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退婚(上)
杨承祖心道:他们果然把眼睛盯在了县里的库房上,好在张嘉印或许不算什么清官,但绝对是个能员,把县库看守的紧。他胡乱应了几句,却也没表态,用过了饭,直接回到家里。
院门刚一开开,就见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坐了一个身着粉色紧身靠袄,下穿马面裙的女子,见他进来,起身就问道:“你便是杨承祖?”
见这女子年纪与杨承祖相若,身材高挑婀娜,头上戴着一方绢帕包头,身后披了件粉色披风,一口单刀挂在肋下。生得两条春山含翠的柳叶眉,一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鼻如悬胆,唇似丹朱;莲脸生波,桃腮带靥;耳边厢带着两个硬红坠子,倒是个难得的佳人,论姿色也仅比如仙略逊一筹。
而在一旁,铁珊瑚正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女人,而如仙则捧了壶茶出来,往桌子上一放“这正主来了,有什么话,你们两个自己说,别为难我们。”
杨承祖道:“你是谁?来我家有何指教?还有,你上别人家的时候,都带着刀么?”
那女子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只是盯着杨承祖端详良久,冷声道:“昨天晚上漕运码头的事,是你带人做的?”
杨承祖心内一动,难不成这是宁王的余孽,逃过了追捕,来自己里报复了?他家附近一直有不少漕帮子弟暗中保护,还有些军余每天在他家附近巡逻,只要发一声喊,那些人就能进来帮手。
这个时代据他了解,或许存在单丁打百的豪杰,但是其总数不一定会超过十个,而在滑县这地方,估计是一个也找不出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还是适合于绝大多数场合,这女人纵然是个练家,也绝对敌不住那么多人。
他心里虽然怀疑对方身份,但是面上不动声色,而是对铁珊瑚道:“珊瑚,和仙姐你们都回房里去,没我的话,一概不许出来。”
那女子道:“不必如此,我不是为那些人报仇的,你也不必担心。只是听说你是我滑县一条少有的好汉,先是单刀独斗香满楼,一人一刀,杀了十几个白莲教的贼人。又在昨天晚上,擒杀江西武林高手二十余人,连红缨会的几大护法都坏在你手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做下如此多的大事。”
“那你现在看见了吧,我也不是三头六臂,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你说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怎么,你不信么?”
那女子摇摇头,“一般,怎么看也是个一般人。”这时,只听院中的柳树之上,传来阵阵鸟鸣之声,那女子道“这大白天,哪来的麻雀如此聒噪?”
杨承祖笑道:“怎么,你要把这柳树拔了么?你要是有这气力尽管动手,我不要你赔树。”
这时候水浒传的故事流传甚广,民间多有演说者,这女子自然知道杨承祖是拿话损她。她哼了一声“不用如此麻烦,且看本姑娘手段。”
只见她伸手,猛可地从背后摘下一张铁弓来。这铁弓原本是在披风里藏着,她抽弓在手,同时伸手摸向腰间,她腰间挂着一个皮制弹囊甚为惹眼,内中盛的则是铁弹丸。
她一手持弓,一手取弹,两条腿一屈一立,做个犀牛望月的架势,弓开如满月,只听一声“着”数枚铁弹丸连续发出,树上的几只麻雀应声落地,无一漏网。那女子挂了铁弓,朝杨承祖得意的一扬头“本姑娘这手弹弓的本事,你可比得?”
杨承祖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果然是了得,这一手弹丸功夫,放眼滑县甚至整个卫辉,也未必有一人能及。不知这是谁家子弟,学了些武艺拳棒,就来这里找自己比试来了?
等找到她的根脚,非到她家里和师门去好好告状不可,找锦衣百户官比武,眼里还有没有朝廷了?
如仙忽然尖叫一声,几步跑到那鸟尸之前痛哭道“我可怜的鸟儿啊,我把你们从小养大,把你们看做我的心肝宝贝一样,好端端的出来让你们晒晒太阳,怎么就遭了这样的横祸。”她站起身来,忽然双手叉腰,朝着那女子骂道:
“赵老幺,你没事在你家威风就好了,上了我承祖兄弟的门上,打死我养的鸟,这是什么道理?你可知,这些鸟儿是人从海外得来,每只价值千金,把你卖了,你也赔不起。你大白天的来家里撒疯不算,还要找人比武么?这是锦衣百户府,不是武馆,九爷家的规矩就是这样么?”
那女子听她叫了自己的名字,脸上却是一红。她这个名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就算用在男人身上,都嫌粗陋了一些,何况是个女儿家。只不过她以为这名字不为人知,哪知如仙一口叫了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很了不起么?你家几个姐姐的名字我都知道,你大姐赵大妞,二姐赵二妞,你排在第七,本该叫赵七妞。可你爹嫌闺女太多赔钱货,就给你起了个赵老幺,希望从你这就截住不再有闺女了,是也不是?你当我不认识你么?外人都叫你无瑕玉凤,你就当自己这名字不存在了是吧?不但你这名字我知道,你的小名我也知道,地包天是也不是?”
她在清楼里,本就是时刻与那些正牌大妇娘子军对着骂架的主,这身本事是早就练熟的,赵老幺名字被人叫破,就觉得不好意思,再听她喊出自己的小名,就有点恼羞成怒,摘下铁弓道:“你敢再叫一声。”
如仙哪怕这种阵仗,她本就是出来替杨承祖撑面子转移仇恨的,生怕这赵老幺找杨承祖比武打伤了他,把那傲人的胸脯一挺“地包天,我叫了又怎么样,有种你就给姑奶奶来一发弹丸打杀了我啊。要不然啊,我就到茶楼里去,把你这小名叫的谁都知道。”
赵老幺又急又羞,美目含泪,她得异人传授练就一身惊人艺业,于这一代江湖之中闯下偌大名头,可就是这个名字实在见不得人,平日里向来只称绰号。这名字就是她的心病,今天这心病被人无情的揭短,还说要广为散布,她哪里忍的住,就要伸手抓弹丸。
杨承祖怒喝一声“够了!”他朝如仙道:“仙姐,你先回去,我跟她有话说。”接着又对赵老幺道:“赵老……赵姑娘,你是九爷的闺女?我与令尊也算是有份交情在,咱们不算外人。可是你到我的家里,又是卖功夫,又要打我的爱妾,这是闹的哪一出?莫非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九爷,他派你过来教训我的?”
赵老幺连忙道:“不……不是这样的。”她这名字一泄底,人的底气都弱了几分,将铁弓一垂“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光天化日,谁敢伤人?我来这……来这是有件事想求你,你也看到了,我脾气大,名字也难听,武功高强,而且不服管束,将来如果跟你成了亲,一定会闹的你家宅不安的。对了,我还会打你的妻妾,打你的孩子。你跟我爹说一句,就说你不想娶我,行不行?”
第七十六章退婚(下)
闹了半天,这赵家的闺女,是上门来退婚的?难道自己的主角光环终于觉醒了?杨承祖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打量着赵老幺。
不得不说,不提那个倒霉名字的话,这女人得算是个出色的美女,到底哪点像赵九雄?他脑海里把这两人形象一一对照,最后给脑子里的赵九雄配了一顶翡翠冠作为结束。
见杨承祖打量自己,赵老幺一咬樱唇“我没跟你开玩笑啊,我是真的不适合嫁人的,我这几年闯荡江湖,在河南八府闯下好大名声,不是个安分的女人,你要娶我做小妾,一定会后悔的。而且我会打你的女人,就算是大妇,也打给你看。所以你不想家宅不宁的话,就跟我爹说,让他换个人,我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没许配人家,都可以把我换下来。”
“你是说,你来我们家,就是为了说这个事,让我跟你爹退婚?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娶亲呢?”杨承祖面色铁青。
赵老幺面上一喜“你是说,你不喜欢我?那就太好了,这不是更方便了么,你跟我爹说一声,就说你不喜欢我,让他别逼着我嫁你了,他现在最听你的话。只要你能把这事办了,我就来给你赔个不是,这弹弓的绝技,我也可以教你。”
杨承祖微笑道:“我当然不喜欢你了,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到我家里要看我功夫,还要卖弄弹弓绝技的女人?所以我会和九爷说一声,除了他家的小老幺,我谁都不要!”
“你……你说什么?”赵老幺复又举起弹弓,杏眼圆睁的怒视着他,“你自己都说了不喜欢我的,怎么还要找我爹说非我不要?你搞错了,你得说就是不要我。”
杨承祖不屑道:“把你那破弹弓放下,别拿它对着我,跟有多吓人似的。爷昨天连火铳都敢顶着冲,你这破弹弓难道比火铳厉害么?我确实不喜欢你啊,但是我要纳你做妾,跟喜欢你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你脑子坏掉了?”
“只要你是个女人,我能睡你就好,跟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关系?本来么,我对这事还有个犹豫,但是就冲你来我家这一闹,这个妾我是娶定了。娶来的妾室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到时候我高兴了可以揍你,不高兴了还可以揍你,你会功夫很了不起么?看把你能的,还要打我的女人了。到时候你敢打她们一下,我就打烂你的屁股。现在我的话完了,你可以回去了,过几天,媒人就会上门,赵!老!幺!你这个名字我都记住了,想跑都跑不了。”
赵老幺没想到是这种结局,又羞又气,又恨又恼,本来她以为自己来他家闹上一闹,他气愤之下,肯定不会要自己,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却是作茧自缚,把自己装了进去,这回死活是要嫁过来了。
她气火攻心,猛的松动弓弦,三发弹丸齐发,将院角落处的一口水缸打了三个窟窿,掩着面哽咽而出。杨承祖在后面冷冷说了一句“水缸的钱,我跟九爷算,过门以后要是敢打坏东西,是要吃家法的。”
等到人走了之后,如仙笑着出来关了院门,在他身上捶了一拳“真有你的,人家在河南武林很有些名气的,白马双侠得算是成名的武师了,跟她比连手都递不上,结果让你气哭了,真是的,说出去怕也没人信。”
杨承祖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中“仙姐你也不差啊,咱院里的麻雀,什么时候成了你养的,还是什么海外异种了?”
“哼,我是怕她找你比武,你是个大男人,面子大过天,要是被个女人摔几个跟头,以后在街面上还怎么混。将来成亲之后,也难免夫纲不振,压不住自己的妾室。”
“你就不怕她真给你一弹丸?”
“那也要她敢才行啊。这是在滑县城里,你杨百户的家中,不是在那荒山野岭没王法的地方,敢在县城伤人,她就等着吃官司吧。这丫头有三绝技,一是点穴功,二是铁弹丸,三是弹腿,可以踢断木桩,这腿上的功夫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就凭这腿功,包准能伺候的你飞上天去,到时候我和珊瑚儿就惨了,只好独守空房,说不定什么时候恶了这新妇,就被打出府去了。”
杨承祖不想她居然有此神通,自己穿越之后所遇的武师包括自己在内,也无一人能与其相比,一想到这样的女侠被自己收为妾室之后伏低做小的样子,不免有些意动。如仙就坐在他腿上,哪里感觉不到,拧了他一把道:
“没良心的,才一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这要是过了门,哪还有我们的好了。珊瑚儿刚才被她欺负了,现在还在房里哭呢,你不过去哄一哄?”
“被欺负了?怎么回事?”杨承祖不知有这一档子,脸色一沉“赵家丫头难道还真敢打人么?”
“我和珊瑚儿今天回来早点,说是为你准备点好吃的,结果她就上门了。珊瑚儿醋性大,看她就不顺眼,又仗着会几手拳棒,想要给她点颜色。哪知道刚一推她,就被地包天这么一戳,登时就软到地上动不了了。我说过了,她会点穴么。”
杨承祖没想到这个时空真存在点穴这种怎么听怎么也像编出来的东西,但是仔细一问才知,这玩意跟自己所知的点穴完全不同。就是一个对某些重要部位的攻击手段,戳准了地方,能让人浑身瘫软,气血不行,直到丧命。
这种功夫,一般来说也是要名人指点高手传授,得有名拳师指教才能学会,杨承祖自己也是不懂的,没想到赵老幺居然学过这么高深的本事。
好在她出手知道轻重,只将铁珊瑚打倒,就把人救了过来,没造成什么伤害。可是铁珊瑚遭此重挫,正趴在炕上痛哭,杨承祖进去时,只见她还趴在枕头上抽噎。他从后面一把抱住铁珊瑚的身子,柔声道:“怎么了,我的好娘子,是不是第一次挨打,心里不痛快?你放心,等将来她过了门啊,相公好好打她一顿,为你出气就是了。”
铁珊瑚却兀自哭个不停,半晌之后才挤出一句话“我不是为了这个哭的,练武人比武胜负再所难免,我不往心里去的。相公……你……你和苗娘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可以装不知道,但是你别赶我走,别不要我。我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了,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只有去死了。”
第七十七章拿人
“你……都知道了。”杨承祖的手微微停了一停,但随即又继续自己的动作,滑入了铁珊瑚的衣服里,去寻那盈盈一握。“
你是怎么想的?是要骂我一顿,还是要打我一顿?还是说不想跟我过了,要一走了之?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和苗氏确实睡了,这事吧,确实也不怎么见得了光,但是你想让我跟她断了,那我恐怕也做不到。就像我不会把你们任意一个赶出这个家一样,只要是我的女人,我就不会扔了她。”
“那夫君也不会因为赵小姐就扔了我们么。”铁珊瑚轻声问道:“她比我好看,比我武功好,也比我有钱。你会不会以后就半个月不来我这里宿一次,你是不是喜欢娘比喜欢我多一些,如仙姐告诉我,要我装做不知道,说如果说出来,大家就都没法相处,说不定你会把我赶出去。可是我是个藏不住话的女人,有什么就想说什么。我可以容忍你和……你和她在一起,但是我求夫君能多在我这里待几天,我不想变成一个被人笑话的弃妇啊。”
杨承祖见她哭的满面泪水,显然这番话已经是她拼尽全力说出来的,爱怜的为她擦拭着泪水“珊瑚儿,我明天天一亮就要走了,去做一件大事,关系到咱们滑县十几万父老乡亲的大事呢。这事办成了未必有什么好处,办砸了,说不定我的差使和前程都没了,说不定就连这份家业也都没了呢。你还愿意跟着我?”
“愿意。”铁珊瑚坚定的点了点头,如八爪鱼一般紧紧抱着丈夫的身子,生怕对方安慰自己几句之后就离开,然后一头钻进自己后娘的房里去。
“我不怕你受穷,我也不怕你受苦,我只怕你不喜欢我了。你这事有危险么,如果有的话,我跟你一起去,我虽然没有点穴功,也不会那什么三绝技,但是我可以用我的棍棒保卫我的夫君呢。”
杨承祖轻轻的为她褪去衣衫,温柔的在她身上耕耘着,等到一番风雨之后,他轻声问道:“赵老幺伤你伤的重么,等将来她过了门啊,我帮你对付她。你也别担心,我不管以后有多少女人,就算是有了大娘子,也不会苛待你的,更不用担心被冷落,我可是舍不得你呢。”
“夫君,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可以考虑着和娘一起的。但是现在有点仓促,你给我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就好,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娘,我也知道她比我大不了几岁,你们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如仙姐告诉我,应该和娘一起陪你,这样才能固宠,可是我就是现在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知道。”杨承祖轻轻一吻,心道:看来这事比自己想象中暴露的更早,如仙,铁珊瑚她们都知道了,娘那想必也知道了,怪不得今天回来请安时,娘看自己的眼神那么怪。
深夜时分,只着小衣的铁珊瑚看着睡梦中的丈夫,将头朝丈夫怀里蹭了蹭,小声道:“自从小铁庄见到你那次,我的心啊就给了你了。不管你是如何混帐,我的心就只有你一个,只要你心里有我,和娘的事,我就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如果闹起来,我自己又会有面子么?我只要你好好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我会跟如仙姐学好那些伺候男人的方法,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只可惜这些话,只敢在你睡着的时候说,若是你醒着,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轻轻在杨承祖的脸上亲了一口,接着钻到丈夫怀里,安心的睡去。
次日清晨,杨承祖向柳氏那边交代了几句,雇了一匹脚力出城,铁珊瑚本也想要随行,还是杨承祖劝道:“咱们家这两天就有人送粮食过来,等到粮食一涨价,谁家有粮食,肯定成为众矢之的,家里都是女人,虽然有漕帮的人护着,但是得有自己人。得有几个好身手的在,我才能放心,你在家帮我看家,相公的事,我自己能办的了。”
苗氏不知道得了柳氏什么承诺,居然破天荒的将自己纳好的一双千层底塞到杨承祖手里,全不怕其他几个女人看见。只是作完这一切,就羞的逃回了房里。
如仙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要脸的烂货。”脸上却是笑着,为杨承祖道着平安珍重。
洛阳龙门巡检司守着黄河漕运,地处要津,整个黄河的漕运,都逃不开这里的检查。水运不比陆运,一条船的装载量远远超过大车,靠着这条航线,巡检司上下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总巡检金长龄既是龙门巡检司巡检,又是漕帮河南分舵大香头,在这里论起威风,比起来漕帮帮主也未必就差到哪去。
巡检衙门里的几个头脑,都被他换成了自己人,这里既是衙门,也是江湖堂口,于规矩上就松懈的很。虽然是白天,但是桌子上也摆了几个酒坛,金长龄和几个头脑,每人都抱着一个妇人正在调笑。
这几个妇人最妙的在于不是粉头,而是良家妇人,却为着自己家被人拿住了把柄,只好来这里伺候。
金长龄正在身上的小狡娘身上揉捏着,想着这等良家的闺女,就是比粉头有味道,却见从外面撞进几十条汉子来。为首一人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一身明黄飞鱼服,腰悬绣春刀,正是一名锦衣缇骑的打扮。
金长龄于这里威风不输帝王,又加上喝了不少酒,却也没拿对方这个小年轻当回事。他在龙门做巡检,与地面上的锦衣很是熟惯,这小年轻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卫的新人,多半连前程都还没有,他哪放在眼里。
醉眼乜斜着看一眼,将大手一挥“小子,你新来的吧?你们锦衣卫到我巡检司来干什么?是查私盐,还是查禁物?让你们百户开个条//子过来,我给你派几十个弓手。我现在这喝酒呢,没工夫接待你,不过你要想玩女人,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粉头。我老金,就是个爱交朋友的。你报个名字,谁啊?没见过你啊。”
那后生向前几步,来到金长龄的公案之前,嘴里说了句什么。金长龄冷笑一声,暗道:这连话都不敢说呢,还有脸出来当锦衣卫么?他将脑袋向前一探,“大声点,老子听不见你说什么啊。”
“我说啊,金长龄你的案子犯了,跟我走一趟吧!”这后生这句话的声音甚大,一声断喝,声震九霄,接着一把抓起公案向上一掀,酒坛落地,酒浆横流,那汉子趁势扑上去,一把捉住金长龄的袄领子,一拳向对方的面门狠打而去!
第七十八章搜检
金长龄身为漕帮的香主,也是个拳棒精熟的好汉,一身武功也自不弱。只可惜他今天喝多了酒,又没想到这锦衣卫敢在巡检衙门拿他,毫无防范之下,顿时吃了大亏。被连环几拳,打的眼冒金星,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
另外几个头脑也是漕帮中人,自然不能看着自家头领吃亏,各自将怀中的女子一推,伸手就去拔刀。
“我乃河南卫辉滑县锦衣百户杨承祖,前来此地侦办谋反大案,我看你们谁敢乱动!”杨承祖骑在金长龄身上一通乱拳,已经将对方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见这些头目要反抗,抖丹田就是一声大吼。
他这喊话的功夫脱胎自京剧根基,嗓门洪亮,一声大喝,那些汉子被吓的一愣,但随即就有人怒骂道:“直娘贼,你发了什么癫?这是洛阳,不是卫辉,你个锦衣难道还能跨府办案的?”
锦衣卫抓人也要讲个辖地原则,这地方归洛阳锦衣卫管,他个卫辉滑县的锦衣,有什么资格到这抓人来了?就有人提了刀要去砍人,可是那些随行人员却不含糊,已经摘下背后背的长条包袱,包袱皮抖处,露出一杆杆黑洞洞的火铳枪口。指住这些漕帮头脑,不让他们动弹。
这些神火铳发射困难,准确度也差,可是威慑力不小,被这些枪口对着,这干漕帮好汉也不敢乱动。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音,本地锦衣百户侯敬山以及一个面目英武的军汉带着几十条身强力壮的汉子,提了兵器从外面闯进来。
见这些人来,金长龄感觉来了救星,没口子喊道:“侯爷,快来救命啊。不知道哪来的一群强盗,居然冒充锦衣卫来咱们的巡检司抓人,您可一定要为我等做主,不可走了强盗啊。”
他平日里对锦衣卫的孝敬不缺,与这侯敬山吃喝不分,乃是一对关系亲厚的酒肉朋友,这时候他怎么也该帮自己的忙。
就算来的真是锦衣也没关系,毕竟这里是洛阳的地盘,先把他们当强盗抓起来,自己先跑了再说。日后大不了用银子平案,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还有银子放不倒的么?
哪知侯敬山却把脸一沉“好你个大胆的金长龄,居然在衙门里养了那么多女人,这一看就不是好路数啊。你既然牵扯到谋反大案之中,还想要哄瞒爷们么?今天某家就是要捉你们这些反贼的,现如今抚标营三百虎贲已经将巡检司衙门包围了,你们还不弃械投降,难道非要等着被就地正法么?”
这干人仔细一听,果然外面人声鼎沸,还有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也不知有多少兵马围在外面。见来了朝廷正军,这干漕帮好手纵然武功盖世,也不敢与之争斗,纷纷丢了兵器束手就擒。
金长龄见大势已去,只好争辩道:“我金某一向奉公守法,为朝廷出力,几时犯了什么谋反大罪,这是污蔑,我要见太守说话。”
见一群官军杀进来,那些妇人先是吓的面无人色哆嗦成一团,这时见官军将这干凶神恶煞般的巡检全都拿了,还说什么杀官谋反的大案。那名方才被金长龄抱在怀里的女子忽然大叫道:
“他说谎,他在说谎!他抓了我爹,逼我侍奉他,若是我不肯,就要把我爹问成死罪,还请各位官爷为小女子做主,我是好人家的闺女来着啊。”
有她带头,又有几个妇人出来指认,说自己本是良家妇人,只是跟着丈夫或是亲人乘船出行,不想被这龙门巡检司的人拿了,硬是栽赃成罪犯,若是不肯侍奉,家人就要丧命,自己可能也要沦落到烟花之地。
有她们指认,就从一处地窖里,救出几十个被巡检司私自扣下的肉票。这些肉票都是些没根脚的商人旅客,即使被扣下,也难以找的到人为自己出头。
金长龄行这事还算是有分寸,不敢抓有功名的,也不敢抓有关系的,因此这事始终未曾暴露。
杨承祖一挥手道:“继续搜,他这巡检司里的问题小不了,不信查不出问题来。”
他这次行动并非自己单打独斗,离家之后就去卫辉府拜见了段彪段百户。又由段彪领着前往开封千户所,去拜见了三品指挥使衔实授锦衣卫河南千户所千户宋兆南,将自己所审得的口供递了上去。
举凡这等案子,无非是要么查,要么压,两个处理手段。现在这案子已经通了天,想压是压不住的。杨承祖除了自己这条线之外,还有滑县张嘉印这条线,经过文衙门已经把口供呈报上去。那么这个时候,就只剩下查这一个字了。
宋兆南总领河南八府锦衣,手下的小旗有上千人,哪能个个见的过来。可是段彪与杨承祖是连盟兄弟,他是个千户衔百户,于河南八府也是一方要角,有他带着,杨承祖就有资格与宋兆南对话。
等到见了口供之后,宋兆南半晌无语,最后拍着杨承祖的肩膀,说了一句,后生可畏,放手去干吧。接着就开始调兵遣将,动手拿人。
除了锦衣卫这条线以外,河南巡抚沈冬魁那边也有了动作,杨承祖拜了宋兆南的码头后,又把名贴投到了河南巡抚衙门。
沈冬魁于正德朝也算一个名臣,他一大特点,就是将衙门的各项政策从制订的初衷,到具体实施方案,都贴在外头供人观看,算是透明办公的先驱人物,也是这个时代一个难得的务实官员。
听到这案子之后,就知道案情重大,耽搁不得,马上点了三百标营人马,由部下一员千户衔实授把总领着,直接带兵到了洛阳动手拿人。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这支人马是秘密行动,也未惊动地方官府,只是从锦衣衙门里带了些人,主力部队直接扑到巡检衙门里动手。
有了巡抚和自家上官的支持,这干锦衣还怕什么,杨承祖传令道:“弟兄们,大不了把这巡检衙门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里搜个彻底,不可遗漏了半点线索。”
第七十九章抄家
这干来办差使的锦衣,都是宋兆南精挑细选的好手,均属卫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办这等差事,全都是行家里手。他们都知道漕帮财雄势大,如果不能一棒子把金长龄打死,万一让他咸鱼翻身,那便是后患无穷,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保险。
再者说来,这次揭贴的事,也让宋兆南被动异常。要知道那揭贴上除了说正德不是天子血脉这一条外,其他的干货,主要就是说他信用奸佞,导致朝政日非,内中主要指的奸佞,就是江彬。
这江彬是众锦衣的顶头上司,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江彬被人打了脸,他们这些做手下的,谁还好意思说自己没责任?
偏生在对付舆论上,宋兆南等人并不擅长,对于揭贴的处置上十分不利。现在河南八府人心惶惶,有不少人都在传着这揭贴上的话,这要是走漏到江彬耳朵里,饶是他宋兆南是祖传锦衣,怕也是不好交代。
杨承祖办的这个案子,无疑是给他找了条明路,靠着这条路,他可以戴罪立功,能够靠着这功劳减少自己的罪过,因此他也特意下了指示,这案子不但要办,也要办好办扎实,必须办成铁案。
有了这个指示在,锦衣们谁敢放水?杨承祖又道:“这里是他漕帮的分舵所在,积蓄少不了,大家用点心,可不能疏漏了啊。”
“说的好啊,兄弟,别看岁数不大,这脑子真好使,想不想当个兵?”那位带队的把总身上也有个千户衔,虽然武官的军衔远不如锦衣值钱,但他是巡抚身边当兵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又比普通的军汉地位高出不知凡几。
东厂百户侯,锦衣百户狗,锦衣卫的百户实在是不怎么值钱,而他是在巡抚面前能说进去话的,也着实看杨承祖是个人才,想要提拔提拔他。按他想,若是杨承祖这样的人进了军中,立几个战功,日后说不定就能到边关带兵,纵然做不到总兵,但是当个副将或是游击还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某些穿越之后就打了鸡血一般非要进军营不可,哪怕是名门子弟,也非要到边军里去当兵的,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标营不缺刷军功的机会,尤其现在一是有宁王之乱的隐患,二是河南本地就有可能爆发民变,真投了军,还真有可能很快得到提升。
但问题是杨承祖脑子没坏,他家里还有如花美妾等着,怎么可能把自己扔到军营里,去受那刀兵之苦,一刀一枪,去边关和北虏搏出身去?他一笑道:“多谢您的好意,我这锦衣当老了,让我当兵,我可受不了那个辛苦。”
这时,有一名锦衣官校道:“有发现有发现,这孙子藏了不少金子么。这怕是得有不下五百两黄金。发财了,这回发财了。”
金长龄信奉狡兔三窟的道理,将这巡检衙门当做了自己秘密仓库之一。尤其他这巡检位置坐的牢靠,不怕有人来夺他的印把子,经营这衙门也就用心,在衙门下面,挖了好几个地窖,用以藏匿金银财宝。
这些锦衣都是老手,没用太长时间,就把这些地窖都找了出来,除了黄金白银外,还有不少珠宝,这些东西加到一起,怕是能值两万多两银子。这可是正德朝的两万多两银子,这些锦衣的眼睛都在放光,大家心里有数,这次是条大鱼,可不能放过了。
杨承祖道:“这次咱们抄拿金长龄,抚标的弟兄们出力不少,这里给刘把总拿两千两银子,让他犒赏将士。将来咱们走呈文的时候,这钱就不必落下去了。”
他这两千两拿给刘把总,至于刘把总分多少给下面的兵卒,就是他自己的事,如此一来,锦衣卫人人分润,上报的数字里就少写了四千两,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自是人人欢喜。
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十几面旗帜,却是写着恭营天子的字样,另外就是一封没有落款的委任状,上写加封金长龄为一品左都督衔,实授河南总兵兼领河南水师等字样。
这是伪朝反书啊!大家虽然不认识这份委任状下面的印章是何家的路数,但是也看的出来,这绝对是伪诏,看来金长龄与反贼有勾结,是没什么疑问的。杨承祖道:“漕帮河南分舵,怕不有几万苦力啊。那些都是壮汉,这事,险啊,险啊。”
那位把总也是打老仗的主,点头道:“不错,这些漕帮子弟人多势大,又多是青壮,若是突然发动袭击,怕是连洛阳府城,都不见得能保住。最要紧的是,他们可掌握着粮食运输呢,这可是粮食,是命脉。”
侯敬山头上已经见了汗,自己的治下出了谋反大案,自己这个锦衣百户一无所觉,甚至平日里还和这反贼勾结,这要是追究起来,怕是摘印都是轻的,搞不好自己也要到牢房里走一遭了。
有了这个顾虑,他对于审问金长龄的事也就格外卖力,大家担心洛阳这边审问不安全,将所有人犯嘴里塞了麻核,压上大车,直接向开封而去。
好在漕帮猝然遇袭,全无准备,被拿的又是最高头目,同时被拿的,也是漕帮里平日说了算的人物。这些人一发被擒,结果就是漕帮河南分舵的指挥暂时陷入瘫痪状态。
各分坛的漕帮弟子对于营救大香头的事表现的并不积极,而洛阳这边的漕帮人马则陷入权柄之争,所有人都想着自己该去多拿些权力,而不是想着谁该去把老大救出来,结果这囚车顺利的进入开封。
巡抚沈冬魁听说人已经拿到,二话不说,命令连夜开审,又从巡抚衙门里,直接派了部队保护牢房,并支援了几十种新刑具过去。这边宋兆南亲自上阵动刑,杨承祖这时候就成了配角。
自己在滑县侦破此案,这次又带队拿了金长龄,脸已经露的差不多了。如果继续抢功的话,难免就让上官心里不喜,这时候就该自己让一让了。
因此等到审讯金长龄时,他直接就退出审问,反倒是找宋兆南讨了一支人马,又找巡抚衙门借了一队标兵,开赴洛阳,直接去封金长龄的产业。
洛阳方面这时已经得了开封的招呼,派了整整一卫军户,将金长龄的家包围起来。等到杨承祖到时,天色已黑,见这金家外头点着不少火把灯笼,一卫军户额兵五千六百人,看这包围的兵力大约在八百人上下,不由暗自佩服这带队的指挥确有良心,只缺少了不到五千儿郎。那包围圈虽然围的扎实,但时不时,就有人能向外走。
那名带队的军官见是开封来人,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道:“几位老爷别怪,这金家也不容易,好多女人都是金长龄霸来的,要是跟着官卖,也怪可怜的不是?最重要的是,人家给钱了,我们不能坏了规矩啊。”
第八十章一家哭与一路哭(上)
大明买放犯人的事,也算不上什么新鲜,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谁也不能坏了行里的规矩。再者说来,这前后折腾数日光景,洛阳本地卫所军户在这守了几日,你不让他落些好处,他们又如何肯卖力气?
他们不比抚标营有军饷可拿,平日里过的苦的很,也就找这机会赚点钱使,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那些抚标大半出身军户,与洛阳本卫的军士也算熟识,只笑骂道:“你们倒是会做生意,估计这几天没少赚银子吧。可要是走了要紧的人犯,可要留神自己的脑袋。我们这次是奉了抚台的大令而来,抄金长龄的家,拿他家的人到开封完案,走了紧要人物,可是交代不下去。”
那洛阳本地的指挥一笑道:“说的这是什么话来?我好歹也是熬了半辈子大营,这里的关系还不清楚?只不过是放走了金长龄两个未成丁的儿子,再有的,就是他家的几个远亲和几个爱妾。其他的,就是些不要紧的人物,关键的人,都在我们控制之中。再说那几个走的,其实我们也使人跟着呢,放他是一笔银子,等到把他捉回来,就又是一笔银子,这个帐我们会算。”
本来抄家等工作是该本地锦衣完成,杨承祖一个外府的小旗,有点靠不上前。可是这回金长龄牵扯到谋逆大案之中,侯敬山与他往来太过频繁,已经与本地的另外两个总旗以及几个小旗一并被押到开封待查,洛阳的锦衣卫失去了自己的职能。
宋兆南又给杨承祖发了封手令,给他全权处置之权,这一来,他虽然官小,但是权重,俨然成了这次行动的首领。
本地的指挥使虽然官职比他大的多,但是武官不是锦衣,不值钱的,再说杨承祖是全权,他也不敢得罪。急忙拿了两封银子送过来
“杨老弟,咱们熬大营的人不比你们锦衣卫,有常例可以征收,日子过的困苦的很,这很多事啊,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老哥还要跟你讨个人情,这宅子里的八姨娘也是个苦命人,本就是被金长龄强纳过来的,你说这回抄家,她一个女人,难免就是发卖的命。你能不能高高手,把她饶了?”
杨承祖接了银子,微笑道:“怎么,跟她睡了?”
那指挥一笑“就这两天的事,金长龄那孙子家中一妻十三妾,还有几个闺女和儿媳妇,你要是看中了哪个,我帮你说合去,包准能成。现在人牙子就已经进府挑人了,即便是谋逆的大罪,女人也没有开刀的罪过,不过就是官卖,卖谁不是卖,还不如咱自己落下不是?”
“好说了,这个回头让我们搜一搜,没什么要紧的也就放了。他们家的几个管家,你总没放走吧?若是走了管家和当家大妇,对不住,我就得着落您把人给我逮回来了。”
那指挥见他点头,心内十分痛快,笑道:“你放心吧,我能犯那糊涂?那大管家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买我放他一条生路。我一看他拿了一千两,就知道他手里起码还得再有两千,银子没敲出来之前,哪能放人,保证没跑。”
“那漕帮可有什么异动没有?几千条汉子呢,若是发作起来,你这几百号人马,怕也是不好对付。”
“好叫老弟放心,漕帮的人最近就是打了几场群架,死了几个人。据说是为了争大香头的位置,打的天翻地覆。咱们军卫里在帮的不少,不过是收钱入帮,图个照应,真若是打架那倒是没说的,杀官造反的事,谁会跟着他干。这次对付的不过是个大香头,又不是整个漕帮,你放心吧,乱不了。”
“那就好了。”杨承祖点点头,朝那位抚标营的刘把总道:“刘老哥,我锦衣卫的人少,这次主要是借助你的标营了,告诉弟兄们,打进去,给我抄家,什么都不要放过。至于金银浮财,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银钱上的事,好商量。”
这些抚标虽然来往奔波很是辛苦,但是上次破了巡检衙门,不动一刀一枪,每人就得了五两银子的犒赏,士气很是旺盛。
这回金家大院前后五进的院落,红墙绿瓦,高大门楼,就看这宅子也能值几百两银子,想来院中浮财必多。还有的想着这院子里必然有美貌的丫鬟养娘,小妾小姐,个个奋勇,人人当先,发一声喊直接就打进了院子之中。
自从金长龄被拿后,官军就封锁了金家内外交通,几日里金家人上下人心惶惶,全都想着要找门路逃跑。几位姨娘勾上了外面的官军,陪着睡了几晚,只求要个出路。
可此时这些抚标打进来时,她们新勾的靠山就全不顶用,不管是谁都被从房间里驱逐出来,在院中凑齐。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乱打乱砸之声,显然是锦衣卫与官军开始搜检。
杨承祖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天井里,命几个粗壮军汉将金府大总管捉来,也不准备什么特殊刑具,只命人拿了几条军中打人用的军棍,朝那棍棒一指“大管家,你把金家几处藏金所在一一招出来,就可免了这顿棍棒。若是你说没有,或是不知道的话,我就让他们动手了。”
那管家看看棍棒,再看看杨承祖,跪地磕头道:“总爷英明,小人确实知道金家的几处藏金处,不过小人也有个要求,我与十一姨太情投意合,还请老爷把十一姨太许给我,我就什么都招。”
“打!”杨承祖冷哼一声,两个军汉二话不说,扯过那总管,按在地上就打。杨承祖道:“今天,是我提要求你们做,而不是和你们讲条件,明白了吧。你们先打着,金家的大夫人是哪位,请出来一见,我有话说。”
金长龄原配本是和他一起跑江湖的女子,粗手大脚颇有武勇,只是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后来金长龄发迹了,这个原配明显就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寻了个错处休了。现在的夫人,乃是洛阳卫中一位指挥同知的闺女,也算是将门虎女,论年纪也不过是三十里许,却是颇为沉稳,几步走出来,给杨承祖施了个礼。
杨承祖道:“大夫人,您出来就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们借一步说话,我有话跟您说。”
他说完这话,拉着这大夫人,直接就进了一间厢房,那夫人出身将门,也曾学过些武艺,进房之后,一下甩脱杨承祖的手,正色道:“妾身知道我家老爷犯了大罪,这回谁也保不住他,这个家彻底完了。不过我是他的娘子,须不是那水性扬花的贱人,要杀要剐自有朝廷王法处断,大老爷如果想要辱我,须得想想,我娘家也不是没人的。”
第八十一章一家哭与一路哭(下)
大明朝锦衣卫搜检手段颇有些厉害,在另一个时空里,万历名臣张居正倒台后被抄家时,女眷出府门,锦衣搜其亵//衣,亵//裤,于这个时代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这几日里有胆大的军士进府中来戏弄丫鬟的事也时有发生,还多亏这夫人娘家颇有势力,才没有更严重的后果。
她见杨承祖少年英俊,又把自己拽到这厢房里,只怕他存了什么歹意,只好先把娘家的势力搬出来。之后又道:“人犯王法身无主这个道理我是懂得,我家中也有几个年轻的姨娘,大老爷看中哪个,就只管讨了去,我这个主母做主,发卖与你就是。只是几个未出闺阁的丫头,希望你保全她们的名节。”
“名节?”杨承祖冷哼一声“我搞不清楚,等她们落到教坊司时,还能有什么名节可言!就是大夫人你,现在是当家主母,若是到了发卖为娼或是发放远瘴之地,与那些守边的军士解搔时,难道还要保留个主母做派?”
那夫人也知道杨承祖说的不差,她娘家已经派关系送话进来,让她找个机会自尽吧。这次的案子基本可以确定为谋反,是洗不清的。就算她爹,现在能够自保就已经不易,保她是保不住了。
她的气势一弱,哀求道:“这位老爷,妾身年老色衰,不足以侍奉君子,我……我可以找一个年轻的姨娘来陪你,若是你非要金家的闺女,那就请答应我,事后给她个归宿,别让她沦落在坊司里就好。”
“大夫人,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承祖正色道:“我如果想要女人的话,随时都可以要,何必非要闹的谁都知道?其实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咱们做个交易的事。”
“交易,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是金家的当家主母,金家财务上的事,管家知道一部分,你也同样知道一部分。我要你交出金家所有的财产,包括浮财,地产,乃至他的全部藏金存粮。”
“你别想瞒我,金长龄搞了一批湘米进来,要炒粮食,我要的就是那些粮食。你用这些东西,不但可以换你的清白,也可以换金家几个女人的清白,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女儿是你亲生的,我可以保证没人碰她,并且让她不进教坊司。这次的事是我负责,给她报一个暴毙,也不是做不到。但前提是,你要悔罪,我要看到诚意,诚意,就是那些粮食和钱财。”
“你所言当真?”这夫人一听可以不用沦落到坊司那种地方,也不用发配出去给军士为奴,心内一喜。她毕竟也是个武官子弟,自然不想沦落到那等地方去做没廉耻的营生,至于家产,如果人都没了,保住家产又有什么用。
“你除了相信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杨承祖哼了一声“现在唯一肯坐下来跟你谈条件,而不是扯着你家女眷睡觉的,大概只有我一个。要不然的话,我可以抽身不管,让他们负责这事,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再说,我建议你快一点,你们家的管家可能先熬不住。”
院子里,大总管已经不停的讨饶,与他私下相好的那位十一姨太也哭天抢地道:“别打了,你们要问什么就只管问我好了,求你们别打了。”
“好吧,我说。”夫人知道,时间拖的越久,局面就越可能失控。自己那女儿姿色不错,万一被谁看中了趁乱先行夺了去,那就悔之晚以。“金长龄很是信我,家中财权都交付在我手里,我现在就把他的藏金都说出来,只求你言而有信。”
“夫人放心,你们被官卖了,于我也没什么好处,相反这些金银钱粮,我才有大用。至于你么,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和你的女儿不至于饿死。河南很快就要迎来一场饥荒,这场饥荒中,有不知多少女人会被卖到坊司里去做那营生,又有不知多少女人想到坊司里去做那营生而不可得,到时候说不定两个饼子就能换一个大姑娘。而这一切,是你男人一手推动的,我本来该看着你也落入这种命运之中,谁让我心善呢,只要你掏钱,咱们一切好商量。”
这位大夫人确实拿的起放的下,一旦打定了主意,万贯家私全部奉上,却没有继续讨价还价。有了她提供的帐本和指点,搜检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很快就将金长龄藏在自己家里的金银都起获出来,总价竟是不少于五万两。
而同时,金家的几处粮库内,又有将近两千石的米粮被起获出来。他们又发现,这还不是金家最大的粮仓,金长龄把自己最多的粮食存在开封一处匿名仓库内,如果把那个仓库起获了,少说能收入五千石以上的粮食。
杨承祖满意的点点头“好,好的很,开了金家大院,差不多能救八府不少人了。来人啊,把人犯装车,给我押往开封,仔细看着,不可走脱了一个啊。”
他嘴里这么说,暗中已经将令传下去,以大夫人为首,金家的妻妾小姐,跑了一半有余,不过他上下都使了银子,这些军健只当没看见,大队人马直接往开封而去。
金家的女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享受惯了,如今身受刑法哪里受的了,一路上全是哭哭啼啼,哀求咒骂之声。一位金家的媳妇本也是个闺秀,可是只饿了两顿,就已经愿意用自己的身子换一顿好饭食。
还有个和大夫人关系最差的小姐没走,却是不停的朝杨承祖飞媚眼,甚至喊道:“只要你带我走,我不要名分,我给你当丫头也行啊。”
刘把总骑在马上,笑道:“杨老弟,这人生的精神就是好啊,连女犯都对你动心了。”
“得了刘哥,她那哪是对我动心,是对吃喝动心。她是受不了罪的,这不过是刚一受罪,就受不住了。刘哥你要是有兴趣,只管去跟她好上一好,我只当没看见就是。”
“得了吧,家有老母悍妻,军中多有耳目,老哥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只是我为军多年,撕杀战阵经的多了,自诩铁石心肠。可是今天看了金家这干家小的情景,听这哭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了。”
“刘兄菩萨心肠,小弟佩服。只是咱们河南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是比这更惨的情景,一家哭好过一路哭,一路哭好过一省哭,一省哭好过一国哭,为了河南八府不至于发生大乱,像金家这种哭声,我不介意再多几个!”
八十二章坏消息
等大队到了开封,却是接连两个坏消息传过来,第一个消息,就是漕帮大香头,牵扯到谋反大案里的金长龄死了。
按说这种人犯必然是要严加看管,谨防其自杀或是被杀,他日可当重要人证。再者那些旗号委任状来自何处,也得仔细盘查,访出幕后到底是谁想要谋逆。
锦衣卫开封卫所乃是河南锦衣的最高机构,一省精锐大多集中于此,高手如云,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金长龄出了意外。但结果就是金长龄刚刚有招供的意向,就于饭后七窍流血而亡。而负责送饭的那个锦衣,却也被发现死在了房里,死状与金长龄一样。
这不啻于在宋兆南脸上甩了一记耳光,他刚想把这案子办的漂亮点,好给江彬一个交代,就出了这等事情,他的脸往哪放。现在他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在巡抚那里,也着实吃了几顿排头,有点下不来台。
另一个坏消息,就是开封城内的那处粮仓的接管,也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前去接收粮仓的人马,被另一队人马阻拦住,两下对峙起来,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要说开封是沈冬魁驻节所在,派去接收粮仓的,又是他的标营人马,一般人谁敢阻拦,直接一顿鞭子就能打散了。可问题在于,这支人马的来头也不小,竟然是河南镇守太监衙门派来的护兵,两下各自身后都有靠山,谁也不能奈何谁。
杨承祖不想掺和到金长龄中毒这种案子里,这种事涉及到谋反,估计就是宁王搞的。可是他又不能跳出来说,然而杨承祖已经看穿了一切,这一切是宁王干的,那不是作死么?
宋兆南正在为难的时候,万一自己去了,他正好把锅甩下来,让自己负责破案,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落不了好。他不是某些穿越小说的主人公,没事也要找事做,仿佛万事不讨一个公道就活不下去。
这种事想想也知道,必然是金长龄一松口,会咬出不少大员,那些大老爷自然不能让他说话,他也就只好去死了。自己要是查出什么端倪,难道自己不用去死么?
事实上他从金家确实发现了几本帐目,这就是金长龄的保命帐,记载了他与不少达官显贵往来的记录,内中也包括宋兆南在内。这份帐本如果捅到都察院去,搞不好会摘到一批人的帽子,又会摘掉一批人的脑袋。
可是他拿到帐本之后,给外面加了个封套,表示这东西是封着的,没人动过,然后直接就送到了河南锦衣千户所,只说案情重大不敢擅专请千户老爷做主。
他心里有数,宋兆南不是笨蛋,自然明白自己的态度,这事爷不掺和,你自己善后就是。眼下这中毒案,他也同样不想参与进去弄一身的搔,反倒是粮仓那边,他倒要过去看看。那可是几千石粮食,如果不能起出来的话,这平抑粮价上,就少了一张王牌。
等他赶过去时,见那片仓库外面,两支人马遥遥对峙,弓上弦刀出鞘,气氛格外的紧张。在粮仓前面,一个歪戴帽子的年轻汉子,吆喝道:“这粮仓里存的是我干爹他老人家买的粮食,我看你们谁敢动?你们谁敢动他老人家的粮食,我们把官司打到御前,也要叫他抄家灭门,株连九族,谁敢不服的就来试试!”
杨承祖远远的下了马,问同来的刘把总道:“刘户侯,你可认得这个小子是谁?他说的干爹,又是哪一个?”
刘把总于地面上的人很是熟悉,看了两眼道:“他啊,本是开封一个泼皮,因他为人刁滑,人送绰号叫油炸鬼,名叫尤条。本是个破落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结果龚怀恩到河南后,人地两生,想要刮地皮又没有什么帮手。这尤条主动凑过去,拜了龚怀恩做干爹,帮着他为前导,四处敲诈富户,勒索百姓,很是得龚怀恩的欢喜,居然为他保了个锦衣百户的前程,与你还得算平级。只是你看他这样子,可有一点锦衣百户的样?”
杨承祖笑道:“话不好这么说,我看他这样,倒十足像一个锦衣百户。大家都是干湿活的,可不就得这个德行。龚太监用他,不过在意他爪牙可用,又无根脚,正好拿来冲锋陷阵背锅顶雷,若是他不是这番德行,又哪有今日这般成就。那个他旁边的是谁?”
在这尤条旁边,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五短身材,生的白白胖胖,穿绸裹缎,一看是个富翁打扮。按他的模样穿戴,像是个员外模样,可是看着与尤条站在一处,又似乎也是个干脏活的?
“这人啊,是周王府的小管事,名叫臧能,于地面上也是个人物字号。这粮仓里,怕是也有周王千岁的一份股份,这事情有点不好办了啊。”
镇守太监龚怀恩,地位与巡抚沈冬魁并驾齐驱,他的作用同样是天子耳目,加上镇守地方,防范盗贼。河南的镇守太监,还要加一个采办贡物的工作职能,平日里与巡抚的工作不相抵触。但如果发生冲突时,即使是巡抚,也很难有效的奈何他,属于皇权在地方上对文官的有效掣肘。
而周王朱睦木审(此为异体字,左木右审),虽然没了权柄,属于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空有王位,对地方上的事务,一般是没什么权力插手过问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天家血脉,是朱家子孙,人家不拿权了,炒粮食发点财总没什么吧。你要是连这点事都不允许,那未免就太不拿老朱家的人当人看,欺人太甚了。
一个周王或许沈冬魁不放在眼里,但一个周王加一个镇守太监,沈冬魁却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因此抚标营虽然兵多且精,镇守太监方面来的人马,大多是由泼皮充数,并不堪用,但两下对峙起来,反倒是泼皮这边仗着市井骂架的功夫了得,占了上风。
杨承祖看了一阵,道:“户侯,你且在这观看着,千万不能让他们把粮食运走,兄弟我去想想办法。”
刘把总得了他不少银两,也就要关照几句,轻轻一拉他道:“杨老弟,你一个外地锦衣,又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听老哥一句劝,尽人事听天命,你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咱们操不着这个心。就且由他们折腾去吧,我们只看就好。”
“多谢刘兄高义,不过我总是想去试一试,万一要是有办法可想呢?现在顶着上,肯定是没好处,如果釜底抽薪,未尝不能解决此事。您只静侯佳音就好。”
第八十三章周王府(一)
杨承祖离了队伍,一路打马,直奔周王府方向。这王府在开封城内占地甚大,且又有高大的牌坊,很是容易找。只见“钦承上命”,“世守齐邦”的牌楼之前,一大群峨冠博带的读书人排成长长的一排,正等着门官喊人进去。
这些读书人未来可能是朝廷栋梁,乃至于国之重臣,不过眼下么,全都是生活不大如意,囊中羞涩的穷措大,想着办法从各处打打秋风过活。当代周王在开封文人中有贤王及冤大头之称,喜欢和人谈论诗文。这些书生拿着自己的作品进去,或是看着周王的作品夸奖几句,不愁不能换几个程仪。
只是他们来人太多,总不能一发进去坏了体统,大家都是孔孟门人,最讲礼法,在外面自动排起长队,倒是显的秩序井然,不失读书人的体面。杨承祖这快马一来,就引得不少读书人观望,见他一身明黄飞鱼,知是锦衣校尉,不少人一拂袖子笑道:
“区区锦衣鹰犬,实在不堪入我辈读书人之眼,这等人该不会也想着求见千岁吧?周王千岁乃是个贤王,哪来的时间见他?”
“仁兄所言正是,现在千岁正和年老夫子谈论文章,便是本地官府来拜,他也是一概不见的。区区一个锦衣卫,算的了什么。诶?这人怎么如此无理,居然插队的。我说你呢,我们这里都排着队伍呢,你怎么敢插队,把他揪回来啊。”
杨承祖自然没时间跟他们一样排队,下了马直接就来到门首,几个门官见他过来,下了台阶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周王千岁的王府,不可乱闯!”
“几位王官请了,下官乃是锦衣百户杨承祖,特来王府求见周王千岁,还望几位通传一声。”
那几个门官听他报了家门,面带不屑之色。“锦衣百户,很大么?我们这里还有两总旗呢,一个百户今天没当值,否则你也看见了。我们千岁正和年夫子谈论文章,他未曾说完正事,一概不见外客。千岁的虎威,谁敢惊动于他,你且下站,在下面侯着。你没看那么多人排队么,你怎么就能插队进来,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两字了?”
这个时代的锦衣衙门又称恩荫寄禄之所,因其无定员编制,不少人都把自己的亲信部下安排个锦衣身份,只为多占一份钱粮,多弄一个官身。像这周王身为藩王,虽然眼下没了权柄,但毕竟是天家血脉,给自己的门官搞几个锦衣名额那还不成问题。
这些人听他只是个锦衣百户,也就不放在眼里,锦衣百户狗,若是东厂或是西厂内行厂的,他们可能还要在意在意,锦衣卫的官,太不值钱了,不必往心里去。
杨承祖一见,忙从怀内伸手,取了两张文稿出来,向上一递“几位王官,下官这里还有一份重要公闻,你们只要交到千岁手里,包准他推掉那什么年夫子的文章而接见于我。此事事关重大,于周王千岁身上有莫大干系,还望几位不可耽搁了。”
他递交文稿时,手上已经夹带了一锭二十两的元宝。这次查抄金宅,收获巨金数万两,像这样的元宝,他身上带了好几个,倒是不愁门包钱。那几个王官听说事关重大,用手接过文稿,掂了掂分量,彼此对视一眼,皆想到:确实这分量不轻啊。
周王是个闲散藩王,平日里府上很少来实权人物,除了榨不出半点油水的穷酸措大,就是些商人。像这一出手二十两的门包,在京师或许不算什么,在河南周王府的门官眼里,分量可着实不轻。
一名门官道:“既然如此,你把马交给我,我替你栓上,免得待会走失了或是被哪位才子借了去。你且在门首里坐下,我去给你弄壶茶,咱们千岁的脾气你是不知道,一谈起文章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说哪位老哥替这位锦衣官爷跑这一趟……”
他边说边看了杨承祖交来的名刺,这门官是识字的,脸上忙堆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杨承祖杨百宰,失敬失敬。您在我们开封,那可是数的着的人物,在下也是仰慕的很了,这个朋友我是一定要交的。”
那些书生见有人插队成功,不免聒噪起来,那门官将面孔一板“你们嚷嚷个什么,谁若是再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冲撞了王爷的虎威,就别想从帐房支一文程仪!”
听说孔方兄有难,这些书生就都没了火种,个个做了锯嘴葫芦。只在心里暗骂鹰犬坏事,奸佞误国,堵塞了言路,让自己这等大才子不能得见千岁金面,实在是该死的很。只盼着千岁明查,不见这个锦衣官,或是干脆让门上一通乱棍将人打出,方出了自己心头之气。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光景,却听门内一阵脚步声音,一人高声道:“投书的杨百宰在哪里?快带小王去见他。”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
杨承祖方从板凳上站起身来,就见一名门官在前引路,陪出一个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织锦团花袍的公子来,这人三十出头年纪,生的玉面薄唇,面白如玉,是个极俊的相貌。只是身形瘦削,面带病容,走起路来一步三摇,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说是个男人,不如说是个大姑娘。
“小王爷……没错,就是小王爷。小千岁,我是您的文友戴四海啊,咱们前两个月还说要一起出版诗集的,文稿我已经带来了,您拔冗看一下吧,若是没问题,咱们就能出版了。只要五十两银子,只要五十两银子,我保证您的名字出现在京师的文人之中,河南才子,河南第一才子也没问题啊。”
这名书生嗓音洪亮,喊的声传半里,可是那位公子仿佛连听都没听到,眼里只剩了一个杨承祖这个锦衣武臣,三步并做两步走,两步当做一步行,几步就抢到杨承祖面前道:
“怎么,你就是那位锦衣杨百宰?小王乃是周王世子朱勤熄,父王抽身不便,特命小王前来迎接世兄。这些个奴仆可曾简慢了世兄?若是有的话,您只管开口,我家的家法,绝不宽恕。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来来来,随我里面说话。”
第八十四章周王府(二)
小王爷这个态度,不但杨承祖搞不清,就连几个门官也都搞不清楚情况。再怎么样,这里也是周王千岁府,堂堂天家贵胄,还用的着卖一个小小锦衣官面子么?要是江彬亲至还差不多,他一个百户,用的上?
这些人哪里知道,现在周王府的书房内,周王朱睦木宣正对着眼前一个白发萧然的老者施礼道:“年夫子救我,年夫子您一定要救我啊。小王糊涂,贪图一点小利,跟着龚怀恩后面,想要发点小财,天知道会惹上这等祸患啊。”
那位年夫子年望久乃是本地宿儒,曾放过一任学政,如今退隐归林,乃是河南文坛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平日里与这周王算的上一对文友。他在京师内还有不少弟子门人,消息极是灵通,只见他将一封书信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敲打着,而一旁放的,就是杨承祖拿来的文稿。
那份文稿其实并不出奇,就是那些丐帮弟子在河南大街小巷里张贴的揭贴,周王原本也见过几份,并没在意,只是命令王府的下人把它们都撕了了事。若是没有年夫子在,这揭贴递上来,他也未必会引起十分的重视,只是眼下年夫子面色凝重,语气也格外的严肃。
“千岁,老朽与你也算是多年交情,有几句话,必须得跟你说在明处,否则就不配称朋友二字了。京师来的书信,你已经看过了,天家震怒啊,那揭贴的内容,实在是犯了天家的忌讳。而且这次的内容,与前次白衣贼的可是不同,内中多涉及天家**,宫闱秘事,非是百姓所能知。这其中的干系,不用我多说吧。”
这个时代的大明,还没有一个系统性的舆论战概念,但是民间对于口水炮的威力,谁也不敢小看,毕竟舌头根子下面压死人,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一点。上次白衣贼之乱时,虽然赵燧也命人到处张贴揭贴,但内容大多是流于表面。比起泼妇骂街的水平并没高明到哪去,最多是说说正德信任奸佞,所用非人等等。
可是这回,却是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不是孝宗子嗣,乃是张太后从外面抱///养的儿子,冒认帝王血脉。这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宫闱秘事,显的干货十足,越是有文化的,反倒越是要琢磨琢磨,这事怎么感觉看着有点像真的?
要知道眼下血统论还是非常吃香的理论,老百姓臣服天子,是因为他是真龙血脉,如果你的血脉不真了,我们还凭什么拥护你?而能把谎话编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只能说明编谎的,也是圈子里的人,这不是赵燧那等土鳖能搞出来的瞎话。
再者说,光是否定正德的血脉没有什么意义,他不是你也不是,光否定他有什么用?稍微推测一下就能得出结论,这次揭贴事件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出在朱家内部,搞臭了正德天子的名声,自己就可趁机出来,取而代之。毕竟藩王也是姓朱的,来个二次靖难,也不是不可能。
据说正德看了这揭贴后大发雷霆,把江彬叫来痛打了一顿之后又赏他黄金百两,玉璧十双,让他抓紧破案,只要将这炮制伪书的人捉出来,必有厚赏。而嫌疑目标,指向的就是各地的藩王。
那位京师里的大员知道自己的恩师与周王交情莫逆,生怕他被卷到谋逆案里,那样的话,天大的手段也救不出人来,恐怕老师这条命都要有危险。因此特意来信说明过往,希望老师能与周王及时切割划清界限。
可是没想到年望久素有古风,不肯背离老友,反倒是特意上门来通风报信,让他做好准备,应付京里的检查。
像周王这种空架子王爷,要说金银财宝是不缺的,但是权柄就有限的很了。最怕的就是被京师里的权贵惦记上,当真是朋友不敢少交,冤家不敢多结。
他也知道,眼下这一系皇帝的正统性来自永乐靖难,最是提防其他王爷有样学样,也篡了自己的江山,因此对藩王防范甚是严密。王府的仪卫司卫队都已经从自有划归军卫指挥,王府的武装只剩了装点门面,防范盗贼的存在意义,真正的战力不值一提。
像这种揭贴的事,一旦沾上就是一层皮,搞不好就要被送到凤阳高墙之内数麻雀去,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听说他和龚怀恩以及漕帮河南大香头金长龄一起炒粮食,年望久恨铁不成钢的指点道:
“千岁,你周王府几世积蓄,泼天富贵,难道就差那几个小钱过活么?私藏粮食,囤积居奇,诱发民变,这是什么罪过你难道不清楚?若在平日,你这么做也就做了,老朽也不说你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江彬正要抓人顶罪,到朝廷那完案,这些揭贴又是多发在河南,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我再跟你说一句,老朽在巡抚都察院里有关系,已经打探出来,金长龄的罪名是谋反,在他的巡检司衙门里,搜到了任他为河南总兵二品都指挥的告身文书,那下面的落款却找不到人,你说你不是自己上赶着去领这个罪名么?”
周王听了这消息,人都吓的没了脉,恰好此时,杨承祖又把这份揭贴送进来。一听说来的是锦衣卫,又听说是为了这个,周王登时有大难临头之感,抓住年望久道:“年翁救我,年翁您一定要救我啊。”
年望久倒是沉的住气“千岁莫急,依朝廷的效率,不可能这么快当,我估计这个缇骑准是另有所求。但是不管怎么样,眼下却是不能得罪他,别看他只是个小小百户,他身后代表的是整个锦衣衙门。你简慢了他,就是简慢了锦衣衙门。这种小人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要在江彬面前递几句谗言,在经办案件时,稍微说几句坏话,你这周王府怕不就有大难临头了。”
周王越听越觉得有理,不由又想到建文时期大削诸藩时,这干藩王的倒霉德行,哪还敢有小看之心,忙命了周王世子亲去迎接,又将府内几个出挑的丫鬟打发去伺候。他自己则由年望久陪着,最后前往另一处书房见客。
杨承祖倒是十分客气,虽然茶是上好的新茶,瓜果点心皆是上品,几个使女也是乖巧可人,堪称佳丽,但是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没有丝毫放肆之意,倒是让朱勤熄对他有些好感。
他这千岁从小受过训练,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坐定之后便问道:“杨世兄,你的威名,小王早有耳闻,本想与你多亲近亲近,怎奈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不知世兄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世子殿下,您太客气了。下官此来乃是有事相求,见教二字万不敢当。我是来替河南八府万千生民求命,也是为周王千岁,想一条出路,不是在下危言耸听,现在王府的处境岌岌可危,稍不留神,恐怕就有不测发生。还望世子殿下转陈千岁,让千岁早做决断。”
第八十五章周王府(三)
朱勤熄没等做出反应,门外就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不必我儿转达了,本王与杨世兄面谈就是。”门分左右,朱睦木宣当先一步进来,年望久随后进入。朱勤熄见父亲亲至,知道没有自己的事,急忙与那几个丫头都退了出去。
杨承祖可不敢在王爷面前拿大,急忙撩起衣服跪倒施礼行参,周王急忙伸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杨世兄快快起来说话,在小王这里没有这么多礼数。”
周王并不摆王爷架子,还赏了个座位下来,待杨承祖坐定之后,朱睦木宣道:“杨世兄,你这次来,不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奉了平虏伯爷的军令?我要说一句,本王真是冤枉啊。这些揭贴的事,本王当真是不知情,不清楚啊。”
“千岁,小人此次前来,乃是自己的意思,并非奉平虏伯的军令。我也自知,官小职微,在千岁的面前,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只希望千岁看在河南八府父老乡亲份上,给大家一条活路。您若是嫌我的官职太小,要将我赶出府去,乃至一顿乱棍打杀了下官也没什么怨言。只是下官知道,千岁乃是有名的贤王,在河南八府大有名气,百姓之中深得人望,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事的。再说王爷在河南广有田地,也不在乎这点小钱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本来是拿话挤兑周王,想让对方放弃炒粮谋利的想法,哪知他这话说法,却见周王面上色变,竟是站了起来
“胡说,完全是胡说,这是谁在污蔑本王?小王虽然有些积蓄,但是周王一脉户大人多,子弟甚众,各房里都要钱要米,哪房也不能短缺,那点钱粮大感入不敷出,哪里有余钱积蓄?再说田地,也不过就是将就着凑口饭吃而已,不多,一点也不多。再说我也不是贤王,我是昏王,没错,我就是昏王,百姓都要叫我朱剥皮的,我可不是贤王。”
杨承祖哪知道周王有自己的心病,现在这当口,谁敢自认贤王?广有田地,深得人望,下一步是什么,是不是就要起兵造反?再加上揭贴的事,那你不是反贼谁是反贼?
大明的藩王日子过的就算凑合,可一旦沾上造反这条线,那就是谁碰谁死,没有什么话可讲。当年汉王朱高煦是跟着永乐沙场征战,几次沙场救驾的贴心儿子,还不是因为造反,被自己的侄子给拿锅给蒸了?
藩王平日里游离于国法之外,胡作非为只要不太出格就没人管束,乃至拿了金瓜大锤在街上砸人也是有的,藩司难以治理。可要是碰了造反这条,那就是有死无活。这由不得他不激动。
杨承祖忙道:“王爷息怒,是下官说错话了。只是千岁您既然世镇开封,也得为河南八府的百姓想想。您要做的生意是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您府里几位管事与金长龄往来的书信我也都看了,确实有人想借着这次机会发上一笔,这其实也没什么错。”
“就像千岁您说的,大家都要生活,谁不想发财呢?可问题是发财的方法有很多,这粮食的事,却是不好拿来做的。万一因为囤积居奇激起民变,到时候王府必然首当其冲受乱民冲击,万一开封军卫救护不及,让千岁的家眷受了惊吓,那我辈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望千岁三思。”
年望久接过话来“杨百户,你的意思是,希望王爷放赈?”
“不,卑职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千岁把放在仓库那的人调回来,龚公公那边我说不上话,但是我希望千岁您这边能给点配合。我保证,那仓库里王爷的粮食,我们不敢乱动,给你都送到府里来,您看如何?若是缺少了一石粮食,您只管找我杨承祖说话就是。”
“杨世兄,你这说的哪里话来。”朱睦木宣这时也冷静下来,既然对方不是来办自己王府的,那这事就还算好办。他固然是爱钱,可是他并不缺钱,这次炒粮食的事是他授意,但直接出面的是王府几个管事,自己还大有回旋余地。
当然,这个余地要看锦衣卫给不给他,如果给的话,他就是一个失察,如果不给的话,那他就与这谋反大案脱离不了干系。就连金长龄之死,也完全可以说成是周王府从中出力,买通凶手暗杀金长龄灭口。作为锦衣卫来说,用这种方法甩锅,也并非做不出来。
钱财谁都爱,可只有活着钱财才有意义,如果被夺爵废为庶人,那万贯家私又有什么用?他这人倒也爽利,当下道:“这炒粮食的事,说实话,都是下面的人做的,老夫并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绝对不会允许这等事发生。本王乃是洪武爷爷的后裔,当年先祖起兵驱逐北虏,打下这大好江山,我们这些做后辈儿孙的,自然该要维护它。正如世兄所说,一旦粮价飞涨引发民变,本王自己的王府也不安全。所以下面的人,我一定要严惩!至于这些粮食,我会都交给衙门,由官府处置。”
一个藩王如果开仓放米,那很可能落一个收买人心的罪过,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其实这个时代的富户想要赈灾,也得先和衙门沟通好,得到衙门同意后,才能开粥棚放赈,否则的话,也可能被定为谋图不轨,官军上门抄家也不新鲜。
要想赈济灾民,最好的手段就是把钱粮送给官府,再由官府统一调拨。杨承祖笑道:“千岁客气了,下官绝对没有硬拿千岁米粮的意思。主要是仓库里除了千岁和龚公公的粮食外,还有金长龄的逆产,您的人在那一挡,连逆产我们都拉不走了。所以我只希望您给您手下的人传个消息,让他们把粮仓的路让出来,我们把金长龄那部分逆产拉走,其他的绝不敢多想。”
“不不,这是本王应该做的。眼下既然有人想要在河南制造粮荒哄抬粮价,本王自然要协助官府行事,这点粮食本王还出的起。”
“若是如此,那下官在这里就代河南八府的黎民百姓,谢过王爷大恩大德了。”
见杨承祖跪倒磕头,周王忙又将他搀扶起来,年望久道:“千岁,其实龚怀恩那里,您可以说句话。那个叫什么尤条的,听说闹的很不成话,龚怀恩是代表天家下来的,如果在地面上闹的太出格,不是丢天家的脸么?他是奴,您是主,这约束奴仆的事,您这王爷也是做得的。既然您把粮食都捐了,龚怀恩那,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第八十六章周王府(四)
龚怀恩为河南镇守,地位超然,与河南巡抚并驾齐驱。三衙议事指的就是镇守中官,巡抚外加本省的镇守总兵。即使是河南三司长官的面子,他也未必肯卖。
周王虽然是藩王,但是到了大明这个时期,藩王的面子已经不大值钱,即使是知府上任,也敢不拜藩王。毕竟藩王宗室的年俸禄米,是掌握在文官手里,由文官交给王府,再由王府下发。
如果真是王府恶了文官,只要在禄米上卡一卡脖子,就够王府受的。从这个角度看,似乎龚怀恩比周王强势的多。但是从两人所处的地位上,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按大明的制度,如果把大明朝比做一个家庭,藩王就是家族成员,只不过不是家主而已。而太监则是家奴,文官是帐房先生,武将则是家里的护院。
家奴与帐房先生和护院为难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如果家奴欺负到主人的兄弟同族身上,那就成了恶奴欺主。
江彬在另一个时空中被千刀万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在得意时,让成国公朱辅向自己下跪,这是犯了大忌的。他不过是一护院而已,而成国公朱辅则是大明与国同休的勋贵,也就是主家的朋友。护院欺负朋友,这成什么话了?
立皇帝刘瑾威风最盛时,也不会去找藩王的麻烦,同样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太监,替皇帝恶心文官,算是顺了主家心意。如果没事去惹藩王,那就是找死。不管是多遮奢的太监,也不过皇帝一句话就能拉下去打死,所以跟藩王比,反倒是太监弱势。
周王不敢得罪锦衣卫,对上龚怀恩这种阉奴,那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当下拿了自己的名刺,让手下的管事送到镇守太监衙门,将龚怀恩叫来,又吩咐厨房准备酒席,接着又传了个命令下去。
不多时就有个身强力壮的王官,托了一个金漆托盘上来。朱睦木宣笑道:“杨百户不辞辛劳,先是到洛阳拿贼,马不停蹄又跑来为百姓求命,若是我朝文武都如你这般忠于王事,何愁我大明不兴?小王不才,这里略备一份薄礼,算是犒劳杨百户你的辛劳,还请百户不要嫌轻啊。”
说话之间,他已经掀去托盘上盖的大红绸子,那托盘上,竟是放着一排足色赤金铸造的小型元宝。那些元宝每个都在五两左右,整整二十个码放整齐,这可是足足一百两黄金。
正德年间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中国,白银的比价还比较高,一两黄金可折白银四两,不比另一个时空中万历年间一两黄金折银八两。饶是如此,这一百两黄金也足以值四百两白银,这就快赶上当年杨家全部家当了。
杨承祖当然明白,这是周王在收买自己,换句话说,周王还是不放心自己,生怕自己在金长龄这个案子上做文章。他现在也明白过来,那揭贴的威力比自己想象中还大。周王生怕自己把他说成是阴谋背反朝廷的奸贼,所以不惜血本来结交自己这个小小的缇骑。
按说他一个百户,跟一个王爷是搭不上的,周王也没必要在意一个小小百户。可问题是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个小小百户只要说句话,说不定就能让他这个王爷卷到谋反大案里,金长龄一案未销,天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结果。所以他也就顾不上面子,先买个安全要紧。
一百两金子对于杨承祖来说是巨款,可是对于周王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能用这点小钱收买杨承祖,那可是大大的便宜。杨承祖不想做什么武海瑞,对于有人送金子上门,自是笑纳。
见他肯收钱,周王出了口气,捻髯笑道:“杨百户一路劳顿,身上想必乏的很了。龚怀恩要过来也是个工夫,再说这厨房备办酒席,也是个时间,别的不说,单是那熊掌,就得炖两个时辰呢。来人啊,送杨百户去浴房那边,好好洗一洗身上的征尘。”
让杨承祖用自己家的浴房,这算是拿他当了自己人,杨承祖也不会给脸不要,到了声谢,就随着下人出去。等他出了房门,年望久拍掌道“千岁礼贤下士,不愧是贤王。有了今天这番招待,不怕他不为千岁所用,您这回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睦木宣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啊,河南八府我们唐周伊三王,这回怕是都不好过。老夫这算是勉强过关了,那两位王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这么大的案子下来,只花百两黄金,千把石粮食,却是便宜,太便宜了。”
杨承祖那边到了浴房,只见浴室乃是用上好的石料砌成,四壁雕刻着都是男女相好的情景,大明朝管春工叫做辟邪画。未出阁的大姑娘绣一手辟邪,非但不丢人,反倒是出嫁时可以加分的本领,浴池里雕刻这个倒是不足为奇。
房顶上接着一盏盏五颜六色宫灯,光线柔和悦目。浴盆呈长方形,大而宽敞,足能使四个人同时洗澡,四壁的下部镶嵌着紫铜镜,光彩照人,盆池边沿,象牙雕刻的各种花卉,形态逼真。
有两个明眸皓齿的妙龄丫鬟,各自只着一件小衣,露着藕臂雪腿伺候在那,见他进来,各自施了一礼,主动替他款去身上衣物,引着他步入池中。为他洗头掏耳搓背,修剪指甲,乃至打肥皂团,伺候的无比周到。杨承祖只需要待在那就好,其他就全都由她们完成。
等到出了浴池,两个丫鬟先是为他擦了身子,接着就赤着足踩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通踩。又用小手按摩周身,疏通筋络。
方才这番折腾,两人身上到处是水,诸般妙处皆现,那小衣比起没有来,反倒更加惹火。等到两人开始按摩到杨承祖腰际时,感受那纤纤玉手与身体的接触,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一个丫鬟,按在身下就亲。
那名丫鬟显然已得了命令,只轻轻挣扎两下,就主动把香舌奉上,等到杨承祖剥她身上小衣时,她的脸羞的通红,轻声道:“奴婢还是头一遭侍奉,将军千万怜惜则个。”
花凋蕊残,等杨承祖在那丫鬟身上泄了火头,那名可人儿已经成了一瘫软泥一般动弹不得。另一个丫头全程围观,也自羞的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小心的为杨承祖擦干净身体,又伺候他穿好衣服。
杨承祖看那白单上的点点猩红知道丫鬟所言不虚,周王对自己倒是格外看重,居然安排了两个未适人的丫鬟伺候。自腰包里取了两枚金戒指出来一丢“赏给你们的。”
又在那伺候他的丫头脸上摸了一把“要不是怕千岁等的急,你这尊女儿红,我也要品上一品。”转身出了浴池,那名领他来的下人就候在外头,见他出来也不多言,只引着他一路回到前厅。
酒席这时已经摆好,除周王、年望久之外,席间多了一个五十左右的白胖子。这胖子面白无须,一看就知道是阉人,想来就是镇守太监龚怀恩。见杨承祖上来见礼,那太监哼了一声“你就是锦衣百户杨承祖,就是你要抄咱家的仓库么?”
“下官正是杨承祖,未请教您老人家贵姓大名。”
“咱家河南镇守中官龚怀恩。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想要抄咱家的仓库,你可知,这仓库里的粮食,都有谁的股份?真是胆大包天,就不怕这么胡闹下去,总有一天玩掉了自己的脑袋么?”
第八十七章周王府(五)
龚怀恩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开口咄咄逼人,杨承祖大觉心里不痛快。但是他刚刚挑了一个王府的侍女,一肚子火气撒了出去,现在心情不错,也就不与他计较。一笑道:
“龚公公,您老人家误会了。那仓库里有谁的粮食,下官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无意与谁为难,到仓库也只是抄金九龄的逆产,至于里面其他人的粮食,我一粒米也不会动。这一点我跟千岁保证过,在这也跟您保证一句,如果有人动了您和你朋友的粮食,您只管找我说话。”
“找你说话,你承担的起么?也别说是你,就算是河南巡抚沈冬魁那老冬烘,又承担的起么?我劝你一句,这粮食的事太大,你个小小的百户,是掺和不起的。粮价高低,自然是随行就市,非人力所能逆转。如果你想靠着多存点粮食就想把粮价打下来,我只送你四个字,痴人说梦!”
杨承祖暗想:这阉奴脑子倒好用,居然猜出了我的想法是要砸价。不过你看的出是一回事,能不能破解的了又是另一回事,这次的事,他这边同样不是孤军奋战,河南巡抚沈冬魁,河南布政以及张嘉印都是自己的盟友。
必须说,现在这个时代,正德朝虽然不是众正盈朝,但好歹还是有一批愿意干正事的官员的。如果从上到下,都想着靠着粮食发财夺人田产,人为制造灾荒,那他就只好都搞些粮食,保证自己不饿死就好。
现在见龚怀恩翻脸,杨承祖的脸色也一沉“龚公公,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金长龄的粮食,你也不准备让我拉走了?”
“什么金长龄的粮食,那是我们托他买粮,他只是代为运输而已。那些粮食,都是我们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赶紧把你的人撤了,别跟着沈冬魁胡闹,我看在千岁的面上,不与你计较就是了。否则的话,你可要小心自己的前程。”
朱睦木宣此时道:“怀恩,你少说一句,尝尝这熊掌味道如何。”
“多谢千岁赏赐,奴婢铭感五内,这熊掌是您府里的厨师烹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很。只是这么好的菜,应该是招待贵宾所用,招待一个武臣加奴婢这么个下人,糟践了这好东西了。”
“话不能这么说么,怀恩你是聪明人,很多事看的比本王透彻,有些话呢,本王也不用说的太明白,你就应该懂得。那些粮食的事,本王不问,也不想掺和,但是本王自己不想搞这种生意,伤阴德。唐王、伊王那两府的主,我也做的了主。我们三府的粮食,决定交给巡抚都察院,回头让锦衣卫拉走你不要拦着,这是本王的意思,其他的粮食我不问就是。”
要知这种哄抬粮价的事,必须是一个联盟才有作用,一旦有一个人中间退出,就可能影响整个联盟的布局。尤其周、唐、伊三王府联盟,是这个粮价联盟里重要一环。
他们是地头蛇,有财力有影响,身上还有天家血脉这层关系,即使地方官想要强行开仓时,也要考虑这层因素,必须有所顾忌。
一旦他们退出这次行动,等于就是拆了这个价格联盟的台柱,让龚怀恩的阵脚有些散乱。他终究是外来的镇守中官,来这的目的是发财,大部分搞来的银子,都被他送回京里去了,手里的银子并不充足。
要想把粮价炒上去,这资金的需求量非常大,靠他自己绝对完成不了,这就需要王府的本钱参与。如果王府一退出,他的资金链都会出问题。
龚怀恩忙道:“千岁,您看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这生意么您原本是不知情的,是您府里几位管事跟着奴婢一起做的。他们也是好意,为了您府里增加些收入,也免得天家的血脉受了穷不是?”
“他们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本王的家中,还不缺这点小钱用。杨百户别愣着,动筷子啊。本王喜欢你是一员虎将,是直爽性子,这最对我的胃口,别拘谨,只管吃你的。”
见周王这个态度,傻子也知道他是倾向于哪一边,龚怀恩干咳两声,脸上挤出个笑容“杨百户,方才我说的话可能重了一点,您别往心里去。咱家这个人心直口快,不怎么会说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其实我说的,也是为了您好,这粮食生意啊,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多囤点粮食,总好过到时候咱河南无粮可卖吧。”
“至于说饿死一些穷鬼,那些穷鬼是死不完的,今年死了,明年就会从别处补上一批。再说还有粥棚,有人牙子,饿不死多少人。这生意牵扯的人很多,你如果贸然卷进来,当心伤着自己。这样吧,我也知道你们锦衣卫不容易,日子过的苦,让你们入上一股,这笔财大家一起发,你意下如何?”
他这个态度,也算是看在周王脸上,允许杨承祖从中分一杯羹,别来坏自己的事。杨承祖笑道:“多谢公公厚爱,我敬您一杯。”
龚怀恩将酒干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果能认清形式,将来不愁不能飞黄腾达。咱家为你说句话,包你的官职能往上升。”
“多谢公公了,不过下官不敢有那么多想法,只想一件事,那就是金长龄的粮食。他在那粮库里有多少粮,我手里有帐,一查就能知道,保证不会多提一两。千岁愿意把粮食捐出来,这是千岁的仁德,我要替河南八府的老百姓敬千岁一杯,千岁,下官僭越了。”
朱睦木宣哈哈笑道:“杨百户,你太客气了,本王看你对脾气,你敬的酒,我干了。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管,老夫是支持你的主张的,这些粮食的事,我帮你。那两个王府谁要是有什么不满,只管让他们找我来说话。”
他这么旗帜鲜明的站在杨承祖身后,龚怀恩就有点被动了。正如前文所述,他能在巡抚和三司面前抖一抖自己的威风,可是在老王爷面前,却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否则太监欺凌宗室,这可是取死之道。
他苦笑道:“千岁,您是个仁厚之人,奴婢也佩服的很。只是这粮食的事……您看这样行不行,你和另外两位千岁的粮食,奴婢出钱买下来?”
“龚怀恩,本王说的话你没听清楚么?我说了,我的粮食要交给巡抚都察院处置,难道我处置我的粮食,也要经过你镇守中官衙门同意么?”
第八十八章周王府(六)
见周王语气不善,龚怀恩的态度就软化下来,“千岁息怒,奴婢哪敢有这等想法,是奴婢糊涂了。千岁若要将您的粮食运走,自是没有问题,奴婢这就安排人将库房内您的粮食拉出来交给锦衣卫……”
“本王是说,让锦衣卫进仓库,拉走本王的粮食,你听不懂么?”对上他,周王可是没有半点心理压力,面色越发的不快。
“你三番五次的阻拦推诿,难不成,你那库房里有什么私禁之物,不能见人?听说在金长龄府中,锦衣卫可翻出了不少禁物,难不成你与他还有什么勾连么?”
锦衣卫这次查抄金府,除了金银粮食外,又翻出数十支火器,以及二十余副铁甲并有几十张强弓,十几架硬弩。再结合旗号委任状,谋反大案已经是板上钉帝国年子,而掺和到这事里的,定一个谋反从犯也没什么问题。
龚怀恩见王爷动了真气,忙离席跪倒道:“千岁息怒,奴婢对天家一片丹心天日可鉴,绝不敢有半点背反之心,那仓库里真的只有粮食,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是奴婢担心锦衣卫进去之后,错搬了别家的粮食,到时候那便是个无头官司啊。”
他久在官府之中,于这其中的关窍比周王要明白的多,别看杨承祖拍胸脯子表示自己不会动别人的粮食,可这种话谁能信?他到时候真把属于别人的粮食顺手搬了,你找他去讲道理,却也要找的到人才行。再说到时候彼此扯皮,互相踢皮球,这波行情说不定就错过去了。
周王哼道:“怎么?你是不是还要本王给你当个保人,才能答应锦衣卫进去,还是说在你眼里,本王的面子不如你的那点粮食?”
“奴婢不敢。”
“不敢?龚怀恩,我看你的胆子不小么,连本王找你办点事你都推三阻四,你的眼里,怕是也没有本王。杨百宰是本王的一个小朋友,本王对他都要奉为座上宾,你倒是对他冷嘲热讽,大概在你眼里,本王的朋友,不值得你交上一交了?天家派你镇守河南,是让你缉拿盗贼,采办贡物,维系地方的。你倒好,一心要靠着倒卖粮食发财,到时候若是激起民变,别怪本王也要参你一本!”
他摆出一副家主训家奴的气派来,龚怀恩就剩了认怂的份,没办法,再遮奢的太监也是奴婢,天生就要被这种藩王压制。别看镇守中官可以外放赚银子,但是地位上,还是比不得那些坐镇宫中的大珰。
自从刘瑾被诛之后,太监整体行情不妙,他这个太监的威风也大不如前,哪里敢惹一个藩王。
他只好不住磕头道:“千岁息怒,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我这就下令,让锦衣卫可进去搬运粮食,并且捐粮三百石,输捐报效。”
“这还差不多!”周王这才似乎有了点好脸色“坐下说话吧,本王这点兴致,全让你给败了。你那个干儿子,叫什么尤条的?听说闹的很不成话,在外头胡作非为,既是给你丢脸,也是给陛下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镇守中官纵子行凶,为非作歹呢。本王看他别扭,最近别让他在开封出现,否则我就要替你教训他了。”
“奴婢明白,奴婢知错了。”龚怀恩见周王铁了心的挺杨成祖,就知道三王肯定是要从这炒粮联盟里退出,这次的粮食运做怕是要出大问题。
等到酒席散去,杨承祖告辞而出,先是到了仓库那边,果然见尤条和他的泼皮以及王府的人已经撤了,只剩下几个商人,在那里与官军说着好话。
这几个大仓库乃是这次粮商用来炒粮的主要囤积点之一,里面除了金长龄自己备的湘米外,还有不少是这些大商人存放的米粮,自然是不希望官军进去。
可是连王府和镇守中官都撤了,这些商人的势力就大受影响。那位带队的把总见杨承祖来了,一挑大指道:“杨老弟,哥哥服了你了,跑这一趟居然就让王府撤了兵,你是这个!”
杨承祖心道:你要知道哥们跑一趟赚了一百两金子还品了一味女儿红,不知道该佩服成什么样呢。他将手一挥
“刘兄,现在王府很镇守中官的人都撤了,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搬吧。谁敢拦着,先捆起来再说,我们锦衣卫进去搜一搜他的粮食里,有没有什么禁物。说不定哪袋粮食里藏的就是火药,哪袋粮食里藏着火铳。非得一袋袋粮食都捅开看了,才能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商人可就不敢言语,真要是有这么个混不论过来,把粮食都捅开,这损失可就大了。虽然这些商人各自有靠山,有的头上还有功名,但是毕竟这边带兵的是抚标营,背后代表的是河南巡抚的面子,他们这点功名靠山,就不怎么够看了。
这许多粮食搬运起来颇为费时,杨承祖没心思跟着他们全程参与,见大队人马已经开始运输,他拨了马头,直接就赶奔巡抚都察院,前往拜见本地巡抚沈冬魁。
都察院内,沈冬魁居中坐着,一旁陪坐的是垂头丧气满面愧色的宋兆南。别看他是三品指挥使衔,而沈冬魁的官衔只是从三品右副都御史,但是大明的官是不能只看品的,最重要的是职。
先不说文贵武贱,就说沈冬魁巡抚河南,即便是从二品布政也要归其管辖,宋兆南如果不是锦衣身份,区区三品武官身份,在他面前是连个坐位都混不上的。
按说锦衣卫自成体系,平日里他对这巡抚也是配合为主,倒不用太过谦卑,奈何这次是自己理亏,谋反大案的人犯死在自己的衙门里,沈冬魁找他麻烦,也是情理之中。这时见杨承祖进来,宋兆南的脸上格外有点挂不住,本来这差使是自己从他手里抢来的,没想到结果办成了这样,这让他有点羞刀难入鞘。
“杨承祖,金长龄的家查抄的如何了?我怎么听说,他的大夫人不明不白的就暴卒了,而且连尸首都没有。还有他的几个女儿,也都不明不白的不见了人影,难不成是你卖放人犯?”
沈冬魁咳嗽一声“宋千户,这里是我的巡抚都察院,不是你的千户所,而你说的那几个人犯的事,老夫是知道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直接问我就是。”
第八十九章火龙烧仓(一)
一听这话,宋兆南心内一惊,难道自己这个部下,居然是沈冬魁的路子?若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该死了,平日里对他太过简慢,开罪了沈巡抚,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他连忙笑道:“老中丞哪里话来,我只是担心走漏了重要人犯,让咱们这案子变成死案,有点操之过急,操之过急了。”
“死案么?都已经有了死人,这案子想不死,怕也难了吧。”沈冬魁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声,又对跪在下面的杨承祖道:
“起来说话吧。我已经听人回报,粮仓那边的事被你解决了?好样的,后生可畏,那边的事,老夫都觉得有些棘手,没想到被你解决了,干的不错。金家那几个女眷的事,跟这些粮食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你办的不错。”
“多谢老中丞夸奖,我查抄的那些书信副本,您老人家想必已经看到了。卑职此来,就是来交令的。”
“交令?你想回滑州?想的美!给老夫坐下,这次的事,你是休想脱身,不把我开封这边的疑难解决完了,我是不会放你回去的。”
沈冬魁这话说着厉害,其实是给了杨承祖天大的面子,在巡抚面前有个坐位,于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衔实授小旗而言,那就是莫大的荣光。就靠这一个座位,以后在锦衣系统里也有的吹了。
等坐定之后,沈冬魁对宋兆南道:“那些书信的正本,是送到你锦衣衙门的,你该不会告诉老夫,你还没开始看吧。”
宋兆南道:“回老中丞的话,那些文书,我都已经看过了。这金长龄实在可恶,居然想要操纵米价,囤积居奇,简直该杀。”他对于那些书信看了之后,与沈冬魁得出的结论一样,金长龄谋反的事先放在一边,他这回与一批人早就在筹划人为制造一起粮荒,并借此从中牟利。
而这起粮荒涉及的省份,除了河南以外,还包括湖广和陕西。湖广陕西两省闹灾荒,他们能预见到将有大批流民从两省逃入河南,省内多了这么多张嘴,粮食供应肯定会出问题。
他们再卡住粮食渠道,不让外省粮食进来,同时靠自己事先囤积的粮食,控制整个市场的价格,并借此赚上一笔大钱。
他这行动里联合了不少河南本地的豪商,还有外省的商家,以及一些颇有权势的人物,都牵扯进来。包括官府常平仓里的粮食,可能也被他搞到手里,作为囤积之用。
按说作为锦衣卫,对这等事应该是高度重视的,毕竟粮食价格一高,很可能就会引发民变,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金长龄家中那些旗帜和那委任状,更能证明,他炒这粮食,除了要赚钱外,说不定还想着趁民心动摇时振臂一呼,在河南倡乱。这可是涉嫌谋反的大案,锦衣卫无论如何,也该访查出来。
只是宋兆南这回确实大意了,对于市面上这种动作没引起重视,反倒是自己还出钱入了一股,想要也跟着捞几个钱使。等看到书信内容后,他才知道这次的事有多严重,整个人差点吓掉了魂。
可以想象,不管这次的事是什么结果,自己挨参是一定的。只希望把事情控制在最小,否则的话,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完。
沈冬魁道:“看了就好,你们锦衣卫一向号称千手千眼,可是在这次的事上,你们这手眼,似乎都不大灵便啊。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就那些火器铁甲,加上兵刃,再有那许多灾民,怕是连府城都要动摇了。”
“老中丞见教的是,宋某这次确实失职,定当上本请罪,请上峰发落。”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现在是想该怎么解决的时候。眼下外省流民日多,这里面肯定是有人挑唆。而能把鼓动百姓背井离乡逃难弄的这么纯熟的,我想只有白莲魔教吧。”
“老中丞所言非虚,卑职这就派人去访查白莲魔教的消息,一经发现立刻捉拿,绝不让他们妖言惑众。”
“现在是干这个的时候么?还是说,你怕他们反的不够快,想提前逼反他们?”沈冬魁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心知宋兆南方寸已乱,不复平日的干练,转头问杨承祖道:
“你今天别光带个耳朵来,嘴和脑子也给我带来。连周王府你都说服了,别告诉我你没主意,只要这次的差事你办的好,老夫可以保举你的前程。纵然锦衣不要你,我这抚标营还想要你做个游击。”
“多谢老中丞提携,只是卑职人微言轻,年轻识浅,怕说错了惹您动怒。我见识有限,大道理讲不出来,只是觉得眼下咱们要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见势破势。锦衣卫与衙役们,需要防着灾民生乱,哄抢米店,袭击大户,这是第一要务。而官府方面,就是多存粮食,以平抑粮价。”
杨承祖毕竟来自后世,应付**上,经验倒是不少。“眼下难民虽然不少,但是让他们造反,十个里未必肯动一个,动的那个,也未必就能闹出什么花头来。可若是米价腾贵,让百姓吃不上饭,到时候有一二妖人振臂一呼,恐怕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存米。这如同两军开战,现在既然交战已经不可避免,那就得多募兵员,保证自己有足够的本钱去打这一仗。”
“恩,你这话说到了老夫的心眼里,我这就把布政史衙门的人叫来,让他们查一查,到底现在官府手里,掌握着多少粮食,从我们手里又流出去多少粮食。而你们锦衣卫要做的,就是把流出去的粮食,给老夫追回来,宋千户,这个差事我可就交给你了。”
宋兆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把一口老血吐出来。心道:沈冬魁,咱不带这么坑人的好么?你既然如此器重杨承祖,还要提拔他做抚标营的游击,那这事你交给他干多好?
府库的粮食流出去的,必然是落到大户和豪商手里,这些人没一个是好惹的,都是有身份有被景的主,去他们家里追粮食,这不是得罪人么?这次把粮食追回来,下次他们不知道要怎么恨自己,这可是个苦差事。
他有心拒绝,但是却终究是没这个胆子。一个巡抚的威风,不是他所能轻易抵抗的。再说他现在身上还有罪过,一旦恶了沈冬魁,将来民变一生,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那说不定就要杀头。
他只好一点头“老中丞放心,下官一定尽力追索粮食,把失去的粮食追回来。”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人声鼎沸,还有铜锣敲打之声,不多时,沈冬魁身边一名长随跑进来道:“老中丞,大事不好,火龙烧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