一别便是七百多年,仅有的那么两个亲人还离开了一个,终年来杳无音讯,她又岂能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

    郁苓儿叹气,伸手想要去安抚她,转念想到什么,终是默默垂下了手:“我虽然不知道你师傅现今在何处,但是少嬉你要明白,你是你师傅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为了你,他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吗?”少嬉抬起头,两行泪珠顺势而落,眸中却希冀乍现。

    郁苓儿点点头,肯定道:“是,他一定会回来的。即便是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回来。”

    这话栖梧也曾说过,许是平日里被他欺负得太多,以至于他的话少嬉总是只信一半。可眼下这话从郁苓儿的口中说出来,她竟是没来由的选择了全部相信。

    少嬉破涕为笑,抬手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倒也不追着魔君的来历继续问了。

    似这般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郁苓儿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总好过看着她闷闷不乐,甚至是哭哭啼啼要好。

    思及一事,郁苓儿又不得不多加叮嘱:“对了少嬉,你看得见我的事情,切记不要告诉其他人。”末了又加上一句,“尤其是子。”

    “为什么?”少嬉疑惑看着她,“魔君等了你这么多年,要是知道你

    已经凝聚了一魄,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你们夫妻不是也可以尽早团圆了吗?”

    郁苓儿却摇摇头,旋即苦涩一笑:“命中自有定数,不是凭一己之力就可扭转乾坤的,再如何,都回不到过去了。”

    感情之事少嬉不懂,夫妻之间的事情便更加是一窍不通。她虽然不能理解,但也选择尊重郁苓儿的选择。

    况且,就算她真的告诉魔君他的妻子还活着,甚至就在身边,魔君看不见也是不会信她的,多半还会将她当成是个疯子。与其到时百口莫辩,这会儿还是别去多管闲事了。

    郁苓儿见她垂头不语,唯恐她不答应:“少嬉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在子的面前,千万不能提及我的存在。”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两天没看见他了,想说也没机会呀!”少嬉摆摆手,心里有些烦闷,径直跨步走上连廊,往着承殿去了。

    郁苓儿站在原地,眼望着少嬉亟亟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没来由的升起了一阵担心。

    少嬉匆匆回到承殿,推开门,只见一人负手于背立于窗下,不是魔君又是谁?

    她顿住步子,目光不由主地瞥向身后一片白色衣。

    “回来了。”魔君转过身来,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弧度,抬步朝她走来,“听侍女说,你去了弱水河畔?”

    原来那条黑色的水域竟叫弱水!少嬉尴尬一笑,眼角余光再次不经意地瞥向身后。

    子浑然不觉,已自顾自讲述起来:“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数万年前,本君施法将弱水引至十阴山,弱水沾了魔气,早已不复如初。”

    “好端端的你把人家昆仑的水引来这里做什么?”还弄得不伦不类的!

    最后一句话少嬉没敢当面说出口,她努努嘴,实在不能苟同。

    子失笑,复又近了两步:“这话,从前她也说过?”

    她?少嬉一个激灵抬头,旋即明白过来这话中的“她”,应该是指郁苓儿无疑。

    她默默低头,悄悄拿着余光去瞥身后。果见郁苓儿脸色有变,眸中神色复杂,若论是什么,她倒也一时瞧不出来。

    “你去弱水河畔,想必应是看见了那一株青莲吧?”子继而开口,将少嬉游离的思绪拽回。

    少嬉反应过来,掩饰道:“呃,是挺漂亮的。”

    “十阴山魔气强盛,此处又无日月星辰,任何活物都不能在此种活。她喜欢安静,却不喜欢四周皆是黑色,没有一点色彩。”忆及往事,子眼中忽现温柔,唇边噙着浅浅的弧度,“那株青莲,算是这十阴山唯一一处的艳彩。”

    少嬉默默听着并不应答,这件事方才她已经听郁苓儿说起过了,眼下再听,自然没了多少兴趣。

    “你可知这株青莲从何而来?”

    少嬉低低垂头,乍然听见这一问话,她抬头四面瞧瞧,确定是在问自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子也不恼,耐心的与她说起:“瑶池有青莲,当年我闯上九重天,从瑶池中选了这娇艳的一朵带回十阴山,日日以灵力滋养,数万年来不曾凋谢。”

    “那瑶池的青莲?”少嬉蓦然觉得瑶池的青莲下场可能不太好。

    “本君的东西,瑶池怎配拥有一模一样的?”

    果然!少嬉叹了口气,惊叹自己简直料事如神,也为魔君这抢人东西还那么理直气壮的自信感到佩服。

    她微微侧头瞥向身旁沉静的女子,真是怎么也想不

    通,这样一个岁月静好的女子,怎么就能与性格乖张的魔君结为了夫妻呢?

    似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郁苓儿转过头来,恰好与少嬉四目相对,却只温婉一笑。

    少嬉简直无语凝噎,只想快些将这尊大神送走,遂刻意扬起笑脸,假意恭维:“魔君真是太有脾性了,主要对妻子还好,实在是连我这个外人也感动得不行啊!”

    四周空气一瞬间到了冰点,少嬉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她抬眸看向魔君,只见后者脸色阴沉,一双眸子如鹰隼般望着自己。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禁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旋即想到在连廊处郁苓儿的叮嘱,原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果然,下一刻,魔君已是冷冷开了口:“本君从未告诉过你,那个‘她’是本君的妻子,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心知口快漏了馅,少嬉心跳如擂鼓,只嘿嘿一笑,企图敷衍过去:“我、我说了这句话了吗?没有没有,肯定是你听错了,绝对是你听错了。”她边说边退,退至门边,转身拔腿就跑。

    殿门忽地“嘭”一声重重合上,少嬉始料未及,险些整个撞上。

    “本君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本君就杀了你。”子已经渐渐没有了耐性。

    “我、我说什么呀我?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讲道理,你……”少嬉一句话未说话,只觉身子凌空而起,喉间似被一双手束缚,再发不出一个字来。

    “少嬉!”

    郁苓儿大惊,她伸手去抓,手却穿过少嬉身体,连一片衣也未触到,又急得连声唤魔君的名字,奈何对方却无所反应,直急得连连跺脚。

    “本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她?是不是?”子神色愈渐沉了两分,眸子迸现冷光杀机。

    少嬉被掐住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双脚胡乱踢着,奈何却始终触不到地面。

    喉间被捏得生疼,她想咳咳不出来,只觉得仅剩的一点空气也被人渐渐抽走。眼见着她白眼一翻险些要背过气去,魔君却突然收了手。

    少嬉毫无防备,身子失了禁锢突然下坠。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被箍得生疼的脖颈猛烈咳嗽,张红的脸也渐渐恢复到了最初的血色。

    子背过手,他迈进一步,少嬉却畏惧地缩着身子点点后挪,最后只得无奈停下步伐。

    “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我不杀你,可你若再不老实交代,这辈子你就别想再踏出十阴山半步。”

    简直是赤果果的威胁,少嬉急得快哭出来,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倔强的不想让魔君知道郁苓儿的存在。气死他!

    “我虽然不是魔界的人,但魔君有妻子的事情魔界中总会有人知道吧!怎么,还不许我向别人打听了吗?”少嬉红着眼眶,气极大吼,“是你抓我来这儿的,又不是我自己想要来的,你这么欺负我,回头我一定告诉我师傅,让他踏平十阴山给我出气。”

    少嬉说得也太过孩子气了些,郁苓儿扑哧一笑。又想到子或许只是吓吓她,应不会真的伤害少嬉,便也放下心来。

    不知是否提到了非言,子的脸色略有松动,负手于背,当先出了承殿:“跟我过来。”

    走至门口,他忽然停下步子,微微侧过头:“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经方才一事少嬉已经有了畏惧,又不敢真的不去,只能忿忿捶地,再咬牙切齿忍了,迅速爬起来跟了出去。一同跟去的,还有郁苓儿。

第70章 相思未见(二)

    子当先走在前头,不时回头望望,见少嬉亦有跟上,这才放心加快了步伐。

    少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脖子上一圈红印,连吞口唾沫都痛得紧,是说什么也不肯再与子走在一处了。

    “你还好吗?”郁苓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侧头注意到少嬉脖子上一圈红印,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少嬉伸手摸了摸颈项,不免还有些疼痛,不禁更是忿忿瞪着行在前处的子。但她心知此事与郁苓儿无关,便也没有将气转移,只淡淡摇了摇头。

    郁苓儿心有愧疚,但有一事却不得不再一次强调:“少嬉你记住,等会不管子同你说什么,你切记不要把我的存在告诉她,一定要记得!”

    这话说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紧张,少嬉不免有些怀疑什么,但终究还是应了。

    就刚才,她还什么都没开始说,只顺口提了那么一嘴,就险些是小命不保。这会儿别说是让她主动提起了,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她都不会再说了,搞不好再来一个神魂俱消,那可真是玩完了。

    “哎!”

    “恩?”

    少嬉拿着眼风觑了一眼前方的子,见其并无任何反应,这才压低了声音:“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我告诉他你的存在?还有啊,刚才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险些还要了我的小命!”

    想到方才,少嬉仍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至今还有些后怕。

    此事原由郁苓儿一时片刻也不知该从头说起,正思量着如何开口,只见子已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语气沉沉:“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蓦然被抓了个正着,少嬉不免有些心虚,但觑见身旁的郁苓儿,一时又底气足了些,“这里放眼望去就我们两个,我不是跟你说话,难道是跟鬼呀?”

    她打定主意扯谎,就是仗着旁人看不见郁苓儿,就算知道她在撒谎,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以才有几分理直气壮。

    “哦?”子轻扯唇角,显然有些不信。

    “怎么,难道问问去哪儿也不行啊?”少嬉抱臂,见他抬眸望来,心里难免有几分怵意。

    “马山就到了。”子负手转身,再不同她多言,已兀自抬步而去。

    少嬉立在原地大大松了口气,就听身旁郁苓儿道:“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有机会,我会同你细细说明。一会儿你切记不要露馅,不然,你可能就出不了十阴山了。”

    少嬉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绕过承殿的偏殿,再穿过连廊,不多时,已到了一座宏伟的大殿前。

    “麓宸殿!”少嬉抬头望着顶上的牌匾,不自觉喃喃出声。

    “进去吧。”子回头看她一眼。

    袖袍一挥,沉重的殿门已应声而开。子率先迈步踏进,原本漆黑的殿宇登时随着他的进入一步步燃起烛火,瞬间照亮了整座大殿。

    少嬉站在门外踟蹰徘徊,郁苓儿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头望着她:“怎么不进去?”

    “我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进去的好。”少嬉低头喃喃,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郁苓儿无奈一笑:“此处是魔君寝殿,应不会有事。”

    少嬉连连摇头,已下意

    识间退了一步。

    那厢子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回头一看,果见少嬉仍立在原地,不禁双眉微蹙:“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进来?”

    沉冷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少嬉顿觉是骑虎难下了,一张小脸哭丧到了极点。

    郁苓儿莞尔,有心安抚:“这里是魔君寝殿,即便他要杀你,也断断不会在此处。况且,他特意带你来这儿,想逃是逃不了的,放心,没事,进去吧。”

    郁苓儿说得肯定,少嬉心头这才有些动摇,复又抬头看向立于殿中同自己投来目光的魔君。心知是躲不过了,索性甩手大步入内,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状。

    郁苓儿摇头笑笑,抬步跟上。

    在十阴山的日子里,少嬉虽未踏足过麓宸殿,但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十阴山的事情。毕竟,她身边可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魔后。

    据说数万年前,魔君子挑战了上一任魔君继承了宝座,掌握了整个魔界的大权,而继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迎娶魔后,也就是郁苓儿。听说魔君广发喜帖,上至九重天,下至幽冥地府,无一不知魔君即将娶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成亲当日,魔后却突然消失了踪影。

    这事少嬉也只是从旁处听说过一嘴,后来也曾好奇问过郁苓儿,但她缄默不言,始终不肯道出其中原由,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此处是麓宸殿正殿,原本是用作我与她的婚房,只是数万年来,一直空着。”

    少嬉神游间忽听子开口,她当即回神,却没见得有几分兴趣,只敷衍着点了点头,唯恐自己再多说多错。

    子并不介意,径直走向床榻。那里,喜帐高挂、鸳被整齐,桌前一对龙凤红烛尚未燃过,正是成亲时的装扮,数万年来,竟是不曾动过。

    修长的手指抬起又落下,终是没有触到那一片红帐。子叹气,负手转身:“这里我一直为她留着,只是盼着,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哦。”少嬉敷衍点头,垂下头,揪着腰间的丝绦不再说话。

    终是一个人的戏台颇觉无趣,子沉沉望来:“本君让你来这里,不是让你当哑巴的。”

    少嬉骤然被数落,难免有些生气:“不然我能说什么?刚才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差点儿杀了我,这会儿又要我说话了,要是一个说错,你是不是又想要杀了我?”说着摸摸颈项,满腹郁郁。

    子勉力压下怒火:“本君跟你保证,绝不会杀你。”

    “我不信。”少嬉背过身,压根不信。

    子心里突起烦躁,但到底还是忍了:“行了,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本君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真的认识我师傅?”少嬉眼中顿生精光,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有关师傅的更多消息。

    “嗯,老朋友了。”子走向东面一道墙,显然是不愿就此多说。

    少嬉跟上去,可见他不再有开口的意思,便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东面墙上挂着一副丹青,上头画的女子栩栩如生,一袭白衣出尘谪仙,眉目之间自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少嬉只觑了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之人:“这是……”

    “我妻子,苓儿。”子将墙上的丹青取下,小心翼翼放在长案上。手指轻轻触碰画中女子的脸庞,冰冷的指尖却仿

    若触到滑腻的肌肤,透过指尖传来丝丝温度。

    从子眼中溢出的深情温柔,少嬉看得心间一沉。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去寻找殿中的另一抹身影,从门口经过床榻,再行到子身畔,最后停足,泪水盈眶,不知心中几番滋味杂尘。

    少嬉立在原地遥遥望着站在一处的两人。男子墨衣墨发,俊朗出尘,虽浑身透着一股摄人的冷意,但望向妻子的眼中,却是满溢的深情;女子岁月静好,白衣加身更添皎洁,与之站在一处,竟是毫无违和,俨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少嬉突然有些心疼魔君,明明挚爱之人就在身边,他却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对着一幅毫无生气的丹青倾诉思念,何其悲哀!

    “魔君!”她张口一唤,在略显静谧的殿中尤显突兀。

    子收回心神,眸中深情尽数淡去,平静的眸中不起一丝波澜。郁苓儿也回过神,抬袖拭去眼角的痕迹。

    少嬉望着他们二人,少顷才道:“魔君刚才说,即使是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也不会杀我,那……魔君是否知道我师傅在哪儿?”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魔君一个性子转变再给自己带来危险。但奇怪的是,后者却只是单纯的看着她不曾言语,那眼神,倒像是探究,甚至是有一丝困惑。

    许久,子移开目光,转而将长案之上的丹青收起:“你时时与你师傅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本君又如何得知?”

    “可我为什么觉得你们之间关系匪浅?”少嬉亟亟的问。

    子收画的动作一顿,转瞬却又恢复平静,亲自将画挂到了东面的墙上。

    少嬉见他有意不肯回答,心下一急,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举步上前追问:“你总说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还说你们是老朋友了,如果不是交情很深,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你想知道什么?”子回过头来,沉沉的目光透着寒意,六月天也叫人如坠冰窖,周身泛冷。

    “我、我……”少嬉被唬了一跳,支支吾吾半晌道不出句齐整的话来。

    郁苓儿眼见势头不对,亦上前来劝她:“少嬉快别问了。”

    “我只是想知道师傅在哪儿。”少嬉低声喃喃,语气中有着藏不尽的委屈。

    郁苓儿无奈浅叹:“你师傅去了何处连栖梧都不知晓,子又怎会知道?难道,你忘记方才的教训了?”

    在承殿中,魔君突然生气对她出手,只那么一瞬她便要死在他的手下了,这事她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好,那我换个问题。”少嬉咬咬牙,暂时将师傅的问题搁置,抬头直视魔君,“既然魔君说与师傅是老朋友,那么,还请魔君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放我出十阴山。”

    “不行。”子将丹青挂好,听罢只冷淡拒绝。

    “为什么?”

    “不为什么。”子负手于背,举步往殿外走,“你身在十阴山就得遵十阴山的规矩,本君的话就是规矩,你只能照做。”

    “难道你还想囚禁我不成?”少嬉在后面咆哮。

    子冷冷勾起唇边一抹弧度:“本君何须囚禁于你?凭你的一己之力,能够闯得出本君在十阴山外设下的结界吗?”

    音落,魔君已出了承殿。

    少嬉忿忿难平,立于原地直气得跳脚。

第71章 逃跑(一)

    溪谷县夜深人静,黑云飘缈遮去天空一轮圆月。大街小巷静谧无声,四下无一点烛光,漆黑暗夜,宛若一座死城。

    司命行云至此,亟亟在四下寻找那一抹倩影,但全无所获。他沿着主街一路往前,遥遥望去,前方一间屋舍亮起点点烛光,在夜幕之下,竟成唯一一处亮光所在正是女娲庙。

    他急于奔向女娲庙,才行至庙前,只见香案之前躺着一黄衣女子,已陷昏迷,不明生死。司命跨步入内,伸手将那女子翻过身来,一时目赤欲裂:“少嬉!”

    将少嬉抱在怀中,司命手下触到一片湿/濡,借着庙内那点微弱烛光,竟发现少嬉胸前一大片汨汨血迹。殷虹的血液已将嫩黄衣衫染成鲜红,她容颜苍白,不见血色,任凭他如何呼唤都不见回应。

    “少、少嬉。”

    司命紧紧抱着怀中女子,他颤抖着去探她鼻息,登时一怔,心若石沉大海,再无生机。

    “少嬉!”司命猛然惊醒,额上冷汗涔涔,他环顾四周,才惊觉是梦。

    假寐的茶茶闻声顿时醒来,正站在烛光下翻查阴阳簿的阎判也闻声停了动作。二人不约而同侧目望去,均是孤疑。

    “怎么了?”茶茶揉了揉惺忪睡眼。

    梦中场景太过真实,司命一时尚未完全走出来。环顾四下,他们仍旧待在溪谷县,暂歇之地也是那间女娲庙,却再无少嬉的身影,香案之前也无丁点儿血迹。无一不是在提醒他,方才那个仅仅只是噩梦一场。

    司命撑着站起身来,那点儿残留的心惊也消弭殆尽,冷峻的脸上只余淡漠。

    “一看就是做噩梦了。”阎判闲闲觑他一眼,转头又翻看手中的阴阳簿。

    司命剩下的耐心已经尽数耗尽,再加上那个梦……他实在无法再坐以待毙,甚至被人利用耍得团团转。

    “大晚上的你去哪里?”见他提步就往庙外走,茶茶一个激灵翻身站起。

    “已经两天了,少嬉仍旧还没有消息,我实在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是的,距离少嬉失踪已经又过了整整两天。

    当初阎判说服他留下帮忙调查溪谷县瘟疫一事,他的唯一条件便是要知道少嬉的去向。而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不但溪谷县之事毫无所获,甚至连少嬉的踪迹也是一无所知。

    刚才那个梦太过真实,在不知道少嬉如今是否安全的情况之下,他实在无法安心留在此处,更遑论调查瘟疫一事。

    “且慢。”阎判留住他,掌心阴阳簿凭空消失,他提步走到司命面前,“你不是答应过本官,会替本官调查清凡间瘟疫一事。如今说走就走,岂非不是言而无信?”

    司命转过身来,显见得有几分恼怒:“当初阎判还曾答应过司命,会告诉少嬉的去向,如今却只字不提,岂非也是言而无信?”

    阎判被问得咂舌,目光闪烁。

    司命知他是在刻意隐瞒,但整整两日都问不出少嬉的去向,他便也不再花心思在这上面。他一甩袖摆,转身欲走。

    “少嬉暂时不会有事。”

    司命闻言果然停下了步子。

    “眼下对溪谷县一事实在棘手,你何不暂且留下来。待同本官处理好此事之后,本官便与你一道去寻那丫头,岂不是更好!”阎判实在束手无策,无法,只得想尽办法留下司命。

    这话并未过耳,司命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漏洞:“看来阎判的确是知道少嬉如今身在何方?”

    阎判知

    漏了嘴,一时垂下眸子,躇踌不决。

    司命转过身来,目光如炬。

    茶茶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眼见气氛微妙,也是同样担心少嬉的安危,便道:“阎判既知少嬉的下落,何不告诉我们。现如今溪谷县的祸事已经发生了,况且两日以来也并未有什么可疑之处,与其大家都在这里浪费时间,何不待我们寻到少嬉之后,再回来与你解决这里的事情。那时我们没了顾虑,指不定还会事半功倍。”

    茶茶这话像是在打着圆场,但也并非是毫无道理。

    司命本就不是一个喜管闲事之人,若非阎判以少嬉下落的消息作为交换条件,他是断断不会答应留在此处做这些份外之事。只是,看样子阎判并无交代少嬉下落的意向,这便就难办了。

    “我可以帮阎判一起找出溪谷县的症结所在,但前提是我必须先找到少嬉,确定她平安无虞。”司命下了最后通碟,态度明显,不再退步。

    “这……这可怎么说!”阎判支支吾吾,半晌也道不出少嬉的下落来。

    司命双眉紧蹙,正待发作,突然注意到什么:“莫非……带走少嬉之人,来历不小?”不然何至于阎判刻意隐瞒,倒像是在……避祸!

    阎判倏然抬眸,眸中惊讶异常。司命心知是自己猜对了,便将所有可能与少嬉有关的人都在脑海中暗暗过一遍。

    “难道是栖梧上神带走了少嬉?”茶茶有些困惑,但又自己否定,“也不对。昨日你抽空去了一趟逍遥涧,可并没有发现上神与少嬉的身影。而且看样子,他们似乎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回去过了。”

    能让阎判支吾隐瞒的,想必一定是大有来头之人。若是栖梧上神带走了少嬉,少嬉定然安危无虞,阎判也不必隐瞒。如此说来,若不是栖梧上神,又会是谁?

    茶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见阎判忍不了,兀自道出了结果:“好吧好吧,本官告诉你们就是。”

    “是谁?”司命、茶茶异口同声。

    “是魔君。”

    “魔君?”司命喃喃,微有孤疑,“他带走少嬉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鲛珠?

    阎判摇摇头,努力回想那晚所见的一幕:“的确是魔君带走了那丫头。但看魔君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伤害那丫头的意思。相反,他还救了她一命。”

    冥帝早有吩咐,冥界中人不可掺和外界之事。若非带走少嬉的人是魔君,他也不会瞒着这么久。但看那晚魔君担心地样子,似乎并无伤害那丫头的意思,倒是有些奇怪!

    司命闻言心头突突直跳,再不肯逗留,提步就往外走。只听身后阎判发问:“你去哪里?”

    “魔界十阴山。”

    最后一字字音渐消在夜幕下,茶茶犹豫一瞬,也追了出去。

    ***

    那日在麓宸殿闹了个不欢而散后,少嬉便再也没有见过魔君,魔君也未再踏足过承殿。只是一应待遇倒是极好的,除了不能离开十阴山外,倒也不曾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这日,少嬉伏在书案前已有小半日,难得的安静了片刻,只不知提笔在画些什么。只见她时而蹙眉,时而深思,时而沉默,时而冥想,倒也认真得很。

    郁苓儿兀自在殿中逛了一圈,一屏一画也看得极其认真,倒也让她回忆起了从前的一些点点滴滴。

    “少嬉,你说这……”她回头,却见少嬉咬着笔杆蹙眉深思,一时倒也起了好奇,“你都坐这好几个时辰了,

    究竟在干什么?”

    她款款行至书案前,视线顺势落到案上一张画纸前,不禁暗暗蹙眉。画上并非什么花鸟虫鱼,亦或山清水秀,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女鬼。

    “你画这个做什么?”她忆起在溪谷县的那晚,少嬉便是被这画中所画的女鬼偷袭险些小命不保。若非那时正巧遇得子搭救,恐真是小命休矣。

    少嬉咬着笔杆歪着头,细细回忆那女鬼的模样,早已神游到了天外。

    “那女鬼眼角有一朱砂小痣。”郁苓儿抬手虚指画中女鬼眼角,替她补充了这漏洞之处。

    少嬉茅塞顿开,提笔沾了朱砂,在那女鬼左眼角下轻轻一点,一枚朱砂痣已赫然跃上。她搁下笔,拿起画纸细细端详,确定无一疏漏,这才满意一笑。

    郁苓儿见她舒展笑颜,也是舒了口气,只是不知她究竟何意:“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画这幅画的用意何在?”

    “给司命啊。”少嬉轻轻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待得半干,便将画纸折好,再好生装入流云锦内。

    “我不见了许久,司命肯定担心坏了。说不定还知道我去了溪谷县,指不定也已经发现了溪谷县的蹊跷。”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桌案前径直倒了杯水润喉,“我想,溪谷县会发生瘟疫多半也与这女鬼有关。趁着还有些记忆,我把这女鬼的模样画下来,到时候给司命,他一查,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准。”

    “你怎知那晚偷袭你的就一定是个女鬼?”

    “难道不是吗?”少嬉仰头将杯中的水喝尽,“此女周身死气缠绕,所过之处带动阴风阵阵,端看那架势,想必就是个厉鬼无疑。”

    她抬手摸了摸下颌,作沉思状:“那女鬼手段狠厉,招招夺人性命不带虚招。我虽法力不济,但好歹也修行到了九百九十九岁,就算是她偷袭我,没道理我连个鬼魅都对付不了啊!”

    那晚她确实受了那女鬼偷袭,虽然一开始落了下风,但好歹法术也是师傅亲授,照理说,对付一个女鬼即使不是绰绰有余,也不该是毫无还手之力才对。

    “难道是我疏于修习,真是连一个女鬼都对付不了?”她大惊失色。

    郁苓儿却摇摇头,道出自己见解,“偷袭你的定然不仅仅只是个鬼魅这么简单。”

    “何以见得?不是鬼魅还能是什么?山精妖怪?可她并无实体,只是个灵魅啊!”

    “区区一个灵体竟然有那样一个本事,若非是妖,当真是说不过去。”郁苓儿本无意于那晚之事,但现下闲说起来,不免觉得有一些可疑之处。

    “妖,我看可不像。”

    六界之中,凡有灵性者开了灵智皆可修行。入正道者,修行可成仙成佛;入邪道者,则会成妖成魔。但无论哪一种,若要修行,就须得有实体,若连人身都修不出,那便注定与大道无缘。

    那晚的女鬼虽本事厉害,但并无实体,应当不会是妖魔之类。只是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便一时尚说不清楚。

    只是,倘若这溪谷县的惨祸皆与这女鬼有关,若是不早早除去,只怕会酿出更大的祸端来。

    思及此,少嬉便有些坐立难安。她无法出十阴山,便不能将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诉司命,也不知司命究竟能不能发现得了这女鬼的存在。

    “此事暂且不提。少嬉,你眼下确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做。”郁苓儿突然出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少嬉抬头,疑惑看她:“什么事?”

第72章 逃跑(二)

    少嬉轻轻推开承殿的殿门,借着魔界终年无日月的优势悄然出门。待快速穿过连廊时,却在尽头处碰上一队巡逻的魔兵,不得以,只得暂时隐身躲在连廊尽头处的一块大石后,静等魔兵离开。

    她探头打量四周,见魔兵在附近徘徊,一时也不敢露面,抬头正觑到身畔站着的郁苓儿,勾了勾唇,打趣道:“这么急着让我离开,难道是怕我抢了魔君不成?”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魔界,而神族的身份在十阴山本就是极其敏感,再加上魔君不但让她住在三大殿中的承殿,甚至还格外优待,难免不会叫人议论纷纷。

    那些个流言蜚语她不是没有听见,但多的是不以为然,也从不在意。至少那次差点死在魔君手下,她便不觉得这流言的可信度会有多少。只是她或许可以不在意,但未必其他人也会毫不在意,就好比郁苓儿。

    郁苓儿站在大石旁,忽听这话,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若能轻易变心,他便不值得我对他付出的真心。”

    少嬉努努嘴:“那你干嘛急着让我走?”

    这些日子魔君虽不放她离开十阴山,但其他方面倒是真没有苛刻。相反,魔界对她这个来自神界的人也是相当的宽容,客客气气的,俨然是座上宾的待遇。

    她虽然也不见得就喜欢留在这里,只是觉得奇怪,前些时候不急着走,这会儿倒是催促她赶紧离开,不是奇怪么?

    “待在十阴山的日子里你也太过安之若素了,难道就从没有仔细想想,为何子会平白出现在凡间的溪谷县?为何会那么巧合的救下你?为何会设置结界让你离不开十阴山?”

    郁苓儿连问三个“为何”,少嬉一时懵了,这些日子来,她竟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难道,不是因为师傅的缘故?”她自己说着都有些底气不足。

    “或许有吧。”郁苓儿并不泼她冷水,“只是神界与魔界向来势成水火,你师傅隐居逍遥涧,正是为了避免六界祸事。不论子强留你在十阴山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里始终不安全,你必须得走。而且,得尽快。”

    “可是……”才开了一个头,少嬉忽见郁苓儿手势,忙闭上嘴,将身子伏得低低的,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痕迹。

    下一刻,一队魔兵结队走过。因魔界无日光照耀,加之少嬉身量娇小,躲在大石后头竟也没被发现。

    待得魔兵走过,少嬉悄悄抬头,静静打量周边。

    “再过一会儿就该是换防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最容易悄无声息的离开,再等等。”郁苓儿环视四下,庆在无人可以看见她,倒是能够很好地替少嬉观察四周。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既然魔君跟师傅是旧识,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他救了我一命,应该不会想要杀我吧。况、况且,我只是一个连千年劫都没有过的散仙,拿我炼丹都还嫌拖了后腿吧。”

    记得以前曾听栖梧讲过,有的山精妖怪为了修行捷径,时常会抓些修行低微的小妖炼丹,以此来增进自己的修为。也不知道堂堂魔君,会不会也有这么个癖好。

    郁苓儿浑然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听了这话,由不得便多加深意的望她一眼。

    少嬉此刻只但心会不会被魔兵发现身影从而本抓去,倒是没有注意其他。只听得郁苓儿说道

    :“再过一刻,这里的魔兵就会撤去,到时候你可以趁此机会离开。”

    少嬉点点头,转而想起一事:“可、可十阴山的结界我出不去啊。”

    她灵力低微,十阴山的结界又是魔君亲自所设,任她再修行个两百年都不一定能够出得去。

    “等会儿离开这儿,沿着弱水一直走到尽头,水下有一漩涡,穿过去就是昆仑的后山。那里,是唯一一处结界顾不到的地方。”

    “果然魔后就是魔后,这些暗道,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吧。”少嬉暗暗竖起大拇指,此刻倒也庆幸她的存在,否则,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够出得了这布满结界的十阴山。

    郁苓儿一时沉默,脸上神色并不好看。

    少嬉浑然没注意:“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本就是一缕残魂,是靠着你的灵气才得以修复一缕魂魄,身上自然也沾了你的灵气。”郁苓儿解释道,“是以,自然是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少嬉了然般点点头,不再问了。

    “对了,还有一事。”

    “什么事?”

    “弱水之上不能载物,连羽毛都浮不起来,所以在下水之前,你必须将鲛珠含在口中,否则,恐怕会溺死在弱水之中。”

    “神仙也能溺死在水里?!”少嬉有些惊讶,这淹死的凡人倒是很多,可这溺死的神仙却是闻所未闻。

    郁苓儿点点头:“弱水是来自昆仑的,与其他水流不同。鲛珠是海里的东西,而你手中的那枚鲛珠,又是承有你师傅和子的法术在里头。我想,助你淌过弱水,应该不是问题。”

    少嬉将信将疑,将鲛珠自流云锦中翻找出来,放在掌心中盯了许久。

    “你不信我?”见她迟迟不语,郁苓儿疑问道。

    “不、不是。”少嬉唯恐她多想,赶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郁苓儿却没心思同她计较什么,眼见着巡逻的魔兵离开,赶忙催促她离开:“就趁现在,赶紧走。”

    少嬉也不敢耽搁,趁着魔兵离开的空当儿,提步就往弱水边跑。之前魔君曾说过,十阴山的弱水是从昆仑以北处引来,是以这里的弱水并不似昆仑的无穷无尽,自然也有尽头所在。

    少嬉根据郁苓儿的指示很快找到了弱水的尽头,她环顾四周,见此处尚且还算安全,扭头却见郁苓儿满面郁郁,便也忍不住多说一句:“这里我是不会再回来了,你跟着我走了,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魔君了。你……真的舍得吗?”

    “我没有选择。”郁苓儿转过身,面向眼前的黑色弱水,“趁着没人,还是赶紧走吧。稍后等子发现,就真的再也走不了了。”

    “哦,对对对对对。”

    少嬉赶忙将鲛珠取出来,二话不说塞进口中,随即默念闭水诀,纵身一跃已入了弱水中。水面起了一层波澜,转眼已恢复了平静。

    而另一面,在得知少嬉是被魔君带走后,司命已亟亟赶至魔界十阴山,却在结界外被守卫魔兵拦下。

    茶茶随后赶到,在司命即将走近时将他一把拉开:“你疯了,这里可是魔界,出了事,连帝父都护不了你。”

    司命却根本不听,拂袖甩开茶茶的手,径直走向守门魔兵:

    “烦请通禀,九重天司命,请见魔君。”

    “笑话,魔君岂是尔等说见就见。”那守卫魔兵兵器一杵,凶神恶煞便要赶人。

    司命固执不肯离开:“还请通禀一声,今天我誓要见到魔君不可。”

    “九重天的狂妄小儿,再敢放肆,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别别别。”听着他们要动手,茶茶赶紧上前拉着司命要离开,“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再来吧,硬碰硬我们肯定不是对手。要不、要不我们回逍遥涧,说不定栖梧上神已经回来了,我们请他出面,一定可以救回少嬉。”

    司命闻言双眉紧蹙,暗暗分析眼下的形势。

    少嬉被抓至十阴山已有多日,这么些时候来并不见栖梧上神回逍遥涧,说不定尚且还不知少嬉已经出了事。况且,栖梧上神本就是个逍遥闲散的性子,时常不在逍遥涧中也是常事。他们找不到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少嬉就真的危险了。

    明知硬闯肯定吃亏,但司命也是别无他法。只见他伸出右手,团团青光乍现化作一柄锋利宝剑,剑尖散着幽幽寒光,带动一阵劲风,格外迫人。

    “你疯了!为了少嬉难道你要硬闯魔界吗?”茶茶见他如此,心里忽然一沉,“为了少嬉,难道你连命也不要了?”

    司命脸色沉沉,并不退却:“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九重天无关。眼下情势尚算平和,小殿下趁此机会还是赶紧离开,回九重天吧。”

    茶茶瞠大了双眸,不自觉后退:“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吗?”她气恼异常,手腕一转,银蛟鞭已缠在腕上,“不止你一个人担心少嬉。”

    她径直绕过司命走向那守卫魔兵。魔兵见她来势汹汹,纷纷亮出兵器对准。

    腕上银蛟鞭散出凌冽寒光,茶茶手臂一扬一落,银蛟鞭打在地上,登时掀起尘土飞扬,气势逼人。

    “九重天小殿下到此,赶紧叫你们魔君出来。不然,我就要不客气了。”茶茶余光一瞥,旋即手腕一动,银蛟鞭登时如灵活地蛟龙飞出,迅速缠上一名魔兵的身体。魔兵随着银蛟鞭一起一落,待重重摔地之后,登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于无形。

    守卫的魔兵大约共有七八人,见茶茶不由分说就处决了一人,当即感到大事不妙,已有人趁此机会进去通禀。

    眼见魔兵死了一个,其余魔兵却只敢躲进结界之中,茶茶一时气恼,扬手便要朝那结界挥去。手臂尚未落下,她只觉手腕一痛,抬头正对上司命冰冷的眸光:“你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司命有些气恼。

    “少嬉不止你一个朋友,救出她,我也义不容辞。”茶茶铁了心跟他对着干,奋力挣开司命的桎梏,凝聚灵力于银蛟鞭中,扬手便朝那结界打去。

    只见银蛟鞭带着凌厉的气势挥向结界,相碰的刹那,结界中却自带一股更强更霸气的气势反馈回来,掀起周遭尘沙飞起。反馈的力量向着周遭四散,茶茶不备,被那一道黑光正中胸口。手中银蛟鞭滑落,眼见着要摔落在地,司命飞身上前,揽着她腰接着她稳稳落下。

    原本坚硬如铁壁的结界瞬间化为碎片消散,只见一团黑气凝聚上空,见状,守卫魔兵纷纷下跪,齐呼:“参见魔君!”

第73章 十方空间(一)

    茶茶、司命相视一眼,脸色齐变。

    只见黑雾散尽,已现出一道墨色身影,当即便有魔兵上前禀报:“启禀魔君,他们自称是九重天的人,想要请见魔君。”

    “退下。”

    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得那魔兵一怔,同余下魔兵面面相觑一番,终得令退下。

    “十阴山与九重天休战四万年,数万年来从不互相踏足,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子微微勾起唇角,凤眸微眯,说不出的鬼魅。

    茶茶推开司命,顾不上胸口上的疼痛,怒瞪子:“快把少嬉交出来。”

    “少嬉?”子不屑一笑,“本君若不交,尔等又能如何?”

    魔君桀骜六界皆知,如今连敷衍都省了,如此正大光明扣着逍遥涧的人,当真是气焰嚣张。

    茶茶气得横眉怒眼,不待发作,已被司命拦下。只见他手腕一转,手中宝剑散出森寒冷光,余光迸现杀意:“若不放少嬉,便只能恕司命无礼了。”

    “哈哈,凭你,也是本君的对手?不自量力!”子袖摆一挥,无不尽显轻蔑。

    司命一时怒火中烧,他将茶茶拉开数步之远,握住剑柄,汇聚周身灵力于宝剑之上。青锋剑剑身缠绕熠熠闪电,登时风云变色,闪电所过之处,灼得一片黑焦。

    子微眯眼眸,勾了勾唇,仍旧不屑一顾。

    此时赤狼突然出现,附在子耳畔不知低语什么,子脸色瞬变。再看蓄势待发的司命,已无交手的心情:“本君今日不欲与你们为难,赶紧离开。”

    “不交出少嬉,我是决计不会离开的。”

    “魔君,让我去会会他,正好报上次之仇。”赤狼拱手请命,一双眸子渐渐生红,正是发怒的迹象。

    子却抬手阻止,他看向司命,沉声道:“她已经不在十阴山了。”

    “我凭什么信你。”司命素知魔界之人不重信义,当下担忧少嬉的安危也不敢轻信。

    “随你信与不信。”子甩袖背过身去,沉声下令,“赤狼听令,若有人胆敢越结界半步,不论何人,杀。”

    “是。”赤狼眸中凶光迸现,他咧了咧唇,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十指亦迅速长出坚甲,只等司命自己冲上前来,他好名正言顺报上次之仇。

    茶茶勉强忍着胸口处的疼痛,眼看情势不对,赶忙上前拦住司命:“他好歹也是魔界的君主,应当不会言而无信。既然少嬉不在十阴山,我们便先去别处找找,万一错过,只怕少嬉又会遇到其他危险。”

    司命心有顾虑,青锋剑上的电光渐渐消散。茶茶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唯恐再徒生事端,赶忙拉着他走了。

    司命被拉走,赤狼不能借此机会报上次私仇,颇有些忿忿难平:“君上,不能放他们离开……”

    子抬手,不欲再听他多言。他转身,往着麓宸殿的方向踱去:“究竟怎么回事?人怎么突然跑了?”

    说起这事,赤狼颇有些自责。尖牙利爪默默收起,亦步亦趋地跟在魔君身后,道:“侍女前去送膳,发现承殿中没有人,还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出去走走,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子瞪来一眼,赤狼迅速将头低下:“后来手下来通禀,属下带人将承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属

    下根据她的气味寻到弱水的尽头,那气味也就消失了。”

    子闻言顿下步伐:“我怎么忘了这茬!”他正感叹这丫头确实机灵,但转念想到什么,骤然脸色大变,急问赤狼,“她是怎么知道弱水可以通向外界的?”

    “君上明察,属下绝无透露半个字。”赤狼惊惶跪下,亟亟证明。

    子似有所疑,目光审视般停留在赤狼身上许久。

    弱水尽头能通向昆仑后山之事魔界并无多少人知晓,若无有心人指引,单凭在十阴山的这段时日,她是决计不可能会知道那条路的。不是赤狼泄露,那又会是谁?

    子握着拳头,凤眸冷光迸现。一个念头骤然在脑海中浮现,他心中疑窦骤生,不能确信:“难道,是她……”

    “谁?”赤狼乍然一听这话,一时迷惑。

    一时被打断思绪,子索性也不去多猜:“行了,你起来吧。”

    “谢君上。”赤狼起身,见魔君迟迟不语,试探道,“君上,可要属下去将她抓回来?”

    “不必。另外,往后魔族中人都不可能为难于她,若有危难,必要相救。”子一扫阴霾,勾了勾唇,抬步大步往麓宸殿的方向走去。

    赤狼愣在原地挠挠头,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

    昆仑以北有仙山,山后有参天瀑布,瀑布飞流直下,汇聚弱水,流入无妄海中。

    少嬉含着鲛珠沿着弱水水流游去,几番挣扎过漩涡急流,眼见前方水光潋滟,遂卯足了力往前奋力游去。她钻出水面,暖暖阳光撒下,一时刺得眼睛生疼。她伸手去挡,待得适应了些,才睁眼打量四周。

    不同魔界十阴山的漆黑无趣,此处瀑布一泻千里,气势磅礴,宛若水帘悬挂。周边万木吐翠,繁花盛开,林中鸟雀凫趋雀跃,叫声悦耳动听。

    少嬉沉浸于仙山秀林之中,一时不知郁苓儿什么时候现身在岸边,见她欢欣鼓舞,遂蹲下身来望着她:“离开了十阴山,这会儿可是高兴了?”

    少嬉重重点头:“以前都不觉得外边的景色如此绚烂。在十阴山久了,眼下见得些鲜艳又生机盎然的景象,竟是觉得美极了!”

    郁苓儿掩唇一笑:“兴奋归兴奋,这里的水可凉了,快些起来,可别冻着了。”

    “好。”少嬉欢快应了,迅速从水中爬出来,又施法烘干了湿/濡的发丝及衣物。

    她正对着清澈的水面妆颜,郁苓儿适时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少嬉理了理鬓发,又仔细想了想,才道:“溪谷县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郁苓儿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

    二人携伴欲走,少嬉又突然住步道:“我看,要不还是暂时别去溪谷县了。”

    “为什么?”

    “为、为什么?”少嬉磕磕巴巴不知该如何解释,低头扯着腰间的流云锦,一时竟红了脸。

    郁苓儿想想便也明白了,倒也不戳穿她:“那女鬼恐本事不小,你一人独去实在是危险了些。不如这样,我们先去冥界,待寻得帮助了再同去溪谷县也不迟。”

    “冥界?”

    “对啊!反正溪谷县一事与冥界也是息息相关。你去了,那可就是送上门的帮助,他们只有感激的份儿,

    总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就这么办,先去冥界找小叔叔,再一起去溪谷县,这样定能收拾得了那个女鬼。”少嬉想想觉得此话甚是在理,顿时开心起来,伸手就去抱郁苓儿。双手穿过那形似透明的身体,少嬉一时尴尬,郁苓儿一愣,二人相视一眼,具是忍俊不禁。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此次少嬉去冥界也是轻车熟路。她沿着忘川径直往前走,不多时,已到了三生石旁。

    “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少嬉环顾四周,挠挠头,有些困惑。

    郁苓儿听罢只取笑她:“这里是阴司,当然不会有活人了。”

    “不是,之前这里一直有个老婆婆的,每次来我都可以看见她。喏,就在那儿。”少嬉遥遥一指奈何桥的方向,往常那里都会有孟婆在,眼下却是空空如也,“可是奇怪了,今日却没见着她。”

    “或许是有事离开了吧。”郁苓儿催促她,“还是别耽搁了,赶紧去找阎判要紧。”

    少嬉颔首,熟门熟路地往冥王大殿走去。

    她方走出不过数步,四周忽然狂风骤起,黑风呼啸,直吹得人睁不开眼。上空忽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周边一些本事不大的游魂,转眼已被吸入其中,徒留一声声惨叫。

    “好强大的执念!”郁苓儿勉强睁开眼,只见那漩涡之中黑气缠绕,无数游魂被吸入其中,转瞬便消失了痕迹,她登时面色大变,“不好,少嬉快走。”

    狂风呼啸,少嬉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声音,只觉得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身体寸寸往那漩涡中间挪去。她施不了法,登时只觉身子一轻,人已腾空而起。

    “少嬉!”郁苓儿惊叫出声。

    少嬉只觉手腕一紧,是有人抓住了自己,但睁眼一看,却是司命。

    “你怎么在这儿?”她又惊又喜。

    “抓住我,千万别放手。”司命使尽浑身力气抓住少嬉手腕,但架不住那漩涡中的法术,连同自己也在渐渐被吸入其间,恐是支持不了多久。

    茶茶随后赶来,只见司命、少嬉具被吸入半空,不过一步之遥便要落入那漩涡之中。她未及多想,幻出银蛟鞭,鞭尾一扫,已圈住了司命的腰肢。

    眼见着如此下去几人可能都活不了,少嬉不忍,只能劝司命放手:“司命你要不还是放开我吧,再这样下去,你和我都要被吸进去的,到时候大家都活不了。”

    “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的。听话,抓紧我。”司命额上青筋暴起,手臂被扯得生疼,却死命抓着少嬉的手腕不肯松手。

    郁苓儿站在原处急得不行,那漩涡中的法术对她无用,但想要帮忙却触不到他们,施法却法力尽失,当真是急不可耐。

    茶茶已承受不了多久,只见那漩涡之中黑气骤胜,她已经精疲力竭,三人具备吸入半空。茶茶忽觉腾空的瞬间脚腕似被人抓住,她未有多想,抬头看向上空的方向。只见缠绕在司命腰间的银蛟鞭已松,而少嬉已经被那漩涡吸入了半个身子。情急之下,忙施法脱下身上的鲛丝天衣扔了过去:“少嬉接着。”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茶茶脚腕处一道力拉着她下落。待得她落地站稳,再睁眼一看,四周却早已恢复了一片平静,上空的漩涡也骤然消失,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司命与少嬉。

第74章 十方空间(二)

    少嬉猛然惊醒,触眼即是一片芙蓉帐,身上所盖是云锦被,满室古香,却是一片的陌生景象。

    她从榻上坐起,目光一扫周遭,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困惑:“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你哪一个才好呢?”淡淡的声音自房间一角传来,却是无比的熟悉。

    少嬉四下张望,果在房间的角落处,看见了正在欣赏墙上一幅墨宝的身影。那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确确实实是个再也熟悉不过的人。

    少嬉未及思想,当即掀被下床。她疾跑到郁苓儿身后,张了张口欲要问些什么,但临出口却又换成了另一句话:“司命怎么样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她隐约记得,就在自己快被吸入那漩涡之时,是司命一直拉着她的手。这么说,司命应该是与她一起被吸进了漩涡才对。

    郁苓儿专注的身形一震,好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来。

    少嬉尚未平复心绪,满屋子的陌生感叫她无所适从,目光四下打量,满带戒备。

    郁苓儿凝着她许久,从她未施粉黛的清丽容颜缓缓下移。惊惶担忧的目光、单薄的寝衣、未着丝履的玉足……看样子,倒是真关心司命。关心到,连鞋袜都来不及穿。

    “不知道。”她绕过少嬉走向外室的檀木桌。

    “不知道?”少嬉瞠大了双目,“那……那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我记得我们明明去了冥界啊。”

    “是去了冥界不错。”郁苓儿款款落座,露出极其优雅的一笑,“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以至于你阴差阳错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那这里到底是哪儿?”少嬉打量着周围,走到郁苓儿身旁坐下,心头无不满是困惑。

    只见郁苓儿也环视周下,姣好的面容覆上一层愁云:“倘若我没有猜错,此处应是十方空间。”

    “十方空间?”少嬉蹙眉,凭着名字在脑海中搜寻,却一无所获。

    “娲皇曾言,万千难关属‘情’之一字最为伤人,凭他神仙妖魔都轻易过不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郁苓儿叹息,“六界万千属相皆有化身,为执念却无。执念之深,可凝聚通往十方空间的道路。除非十方空间坍塌,否则进入的人将会被永远困在此处不得脱身。”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坐以待毙吧?”少嬉着急了,她突然想到什么,低头摸索腰间,又抚上耳垂,顿时面色一变,奔向内室。

    郁苓儿犯疑,也起身跟了进去,看着她翻东倒西不知意欲何为:“你在找什么?”

    “流云锦,还有我的落英翎。到底放哪儿去了?”少嬉将云锦被翻来覆去找了个遍,又爬上床榻细细翻找,一个细微角落都不曾放过,但就是找不到这两样东西。

    郁苓儿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无奈:“不用找了,找不到的。”

    “不行。流云锦可以丢,但落英翎是师傅给的,一定不能丢。等师傅回来要是发现落英翎丢了,他肯定会生气的。”

    落英翎是非言送的生辰礼物。原是一对,但非言要游历四海八荒,故而临行之时带走了一只。几百年来不论睡觉还是沐浴她都从未摘下过,

    就是担心自己粗心大意的性子会将落英翎弄丢。却不想,这一天到底还是出现了。

    要是落英翎丢了,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因此生气就不再回来了。少嬉思及此,眼眶一红,更加着急地翻找起来。

    郁苓儿站在原处凝着她的背影,思绪飘飘不知去了何方。

    “别找了。”

    就在少嬉将这个床榻几乎翻找过一遍后,沉默的郁苓儿终是开了口。

    她抬步走向窗棂处,自有一股微风将合上的窗棂吹开,外头景色一览无余。少嬉怔了一怔,赶紧翻身下榻追了过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少嬉迫切的追问,隐约觉得郁苓儿或许还有事隐瞒。

    “十方空间是执念所化,说白了,其实就是另外一个虚妄之境。”郁苓儿缓缓回头,“一旦进入了这里,外头的一切东西都将带不进来。难道你苏醒了这么久,就一点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法术全无吗?”

    经她一点醒,少嬉恍然想起什么。

    她凝气于丹田,却丝毫探不到灵力所在。复又捏诀变化,几番下来竟是毫无反应。她怔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法术……怎么都没了?”

    郁苓儿见她努力施法却毫无所获,不禁摇摇头:“我说过,这里是虚妄之境。在这里,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会经历凡人应有的生老病死,会经过时过变迁,会老去,会死去……”

    “那我们要怎么回去?难不成……我们要死在这里,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吗?”少嬉大骇,她不敢想象,倘若自己一直留在这里再也出不去,那师傅怎么办?栖梧怎么办?自己又怎么办?

    她在逍遥涧中足足等了七百多年,眼见着当初与师傅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倘若她就此被困在这十方空间之中,那此生,或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师傅了。

    她想到什么,倏然抬头看着郁苓儿:“刚才你说……娲皇?你既听娲皇提过十方空间,是不是也知道该如何回去?”

    郁苓儿摇摇头:“少嬉,我真的不知道。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会是真的,更没想到会让你给遇见。”

    少嬉顿时泄了气,只觉得前路茫茫,竟是看不到半点希望。

    “不过,我倒是听说,十方空间是由执念打开引路,但所到之地,所经历的一切,必是其中某个人的回忆构成。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是某个人的回忆。”

    “可这不是我的回忆。”

    “也不是我的。”

    “难不成是司命的?”二人异口同声,但细细想来,也并非毫无根据。

    当时一同被吸入漩涡的只有司命与少嬉,至于郁苓儿,她本是靠着少嬉的灵气才能得以保全残魄,与少嬉早已不可分离,自然是少嬉在哪儿,她便在哪儿。眼下司命下落不明,倘若这都不是她们的回忆,那是不是就说明,这便是司命的。

    “司命前世是凡人,死后才被长生大帝收作门下徒,从而得道修成上仙。可是他的前尘往事早已被抹得一干二净,恐怕连司命自己都记不得了,我们又如何能够得知?”

    长生大帝极为看重司命,未免他被前尘往事所累,有碍修行,早已将旧事抹去,一点儿不剩。眼下若是真

    进入了司命的回忆里,她们可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少嬉深思着,突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既然是司命的回忆,那我们只要找到司命,再从他的回忆里出来,是不是就可以离开十方空间,回到现实中去了?”

    这点郁苓儿倒是没有想到,她初时一怔,但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

    “当初娲皇并未讲过破解之法,但眼下我们毫无办法,你说的,也未尝不可试上一试。”郁苓儿同意了她的猜测,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倘若,真让她们给赌对了呢!

    想法被认可,少嬉登时大喜。她伸手去抱郁苓儿,但毫无意外,仍旧是抱了个空,只有不好意思的笑笑。

    郁苓儿早已见怪不怪:“你落到此处已经昏迷了近两日,但你知道,此处是何地,你又是何身份吗?”

    刚才只顾其他,倒是没有注意眼下的境况。此刻听郁苓儿如此一问,少嬉自然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郁苓儿莞尔一笑:“跟我来。”

    她在前走着,少嬉便乖乖地跟在身后,直到站在妆镜前,郁苓儿才示意着她看向铜镜。

    镜中女孩未施粉黛,但胜在底子很好,容颜干净,倒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望着镜中的自己,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了些,少嬉倒是并未看出什么异样:“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吗?”

    “这里唤作东离国,朝中有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叫做顾琛。此处,正是顾大将军的府邸。”

    “那与我有何关系?”少嬉仍旧不明所以。

    郁苓儿倒也不恼,耐着性子娓娓道来:“原本与你无关,但现在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一事你或许不知,顾琛妻子早逝,多年来并未续弦,其膝下有一独女,闺名就叫少嬉。”

    “更巧的是,在你来之前,顾将军家的少嬉失足落水,回天乏术,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你却进入了十方空间。摇身一变,竟由逍遥涧的少嬉仙子,成了如今的将军之女。你说,这巧是不巧?”

    少嬉被绕得云里雾里,她定定想了一会儿:“你是说,是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原本的轨迹,让司命的回忆出现了误差?”

    “一件事或许是巧合,但太多的巧合掺杂在一起,未免就太过匪夷所思了。”郁苓儿眸光一沉,对之前那个大胆猜测更加笃信,“我想,既然你的到来可以让原本的轨迹进行了改变,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入手。说不定,到时候原定的事情出现了改变,十方空间会因此而出现裂痕,到时,我们便有机会回到现实中去。”

    少嬉定定一想也深觉在理,当即拊掌赞同:“说得对啊!可是问题来了,我没有了灵力就施不了法,在凡间,我们可要怎么生活下去啊?”

    郁苓儿深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呼出。作为一个栖身于鲛珠中近四万年的残魄来说,她亦是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相视一叹,浑然不觉房门被打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端着铜盆进入。见到铜镜前的少嬉,登时大叫一声,手中铜盆砰然落地,溅了一地的水泽。

    少嬉惊了一跳,回头望着夺门而出的丫头,回望着郁苓儿,满目震惊:“什么情况?”

    郁苓儿耸耸肩,不知所措。

第75章 东离(一)

    “有人来了。”郁苓儿屏息凝神,探到有异样气息渐近。

    少嬉术法全失毫无所察,待她反应过来,已有几个人影迅速穿过外室往里头而来。

    “女儿,女儿!”当先一人走在前头,戎装未脱,见得妆镜前安然无恙的少嬉,一时大喜过望,“女儿,你担心死爹了!看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人说着,已不禁是老泪纵横。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少嬉一愣,她怔怔看着握着自己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子,一时不知所措。郁苓儿只好从旁提醒:“这就是东离国的顾琛大将军,你爹。”

    “爹?!”少嬉讷讷一唤。

    “哎!”顾琛喜极而泣,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好在你没事,要是你出了事……爹可怎么跟你去世的娘交代啊!”

    顾琛已年过半百,许是久经沙场,一身肃杀之意不减,冰冷的铠甲着身,倒是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眼下他望着自己的“女儿”,倒也无战场之上威风凛凛的将军之态,只余满目的关切。他着急归家,一听侍女禀报,就连身上的铠甲也来不及卸去便匆匆赶来,显见得是真疼爱这个女儿到了极点。

    少嬉不懂人世百态,虽活了近一千年,却也不过才师傅与栖梧两个亲人,何尝感受过什么父爱。眼下她只觉眼前空茫,木讷转头,却正好看见掩唇而笑的郁苓儿。见她瞥来,忙掩饰着收了笑容。

    “小姐可算是醒了,这两日来可是吓坏奴婢了。”

    少嬉扭头,正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站在她“爹”顾琛的身边。细细一想,倒是方才闯进房内,又匆匆跑走的少女。看样子,倒是通风报信去了。

    “这丫头叫阿绿,你的贴身婢女。”见她一脸茫然,郁苓儿继续贴心解释,“这丫头对你还算是上心,这两日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都不知道哭了几回了。”

    少嬉努努嘴,这哪里是对她上心,她不过只是阴差阳错占了别人的身份,取了个便利罢了。只是巧了,她跟这家的小姐不但名一样,这长得也是一模一样,可不正是缘分!

    阿绿低头拭去眼角的湿/濡,余光正好瞥见少嬉赤足,一时讶然:“小姐怎么未穿丝履就下床了?地上凉,再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少嬉低头,这才注意自己真是忘记穿鞋了。她还尚未反应,已听着顾琛焦急的吩咐:“快,快去把绣鞋给小姐取来。”又转头吩咐身后的侍女,“你们去请大夫,让大夫赶紧过来给小姐瞧瞧。再吩咐厨房准备点清淡吃食,小姐两日未曾进食,铁定是饿了。”

    “是。”身后两名侍女领命,忙躬身退下,各自领了吩咐办事去了。

    须臾,阿绿也取来了绣鞋,正要蹲下给少嬉穿上。少嬉自来闲散惯了,从也不喜人服侍,当即避了避就要拒绝:“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小姐定是嫌阿绿服侍得不好,要赶阿绿走了是吗?”说着,阿绿抬起一张小脸,眼眶处尚未褪去的红晕又席卷重来,盈盈含泪。

    “不不不……”少嬉连连摆手,顿时无措

    。她看向身旁的郁苓儿,但见对方毫无表示,视线飘向窗外,根本不曾注意这边。无奈,只得松手,随阿绿去了。

    阿绿立刻收了眼泪,蹲下身,仔细替少嬉将绣鞋穿上。顾琛见女儿衣衫单薄,也忙取来外衣与她披上,还不忘嘱咐:“你身子素来虚,这次落水后就更得安心静养,当心留下病根儿。一会儿等大夫来看了之后,你便留在房中好好休息,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只管吩咐阿绿。但只一点,往后不许再偷偷溜出去了。”

    说来也怪,少嬉本是意外落于此处的,但听顾琛这么一说,脑海中竟零碎地浮现过一些画面来。

    那是与她生得一般模样的女孩。应是好奇贪玩,竟趁着顾琛不在家时偷偷溜出府,去了金川河上游船。说来也真是倒霉了,明明好好的天气,就在小船行至河中时,天空突然之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随之落下。河中起了水雾,小船迷了方向,女孩害怕地跑到船板上,竟因此而落了水。

    想想倒也是天意!与她生得一般模样的女孩落了水,眼见着是不行了,偏偏这个时候她又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十方空间。一觉醒来,竟成了这东离国大将军之女,顾府的千金,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正兀自理清着当中原由,顾琛却见她愣神许久,担心是落水后遗症:“女儿,你在想什么?别吓爹。”

    少嬉回过神来,视线对上顾琛满目的关怀,疏离的心一下软了不少。她莞尔,糯糯一笑:“我没事,就是有些饿了。”似是为了印证这话并未作假,肚子果真是饥肠辘辘的叫了两声。

    顾琛爽朗一笑,又关切的说了好些话,便亲自转身出门,盯着后厨做些清淡却可口的小菜来。阿绿则搀着她坐到妆镜前,开始伺候着梳妆。

    ***

    这边东离国已过了两日,冥界处的异象才不过刚刚消失。

    茶茶被一股力道拽住才不至于使得与少嬉、司命二人一同被吸入那漩涡之中。她甫一落地,忙转过身连连退开数步,一脸警惕的望着面前之人:“你是何人?”

    面前之人不过一年轻女子,身着红衣,一头秀发垂垂披于身后,不加修饰。面容尚算清秀,只是一双眸子似是无神,略显几分空洞。

    她似是没有听见茶茶的话,手中握着一枚同心结,呆呆转身,踱向忘川河边。

    茶茶一时拿捏不准此人身份,又瞧不出她的真身是什么,倒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冥界的异象已经消失,不知何故,方才如此大的动静竟未引来冥界神差,却是奇怪。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茶茶对着那女子背影道了谢。女子却毫无反应,只因是背对着,倒不知在做些什么。

    茶茶拾步上前,从旁警惕地打量着她。却只见那女子坐在忘川河畔,一双眸子只紧紧盯着手中的同心结,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她心下犯疑,观量许久,明确那女子对自己应无伤害之意,况且方才自己也的确是因为她的出手相救才逃过一劫,也算有恩。思及此,她便放下心来,近步上前:“我叫茶茶。敢、敢问,你是何

    人?为何会出现在冥界?”

    端看那女子并不像是寻常孤魂野鬼,以灵力查探,竟是探不出其真身为何。况且方才出现异象,在场之人无一幸免。但似乎,只有她是例外,竟不受威胁。

    不知何故,那女子仍旧未曾言语,听了茶茶一番话,竟是毫无反应。

    不是个哑巴吧!茶茶心里犯起嘀咕。她刚要凑近一些,那女子却忽然转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不见一丝灵动。茶茶不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得满目警惕。

    “吓着你了吧!”那女子有些抱歉,又低头看向手中的同心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认识我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茶茶心头如雷捣鼓,她警惕地端详着面前的女子,但那副模样又不似作假,难不成……是失忆?

    是了,有的人死后因魂魄飘缈记不清生前之事,后来一碗忘魂汤又尽却前尘,更是忘得一干二净。莫非,这女子是新魂?也不对,端看其身,倒不像是寻常鬼魂。或许是曾饮下过忘魂汤,但又不知是何缘故,竟没有能够入得了轮回之路。

    在脑海中将事情来龙去脉理清,茶茶心中的那份怵意倒是消减不少。她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裙上的脏污又赶紧凑了过去:“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又从何而来,可我见你刚才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还能临危不惧,那个东西好像对你也没有什么威胁……你、你能帮我找找我朋友吗?”

    “你是说刚才那个……像破了道口子的天?”

    茶茶委实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见对方能够理解,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朋友都被吸进去了,可是那个东西又消失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能帮帮我吗,帮我找到他们。”她说着已是声泪俱下,担忧、恐惧顿时袭上心头。

    那女子默了一瞬,却不应答,只兀自抬头看天。茶茶不知她何意,也跟着抬头。

    照理说,冥界同魔界一样从未出现过日月星辰,但也有所不同。魔界是被三界所弃,被天帝剥夺了日月之光,而冥界则是自古以来都从未出现过。她也不是第一次来冥界了,却还是第一次在冥界的空中见到月亮一轮红色的月亮。

    “这是怎么回事?”茶茶已顾不得哭泣,她怔怔看着顶上的一轮红色满月,震憾之意不可言喻。

    身旁的红衣女子倒是没有多么震惊,反见得茶茶吃惊讶异的模样,倒是有些奇怪:“你为何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

    “冥界从无日月,如今天空出现红色满月,这是异象啊!”茶茶指着天边的红月,已有些语无伦次,“天现异象,红月高挂,少嬉、司命……”

    冥界出现红色满月定然不是正常现象,而异象往往有着特别的预示。莫非,是有什么厉害的妖魔出世?还是……天要乱了?

    茶茶心头忽然一咯噔,她怔怔着退了两步,脚下一软,便生生跌坐了下去。她瞠目望着头顶的红满月,一时心头百味掺杂,只是不知,少嬉与司命现下在何处?是否安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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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介绍:
鲛珠现世,牵出四万年前一段前尘往事,少嬉不喑世事,却无辜被累其中。 下凡尘、抓恶魂、渡南海、忆前尘……上仙司命倾尽所有以命相护,却换不来佳人一颗芳心。 魔君娶亲,正逢她千年大劫,双眼已瞎,再不见世事繁华。 司命以身殉阵,弥留之际望着少嬉,喃喃:“等我……”漫漫仙途何以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漫仙途何以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