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绝情千里
俞敏海双眼喷火,盯着林书轩的眼睛逼问,:“你说你并不想伤害俪俪?你tm的会说人话吗?你不放小蝌蚪,能凭空跑出一个孩子来?出轨就是出轨,这世上还有不伤老婆的出轨?”
林书轩全身冒汗,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有想过要毁掉家庭,不是,我没有想爱上别人,也不是,我承认我有婚外情,但我真的只想要个孩子而已。”
俞敏海又骂说:“生孩子不就是小蝌蚪找小蛋蛋的事?这是小学生都受科普的知识,可你tm的得知道你的小蝌蚪该去找谁的小蛋蛋。自己找错了,却想叫一个无辜的人帮你认帐。”
许雅安忙打发妮妮领了小儿子进了卧房,又担心地问:“俪俪到底能去了哪里?手机一直没人接,会不会出事?”
俞婉娉哽咽着说:“小姑姑一向喜欢安静,平时私下来往的朋友没几个,我都给她们打过电话了。然后我们以为她一定会到您这里来。”
许雅安看了看餐桌,一桌丰盛的菜肴竟无人动过一筷,无奈地:“海海帮忙做了这么多菜,一直等着你们几个过来,没想到却等成这样。谁饿了就先来吃点吧。”
林书轩神情黯然,毫无食欲,垂着头说:“我先回家看看俪俪回家了没有。”
俞敏海的额头边上爆起了青筋,:“林书轩,我妹妹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会将你剁了埋在我的花园里当花肥。”
许雅安连忙喝止:“海海!”
林书轩神情难堪,无言以对,停顿了一小会儿,想了想,又起步驼着背走向大门。
俞敏海看着他的背影,想要继续怒骂,见许雅安一直用眼神制止,强压住怒火,拿起手机又狠拨打俞敏俪的电话。
俞敏俪蹒跚着走向车子,一坐回车里,浑身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抖颤,湿漉漉的衣裤永不如心底里的寒意逼人。她抖着手转动车钥匙,一向无故障的车子却一直启动不了。
四周万籁俱寂,俞敏俪头昏脑胀,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绝望地将头趴在方向盘上,忽听到手机在包里振动声响,拿出一看竟有几十个未接电话。
俞敏海紧张却又如释重负地喊说:“你在哪里?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林书轩就恰好圆了美梦。”
俞敏俪梦呓般地回答:“海海,我还活着,可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我甚至看不见我自己。”
俞敏海狂喊:“俪俪,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留在原地,打开手机定位,我马上去找你!”
俞敏海将手机交给许雅安,俩人一起狂弄进车库,火急火燎地驱车前往。
林书轩在家中坐立难安,也拼命地拔打俞敏俪的手机,只听见长嘟声响,再拔时却是一串短嘟声,又拔时只剩留言录音。他卧倒在长沙发椅上,挡不住惊恐之意。
那两瓶灰皮诺红葡萄酒不知何时竟在他的脚边。
林书轩快速地旋开瓶塞,直接就着瓶嘴,咕咕咕地大口猛喝。
不消多时,酒精上头的昏晕袭来,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书轩醉眼朦胧地醒来,忽见工作室里暗无灯光,却似有一团火光闪耀,吃惊地从沙发上站起,踉跄着步伐推门而进。
一个火盆正在熊熊燃烧,俞敏俪笔直地端坐在旁,映在火光中的脸庞只有百念皆灰后的冷漠。她手上捧着一堆东西,正机械般地将它们一张又一张地往火盆里丢。
林书轩忽见自己和俞敏俪年轻欢灿的面容正在火光中慢慢地逐渐消失,不禁大惊失色,扑过去想抢救出火盆中的一张张相片。照片中的俞敏俪依在花轿旁边笑意盈盈,那年那月那日她说:“此一生我只爱一人,只穿一次嫁衣,只上一次花轿,只拍一次婚相。”
夜深人静,那声音似乎犹在响起。
林书轩的双手猝然间被灼得发疼,火盆里的火有了更多的相片投入而越来越旺。
林书轩痛哭失声地道:“俪俪,先冷静几天好不好?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缓几天再谈这些事,你乖一点!”
他忍住手上的疼痛抚摸着俞敏俪的后背,尽可能地想让那僵直的身躯舒缓。
俞敏俪却笑了,双眼里闪着火盆的灰烬余光,嘶哑着声说:“我的心胸很大,大到装得下旷世千秋,可爱你的心眼却很小,小到落不进一粒灰尘。无后为大的信念让你理直气壮,但你不值得我原谅!不过我感谢你细心地隐瞒了这一段光辉历史,因为你的精湛演技,避免了一个怨妇和一个泼妇的诞生,所以我必须谢谢你。也感谢你让我适时地知道这些事。我万没想到,一生一人一世界不过只是一场梦。我决定醒来!书轩,我们离婚吧!硬要凑合在一起也是一种折磨。你也不用为难,一周之内我和娉儿会搬出去。离开这里的人本不应该是我,可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所以才要自觉离开。你也应该明白,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火盆中的灰烬渐渐地微弱。林书轩僵跪在地上,身旁散落着相框、相册以及几张塑料文件袋,还有一个精美的盒子。林书轩和俞敏俪过往的所有合影、书信和日记本,曾经从中国漂洋过海,如今已在火盆里焚烧殆尽。
工作室狭小的空间里暖若白天,俞敏俪却心坚如冰。她站起来抖了抖衣服,冷冷地道:“林书轩,缘如有梦情长在,你若无心我便休。”
林书轩捧着发疼的脑袋呜呜出声,谁能预想年轻的承诺成了幻觉,曾经的挚爱将变陌路,他并没有获得自由的痛快,只是无比懊恼着命运对他的苛刻。
客厅的一角很快就堆了许多个纸箱,俞敏俪和俞婉娉做好了搬家的准备。
林书轩端着一碗泡面艰难吞咽,如生了病般奄奄无声。两天没打开微信,游芊华又发来数百条信息,女儿露着小门牙笑得稚嫩可爱,却是林书轩肺腑深处的温暖。游芊华的语音留言里有深情的关心,亦有殷殷的渴望,更有执着的等待和急切的呼唤。林书轩边吞咽着泡面,边怔怔地听一条又一条的语音。
邮箱有来件提醒,林书轩打开一看是律师发来的邮件,附件包里是措辞严谨却又冰冷刺眼的离婚法律文书。
俞敏俪又从卧房里挪出一个箱子来,她见林书轩正呆坐在餐桌,无声地拎起包想拔腿就走。
林书轩在她身后猛叫道:“俪俪!你等一等!”
俞敏俪止步,却不转身,等待他再开口。
林书轩靠近她,望着她的背影小声说:“你和娉儿不要搬家了,我决定一个人回国,房子和生意都留给你,我会去律师那里签字。”
俞敏俪怔忡片刻,转身望着他的眼,问:“你不后悔?”
林书轩摇摇头。
“可我不会感激你!”
“你不用感激我,我只要你不恨我!”
俞敏俪惨笑说:“我不会让今日的愤怒成为明天的仇恨,愤怒毁坏的只是我的修养,而仇恨会引来地狱之火,我不会轻易让我的末日到来!”
林书轩低声说:“只要你不恨我,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回国以后,你就看不见我了,但是从此以后,你要多保重自己!”
俞敏俪点点头,转身就走。
林书轩又是一番怔呆。
游芊华拖起女儿的小手,连连旋转了几圈后才放下她,大声地喊林书轩的母亲:“妈,书轩说他马上就回国来,从此以后再也不去新西兰了,哈哈。”
林妈妈难以置信地踮起脚尖向外张望,似乎想看看林书轩是否已到了家门口,随即又惆怅地说:“他在国外一年能赚不少,回来了又能做什么?”
游芊华淡定自若地说:“二姑父的加工厂难道不要他?”
她又恨恨不平地说:“书轩真够傻的,只走了一个人回来,让那个福宁女人赚足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投放在福宁煤老板那里的那笔款项,巨款成为巨巨款的梦想指日可待。
游芊华禁不住又喜盈于色。
林书轩回到了老家,很快与堂弟林书健成了同事。
林书健一直瞧不上林书轩的书生意气,林书轩也不屑于林书健的粗俗土冒,但此番共事却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俩个堂兄弟各有心事,竟成了无话不谈的难兄难弟。
几杯酒下肚,林书健骂了开来:“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当初巴巴地逗我开心,等我一没了钱,她就狠心抛夫弃子,我把孩子领了回来,他尽被人欺侮,看得我心痛。小三就是小三,靠不住的女人!可你那个原配也不是个东西,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竟然那么薄情寡义,一个子儿也不给你,害你也成了穷光蛋一个。可游芊华那个不是东西的东西,你怎么就将她当成了东西?”
林书轩只管喝闷酒想心事,每次都大有“一醉解千愁”之态。
在清醒或不清醒之时,林书健骂遍了几个女人,再高谈阔论起赌石界中的义薄云天和豪情万丈。
“人这一辈子谁不是浮浮沉沉?谁没有落魄低潮的时候?所以说谁也不要瞧不起谁。没有跌宕起伏的人生哪算是人生,没有经历过赌石场的火炉炼,哪能看得出你有金子般的光芒。不是我爱吹自己,我这人就是智商太高,挑的行业太有挑战性。我不过缺了点资本,还缺点运气而已。”
林书健说得声泪俱下。
林书轩那颗充满鄙夷的小心灵蓦然间蠢蠢欲动,他忽觉自己空有多年专业知识,何不找点机会演示一番专业人士的火眼金睛之精妙,如今还可以借助一些专业仪器,展示一回运筹帷幄的良将奇才之风范。
一念既起,如万火焚身,噬得林书轩寝食难安。
第180章 爱人眼泪
俞敏俪木然地坐在店内,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俞婉娉和vivik正在热议着开网店的事。
vivik兴致勃勃地说:“互联网带来太多商机了,代购都干得热火朝天,开网店更是国内的新潮流,淘宝网远比纽澳的催蜜(trademe)网热闹有前景,我们可不能落后了,找家知名网店合作,好好赚一把。”
俞婉娉亦兴奋地说:“政府鼓励出口,代购的都可享受退税福利政策。我们向生产厂家第一手进货,价格上肯定有优势,如果发货量多,薄利多销,绝对有利可图,这样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vivik:“商人无利不起早,只要本身不违法,又合理纳税,赚钱就是商人的权利。”
俞婉娉:“这几年中国大陆经济腾飞,有钱人比比皆是。以前碰到有人搭讪,先问我是不是日本人,在他们眼里黑头发黄皮肤的就只是日本人。哈,蛮有趣!人家现在第一句话问我是不是中国人,紧接着第二句一定是:啊,中国人,really rich !(真有钱!)害得我不得不露出像个有钱人的神秘微笑。”
vivik看向俞敏俪,笑说:“那咱们就争取当个真正的有钱人,我有国内朋友愿意合作,就看boss的意思。”
俞敏俪却目光呆滞,置若罔闻。
俞婉娉叫说:“姑姑,vivik在跟您说话呢。”
俞敏俪才回过神来,勉强地应说:“哦!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俞婉娉和vivik相视苦笑,只好俩人继续讨论。
威廉李悠闲地踱步进店,他的胸前贴着大写vote的贴贴纸,边看手机上的新闻边说:“哎,人心不古,在国内路上扶个人都得三思而后行,幸亏没听说咱大纽村有什么被讹的事发生。”
vivik应说:“哎,咱纽村要是没有acc部门存在,你试试看纽村人会那么淳朴友善吗?在马路上摔个跤,在店内跌个倒,工地上磕磕碰碰,在家里洗澡不小心滑了等等,只要受了伤都可以找acc,既包医疗费用,又包务工补贴。大家这般无忧无虞,长了讹人的坏心思也使不上!”
威廉李叹说:“也对!无欲则正,无求则明,无我则静!”
他接着又问:“divid刘问你们哪个要国际电话卡?打国内的。”
vivik大笑道:“谁还用电话卡打国内电话呢?”
威廉李:“他店里进的卡一张都卖不了,有了微信,电话卡公司差不多要倒闭了,一眨眼世道就变了。”
俞敏俪不太想跟他们说话,推开小工作室的门,许多寿山石印章依旧摆在小台面上,有的已经完工,有些只有粗浅的刻痕。林书轩走得匆促,一件都没有收拾走。她愣了愣,逐个用报纸包了包,轻轻地放进一个纸箱里。
她捧着纸箱出来,小声地对大家说:“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家。”
威廉李托了托眼镜,又摸了摸后脑勺,看着她的背影说:“自从我来到大纽村,学会了对陌生人微笑问好,也学会了不问熟人的**。俪俪似乎有心事呢?”
vivik笑咪咪地说:“excuse me!用你的原话回答你的问题!”
威廉李忙抬腿而走,边走边说:“ok!你脸上的笑容完全属于笑面虎那类别的,请当我没问!”
俞敏俪开车回家的路上艳阳高照。可当她回到家时,天气骤变。
她坐在工作室的窗前,听着风中雨点急落,心里凄迷发凉,回头望了望,满室的绿石亦坚硬冰冷。
她随手拿起一块碧玉端详,见它颜色青绿,如玻璃一样清澈,自语道:“你是堂吉怀!爱人的眼泪?”
毛利语堂吉怀是泪水之意,据毛利传说,被poutini神掳走的那位美丽女子的眼泪,滴在米尔福德峡湾的石头上,石头就有了忧伤和灵气,生成了堂吉怀。
俞敏俪抚摸着手中的碧玉,又喃喃自语说:“天荒地变吾仍在,花冷山深奈吾何。奈吾何?奈你何?到底谁奈了谁的何?”
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急,俞敏俪的心情越加抑郁难过,神情狂野地盯着玉石,发狂地想:上帝主宰了一切,我的宿命就是要找回你的前世,你的远古神韵,我要你的泪水化朽为奇!
她一手发狠地捏着碧玉,另一手拿起刻刀。不经意间,用劲太猛,手一滑,刻刀刺向了捏着碧玉的手掌。殷红色冒了出来,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堂吉怀流起了血泪,碧玉闪着绝望的晶莹。
俞敏俪有些恍惚,心里却有一份莫名的快意,出奇安静地盯着出血的手掌,泪水却和鲜血一样滚烫。她又慢慢地抬起手腕,血管清晰可见。
来生如果可求
我愿将灵长舍下
换来生的宿命和归途
那血献祭做交换的信物
许我来生
是那一棵青草
长在人烟罕至的山巅水涯
麋鹿不忍惊扰虫蛇安走其道
默然生息
许我来生
是那一块碧玉
立在禽鸟飞绝的冰天雪地
严寒护卫顽冥坚酷呵守柔软
无知无觉
俞敏俪颤抖着手,闭上眼,只想将雕刻刀再往下一刺。
电话铃声刺耳震响,她受惊地睁开眼,突想聆听这世上最后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放下刻刀,伸手拿起了话筒。
俞敏海:“俪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印尼那边来电话说我可以随时去取骨灰。跟你说呗,我这个南洋客上回在祖国接待了另外一批的南洋客。有我这个角色在其中的古今中外故事,就如传说一般不可思议。”
俞敏俪只听不应,但丝毫不影响俞敏海高涨的情绪。他的声音高亢,狂侃**明显,:“听建华表哥说已帮爸爸相好了一块风水地,明年清明节前要给爸爸搬家。我叫大哥先回国去看一看那地,他是长子,得尊重他!我还叫建华给我义父也相一块小一点的地,那个李中华已经去北京上大学了,我让他清明节也回福宁。”
俞敏俪心里悲伤,但又舍不得放下话筒。
俞敏海自顾自地又说:“我还听说庆祥哥在跟市政府商量,他和二哥想捐建一座公众图书馆。”
俞敏俪心里腾起一片欣慰,才觉手掌生疼,忍不住屈了屈手指,只见白色裤子已被染红了一片,忽感眩晕,不自禁地哼出声来。
俞敏海忽觉哪里不对,急问:“俪俪,你在做什么?”
俞敏俪答说:“我在雕刻室里接你的电话。”
俞敏海松了口气,:“这下我放心了!你把林书轩扔了,我以为你也会把那些石头全给扔了,幸好你还是爱着你的那些石头。石头真心比那个林书轩可爱多了,至少它不会骗人。”
俞敏俪低吼说:“请你不要扰乱我的灵感!”
她说完摁下话筒,硬撑起身来,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冲刷伤口,短暂地止了血。
她使劲地捏住伤口,挣扎着找了瓶云南白药,直愣愣地将它尽撒在伤口上。然后一头栽倒在长沙发椅上,安静地聆听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
刚从店里捧回来的一箱东西正放在茶几上,她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反复在说:寿山石印章里有他倾注的心血,有他的灵魂所依……
俞敏俪打了个寒颤,寻找声音的来源,只听见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屋里仅余寂静寥落。
俞敏俪忽然翻身站起来四处翻腾,拿了许多个纸质的或木质的盒子,又找出许多块绒布。她将林书轩放在抽屉里和工作室陈列架上所有完工和未完工的印章,一枚一枚地仔细用绒布包好。发现绒布不够用了,她又找了自己几件细软的衣物,用剪刀将它们一一剪开。她再将装满印章的盒子装进行李箱中,往中间塞了些塑料泡沫,神情认真专注。
林书轩抱着女儿和游芊华正从福州东街口天桥的楼梯走下。
游芊华心血来潮,拿出手机,边走边说:“宝贝,今天爸爸带咱们逛省城,你笑一个,妈妈帮你拍个照!”
小女娃咯咯直笑,下巴颌在林书轩的肩上抖动,惹得林书轩亦跟着笑得欢畅。
游芊华拿着手机追着拍摄。
在旁人的眼里,这是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画面。
俞敏俪刚刚站在天桥旁的街边。忍着十几个小时旅程疲乏,她只希望刻印社还在,那里的人们像从前那般熟悉林书轩。而她此刻面如死灰,她难以置信自己竟可以撞上这种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只觉呼吸困难,失控地跌坐在身旁的行李箱上。万分悲怆和惊惶之中,扯起肩上的大披肩从头顶往下裹住自己全身。
林书轩从俞敏俪的面前经过,余光中似乎瞥见熟悉的披肩,游芊华跟在身后追逐着与他怀里的女儿嬉闹,他的脚步节奏随她们的欢快而欢快。
俞敏俪躲在大披肩下,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无比悲哀地发现自己已蜷缩成了一只可怜虫。东街口的天桥依旧,可老地方已老,当年的书店和刻印社已不复存在,风尘仆仆的自己亦残缺不全,她忽然想万念若能成空,残缺更可抛舍。
俞敏俪等那一片欢快声渐远,努力地站直身躯,重新拖起笨重的行李箱,招了辆的士,找到最近的一家快递公司。她填好了寄件单据,快步走出,想好了自己该往的方向。
第181章 空门无门
微风徐来,习习爽凉,但天空有些灰暗。道边野生杜鹃花已在吐蕾,花骨朵艳色难掩,丛丛翠色含春。俞敏俪目不斜视地疾步在泥泞的小道上,一心只向云林庵奔去。
云林庵主持的禅房内,檀香飘渺,俞香兰与妙音危襟正坐着交谈。
俞香兰:“说来惭愧,虽已身在佛门,我仍有贪,真想可以跟你那样去佛学院精进真修。”
妙音笑说:“这里每天都有学习,听主持说你的悟性极高。她想助你圆满,如果没有意外,可以择日为你剃度。”
俞香兰欣喜若狂,忙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我现世终可修成一个比丘尼!”
妙音又浅笑说:“我借云游之名过来,只想知道你的近况。我们原来的小寺庵已获信众供奉,正在翻新建设,以后可以容纳更多的未来佛。我这次来探望你,以为可以带你回去。”
俞香兰踌躇片刻,遗憾地说:“我一直觉得与你缘深,但我又觉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或许冥冥之中与这里更有渊源。”
妙音点点头:“内心愉悦处必生静莲。”
俞香兰沉吟说:“我舍了俗名,以后慈心就是我了。”
妙音合掌:“慈心大师经红尘多劫,比一般只读经书的修行者了悟得更深刻。”
主持仁心大师推门进来,笑着邀请妙音说:“我忙完了法事,现在有空了。我带你去镇上看花,云南四季里都有一派斑斓花色。”
妙音笑道:“你有四季沐春的福报!现在才12月中,我那里已萧瑟寒冷,峨眉金顶上更是数九严冬。”
仁心主持:“大地生息皆有定数,缘起性空,一切空空如也。”
妙音大笑:“看花见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就不看了。”
俞香兰推开木窗,探头望了望天,:“阴霾密布,很快要变天了。这附近山坡上有许多杜鹃花,因为气候好,花季不断,现在应该有花可赏。我们就近走走吧。”
俞敏俪远远地望见一座小寺隐在几株苍松下,风中隐约传来钟鸣声,那声响顺着山谷回响,庄严肃穆。心中不免又悲又喜,她稍停了脚步,拽了拽肩上的背包带,又提起脚快步向前。
俞香兰和妙音、主持三人正从禅房中走出,俞敏俪望见母亲的背影,大喊一声:“妈!”
俞香兰听见这一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空灵响起,一片平寂的心湖荡起了涟漪,回头却惊见她满头大汗,泪水横流,顿时愣住。
俞敏俪甩掉背包,趋前几步,扑通一声向着三人跪下,又喊:“妈,您这次不要再赶我走!我想跟着您一起出家!”
俞香兰神色大变。
主持和妙音忙上前扶起俞敏俪。
俞香兰连呼佛号。
俞敏俪见母亲不答,转向主持和妙音说:“我痴迷红尘,自甘堕落,如今剩孑然一身,生不如死,求大师收容我!我愿从此遁入空门,为众生诵经万卷,只要能平我今生执念!”
俞香兰止不住心里抽痛,迭声连问:“书轩呢?”
俞敏俪哭着喊:“一切都是谎言!他背叛了诺言,与别人生了孩子。我原以为他不是个俗人,他将灵魂与那些石头共生,我用今生的全部陪伴他。没想到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他用灵魂信奉了香火续嗣的千年迷信,贪恋了年轻靓丽的容颜和身体,贪恋了鱼水之欢和他的骨肉亲情。”
俞香兰双手抖颤,用力脱下垂在胸前的念珠,捻动起珠子,:“他一颗爱欲之心沦落三界将不得解脱,你何必为他悲恸!”
主持叹说:“婚姻乃饮食男女的缘起缘灭,有因有缘则诸法生,无因无缘则诸法灭。而世人希望完美,这就是苦的根源。”
俞敏俪哭号着说:“佛门大慈大悲,渡众生苦难,如今我有苦,只求大师收下我!”
妙音见俞敏俪哭号欲绝,:“万法修心,佛门不空。若心在苦海,身在佛门又能如何?”
俞敏俪一心只想出家,听妙音此话,一时难以自控,竟又直直地跪在地上,哭喊说:“妈,您帮我说句话呀!”
没料到俞香兰突然间勃然大怒,沉下脸说:“我不是你的母亲,看你难断青丝之恋,你真不应该来这里破坏清净。你还是回去吧,尽你该尽的尘事,了你该了的尘缘。”她说完转身就去了念经堂。
仁心看了看她的背影,亦冷然道:“我是云林尼庵的主持,佛门最讲缘字,我与你无缘,你走吧!这里没有你的母亲。我们为众生祈福,众生为自己修行。你是个聪明人,不会悟不出其中奥妙。”说完也跟着俞香兰而去。
俞敏俪跪倒在地上,渴望自己可化成地上尘埃一粒。
妙音面露不忍之色,用劲想将她拖起,却又力不从心,无奈地说:“你若依心发愿为众生诵经,你的心就不会为一人而悲,无悲才无怖。慈心大师和仁心大师心存悲悯,但你有业力牵引,请自当挣脱。趁天色还好,你回去吧!”说完亦转身离去。
无人理会的俞敏俪抬起泪眼,眼前的一座千年古刹古朴生香,虽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际。
大雨倾盆而来,道上的泥泞越来越多。
南国的大雨滂沱与北国的那一场大雪,一样地令人绝望。
俞敏俪艰难地跋涉,脸上的泪水与雨水汇流,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看不清该去的方向。
她忽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叫:“等一下!”
妙音一路小跑追了上来,她身上的衲衣和脚上的衲鞋均已湿透,怀里的背包却用雨衣包裹得严实,那是俞敏俪忘却的背包。
俞敏俪看她走近,在雨中对着妙音怒喊:“人间无情,天在落泪。空门无门,问佛渡何人?”
妙音慢慢地走近她,:“缘起性空,情无长短,青丝就是希望。”
俞敏俪却连连摇头:“你看我青丝覆顶,可风雨落下时,它却无法为我抵挡丝毫。即使雨过天晴,它也留风雨残迹涟涟。而你落发成空,风也无迹,雨也无痕。”
雨势渐小,俞敏俪湿漉的头发依旧滴雨成流。
妙音用手了头顶,将手中的雨衣和背包全递给她,小声说:“我出家的时候,我妈妈哭得很伤心。慈心大师一向喜乐积极,可今天她也流了泪。”
俞敏俪呆立片刻,后退几步,又哭又笑地说:“空门于我无门,那我就在万千红尘中找一扇门回家。请您转告慈心大师,今天老天爷陪我流尽一生的泪水,从今往后,我一定不再哭泣。”
接过妙音手上的背包,拖着满是泥块的鞋子,俞敏俪一步一步地向镇上走去。
俞香兰盯着雨帘看了许久,踉跄了几步,跪向蒲团,抬眼却见如来旁边怒目而立的金刚,心念一动,忙又站了起来冲向雨帘,却与妙音在门口差点相撞。
浑身湿透的妙音一见她,连打了几个喷嚏说:“她走了,说她今天哭够了,从此不再哭泣。”
俞香兰点点头,低声说:“你受凉了,我去为你煮姜茶。”
一晃又是几个月。
2012年清明节的前夕,晌午稍后,雅加达机场。
俞敏海站在机场候机室的大玻璃墙前,凝视天空,太阳的轮廓在云的背后渐渐变幻,瞧不出云朵是否飘忽,只见阳光时而白炽,时而柔和。
俞敏海瞧得走神,一个小孩尖锐的叫声突然响起,他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下。
没有看到孩子,目光收回时却触到脚下的购物手袋,手袋不知何时已经倾斜着歪倒,三块色彩斑斓的布料滑出袋口。
他弯下腰拎起手袋,掏出布料。
布料上面精致的商标和观感,足以说明它们是上等的绵麻布料,图案和色彩具有浓浓的南洋风情。它们在印尼当地的价格也应不菲,也应是当地人所推崇的送礼佳品。可若不是义兄,那两位垂暮老人说着他听不懂的印尼话,比比划划中将一腔焦急和盛情,一览无遗地写在了饱经风霜的脸上。俞敏海真的不愿意将它们带出印尼海关。
掂着手中的布料,他心想雅安和俪俪应不会喜爱它们。
在办登机卡时,旁边那位保安模样的印尼男人,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对着他不停地盘问,他多想直接将这袋子的布料甩给他,看看可不可以满足他的需求。
但他一刹那间又改变了主意。他突然间觉得,这三块布料沉重得令他有了莫名的难过。他慎重地掖紧了那袋子布料。再从兜中掏出两张百元人民币,假装不经意地将它们夹在护照里,再假装老实认真的样子,递上了自己的护照。
那个男人随随便便地翻了翻护照,用两个指头夹起了钞票,利索地将它放进胸前的口袋,并向不远处坐着的一位年轻官员,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两百元人民币亦超发挥了作用,那男人异乎热情地建议将骨灰盒直接放进托运行李包里。
俞敏海不敢渎先人,也不想拂了那份热情,就将骨灰盒放进随身拖拉的行李箱中。
行李的托运和安检出关都显得轻松异常。
而这一袋的三块布料却又成了随身单拎。
俞敏海心想时光倘若可以倒流几十年,年轻时的母亲一定会深深地爱上它们,因为那些湛蓝色和黑色的卡奇布,曾经无情地限制了母亲对美的想像。
贫穷会滋长出无限渴望和勇气,也容易禁锢思维;而富有扩张了见识,也容易令人忘却曾经的艰辛和悲痛。
俞敏海望向天空,忽觉天上的云朵像极了江洋翻腾的水花中簇生的白抹,隐隐中漂荡着几只扁舟,舟上的人早已奄奄一息。俞敏海似乎看见了外公俞细命,还有他的生死弟兄李有福。他们无力撑舵,任由小舟在汪洋中随波逐流……那是多少年前的悲壮一幕!
身边有人在大声议论:“我们华人应该挺阿学,番猪当我们是有钱人,可我们总像靶子样被盯着,我们要团结一致,推举一个政治明星,该发声时就应该发声!”
有人在附和说:“对,对,对,钟万学就是条好汉!他们不给我们政治权利,可我们自己要努力,一代要比一代强!”
俞敏海对这话题颇感兴趣,这个钟万学先生做为少数族裔参加雅加达专区选举,是他这几天在雅加达听到被议论最多的话题。
他看到有好几个人围在了一起,热烈地讨论起事下印尼的政事,他们似乎原来并不相熟,但缘于共同的肤色和共同的语言,对共同的寄望有着共同的热情。
俞敏海感动于眼前的人群,心想如今的海外华人并不只为了填饱肚子,表述政见、宣示政治理念和争取他们的自身权利,已成为了他们热爱所在国的一份表现。
他忽然想起二哥俞敏涛几天前叹说:
乡关遥兮归路艰,先魂渺兮今慰难。
那是属于一代人的悲哀!
王道乐土桃花源,此心安处是故乡。
这又是新一代人的幸运!
第182章 南洋归魂
俞敏洪捧着俞大明的骨灰盒,俞敏海则捧着李有福的骨灰盒,与俞敏佳等人随俞建华穿行在另一条山路中,山路并不狭窄,路旁小树已被清除,四轮汽车可自由通行,触目可见新旧坟墓密布,青石白灰的豪冢之园不在少数。
俞建华走得辛苦,逐停了脚步,松了松他的皮带,喘着粗气说:“我不是故意让你们走这么长的路,主要是要让我姑父感知孝子们的心意。”
他稍歇了口气后,又说:“现在的大活人都住上了高楼大厦,不得忘了给死去的爹娘立上皇天后土大牌子。”
俞敏佳问他:“我昨天去看了两位舅舅,大舅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一直叹说全身疼,是不是生病了?”
俞建华:“他已住了好几回医院,镇医院看不出什么毛病,但我估摸着他走也就不久后的事。”
俞敏佳:“镇医院看不出毛病,那你怎么不送他上省城大医院看看?”
俞建华用劲地拉了拉裤头,:“上省城?哪个折腾得起?听说镇医院的检查单到了县医院全不算数,更何况到了省城医院,人家会当你一回事?又得重新来一套检查,小病都能折腾出大病。咱村里阿九伯去了省城医院,回来骂说省城医院里人挤人,没个熟人住院连床位都排不上,而我哪里找得到省城里的熟人?”
俞敏洪忙说:“镇医院要是医治不见效,还是得去大医院,对症下药很重要的。”
俞建华喘着粗气连走几步,用手指了指一处:“别看你大舅是个乡下人,他的命还真好。这次碰巧为他相到了一块风水地。喏!就在那边!我跟建秋商量着,好歹得准备个十几二十万办他的后事。我是长子,这份子钱我得出!”
大家继续一路走着,无人再作声。
再远处的山头是大片的枇杷果林,当季的枇杷果怕惹了鸟馋,每一粒都覆了白色塑料袋,满山遍野仿佛开满了白色的花儿,一番风景别具匠心。
见李中华入迷般地张望,与他并肩而走的俞敏海忍不住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问:“昨天你没通知我去接你,你到底怎么从北京下来的?”
李中华兴奋地说:“高铁!坐高铁感觉太棒了,又快又方便,还干净,没法说了,不知道该怎么用词表达。”
俞敏海吃吃地笑:“以后要是有高铁穿过大洋通到印尼,你更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李中华腼腆地笑。
俞敏海又问:“你现在是留学生,以后想留下来吗?”
李中华脸上闪现出热烈的光采,:“我原先想回印尼,去中资公司找工作,因为那里工资高。现在想自己做生意了,印尼的农产品和渔业产品很丰富,就跟中国的工业品那般受欢迎。我跟涛涛叔叔和庆祥叔叔谈过了,他们都很支持我的想法,我会往这方面努力!”
俞敏海大笑:“你把我这个叔公抛弃了,竟然跟叔叔们联盟了。”
阳光下,李有福的骨灰盒闪出一道光来。
李中华又显腼腆,:“我加了他们的微信,有时会向他们讨经验。”
蒋芷萱看了看李有福的骨灰盒,叹说:“我们这一代人每天在全球范围内互通信息,拿起手机就能见彼此的容颜,亲人间的情感交流是如此的便捷和快速,离国的乡愁似乎淡了许多。”
俞敏俪幽幽地接口说:“是哦,地球上的每一处距离都变短得不可思议。”
俞建华走得大汗淋漓,肥圆的身躯突然间灵活地摆动起来,小跑了几步,大声说:“到了,到了,我姑父的风水宝地到了!”
许多青石板规则整齐地码放成堆,几包水泥和一堆沙石紧依在石板前头,黑色的土壤亦堆如小山丘。一个墓穴的内壁四周和底部已用砖块砌出一个干净爽透的小小空间,而两面写着“后土”的石牌已经立在左右,又一座巨大的坟墓坯模初具。
大坟旁边还有一座单冢,墓穴也同样砌好了内壁和底部。
俞敏海向李中华叫说:“e on!帮个手!咱们其实是神鬼不惊的一群人,行事不拘一格才好,不用等什么吉时良辰。你的曾爷爷只要能魂归唐山,我爸和我外公只要能看他回来了,他们就一起笑傲了中外两地和阴阳两界。”
李中华连忙认真庄重地双手接过骨灰盒,看他跳进墓坑里,再神情严肃地递过曾祖父的骨灰盒。
俞建华忙叫说:“海海,快喊一喊魂!让你义父知道他回家了。”
俞敏海:“喊什么喊?我义父生有所愿,死有所望,他早就盼着我带他回来,难道不跟着来?”
俞建华摇摇头,小声嘀咕说:“还是出国傻!”
他继续煞有介事地看他的手表,其他人都在等他开口。
可半晌不见俞建华开口,见俞敏海已跳出了墓坑,蒋芷萱又不禁叹说:“在李先生那一时代,故土贫瘠荒凉,生命堪忧而被迫远走,他们的心中永远有一份悲凉,因为故土,也因为自己。乡愁是永远的悲伤,叶落归根就成为深入骨髓里的悲壮。”
俞敏俪幽幽地说:“所谓乡愁,不只是出国的人才有,每一个离开了生养自己的那寸土地都饱受其苦。或许乡愁亦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它是每个人心中无法抛却的情怀。”
俞敏海见俞建华拿着手表,如陀螺般原地绕圈,不知他何意,又起捉弄念头,说:“建华表哥办得什么事?不是说好了让我义父跟我外公当邻居吗?怎么变成了跟我爸成邻居了?你让他们老哥们平时怎么见面?”
俞建华抹了抹头上的汗,双眼依旧盯着手上的表,怼说:“出国傻又说什么傻话?我早叫冥品店备好四轮马车,还有外国名牌福特老爷车,我不敢要太新式的,主要是怕他们接受不了。等坟台全修好了,就抬到这里来一并烧给他们。又有马车,又有汽车,他们还怕见个面不方便?”
俞敏海笑说:“建华表哥想得真周到,不知道他们开车需要考驾照吗?你还是别忘了连带送两司机下去。”
好几个人都忍俊不禁,原本肃穆的气氛被俞敏海无情破坏。
俞建华却不苟言笑。他双腿稍张,力求站得稳重扎实,双手叉起了腰,神情笃定地说:“下边看病要是也难的话,我再想办法弄座医院下去,自家开了医院就更不愁了。”
俞敏俪本也想笑,忽然想起母亲,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绽开。
今天是俞香兰正式受戒剃度的日子,俞敏涛是她准许见证的唯一俗家人。
俞香兰和俞敏涛站在俞敏俪曾经站过的空地上。
春风拂面,俞香兰的脸容慈爱,她轻声地问:“俪俪回来吗?”
俞敏涛:“兄弟姐妹几个人约好了,大家有生之年在这一时节全都要回来。”
俞香兰微微颌首:“随缘吧!俪俪说的没错,我此前陷入了知识障,苦海中一直挣扎,重造业力。可她今天亦陷迷途,认得了树木,却不识森林。你帮我捎一句话给她,天若有寿,亦妒青丝,心房不空,空门无门。”
俞敏涛:“她虽然还有忧愁,但已学会坚强,不再拿别人的相亲相爱来惩罚自己。”
俞香兰微笑而道:“从今往后,我将不再是居士。我从此真正地皈依佛门,青灯衲衣,就不再是你们的母亲!但我还想最后一次做你们俗世里的母亲,听不听我的,你们可以定夺。人道一世,虽各自修行,唯五谷是天道所赠,亦是肉身之最根本需求。如今许多良田上建了房子,山林里堆满了水泥砖块。你们的父亲早已西去,就不要再为他另外造坟,权当是为生灵造福,为自己积德吧!”
俞香兰说完,大踏步走进佛堂。
日正当午,阳光普照,云林庵午时的钟声鸣响。
俞敏涛看着母亲一头银丝随主持手中剃刀的挥动散落一地,禁不住呜咽出声。
俞香兰抚了抚自己光秃的头顶,笑意欢欣。
俞敏涛快步走出佛堂,找到一处手机信号足够好的地方,喊说:“海海,停工!马上给我停工!大坟不造了,让建华停掉!没有必要了!”
“怎么可能?大哥刚把爸安放下去,师傅们正在赶工呢。你发什么神经?”俞敏海皱了皱眉。
俞敏涛歇斯底里地怒喊:“停掉!不停的话,我回去就找人重新扒了它。爸已经去了,永远地去了!但他也永远在活在我们心中!死人为什么还要跟活人争土地?为什么不能将青山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为什么?就因为你有点钱就可以有恃无恐吗?去公墓!听明白吗?让爸爸去公墓!你要是听不明白,就等我回去办!”
俞敏海的火气不比他小,怒说:“放屁!别以为你是我二哥,我就得听你的!我不但要替爸爸造大坟,还要出钱修外公外婆的大坟!”
“我们已经逆了爸爸的意愿,现在又要逆妈妈的意愿,造大坟到底是为了什么?面子吗?面子比子孙后代的幸福更重要吗?请你告诉我!那些钱做点其他的什么不好吗?”俞敏涛的声音高亢却带着哭腔。
俞敏海一时无话应答,站在那一堆青色的大理石石块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恨恨地将手一挥,叫说:“停了吧,全停了!把这些石头全送人吧,我不玩了!”边说边跃下石堆。
俞建华不明所以,呆呆地站立,耷拉着他那肥大的脑袋,:“造大墓的石头又不像建新房的那种吉利,送人谁要?怎么突然间变卦了呢?说出了国的人脑子只剩单根筋,这话还真没错,个个番仔猪!”
俞敏洪不知所措。
俞敏俪忽然间悲从中来,咽哽着大声说:“大哥,我们听二哥的吧!海海哥,爸爸一生节俭,他若有灵,一定不会喜欢我们的这份心意。而李先生一定更欣慰于李中华有了今天的模样。”
俞敏洪只好又跳进墓坑里,取出了父亲的骨灰盒。
俞大明的骨灰盒被重新安放在了公墓,在他最初的那个逼仄墓穴里,还挤着李有福先生。
第183章 南柯一梦
林书轩一个人闷蹲在村子的小桥头边,似乎在看几只鸭子扑腾嬉戏在污浊浅水,却又郁闷地想起心事。
几天前他和林书健一起去了云南腾冲。
临出门前,游芊华特意叮嘱他必须穿上那件圣大 polo t恤衫。她甜腻腻地喊说,他就像嵌在胸前的那骑马挥棍的人儿那样,浩气英风得一出征就能击中目标,给她抱块巨大的富贵石回来。
记得刚到腾冲的那个白天,林书健带着他穿梭热闹的集市,大小件玉器琳琅满目,成色翠碧诱人,可真假货混杂,令人眼花缭乱。而商店里摆了一块块石头,大小不一,其貌不扬,有的甚至奇丑无比,或许其间内藏了富贵乾坤。
林书轩第一次走进这样的玉石世界,心中不免有点惶惑。他装出一副商人精明老道的样子,防备着被身边的热情烘得失去了定力。
只听林书健一声惊呼:“这不是贾老板吗?您老也来啦?”
被称为贾老板的男人一脸惊喜:“哎呀,小林老板呀,好久不见!最近去哪里发财了?”
“前段时间在福建老家做点其他生意。我今天刚到,想再赌赌运气,玩玩手气。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堂哥林书轩,科班出身的高才生。”林书健介绍两位认识。
贾老板与林书轩略寒暄两句,兴致颇高地继续与林书健交流起信息,:“我上个月把一些碎石寄在阿波那儿卖,前两天他说有客人愿意出四百万,我就赶过来最后杀个价收钱。”
“一单就做下四百万?发了哦,什么时候进的货?”林书健想惊呼,又怕失了身份,尽力稳住声息问。
“一年前吧,那次你不也在场的嘛?原石四十多万赌下来,一刀拉下去没见到绿,差点把我气疯了。我丢不起老脸,连夜就把石头带回家。没想到中间出的是玻璃种飘花,锯下来先做了几对手镯先出手,还剩下边角料懒得拾掇,就一古脑儿运过来委托阿波卖。上个月有人出了二百九十万,不赶钱用就不卖。这回有人出到四百万,想想**不离十了。咱也不贪,得让人家也赚些,就好就收,呵呵呵。”贾老板呵呵得眯了双眼。
贾老板的一番话说得林书健兄弟俩热血沸腾。想那四十来万入手的原石,几对上品玻璃种飘花的玉镯早已把老本翻赚了几番,而今天的四百万人民币绝对是白花花的净收益。
“时也!运也!命也!一单就砸出了几百万的利润!羡慕呀!”林书健暗叹自己怎么撞不了这种大运。
“小林老板啊,别羡慕我!凭你的眼力还怕没这种机会?明天早市开包,我们还去看看毛料哈。哈哈,其实呀,像我们这种人对毛料更情有独钟,感觉那劲更上头哈。”
同道中人知己不乏!贾老板说中了林书健的心事,也说得林书轩顿感信心百倍。
第二天早上,天幕还未拉开,翡翠赌石城彩光四溢。
林书健醉酒那般步态踉跄,亢奋异常地拉着林书轩四处穿巡寻找目标。
林书轩激动得视线迷朦,可他努力将双眼睁大,力求眼神犀利,渴望一眼就能将那些石头一一穿透。他正在细研慢究中,耳旁又是一连串惊喜的喊叫声,林书健又碰到了不少熟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以赌局论输赢的地方,更是江湖中的江湖。隐约的刀光剑影中,林书轩认真端详细究,那样子极具高人风范。大家有心体验高人出手时的惊心动魄,场内有些本就只想跟混开眼界的也围了过来。
林书轩极不习惯被众人簇拥,他无法静心地思考,只觉心跳加剧,全身燥热,手心却冷森渗汗,浑身难以自在。他突然间想念起俞敏俪来,想念她那可溶化他一切筹措不安的笑靥,倘若有她在身旁,她的喁喁私语即使不着边际,亦可笃定他的心情。
林书轩犹豫着,踌躇着,迟迟无法决意。林书健和众人的眼里闪着精光,焦急着等他开口。
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无情!贪婪犹如魔鬼撒落的网束缚了你,却无法帮你兜下幸运。林书轩初战未捷,他用二十五万元赌下的两块石头全是废石。
众目睽睽下,林书轩面无血色,林书健把手上的电筒疯狂地砸向地上。他们又不甘于白跑一趟,最终以明赌的方式盘下一小块玉石,铩羽而归。
林书轩捋不清思路,他一直无法相信在那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那二十五万元就白白地泡了汤水,如梦般难以真实。
他蹲了许久,一只鸭子扑腾掠起,惊了他的浮思。林书轩站起来,腿脚发麻无力,又如梦游般地回到家中。
他坐在书桌前,几个盒子的寿山石印章卧在绒布和俞敏俪的衣服碎片中光采照人。
林书轩看得发呆。
他又取出快递单,那上面的字迹娟秀柔美,而“林书轩”三个字却苍龙飞舞,似乎就是他本人的签名,俞敏俪已将他的名字和他的“我体”合二为一。
快递单上没有邮寄人的地址,但他特意问过了,知道是从省城始发。几个月过去了,那一瞥就觉眼熟的披肩下,蜷缩成团的身影继续浓缩成针,扎在林书轩的心中,一触即痛。
林妈妈牵着小宝的手走了进来,说:“芊华还没回来,小宝就跟你玩一会儿。我得去准备些吃的东西,明后天给你爷爷和你爸扫墓时要带上。你二婶家里虽有保姆,她也不会主动张罗,就剩张嘴会吃会叫会说,她这时最强调长子长孙。”
林书轩抱过孩子,林妈妈下了楼去。
小宝挣扎着从林书轩的怀里溜走,林书轩见她自顾自玩上,就去关了房门。
他又回到书桌前,拿出一枚未完工的印章,挥动起了雕刻刀。
游芊华一上午又喜又恼。
她在二姑那里饱受了气。
林振南的妻子冷着脸说:“我一直以为书轩是个能干明事理的人,万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小健去了云南。小健已经戒赌好一阵子,这回又犯上了瘾。好端端地又不去上班,拿着一块破东西到处跑。”
游芊华撒着娇说:“二姑,书轩不是故意的。”
林振南的妻子不留情面地说:“你也是,借走三十万,说几天就还回来,可今天却说没钱。”
游芊华脸上一红,:“我前几天拿走的三十万,就是给书轩和小健表哥赌石用的,不全算我的借款。”
二姑脸色更加黑沉,喝斥说:“说什么没脸皮的话?谁从我这里借了钱走,我就管谁要钱,要知道是你写了借条,你别拿我家小健当挡箭牌!”
游芊华难堪地笑说:“他们俩个约好了盈亏对半分的。”
二姑更加生气了,:“你不用在我这里说这种话,我不会管他们之间的事,你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还上钱?虽然我们亲上加亲,可利息还是要算的。”
游芊华嘟起了嘴,:“二姑,我今天一大早去了福宁,大老板正巧赶着几个煤矿一起投资,资金吃紧,一时间给不了现金。您这里就宽容一阵子呗,那边一给钱,我就还过来。”
二姑的脸色总算缓了缓。
游芊华走出门时,狠啐了一口,懊悔自己不该听了林书健的鬼主意,将债务套在自个儿的头上。可她又是个容易快乐的人,那个福宁煤矿大老板真够大气痛快,虽说给不了现金,可他重新打了张借条。游芊华拉着他的双手,摇摆了又摇摆自己的身子,那个利率从原本约定的60%就自动调到了65%,本利合一又成了本。一张借条证明了她已是如假包换的百万元钱款的债主了。
游芊华蹬蹬地上楼,推门进了书房,小宝正猫在书桌下哭得稀里哗啦,而林书轩则沉醉在他的雕刻中。
她不由得又气又心疼,一把扯出女儿,大声说:“小宝哭了,你怎么不哄哄呢?一个人有一个印章就够用了,你拿那么多做什么?搞得到处都是石粉,小宝感冒咳嗽还没好呢。”
林书轩忙放下刻刀,伸手去抱女儿。
游芊华嫌脏,甩手推开他,:“我一个上午不在家,你就让孩子哭成了这样。你真不晓得我在为谁忙吗?”
林妈妈闻声上楼,劝慰说:“你不用埋怨书轩,就让小宝哭一小会儿,又不会伤了她。”
游芊华:“他平时上班时指望不了。不上班时照顾下孩子又怎么啦?玩那些破烂东西有什么用?”
林书轩沉默无语。
林妈妈:“平时我不帮你洗衣做饭吗?你有那么辛苦吗?你收拾过屋子吗?大人孩子的衣服都在房间的地上。床头柜和床头上一层灰,那又能对孩子好吗?”
游芊华恼羞成怒地说:“他有时间怎么就不会擦一擦?难道都是我的事?”
林妈妈生了气,连声说:“你一个结了婚又不上班的人,何必天天化妆?你看你那梳妆台上乱成什么样子了?”
游芊华更怒了:“他一个大男人薄脸皮,要我一个女人去借钱,真是晦了气!我明天就回加工厂上班去,反正二姑死盯着她的那笔钱,不会不让我回去。”
林妈妈此刻反而心平气和了,:“明天要先给爷爷扫墓,你二姑少不得又话里有话。你不要再回去上班,抓紧生个儿子,书轩的白头发已多啦。”
游芊华不听则可,一听更加使性掼气,:“再也不生了!我又不是生孩子的机器,我铁定要去上班。书轩想要孩子,他回家来带小宝好了。”
林妈妈神情陡然激动,:“你能上什么班?还像从前那样吗?”
林书轩忽觉胸口闷疼,心头滋味百般,难道说自己已南柯一梦浮生尽?!
第184章 离人寻梦
游芊华气急败坏地将女儿狠狠地往林书轩怀里一塞,转身往楼下而去。小宝哭嚎不止,林书轩抱着女儿束手无策。
林妈妈只好无奈地大声哄小宝说:“别哭哟,奶奶马上给你找棒棒糖去!”
游芊华才下到一楼,听林妈妈那么一说,又急噔噔地跑上楼来,从林书轩手上抢过女儿,再噔噔噔地下楼。
林书轩母子俩目瞪口呆,听见游芊华启动两轮摩托车,带着小宝扬长而去。
林妈妈忙说:“她一定回娘家了,你快跟过去哄她回来,全家人都要去扫墓,在爷爷坟上拔拔草,才能抢到好风水。”
林书轩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可在村口时却又临时改了主意,他拦了部去福宁的车,忽想上石竹山上睡一个有梦的觉。
俞敏俪和杨洋等人已在石竹山上漫游了半天。
俞敏佳爱怜地说:“俪俪,去九仙宫里祈个梦吧,求求往后的运势,看看你今生姻缘什么时候再到。”
俞敏俪淡淡一笑:“有奇雅想即是梦,无清净心莫求仙。我暂时没有奇雅想,也无清净心。”
俞敏佳叹了口气,:“我能理解!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连书轩那种人都能变心。你那难受劲得捱一阵子。”
她又对蒋芷萱说:“芷萱,你呢?去祈梦吗?你平时总有要求。”
蒋芷萱微笑说:“我已无所求了。曾经担心墨墨不婚,前几天她在电话里竟然自顾自地凭空感慨说,只要一看到我养的那俩孩子的质量,她就再也不放心把她的孩子交给我了。”
杨洋扑哧一笑:“那俩孩子?她不是其中一个吗?难道她嫌弃自己质量不高?丫头爱没事找抽!”
蒋芷萱:“我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可我听后彻底放心了。她没有男朋友时就说她是不婚主义者,后来有了男朋友又说她是不育主义者。我以前跟不准她的节奏,一听她说这些话,小心灵就焦急难过。现在想明白了,我必须跑在她的前头,先甩了她们,不操她们的心。我的心也变清净了,可也不想求仙了。”
俞敏佳笑说:“你是不愁了,可俪俪不一样!昨天海海改做了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爱情喂了狗,生命稀奇有。说到底命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梦不梦的全拉倒。”
俞敏俪怅然一笑,:“我也做了首诗:今朝歧路与君分,楚河汉界两分明;红尘苦海湮颜色,从此独唱孑然歌。可我真的再一次不知道将梦遗失在了哪里。”
杨洋:“可我记得你说过,福宁是中华梦乡,梦文化回旋在福宁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城市有梦的味道,我们福宁人都是有梦的人。”
俞敏俪:“所以我今天来这里寻梦,有梦才有希望,有希望的人才不会让年华虚度。”
从石竹山上往下鸟瞰,福宁城四通八达,锦绣富丽。远处有一艘高铁呼啸而行,势不可挡地横穿过那一座通都大邑,如神龙般游行在天地之间。
蒋芷萱:“我是个慢性子的人,可这世界变幻得太快,快得跟不上脚步,不免使人慌张,令人浮躁难安。”
杨洋:“所以我们需要静心,让人静心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养成阅读习惯。唯有静心,才能冷眼地看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庆祥希望福宁有一天像奥克兰那样,处处可见社区图书馆,我们需要多阅读,全民性地多读书。”
俞敏俪:“一生为人,一世阅读,养性明智,辨曲直,知羞耻,守良知,离喧嚣,观自在。”
蒋芷萱说:“庆祥和敏涛俩人真的是一拍即合,他们说办不了教育机构,不如贡献座图书馆,希望能带动积极效应,如果大家乐于捐助,愿做义工,也算是福宁人好梦成真。”
杨洋:“我们都怀有美好的梦想,希望图书馆不仅是人们惬意的去处,它亦成教育辅助之地,让人们行事知耻而止,共建一个文明健康的乐园。”
俞敏俪无声地心想,要不是自己出了国,除了出点钱,或许还可以为图书馆多做些什么。但这个世间并非乐园,人间的苦有很多很多,而我们能做的却很少很少,可若能于苦中投点甜份,或许人世间的苦会是另一番滋味。
俞敏佳见时候不早,催促说:“我们有梦没梦都该下山了,电缆车那边似乎下班得比较早。”
而林书轩踩着石蹬一步一步地上山,他刚到了九仙宫祈梦殿,见里里外外人员不少。他走进走出,不知道该怎样插天地香,更不知自己到底要祈什么梦。看大香鼎里焚烧的香柱,他忽然间不知所措,亦失却了祈梦的勇气。只好百无聊赖地在九仙宫附近走走逛逛。不知不觉间行至状元峰的沧海石前,沧海石上布满了贝壳类化石。不难想石竹山经历了沧海巨变,他想自己的人生何尝不是,曾经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一时薄情而变成生命故事里的片断,到底是生命的无奈还是岁月的无情?
林书轩的手机响了,游芊华略难为情地嗲叫:“老公,我忘了拿小宝的奶粉罐了,你能送过来吗?”
林书轩犹豫了一下,说:“现在就要吗?可我现在福宁。”
游芊华顿又恼怒,一连串发问:“福宁?你去福宁做什么?想见她吗?那个不下蛋的俞敏俪吗?你为什么还要见她?你们不是已离婚了吗?”
林书轩百口莫辩,:“我只是想上石竹山来祈梦而已,你想多了。”
游芊华不相信地喊:“祈梦?做个梦要跑去福宁?广化寺不行吗?可你偏偏要去福宁,鬼才信你的话!”
游芊华怒极,摔了手机,冲女儿喊道:“我明天就回去上班,不侍候你了!”
小宝又哇哇地嚎哭起来。
林书轩只觉头皮发麻发涨,忽见前方正缓缓滑行的电缆车上似乎有他熟悉的身影。他往前冲了几步,睁大双眼见杨洋等人都在,俞敏俪的身姿已隐在她们几个之中。
林书轩久久凝望,电缆车渐行渐远,他落寞地将目光投向石竹湖心的鲤鱼岛,备觉那小岛孤僻寂寞。
俞敏俪坐在电缆车里看夕阳西下的云彩,心想我又从这里出发,带上一个美好的梦,带上一个全新的希望。但她的脑海却又忽然间莫名地跳跃出几行文字:
云彩无法改变风儿的方向就像
月亮无法寻问太阳是否孤独
所有的答案在追逐中无声涌动
所有的无奈在遥望中含泪沉默
寂寥里的深情
最应该虚无一物
也最可以包涵万千
从北半球的初夏回到奥克兰没多久,冬季又至。
俞敏俪正驱着车,目光远远地扫到了阳光下一栋童话里的小楼,眼皮情不自禁地抖动,心跟着猛跳了数下。
那年初到奥克兰时,林书轩拖着她的手来到簇簇紫藤花下的情景回放,曾经的恩爱伴侣已是天涯离人。想当初搬离这栋小楼时还对爱丽丝许诺说会常回来看看,而后因全身心浸淫在艺海与商海之中,不过给她挂了几个电话聊以问候后,就以忙为由没了下文。
俞敏俪想得惭愧,即在路边泊好车,脚步轻巧地走进院子。紫藤枝条绕成的拱门依旧,冬天的紫藤无花无叶,但精心修剪过后的枝蔓缠绕得有序又有劲,不事风儿的撩拔,却又似在无声诉说一腔心事。
俞敏俪安静地站在拱门下,抬手触摸紫藤枝条,虽无花却分明花语窃窃。她想竭力倾听花语,又觉无趣,心想今天的自己一袭紫衣,仿佛已经收纳了所有花语,想想又觉好笑,禁不住笑出声来,抬脚向小楼的大门走去。
有位中年男士双手抱在胸前,含笑站在门前看她,俞敏俪不由得一阵难为情,不好意思地说:“我找爱丽丝和杰克,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好久没有回来了。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还在这里?”
那位男士原本含笑的脸上,更是绽出阳光般灿烂笑容,:“哈哈,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你。你是俪俪?我的母亲总跟我提起你!”
“你的母亲?爱丽丝?”俞敏俪恍然大悟,:“哦!你是杰夫?”
杰夫快乐地叫,:“哈哈,你真聪明!爱丽丝和杰克去上他们的英文课,还没回来!”
“他们上英文课?什么意思呢?”
“是的,可学英文的人不是他们,他俩免费教英文。自从你们搬走后,他们就开始免费教新移民们学习英文。日本人、法国人、萨摩亚人,哦!还有中国人,以及从其他世界各地的人们,在社区教堂里,有时候在图书馆里。爱丽丝特别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俞敏俪惊喜地说:“哦!我真希望能跟爱丽丝一起做这种义工!我还可以教中文,只要有人喜欢,我也愿意!”
杰夫大笑:“爱丽丝经常说你才是个艺术家,而我不是!”
俞敏俪亦大笑说:“在这样童话般的小楼里长大的小男孩,他当然是真正的艺术家,因为他从小就有一颗当艺术家的心灵!记得爱丽丝以前说过你是个天使。”
“是的!重要的是这里有一对塑插天使翅膀的人!可他们老了,我不得不回来!我有自己的画廊,还有慈善工作。除了那些,我就回家来陪他们说话。而他们经常谈起你和你的先生,你们住在这里时间并不长,可他们总爱反反复复地讲给我听。在他们的眼里,你们是可爱、上进、友善的中国人!”
俞敏俪目光黯然,:“或许吧,可他回中国了,我们之间出了问题,已经离婚了。”
杰夫马上肃了脸色,诚恳地致歉说:“真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婚姻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如果某些问题实在解决不了,诚实地选择离婚,而不是拖曳着痛苦虚假的关系,这是一个人成熟和负责的表现。”
俞敏俪轻声说:“是的,人生是一场迷梦。诗意年华里的邂逅,如同醉饮了烈酒,在刹那间却又看见了清醒前的残呕,不愿醒来却已无法沉醉。幻灭后或许又有梦来,但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们彼此都有了各自的世界!”
虽说奥克兰冬季多雨,可今天天空中几朵白云浮得如绵花糖般柔软,俞敏俪禁不住深深地嗅了一口空气。
她又问说:“你所说的慈善工作指的是什么?”
杰夫:“我是新西兰儿童癌症基金会里的义工,我经常去看望那些可爱的孩子,教他们画画,有时替代他们的父母与他们玩在一起。你知道他们是孩子,更需要成年人的陪伴。我也为他们募捐,让他们可以获得更好的治疗和照顾。我的任务是要让他们快乐!”
俞敏俪心里一动,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也能去陪陪他们,给他们讲有趣的中国古老故事。”
杰夫认真地看着她,:“是的,只要你愿意,我们的队伍永远需要你!”
俞敏俪转头深瞥了一眼紫藤,传说中的紫藤是为情而生,又因无爱而亡。而眼前的紫藤季季凉驳,又季季繁盛,定是造物者的慈悯,留她在人世间展示悲凉又呈现芳华。而她紫色的身影在紫藤拱门下,似乎是一团正燃烧的火焰。
第185章 恍然隔世
林书轩驾驶着车辆,情不自禁地又绕回到依旧熟悉的街区。
他站在了曾经的家门口前,离开了四个年头,这里一切如初,硬骨凌霄生成的篱墙,繁翠间有金黄色花朵,亦如忠实的卫士当关。可庭院照样无设大门,对外敞开,只是楼房墙边多了许多菊花。
奥克兰秋意初上的三月,菊花虽然娇弱,却成了陪伴秋瑟的不落芳华,紫的、黄的、粉的、白的……多种颜色,或端庄大气,或秀丽可人,或俏佳惑眼,在秋风乍起时惹出一抹抹的舒心惬意。而玫瑰正残花凋零,但花枝上的绿叶尚能勉强地将狞人的花刺隐藏。
林书轩看楼房门窗紧锁,四周安静无声,心想俞敏俪此时该还留在店里。他斗胆走进了院落,边走边回忆起此前光阴,更忍不住嗟叹他在国内的生活。
林书轩与林书健在云南腾冲初战未捷,但很快又一起奔向了云南瑞丽市,那里另有一个赌石者的盛世。
他本胆寒于自己的初次失手,可他又有千万个需要一夜暴富的理由。游芊华在那一场争吵后真的又回归了职场,一如往常地“斗志昂扬”,在觥筹交错中游刃有余地再创她的佳绩,将林书轩那颗传统保守的心灵揉捏得汩汩血流。
林书轩想象不出,一个曾笃定不移地为他未婚生子的女人,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后,却能够将孩子说甩就甩。但他又以一个中年男人的广阔胸襟坚信,当他拥有让她足够满意的经济能力时,她自然也会当一个他所满意的女人。
而林书健时刻期待着咸鱼翻身,虽然在心中唾骂了林书轩千百遍,但林书轩仍然可成为他的救星。因为有了林书轩,父亲林振南的态度变得出奇的宽容和慈爱。
林振南瞪着一双迷蒙醉眼看儿子,叹说:“我以为你一无是处,没想到你还真有俩下子。书轩那么内敛稳当的一个人,竟能被你忽悠得团团转,看起来你还真是个人才。”
林书健不甘心地叫:“爸,您以前一直赞扬书轩哥,没拿正眼瞧过您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他还不是照样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林振南又叹说:“你是我亲儿子,他只是我侄儿。我再疼他,可我两腿一蹬闭了眼去时,所有财产也是给你不给他的。但你得有真本事让他听你的,等他和芊华都成了你忠心的左膀右臂时,我就不再替你发愁了。”
林书健吃惊地看着父亲。
林振南醉醺醺地呵呵直笑,林书健激动得浑身颤抖。林振南的妻子趴在儿子的耳旁说:“你只要听你爸的话,小花点精力帮衬他一把,也只要赌石不是玩大赌,小赌怡情,一年几十万的那种小打小闹玩,我们家还是经得住的。我也有些私房钱投在你舅舅的私立医院里,怎么说也不能一把抓了进棺材。”
林书健更是激动得想哭。
林书健一边循规蹈矩地帮父亲管理工厂,一边不忘赌石的“初心”,紧锣密鼓地策动林书轩改觅良所。瑞丽玉城并没有成就林书轩一夜暴富的梦想,可林书健所谓“小打小闹”地玩着,林书轩却玩完了所筹借的资金。
但游芊华拿回来的那张借条写满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掂起来重不可负。在借条的右下角写着最近一笔结算金额已达四百多万人民币之巨,而在那大写金额上面,有那个福宁煤老板的红手印。
游华既欣喜若狂又深有遗憾,她边将借条小心谨慎地珍藏在自己那件貂皮大衣的内贴袋里,边说:“这钱滚钱滚得好过瘾啊,可要是能先将欠二姑那几十万先还掉就好啦。二姑虽然有钱,可嘴尖,三天两头刺得我浑身难受。”
林书轩担忧地问说:“这借条能妥当吗?怎么光听雷动不见下雨?我们跑了这么多趟,每次都只是重新结息又作本金,结出一串的阿拉伯数字,真钱的一个子儿都没见过。那个煤老板态度奇好,可到底靠不靠谱?我们的六十万翻出了四百多万,他的利润真有那么高吗?”
游芊华不高兴地嚷嚷:“替人家操什么心呢?他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一次次地去瑞丽盘玉石回来,盘回好东西了吗?要不是我在撑着这个家,你得将女儿送给别人养了。”
林书轩哑口无声,却也痛心疾首。
再后来,忽然在一夜间,那个煤老板跑路了,听说他举家出国了,想找他的福宁人可排长龙。大家的手上至少攥有一张煤老板亲自签字画押的借条,金额少则数万,多则千万。在煤老板超过两个亿的融资案中,游芊华的几百万金额不过尔尔。
林书轩挤在喧嚷吵杂的人群中,无声地看债主们既愤怒地声讨,又都伤心地追悔,他不由地深情怀念起新西兰那份恬静安然的田园生活。
他的心中默默地念叨一声:“三千年读史不外乎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均不过诗酒田园。”曾经追逐到的诗酒人生明明白白地虚幻成了追忆,生活只剩下**裸的难堪和艰涩,失去了俞敏俪的诗意,游芊华的酒色也无法悸动,可期待的只有远方。
林书轩害怕俞敏俪突然间回来,可他又很想知道她是否变了模样。
俞敏俪此刻正端着一杯咖啡,安静地站在儿童医院里的一个角落,看着杰夫与那一群不同肤色却同样可爱的孩子们正在嬉闹。俞敏俪为杰夫而感动,更为新西兰儿童癌症慈善基金会不懈的努力而感动。
她记得杰夫说过:“政府有政府的道义,但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让这个世界更好!慈善基金会不仅仅在金钱上帮助了患儿和他们的家庭,更注重于给孩子们带来欢乐和坚持的动力。”
孩子们缠着杰夫,争先恐后地要他评点自己的“画作”。杰夫时而搞怪,时而又故装严肃,小房间里嬉笑声不断。
杰夫大声地叫孩子们的名字,他们的名字是被杰夫呵护在心田里的种子,经由杰夫之口,像被春天里的鸟儿特意衔起,又播放在了俞敏俪的心怀。
正如一位华人游学专家所说的那样:慷慨、独创、参与、关心、娱乐、支持社会......这就是新西兰人,独一无二的新西兰精神。
俞敏俪想得有些入神,手中的咖啡杯已空,杰夫悄悄走近她的身边,轻轻地将咖啡杯从她手中取走。
孩子们已经在看护的带领下享用下午茶。
俞敏俪猛一惊,抬头只见一双蓝色的眼眸,清澈如一潭秋水。俞敏俪朝杰夫微微一笑,杰夫与她并肩而立,高大的身躯衬得她更加玲珑小巧。
杰夫说:“所有的孩子都应是爱的结晶,而不是放纵的结果。他们都是父母的天使,是上帝的礼物,而不是被撒旦选中的祭品。”
“我这一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但能够帮助这些被病魔盯上而无助的孩子们,看见他们甜美的笑容,让我心生感动和喜悦。他们是无辜的孩子,上帝却忘了亲吻他们,当痛苦磨砺了天使的翅膀,我愿意每天为他们祈望,他们能够平静和坚强地飞翔。”
俞敏俪又转而问:“杰夫,以你的才华完全可以过上另一种人生,你可以很有名气,你的名字会闪亮地出现在各个大众媒体,你会是许多人追捧的对象,你的身边会有美女如云,可你为什么要花许多时间在这个僻寂的角落陪伴这些孩子?”
杰夫眼眸里的秋水荡漾着深情和忧伤,语气深沉却热烈:“在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才华都要有人欣赏,并不是所有的热爱都要虚张声势。沉寂并不代表平庸,怀揣着悲悯和慈爱静静地生活,生命将更自由而开阔。俪俪,我们身边的许多人都在自觉地履行自己内心的使命。看看那些穿着亮色衣裳的人们,他们在马路边、沙滩上、公园里,自发自觉地清理人类垃圾。还有那些,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公海里与大集团抗斗,只为了保护海洋生物……太多太多的人,他们平凡却又伟大。所有的公益和慈善只为了传递爱,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是上帝最初的意愿,也是最终的要求。我只是遵从了上帝的意愿!”
俞敏俪不免感慨说:“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当一位顺从者,以为那就是善与爱的全部,是你让我看清了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差距。”
杰夫:“我们都是平凡者,我们的力量菲薄,无法温暖整个世界,但我们可以学会温柔自己的岁月。你的那些婴孩作品件件都惟肖惟妙,相当可爱,完全可以给人们带来欢乐和艺术美的感受。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帮你办一次石雕展览会,让人们分享到这份欢乐和美丽。”
俞敏俪俏皮地应说:“你刚刚说了并不是所有的才华都要有人欣赏的,我的才能原不及你,更不敢有什么非份之想了。”
杰夫脸色一沉,态度认真,说:“我们都是艺术的痴情者。我画油画,你雕绿石,你的世界更有爱,那些婴孩子们各种姿态各样表情,无论他们是哪个族裔,都能激起人们心中的温柔和关爱。”
俞敏俪边驱车边想杰夫的建议,恍然间觉得杰夫眼眸里的秋水射出一道光,如穿透过千年的寂静,炽热得令人无法抵挡。
林书轩正准备抬腿离开,乍见俞敏俪的车已滑进了院子,他有些吃惊,又有点难堪,停住脚步,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俞敏俪亦猝不及防,愣了许久,像偶遇老朋友一样开口招呼:“噢,久违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林书轩定了定神,仿佛要掩饰尴尬,又仿佛想要倾吐所有,语速极快地说:“我回来一个多月了,觉得小宝还是在新西兰接受教育比较好。我妈也来了,她前几天还说起你。”
俞敏俪想不出林妈妈提她的缘由,只好笑笑:“哦,谢谢伯母的念叨!时间过得真快呀。”
林书轩听见伯母两字,心似乎被刺痛了一下。可他只想跟她多说上几句,又顺着话题接着说:“我刚联系了幼儿园,但小宝很快要上小学,我正在考虑要在评分比较高的小学附近租处房子住。我也正想找份合适的工作做,许多事情刚搞定,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俞敏俪哦了一声。
俩人静静地立在草地上,不再说话。
良久后,林书轩讷讷地问:“你还好吗?还是一个人吗?”
俞敏俪笑笑,:“是!一个人挺好的!哦,其实也不能算一个人,我还有娉儿,还有海海和雅安他们!”
林书轩小心翼翼地又问:“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
俞敏俪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头笑笑。
林书轩有种隔世般的恍惚,他总觉得她的含笑无语中分明有千言万语。
俞敏俪抬起头问他:“你还在雕刻你的印章吗?”
林书轩忽觉双眼有雾,愣愣地呆立,他觉得自己有理由深信不疑她在为谁等待,就像她知道他一生钟情于寿山石印章雕刻那样。
俞敏俪小声说:“我一会儿还要出去,就不请你入屋坐了,你还有事吗?”
林书轩连忙说:“我只是来看看,马上就走!”
俞敏俪望着林书轩略显佝偻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却又迟疑不定,连忙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空,看见奥克兰三月的阳光正好!
第186章 福劫轮动
看林书轩的车绝尘而去,俞敏俪的心海渐趋平静。见菊花婉婉簇簇,花色如锦似云,她浅浅一笑,低声自语说:“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生命如此短暂,这份幽怨已不值当!四月份很快就来了,我们又有一个复活节。”
复活节的小度假回来后,俞敏海双手交叉抱胸,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椅上,冷眼旁观俞敏俪的忙碌,她正分别给会计和律师打电话,谘询关于赠与的税务和相关法律程序问题。
俞敏海觉得实在忍无可忍,大叫说:“俪俪,你该不是对他余情未了吧?你想重修旧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人家不想离婚,你偏要离。人家愿意净身出户,你偏要事后补偿。你是看不透?还是没伤够?林书轩有老婆孩子啦!你懂不懂?我的妹妹!四五十岁的女人千万不要动情,人生终得一悟!”
俞敏俪竟然笑得轻松自在,故意气他似地饶舌说:“不要懂得太多,不要领悟得太快,当你有一天将这苍穹看透,你就站在了黑洞的前头,你就拥抱了无尽黑暗。我已伤够,但没看透!却也没打算动情。”
“没打算?让我秀句英文行不?but what are you doing?在我看来,你已经打开了要跟他纠缠到底的阵势,难道不是?”俞敏海摊开双手不解地问。
“no,我与林书轩绝对回不到从前了。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他,是为了我自己。”
“excuse me?what?当我白痴呢?离婚几年以后,你还要将你们以前的共同财产分割还给他?please don't kid me!如果你嫌钱太多,捐给我好了,我的游艇太需要升级了,我也太需要换一栋大房子了,带室内游泳池的那种,你能帮帮我吧,please?”俞敏海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站了起来朝她走了两步。
俞敏俪却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慢慢踱步走近窗边,窗台下一株曼珠沙华正如火如血地盛开,花儿红得妖异,也红得凄美,她缓缓地说:“传说曼珠沙华花开千年,叶落千年,花叶永不相逢,惨烈的花红背负着相识相知不相恋的绝世悲伤,所以造物者将此艳花开在忘川河衅,成为一条牵引灵魂卸下记忆而踏向幽冥的‘火照之路’。”
俞敏海大声叫道:“我不爱看花,我关心的是你的money。”
俞敏俪大笑,:“我还要种几株白色的曼陀罗华,盼着她纯洁花开,因为那是天堂的来信。曼陀罗华与曼珠沙华是彼岸花的双生子,在古老的传说中,纯白的曼陀罗华开在天上,而红艳的曼珠沙华开在地狱。花开如此,人亦如此。这世上的多少人一手伸向天堂,一脚踏在地狱,一念之间,福劫轮动。我把他应得的那份财产还给他,从此真正地一别两宽,心生欢喜。”
俞敏海坐回沙发,却又挺了挺身子,说:“我本来不想秀英文的,因为我压根就会不了几句,可为了避免说中文过度刺激了你,才不得不说说英文。”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盯着俞敏俪的眼睛,大声说:“注意!这里!'s wrong with you?他自己愿意接受惩罚而净身出户,你不欢喜吗?我是一个男人,所以我还是比较懂男人,他要是不觉得愧疚能净身出户吗?我还知道一件事,爱他就给他钱,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较什么真?”
俞敏俪却不急不躁地说:“我曾经因为失望而绝望,因为他的背叛而痛恨得怀疑人生,在独舔自己的伤口时觉得自己要坚强。后来发现生命真的很脆弱,无关年岁,生命都如阳光下七彩的泡影,脆弱得随时都能破灭。有人没有老去的机会,有人却因为逐渐老去而沮丧和焦虑。对于书轩来说,生命的脆弱必须由新生命来抚慰。”
俞敏海:“那他得到了抚慰,你呢?用钱抚慰自己未尝不可。”
俞敏俪不禁婉叹说:“那个人曾经体贴过我的多愁善感,曾经容忍过我的任性骄蛮,我也曾经以为没有了他,我的日子会是怎样的落寞与孤独。可当我领悟了生命的脆弱本质时,我就不再恨他,也不再为自己悲痛。他腾出来的空间被另一份狂热所填充,无所谓忘却,无所谓原谅,因为我一个人依然拥有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日子都更加有爱。”
俞敏海愣了愣,用手点点自己的头,:“我不确定你这里的脑洞有多大,但这里!”他又用手点点自己的心窝,:“这里!我知道你的能量特别强大。”
俞敏俪笑而不语,她的脑子开始盘算,如何尽快地筹齐一笔现金,或许可以考虑换房子,或许可以考虑将店里的股份转让些给vivik。
游芊华此时正在广式茶餐厅里委屈不堪。她虽初来乍到,可新工作并没有什么新鲜感,除了心中无限悲叹:“掉毛的凤凰被鸡讥”,实在找不着其他什么良好的感觉。
茶餐厅中午的生意奇好,一拔又一拔的客人涌进。游芊华要从大蒸笼中取出一只只小蒸笼来,慌忙中一不留神,挽高袖子的手臂紧挨上蒸笼的边缘。她的惊呼声刚落,就见白皙的肌肤红赤了一片。
厨房里的人都在忙活,大家只转头瞧了一眼,看她并无异样,就再也无人理会。
游芊华连忙拉下衣袖挡住伤处,强忍着疼痛推着送餐车,在各张餐桌旁边哟喝着边慢慢移动。她忽然特别懊恨自己不该听从林书轩的建议,出了国来找份超市收银的工作都成了一份奢望。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福宁煤老板毁灭了她的梦想,游芊华绝不会这么委屈了自己,她更不会容许林书轩带自己来到俞敏俪所在的城市。在游芊华此刻心中,俞敏俪和那位煤老板都是产自福宁的一丘之貉。
手臂越来越发烫发疼,可餐厅的客人坐得更加满满挤挤,游芊华只好继续强忍着疼痛,不停歇地给送餐车添加新的小蒸笼,继续在拥挤的餐厅里转动。
好不容易捱到午餐高峰时间过了,游芊华拉起衣袖一看,手臂上已冒起了几个水泡。瞧着晶莹剔透的水泡,她忽然倔犟起来,心想自己正值芳华盛年,在国内有一身本事可与林书轩比肩同行,在这个陌生落寞的地方,绝对不能显得比那个娇弱可恶的俞敏俪没用。
游芊华一声不吭地继续上她的下午班,一直捱到晚上餐厅十点打烊。
到家时,林妈妈和小宝已入睡。
林书轩又端着印章在灯下凝思。
游芊华歪着身子倾倒在床上,挽起袖子,再次察看烫伤处,肌肤已变成红紫色,水泡已经破了一个,皱巴的皮粘粘得看着恶心。
她皱了皱眉叫说:“书轩,我被烫伤了,帮我拿些药膏来吧,好疼!”
林书轩犹在沉想,置若罔闻。
游芊华突然怒极,一古脑儿的怨气和委屈只想要狠狠发泄。
“林书轩,我今天一定要扔了你的破玩意儿!”她猛扑过去要抢林书轩面前的那一大盒印章。
林书轩忙顺势伸手一挡,恰巧碰到她手臂上的紫红色区。
游芊华痛得呲牙咧嘴,更加愤怒地喊说:“你到底整天对着它想什么?我让你将它们处理变现,你却死活不肯,宁愿不带小宝的玩具和衣服,你一定要带它们上飞机。是小宝重要?还是那破玩意儿重要?”
林书轩争辩说:“玩具和衣服这里有得买,你不要总无理取闹!”
游芊华泪水猛滚出来:“我无理取闹?我跟着你来这个破地方,找的工作不是在冷库里捡东西,就是在餐厅里推餐车,这都应该是我干的活吗?”
林书轩一愣:“不会英语,又无一技之长,能找什么工作?”
游芊华只觉得鸡同鸭讲那般悲痛和无奈,无法自控地冲门而出。
林书轩忙追在她的身后,游芊华回头怒吼:“别跟着我!去守你的石头去!”
林书轩连忙止步。
林妈妈惊醒后走出房来,皱巴着脸说:“怎么又吵上了?她的胸口就像有只火球在跳,一不小心就能随时蹭出来,小宝已经被吓得不轻,想天只想粘着我,不敢亲近她。”
“妈,她太年轻了,慢慢会好的!”
“是,我知道你回国几年很不顺,贫贱夫妻百事哀!我那点棺材本全给你吧,让她别再吵了。”
林书轩垂头说:“妈,先不说这个,我出去找找她,已经半夜了。”
游芊华走在无人的道上,路灯惨淡,风声劲啸,树影在地上如鬼魅般地晃动。游芊花的心中满是怨怒,她边走边哭,在寂静的夜里对着空旷的街道喊魂般叫:“林书轩,你变态!你活该赌石输了,你不应该惹我!你更不应该娶我!……”
林书轩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听她一路又哭又叫。
一扇窗子的灯突然亮了,有人打开窗户探头张望。
林书轩急忙追上游芊华,小声哀求说:“回家吧!半夜三更,小心人家打电话报警!”
游芊华本想大声叫骂,却忽有说不出的疲倦,如一缕游魂,被林书轩无声地拖着回家。
第187章 破镜难圆
林书轩坐在电脑前盯着律师的邮件,久久地呆坐不动,虽然心中困惑颇多,但心底里不停涌动着惊喜和某种希冀。
游芊华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只管揣摩他的心思。从林书轩和华人律师的对话听来得知,那个俞敏俪莫名其妙地发了善心,发送他们一大笔钱,那笔钱足够轻易地解决他们目前所面临的生活难题,可她想不明白林书轩为什么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游芊华顾不了林书轩的思虑,她已激动万分地开动脑筋,无时不刻不在掂量着该怎样好好利用那笔资金,听说礼品店生意好做,不如怂恿林书轩重新再开一家。
林妈妈满脸的皱褶开成了金灿灿的菊花瓣儿,她本寡言少语,可今天难抑喜出望外之情,说起话来时,尾音情不自禁扬起了莆仙戏曲儿那悠扬动人的韵味。
游芊华虽然内心激动,却又鄙夷着婆婆的那份得意忘形。在她以为的高贵眼神看来,那是近乎乞讨者的耻辱。
小宝独自一人在淋浴房里玩得痛快,她头顶着游芊华的彩色浴帽,浑身湿透地跑出来咯咯大笑着喊:“奶奶,看看我!像不像一只美人鱼?”
林妈妈犹沉醉在兴高采烈中,一提嗓即唱了句莆仙名戏《春草闯堂》里的:“羞答答地却做糊涂语…”
游芊华忽厌烦难耐,喝斥说:“唱什么唱?烦不烦人?真的是老糊涂了!”
林妈妈和林书轩脸色大变,林妈妈撇下小孙女,反身进了自己房间。
游芊华继续喝斥女儿说:“大人们有事,小孩别不懂事,自己进去洗澡去!我帮你拿衣服。”
小宝灰溜溜地又进了浴室。
林书轩跟进母亲的房间,安慰说:“妈,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跟您说对不起!”
林妈妈忽思念起俞敏俪对她的恭敬,幽怨地说:“以前俪俪不敢这样的,她要是做只肯下蛋的母鸡该多好,自己的窝也不致于被人占了,你也不用这么遭罪。”
远看上去,她脸上的沟壑被两行老泪抹得油亮亮地平整。
林书轩又听见对俞敏俪的屈解和侮辱,悲愤地说:“妈,以前我们说想做丁克族,那只是我的主意。俪俪那一回出血流产,在婶婶弟弟的那家医院做坏了手术。如果当时不是我们家人太任性霸道,俪俪她又太听话,我的孩子现在或许都大学毕业了。这些年您骂了她不少话,她吞了不少委屈。”
林妈妈的泪水从眼窝下的沟沟壑壑中溢出,再纵流遍野,她喃喃地直问:“我怎么这么笨呢?我不白活了这把年纪了吗?她怎么还那么傻呢?为什么要跟自己的钱过不去?你明明全留给她了。”
林书轩感觉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丝丝潮意,抚了一把自己的脸,低声说:“我还在犹豫接不接受,毕竟是我伤了她!妈,芊华那性子真当不了好妻子和好母亲,更不会是个好儿媳的,我也让您受委屈了。”
正站在房间门口的游芊华深被震撼,她像只被激怒的豹子一下子踢开门,向林书轩猛扑了过来,一边拳捶脚踢,一边哭喊:“我怎么就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嫁了你这样的老男人,你给了我什么?我又图什么?放着轻松快乐的工作不做,来这个尽长草的地方干粗活,你还在背后这样挤兑我。”
林书轩边躲闪边叫说:“你冷静点!”
游芊华大爆粗口,:“去你娘的!我以前一直对自己说要坚持,自己选定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没想到原来你在心里这么嫌弃我。我要回国!我tm绝对不呆这个鬼地方了!我要带小宝回去!”
林书轩亦怒声道:“你不能冷静下来吗?整天声色俱厉,鬼见了你都犯愁,老闹情绪有意思吗?我是小宝的爸爸,我要让小宝回来上学!”
游芊华:“骗子!借口!明明是你自己混不下去了才要回来的。我呆不下去了,我要回国!”
林书轩痛苦地闭上眼,沉声说:“就算有我的原因,可我们要认识到教育的最初始目的是在孩子的心中根植正直和快乐,新西兰的教育真正地做到了这一点,我们身为父母,不能冷静点好好说话吗?”
游芊华吼道:“快乐?在这个地方我能快乐吗?我不快乐,小宝能快乐吗?我要跟你离婚,林书轩!”
林书轩怆然无声,他突然间渴望着能见到俞敏俪。
一面售屋广告牌竖在俞敏俪房子外的草坪上,林书轩愕然呆立。
俞敏俪正吃力地从屋里抱出一个杂物箱,后车箱上已装满了东西。
林书轩忙上前帮忙托起,同时惊问:“你要卖房?搬到哪里去?”
俞敏俪乍又见他,不禁又呆了呆,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是!我只是想换个地方住。”
林书轩心潮起伏不定,努力地镇定自己,定定地看向她,以万夫莫挡的勇气开口:“俪俪,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时光不饶人呵,我们都已不年轻了!”
俞敏俪又是一愣,却觉好笑:“你想要破镜重圆?真会开玩笑!曾经有一片纯净的世界,忽然某一天被涂抹上一笔丑陋的重彩,那是永远无法消除掉的痕迹。我们的确都不年轻了,所以我们也经不起玩笑。”
林书轩难堪地说:“芊华太年轻了,她只想回国,我跟她同住一屋檐下,不是吵闹,就是互不说话,生活太难了。”
俞敏俪认真地看了看他,发现他并无玩笑的意思,只好说:“从一个迷幻的世界走进柴米油盐的现实,总要面对清晨起床时的那一口恶浊之气,饕餮盛宴后的污排臭泄,盛夏里的满身汗渍味和寒冬里抖落的一身皮屑。所有人生活中的丑陋粗俗并无两样,要让一切粗俗枯燥变得优雅活泼,唯独一个方法就是努力保持一份诗意的心情。”
林书轩又鼓起勇气说:“俪俪,我们俩个人一同经历过许多,我知道你还爱着我,你不会忍心看我痛苦,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俞敏俪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依旧微笑,笑容却有一丝丝凄楚,:“一个女人最极致的魅力不在于她的美貌和才识,而是拥有足够的能量抚慰和消除她的男人内心深处的惊恐和不安。我身为一个女人,却不具备这样的魅力,也不具备留住幸福的能力和机会。”
林书轩坚持说:“你愿意给我现金赠与,就说明你还当我是朋友。如果我们再见还能是朋友,就还可以从朋友再成为恋人。”
俞敏俪掉转头看向远处,坦然说:“我用我的方式表示感谢,也还给你一份公平。感谢你领我走进一个奇妙的世界,改变了我一生方向。可我们从今以后要当彼此的陌生人,因为我深深地爱过,所以我深深地痛过。那些时候,当我盯着石头冥想,总不自觉地要回头去找一找你,想跟你说一说话,可每一次四周都冰冷冷地令人生畏。再后来,我就习惯了看不着你,也接受了一件事实,你已离开!我不可以让自己看着你的背影独自垂泪自怜,我必须让自己如太阳般地发光发热,才能让自己忘却严寒的滋味。”
林书轩望着俞敏俪发愣,俞敏俪的手机叮咚声响,她从容地接起电话。
林书轩听见一个欢快的男中音响起:“俪俪,原谅我自做主张选定了一个地方,并且已经帮你将它谈了下来,奥克兰人很快就能亲眼目睹到你的创造,你一定会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艺术家!”
俞敏俪迟顿地问:“什么意思?杰夫。”
杰夫热情地说:“亲爱的,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的百子石雕作品一个月后将会在奥克兰博物馆的一个展厅里与大家见面,你能支持我吗?我已经在各大媒体做了宣传,他们都支持我的!”
俞敏俪拿着手机百感交集,连说:“是的,我也必须支持你!”
林书轩忽觉整个整个前胸心腹疼痛,禁不住用手捧住了心窝,低声哼了又哼。
俞敏俪见他脸色突变苍白,忙问:“你怎么呢?不舒服?”
林书轩勉强答说:“胃突然间有点疼。”
“要紧吗?去看医生吧,最好去检查一下。”
“不用,我从国内带了许多胃药来。”林书轩撑住身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变了!俪俪,我们都变了。”
俞敏俪笑说:“是的,我们都变了,希望我们都变得更好!”
一个月后,为期十天的百子玉品展览会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轰动。
镁光灯下的俞敏俪虽然略显紧张,但仍口若悬河,她为她的所有作品倾注了脉脉深情。一位英俊的男士站在她的身旁,在俞敏俪答记者问的时候,一直微笑着看她,眼神缱绻而温柔。
林书轩双眼盯着看电视里的俞敏俪,见她腼腆的笑容逐渐变得从容淡定,他的胃部又开始泛痛,他用手压住疼痛的地方,泪流满面。
游芊华站在大门口,手上拿着一份中文报纸,报纸上头版头条写着:“华人雕刻艺术家俞敏俪女士即将慈善拍卖百子作品”,她那腔要对林书轩待发的怒火,莫名地断了源头。她无声地看林书轩因痛哭而耸动的肩膀,心中亦为自己悲泣,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再怎么愤怒挣扎,却始终驱逐不了林书轩心中的那抹影子。
奥克兰的秋色已经不见了,天幕依旧蔚蓝,地上枯叶静躺,冬天如故友一样光临,一如既往地带来了礼物。
第188章 百爱之都
威廉李从面包店里一见俞敏俪经过,就急急地从店里冲了出来,跟他同样激动的还有沙丽服饰店店主迪玛娣,以及意大利餐厅老板安德雷亚。
威廉李首先大喊道:“俪俪,我们看见你上电视了!真为你自豪!你的那些作品太美了!”
未等俞敏俪开口,迪玛娣上前紧紧拥抱住她,感动地说:“我的一个朋友认出你了,她告诉我说你经常在儿童医院帮助人们,我也告诉她说我很荣幸早就认识了你。你来我店里随便选一件***卡服装沙丽,我愿意送给你,因为你是我心中的女神。”
俞敏俪连说:“谢谢!”
身材魁梧的安德雷亚一向诙谐,他不急着赞扬俞敏俪,双手小叉腰,先表达他那意大利式的骄傲和幽默:“哦!俪俪,你脚上的皮鞋真漂亮,一定是意大利生产的,我绝对猜得没错!你知道,意大利制造是全世界最棒的。”
威廉李大笑说:“俪俪,告诉他,中国制造才是全世界第一!”
俞敏俪亦大笑。
一个十来岁的青少年踩着滑板急速滑来,迪玛娣刚放开俞敏俪向后退了一步,差点与他撞上。那少年紧急刹住,滑板翘起,他打了个趔趄跳下滑板,放平滑板后又继续向前滑行,同时回头恼怒地喊一声:“go back your country!”
安德雷亚反应迅捷,箭步追上前将他揪下滑板,双手摁住他的肩膀,严肃认真地说:“少年!你是个白人!但你没资格说这种话!读读历史,看清事实!我们不是入侵者!我们经新西兰政府批准在这里定居,我们努力工作,我们守法纳税,然后这个国家才有了良好的福利制度,你才可以享受免费上学和免费医疗。你如果有怨气,可以去骂制订政策的执政党,但你不能侮辱移民,因为他们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
威廉李指着俞敏俪说:“看看她!慈善爱心人士,认识吗?无知的小孩!她来自中国,迪玛娣来自斯里兰卡,安德雷亚来自意大利。我们全都是移民,连你的祖先都是,别得瑟!”威廉李觉得自己的英文说得极溜,心里颇为自得。
迪玛娣:“你只是个小孩,你要是有资格站在国会里说这种话,人权委员会马上就找你约谈,可惜你没资格!”
俞敏俪笑说:“安德雷亚,放手吧!别让人觉得我们在欺负一个孩子。”
安德雷亚却认真说:“孩子也要学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那少年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教训一顿,脸红耳赤地连连道歉。
安德雷亚和迪玛娣满意地回转回自己的店里。
威廉李托着眼镜,放心地用中文说:“此子可教也,此子可教也。”
俞敏俪见从礼品店走出好几位中年女人,貌似是同一个旅游团,连忙向着她们微笑打招呼,但她们忙着彼此相互叽喳,并不留意到身旁其他人士。俞敏俪听见她们相呼老师,心生敬重之情,闪向一边,为她们让道。
威廉李见她们配备墨镜、丝巾和折伞三大样齐全,羡慕地叹说:“我不用听她们讲话,就知道她们来自祖国。俪俪,你真是幸运!祖国人民千里迢迢地来关照你的生意,她们怎么不拿眼瞧一瞧我的面包呢?”
俞敏俪一乐,只好安慰说:“你也很幸运的!祖国人民出国游一多,航空公司竞争就更白热化了,咱们回国的机票更便宜了,网购也更方便了。你的面包即使少卖点,也是划得来的。”
vivik帮最后一位顾客拿了些东西出来,见俩人在闲聊,凑了过来,啼笑皆非地说:“刚才那几个女人见着了吗?要是多来几批,我可能要吐血捐躯了。她们挑件东西先把人呼得团团转,又不一次性拿全东西,将东西全摆满在收银台上,等结帐时她又去找东西去,还不让别人先结帐。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一伙近十个,一连出了状况三四个。在她们去找东西时,我想先给下一个顾客结帐,大姐麻辣辣地用中文对我说她才是优先顾客。出了一个更奇葩的,找了零钱,嫌铜板不好放,硬要拿铜板换东西,看收银台旁有一袋蜂胶糖,跟她说了我们不拆包卖,结果那大姐趁我不注意直接拆了包,自己毫不客气拿了几个就算成交了。还好她们当中有人看不过去,就买了拆包的蜂胶糖。有素质的还是有的,可就一两个也够呛。”
俞敏俪惊诧地问:“她们不是老师吗?”
vivik笑道:“老师?哎呀!老师俩字就跟美女俩字一样,已经被玩坏了。只要是女人全是美女,只要能拿麦克风张嘴说话的全是老师。刚才亏得婉娉提醒我怎么着都得忍住。要不然她们给你拍个照上传,发动全国人民人肉你,结果你百口莫辩,最后你变成一个专门欺诈同胞的卖国贼子。”
俞敏俪:“和平时代里的普遍爱国者,应是那种身置异国,以令人称道和尊敬的方式,居他人之地,端自己之身,无声地端正与影响他人对华人观感的人。”
vivik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再跟你们说一件事吧,看有个顾客刷银行卡结帐,她们竟然旁若无人地说现代化社会只使用微信支付,刷卡属于大清朝时代了,难怪新西兰变成农村了。还问我这里好山好水好寂寞,怎么不回国去。”
威廉李猛摇头说:“这些女人肯定是慈禧太后转世来的,盲目自大,目光短浅,要祸国殃民的。我要说句话,你们再不中听,也得捍卫我说话的权利!女人这种感性动物,一般都只看肤浅表面,缺乏理性思维,极需要明智引导。”
俞敏俪和vivik异口同声地说:“不许你这只理性动物说话!”
俞敏俪接着说:“天上的每颗星星都有各自运行的轨迹,而地上的每一个人也各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人追逐戏马台前的热闹,有人安于采花篱下的淡泊。喜欢热闹的人淡泊不了心灵,就有了好山好水好寂寞的嫌弃,安有淡泊之心的人一旦身处戏马台前,满心是对熙来攘往的厌倦。人心各有偏爱,相互尊重才好。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最关键。”
晚餐时分,俞敏俪和杰夫坐在天空塔的旋转餐厅里,高空俯瞰奥克兰港湾,西落的阳光和曦烂漫,天地间纯净无尘,碧波荡漾着晚霞,千帆星罗齐聚,再远处几许帆板漂浮移动,千帆之都的特色尽收眼底。
俞敏俪轻轻晃着手中的杯子,黑比诺的馥郁之味悠悠觉醒,红色的琼酿在杯里燃起了激情。
杰夫亦举起了杯:“奥克兰是座美丽的城市,为了包容和宽恕,快乐和平和,生机和丰盈,百爱和感恩,干杯!”
俞敏俪抿了一口,:“在奥克兰我学会了爱,‘百爱之都’不是空有虚名。”
杰夫由衷地赞美道:“俪俪,你让你的展览会变成了慈善拍卖会,为儿童癌症基金会筹募到一笔不少的资金,你也值得所有的美好!”
俞敏俪笑说:“我们尽力去发现和展示人文的美丽和亮点。过去和今天,人类创造了许多美,可有的美是残酷而无人性,我外婆的三寸金莲就是其中之一,残酷的美值得审视,但不值得宣扬。我们不仅要有一颗爱美的心灵,更应有一双犀利的眼。”
“你来自神秘的中国,身上有谜般的魔力,那些孩子们都喜欢你。”
“他们喜欢听我讲中国古老的故事,总问许多问题,甚至有人说比《哈里波特》更加有趣,我希望当他们的脑海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时会忘却病痛。但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你改变了我的某些思维,我以前并不愿意承认死亡能以平和甚至愉悦的方式展现。”
“宗教文化让我们相信灵魂另有安居之所,所以我们不必畏惧死亡。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交由上帝安排。”
霞光透过玻璃照耀在俞敏俪的身上,焕然生彩,杰夫忽然像个大男孩般羞涩地说:“我有一个秘密要跟你分享,我很享受像现在这样的时光,就我们两个!我发现我很想恋爱,跟你!我想带你去南岛星空保护区看星星,我们一起去找南十字星。”
俞敏俪的脸上飞起绯红,不敢看杰夫那双澄净深情的眼情,忙将脸别向玻璃窗外,看远处又有许多帆船正徐徐归港。杰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静静地等她开腔。
过了良久,俞敏俪回过头来,婉拒说:“杰夫,我依然相信爱情,因为它是人世间最美丽的情感,但我现在并不需要爱情。时间过得太快,有人提醒我说我已并不年轻,我希望合理地安排好并不富有的时间。”
杰夫虽难掩失望之情,却认真地说:“我的爱情和你的计划并不矛盾,你不用太快拒绝我,请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俞敏俪的眼前忽闪现上次所见林书轩那苍白皱眉的脸,苦笑说:“杰夫,我想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生命是一场领悟,生命也是一场体验,我是一个爱做梦的人,梦里梦外总不欺心。”
而林书轩此刻正脸红脖子粗地朝游芊华怒喊:“游芊华,你把我的印章全部找回来,要是缺一枚,我一定饶不了你!”
游芊华也想凶狠地顶嘴,可林书轩的狂怒让她莫名地心头发怵,她小声嘀咕说:“我想送人,可也没人要。”
林书轩又是怒目圆睁:“你拿几盒印章撒什么气?”
林妈妈小声劝林书轩说:“你别再这么吓人了,你的火气变大了,她只是喜欢使点小性子。你不是说要开个什么外卖店,赶紧开吧,或许我也能帮上手。房子也买了,日子很快就越来越好了。”
游芊华幽怨地说:“礼品店比较挣钱,为什么不开礼品店?做什么外卖店?我一看见大锅,头皮就发麻。”
林书轩:“你要了房子,我们还开得了礼品店吗?但你要明白,即使可以,我也不会再开礼品店了。”
游芊华不再言语,转身去了车库。
林书轩捂着心窝,又觉胃部发胀发疼,额头上冒出冷汗,无力地叹说:“一个目不识丁的人永远无法走进李太白的意境。”
林妈妈急忙去为他冲了一杯暖胃冲剂。
游芊华使着劲将小皮箱拎进,重重地砸在林书轩的身旁,板着脸又走开。
窗外有株木兰,无花无叶,枝桠上布满了毛茸茸的小花苞。
林书轩凝视着木兰树,心中悲凉地叹息: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花开四季竞风流,人如草本何强求?何强求?
第189章 一世情缘
转眼又是一年多,二月的圣诞红依旧火红,树树合欢花更加欢欣绚烂。
俞敏俪一觉惬意地醒来,打开卧室门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葱香味,见餐桌上放着两碗皮蛋瘦肉粥,俞婉娉穿着围兜,正端着一盘葱油饼从厨房出来。
俩大束鲜红玫瑰花摆放在葡萄酒架旁,俞敏俪笑着调侃说:“哇!情人节里的双束红玫瑰!娉儿,你该嫁人了!情人节最适合将浪漫推向爱情的最**!”
俞婉娉朝她做个鬼脸,:“您忘了杰夫?一束是您的,他的卡片上还写了今晚的餐厅地址。我一早在想咱俩干脆同一天披上婚纱。”
俞敏俪灿然一笑。
俞婉娉坐了下来,边撕葱油饼边说:“姑姑,可我有点害怕,有了爱情就一定会有幸福的婚姻吗?”
俞敏俪:“娉儿,姑姑很抱歉无法给你成功的婚姻经验。但我可以告诉你,everyonedifferent!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我们揣一颗勇敢的心,勇敢地活着,勇敢地去拥抱,勇敢地去爱,勇敢地去体验。婚姻里最好的远方,并不是简单的物质享受和财富堆砌,而是在满足物质**之后,俩人仍能同心同德去追求高于现实的理想和价值。”
她的话音刚落,杰夫的电话就来了,:“俪俪,我突然间改变了主意,我想今天就带你去麦肯锡盆地,那里是全球第一个荣膺‘国际暗夜星空保护区’称号的地区。新西兰是个地广人稀,光污染极少的地方,而那片区域更因常年降雨特别稀少,夜空更显晴朗、纯净、清晰。那里没有华灯初上的华丽,但有月亮高悬,满天星斗璀璨,夜空湛蓝得有点发紫,你一定会喜欢的。”
俞敏俪不禁遐想万千,可想了想,应说:“噢,杰夫,我们应该选个满月的时候去,或许我们可以看见月华。中国有个古老的传说,月宫中住着嫦娥,还有一棵金桂树。嫦娥对追求她的吴刚许诺说,若他能伐倒金桂树就可让他如愿。但没想到吴刚每砍伐下一枝金桂,树上就又长出一枝。金桂枝很快就堆积成山,不经意间滑出了月宫,幻成一道银色光华疾闪向人间,这是月华的来历。传说中月华要好多年才有一次显现,若能拜到月华,即可解千年之愿。”
杰夫大笑,他看了看手中一枚精巧的戒指,信心满怀地说:“ok,那我们就等月圆的时候去,我相信我一定会看见月华!我今晚还在约定的餐厅等你!”
红玫瑰红得热情四溢,随季节更替过凋敝的荒凉,又迎锦绣的幸事。
俞敏俪放了手机,见餐桌上有一小叠手写的《圣经》摘要,字迹虽潦草却老道潇洒,问说:“这是谁的字呢?很漂亮!”
“是一位八十岁的老阿姨写的。今早我去清邮筒时碰到她,她见我会说普通话特别高兴,就向我宣传《圣经》教义。结果没说几句话,她就代表上帝宣告我要下地狱。”
俞敏俪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一定邀请你去做教堂,然后你肯定拒绝了她,再然后她就说,不去教会做礼拜的人都是受了撒旦蛊惑而要下地狱。”
俞婉娉顿显惊奇,:“您怎么知道?其实我没有拒绝她的,我只是告诉她我奶奶是佛教法师。她就坚持说那是受了撒旦的蛊惑,我跟她争了几句,她就生气走了。邻居大姐后来说老太太就住在咱们家附近的那个养老院。其实她很寂寞的,希望想找个人说说话,前两年她女儿一家移民去了澳洲,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英文盲一个,却又找了家洋人办的养老院,平时的伙食根本不合胃口,吃不了各式色拉和奶酩,经常托教友买些老干妈辣椒酱拌饭吃,偶尔煮包快熟面解馋。”
俞敏俪忽觉惆怅难过,沉吟道:“宗教信仰本是灵魂的高尚皈依,可惜人为地制造了许多纷争和矛盾,搞得神仙也要打架。但我相信她手抄《圣经》摘要,不仅仅只是为了摆脱寂默,她也的确是个虔诚的信徒,以传播福音振救他人的灵魂为己任。每个人只要坚持心中的善,她心中的上帝会看见的,相信上帝会给予公正。娉儿,我突然间特别想你的奶奶,奶奶现在不会再做五花肉焖芋头和她的家庭版‘佛跳墙’了,她也绝对不会再回味那些味道。但我却十分眷恋。”
在刚欣喜完却又惆怅之时,俞敏俪的手机又响了,竟是游芊华怯弱的声音。
游芊华:“俪俪,是我,芊华!请你不要挂掉电话,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我发个地址给你,你马上来!无论如何!拜托了!书轩一定要见你!你一定要来!”
游芊完一说完就挂了电话,俞敏俪听得莫名其妙。手机很快进来了一条信息,打开一看,她顿时惊惶不安起来,:“临终关怀医院?谁会在那里?书轩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俞敏俪忙推开粥碗,不等俞婉娉开口,直冲出门去。
林妈妈一见俞敏俪,如见救星般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泪水扑簌而下,:“俪俪,你总算来了。”
俞敏俪刹那间浑身发寒,不知该说什么,迟顿地点了点头。
游芊华一张素颜的脸憔悴苍白,泪眼迷蒙,用手指向一个房间,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谢你来了!他就在那里面。”
俞敏俪只觉双脚若铅重,无比艰辛地推开房门。林书轩安静地靠在床上,白色的枕头和被套以及蓝色的袍子衬得他整个人干净清爽,可他的脸庞清瘦得毫无血色,双眼尽是忧伤和渴望。
俞敏俪如跋山涉水般艰难地向他靠近,低声问:“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林书轩笑了,语气飘浮得轻云,:“胰腺癌!开始以为是胃病,自己抓药自己治,后来胃药吃了不见效,才去看家庭医生,又转专科医生那里,一查出来就是晚期,最后就到了这里。”
俞敏俪早已泪如泉涌,跌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哽咽着说:“为什么不早做检查?早期癌症不是绝症,你为什么要耽误了自己?”
林书轩看她流泪,反而笑得开怀,:“我觉得这样挺好。如果浑身布满了伤口和管子,血液里混杂了各种化学药剂,满身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在意识涣散前清楚地感知生命已毫无尊严。那样多不好!我喜欢干净,你也喜欢我干净!”
林书轩床头柜上放了一本厚厚的《圣经》和一本小册子,小册子封面有句英文:live every moment.
俞敏俪禁不住双手掩面。
林书轩又笑着说:“这些天来志愿者告诉我说我不是死去,是到了幸福无比的天堂,她们甚至还羡慕我呢。可我知道对于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来说,每一轮月的阴晴圆缺,每一次的春残落红,每一程的夕下孤帆,都会引发她的垂怜和伤感,更何况这种世事无常。所以我想告诉她多愁善感不是坏事一桩,放一颗敏感的心去善感人世间的一切,会更容易发现所有生命的美好,淡淡的愁绪才是写就丰盈人生的浓墨重彩,找出时光脉络里的潋滟春色。如果她体味到春残落红的凄凉,她一定也能看见春蕾勃发的生机。如果她有夕下孤帆的哀伤,她也会拥有朝搏帆扬的豪迈。”
俞敏俪抹了抹泪眼,看着他说:“你不用安慰我,我发誓过我这辈子不再为你哭泣。”
林书轩努力着保持微笑,:“他们说要想得救,离开前一定要忏悔,而我这一生唯一对不住的人是你。他们还说只要我一心虔诚,天使必不会将我遗弃。所以我请求你原谅,我同时祈祷上帝给了我尽早为来生做准备的机会。”
俞敏俪止了哭泣,:“听说天堂很美好,你为什么还要来生?”
林书轩伸出瘦长的双手握住俞敏俪的手,殷切地说:“这辈子太短了,我们来生再相遇,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俞敏俪只觉万绪齐来,摇摇头说:“如果来生有今生的记忆,我不会选择与你再相遇。如果来生忘了今生,我们无法彼此相认。天地间即使少了你我,并无差别。”
林书轩的双手微微一颤,颇显吃力地说:“你依然无法原谅我是吗?”
“记得我们初相见时,你手上捧着那一本《篆刻我心》。光阴如刀似剑,自内往外篆刻了你我,我们以为可精心雕琢出最美好的样子,可惜伤痛可以抚平,伤痕无法消除。如果要问因果,却并无答案。不如挣脱心灵的枷锁,勇敢地承担所有的因果。我也要请求你的原谅,因为即使我的爱打破了疆域,却唯独对你设了界限。”
林书轩忽觉一阵剧痛袭来,忍不住全身痉挛,俞敏俪惊措地想按墙上的呼叫按铃,他费力地拉住她的手,又摁了下自己身上止痛药箱的按纽。
过了好一会儿,林书轩才缓过劲来。他又说:“俪俪,我怕再过两天,我可能只会想睡觉,今天让你来,最想听你亲口说,你会替我保管好那些印章。”
俞敏俪:“那一年你说‘我体书法,墨轩舞霸,唯我独尊,书林王者,舍我其谁?’,我一直都记得!我一定会让世人看清那不是一份轻狂,那是一颗永远不朽的匠心,时光将愿意为他停滞。”
林书轩又朝她微微一笑,倦意明显,:“我又累了,很想睡觉。”
林妈妈正情绪激动地与游芊华在争执,见俞敏俪走了出来,急忙对她说:“为什么要在医院?我想不通!他有自己的家,怎么就不能回家?他要回家的。芊华说他不能回家。俪俪,你告诉我,我只信你的话。”
俞敏俪见她痛苦孤助的样子,忍住泪眼,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妈!”
林书轩在屋里听见此一声,双眼流出一行清泪,他连忙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圣经》,紧紧地抱在胸前,闭上眼默默祷告,:“我们的天父,愿您的名受显扬,愿您的国来临,愿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行在天上……”
俞敏俪拥着林妈妈说:“如果在家里去了,家属首先要报警,警察要来做一番检查,排除无谋杀嫌疑,这是新西兰的法律规定。这里不是正规医院,但具备正规医院的所有设备,配备有专业的护理人员,医生们都是志愿者,他们随叫随到。而且会有宗教人士和其他人士来关怀,让我们不会轻易地惊慌失措,死亡只是暂时告别,书轩会去到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
林妈妈无力地靠在俞敏俪的身上,不再悲愤有声。
游芊华推了推她身边的一只拉杠皮箱,抽泣说:“我没想到这些东西才是他的至宝,你拿走吧,他交待的,还是你最懂他。”
俞敏俪她那张洗尽铅华的脸虽然悲色密布,但掩不住年轻之色,轻叹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带孩子回国吗?”
游芊华:“我还没去想以后,现在只想好好地陪他,我以前不该那么任性对他。我自己选择的,我必须全力以赴。”
俞敏俪默默地推着行李箱回到车上,拿出手机给杰夫发了条长信息:抱歉!我今晚不能赴你的约!不要问我原因!请先让我安静一段时间。近期内我会回中国,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她又在杨洋的微信上留言:杨洋嫂子,请您在图书馆内留一处空间给我,等我回国!
俞敏俪发完信息就褪下手机的电池。开车回到家中,她打开皮箱,将所有雕刻精巧的寿山石印章拿出,逐个认真地摩挲细瞧。
晚上时,许雅安和俞婉娉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她似醉非醉地低语:我守我最单纯的心,用我的方式纪念每一段弥足珍贵的过往……
第190章 (完本)
俞敏俪心神恍惚地上了飞机,掏出手机想要切换到飞行模式,却见俞建华连发了几条微信语音留言,将手机凑近耳旁一听,俞建华声音嘶哑而又急促:
“俪俪,我快活不了了,你们可得救我一把哟。”
“建秋家的兔崽子坏死了,以前做什么外汇生意,日夜颠倒没个人样,后来说什么屁吐屁平台好赚钱,叫我把那一点点养老本全放了进去,这下子被他害惨了,钱全没了,一个屁也没剩下。”
“我家小儿子谈了十年恋爱,可女方的妈还死活不让结婚,说我家的房子不能算房子,得去县城再买房。这世道大变了,全都活得现实滑溜。感情不值一毛钱了,一切只向钱看,姑娘一把年纪了还说不愁嫁,要金子,要娉金,要房子,少一样都不行。可靠他一个月三四千工资能顶什么?”
“我哪里去找钱哟?每天只能管好自己不能生病,在我们村里脑溢血又出了几个,说是吃得太好太胖闹出来的。哎呀,哪里吃太好了?不就每天多吃了几块红烧肉吗?现在我什么肉都不敢吃了,不敢病哟!去省城看了一回病,感觉那些大楼都朝你张了血盆大口,分分钟能把人给吞了。”
“我那小儿子想出国,打拼几年吧,你们当长辈的要帮一帮哦……”
俞敏俪听俞建华的话音里带着呼呼的喘气声,疲乏的心头一阵泛酸,刚将手机从耳旁移开,手机信息栏忽有提示,再定睛一看,游芊华的信息跳出:他走了,在睡梦中而去,没有痛苦!很平静!很安祥!”
俞敏俪失神得任由手机从手中滑落,旁边有人替她捡起手机,她木然地接过,却一把攥紧自己的手袋,手袋里有她日夜练写的“墨书轩”三个大字。
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乘服小姐送来了一杯葡萄酒,俞敏俪接过一口气喝光,又要了一杯,再塞上耳塞,戴上眼罩,刹那间四际黑暗无声,却似乎看见林书轩正含笑走来,她情不自禁地也朝他微微一笑,昏沉地入眠。
一个月后,福宁第一家私企捐资的公众图书馆“明兰书苑”正式开馆。
在美轮美奂的福宁歌剧院映衬下,只有三层楼的图书馆外形尤显朴素。连着喧闹的广场有纤瘦的新竹成片,鹅卵石铺就几条小径,穿过稀松竹林一齐汇往“明兰书苑”。
一连串礼炮阵响,书苑大门前临时搭建的小礼台周围落满了红色的炮皮炮屑。开馆典礼已毕,闻风而来的群众络绎不绝,工作人员忙碌着为众人办理图书卡。
一楼大门入口处的一边立了一块寿山巨石,灰白色的巨石上方浮雕“墨书轩”三字,下方烫金板上铭刻一行小字:“我归来,只为了一份真正的赏识!”。
巨石后是一个极其清雅别致的小室。千枚寿山石印章按姓名章、成语对章和词牌名章等分类而列。印章色彩瑰丽,印纽上图案或花或兽或迷离山水,在陈列柜内顶灯的照耀下鲜活生姿。
小室中央有一屏幕不间断地循环播放,各枚印章的美丽被全方位地展示,一个女声在娓娓动听地仔细介绍着它们。
“墨书轩”之外书盈四壁,浩如烟海,里外相映得趣。
俞敏俪站在书苑的大门外,远远地看人们安静地进进出出,心想等那些翠竹蔚然成林时,明兰书苑将更显静幽开阔,比那些养生馆和麻将馆更值得福宁人留连。
她回头见杨洋不知何时已悄悄地站在她的身旁,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因为我的缘故让明兰书苑推迟了开放日期。”
杨洋望着墨书轩说:“他如果在天有灵,知道你这么全心为他,一定会惭愧对你的辜负。”
俞敏俪轻声说:“学会如何爱才是我们终生的修行!可人世间的爱,又何止只有爱情。中华书法之精妙绝伦,只有真正懂得中华文字的人才能领略得了,墨轩舞霸的独特书法必须留给懂得领略欣赏的人们。他的一颗匠心应该和着古老土地的山河之韵才可以千古唱响。”
杨洋:“好一个‘匠心'之说,书轩迷失了一颗真心,却没有遗失掉他的一颗匠心。石灵章秀!寿山石是凤凰彩卵,这些印章都是人工艺术珍品。可惜物在,人已不在,有时人在,情却不在。”
俞敏俪恬淡地道:“在人类历史长河中,万物皆为短暂,永恒的唯有文化中的精华。”
杨洋:“他要感谢你的!”
俞敏俪温婉一笑,说:“书轩谢不谢我不再重要,但我要再次谢谢您和庆祥哥,你们想到用我爸爸妈妈的名字来命名这座图书馆,我们心中真的很感动。您和庆祥哥有着创业者的梦想和情怀,一直怀着匠人的精神做好做精产品,你们一路奔跑,遥无终点。”
杨洋:“庆祥说他从小就敬重婶婶,觉得她是个不一般的人,婶婶对他的影响很重要,后来是涛涛给了他许多新的理念,再后来启发我们有这念头的人是你!我们是一家人!彼此感恩,不用说谢谢。”
俞敏俪忍不住伸出双臂拥抱住杨洋。
蒋芷萱从小礼台那边过来,笑说:“领导们都上台讲过话了,礼炮也放了,可敏涛和庆祥他们还有讨论不完的话题。在我看来人生就三件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老天爷的事。做好自己的事,少管别人的事,管不了老天爷的事。可那些爷们不一样,似乎要管尽天下的事。”
杨洋笑应说:“一般人都说一生只有两件事:一件关于生,一件关于死。可你真行,整出了三件事,听起来人生更有长度。”
蒋芷萱亦觉好笑说:“我是个较真的人,就多想出了一件事。不过玩笑归玩笑,还是得认真说一句,明兰书苑开张得好,铜香怎么也比不了书香。”
杨洋:“如今是网络时代,每个人不愁获取信息的渠道,也不愁知识的广博度,愁的是如何在铺天盖地的信息中辨识真伪,如何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保留一颗淡泊的心灵。”
蒋芷萱:“网络也让各种造假横行,一切都变得理然当然。”
俞敏俪:“百多年前就有人说过,华风之弊,八字尽之:始于作伪,终于无耻。直到今天依旧振聋发聩。”
福宁的四月正是春天的好时光,俞庆祥和俞敏涛站在小礼台前,脸上的神情与阳光一同灿烂。
俞敏俪、杨洋和蒋芷萱三人边说话边往小礼台走过来。
听见俞庆祥在说:“我们即使生长在有梦的故乡,但必须脚踏实地,不做狂人痴梦。自省才能自强,步履才能走得稳健。”
俞敏涛则说:“人无完人,人为的一切总是优劣利弊共存。我们该有中年人的理性思维,用犀利的眼透视现实,静观历史,直面过往,修正自身,避免重蹈覆辙。一个人,一个企业,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如果不切实际地夜郎自大,只会是一场灾难。”
俞敏海见了俞敏俪,嘻嘻地笑说:“我打小不爱读书,可我喜欢爱读书的人,哪天图书馆成了闲人爱去的地方,咱福宁人的一口蕃薯味口音一定飘出了国际范。”
俞敏俪:“我们继续让梦想飞翔,总有一天,公众图书馆会在福宁城乡处处可见,福宁小城不仅有梦的味道,更有书香的味道。”
俞大明嫂子满头的婆娑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颤颤巍巍地步上小礼台,用拐杖使劲地敲着小礼台的红地毯,对着台下说:“你们不要再说我听不懂的话了,那楼里有那么多书,可我一个字都认不得,婶婶是个有文化的人,她要是知道该有多高兴呀,可她到底在哪儿?她是不是不在了?她真离开了吗?”
杨洋:“妈,婶婶不是不在了,她只是不想理凡人的事了,她修成神仙了。”
嫂子年老耳背,着急地直问:“她到底在哪里?我还能见到她吗?”
俞敏俪大声喊:“伯母,我明天就去看我妈妈!我会代您问候她的!”
俞敏俪仿佛在此霎间听到千年古刹中有颗欢跃的心灵正在火热跳动,也看到慈祥的面容一如脚下的大地深情脉脉。
嫂子听不清俞敏俪的话语,只觉耳朵嗡嗡作响,站在小礼台上惆怅失神。
云林庵的上空与他处并无两样,太阳照例晨出暮落。俞香兰静静地观赏日月轮换与四时更替的自然规律在大道中沉浮不休,生生又灭灭,息息又休休。她久已不翻日历,具体的日期对她已无意义,唯有集体开课念经时分,她才有了时间的概念,但并不需要看表,也不用有人提醒,身体已条件反射般地顺从。
俞敏涛在电话里已一口气说了许多,许久没有听见回音,连声问:“妈,不,慈心大师,我们创办明兰书苑,也获得了各方人士的赠书捐助。读书令人启智也明智,普通人从阅读中寻找善知识,寻找爱的力量,我们希望我们是在举善行。”
俞香兰双手握住电话筒,好半天才淡淡地回说:“阿弥陀佛!上善若水,善如清流涤尘世浊气!佛说大爱,却又无爱,大爱即无爱,有为亦无为,不生又不灭。”
俞敏俪站在山坳中,难以置信地发现原先走过的泥泞路已铺上了沥青。她放眼四野,漫山遍野的杜娟花正绚烂怒放,一片片花海波浪相涌,色彩明丽壮观。
古刹古朴生香的千年幽宁与花丛里蝶飞蜂鸣的喧闹,在太阳含情注目下相生相谐,一望无垠的远空轻云悠悠。
俞香兰倚在寺庵里的小窗往外眺望,两眼有点昏花,她努力地睁大眼晴,在烂漫的山花丛中寻找俞敏俪的影子。可她却仿佛看见了俞敏佳兄弟姐妹们的笑脸如在相册里一一翻开,自她们初生到童年,再至青春,乃至中年。她那苍老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心中感慨叹说:看世间繁华一如眼前春花,一茬又一茬不抵光阴流逝,我已不悲不喜,守这一片净土,安静地等候涅,留舍粒子诸法空相。婆娑世界中凡身是客,我们终将尘归尘土归土,而我的先行是为了与你们更好的相聚。
俞敏俪纵身隐入杜娟花海中,身披彩翼般向着小寺疾去,脸上笑靥如花,空气中花香泌人,脚下的大地是如此的厚实温润。
她对着旷野大声喊说:“我的心依然有悲有喜,只因人世间多见悲苦流离,可我的心无羁无绊,有爱相随,勿问涅何方……
(完本)*****************************************
作者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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