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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全文阅读

作者:蓝漓     漫漫仙途何以忧txt下载     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作祟(二)

    栖梧径直回到逍遥涧,少嬉仍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她体内的灵力已散得七七八八,身子冰得吓人,安静地躺在榻上再不复往日的活泼明艳。

    栖梧无奈叹口气,他走到榻前,附身将少嬉上身抱起,长腿一跨上了床榻,于少嬉身后跏趺而坐。掌中凝着雄厚灵力,周遭蓝光大盛,随着栖梧将掌心抵在少嬉后背,源源不断的灵力传进少嬉体内。

    神仙自身气息各有不同,勉强传输亦能导致双方走火入魔,示以若非走投无路,无人会行此险招。但栖梧与少嬉却同是梧桐树所结灵果所化,普天之下,除了栖梧,再无人能传自身灵力于少嬉。

    少嬉虚弱太过,身上灵力所剩不过一二,再耽搁下去,只怕损了身体,复原再难。除了这个法子,栖梧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于少嬉更有益、便捷的办法。

    这一坐,便是由日暮到天边最后一丝余晖落尽。一整夜过去,直到天边处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一缕阳光洋洋撒下,栖梧这才收了手。

    栖梧下了榻,替少嬉仔细掖好被角,才抬袖擦了擦额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恍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栖梧险些站不住脚,甩了甩头,才勉强保持了几分清晰。待看向榻上已沉沉睡去的少嬉,苍白的脸颊上已转红晕,气色也好了不少,他方一笑,转身出了房间。

    参天的梧桐树枝桠蔓延开来,遮去了头顶的光晕。偶有几缕透过枝桠间的空隙撒下,斑驳的光晕映在栖梧脸上,竟多了几分苍白疲倦之色。

    栖梧站在屋前,懒懒地伸了个腰。灵识忽察结界处有异样,他眉心一蹙,一个变幻,不多时,人已至了逍遥涧山脚处。那里被栖梧施法设了结界,一是防止少嬉趁他不察悄悄溜出;二也是不耐外人打搅,索性设了结界一劳永逸。

    此刻结界外头一道人影来回踱步,只因背着身,栖梧并看不清人脸。待得那人转身的刹那,栖梧瞧了,更是蹙了眉:“是你?”

    忽闻声响,那人倏然抬起头来,正情不自禁着上前了几步,忽又念及结界存在,硬生生止了步子。此人,正是司命。

    “我来看看少嬉,还请上神通融。”

    “不劳挂心,少嬉好得很。”栖梧冷哼一声,喉咙处传来生涩之感,他忙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暗自调理生息,不让司命瞧出异样。

    司命似有所察,但见栖梧极力隐藏,心忖这些时日逍遥涧中一定是出了何事,说不定正与少嬉有关。这下司命心中更是焦躁:“那晚少嬉受伤,原是我疏忽所致。我只是想来看看,若有需要的地方,我愿倾力相助。”

    “没有需要的地方。”栖梧冷冷拒绝,言辞间丝毫不留情面。

    司命脸上挂不住,忍了忍,才道:“小仙不知有何地方得罪了上神,若有,小仙愿与上神赔罪,还请上神见谅。”言罢,拱手一辑。

    “没有得罪的地方。”栖梧负手于背,侧过身去,“若真有,大概是你离少嬉太近了,我不太舒服。”

    司命大惊,探询的目光落在栖梧身上定定打量,似在思虑着他话中的含义。只是这话说得太过隐晦了些,未免叫人多加臆想,也叫司命一阵胆颤心惊。

    两人一阵沉默,周遭只闻鹤鸣声声,以及风穿过竹林的呼呼声。

    栖梧负手迎风而立。思念一转,想起自己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再余光瞥向司命的神色,竟也觉得这话暗藏的含义颇多,一时险些笑出声来。

    栖梧一拂手,面前薄薄一层实则却坚不可摧的结界瞬间湮灭。司命还是神游间,忽见面前搁在中间的结界倏然破碎,一时抬眼看向栖梧,神色莫名。

    “鲛珠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栖梧忽然开口,瞧着司命眼中的惊讶,他更觉自己猜得不错,“看来,你倒是比我还率先知道少嬉身上藏有鲛珠之事。”

    司命垂头:“那鲛珠……本是少嬉偶然间拾得的,我觉得并未有什么不妥……”

    “并未有什么不妥?”栖梧忽然加重了语气,想想那人的用心他便气不打一处来,“魔界的东西,你也能让少嬉放在身边?”

    “我……”

    “你不是喜欢少嬉吗,怎么连她被吸了灵力都不知晓?”

    司命张口欲要再辩,倏然回过味来,一脸震惊:“什么?”

    栖梧从鼻尖哼上一哼,再次别过身不置一词。

    司命正纳闷,仔细想想,却也发现了蛛丝马迹。

    当初在小镇之中,少嬉施法以纸人化作自己的模样,于夜里去引出恶魂,不料却中了招。当时他还只以为是恶魂吸食凡人精魄导致魔力更盛,却不曾想,或是在他有所不察之下,少嬉已隐隐失了不少灵力,所以才会轻易被恶魂偷袭,导致昏迷了许久。

    经此点醒,司命后知后觉,许是那鲛珠真有问题,否则何故魔君特意来讨,最后却空手而返?原不是顾及非言上神的仙威,而是刻意为之,早有图谋。

    “那少嬉现下如何了?”想透其中关节,司命不禁是项背生凉。丧失灵力可大可小,若是被吸干全身灵力,恐回天乏术。

    见他担忧是真,流露出的情感亦不掺假,栖梧微有动容:“已无碍,正在休息。”

    “那我……”司命本是想进去看看,但转念一想,却生生收回了迈出的步子,“算了。有上神在,少嬉想必不会有事。小仙尚有人间的余事未了,这就告辞了。”

    司命拱手一礼,转身告退。

    栖梧唤住他:“你真喜欢少嬉?”

    司命脚步一顿,身子一僵,忽闻这直白的话,他略略踌躇,便直言道:“若能得佳人倾心,散尽千年修为亦无惧。”

    脑海中浮现少嬉笑靥,司命忽觉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栖梧灵敏的捕捉到,微眯了眯眼:“你倾心佳人,怎知佳人是否倾心于你?”

    司命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心不觉跳了一跳。

    栖梧幻出折扇,漫不经心地扇了一扇:“下

    个月是少嬉生辰,再过一年,便是她的千年劫。据本上神所知,你以凡人之躯拔地成仙,乃是受了南极长生大帝的恩惠。修行不易,且行且珍惜。”

    “师傅与我犹如再生父母,可我于少嬉,亦是真心不移。”司命坚定回望,恨不得剜出自己一颗真心呈给栖梧瞧瞧,以此证明自己对少嬉并非是虚情假意。

    栖梧“唔”了一声:“修仙不易,过程可谓过五关斩六将,稍有不慎即会落个神形俱消的下场。你是凡人成仙,生前不具仙体慧根,今能有此成就已是造化,更该好好珍惜才是。”

    “上神所言在理。可是,这并不妨碍我对少嬉用情。”司命还欲再辩,言下之意是不打放弃对少嬉的感情。

    “是不妨碍。”栖梧摇了摇扇柄,忽然定睛望向司命,“且不说少嬉是否会对你动心,至少在此之前,你更该好好保全自己才是。”

    司命一怔,不明所以。

    栖梧顿了顿,方简简吐出二字:“情劫。”

    司命骤然语塞,一时无话。

    正如栖梧所言,成仙之途漫漫,成者,与天地同寿,享无边福祉;败者,修为尽散,甚至身形俱灭。其中唯二劫最为难渡,饶是上古神祗都难逃过。

    其一为情劫;其二是命劫。

    司命深知自己修仙全赖师傅相助,这已经是他的造化,可情劫一事,旁人无法插手。倘若少嬉是他的劫,那么……

    往后结果如何司命不敢多想,但要就此放弃少嬉,放弃这段还未萌芽的缘分,他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

    ***

    逍遥涧外的结界已撤,但最终司命也没有去探望少嬉一眼,只听了栖梧那番话后,终是失神落魄地回了九重天。

    栖梧站在林中逗留许久,待他折回竹屋小榭时,少嬉仍在深睡。几乎丧失了全部灵力,虽有栖梧替她传输,但到底是伤了根本。不过,只要好好休息,再辅以灵药,不日便会大好。

    那日后,司命再未来过逍遥涧,只不时会请游奕灵官走这一趟,带来几件凡间的新奇小玩意,权当是给少嬉解闷所用。

    游奕灵官常来逍遥涧中走动,多是奉了天帝旨意,下至此处奉上请帖。而游奕灵官为人也风趣,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逍遥涧没有的东西,恰恰好些东西都正对栖梧胃口,是以栖梧对他倒是比待司命要和颜悦色些。只一点不好,游奕灵官有时记性太差,若一时忘带随身的小册子,好几次来了此处都忘记初衷如何,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此番生病后,少嬉也算因祸得福,至少栖梧大发善心,替她免去了六千篇小字的惩罚。茶茶偶尔来与她作伴,除了不能擅自离开逍遥涧外,有游奕灵官带来的玩意解闷,日子倒也过得不算太过无聊。

    时间一晃过了大半月,不过多时,已到了少嬉生辰。

    这一年,她正芳龄九百九十九岁。

    还有一年,便是她的千年劫,也是非言许诺会回来的日子。

第47章 诞辰(一)

    五月五少嬉生辰,逍遥涧遍地蔷薇盛开,一地粉红绵延十里,煞是夺目。天空云霞飘飘,仙鹤齐鸣,似也在贺着少嬉生辰之礼。

    自两日前便有各路仙家相继送来诞辰礼,虽为的是逍遥涧中两位上神的名号,但送来的各色珍玩法器却皆入了少嬉的囊中。

    茶茶也是几日前便来了,携着随身侍婢丹儿一直宿在逍遥涧中。因着来往送礼的人多了,栖梧早早地便遁了人影不知去哪儿偷闲,偏偏只留下少嬉这么个不晓人情事故的。

    好在茶茶带来了丹儿,便只将送迎并着收纳之事一并交给了她。而丹儿是个细心的,招呼来往仙者一应皆是妥当,趁着得空儿之际还将贺礼一一点清并造册入库,倒是省却了少嬉不少麻烦事。

    少嬉、茶茶坐在梧桐树一截粗壮树干上,两个小丫头并肩而坐,虚晃着两只小脚丫一荡一荡,手里还拿着个蟠桃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望一眼底下忙得不亦乐乎的丹儿。

    “哎哎,”茶茶咬一口桃子,拿着手肘戳了戳少嬉,“今年你收的礼,好像比往年更多了些。不但帝父,今年就连冥界都送了礼来。啧啧啧啧,果然还是大神的面子好使。”

    “天帝送礼是碍着我师傅和栖梧的面子,与我无关;冥界就单只是小叔叔送了礼来,指明给我的,与他们无关。不一样,不一样。”少嬉嘴里包着满口的果肉,说话含糊不清的,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剔透得很。

    茶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倒也不再纠结这些。左右是真心贺礼也好,亦或是为了借着此事讨好两位上神也罢,都无所谓,反正最后都成了少嬉的东西。

    “对了,我都来了两天了,怎么也没见到栖梧上神?”茶茶左右看看,十分确认此刻栖梧并不在逍遥涧中。

    少嬉咬一口果肉,使劲儿咽了咽,才道:“栖梧喜闹不喜静,但却不喜欢那些个阿谀奉承之辈,所以早早的就跑得没影了。至于现在嘛……”少嬉佯作四下看看的模样,待找了一圈没找着,便只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可能,被狼给叼走了吧。”

    两人一对眼,起初一愣,随即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底下一条长案横七竖八堆着大大小小不少的贺礼,每一件皆是精心包装,可知里头贵重异常。丹儿正埋头清点,看似不大的年纪一天里已经皱眉多次,却仍尽职尽责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恍然间听得头上一阵欢声笑语,思绪骤然被打乱,她仰头看着并肩坐在树枝上哈哈大笑的两人,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状:“小殿下、少嬉仙子,二位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小丫头好不好。这……这哪是一个人能够干完的事啊?”

    丹儿摊手,一脸的心如死灰。

    树上的两人止了笑语,齐刷刷的看下来。除了丹儿面前的一条长案上,两边地上更是堆放着无数的锦盒,一眼望去直叫人眼花缭乱,也着实是苦了她了。

    少嬉咽了口唾沫,再咬一口蟠桃,忽地跳

    下了树,落在了丹儿身旁。她抬手拍了拍丹儿的肩,指着满地的贺礼的道:“辛苦了辛苦了。这儿,所有的东西,喜欢哪一件我送你,就当你的劳务费了。”

    “真的?”丹儿登时喜笑颜开。

    少嬉霸气一挥手:“那是,随便挑。”

    丹儿登时眉开眼笑,两只眼睛打量着堆成山的贺礼,里头亮晶晶的,散着兴奋的光芒。

    茶茶柳眉一蹙,也跳下了树:“平时是我太惯着你了,叫你做个事都推三阻四,还怨声载道的。”

    茶茶声音一沉,丹儿登时笑容凝结在脸上,默默垂了头,俨然是委屈至极。

    少嬉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咬口果肉压压惊。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还留你在身边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像公主一样供着你?”茶茶出言咄咄逼人,眼见着丹儿又要似模似样的落下泪来,当即脸色就更是阴沉了几分,“赏赐没有,事倒是一大堆。你爱做不做,九重天有的是要排着队做的。”

    “小殿下,奴婢不是那个意思。”丹儿怯生生开口,眸间两团晶莹流转,眼风一转,忽然看向了少嬉。

    丹儿眼风使来,少嬉差点儿一口果肉哽在喉间。这这这,不是明摆着让她求情嘛!再看一脸愠怒的茶茶,这求情的话在腹中几经徘徊,却愣是一时没能说出口。

    “那个、我看、要不……”

    “你不用替她说情。”

    少嬉才刚开了个头,茶茶已经肚明:“当初一众刚升仙的小仙蛾中,我一眼就挑中了她在瑶华宫伺候。本来是觉得她身上那股子机灵劲儿跟我倒是挺像的,所以才留下了她。却不成想,依着我不拘繁礼,她倒是开始作威作福了,在瑶华宫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到了逍遥涧竟然还敢跟你甩脸子。”

    茶茶越说越生气。丹儿在瑶华宫仗着是近身伺候小殿下的人便自持高人一头,宫里数个新来无根基的小仙蛾都曾被她使唤、欺负过,因着不敢明里告状,便一直忍着。要不是偶然一次她撞见一个小仙蛾躲在园子里掉泪,再听了她的哭诉,还当真不知自己竟成了那为虎傅翼之人。

    那时候她便挺生气的,但又念及丹儿到底是自己一手提拔,又跟在身边伺候多年。念着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主仆情分,厚待了宫里那些小仙蛾,又给了丹儿一个教训,才算轻轻揭过此事。

    这下倒好,丢面都丢到逍遥涧来了。传言开去,岂不是叫四海八荒都知道她这个小殿下御下不严,贻笑六界?

    “小殿下,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奴婢肯定好好的办好差事,服侍好殿下。”丹儿伏于地上,头重重低着,声音凄凄,“请小殿下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大好的日子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晦气。”茶茶一跺脚,一挥手,“去去去,滚回九重天,待我回来再行处置。”

    丹儿不可置信的抬头,泪眼汪汪,真是我见犹怜。

    偏茶茶就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杏眼一瞪:“还杵在这儿丢人现眼,扫我的面子么?”

    丹儿一惊,还欲再求饶,但转念一想,再如此下去自己断然是讨不了好的,便连称不敢,灰溜溜地返上了九重天。

    待得丹儿走后,逍遥涧立时安静了下来,加上身旁怒不可遏的茶茶,倒是显得有那么几分煎熬。

    少嬉黑珍珠般的眼眸转了一转,望了望四周,再低首看了看手中的蟠桃,最后才定睛落在了茶茶身上:“那个、其实,我觉得吧,是不是有点太严厉了?”

    茶茶倏然转过身来,精致的小脸氤氲着怒火,倒是突然的转身将少嬉唬了一跳。

    茶茶张了张口,本是要将瑶华宫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给少嬉听的,但一想,估摸着她也听不懂,索性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嗯哼!”

    “少嬉我告诉你,你可别瞧着有些人一脸和善就认为她是真和善,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茶茶拉着少嬉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别看丹儿平时一副好像娇娇弱弱的模样,实则背地里手腕可厉害着。”

    少嬉咬着蟠桃,睁着一双无辜大眼:“那你、那你还把她留在身边?”

    “我……”茶茶被哽得语塞,眨了眨眼,突然气恼道,“我眼瞎啊。居然被她蒙蔽了这么久,现在才看明白。”

    少嬉默默啃着蟠桃,识趣的不去触这个霉头。

    半晌,茶茶忽然转过身来,脸色愁色尽散,跟阴转晴似的,拉着少嬉的手笑道:“不说那些个小蹄子了。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走,我带你瞧瞧去。”

    “这不是礼物吗?”少嬉摊开手,手心中正是她啃完后留下的桃核。

    茶茶嫌恶地瞥了一眼,一把拂掉:“哪有礼物送桃子的?”

    “可这是蟠桃啊!”

    “那又怎么样,偷来的怎么能算。”茶茶低低呢喃,听得少嬉一脸迷糊,不待她细细琢磨,茶茶已经拉着她进了竹屋小榭中,“走走走,我带你瞧瞧去,你肯定喜欢。”

    少嬉被她扯得一个酿跄,险些跌倒,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进了房间。

    进屋后,茶茶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盖子,再摸索一阵,翻出了一个沉香木做的精巧盒子。

    “打开看看。”茶茶走到桌前坐下,将盒子推到中间,再一脸希冀的望着少嬉。

    茶茶做的神秘,这两日来竟是一点风声也不曾露,眼下竟从自己的闺房中翻出了这么个盒子,着实是叫少嬉吃惊不小。

    “这,是送我的?”

    “当然,我准备了好久呢。我向你保证,你肯定喜欢。”

    少嬉笑了笑,伸手将盒子打开,却是盯着盒里的东西好久,半晌都没有拿出来一看。

    茶茶等得不耐烦了,索性直接伸手过去,二话不说已将盒中之物取了出来。

第48章 诞辰(二)

    茶茶将所送诞辰之礼自盒中取出,原是一件女子衣衫。她将衣衫塞到少嬉怀中,不由分说便推着她往内室屏风后走去:“快去换上让我瞧瞧,肯定是美艳不可方物。”

    少嬉拗不过她,便抱着衣服老老实实地转入了屏风后。

    茶茶在外等候,骤然想到了什么,冲着里头一喊:“我刚在外头看见有东海送来的明珠手钏,我去拿来给你瞧瞧,说不定正配你的衣服。等着啊。”言罢,已兴冲冲地夺门而出。

    前来送礼的仙家都早早地来过了,因着逍遥涧中两位主事的上神都不在,只余了一个尚不满千岁的娃娃,多少冲着二位上神来的仙者都只得悻悻而归。司命并着游奕灵官专挑了众人都不在的当儿才腾云而来,是以才姗姗来迟。

    仙云散去,现出两道翩翩身影。游奕灵官率先瞧了满桌子的贺礼,惊讶得张大了嘴,已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就着满桌子贺礼一一翻看。

    逍遥涧内静悄悄的,只余游奕灵官捣腾上贺礼的声音。司命心不在此,环视四周,周边静得连个人声也不闻,一点儿也无生辰该有的喜庆,不免讶异:“少嬉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道,许是在屋里待着吧。”游奕灵官无暇顾及别的,也不知翻到了什么大为惊讶,听见了也只是随口敷衍,“你熟门熟路的,自个儿去找她吧。我且看看这么些个好东西,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司命无可奈何,撇下游奕灵官,径直往着少嬉的闺房踱去。

    这里他的确常来,对此处的一草一木更是十分熟悉,料想少嬉不在外头迎客,八成是在房中偷懒。天空日头正盛,想来,也正是犯懒小憩的时候。

    少嬉房门大敞,司命驻足门前,遥望四周却无人影,于门外唤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再三踟蹰之下,还是迈步入内。

    屋里简洁,布置干净爽利,除了桌上置着一方沉香木盒,遥遥一看,再无人影。司命折身欲走,忽闻屏风之后有细微声响,随着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

    “茶茶,你看我的衣服是不是有点……”未出口的话语哽在喉间,少嬉一怔,视线落在屋中所立的人影身上,随即大喜,“司命?你怎么来了?”

    司命怔怔凝着少嬉,将她从头至尾仔细打量,半晌挪不开眼。

    少嬉往日最爱穿些娇俏些的衣裳,眼下身着一身白净的雪衫,虽无别的颜色艳丽多姿适合娇俏少女,但鲜见她着白裙,愈发衬得肌肤胜雪,更添空灵。

    少嬉见他目不转睛地凝着自己,顺着视线打量自身:身上衣裳是茶茶所赠,衣料轻薄,触之极滑似风云穿指尖而过;肩上及腰间以银线绣着朵朵花瓣,栩栩如生,也不突兀,反衬得相得益彰;腕间以同色绸带束住,轻便间亦显三分俏皮;腰封轻束,正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姿。

    有佳人,容华若桃李,亦不过如是!

    两厢无言,恰巧茶茶取了东西返回,见着突然驾临的司命也是

    一愣:“司命,你什么时候来的?”

    司命骤然回神,惊觉自己失态,忙错开目光。

    茶茶正纳闷,待回想方才司命的模样,略一思忖便明了:“我送的贺礼,怎么样,漂亮吧!”她笑嘻嘻上前,亲昵地挽住少嬉的手臂,引着她往屋外走去,“还有更奇妙的,跟我来。”

    茶茶挽着少嬉出了房间,司命亦低头跟着一道出来。

    日头正好,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撒下。茶茶将少嬉望着阳光落下处一推。光晕落在少嬉身上,顿见衣裙流光溢彩,泛着星光点点,妙不可言。

    那厢游奕灵官也注意到此处,见此情景已忘却手下动作,连连赞叹:“好漂亮!”

    茶茶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也不瞧瞧是谁送的。”

    游奕灵官抚掌踱步走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嬉:“小殿下为了少嬉的生辰,还真是煞费苦心呐!瞧这手笔,若非小殿下亲自出面,怎能得来这一件衣裙?”

    “此话怎讲?”司命不解。

    游奕灵官瞥他一眼,极是有那么几分嫌弃:“你没瞧出这是织女亲手所织吗?且不说如何请得动织女出手,光这织衣所用的丝,我瞧着便不是一般的丝吧。”

    “哟,你这眼光可真够厉害的呀!”茶茶不禁高看一眼。

    “过誉过誉,实不敢当,不敢当。”游奕灵官拱手一揖,实难掩自豪之态。

    茶茶轻扬下颌,也省得理他。

    少嬉听他们说起,也颇是好奇:“这丝线我却未瞧过,你至何处寻来的?”

    “这个嘛……”茶茶有意卖着关子。

    她踱步到少嬉身旁,抚着她身上这件似云般轻薄,如星般耀眼的衣裳,略顿了顿,才道:“昆仑之巅仙气缭绕,有流云升腾,似云、似雾,比雪白,比星子耀眼。”

    “请说重点。”游奕灵官皮笑肉不笑,一脸恭谦。

    “哦。其实就是我前段时间思虑着该送什么礼物给少嬉才好,正好有一日想起,小时候曾同帝父去过一趟昆仑,便想起了顶上的流云。我特意去过一次,取来了一些,并找到了织女,请她用天梭为我织一套衣裳出来。不过说容易也容易,也难也难,为着这么一件,我前前后后可跑了十多次昆仑,做坏了六七件衣裳,最后才得了这么一件。”

    “这件衣服很漂亮,我很喜欢。”少嬉抚着腰上垂落的丝带,盈盈一笑。

    “是吧,我就说你肯定会喜欢的。”得少嬉一句肯定,茶茶无不是得意万分。

    “可这又是什么花,我倒未在逍遥涧中见到过。”少嬉抚着衣裳上以银线所绣的花卉,精致万分,却从未瞧见过,一时到辨不出这是何物。

    “是桃花。”不待茶茶回答,司命已抢先一步道出。

    少嬉了然般点了点头。也难怪她瞧不出,逍遥涧中多是绿竹一类,鲜少有花卉,只因师傅不喜,是以逍遥涧中从未种过桃树,她自然是辨不出的。

    司命举步走向少嬉,含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件衣服很漂亮,也很适合你。少嬉,你今天真的很美。”

    蓦然得了夸赞,少嬉脸颊顿升起一片云霞,脸红红般低下了头:“谢谢。”

    司命拿出随身带来的盒子,将盒盖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支玉兰钗。他取出珠钗亲自簪于少嬉髻中,玉兰钗素雅,趁着衣裳反倒更添几分雅致。

    “看来这份礼物选得真是不错,与你的衣裳很是相衬。”司命叹道,忍不住又打量了少嬉几番。

    少嬉摸摸头上珠钗,始终红着脸不曾说话。

    茶茶从旁看着,登时一股怒气由心底升起,半是委屈,半是生气:“往年生辰你送我都只送珠子,都送了一千年了,也不见变个花样。怎么一到少嬉就年年不同,次次变着新花样,也太偏心了。”

    茶茶扯着衣角不断嘟囔,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在场三人均听了个清楚。一时空气中也凝结了几分尴尬,谁也没有率先打破。

    游奕灵官瞧着势头不对,于是赶紧打着哈哈:“那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所谓礼轻情意重嘛,别嫌弃啊。”

    将盒子递给少嬉,少嬉打开一看,里面原是一只紫毫笔。

    游奕灵官适时插话进来:“听司命说,你常常被罚……”少嬉一记厉眼瞪来,游奕灵官忙讪讪着改了口,“不是,我是说,你常常练字,总得有只好笔不是,否则写字不顺手嘛。”

    少嬉努嘴不说话,但到底是没有往心里去。合上木盒,对游奕灵官道了谢。

    “以前就听说少嬉的厨艺不错,不知道今天我们有没有这个口福呐!”游奕灵官摩拳擦掌,狡黠笑着。

    登时少嬉一扫不快,笑言道:“还没有做。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都会做。”

    “呀,这么厉害啊。”一听吃的游奕灵官顿时两眼放光,“这女神仙里会做饭的,应该就你一个吧。听说你手艺不错,哪个是最擅长的,我们都不挑食。”

    少嬉望向司命与茶茶:“你们有什么特别想要吃的吗?”

    “你管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吃。这事你还得找我,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啊。”游奕灵官一步跨来挡住了少嬉的视线,扯着她手臂边说着边往后厨的方向走,“之前去人间吃过一道菜,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白斩鸡。啧啧,那滋味快别提了,你会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飘远,徒留下的二人之间更添几分不自在。无言许久,司命决心打破这尴尬局面,遂道:“游奕灵官粗手粗脚的恐会添乱,我先过去瞧瞧。”

    言罢,司命大步流星往着后厨的方向走。

    身后,茶茶几次张口欲言,终是未出得声,已见司命消失在了拐角之处。

    清风吹起衣角,茶茶登时红了眼眶,一股酸楚自心间蔓延开来,顿时不是滋味。

    “你就这么不想单独跟我呆在一起吗?”

第49章 讨好(一)

    九重天上仙雾缭绕,琼楼玉宇接连不穷。瑶华宫隐在层层仙宫之中,由碧澄澄的玉石造就,万千瑞气萦萦绕绕,妙不可言。

    瑶华宫中仙娥不知凡几,为首仙娥丹儿以不敬之罪被贬去看守镇妖塔。随之补上的,是天后亲自选出,名唤绿荷的仙娥。

    这日,绿荷捧着一碟果子穿过玉廊,徐徐走入一座水榭之中。她立于水榭之外行了一礼,未得回应,只得小步入内,先将盘子放下,适才盈盈唤了声:“小殿下。”

    茶茶充耳不闻,趴在桌上不知瞧着什么出了神,就连枕着的双手已经麻木亦未动容。

    绿荷又接连唤了两声,茶茶似是不耐,微蹙了眉,却并不应答。

    “小殿下回天宫已有数日,却终日闷闷不乐,可是在少嬉仙子的生辰上受了气?”绿荷打量着茶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自那日带着丹儿去了逍遥涧为少嬉仙子庆贺生辰,小殿下回来后便发落了丹儿,平时多有宽恕,这次却雷厉风行的整治了一番,还派去守了镇妖塔,那可是个苦差。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向来活泼的小殿下近来却足不出户,说话少了,欢笑也少了,怎能不叫人担忧。

    茶茶重重叹息,偏过了头去:“少嬉生辰,我高兴都还来不及,谁又会给我气受。”

    “那小殿下又何故闷闷不乐?”

    茶茶霍然坐直身盯着绿荷,几番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摆了摆手,起身去到凭栏处,弯了腰去够水里的荷叶。她几番伸手都够不着,更是气鼓鼓的一踢凭栏,登时疼得她眼泛泪花,捂着脚直气得不行。

    “连你都欺负我。”

    茶茶情绪一触即发,憋了几天的委屈如决堤般一泄而出,竟盈盈落下泪来。

    绿荷早已过来查看她的伤势,陡然见着茶茶脸有泪痕,不禁一骇,慌忙递了巾帕过去:“小殿下因何落泪?若被旁人瞧见,传至天帝、天后耳中,岂非不是叫他们担心?”

    绿荷是天后安排过来的,成仙时日虽不长,但因一直伺候着天后,倒也修了个沉稳内敛的性子。她只因知晓茶茶最不乐意双亲念叨,固有此话。若此事被天后知晓,少不得是要来一问再问的。

    茶茶果然听话,接过巾帕匆忙拭去泪痕,吸了吸鼻头,这才勉强压下那股子翻涌的委屈。

    “小殿下若有心事无处可诉,奴婢虽愚笨,倒是个嘴严的。”绿荷扶着茶茶坐下,唇边浅浅笑意上扬,不似丹儿般张扬,倒也沉稳得令人不禁多了几分放心。

    茶茶一直望着绿荷,久久不置一词。

    原先有丹儿在身边服侍,二人脾性相差无几,茶茶也愿意与她说说一些烦心事。但近来丹儿却是越来越不像话,与其让别人抓了错处告至天后那儿受了严惩,倒不如她自己先发落了。守镇妖塔虽是个苦差,但总好比过被断了仙根要好。

    打量般望着绿荷许久,茶茶终是不曾出声一言。她其实是不怎么信

    任绿荷的,毕竟是母后指定派来的人,她也担心绿荷会将此事告诉母后。以母后的性子,即便她不愿,多少也是要插手进来,反倒不好。

    眼瞧着茶茶眸中逐渐暗沉下去的光亮,绿荷若有所思,旋即明了,含笑道:“小殿下可是担心奴婢会将所听来的话告诉天后娘娘?”

    茶茶深深望她一眼,不置可否。

    “若是如此,小殿下可当真是多虑了。”绿荷微微垂头,明知茶茶正审视着自己,她亦从容,“自奴婢来的第一日,天后娘娘所交待的,无不是让奴婢好生伺候着小殿下,忌多言、忌多问、忌多听。奴婢从前跟着天后娘娘一心服侍,如今跟了小殿下,自也是以小殿下为先,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二心。”

    茶茶低眸,绞着袖口上薄薄的轻纱,并不应答。

    绿荷微忖,忽屈膝而跪,倒是将茶茶吓了一跳,忙拉着她要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来侍奉小殿下虽是领了天后娘娘的旨意,但也一心是为着小殿下着想。小殿下倘使不信任,可遣奴婢离开瑶华宫,再选个信任的进宫伺候,奴婢绝无怨言。”绿荷深深下拜,以手抵额,拜了大礼。

    “我没说不信你,你快快起来。”茶茶伸手拉了绿荷一把,绿荷听着她语气沉沉,不敢过于造次,便顺势起身。

    茶茶深深望她一眼,遂颓坐回凳上:“我倒不是非要怀疑你,只是这些事情,不宜让母后知晓。”

    绿荷颔首:“奴婢明白。奴婢既奉小殿下为主子,自然守口如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茶茶扭头看着绿荷,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心下便软了两分。何况她憋在心中多日,确想找人好好说说话。

    “坐吧。”

    绿荷双手交付于胸前,不敢应坐。

    “没事。在我这,不必拘这些个繁礼。”茶茶拉着她坐下,低头理了理裙裾,颇有几分惆怅地叹息两声。

    “看样子,小殿下确是有烦心之事。”绿荷善会察言观色,但初来乍到,又是自天后宫中被调来的,唯恐被以为是故意为之,是以并不主动相问。

    茶茶张口欲言,末了却是重重叹息,伏在桌面久久不曾言语。

    “恕奴婢多嘴,九重天上多有传言,说小殿下与司命上仙……”绿荷一言未尽,那厢茶茶已经抬起头来定定凝着她。绿荷非但不避,反倒直面迎着茶茶投来的目光,更添几分磊落。

    这事在九重天上原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着天帝与天后的颜面无人敢当面置喙,不过偶尔在背后议论两句也就罢了。小殿下性子张扬,言语行事都是直来直去,难免不叫人看出端倪;相反司命上仙却是一向清冷孤傲之人,除了南极长生大帝,平时也只与游奕灵官一人多有接触。是以,这种谣言不过传过须臾,便尽数烟消。

    绿荷此次直言提起,便是断定小殿下闷闷不乐数日,想来便是与司命上仙有关了。

    “你跟丹儿,还真是不太一样。”茶茶敛去眸中精光,再次伏于桌面,对于被绿荷窥破心事,她竟是反倒松了口气,“丹儿比你活泼一些,但总是会按着我的喜好来说话行事,更像是奉承;你虽寡言少语,但心思却比她通透许多。你若一心为着我不起二意,我倒是乐意跟你说说心里话。”

    绿荷含笑点首。

    茶茶长长舒了口气,仍旧伏在桌面上,只换了个姿势,空出一只手遥遥指着寝宫的方向:“你来了些许时日了,应该看见过我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了吧。”

    绿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得一座辉煌的殿宇,但却清楚的知道茶茶所言何意:“是,奴婢看见过。”

    “那是司命送的。我时年一千两百岁,他就送了我十二颗明珠。”茶茶垂了手,想想心里都泛着酸味,“我每年生辰他都送珠子,从无变换,就连呈上明珠的盒子与往年都是一模一样,毫无新意。”

    神仙寿命远比凡人长得太多,多数神仙是不会如凡人一般一年过一次生辰,通常都只是一百年才过一次。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少嬉仙子,只因千年劫快来临,是以才会在九百九十九岁生辰当日庆上一次。

    “你说他一个九重天上的神仙,哪儿来的这么多海里的东西。还次次都送一样,也不嫌腻。”

    “奴婢倒是听说,司命上仙与南海大殿下素有交情,或许……”绿荷言止于此,瞧着茶茶愈渐阴沉的脸色,识趣的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可他送少嬉的就很费心思,且每每都不一样。”茶茶拍桌而已,隐忍的怒火终是再无法容忍,加着酸酸涩涩的味道,直快将人给逼疯。

    绿荷见她失态,恐此处太大动静会引来注视,便忙拉着茶茶坐下,好言劝慰:“小殿下何必置这个气。您贵为公主,是天帝、天后的掌上明珠,想要什么东西没有?司命上仙恐是觉着四海八荒内的珍宝瑶华宫都应有尽有,是以才没什么特别好送的。”

    “可是他送少嬉的就从来不是珠子。”茶茶怒不可遏。

    话至如此,绿荷心下倒是明了几分。

    原是争风吃醋,是以才会躲在宫中闷闷不乐。也难怪了,一面是心上人,一面是相交甚笃的好友,这生谁的气都不是个理,两相难办,倒是为难了自己。

    左不过是少女的懵懂心思,倒是无伤大雅。绿荷笑笑,认真的问茶茶:“小殿下且说说,是否是真的倾心于司命上仙,非他不可?”

    茶茶一愣,旋即红着脸垂下了头。

    答案已呼之欲出。

    “那小殿下何不告知天帝?”绿荷有意道,“依着天帝对您的宠爱,保不准会成其好事呢!”

    “千万不要。”茶茶当即反驳,“你不知道司命的脾性,他若不喜欢我,纵使是帝父下旨了,他也不见得会乖乖遵从。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自然也想他能真心待我。若不能,我宁愿不要,也不要他恨我。”

第50章 讨好(二)

    茶茶虽平时大大咧咧,但心思却是剔透。尤其是在司命身上,她费了不知多少心思,又怎会不知如此非但不能换得司命一颗真心回应,只怕逼急了,司命恨她是小,冲撞了帝父,便是谁也救不得了。

    她是宁愿要司命平平安安,也不要他落得个神籍尽消、仙根齐断的结果。哪怕只要从旁远远看着,只要他无恙,便也足矣。

    绿荷听着茶茶的话半晌不语,须臾,才缓缓开口:“小殿下年纪尚轻,天帝天后又宠爱非常,难免会使些小性子。小殿下只恼司命上仙送的生辰贺礼不及少嬉仙子,可小殿下可有曾送给司命上仙何物?”

    茶茶默然,脑海中转过半晌,却是默默垂头,久久未置一词。

    绿荷心下了然:“小殿下心仪司命上仙,九重天上虽时有闲谈,但终究不过是空穴来风,无所凭证。司命上仙居三重天,不常来九重天上走动,即便为着公事来了,也是从未到过瑶华宫。”

    “是这样的。”茶茶连连点头。

    绿荷微微一笑,又道:“小殿下身份贵重,仙者们自是不敢当面议论的,倘使司命上仙曾听过一嘴,但此事终究是人云亦云。小殿下从未当面表明过心迹,或可送过能表露心迹的物件?”

    茶茶垂下头,眸里暗淡无光:“司命生前是凡人,因着南极长生大帝的缘故才得仙缘渡化成仙,生前之事,早已饮了一碗孟婆汤归却前尘了。他生前之事均被长生大帝抹得一干二净,司命不记,自然从未过过生辰,我亦是不知。”

    “那倘使要送表明心迹之物,小殿下会送什么?”绿荷突转话头,却是问得茶茶一愣。

    瑶华宫位九重天,玉石凭栏,画栋雕梁无一不精美;宫里珍玩玉宝堆砌成山,数不胜数。可若真要从中挑一件送与司命,茶茶思来想去,却实不知送何物为佳。

    绿荷似瞧穿了茶茶的心事,却只但笑不语。她虽来瑶华宫时日不长,但胜在手腕铁力,心思奇巧,早已将这瑶华宫上下摸透清楚,自也知晓小殿下所为难是何事。

    的确,瑶华宫中珍宝无数,多数天帝赐下,亦或各方仙使送礼,虽样样皆是珍贵,但总是少了几许情味。就好比小殿下生辰,司命作为仙者亦需得献礼。一次两次重样倒也罢了,但次次皆是同一物,未免敷衍之意太重。

    她不常去三重天,也与司命上仙并无交情,平日也不过只是从各种仙娥的口中听过一耳。后来她被派遣来瑶华宫伺候小殿下,事前自会做足准备,自然其中,也包括了司命。

    此人生前为凡人,并无仙根,死后却因缘际会拜了南极长生大帝为师,后被渡化成仙,此乃缘;虽领着长生大帝弟子的名号,但能在二十四星中占据一席之地,想来也必是有些本事;听说为人向来孤傲,不贪红尘,不善攀附,倒也是个安稳过生的人。若小殿下嫁与此人,倒也不必担心会受委屈。

    但只一事绿荷却也心知肚明,她扭头看向茶茶,沉默须臾,终是没能轻易开口。

    “听说小殿下会做桃花酥,手艺比仙厨还要强上几分

    ,连天帝尝了也是赞不绝口。”绿荷开口。

    茶茶叹息,重重垂下头去:“我也只会做这个了。”

    那还是天后仙诞之时,她为讨母后欢心特意去学的。仔仔细细算下来,除了这么一个桃花酥,她别的竟是什么也不会。空领着一个小殿下的名号,偏偏仅会的,却还是个拿不上台面的本事。

    茶茶叹气,双手托腮,一脸苦恼的望着远处。

    绿荷温婉一笑,见茶茶目光投来,她只作常状,温声道:“礼物不在贵重,在于心意。小殿下是天帝血脉,身份贵重自不必说,还有什么是比小殿下亲手所做桃花酥来得更珍贵的?”

    茶茶心下动容,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可是,他会喜欢吗?”

    “司命上仙喜不喜欢,奴婢可不敢说。但送了,起码能知结果,不送,”绿荷一笑,定睛与茶茶对视,“便是什么也不可得知。小殿下可有胆子,或试上一试?”

    绿荷将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况茶茶也是个要强的,当下便有了些许动容。她心中悸动,望着绿荷的眸中跳跃着几许蠢蠢欲动,但是良久都没有下定决心。

    绿荷知晓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便不再继续进言。起身,告礼后便准备退下。

    “绿荷。”茶茶出言唤住她。

    绿荷住步,转身,状作惊异般望向她:“小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茶茶张了张口,似下了重大决定般,方道:“你且去将材料备着,我稍后就来。”

    绿荷心如明镜,当下领了旨意。茶茶复又唤住她,起身上前,望了望四周,才低声道:“这事我不想太多人知晓,你且悄悄去办。”

    绿荷含笑点头,随即去了。

    瑶华宫偌大,因茶茶也是个贪吃的,所以特在后头僻处一间以做厨房。茶茶素不爱沾染这些,这次为着心上人洗手作羹汤也是难得,虽身边只有一个绿荷打点下手,但也做得有模有样,不多时,已将桃花酥做好。

    绿荷特特从宫中找来一个雕花的楠木食盒装就,待得确定一切无误,二人这才出了瑶华宫。

    刚出瑶华宫,途径太液池时,茶茶遥遥见着游奕灵官捧着一卷书走来。她初时不曾出声,待得游奕灵官捧着书卷径直从自己身旁走过时,她这才发觉游奕灵官竟专注于看书竟未发现她。

    茶茶气恼,双手插腰对着那后背唤道:“游奕灵官,哪儿去啊?”

    身后略带几分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游奕灵官陡一激灵,回头见是茶茶,初时微怔,待确认无误了,方合上书卷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含笑道:“原来是小殿下。”又瞧了眼绿荷手中捧着的一方食盒,“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茶茶顺着他的目光一扫,脑中转了几转,忽从绿荷手中捧过食盒,不由分说便递到了游奕灵官怀中:“帮个忙,把这个送到司命星君府。记住,亲手交给司命。”

    游奕灵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几个意思?”

    茶茶道:“就是、就是我给母后做桃花酥的时候碰巧做多

    了,我吃不下,想着也给司命尝尝鲜,所以才给他带了这么一盒。”

    “桃花酥!”游奕灵官似未听清茶茶说了什么,只注意到这盒中装的是糕点,一双眼睛登时亮了几分。胃里的馋虫已经被唤醒,游奕灵官伸手就要去打开食盒,瞧瞧里头的糕点。

    “不许看。”

    茶茶一巴掌打在游奕灵官的手背上,游奕灵官不妨,手背上登时起了一片红印。他抬头,万分委屈的看着茶茶。

    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茶茶看向游奕灵官手背上的红印,想着自己是力气大了些,也不由得有些愧疚:“那什么……反正不许打开,不然我饶不了你。”

    茶茶一脸的凶神恶煞,游奕灵官再想挑衅也得适可而止了。他悻悻收回手,指了指怀中的食盒,又指了指自己:“这桃花酥,有没有我的一份啊?”

    茶茶一哽,想着毕竟请人办事嘛,还是得客气一些的。便顺口应了声有,再敷衍了几句,紧接着才催促着游奕灵官赶紧送去。

    待得游奕灵官走后,绿荷这才走上前来:“小殿下不亲自送去星君府?”

    茶茶望着游奕灵官离开的方向,待得云彩遮了视线,她方收回目光,掉头往回走:“还是算了吧。每次见到他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别弄巧成拙了。况、况且这事不宜让母后知晓,还是由游奕灵官代劳更为妥当。”

    绿荷思虑着似也是这么个理。堂堂九重天小殿下亲自做了糕点送去给司命上仙,这话要是传扬出去了,那可就真是百口难辨了。

    她忽又想起一事来,急行两步道:“可是奴婢听说,游奕灵官的记性不太好,会不会……”

    茶茶闻言登时停下了步子,她望望绿荷,又回头望望游奕灵官离开的方向,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良久,才喃喃:“不、不会吧。”

    ***

    话说那厢游奕灵官带着茶茶的嘱托,抱着食盒下到三重天时,正逢司命外出,星君府大门紧闭,他吃了个闭门羹。

    望着紧闭的星君府大门,游奕灵官一手抱着食盒,一手拿着书卷,站在门前呆呆怔了许久。片刻,他方抬步上了石阶,敲着星君府的大门。

    星君府门许久未开,里头也久久没有传出一个回应,游奕灵官不泄气地就着门槛跳了几跳,试图探清里头的情形。见大门太高越不过,便转攻围墙。待得他蹦蹦跳跳一番,里头的情形还不曾打探到,自己倒先是累出了一身汗,再没有了气力。

    以往来找司命时,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是以游奕灵官算是习以为常,确认无人后,索性放弃了。他寻了个角落处盘腿坐下,放下食盒,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书卷之上的内容来。

    时间一点点消逝,游奕灵官看了许久终是有了几分烦躁,再看向身边搁着的食盒,不由主地咽了口唾沫。

    “就吃一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游奕灵官如是想着,扫了眼四周无人,这才抱着食盒在怀中,打开盖子,取出一个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来……

第51章 弄巧成拙(一)

    三重天,司命星君府外,一男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门口,竹卷散落在旁,却仍不忘紧紧抱着怀中的食盒不松。忽觉脸上微痒,抬手搔了搔脸,继续睡去。

    司命石化在门口,半晌才说服自己承认眼前这个毫无形象睡在自家门口的人,正是自己交了上千年的好友。白眼一翻,忍着不耐上前,推了推那人肩膀:“哎哎,醒醒,要睡回自己家门口睡去。”

    “别闹,”游奕灵官睡梦中呢喃着动了动,翻了个身,继续睡,“讨厌!”

    司命强忍着拎着他后颈给扔回九重天的冲动,转身,朝着府邸踱去。

    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咯吱”一声推开,又重重一声合上。睡梦中的游奕灵官忽闻声响,心中一震,余下的困倦登时跑了个干净。

    他倏然睁眼,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眸望望眼前,又望望星君府的大门,似在回忆方才听见的那一声究竟是不是错觉。

    坐在原地思忖了半会儿,游奕灵官腾地起身往着朱红色的大门奔去:“司命,你落下东西了,你落下我了,司命……”

    一声声的拍门声在门口经久徘徊,加上游奕灵官那扯着嗓子在门外大吼,几乎嚷得整个三重天皆知。不知是否府邸的主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原本紧闭的大门忽地打开,游奕灵官不妨,当下摔了个狗吃屎……

    “司命,”游奕灵官摔倒在地,艰难伸出一只手,“我恨你。”

    ***

    “司命……司命……”

    游奕灵官气急败坏地闯进星君府,凭着对这里的熟悉一间间找着将自己拒之门外又害自己摔了一跤的“罪魁祸首”。

    奈何某人悠闲,已在六角亭处掌书细看,身畔的桌面上煮着茶水,茶汤滚沸,白烟袅袅,和着香味飘散开去。

    游奕灵官遍寻不得,嗅着隐隐传来的茶香寻去,果见某人正悠闲地坐在六角亭下,姿态闲适,全然不见内疚之意,当下一阵气愤,怒气冲冲朝着六角亭去。

    “咣当”一声,手中竹卷并着食盒被重重掷在石桌上,游奕灵官满腔怒火正欲发泄,恍见某人竟是瞧也不瞧自己一眼,自觉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视,更是大为光火。

    “我让你看,让你再看。”游奕灵官气极,一把夺过司命手中的书掷在地上,犹觉不消气,又狠狠地来回踩上几脚。

    司命淡定的看着这一动作,唇边微微牵出一丝弧度,也不发作,转而斟上一杯香茶,浅浅抿着。

    游奕灵官蹦蹦跳跳很快力竭,他气喘吁吁地扶着桌沿落座在石凳上。面前横空递来一杯茶,他顺手接过:“谢谢啊。”

    就着茶杯喝了一口,溢香的茶水润了喉咙,也唤醒了神志。游奕灵官猛地一个激灵,他倏然抬头,正对上司命含笑的眸子,登时满腔怒火消了个干净,十分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作弄也作弄够了,司命抿了口茶水,率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今天又是来做什么了?”

    “这个且不论,你且说说,你都干什么去了,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想到自己刚刚竟然会在星君府门口睡着,游奕灵官真是想想都觉得

    有损自己英俊又伟岸的形象。

    “上次恶魂一事,欠了阎判一个人情。我答应过,待将恶魂尽数抓回后,我会为其善后,消除凡人记忆。”

    恶魂数量之大,波及之广,只是善后一事,便让他忙活了整整一个月,才总算是将所有的事情做得了尽如人意,再无纰漏。

    “那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呢。”游奕灵官咂舌,恶魂之事他亦有参与,对此也是了解一些,是以听说便也明了了几分。

    “对了,”司命抿了一口茶水,道,“你还没说,今日特意来这儿,是来干什么了?”

    游奕灵官恍然想起,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正事。特意给你带来的糕点,我替你尝了一口,挺好吃的。”说着将食盒推到司命的面前。

    “哦?”司命倒是来了兴趣,满怀希冀的打开,期待的目光触到盒中之时忽转黯淡,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游奕灵官,“这……你替我尝了一口?”

    “就尝了一口,你别说,还挺好吃的。”游奕灵官拊掌一笑,闭眼回味着那桃花酥的味道。

    “就一口?”司命扯了扯嘴角,合上食盒,推向游奕灵官,“那你的嘴还真是挺大的。”

    游奕灵官一怔,恍然想起什么,打开食盒一看,果见里头空空如也。他登时面色一红,不好意思的觑着司命:“那什么……我、我等你等得太久了,没忍住,给吃完了。嘿嘿!”

    游奕灵官搔搔后脑扫,笑得没心没肺。司命也懒得与他计较,复又拾起地上的书,略掸了掸上头的一层薄灰,细细看了起来。

    游奕灵官为着吃完茶茶做给司命的一盒子桃花酥略有愧疚,安静了片刻,余光觑到桌面的竹卷,后知后觉想起一事来。

    “上次在凡间,你同我说了少嬉那丫头的情况后,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心着,翻阅了好多的古籍,总算是让我找到一个跟她情况很像的。”游奕灵官拿起那竹卷打开,“我在想,没准还真有关系,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司命闻言身子一怔,半晌未置一词,目光触及书页,却再看不进一个字。

    游奕灵官展开竹卷细细看着,少顷,忽道:“找到了。”说着将展开的竹卷递给司命,“你看,据书中记载,上古有一秘法,称’锁情咒‘。”

    “锁情咒?”司命微微蹙眉,不自觉将手中书卷放下,”为何我从未听过?“

    “这是上古秘术,也是被上任天帝明令封印的禁术,到如今早已失传。别说你没听过,要不是我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走,四下翻阅古籍,连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术法。”

    “有详细记载吗?”

    “唔……据上头的记载,锁情咒是以自身为媒介施在另一人身上的法咒,抽人情丝加以封印,但一旦咒语被破,会以加倍的伤害反在施咒人的身上。”游奕灵官照着竹卷上的术语言简意赅的述了一遍,再往下看时便再无只言片语。

    司命沉默着听完,卷着书握在手中,有一下每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深邃的眸子益发沉得如深海之心,瞧不透他的内心。

    游奕灵官半晌没有听见司命出声

    ,转头去看时,却不知他想什么竟想得入了神。收好竹卷,游奕灵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司命回神,却道:“你说,普天之下还有人会这种禁术吗?”

    这话可问到了关键。游奕灵官坐回凳上,沉默着思忖了半晌,蹙眉摇了摇头:“这是禁术,九重天上应该不会有人会此咒术。况且,这术法自上古传下来时就已经不全了,再加上天帝禁止……”游奕灵官思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司命沉默,须臾道:“那你说,会不会有人给少嬉施了此咒?”

    他自认对少嬉极其用心,连平时并不轻易碰面的栖梧上神都能瞧出他对少嬉的心意,他实在难以相信,少嬉自己竟会不知?

    那日在逍遥涧与栖梧的一番谈话再次回响在耳畔,司命忽然担忧起来,一颗心沉了又沉,握着书卷的五指泛白,似要倾力发泄方能平静。

    “且不论世间是否还残存这种咒术,就说此咒锁人情丝,断人姻缘,非但于人不利,于己更是极大的伤害。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游奕灵官望向司命,难得认真了一回。

    司命手指轻叩桌面,忽道:“未必。”

    ***

    于星君府小坐了片刻,游奕灵官便回了九重天。

    刚入天门,早已候了多时的茶茶已径直跑了过来,不给游奕灵官招呼的机会,开口便问:“东西可带给了司命?他怎么说?他喜不喜欢?”

    “这个……”游奕灵官心虚地将食盒往着身后藏了一藏,对上茶茶希冀的目光,心头一阵忐忑,下意识退了一退。

    茶茶一颗心全扑在司命的反应上,直到绿荷提醒,她方注意到游奕灵官藏在身后的食盒正是自己送去的那一个,忙一把夺过。兴冲冲打开盒盖,但见里头空空如也,兴道:“他都吃光了?他有没有说什么?他还喜欢吗?”

    “小殿下,您这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您倒是想让游奕灵官先回答您哪一个?”见着茶茶失态,绿荷适时上前,眼风一扫候在不远处的六个仙娥加以示意。

    茶茶这才反应过来,遂将食盒递给绿荷,也勉强稳了稳心神,方才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究竟喜欢不喜欢我做的桃花酥。”

    “这个……那个……当然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啊。”游奕灵官拊掌一笑,见茶茶渐沉的面色瞬转明媚,他便索性一路错到底了,“司命可喜欢吃了,还回味了好久呢。”

    “真的吗?”茶茶喜笑颜开,两颊泛起红晕,小女儿的娇态一览无余。

    游奕灵官背过身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再转过身时,笑得灿烂得跟花似的:“当然是真的了,我还能骗小殿下吗。改日小殿下再多做一些吧,我很是乐意替小殿下跑腿的。”

    “不用改天,我马上回去就做,你等我。”茶茶说风就是雨,抬步就往瑶华宫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头冲着游奕灵官道,“你别动,在这儿等着我,千万别走开。”

    “好嘞,我在这儿等着啊!”游奕灵官忙笑着应下,但见茶茶跑得远了,忽而长长舒了口气。

第52章 弄巧成拙(二)

    茶茶的事情游奕灵官没有办妥,又深知茶茶的性格,唯恐让她知晓那盒子糕点是落入了自己的腹中惹来一顿暴揍,故而只得随意扯了个谎,没成想,却更加让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游奕灵官站在司命星君府外,怀中抱着茶茶给的食盒,徘徊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他低头盯着怀中的食盒良久,须臾,长长舒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自己种下的因,还是得自己来了结。走喽!”游奕灵官下定决心,迈步踏上石阶,径直入了星君府。

    这次司命在偏殿中忙着公务,分身乏术,就连游奕灵官大步入内亦没有抬起头看上一眼。

    游奕灵官兀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将食盒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再顺手从几上的琥珀盘中拿起一颗葡萄,仰头丢入了口中。

    司命低头专心致志,并未出言招呼。

    坐了一会儿,游奕灵官似才想起自己此番的任务来,口中咀嚼着葡萄,似乎也在一瞬失了味道。他一口咽下,目光探究着落在司命身上:“司命,如果有人送了东西给你,你收吗?”

    “不收。”司命不曾抬头,闻言只淡淡回上一句。

    “如果是我送的呢?”

    “你会送我东西吗?”

    “这……”游奕灵官一时语塞,搔搔头,又问,“那如果是小殿下送的呢?”

    司命握笔的手一顿,缓缓抬头,眸光沉沉,不见喜怒:“如果你不帮她,我想,她不会亲自来三重天。”言罢,视线一转,竟落在游奕灵官身畔的食盒上。

    游奕灵官陡然一个激灵,唯恐他一气之下将自己与这食盒给一并扔出星君府,忙抱着食盒撇清关系:“你、你可别误会啊,这这这、这是我自己掏钱买的。”

    司命朗目微眯,半信半疑。

    “我这不是瞧你近来一直忙着凡间的事太耗心神,担心你进食不香嘛,所以趁着闲时下到凡间给你买的糕点。”游奕灵官说着打开食盒,双手递到司命面前,“喏!你看,新做好的桃花酥,可香了。”

    “私下人间,擅带人间之物回到九重天,你就不怕被天帝知晓,治你的罪?”司命似笑非笑的凝着他,倒是对这番言词并未抱有太多的怀疑,显然游奕灵官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是以他早已见怪不怪。

    游奕灵官见他似是信了,莫名间松了口气,顺势坐在他的长案上:“所以这不是来三重天找你了嘛!”

    司命唇角含笑,但未置一词,仍旧低头做着事情。

    游奕灵官见他长案上堆砌的一摞书卷,知他是真忙,便没有再出声打扰。放下食盒,折身出了星君府。

    走出几步,游奕灵官忽而回头望着牌匾上“星君府”三字。虽然他没有亲眼见着司命吃完,但总归是不负所托,成功送到。如此,游奕灵官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悠闲地扬长而去。

    星君府内,司命埋头写了几字,忽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抬头,凝着那食盒久久。

    ***

    少嬉生辰已经过去数日,逍遥涧转瞬又恢复了往常的清静,栖梧也于前两日回来,并且开始严厉教导少嬉术法

    千年劫至关重要,需所受三十六道天雷加身,生死一瞬,就连平时一向偷懒的少嬉也开始紧张起来。毕竟,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据栖梧所授,少嬉趺坐于梧桐树下,每日都需打坐两个时辰。这日,少嬉仍旧跏趺坐于梧桐树下,却突遇瓶颈,试了多次始终冲不破。她收了灵力,睁开眼,正要向栖梧讨教几句,却一眼瞧见立于树荫下的司命,不禁大感惊喜。

    “司命!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呢?”少嬉将正事抛诸脑后,起身朝着司命而去。

    司命含笑,示着她坐下,便将石桌上的盒子递到她面前:“上次你说从没有见过桃花,你说很喜欢,恰好我得了一盒桃花酥,想着你应该喜欢,所以特意拿来给你尝尝。”

    少嬉喜上眉梢,眉眼弯弯道了谢,径直将面前的食盒打开。

    这正是方才游奕灵官送至星君府的食盒。司命不喜,却想着或许少嬉喜欢,故而放下手上一堆杂事,巴巴地跑到逍遥涧来,正逢少嬉正在打坐,便在此小等了一会儿。

    少嬉打开食盒,纤纤玉指捏起一块桃花酥放进口中咀嚼。她吃得极香,刚一入口,满齿留香,俏颜益发笑得明媚张扬,口中喃喃皆是“好吃”二字。

    司命起初还担心不合她胃口,但眼下看来,游奕灵官送来的这盒子糕点倒是正合了少嬉的口味。望着少嬉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唇角沾了些许碎屑,他宠溺一笑,抬手替她温柔拭去。

    少嬉又捏起一块吃了个干净,正要再拿第三块时,司命却阻止了她。盖上食盖,将食盒揽在近前:“这些东西尝个鲜就好了,不要多吃。”

    少嬉嘟嘴,有些不太乐意,但又不好硬夺,便双手合十,一脸央求的望着司命:“太好吃了,让我再吃一块,就吃最后一块。”

    司命果断摇头,顺便将食盒收好放到身畔的石凳上,也正好躲过了少嬉伸来欲夺的动作。

    “什么东西让你垂涎三尺的?”栖梧不知何时出现,摇着扇柄姿态悠闲地踱步而来,“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也尝尝?”

    少嬉闻言立时起身,乖乖立在一旁并不言语。

    司命亦跟着起身,先是对着栖梧躬身一礼,随后才将石凳上的食盒拿出:“游奕灵官在凡间买的桃花酥,我想着少嬉爱吃,便给她带了点。上神可要……尝一尝?”

    一双狭长桃花眼微眯,栖梧摇着扇柄踱来,至了近前,合上扇子,倒是不见外地拿起一块桃花酥:“做得尚可,可……就是太腻了。”看了看,又随意地丢回了食盒中。

    司命被驳了面子,一时脸面有些挂不住。

    少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她又素知栖梧嘴巴是个不饶人的,忙上前来打着圆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你不喜欢,我可喜欢呢!”说着,扬起小脸冲着司命明媚一笑,俨然的胳膊肘向外拐。

    见着少嬉,司命神色略有缓和,因栖梧刁难的不悦也瞬时消散了不少。

    栖梧留意到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抿着唇,看向少嬉:“今日的事情做完了?”

    “我……”少嬉张张口,一时语塞,最

    后只默默垂下头去。

    司命不欲少嬉为难,遂道:“不关她的事。”

    栖梧含笑转向司命:“看来上次我的建议,你并没有听进去。”不待司命作答,他已转身往着竹屋小榭踱去,“罢罢罢!天命有所受,不听劝,迟早后悔!”

    栖梧转眼已进了小榭中,待合上房门,少嬉这才走到司命身畔,疑惑道:“栖梧都跟你说什么了?他的话,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

    那日的事情仿若还历历在目,司命却不想就此多言,牵了牵唇角:“没事。”

    少嬉犯疑,但转念一想,就栖梧那臭脾气,倘若不是占着上神的头衔,多半在六界中是不招人喜欢的。思及此,少嬉洋洋一笑,抬手轻拍了拍司命的肩膀:“你别太在意他说的话,栖梧这个人一张嘴最是讨厌了,他也经常说我少根筋,说我笨,有时候气得我都想把他扔进水涧里,好好洗洗他那张臭嘴。”

    司命回头望她,原来她是误以为他与栖梧之间的龃龉是源于栖梧有时不善的言语。如此也好,她本就是个洒脱不拘小节的人,本就该快快乐乐,烦事于她,也本不该有纠葛。

    司命不置可否,少嬉只以为是说中了,便也不慎在意。

    她转身坐回到石凳上,双手托腮,一脸郁郁。

    司命回头间她一脸心事的模样,也跟着坐到了她的身边,问:“怎么了?”

    “鲛珠不见了。”之前生辰上,茶茶喝退了丹儿,那么多的贺礼堆成山,她指望不上别人,便只好自己收拾,忙活起来倒是忘了鲛珠的事情,这两日想起来才发现鲛珠竟然不见了。

    司命未置一词。

    “我把流云锦都翻遍了也没找着,就连整个逍遥涧我都几乎快翻了一遍,可还是没有。”少嬉越想越郁闷,“不会真的不见了吧!那我该拿什么还给魔君啊?!”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魔君子来讨回时,她就不该硬把着鲛珠不还。现下好了,鲛珠不见了,要是魔君这个时候来向她讨回,她交不出,这可怎么是好?

    “那本就是魔界的东西,依我看,不见就不见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上次栖梧的话依稀在耳,司命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也同样觉得,魔君的东西,留在逍遥涧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或许就此没了,便是最好的结果。

    “不行。要是魔君来讨,我拿什么还他。”少嬉越想越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情急之下拉着司命的手,低声道,“要不,要不你陪我去凡间找找吧。”

    “去凡间?”

    “是啊!我们在凡间耽搁了许久,若是逍遥涧没有,那说不定就是落在凡间了。只要我们沿着去过的地方细细的找上一遍,或许能找到也不一定呢!”

    司命似有犹豫,并未立时给出一个回答来。少嬉唯恐他说出拒绝的话,忙拉着他一番纠缠,撒娇耍赖全数用上。

    司命甚是无奈,想着鲛珠不见,应是被栖梧上神拿走了,既如此,索性陪她去凡间走一趟也无妨。左右是寻不回鲛珠的,陪她去了,最后断了这个念头也好。

    他拗不过,便只好应了:“好。”

第53章 阴差阳错(一)

    不知最后少嬉用何理由说服了栖梧,一向反对的他这次竟破天荒的没有阻拦,虽没表现过多的认可,至少这反常的举动叫司命也讶异了好久。

    少嬉素来是个心大的,自也不会往着更加深层一些的地方去想。好容易得了首肯,匆匆带上几件小法器,便拉着司命出了逍遥涧。

    凡间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哗,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之间欢声笑语,似是不久前恶魂闹出的人命事件从未发生过自然,司命手掌凡人命薄,一笔改写了凡人命数,再加上阎判使死者还阳,再抹去那段记忆,便恍然何事不曾发生。

    少嬉、司命回到先前曾住的客栈中,毫无意外,掌柜的与店小二皆失了先前对二人的记忆,虽热情待客,却再无再见时该有的侃侃而谈。

    少嬉有些悻悻,但也没过多放在心上。照旧是从前那间客房,幸在暂无人住下,但里里外外翻上一遍,竟是没有发现任何鲛珠的蛛丝马迹。

    少嬉有些颓丧地坐在凳上,下颌枕在双臂上,一张娇俏的小脸拉得老长,满脸郁郁。

    “若是找不到,不如就此作罢。”司命于她身后踱步而来,就着她身侧的凳子落座,“那鲛珠……既落在魔君手中四万年之久,想来也沾染上了魔气,恐是不祥之物。”

    少嬉歪头睨着他,对这话不置可否,但心头始终是不大痛快,不禁更是满面郁色。

    “你说,”少嬉突然灵光一闪,手指头戳了戳身旁的司命,“若是我们去找鲛珠的源头,会不会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源头?”司命想了想,“你是说,南海?”

    鲛人居南海,其泣珠为鲛珠。虽说南海鲛人族已倾覆消失于四海八荒整四万年之久,但毕竟是曾经生存在南海深处的种族,纵使时日渐长,但总归是还有些记载的。

    少嬉重重点头,见着司命沉默着思考什么,又不肯轻易放弃这仅剩的线索,便倾身上前,双手缠上司命的手臂:“既然来都来了,要是没找出一个头绪来,岂不是功亏一篑嘛!”

    少嬉抱着司命的手臂撒娇,司命刚理清的头绪陡然间乱作一团。他侧头睨着少嬉,对上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无奈失笑。

    司命自然妥协,二人付了房钱,捏了个诀,一瞬便到了南海地界。

    海风呼啸,冰凉带着腥气的海风迎面吹来,少嬉抱着司命的手臂怯怯止步,不肯上前。

    司命自是觉察到了,回头看她:“你怕水?”

    少嬉点头,双眸露怯,可不就是怕水的缘故!

    司命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的海面,突然有些棘手。要查有关鲛人族的事情就势必要下到南海,可少嬉怕水……

    “闭水诀可学会了?”司命回头问她。

    少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俏脸涨红:“一知半解。”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或许,或许能撑个几刻钟。”

    闭水诀她学了近百年都没有学会,说来,倒是源于几百年的一桩轶事。

    她自来天生不足,全赖着师傅一口仙气存活,于术法修习之上更是弱势,师傅深知,所以从来没有勉强过。记得在八

    百多年前,渤海之滨有巴蛇作祟,为祸一方。天帝曾派天将下凡除之,但都负伤而返,最后无奈,遂求到逍遥涧中,请非言出手镇压。

    师傅不忍一方百姓受此灾祸,遂应了此事,不日便启程前往渤海之滨。那时她尚年幼,师傅不肯带她前往,她却瞒着师傅,偷偷跟随。

    精灵修仙难如登天,巴蛇有上万年功力,若潜心修道,不日便可飞升。可怎奈巴蛇生性阴毒,此番掀起惊涛淹没村庄造成杀孽,便只得换来魂魄尽消的下场。

    她化作小人藏匿于师傅袖中,不料却在师傅与巴蛇斗法之时,她被余力扫中跌进渤海。层层骇浪登时将她拍入海中,海中灌进口鼻,顷刻便要将她淹没。

    师傅发现,立时与巴蛇拉开距离前来搭救。后来虽有惊无险,甚至击杀了巴蛇,但师傅却因此受伤,她也因此惧水,小小一个闭水诀,竟是修习了近百年都毫无成绩。

    思及往事少嬉难免想到非言,一时心口酸涩,霎那间红了眼眶。

    司命见她久不言语,回头却见她低着头的模样,只当是她惧水,想了想,便道:“此下南海少说也得个把时辰,你切记要牢牢跟着我。待下到龙宫,我同大殿下讨来避水珠,你或许可好些。”

    “可是我坚持不了太久的。”思绪被拉回,少嬉扯着司命的袖子呢喃道。

    司命扬起一笑,请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有我在。”

    心里的不安稍减轻了些,少嬉颔首,紧紧抱着司命的手臂,同他一起捏诀下海。

    南海大殿下敖谦与司命相交甚笃,闲来无事司命也曾拜访南海,是以对南海水域极是熟悉。少嬉因有心结,别说下海,就是下河也是心有余悸,但眼下跟着司命,倒是心安不少。

    少嬉的闭水诀练得不到家,能否坚持下到龙宫谁也不知道。司命化出水圈罩住二人,未免少嬉担忧过甚,故找着话题开了口:“南海的明珠又大又亮,颗颗都有拳头般大小,等会儿临走前,我向敖谦讨来几个,你带回逍遥涧,没事还可把玩。”

    自入了水,少嬉一张脸便白得骇人,紧紧攥着司命的袖子都不能完全安下心来。现下听着司命同她讲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应着。

    司命自觉无趣,又一向少话,一时便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彼此沉默半晌,少嬉倒想起一事:“上次天后诞辰,你可在场?”

    “本来是要去的,但后来有事,便耽搁了。”司命回忆着,疑惑的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上次天后诞辰,茶茶偷偷跑到逍遥涧来,言语之中,像是天后属意南海大殿下敖谦。我想着你与南海大殿下颇有些交情,所以想问问你,那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竟能得天后青睐?”少嬉甚少出逍遥涧,对于这个敖谦自是没有多大了解,眼下入了人家的地盘,想着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也是不错的。

    况且天后一向眼光极高,倘若真是属意了南海大殿下,只怕会极力撮合茶茶与他的姻缘。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倒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又能否降得住不知天高地厚的茶茶!

    司命闻言脸色不变,虽在听到天后属意敖谦时略有讶异,不过一瞬,已恢复如常。他想了想,道:“敖谦此人为人正直,又天赋极强,在南海颇受赞誉。”

    已至南海地界,不知此话是否会落入他人耳中,司命评价间亦都只捡着无关紧要的来说。但此话也是事实,敖谦……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少嬉似懂非懂的点头:“还有吗?”

    “若天后当真属意敖谦,我想,与小殿下或可是是段良缘。”

    这次少嬉没再接话。姻缘一事她向来不甚上心,又不甚懂,况且对方她还尚未见过,更不了解,一时便也不好随意评价。

    此般一路无话,直到下达龙宫。

    水晶宫前有虾兵蟹将把守,司命收了水圈现出身形,当即便有一名虾兵迎来。因是认得司命的,态度倒是极为恭敬,上来便与司命见礼:“上仙驾临,实乃蓬荜生辉。”复又看向一旁的少嬉,“不知这位是……”

    “这是逍遥涧的少嬉仙子,非言上神的徒弟。”司命言简意赅,替少嬉报了家门。

    少嬉的名号或许不太响亮,但逍遥涧与非言的名头却是在六界都响当当的。果然,那名虾兵一听是来自逍遥涧的贵客,当即更加恭敬的行礼,倒叫少嬉有些不太好意思。

    司命淡然一瞥,问:“不知大殿下今日可在宫中?”

    “昨日北海送来邀帖,大殿下赴邀去了,现下不在宫中。”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约莫也得有个两三日吧。”

    虾兵说完,司命回头看着少嬉,见她一脸无措的模样,便也明白几分。

    虾兵见他二人迟迟不言,唯恐怠慢,忙道:“上仙与仙子可要进宫里小坐?待大殿下回来,自会与二位相见。”

    “不必。我们尚且还有要事在身,暂不便在此久留。”司命语调一顿,眼风扫过身旁的少嬉,“这样,待大殿下回来,你且告知一声,就说我来过,再请大殿下暂不要离宫,我有要事相商。”

    虾兵不敢怠慢,忙恭敬的应声。

    既是敖谦不在,司命也自无逗留的道理,遂拉着少嬉离开水晶宫。

    出了南海,二人腾云落在逍遥涧山脚处,遂弃了腾云,徒步上山。

    此番没有找到鲛珠的下落,也没有见到茶茶口中的南海大殿下,少嬉不免有些失落,一路无话。

    司命寡言少语,沉默着走了一路,也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敖谦在这一辈中向来都是佼佼者,时常有来自各海水域的邀帖。此番错过,也是巧合。”

    少嬉叹气:“好可惜!”

    “你也不必太过失落,左右他也只去个三五日,待过些时日他回来了,我再带你去南海一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真的?”少嬉一扫失落,激愤的抓着司命的手臂,恍然未见司命竟红了耳根。

    少嬉没有注意,见他应了自是高兴,松了手,蹦蹦跳跳便朝前去了。

    司命有意落后几步,望着少女活泼的模样,心里一番悸动,却又有些失意。

第54章 阴差阳错(二)

    近来又接连下了几天的绵绵细雨,逍遥涧笼罩在一片水雾之间,朦朦胧胧,隐隐间,似也给人增添了几分懒散。

    少嬉身子不争气,竟在这个时候病了,连连咳嗽了两日。

    半支的窗棂外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安宁中平添一味纯然的天籁。少嬉侧卧在榻上连声咳嗽不停,圆润的小脸已有几分清减,白皙的肌肤更现几丝苍白之色,倒是一时无了往日的活泼。

    “药来了。”栖梧推开房门,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

    和风送着药味拂过鼻尖,轻嗅之下皆是一片苦涩。少嬉蹙了蹙眉,捂着鼻子背过身去,拉过被子一下将脑袋蒙住。

    “躺了很久了,赶紧起来把药喝了。”栖梧顺势坐在榻沿上,低头轻轻吹着手里的药汁。

    离得近了,那股子难闻苦涩的药味更加明显。少嬉紧紧拽着被子将自己包住,被窝里动了动,似在发表着无言的拒绝。

    栖梧又唤了两声也未闻一声回应,他回头去看,却见被窝里鼓鼓的。他无奈摇头,空出一只手去拽少嬉的被子:“赶紧起来把药喝了,不然你这病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不要,难喝死了。”少嬉在被窝里动了动,又将被角拽得紧了些,还顺带着踢了一脚,“你离我远点,臭死了。”

    栖梧堪堪避过那一脚袭击,起身动作太大,还差点儿将碗里的药汁洒了出来。他耐着性子,再次哄:“听话,快起来把药喝了,这次给你准备了蜜果,一定不会特别苦。”

    被窝里的人儿摇了摇头,始终不肯露面。

    栖梧无法,利诱不成只得威逼:“不喝药看来是身体已经大好了,既然好了,那就去把先前欠下的六千篇小字给补了吧。”

    “你不是已经给我免了吗?”少嬉一听顿时急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气鼓鼓地瞪着栖梧。

    后者掀唇一笑,狭长的丹凤眼亮出几许得意之色,少嬉后知后觉自己是上当了,不禁更是气得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栖梧含笑走来,坐在榻沿上,就着手中药碗吹了吹,递了过去:“听话,把药喝了身体才能好,病怏怏的还怎么出去为非作歹?”

    听着调侃的话语,少嬉扭头对上栖梧的关切的目光,心中的气立时消了不少。她无声叹气,凑过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碗里的药汁。

    汤药只余温热,但那难闻又苦涩的味道却着实是叫人难以下咽。少嬉才略略啜了一口已不想再喝,岂料栖梧一个带着威胁的眼风睇来,她无奈,只得勉强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苦涩的味道充斥在喉间,少嬉连连咳嗽几声,险些没将喝下去的药汁给再次吐出来。

    栖梧见状,放下药碗,从怀里一摸,竟掏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蜜果来,捏了一个送入少嬉口中。蜜果甚甜,甜腻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立时便将那苦涩的味道减去不少。

    少嬉紧蹙的秀眉微微舒展,又捏起一块蜜果放入口中,甜滋滋一笑,才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喜

    欢吃蜜果了,转性了?”

    栖梧忍着想敲她一记的冲动:“方才九重天来人了,说是奉天后的旨意,送来新熟的蟠桃。”说着随意一指,房中的桌面上果然放着四个又大又红的蟠桃,“另外,还有这包蜜果。我想着你喝药怕苦,正好可以给你解解苦涩,便留下了。”

    听他解释间,少嬉又接连吃了好几个蜜果,果核无处可吐,便顺便拉过栖梧的手吐在他掌心。栖梧十分嫌恶地一瞥,终是忍了。

    “是游奕灵官吧!”又吐了个果核,少嬉捏起一块咀嚼了两口,咂咂道,“九重天也就只有他会时常去凡间买些果子来解馋,也真是胆大!”

    能借着公事的便利做自己的私事,除了游奕灵官,不作第二人选!

    栖梧点点头,算是默认:“蟠桃给你留着,待身体好些了再吃。”

    少嬉忙不迭点头,唇边沾了几粒糖渍也浑然不知,仍旧吃得津津有味。栖梧微微拧眉,抬手,借着袖子替她拭去。

    自少嬉身体抱恙后,司命倒是日日都来,每次都会带着一盒子桃花酥,却是因着她身体的原因,特意将去南海的日子往后挪了一挪。起初少嬉还有些担心会因此与南海大殿下敖谦再次错过,但据说司命已提前书信一封去了南海,她方才安下心来静养。

    这日午后,天气放晴。栖梧去了后山打坐,少嬉也刚刚送走了司命,眼下正抱着一盒子桃花酥坐在秋千架下安然品食,姿态何其悠闲。

    一道绿光自天边垂直落下,光晕散去,化出一个妙龄少女来,正是茶茶。

    茶茶环顾四周,一眼扫见梧桐树下,正荡着秋千的少嬉。她狡黠一笑,蹑手蹑脚走到秋千后,趁着少嬉不察,陡然拍在少嬉肩上,直吓得少嬉惊叫一声,手中一块桃花酥也掉在了地上。

    茶茶捧腹大笑:“瞧你这胆子,这就吓着你了,哈哈哈!”

    少嬉惊疑未定,回头瞥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茶茶,嘴角一撇,顺手捡起地上掉落的桃花酥就势扔了过去。茶茶余光瞥见一物飞来,灵巧的身子一避便躲过袭击,她嫣然一笑,绕到秋千前与少嬉并排坐下。

    陡然受到了惊吓,连手中最后一块桃花酥都掉了,少嬉郁郁不快,省得理她。

    茶茶见她仿若是真生气了,倒也不恼,笑嘻嘻地做着鬼脸逗她。少嬉哑然失笑,又想着自己还在气头上,索性背过身去,嘟着唇不作理会。

    见她笑了,便说明气是消了。茶茶一乐,一手勾过少嬉的脖子,大咧咧道:“嘿,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么胆小!”

    这话一出口,茶茶似乎也觉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再对上少嬉诧异的目光,俏脸一红,摸摸鼻头讪讪道:“不对呀,我们本来就是个娘们,还是两个标致的小娘们。”说来已兀自捧腹笑了起来。

    少嬉翻了个白眼,一把甩开茶茶的手,端正坐好:“你来做什么?”

    “什么叫我来做什么?我可是听说你病了,特意瞒着母后下来看你的。”茶茶撇撇嘴,一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模样望着

    她。

    “是游奕灵官告诉你的吧。”少嬉恍然想起昨日好像是挺栖梧提过,说游奕灵官曾奉了天后的旨意送蟠桃至逍遥涧。

    茶茶不置可否:“你都不知道,最近母后管我管得可严了,不仅剥削了我玩的时间,还另外添了不少功课,可是愁死我了。”

    复又哀怨的看向少嬉:“你说你,我好心下来看你,你都不给个好脸色,可叫我伤心了。”说罢,便是一副委屈的模样。

    少嬉这才拿着眼风去觑茶茶,果见她沉着脸色,嘟囔着嘴一脸郁郁,突地便笑了。茶茶更是生气,佯装要打人:“你还笑!”

    这下少嬉却是笑得更加大声,好半晌憋住了笑,已是满脸通红,这才似模似样的安抚:“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不生气了。”说完瞥向身畔的盒子,又是一声叹息,“可惜最后一块也给掉地上了,不然就可以让你尝尝了。”

    “尝什么?”一听食物茶茶顿时来了精神,一扫不快,两眼希冀道,“是什么好东西?”

    “喏!”少嬉将已经空掉的盒子递到茶茶面前,“司命送的桃花酥,可好吃了。只可惜,你没这个口福啊!”

    “桃花……酥?!”茶茶低头,愣愣看着怀中的盒子,半晌才喃喃出这三个字。

    少嬉不察,仍在可惜那最后一块桃花酥。

    茶茶微微垂头,脸上嬉笑之色已尽数褪去,一张俏脸顿失血色,目光定格在食盒上的花纹上,眸底光亮却一点点暗下,随即覆上一层失落、失望,以及哀伤。

    “司命说是游奕灵官给的,也不晓得是凡间哪间铺子做的,改天一定得让他带我好好去吃个够。”少嬉正回味着桃花酥的味道,半晌未闻茶茶出声,回头见她失神,便以手戳了戳她手臂,“你在想什么呢?”

    茶茶顿时回过神来,一张俏脸已顿失血色:“没、没事。”

    少嬉并未放在心上,兴致勃勃的问:“你可知游奕灵官这是在哪儿买的?”

    在哪儿买的?茶茶动了动唇,溢出一丝苦笑。

    这份桃花酥是她亲手做的,从不假手于人。本想着一番心意能够得到回应,却不曾想,某人非但不珍惜,竟还随意赠给了旁人。难道这么久来,她的一番心意都被如此轻视?

    满满的苦涩在心间溢开,茶茶再无玩耍的心思:“少嬉,这个食盒,可以让我带回去吗?”

    “这……你拿去吧。”反正桃花酥已经没有了,少嬉自觉留着这个食盒也没有什么用处。

    此番下逍遥涧本是想偷个闲,但陡然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茶茶一颗火热的心登时冷却。失望、哀伤充斥着四肢百骸,似乎连同血液也一起冰冷,徒剩了个冰冷没有思想的躯壳。

    茶茶谎称有事,未有寒暄,已径直抱着食盒起身,拖着万分疲惫地身体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进。双腿似灌了铅般行动困难,却不及心头沉闷,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少嬉望着她的背影莫名感到一丝异样,张了张口欲说什么,茶茶已消失在了眼前。

第55章 流水无意(一)

    茶茶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逍遥涧的,待她失魂落魄走在回九重天的路上时,停步,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三重天司命星君府。门匾上“星君府”三字高高挂着格外醒目,竟一下刺到心间,陡然掀起一片哀伤无限。

    茶茶站在星君府门前久久未曾移步,明亮的双眸蓄着眼泪,却半晌没有泪珠落下,似在隐忍。

    和风拂过,带动衣飘飘。茶茶抱着食盒呆呆站在门前,不知多时,直到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扇,一个身影踱步而出。

    司命似也没有想到一出门竟会遇见茶茶,他初时一愣,须臾又恢复镇静。坦然上前,对着茶茶拱手一揖:“不知小殿下造访,所谓何事?”

    他恭敬有度,于礼数上从未有过逾矩差池,可话自出口,却只剩下一片冰冰冷冷的恭敬,再无其他。

    须臾也未闻声响,司命视线上移,正落在茶茶怀中的食盒上。他眉头微蹙,却只一瞬,又拱手一揖,转身告辞。

    “司命!”

    绛紫衣袍消失在眼前,茶茶骤然转身,唤住了司命。

    司命住步,从容不迫的转身,再次拱手一揖:“不知小殿下有何吩咐?”

    又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语气,不带半分情意,彼此之间陌生得好像只剩下了九重天小殿下与司命上仙的身份,竟连朋友也不是。

    茶茶红了眼眶,眼里蓄泪,踌躇着往前一步:“我送你的东西,你……你当真就瞧不上吗?”

    司命一怔,抬头对上茶茶的眸子更是一愣。她明亮的眼眸蓄满泪水,长翘的羽睫轻轻覆在眼睑上,微微一眨,豆大的泪珠倏然而落。

    司命一时无措,听着那话,一时茫然。

    茶茶见他此般模样,竟是连承认也不愿意,心里不禁更是哀伤:“我……我……”

    茶茶张了张口,心里无限悲哀,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质问也问不出来。晶莹的泪珠落下,划出两道清晰泪痕,盈盈落泪惹人生怜。

    司命紧抿唇瓣默不作声,四下环顾,终是将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食盒上,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是我送给少嬉的,如何会在你这儿?”

    茶茶垂眸望了眼怀中的食盒,心里一痛,喃喃道:“你送给少嬉的?可、可这是我亲手做来送给你的?”

    司命蹙眉,疑惑顿生。

    “你想分给少嬉,为何不直接同我讲明?我与少嬉相识近千载,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肯给她也做一份吗?”茶茶委屈着上前,却让司命下意识后退,无奈,只得住步。

    “你就这样忽视我的心意,我就真的这么入不得你的眼吗?”茶茶哽咽出声,“我……我难道真的一点都……”

    “这不是游奕灵官从凡间带回的?何时竟成了小殿下的?”司命拧眉望着茶茶怀中的食盒,沉沉出声。

    茶茶亦是一愣,恍然明白过来:“这是我做的,亲手做的。我是怕你会拒绝,所以才托游奕灵官代为送来的。难道,难道你一直不知道这是我做的?”

    司命沉下脸色,未置一词。

    这默认的态度终是叫茶茶心中一喜,原来他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这是自己亲手做给他的!

    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茶茶突地一笑,上前几步:“如果……如果你知道是我做的,你会收吗?”

    茶茶鼓起勇气问出了心里的话,一双眸子晶莹透亮,里头泪珠未

    消,却透着满满的希冀。

    司命一时无言,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和风拂在二人身上,吹得衣飘飘,带动茶茶腰间铃铛一阵清响。彼此不过几步之遥,却仿若远在两端;明明触手可碰,伸手,却又一片虚无。

    “小殿下……”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茶茶亟亟的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听你内心的声音。”

    司命垂眸,不知是思考还是愧疚,片刻,才抬起头。眸中已现一片清明,却多的是决绝:“本来以为小殿下明白,却原来,是司命没有说清楚。”

    茶茶一愣,希冀的目光顿时一暗。

    “于公,小殿下是君,司命是臣,所以自不会高攀;于私,司命成仙几千载,未曾肖想过儿女私情,即使有,”司命抬头,直视茶茶,“也不会是小殿下。”

    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茶茶眼里的泪珠悄然滑落,落到唇边,滑入口中,竟是一片苦涩。

    一颗心如石沉大海,再无了往昔的鲜活生动。怀中的食盒怦然落地,亦连同茶茶的一颗真心摔落,顷刻碾压成泥,随风即散。

    往昔那样一个活泼的小殿下竟沉默至此,她有多失望,有多伤心,司命又何尝不能理解?一如他对少嬉近千载的喜欢,却从始至终也没有得到一个回应。

    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也不能理解。

    一阵无言,终是司命觉得愧疚,即便从未回应,但一日未说清便是一日的误解,自也难逃责任。

    “小殿下深受天帝、天后的宠爱,姻缘之事亦自有帝后安排。司命才疏,不敢受托,恐小殿下愈陷愈深,还望就此止步。此言皆是司命的肺腑之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小殿下包含。”司命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茶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临消失在拐角之处,她方喊道:“你是不是喜欢少嬉?”

    司命脚步一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终是未置一词,化作轻烟一瞬而逝。

    茶茶立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却终于明白了他的心。

    她苦笑,喃喃:“司命……你终究是不曾爱过我,从未!”

    ***

    茶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瑶华宫的,她甫一踏进宫门,绿荷远远便瞧见了,当先迎了上来。见她双眼通红,脸有泪痕,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一阵担心:“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茶茶抬起头,绿荷清秀的脸庞便映入眼中。

    她怔怔望着,泪水忽而蓄满了眼眶,“哇”一声竟哭了出来。

    绿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取出怀里的帕子为她拭泪,又是一番好言安慰,却始终止不住茶茶的泪水。

    绿荷扶着茶茶进了寝宫,茶茶泪水不止,伏在桌面哭个不停。绿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在旁边守着,又不时的安慰几句,再递上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再没有什么动静,绿荷小心翼翼去唤茶茶,却见她竟已伏在桌面睡着,脸上的泪痕未干,口中却只喃喃二字……司命。

    绿荷一阵心酸,小心扶起茶茶去到榻边,待为茶茶脱鞋盖被,又端来清水为她擦拭脸颊,好一番收拾后,再三确定无误,方轻掩上门,出了寝宫。

    绿荷并未走远,而是出了寝宫沿着回廊去到六角亭,那里,早已有人在等候。

    “奴婢见过天后。”绿荷疾步上前,对着亭下之人盈盈一拜。

    亭下之人着金缕凤衣,衣袍金凤栩栩如生,头戴凤冠,华丽万千,衣香鬓影,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此人正是九重天天后,亦是茶茶的生身母亲。

    天后玉手轻轻一扫,立于两侧的仙娥纷纷告礼退下,随即才对着绿荷道:“起来回话。”

    “谢天后。”绿荷起身,立于原地低眉顺眼,乖巧安静。

    天后抿一口酪浆,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小殿下现下如何?”

    “小殿下自三重天回来后便一直哭泣不休,现下哭累,已睡了过去。”绿荷如是答道。

    天后沉默,未置一词。

    好一会儿寂静无声,绿荷悄悄抬头,见天后面色如常分不出喜怒,一些话在心底徘徊许久,方鼓起勇气问:“奴婢斗胆,敢问天后,此举是何用意?”

    “嗯?”天后眼风扫来,不怒自威。

    绿荷立即屈膝跪下:“奴婢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天后恕罪。”

    天后并未作声,似是未曾怪罪。

    绿荷一颗心如雷捣鼓,但话既已开了头,便自无收回的余地。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只是不解,天后既知小殿下钟情于司命上仙,而司命上仙却喜……既如此,天后为何还要让奴婢告诉小殿下,以送糕点转述心意?”

    她原是天后指给茶茶,近身伺候的人。茶茶是她的主子,可天后的命令她又实在不敢违抗。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天后明明知道小殿下这样做定然会碰壁,又为何还要让她提出这个建议?

    懵懵懂懂的过着虽然糊涂,但至少不会伤心至此。眼下小殿下伤心难过,就连睡着都仍是不忘念叨司命上仙的名字,可见是用了真心的。如此做,岂非不是叫小殿下更加伤心么?

    “你起来吧。”天后顿了顿,无声叹气,“茶茶的脾性,再没有人比本宫更加清楚。司命是个不错的,论样貌,论才学,论修为,他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更何况,他还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座下爱徒。能得大帝青睐,可见是有过于常人之处。”

    绿荷微微垂头,静静听着。

    岂料却继而听到天后更加沉重的叹息:“只是这孩子福薄,恐难以令茶茶托付终身。既有此种结果,又何须分早晚。”

    天后言罢,饮一口酪浆,言语之间无不是叹惋之意。

    绿荷越听越糊涂,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事,终是没有再出一言。

    送走天后返回寝宫时,茶茶尚还没有醒来。

    绿荷轻轻走上前去,见茶茶一只手露在外面,未免她受寒,便轻轻将她玉臂放回绣被之中,再掖好被角。

    望着熟睡中的茶茶,天后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那是个没福气的孩子,真是可惜了,也可惜了茶茶。”

    这是天后临走时最后留下的话。

    这话在脑海中过过无数遍,但绿荷始终猜想不透,天后这话,究竟是何意?

    耳边响起一声浅浅的呢喃,瞬间唤回了绿荷的思绪。她只以为是小殿下苏醒,正扭头去看,却见小殿下睡得极熟,不过动了动身子,复又沉沉睡过去。

    绿荷恍然失笑,又听一声呢喃,只因声音太小她并听不大真切,待凑得近了几分,方听得明白。

    茶茶在梦中,在唤“司命”!

第56章 流水无意(二)

    又过了数日,待得少嬉身体已好全,司命方来至逍遥涧中,欲带着少嬉再去一趟南海。

    栖梧几日前已入定,少嬉不便去打搅他,便只留了信条简简说明,方随着司命一道腾云离开。

    司命捏诀行云,少嬉坐在云端,俯瞰底下万物。纤细玉臂轻轻拂过身边流云,少女嫣然一笑,忽而又蹙起眉头,抬头望着身边站如松的男子:“司命。”

    “嗯?”

    “我好几日没有见到茶茶了,也不晓得她在九重天做些什么,都不来看我。”少嬉忿忿抓过一把流云,摊开手,流云却顺着指尖缝隙悄悄溜走,不免有些泄气。

    司命沉着脸色,一时如鲠在喉。

    少嬉瞧不见他的神情,又久未听闻回忆,只当他是没有听见,复又问:“司命,你说茶茶是不是又闯祸了?”

    “或许吧。”司命言简意赅,却对那日在三重天之事闭口不提。

    少嬉不再多问,毕竟茶茶闯祸也并非鲜见,以她那个脾气,什么时候肯乖乖的那才是叫人意外。

    一路不再多提茶茶,反倒是少嬉就着生辰时收到的贺礼与司命一通闲聊,一行气氛倒也轻松许多。不多时,二人便行云到了南海。

    “闭水诀可还使得出?”司命担忧的看向少嬉。

    望着遥遥无际的南海水面,少嬉深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惧意,重重点了点头。

    司命握住她的手,阖目念出闭水诀,二人顿化作两道流光钻入海中,消失不见。

    有了上次来南海的经验,此番一去倒也是轻车熟路,又有司命这个熟手在旁,一行倒是省去了许多歪路,未有多久已到了南海水晶宫。

    守卫的虾兵一见是司命倒也没有诸多阻拦,殷勤地领着二人进入水晶宫中。行至花园,遥遥便见一端几个蚌女簇拥着一身着湖蓝锦袍的男子而来,领路的虾兵当先停下步子,对着那人恭敬一礼:“参见大殿下。”

    少嬉这才注目望去。但见那湖蓝锦袍男子疾步而来,男子身形修长,五官棱角分明,倒是有种凡间温润书生的模样,在神界却是少见。

    只见大殿下敖谦疾步行来,远远便冲着司命招呼:“可算是等到你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司命亦熟稔的打起招呼:“有事耽搁了,不过好在这次没有错过。”

    敖谦洋洋一笑,似才瞧见身畔的少嬉一般,脸上的笑意略淡了淡,转而蒙上一层疑惑。

    司命见了,顺势引见:“大殿下,这是非言上神的徒弟,逍遥涧少嬉仙子。”

    “原是逍遥涧来的贵客,未有远迎,失敬失敬。”敖谦拱手一礼,十足客气。

    少嬉一怔,略有几分尴尬的笑笑。倒是司命瞧了,顺势提起今日的来意:“少嬉不能出来太久,否则栖梧上神该去三重天要人了。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敖谦似才想起来此事,便挥退领路的虾兵,亲自领着他们去到花园中一座六角亭坐下。先后有蚌女捧上瓜果佳酿,随后领了吩咐,各自退下。

    “收到你的信件,信里说得隐晦,倒像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敖谦说得随意,替他们二人斟上果酿。

    司命、少嬉相视一眼,二人的脸色均是有些难看。

    敖谦将最后一杯果酿放在面前,抬头见对座二人面色沉沉的样子,又思及方才自己的一番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眼下并无外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司命一震,指腹划过琉璃盏边缘,沉默半晌,忽而抬头看向敖谦:“我们相识近千年了,我的脾性你也清楚,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我不会特意来麻烦你的。”

    敖谦端起琉璃盏小啜一口杯中的果酿,含笑看着司命:“既然你都说了我们是近千年的朋友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脾性。”摊了摊手,道,“现在所有侍女都退下了,有什

    么事情还是直接说吧。”

    少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道:“鲛珠,我们想问有关鲛珠的事情。”

    敖谦一震,似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司命。后者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见他迟迟不语,少嬉明显有些急了:“听说鲛珠是源自南海,来这儿也是想要知道有关鲛珠的更多消息。大殿下,你既然与司命是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们?”

    “你们怎么会知道鲛珠?”敖谦突然反问,双眸微眯,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过。

    少嬉张了张口欲要解释,可想到什么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司命。

    司命也有所顾忌,但转念想到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也深知敖谦的为人应是可以信过,便也渐渐卸下心防,直言道:“说来也是缘分。少嬉无意之中曾拾到一枚珠子,后来发现,原来是鲛珠。”

    “哦?”敖谦挑了挑眉,似是好奇。

    “不过,后来鲛珠遗失,我们遍寻不得,便想来南海看看,或许能知道有关鲛珠的其他事情。”司命有些为难的看向敖谦,“我知道鲛人族的事情在南海是禁忌,所以如果你很为难的话,也可以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四万年前神魔大战,魔君率十阴山魔兵举攻南海,南海死伤无数,隶属旁支的鲛人族更是惨遭灭族,无一生还。当年的个中缘由鲜少有人知晓,即使有,也无人会袒露半字。

    他成仙也不过这两千年的事情,对四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更是从无了解。也是后来与敖谦相熟,闲来交谈无意间听说过一字半句,再问,便不肯说了。

    敖谦凝视司命许久,眸光凌厉带着探究。正当司命以为此次会无功而返时,却乍然听见敖谦一震爽朗的笑声。

    司命与少嬉均是疑惑的看着他,倒是少嬉心无城府,直言问:“你笑什么?”

    “做朋友那么久,你从来没有主动开口求我什么,只这一次,难道我还能不答应?”敖谦爽朗笑着,举起琉璃盏仰头喝下。

    司命闻言顿时大喜:“你肯说?”

    一杯香甜果酿下肚,敖谦也不与他们兜圈子:“鲛珠确是我南海之物,你们拾到的那枚,应是鲛人族公主眼泪所化。是世间最后仅存的一枚鲛珠。”

    “这鲛珠可还有其他的故事?”少嬉追问。

    敖谦闻言蹙了眉头,细细一想,却也没多大记忆:“实不相瞒,鲛人族虽是我龙族旁支,但毕竟是发生在四万年的事情,那时的水君还不是我父王,而是我祖父。若鲛人一族尚在,论辈分,鲛人族公主尚算是我族亲,我还且应管她叫一声表姑奶奶。”

    “表姑奶奶?”少嬉讶然,“那得多大年纪了!”

    见她有此反应,敖谦却不恼,反是笑道:“据后来听我父王说起,鲛人一族被灭族前,鲛人族公主鲛儿尚不过才七百岁,比少嬉仙子你都还要小一些。”

    神仙的寿命与凡人不能同日而语。凡人不过几十年光阴,神仙乃至妖魔却可以通过修炼长寿,七百岁……也算是很年幼了。

    少嬉双手托腮,想着那晚在湖边见到的魔君子,那么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实难想象他竟然是魔族之君,统帅整个魔界。不但如此,竟还率领魔众屠了鲛人一族,令整个南海死伤惨重,造下如此大的杀孽。

    也不晓得那魔君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四万年前之事少嬉虽未经历,但也从各种地方听说过不少。据闻,几百年后都仍能从地里掘出累累白骨,实在叫人一阵唏嘘!

    少嬉一时走了神,待得缓过神来,便听见司命问起敖谦另一桩事来。

    “据说,最后那枚鲛珠是鲛人族公主临死前的眼泪所化,后给了魔君。魔君率魔众攻入南海,屠了鲛人一族,是否是与鲛珠有关?”

    敖谦一时面色铁青,他蹙眉想了半晌,始终未曾回答这个问提。

    司命一时摸不透他是知道内情却不愿意告诉自己,还是原就同自己一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所在。倘若是第一种……那可就真是难办了。

    三人一时无话,倒是敖谦最后率先开了口,他说:“鲛人族的事情在我南海一直都是不能谈及的禁忌,眼下无人,我才同你们多说几句。”

    少嬉与司命相视一眼,心知这是敖谦要告诉他们更多关于鲛人族的事情,不禁是屏息凝神,细细听来。

    “据说当年公主鲛儿曾擅自带回一人,那人且还是魔族中人。这事本来一直瞒得都挺严密的,并无人知晓,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九重天突然知道了。”敖谦面色一凛,继而才道,“后来九重天来人,那魔族之人被带至昆仑受罚,没有多久,魔君便亲率魔众攻入南海,并给九重天下了战帖。”

    “救人因该去昆仑,魔君来南海做什么?”少嬉不解。

    司命蹙眉思虑片刻,忽道:“莫非,是南海之人告的密?”

    话既出了,敖谦便没有打算隐瞒,便点了点头:“司命猜得不错,正是有人告密,且告密之人,正是公主鲛儿。”

    少嬉大惊,不过惊愣只一瞬,随后便明白了。

    鲛儿是公主,她带回来的人,只要她想要隐瞒,又有谁会知道?即使知道,又有谁敢擅去告密?

    话又说回来,早知会有主动告密的一天,当初还不如便不要带回来。或者,鲛人族便不会被灭族,九重天与魔界也不至于会开战,闹得六界都生灵涂炭。

    司命垂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如此说来便也通了。魔君攻南海,目标实则是鲛人一族,其目的无外乎是报告密之仇;与九重天下战帖,其原因是因为那人被九重天的人带至昆仑受罚。可话又说回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够让魔君疯狂至此?”

    敖谦摇头,确然不知。

    这事发生已久,放到如今,知内情者恐怕是少之又少,即使找到了,也不会有人愿意多言,只恐徒生枝节。

    “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这些事,你们今日听过便就都忘了吧,切莫在旁人面前提起。”敖谦顿了顿,刻意强调,“尤其这话不能在我父王的面前说起,否则我就该受罚了。”

    司命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三人再次沉默,一时颇有些尴尬,敖谦看向少嬉,提议道:“少嬉仙子初来南海,应该还没有见过我南海的珊瑚丛。今日既驾临,何不多逗留一番,瞧一眼我南海一景也不错。”

    “珊瑚丛啊!”少嬉单手托腮,并未提起多大兴致,“那有什么好吃的吗?”

    司命正在喝果酿,乍然一听,险些哽住。

    敖谦左右环视,也是朗朗一笑:“当然有,当然有。我们南海不比陆上,但多的是你没吃过的美味。”

    少嬉顿时两眼放光,一时便将方才的闷闷不乐抛在了脑后。

    敖谦当即唤来几个蚌女侍婢,几个美艳的蚌女领着少嬉沿着小路去前方的大殿用膳。司命起身欲跟上,却被敖谦拉住。

    环顾四周见无人,敖谦方拉住司命小声低语:“刚才少嬉仙子在我不便明说,但鲛珠毕竟是我南海之物,对鲛珠的气味我还是很清楚的。”

    “你想说什么?”

    “那鲛珠虽然是个罕物,但毕竟待在魔界太久,恐早已成了魔物。”敖谦有意往少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少嬉左右环顾,蹦蹦跳跳的天真模样,心底却隐隐生起一丝不安来。

    司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消失在拐角处少嬉的背影,心头倏然一紧,忙拉着他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被他突然抓住一问,敖谦少不得有几分心虚。但瞧他面上担忧不假,便多少猜到了一些,是以方道:“我也只是听父王提过那么一次,魔君手中的鲛珠……不干净,里面,里面似是藏了什么人的魂魄……”

第57章 临渊阁(一)

    “《神录志》是个什么东西?”

    出了南海,少嬉回望身后一望无垠的海水,想起临走时敖谦说的话。

    敖谦送他们出水晶宫,临走前说出了《神录志》。

    “那是记载各路神仙过往的典籍。”司命率先抬步往前走,少嬉忙跟上。

    “那在哪儿可以找到?”

    “就在七重天,临渊阁中。”

    司命停下步子,险些与疾步跟上的少嬉撞了满怀。他伸手扶住少嬉,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拢好鬓边的碎发:“但是那里有神将看守,没有天帝的手令,谁也进不去。”

    少嬉心底的小心思顷刻间被司命窥破,心虚地眨了眨眼,却仍旧还想再据理力争:“可是咱们在南海得到的线索不多,好不容易才得到大殿下说出这么一个线索来,或许,或许那什么《神录志》真就能够找到关于鲛珠的更多消息呢!”

    二次来南海,除了了解到一些有关鲛人族的大致消息,那些个细枝末节却根本一无所获。

    例如鲛人族惨遭灭族大祸,其根本原因难道真是公主鲛儿的告密?那最初鲛儿在南海救下的又是谁?什么人竟能同时得到魔君的庇护,又能使得九重天防备?还有鲛珠……

    尤其现下鲛珠下落不明,少嬉实在有些担心。当初魔君仅因为一个告密者便将鲛人一族悉数屠尽,那么这世间仅存的最后一枚鲛珠,会不会又成为另一个兴兵的借口?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扣下鲛珠不还,否则眼下也就不必为了那么一颗珠子而东奔西走了。

    少嬉神情愈渐暗沉,眸中担忧懊恼之色明显。

    司命瞧了隐约有些不忍,伸手握住少嬉双肩,低头,几近温柔的低语:“四万年太过遥远,我们不曾经历,也不必为了往事而忧心烦恼。此行虽未找到鲛珠的下落,了解也不算全面,可既知鲛珠已落入魔君手中几万年,多少沾了魔气,恐也是个不祥之物。依我看,丢了就丢了吧。”

    “可是……”

    少嬉还欲再争,司命却已不想同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多言。他拉过少嬉的手,转身沿着东面而去。

    当初在逍遥涧的结界处栖梧上神曾给过他忠告,方才在水晶宫敖谦也曾提起这事,这说明,这个鲛珠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司命一时心事重重,宛若重石压在心头难以舒怀。不过好在,如今鲛珠丢了,或许是上天的指示,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至于魔君……相信栖梧上神自有办法解决。

    心里打定主意,司命便不再就着鲛珠的话题与少嬉多加探讨,反倒是让她忘记此事,不必过多上心。直到送了少嬉回逍遥涧中,司命未免自己会心软,不肯久留,当即自行返回三重天。

    和风阵阵吹得梧桐树叶飒飒作响,少嬉坐在树下的秋千上高高的荡起,吹得衣飘飘。和风拂过脸颊带着股清清浅浅的竹叶味道,煞是怡人。

    少嬉却放不宽心,仍旧挂念着鲛珠的事情。也不知为何,那鲛珠离了身,似也牵动着她的情绪,犹如着

    了魔般,一时竟忘却不下。

    玉色的绣鞋点地,少嬉两手握住秋千绳,目光远眺前方,忽然打定了主意:“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

    七重天,临渊阁外。

    四名守门神将正齐齐拦着一黄衣姑娘,看样子是姑娘硬要往里闯,而四个守门神将却不肯放行,你推我挡的闹了起来。

    “去去去,再敢擅闯,我等可真就是要不客气了。”许是被缠得烦了,其中一个神将伸手一推,手中一杆神枪就地一震,连带着身畔流云都震得碎成几何,四下飘零。

    那姑娘被推了一个踉跄,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可不正是少嬉!

    “我可是逍遥涧的人,你们敢不对我客气?”少嬉双手叉腰,显然也是怒了。

    然那神将却丝毫不松口:“没有天帝的手令,便是逍遥涧二位上神来了,也照样进不得。快些离开。”

    这话显然是连师傅都不放在眼里了,少嬉更是大怒,指着那神将便要破口大骂:“好你个看门的,竟然敢不把我师傅放在眼里。若是我师傅有心,还何须他出面,保你们得乖乖的捧上东西送至逍遥涧。”

    这话说得实在口气大,但也并非少嬉夸大厥词,以师傅的声名,若今日是他要看《神录志》,别说这些个小小神将是否敢阻拦,只怕天帝都得找人亲自捧了送到师傅面前。

    眼下也就是师傅不在,她也是瞒着栖梧上了七重天,不然,也不必与他们在此多费唇舌。

    但此番上是上来了,若是连门都进不了岂非是叫人瞧低了逍遥涧?

    当下少嬉把心一横,怒视四个守门神将:“今天你们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话落,见那四名守门神将仍无退让的意思,少嬉明眸微眯,退开两步,垂下的双手捏出一个诀,莹莹黄光顿时绕着双手缠绕数周。黄光大盛,少嬉汇聚灵力于指尖,不妨手腕一紧,她侧目望去,凝聚的灵力登时消散干净。

    “别闹!”

    司命紧紧握住少嬉的皓腕顺势将她往身后一带,旋即对上司命守门神将,略带歉意道:“小姑娘懵懂无礼,还请四位神将包涵,万不要追究。”

    “我……”少嬉挣了挣手显然不愿意就此作罢,奈何手腕力道加重,她腕上吃痛,只得悻悻闭嘴。

    当中一名神将将目光在司命与少嬉之间来回打量,探究许久,终是松了口:“既是司命上仙开口,我等自不会为难。只是我等奉命看管临渊阁,若出了任何差池,我等担待不起,旁人也担待不起。”

    最后一句话俨然是对着少嬉说的,少嬉更是忿忿,还不但继续不依不饶,却先一步被司命强行拽走。

    司命身强力壮,力气也大,轻松便拽着少嬉离开了临渊阁。待得离得远了,司命刚放松下来,却被少嬉一把甩开。

    后者愤愤瞪了一眼,揉着吃痛的皓腕转身便走。司命又岂会让她再回去生事,长腿一迈便拦在了前头:“你不能再去了。”

    少嬉抬头怒瞪,压

    根儿不听,绕过他继续往前。

    “临渊阁没有天帝的手令,擅闯是重罪,你真的不能再去了。”司命苦口婆心的相劝,奈何少嬉不听,他无奈,只得抓住她的双肩,不再让她上前。

    少嬉心里憋着口气,挣了一挣却挣脱不了,索性放弃:“你不帮我,我自己去还不行吗?何必管我。”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司命情急之下冲口而出。

    少嬉一怔,抬眸看着司命涨红的脸,倒不知是因着急还是担心,但眸中的关切却是真真的。一时气消了大半,心底却隐隐生出些甜丝丝来。

    被她明眸直视,司命反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始终握着少嬉的双肩,不肯放手:“临渊阁有神将看守,你根本不是对手。就算你侥幸溜进去了,倘若东窗事发,恐连逍遥涧也会受到牵连。”

    少嬉似充耳未闻,清明的眸子直直望着司命,樱红粉唇掀起一抹弯弯的弧度,尤带狡黠。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司命脸颊更红,当下松了手,侧过脸不与她对视。

    此般僵持一会儿,忽然听得少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司命更显窘迫,一时无措。

    “你是不是担心我?”少嬉笑嘻嘻缠了上去,双手抱着司命手臂,晶亮的眸子却始终定格在他的脸上。见他不应,复又耍赖的继续追问,“你老实说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是不是?是不是啊?”

    司命被缠得没法,一时心跳如捣鼓,受不住她的痴缠,只得应“是”。

    少嬉心情大好:“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是在意我的。”

    唇角不由主地微微上扬,司命算作默认。

    少嬉灵动的眸子迸射几丝狡黠,软下了语气,抱着司命软磨硬泡:“司命,我来都来了,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多不好啊。况且,找不回鲛珠,我心里始终跟压了个重石一样,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日渐消瘦下去么?”

    司命无奈,正要辩解,垂眸却见少嬉撅着红唇,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隐约透着委屈的神色,两颊吹得鼓鼓的,倒是有些可爱,一时便也忍不住笑了。

    “你笑了!”少嬉心中大喜,“那是不是打算帮我进去了?”

    “我可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司命转过身,手指轻轻戳在她的脑门,心却软了。

    “那就是愿意帮我了。”少嬉大喜,可遥遥望着前方寸步不离守在临渊阁门前的四名守门神将,顿显哀愁,“可是门口那四个守门神将很是难缠,我好说歹说了那么久他们都不让我进去,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司命回眸望去,浓眉微蹙,似在思考。

    能在七重天看守临渊阁,其本事显然不低,硬闯是肯定不行的,到时候动静太大惹来其他神将,便更加不好脱身了。可若使计来个调虎离山,又无法在同一时间将四人都调走。

    司命正愁眉不展,忽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若我有办法呢?”

    突闻声响,二人齐齐回眸望去,皆是一震。

第58章 临渊阁(二)

    “茶茶!?”少嬉惊喜叫出声来,打破了眼前的沉寂。

    茶茶提步缓缓走来,目光只在司命身上停留一瞬,旋即看向少嬉:“我可以帮你们进临渊阁。可是你们得告诉我,你们进临渊阁,究竟想干什么?”

    少嬉语塞,侧头望向司命。

    鲛珠的事情,当时在人间时并未告诉茶茶,眼下鲛珠又弄丢了,进临渊阁调查不过只是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但眼下被茶茶撞破,这事也不知该不该继续瞒下去。

    “少嬉想念非言上神,所以想看看《神录志》中是否记载有关于上神更多的消息。”正在少嬉愁得不知所措时,司命突然开口,三言两语便将注意力引向了早已消失七百多年的非言上神身上。

    少嬉反应过来,连忙称是。

    茶茶却似乎并不相信,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心里怀疑着什么,但终究是没有继续追问。

    彼此气氛有些古怪,少嬉唯恐瞒不过,赶忙道:“师傅都走了七百多年了,也从来没有回逍遥涧看过我,我实在是想他,但又不知道从何处去寻。听说七重天有本《神录志》,便想来看看,是否有关于师傅的消息。”

    “《神录志》确记载着十方神灵的过往,但非言上神是上古之神,《神录志》未必有什么记载。”茶茶如是道,却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听说你们近来去过南海?”

    这话头转得太快,少嬉愣了一愣。

    倒是司命反应极快,当即回道:“我与南海大殿下素有交情,时常走动也是情理之中。正巧少嬉说从未去过南海,是以,我才会带着她一起去,也算散心吧。”

    “是啊是啊。”少嬉连忙应是,“不过那南海大殿下倒是挺热情好客的,也与传闻所言那般,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我瞧着倒不像是个修仙之人,反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头常说的什么什么……哦对,文人墨客。”

    话未落,司命、茶茶已同时朝她望去。

    前者神色复杂,倒瞧不出是怒是喜,更多的却是几分吃味与无奈。

    后者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再想着不久前天后仙诞时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听着这番夸赞,便更是不太舒心。

    少嬉显然并未顾及到二人的想法,抬眸见他二人齐刷刷望着自己,灵动的眸子透着无辜,更显一脸茫然。

    未免少嬉再多嘴说些什么话来,茶茶及时止住这个话题:“一会儿我想办法引开他们,你们趁机进入。但千万小心,别被发现了。”

    少嬉重重点头,司命亦颔首表示了解。

    茶茶深吸一口气,方抬步径直往着临渊阁而去。

    “你说,茶茶能成功吗?”立在原地,少嬉望着茶茶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是在问身边的司命。

    “不知道。”司命淡淡应道,对结果如何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少嬉便不再问了,转而却是十分紧张的注视着前方。

    临渊阁外,只见着四名守门神将对着远远行来的茶茶恭敬见礼。后来也不晓得茶茶说了什么,那四名守门神将面面相觑一番后竟齐齐离开,不禁叫少嬉惊讶。

    茶茶回头,冲着二人招手示意。少嬉正震惊中,还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司命拉着大步往着临渊阁而去。

    开临渊阁的大门,再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映入眼前的便是三层楼阁。此楼阁却又与一般建筑不太一样,四周为环形,多层架子罗列其间,典籍、盒子不计其数,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茶茶也是第一次进入临渊阁,也从未见过《神录志》,更不知被放在哪儿,一时也不知该从未找起。

    司命环顾四周,当即道:“我从一层找起,少嬉去二层,小殿下去三层。我们分开找,一定要在守门神将回来之前找到《神录志》。”

    “好。”少嬉、茶茶同时应道,再不耽搁,连忙各自奔向二层三层。

    临渊阁典籍太多,存放的珍宝亦不在少数,况且三人都是首次进入这儿,时间紧迫,未免显得有些慌乱。

    少嬉翻找着多宝格上的典籍,其上的东西无一放过,复又想到方才在临渊阁外的事情,心里好奇,便趁空扬声问茶茶:“刚才你都同那四个守门神将说什么了,怎么你一说他们就走了?要知道,我刚刚可是费尽唇舌他们都不动容,就差动手了。”

    茶茶也在专心找着《神录志》:“我只是告诉他们,方才我过来时似乎见到有一个可疑的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所以让他们过去看看。”

    “啊?这样他们也信啊?”明显的调虎离山计,少嬉自问连自己都不会上当,那四个神将竟然会傻傻被骗?

    “自然不信。可我毕竟是九重天的小殿下啊,他们不敢不信。再说了,要真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却因他们的疏忽而造成了什么后果,他们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可要是他们发现自己被骗了,会不会一状把你告到天帝那儿去?”

    “只要临渊阁东西没少,他们即便告到帝父那儿去了,我顶多也只是被责骂几句而已,我早就习以为常。”茶茶翻找的动作一顿,侧目望向二层的少嬉,“况且,他们敢告我的状,就不怕我回头会收拾他们?”

    这话说得可真是霸气十足,明晃晃的是拿身份压人啊!少嬉退后两步,抬头望着三层的茶茶,不得不佩服的竖起个大拇指。

    茶茶摸了摸鼻头,甚是得意的一笑。

    “快别闲聊了,要是守门神将突然返回,我们被抓了个正着,那就得不偿失了。”司命无心听两个姑娘闲聊,一心都只扑在了找《神录志》上。

    闻言,少嬉与茶茶也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翻找起来。

    茶茶快速找完一面,正要去找另外一面,不经意间抬头却见顶上有一角露出。她心下好奇,遂踮脚去拿。几番努力倒是成功将上头放着的锦盒拿了下来,而与锦盒一起落下的,还有不知铺了多久的一层细灰。

    茶茶不妨吸入了一口,登时咳嗽了两声。捏着锦盒一角将上面的灰烬扫开,待得她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一道金光却突然从打开的盒中蹿出,只听“嘭”一声,却是有倒地的声音。

    “少嬉!”

    司命焦急的声音从二层传来,茶茶登时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其他,丢下盒子便匆匆去到二层。

    少嬉不知何故已经晕倒,司命将她抱在怀中连连唤了数声都不见反应。

    “少嬉怎么突然晕倒了?”茶茶有些手足无措。

    司命不应,抱着少嬉又唤了数声,

    俊颜上尽显担心。

    “别待在这儿了,赶紧抱着少嬉去瑶华宫,再晚被发现就来不及了。”茶茶情急之下提了建议,眼下司命也别无他法,只得暂且答应。

    二人带着少嬉悄无声息离开了临渊阁,径直来到瑶华宫。

    正逢绿荷在为宫中的牡丹浇水,抬眼却见着司命抱着一个姑娘疾步匆匆朝着瑶华宫而来,小殿下亦疾步跟在身后。她忙放下手中物什,抬步去迎:“小殿下,这……”

    “先别管那么多。”少嬉突然昏倒,茶茶也是焦急满面,抬手便打断了绿荷的话,“赶紧让开,别挡道。”

    若是以前绿荷肯定便让了,今日却不肯,仍旧死死挡在前头:“原本小殿下的命令奴婢不敢违抗,但瑶华宫毕竟是小殿下的寝宫,到底男女有别。为全小殿下名节,还请司命上仙就此止步。”

    司命一怔,倒是没成想一路行到九重天都畅通无阻,眼下竟会被绿荷拦截在此。

    茶茶刚要开口,却见绿荷一个眼神睇来,她心中恍然明了,犹豫后,方有些歉意的看向司命:“绿荷说的不无道理,此事要是被母后知晓了,恐怕今日的事情就该瞒不住了。少嬉也是我的朋友,交给我,你不必担心。”

    司命略有踌躇,但转念一想,遂还是放弃了进入瑶华宫的念头。

    他将怀中的少嬉小心放下,绿荷眼尖,忙上去与茶茶一左一右的将少嬉扶着。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若有消息,还请告知我一声。”司命拱手一揖,转身欲走。

    茶茶唤住他:“司命。”

    司命住步,转身淡淡道:“小殿下还有何事?”

    原本的千言万语悉数哽在喉间,茶茶张口欲言,到底最后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反是绿荷暗地里朝她使着眼色,茶茶这才讷讷道:“没、没事了。”

    司命亦不久留,这便告辞了。

    茶茶似有不舍,但眼见司命离开时竟无半点儿留念,到底是心头一痛。

    “不属于自己的,还是莫要强求的好。”绿荷倏然开口。茶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在此伤春悲秋,与她一道扶着少嬉进了寝殿。

    因着事发突然,少嬉又是在临渊阁晕倒的,未免闹出事情来,茶茶也不敢声张。不过好在绿荷是懂些医理的,既说少嬉没事,她这才放下心来。

    茶茶松了口气,替少嬉仔细捻好被角。此时绿荷疾步行来,凑在她耳畔低语:“司命上仙眼下正等在门外。”

    茶茶一惊:“他竟没有走?”

    绿荷摇摇头,颇是有些无奈。

    茶茶一时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司命从未主动踏足过瑶华宫,现下不肯离开,却到底不是为了她。复又转头看向安静躺在榻上的少嬉,心里不禁是落寞地想,倘若今日不是少嬉在此,恐怕他也不会来吧。

    “小殿下。”绿荷见她失神,轻轻唤了一声。

    茶茶回过神,垂头掩去眸中的落寞:“你去告诉他,少嬉没事,让他回去吧。”

    绿荷应了,张口欲言,却已见茶茶将锦帕浸了水,亲自替少嬉净面。一时心头百感交集,却不再言,告礼出了寝殿。

    待得绿荷离开,茶茶抬起头来,面上已有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第59章 梦魇(一)

    少嬉昏昏沉沉已不知身处何方,只觉周遭混沌一片,迷迷茫茫竟看不清眼前景象。

    脚下虚浮似不着实物,每走一步都荡起一片涟漪,似赤足行在水面,四面白茫茫,如大雾蒙了双眼。

    “少嬉,少嬉……”

    朦朦胧胧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少嬉左右环顾却不见一物,可那声音却若近在耳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熟悉。

    “少嬉,少嬉。”

    那熟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少嬉紧张地四下张望,找寻着那声源的方向。可四周却像天地初开时处于混沌之中,她努力辨清声音的方向却始终寻不到,只那一声声的呼唤不断响起似是师傅的声音!

    “少嬉,过来师傅这儿。”

    少嬉乍然回头,身后,一袭白衣的非言站在不远处,见她回望过来,便朝她含笑伸手。

    “师傅。”少嬉喃喃,鼻尖一酸,眸中顷刻蓄满了泪水。

    师傅的音容样貌不止一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如今师傅就在眼前,那一声呼唤似在心间荡开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师傅。”

    她踌躇上前,不过才迈开一步,忽觉身畔带过一阵轻风,已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跑向了非言。她怔住,望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跑向师傅,一如往昔她抱着师傅手臂甜甜撒娇的模样,而师傅亦望着她,笑得格外宠溺。

    “怎么回事?”脚下似有千斤重,少嬉再迈不开一步,仅余的一点重逢喜悦,也都在见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时变得荡然无存。

    “怎么跑得满头大汗?嗯?”非言低头,用怀中的一方巾帕温柔地替“少嬉”拭去额上的一层细细汗珠,语调轻柔,甚是宠溺。

    “少嬉”抬起头,脸颊浮现一层淡淡的粉色,却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听到师傅唤我,我自然跑得很快。”

    “傻丫头!就快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也不知道矜持一些。”

    “少嬉”娇羞一笑,低头埋进非言的胸膛间。

    “新娘子”三字宛若惊雷平炸在少嬉脑中,她怔怔立在原地,望着眼前相拥依偎的两人,张了张口,竟不能言语。

    四周忽起大雾,一阵黑雾骤起,将眼前一幕吞噬。少嬉尚未反应,只觉脚下天地一番周转,少顷恢复平静后,黑暗中竟凭空燃起两只龙凤烛。

    烛火摇曳,映着一身披嫁衣的新娘端正坐在榻沿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遮住了新娘的娇容,自上而下皆是一派红色,更添喜庆。叠放在膝上的玉手不安地扯着红嫁衣,似也在无声的彰显着新娘的紧张与期待。

    少嬉茫然无措,只见一人于黑暗中缓步而来,着红衣,执玉如意,缓缓朝着新娘而去。

    “师傅。”

    少嬉一眼认出非言,她疾步上前欲伸手去拉他,不想手穿体而过,竟连一片衣也未触到。

    少嬉呆呆望着自己的手,那方非言已至榻前。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挑起新娘的红盖头,盖头之下,女子蛾眉螓首,朱唇皓齿,抬眼瞧见夫君又羞怯怯地垂下头,眸中光华流转,含羞带怯。

    少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望着眼前与师傅一模一样的男人,他迎娶的新娘,竟是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怎么会?怎么会?”少嬉脚步虚浮,心底却不敢相信。

    她下意识后退,却不妨身后一人竟穿过她的身体跑到那对新人面前,硬生生打断了一对正在喝合卺酒的新人。

    “少嬉你不能嫁给他,你忘记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你忘记你曾经亲口答应要嫁给我吗?如今你怎能弃我而另

    嫁他人?”前来阻止的人正是司命。眼下他目赤欲裂,看着“少嬉”身上鲜红的嫁衣几乎绝望到了极点。

    “不知死活!”非言恨恨呢喃,手中酒杯竟凭空化为宝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刺穿司命的身体。

    宝剑穿胸而过,鲜红的血液顷刻染红了胸前的衣衫。司命张了张口,终是一字未言已倒了下去。

    少嬉大呼一声,情急跑向倒地的司命。

    “少嬉,你该回去了。”

    不知何处传来的女声骤然响起,少嬉如遭束缚,竟再迈不动一步。原本黑暗的四周似破了口子,刺眼的强光照耀进来,倒地的司命、执剑的非言、身穿嫁衣的“少嬉”都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渐渐变得模糊……

    “师傅不要!”

    少嬉猛然从床上坐起,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外间的茶茶忽闻异声,赶忙与绿荷匆匆跑进殿中。

    “少嬉你醒了。”茶茶率先跑到榻前,见少嬉坐在榻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张娇颜顿时变得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就连身上的里衣也被汗水濡湿,想她应是做了噩梦。

    绿荷细心的取来衣衫给少嬉披上,又捏着一块帕子替她拭汗:“想是少嬉仙子梦魇了吧?不妨事,不过梦境一场,醒来便作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也不必忧心。”

    敞开的殿门吹进一阵凉风,略带冰凉的和风拂在身上,登时叫少嬉打了一个激灵,却也回神不少。

    她拿眼打量着四周,似才发现身畔坐着的茶茶与绿荷,略有茫然:“我这是在哪儿?”

    茶茶与绿荷相视一眼,前者不甚在意,如实道:“这是瑶华宫。要是还有不适便再睡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

    脑中的记忆一片混乱,方才在梦中所见的一切都还缠绕着自己,竟叫少嬉一时辨不清现实与梦境,徒惹得一阵头疼。

    “少嬉仙子许是睡得久了还有些乏,奴婢去取些净水来为仙子净面,也好清醒一些。”绿荷说着看向茶茶,见她颔首同意,便起身轻声退下。

    茶茶又将衣衫替少嬉拢得紧了些:“刚才在临渊阁,你突然之间就晕倒了,可吓坏我了。对了,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昏倒的?”

    原本混乱的记忆经茶茶一番提醒倒是渐渐归拢了些,少嬉细细想着。当时她正与茶茶、司命分层找着《神录志》,正踮脚欲取头顶的一层,不知为何,只忽觉后颈一痛,再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只是方才的梦境有些奇怪,在梦中,自己怎么会嫁给了师傅呢?还有突然出现的司命,为何会说她早已答应了婚事,却又临时反悔改嫁师傅?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

    少嬉头痛欲裂,混乱中紧紧闭上了双眼。耳畔似又响起清醒前的那道声音,那个声音太过熟悉,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

    “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茶茶见她痛苦不堪的模样,也实在不忍她继续想下去,“你刚刚才醒过来,肯定很虚弱,要不再睡会儿?”

    少嬉摇摇头。方才一场梦境,突如其来的婚礼、司命被杀倒在血泊中,纵知是梦,也实在叫人心惊肉跳,如何还能睡得着?

    想起梦中的场景,少嬉倒是后知后觉想起一事,忙问:“《神录志》找着了吗?”

    茶茶一震,旋即摇了摇头。

    临渊阁中少嬉突然昏倒,她与司命都慌了神,又唯恐那个时候守门神将突然返回,情急之下只得先带着少嬉回瑶华宫。至于找《神录志》的事,又如何还能顾得上?

    少嬉不免有些失望

    ,又问:“司命呢?我都醒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见着他?”

    “司命他……不、不方便来这儿。”茶茶支支吾吾,低头掩去一些不自在,又担心少嬉起疑,便道,“不过我已经让绿荷给他传过话了,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少嬉放松下来,但始终觉得好不容易才可以潜进临渊阁,最终却落得个无功而返,自己还平白晕倒了,到底是有些可惜。

    茶茶倒没记挂着这事,只是乍然想起在临渊阁中找到的那个盒子也不知与少嬉的昏倒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多时,绿荷捧着面盆便返回了殿中。先是伺候着少嬉净面,又取来套干净的衫裙给她换上。

    少嬉因担心自己离开太久会使栖梧着急,便是说什么也不肯再逗留了。只让茶茶代给司命报个平安,便拒绝了她们的相送,兀自出了瑶华宫。

    九重天的地形她并不熟悉,临走前也忘了问天门的方向。是以出了瑶华宫后,竟兜兜转转不知到了何方,倒是平白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不过尚好,来来往往间有不少仙娥,一听她是来自逍遥涧的倒也都还客气,指引了路,还亲自领着她到了天门处。

    少嬉再三谢过,转过身,却见天门处立着个人影。她定睛一看,赫然正是栖梧。

    栖梧站在天门处也不知来了多久,面色沉沉的望着她,显然是极其生气。

    少嬉讪讪垂下头,挪着步子缓缓上前。临至跟前,她抬起头,怯怯唤了声:“栖梧。”

    栖梧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可低头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忍住了。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勉强压下了心头流窜的怒火:“跟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真是好大的胆子,去了南海不算,竟然还敢背着我跑到九重天来了。”

    栖梧戳了戳她的额头,没下狠劲儿,但也不算轻,着实叫少嬉疼得“唉哟”了一声。

    “你轻点!”抬手打掉栖梧的手,少嬉连忙捂着额头退了两步。

    这下却叫栖梧更加大为光火:“还敢反抗了是不是?看来到底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你都可以无法无天了?竟然敢趁我入定,跑到临渊阁去了……”

    “你小声点!”

    去临渊阁是个秘密,可眼下栖梧却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登时把少嬉给急得不行,伸手就去捂他的嘴。拉扯之间,少嬉无意碰到栖梧的胸口,竟使他脸色一变,似是痛苦般的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少嬉当即发现不对劲儿:“你怎么了?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说着便要去扒他的衣服。

    栖梧连忙侧身避过,动作太大,又扯得心口一阵疼痛,便是站也快站不住了。

    “你真的受伤了?”少嬉眼看情况不对,便知栖梧是真的受了伤,且还伤势不轻,否则以他的修为,不会连掩饰也无法掩饰了。

    “我没事,只是入定的时候探到你有危险,一时泄了灵力,受了点轻伤。”栖梧脸色一白,却勉强打起精神,朝着少嬉一笑,“大庭广众的哭鼻子可不好。先收着眼泪,要哭,也得回家再哭……咳咳!”

    “谁哭了。”少嬉抵死不认,却扶着栖梧让他将大半力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平时还说自己多厉害的,原来就是个纸老虎。”

    栖梧失笑,也不与她强辩:“是,我是纸老虎,你是小老虎行了吧。”

    少嬉气得要打他,又听得他一阵咳嗽,只好作罢。

    “我先带你回去,要是你晕倒在这儿,你这上神可就真得贻笑大方了。”说着,少嬉已兀自捏了诀,带着栖梧化作两道光下了九重天。

第60章 梦魇(二)

    少嬉捏诀,带着栖梧很快回到了逍遥涧。

    推开栖梧房间的门,少嬉径直扶着他到竹椅上坐下,再端来一杯清水给他润润喉。

    “栖梧,”少嬉扶着扶手缓缓蹲下身,仰头看着他,“我昏倒的时候,梦见师傅了。你知道吗?自师傅走了这几百年,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他,一次都没有。”

    栖梧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尽,听罢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屏息调理内伤。

    少嬉换了个姿势,双手抱着双膝,一时心头复杂难言:“我梦到师傅……成亲了。”

    此话一如平地一声雷,栖梧倏然睁眸,震惊的眨了眨眼,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谁?”

    少嬉抬头,又心虚地垂下:“不、不清楚。”旋即却又面色一红,“天、天色太暗了,看、看不大清楚。”

    栖梧正纳闷着,低头看着她郏边浮现的两抹霞红,瞬间明了。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笑得一脸暧昧。

    少嬉全然不察,转又想到一事,抬头瞪着他,嘟囔着嘴控诉:“你骗我。你不是说师傅总有一日会回来的吗?可是都七百多年了,我快等来了千年劫,却始终没有等来师傅。你还是骗了我,你说话不算话。”

    “诶诶诶,你这说得可好没道理。”栖梧当即反驳,“当时你师傅走的时候可是跟你说的明明白白的,这是你师傅的主意,你可不能怪我。”

    “师傅好狠的心,一走就是几百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少嬉忿忿,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心酸,活像是个被大人无情抛弃的小孩子。

    不过也差不多了,她就两个亲人,一个还走了这么久杳无音讯,可不就是被抛弃了?

    栖梧无声浅叹,忽觉手背一点冰凉,他抬头看向窗外,竟不知何时天空已下起了绵绵细雨。几丝细雨飘入窗内,他伸出手,一丝细雨落入掌心,顷刻化成小小的水珠,随着掌心的温度化作轻烟。

    “别坐在这儿了,地上凉。”他转过头,俯下身拉着少嬉起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逍遥涧,不许再乱跑。从前懒惰了这么久,眼下也是时候将之前落下的都给补回来。”

    千年劫迫在眉睫,少嬉再愚钝也该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以她如今的灵力修为,若不加紧修炼,只怕到时候真是难以应付。

    “好。”少嬉乖乖点头。

    最近各种事情接踵而至,鲛珠遗失、南海秘闻、临渊阁中的《神录志》,以及那个奇怪的梦境,还有梦里女人的声音……少嬉一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栖梧见她还不回自己房间,遂问起另一件事:“你去南海的事情暂且不论,今日瞒着我偷偷去临渊阁又是做什么去了?”

    “啊?”少嬉惊愕抬头,未成想栖梧竟又重提此事,莫不是想要秋后算账?

    栖梧面色一沉:“你可要老实交代。”

    “这……”少嬉支支吾吾,正无措间,转念想到在七重天应付茶茶时的借口,故而照旧如法炮制,“这、这不是师傅走了太久了嘛,我想他了。听说七重天临渊阁里有本《神录志》,里头记载了十方神灵的前尘过往,我就想去看看,兴许会发现一些师傅的线索也说不定呢!”

    栖梧从鼻尖哼了一哼,显然不信。

    “真的真的,绝没有撒谎。”唯恐他不信,少嬉赶忙竖起三指作发誓

    状,“只不过中间出了点意外,《神录志》没有找到,我倒先晕过去了。”

    凭她如何借故掩饰,栖梧总归是不相信的。但想着即使问下去也不一定能听得一个实话,便也不再问了。

    栖梧起身,往着床榻踱去:“倘若真是这个原因,那临渊阁,你也就不必再去了。”

    “为何?”

    撩起衣袍,栖梧于榻上跏趺坐定:“你师傅真身乃是娲皇座下四大神兽之一,是上古之神。《神录志》不过是近几任天帝所编撰,又如何能有记载?”

    少嬉垂头,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这也不重要,总归她闯临渊阁,到底也不是为了这么件事。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便回自己的房间去吧。”栖梧闭目调息,已聚灵气绕身一周,“记住,不要再去了。”

    少嬉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栖梧已经兀自开始调息,少嬉不便再打搅,只好掩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听得房门合上的声音,原本已经入定的栖梧忽然睁开眼,眸中神色复杂,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少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间,一进屋便直奔床榻,一时只觉周身疲惫不堪,连动一动也甚是费力。

    躺在榻上阖目小憩了一会儿,少嬉慢慢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中梳理一遍。

    最初是她和茶茶偷下凡间,结果却误入了冥界,还不小心放出了恶魂;后来司命赶到替她们承受了三十道火雷刑,才换来冥帝同意让她们将功赎罪,而在临走时,她便捡到了鲛珠;再后来就是在人间发生的事,无外乎也只是追踪恶魂,收降恶魂,除了这些,唯一奇怪的,便是梦中的那个声音……

    少嬉忽然翻身坐起,原本乱麻麻的思绪逐渐理清。

    在临渊阁昏倒后她便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梦到了师傅,梦到了司命,以及那莫名其妙的成亲夜晚……可是奇怪就奇怪在,那个女子的声音,竟然又响起了。

    少嬉默默在心里列出了所有认识的人的名单,可是光听声音,并不像是她熟悉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这样断掉,少嬉沉沉叹了口气,双手平伸,索性放弃仰倒在榻上。

    疲惫的身子躺在柔软的榻上倒是十分舒适,只是躺下的瞬间,手背似触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倒叫她手背一疼。右手探入枕头底下一阵摸索,也不知摸到了何物,拿起一看,竟是鲛珠!

    少嬉不禁大惊失色:“怎、怎么会在这里?”

    重拾鲛珠并未带来喜悦,反倒是惹来满腹困惑。

    她分明记得清楚,在拉着司命去凡间找鲛珠之前,她是里里外外将整个房间都找了个遍,甚至最后还将整个逍遥涧都翻了个遍,别说鲛珠了,就连一颗和鲛珠大小相同的珠子都没有。那么,这个鲛珠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枕头下面?

    ***

    此事过去四五天,回来的鲛珠并无任何异常,渐渐的少嬉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又随意揣进了流云锦中,不再上心。

    这事从一开始就瞒着栖梧,她便也不去没事找事,在栖梧面前照旧一字不提。近来被监督着,她的修为虽不能算是突飞猛进,却也小有所成。

    于梧桐树下跏趺而坐,聚灵力于丹田,行三十六周天,眼看就要突破瓶颈,少嬉体内凝聚的灵力忽然尽散,直累得连连喘气。

    今日日头正好,栖梧拎了壶竹叶青登上梧桐树的枝干,修长的身形懒洋洋的斜倚着,墨绿的衣随风飘飘,倒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模样。

    “栖梧,我又失败了。”低头看了看掌心中缓缓消散的灵力,少嬉颓丧地冲着头顶喊着。

    修长的两指高高拎着酒壶,清香的酒水顺势落入口中,入口清甜微苦,饮后又余香回味悠长。栖梧极是满足的砸了砸嘴,余光淡淡向下瞥去,唇角一撇,道:“真笨!”

    少嬉登时来了火气,怒目瞪去:“师傅不在,你算半个师傅吧。这徒弟教不好,只能说明你这师傅也不咋地。”

    “嘿!瞧你这话说得。”

    双脚一个向上回旋踢,栖梧已潇洒地起身,再稳稳地坐在枝干上,顺便再喝了口小酒:“逍遥涧统共才三个人,非言、我、你。我与非言是上神,名号在六界那可是响当当的,你别说上神上仙了,眼看着自己的千年劫都要过不去了。”

    这话说得可谓真是打击人,少嬉忿忿不平,直气得两颊鼓鼓的,可又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

    栖梧似无所察,又仰头饮了口酒:“我看你就是平时懒散惯了,眼看着千年劫将至,是避无可避了这才临时抱佛脚。奈何呀,这资质太差,又如何能够能够取得突飞猛进的成就?”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少嬉强力反驳,“这修行之路本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在短短时间内,你难道还指望我能一下子就有上仙的修为吗?”

    以她现如今的基础,即便是她天生资质极好,眼看就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勉强能够过得去千年劫就要谢天谢地了,想要达到上仙的修为,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我可没说让你一定要修成上仙啊!”栖梧伸手垫在脑后,闲闲地向后靠在树身上,“其实我和非言对你的要求也没有多高,上仙之身亦或上神之品,说到底也没有多么重要。有我们两个做你的靠山,即便你终其一生都碌碌无为也不打紧,六界之中,又有谁敢与你为难?”

    平日里被他贬低得多了,少嬉也渐渐地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早就已经刀枪不入了。可眼下听着这话,心里却有种暖暖的感觉,怎么还有点小小的得意捏!

    “认识你这么久,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少嬉羞怯垂头,积郁在心间只等爆发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阵夹带酒香的凉风扑面拂过,少嬉倏然抬头,不知何时栖梧已跳下了树。见她抬头迎面直视,微微一笑间,一指头却戳在了她的脑门上。

    “随便说两句,瞧你那得意的模样。”

    少嬉摸摸额头,甚是有些不太服气:“难道不是实话吗?不靠你,我师傅那也是威震六界的战神哎!非言上神!怎么样,听名号都能够吓人一跳吧。”

    栖梧不屑地“切”的一声,两指夹着酒壶走向崖边,不置可否。

    “不过我也不想给他丢脸。”想到师傅,少嬉一颗心不免软下了几分,“栖梧,你说,在我一千岁生辰那天,师傅他会回来吗?”

    这话随着风声一遍遍徘徊在耳畔,栖梧眺望远方,这个问题在心中也问了无数遍。

    “是啊,非言,你究竟还有多久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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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介绍:
鲛珠现世,牵出四万年前一段前尘往事,少嬉不喑世事,却无辜被累其中。 下凡尘、抓恶魂、渡南海、忆前尘……上仙司命倾尽所有以命相护,却换不来佳人一颗芳心。 魔君娶亲,正逢她千年大劫,双眼已瞎,再不见世事繁华。 司命以身殉阵,弥留之际望着少嬉,喃喃:“等我……”漫漫仙途何以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漫仙途何以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