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争田(四)
苗氏听说杨承祖等人捉了成福寺的和尚,心里也自不安。这些锦衣卫事后可以拍屁股走人,她和女儿还是要在这里住下去的,得罪了僧人,可怎生是好。只不过她素来懦弱,又加上在后门闹了那一回,哪敢去为和尚关说。
等杨承祖寻到她时,只将那和尚写的伏辩一递,那苗氏面色一红“奴家不曾认字,大老爷有什么话就当面说吧,这文人的把戏,我是不明白的。”
杨承祖暗自气沮:你难道还当我给你写些什么艳诗来撩拨你不成?我就算有这个心,也要会写才成啊。只好把那和尚的伏辩与她念了一遍,苗氏闻听,却又用那特有的韵律丰富的哭腔嚎啕起来“天杀的,这可叫人怎么活啊。那些和尚居然勾结了族长,这三十亩田看来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这可叫珊瑚以后怎么嫁人啊。”
大明朝县一级行政事务里,有很浓重的乡老治政的影子,打个比方说,知县想要修一个水坝,就会把当地的缙绅、名流以及乡老都请来,大家共同商议。如果大家认为能行,这个水坝就能修,如果这些人一致反对,即使是父母官,这水坝也修不下去。
至于乡村里面,宗法完全可以取代王法而存在,比如浸猪笼、沉塘等手段,在大明律上找不到法理支持,但是乡村里在这样搞就认为是天经地义,官府也不能干涉。甚至于人命,也往往是由乡村里的宗族自己解决,不经过官府处置。
历史上记载某位明君,一年只杀了十几个人,并非是说那一年真的治安这么好,全国只有十几个死刑犯。实际是大部分人都由宗族乡绅势力给杀了,就剩下十几个在官府控制之内而已。
这次成福寺的和尚就勾结了小铁庄铁家的族长,想要把那三十亩田地弄到成福寺名下。作为报酬,族长可以分得这部分田地的田皮,今年上缴的香油也能得到减免。两下一拍即合,剩下铁珊瑚孤女寡母,除了含血喷天外,基本就没什么路可走了。
苗氏毕竟也是卖过两年唱的,多少有点社会经验,她一把拽住杨承祖的飞鱼服下摆“杨大老爷,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你可一定要帮忙啊。若是没了这份田地,我们娘两就活不下去了。再说,珊瑚要想嫁的体面一些,是不能没有嫁妆的。你就行行好,把她收下吧,只要你收下她,把那土地当做嫁妆献给老爷,我想成福寺的和尚也不敢来抢。”
杨承祖见她那可怜模样,心头的火复又燃起,灯光下一身孝衣珠圆玉润的小妇人,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情景,实在是太能刺激他的某种情绪,甚至在想着,自己若是现在将她按倒在那床上,她会不会反抗,会不会喊?
总算他只是心里活动了一阵,身上没做出任何行动,而是笑道:“这事,总得问过珊瑚的意思吧?”
听他话音松动,苗氏喜道:“我是她的娘,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只要杨老爷答应此事,珊瑚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一定要为她做主,保住这片田产啊。她爹新丧,不能过门,我这就去拿地契,咱们先把这事办了再说。”
“急什么,有什么话明天早晨把族长请来,我当他的面说。至于珊瑚的事,我丑话说在前面,给不了她一个正室名分,咱们两面,不般配。”
别看锦衣卫只是军籍,但军籍也比衙役这种贱籍高的多。所谓门当户对,两下里的门第确实存在差异。按说铁中英在日,铁家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铁珊瑚相貌不恶,想嫁也是能嫁出去。
可是铁中英想着靠女儿谋个富贵,不是想嫁到巨室里做妾,就是想送到县令老爷身边为小,可惜一直没得到机会,所以才把婚姻耽搁下来,现在杨承祖也不肯给她正室名分了。
那苗氏心里倒是希望替这个便宜女儿争一争的,可眼下哪有这个力量?如果杨承祖不出手,不但三十亩田保不住,多半自己娘两,还得被带到尼姑庵里去修行,因此杨承祖说什么,她们只有听的份。
两下计议一定,杨承祖又道:“等后半夜,我把陶道长请来,与他商议商议这事。你若是没钱,我破出些银两来与他,他是个有主意的,帮着参详参详,定能办的稳妥。”
所谓“潘驴邓小闲”现在的杨承祖至少展示出了潘邓两项,把个苗氏欢喜的不得了,觉得这样的女婿比起自己那死鬼男人不知强出多少,闺女跟了他,也算不枉,忙自去请陶仲文。
等到陶仲文听了过往,也自气道:“简直是赶尽杀绝,实在是可恨,可恨到家了。这些和尚与缙绅一般可恶,全都是变着方的将有主的田地变成他的田地,朝廷里交税的佃户越来越少,正税不能耽搁,就只好再摊派到那些没有根脚的百姓头上。如此恶性循环,用不了百年光景,我大明就没有可征税之地,就没有纳赋之民了。该杀,简直是该杀。”
他是公门出身,于田地租赋最是敏感,这田地上的黑幕,也最是清楚不过。他到了铁家之后冷眼旁观,把小铁庄众人的神色以及议论,全都记在心里。
像是苗氏这种有姿色而无根脚的女人,如果背后没个靠山,早晚被这些亲戚连皮带骨吞了,什么都剩不下。只是他一个游方道士,犯不上掺和这里的闲事,因此只看不说话。
现在杨承祖要出面扛下此事,他也乐得从中帮衬,他从心里还指望着这锦衣卫把自己的方子献上去,为自己搏个前程,也能为道门扬名露脸。他两人一个是老公门,一个是锦衣卫,彼此一番商议,这事就定了个七八,彼此虽然年龄差距大,但都觉得对方意气相投,可做一个忘年交。
次日天明,不等陶仲文做法,铁家的族长铁太公以及族内几个老人,就急冲冲从外走来,进门就问道:“中英家里的,成福寺的大师来说,有几位庙里的师傅,被中英的徒弟给打伤了,还是你挑唆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咱小铁庄一向是靠佛爷们保护,你敢得罪佛祖,不怕祸延全村么?”
第三十一章威风(一)
老族长开口就拿出全村做大帽//子,以泰山压顶之威而来,让苗氏登时处于不利地位。那位老族长老当益壮,手中拐杖指指戳戳“你这个妇人,简直是不知所谓,居然敢纵容别人关押僧人,这成何体统?我听大师傅说了,那三十亩地是中英过世之前许给成福寺的,是你在中间横拦竖拦,就是不让他投献,结果得罪佛祖,坏了中英性命,你对的起中英么?这三十亩良田本是族产,只是委托中英代管,现如今中英已经过身,那些田地理当收回族产,归全族共同支配,赶快把地契交出来。”
这时,另一名族老道:“你这妇人自从过门之后不守妇道,与弟子们眉来眼去,多有污秽之行,按族规就该把你浸猪笼。再说要不是你不知羞耻,日夜纠缠中英与你行那苟且事,让中英亏损了身子,他何至于死在匪人刀下?谁不知道,他是咱本地第一好枪棒,若不是被你害了,他哪能就那么去了,就该让你给中英偿命。”
“不错,按说就该把你族规处置,用我族法将你处置了。只是那几位大师慈悲为怀,说你有慧根有佛缘,如今我以族长身份决定,将你和珊瑚丫头送到五竹庵,由佛法渡化尔等。”
几个族老你一言我一语,大有就地解决,将这两个妇人处置了的意思。苗氏无助的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们说的不对。”
铁太公哼了一声“不是?恐怕这由不得你说了算吧,我小铁庄的事,都由老夫做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你真想浸猪笼?还不赶紧把地契拿出来,等什么呢。”
“谁敢?”猛然间从外面呼拉拉闯进七八条汉子,为首之人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面,体格雄壮,一身明黄飞鱼服,手中拿了烧饼果子,边走边吃,旁边还有人为他捧着茶盘,上面放着新泡的香茶。
这小地方的人见了锦衣卫,腿都有点发颤,铁太公的威风顿时小了几分,只是强自镇定道:“这位军爷,老朽乃是小铁庄的族长,今天处理的乃是我族内之事,与锦衣并无涉及……”
“并无涉及?恐怕这话你说了不算吧,这事到底是涉及还是不涉及,终归是该锦衣卫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今天这事,恐怕还真跟锦衣有点关系。”杨承祖冷哼一声,将那烧饼果子一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转身大剌剌的坐在椅上,
“别的不说,就说这三十亩良田,他就跟我有点关系。因为就在昨天,苗娘子已经做主,将三十亩田地投献给我杨某了。也就是说,那地已经是我的,你们要夺我的地,还有脸说跟我没关系?这天下间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事么?”
“投……投献?”铁太公觉得脑子有点不够使,这怎么回事,怎么土地居然成了这杨姓锦衣的了?他人老成精,仔细一琢磨,莫不是这苗氏早就勾搭上了这锦衣卫,现在丈夫一死,干脆把家业都贴给了小白脸?
可是不管他怎么想,让他直面一个锦衣卫,还是超出了他的勇气上限。就算他抓住两人私会的证据,也多半是息事宁人,毕竟锦衣卫凶名远播,用来恐吓他一个乡下族长,那是绰绰有余。
他沉默片刻,颤抖道:“官爷,话不能这么说。我小铁庄的田地,都投献给了成福寺的大师傅。而成福寺那是少林下院,少林大师佛法高深,乃是我河南八府万千生民的保护神,我们一心礼佛,情愿将土地献上。这三十亩田地,也不能例外,那本是族产,苗氏不过是个儿媳妇,无权处置的。”
“无权么?我看未必。”杨承祖冷哼道:“铁中英并无子嗣,铁珊瑚是他唯一的女儿,苗氏是他的娘子,为什么不能处置他留下的田产?至于说这田地是族产,并非是私产,那可不能听你一张嘴,咱们得按地契说话。你老儿难道还以为自己大的过地契么?”
铁老汉被他官威一吓,又退了两步,不过想着高僧在后面给自己撑腰,胆气复又一壮“杨大老爷,这田产处分,乃是我铁家族内之事,与外人并无干系,纵然锦衣,也不能大过一个理去。咱们得讲王法,你锦衣卫干涉我们田产处置,难道是要包庇苗氏,你们之间,难道有什么私情么?”
苗氏听铁老指责,就想起昨天晚上被这锦衣老爷所救,又用他那大红手帕擦脸时的情景。只觉得心内砰砰乱跳,两条腿有点发软,忍不住偷眼去看杨承祖。心里却想着他若不收下珊瑚,便也就好了,给他当个管家婆子,也好过守着什么贞洁牌坊活受罪。
杨承祖冷哼道:“铁头,有人说你杨哥是与妇人有私,不能干涉铁家家产处置,你说该当如何啊?”
铁头晃荡着黑炭头几步抢过去,二话不说,抬起巴掌就将铁老打翻在地。朝后一伸手,就有人递了根棍子过来,铁头将那棍子在手中舞了棍花,朝下就打。“让你骂我杨哥,让你骂我杨哥。我杨哥是从漕帮能要下份钱的主,就你这种乡下土鳖,说宰就宰了,哪有你嚣张的份。以为自己岁数大就了不起,我们就不敢打你么?这回让你看看你家王大爷的手段,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倚老卖老。王法?在这,我杨哥就是王法!”
另几位族老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而且上来就是奔族长下手,这比起衙门还要霸道。看着老头被棍子打的惨叫连连,一个族老忍不住道:“你们不可放肆,这可是小铁庄,我庄上有百十个后生,若是我们把人集中起来,信不信让你们走不出小铁庄。”
“你敢?”杨承祖却是半点也不畏惧“你们小铁庄这点人马,比起漕帮如何?我带的人多了,除了眼前这点人外,其他人已经去漕帮调人去了。要是讲打架,你这点人恐怕不够看。再说本官现在怀疑,这老儿牵扯到一桩杀官谋逆大案之内,若是你们小铁庄敢明火执仗对抗官府,那正好把这案子坐实了。本官正好借你合村上下的人头,发一个利市,来啊,还不快去集合村民?”
第三十二章威风(二)
他这一说,把几个族老吓的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杨承祖两世为人,对于群//体事件最是敏感,也知道这种事必须在苗头一起时就予以消灭,否则一旦闹大了,那就不可收拾。
好在正德朝前几年刚爆发了刘六刘七两兄弟的白衣军之乱,上下对于民变严防死守,一旦有了一点嫌疑,就以霹雳雷霆手段消灭。为了防范民变,在大明朝上下奉行两套措施。一方面是一旦发生民变,就要追究地方官的责任,搞不好就要摘印。另一方面,就是对民变予以严厉打击,不但对于民间结社组织严查死守,就是大批百姓聚集,都要予以驱逐,只要发生对抗,也允许地方官采取积极手段应对。
地方官摘印的事,那些老百姓如何知道?他们只知道民变是死罪,锦衣卫恰好就是侦办这等案子的。
他们既然知道铁中英因何而死,也就知道本县确实出了绑架知县的大案,那些匪人既然敢绑架县尊,说是谋反的强人,也完全说的过去。跟这样的人沾上边,那可不是好玩的。
再说漕帮在这乡下的名声,与少林高僧不分上下,都有大魏良将张文远之威。这些乡下后生哪敢和漕帮的那些狠人相提并论,一听对方居然是能从漕帮拿份钱,还能从漕帮调来打手的,这几个族老的声音就低了几分。这要是集合起后生来,万一真惹来灭村之祸,那就自掘坟墓了。
要说屠村之事,以往或许没人信,可是自从白衣军变乱之后,被屠的村落也不是一个两个,现在谁也说不好朝廷会不会对民变下手。因此吃他一吓,这些人就不敢再张罗着喊人打架,“军爷开恩,军爷恩典。我们都是安善良民,哪敢聚众谋反?更不曾与那些杀官谋反的贼人有什么勾结,军爷一定要明查啊。”
“没勾结?恐怕不对吧。铁头儿是为了抓反贼而死,结果你们转手,就逼迫他的遗孀和孤女去做尼姑,还要夺他的田产,你们还敢说跟反贼没勾结,谁信啊?要我说,就把你们带到锦衣卫衙门里,仔细打问打问,我想有关系没关系,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了。”
一听他提打问二字,那几个族老的腿都软了。人家都说了,打问啊。那还用说么,就是打着问的意思。乡间传说锦衣卫各种手段,那可是惨绝人寰,堪称人间森罗,什么刷洗剃头,又是什么红绣鞋又是寒鸭凫水,只要将其中的三几样手段使出来,自己这把老骨头就别指望回来了。
那几个族老扑通扑通全都跪倒在地“军爷饶命,军爷饶命,那田地我不要了还不行么?我们真的跟反贼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啊。这一切……一切全都是成福寺那几个大师傅的意思,我们小铁庄的田地基本都是僧产,磨房、油坊以及烧锅也都是僧产,那些大师傅的意思,我们又怎么好违抗?还请军爷体谅一二,法外开恩啊。”
“成福寺的和尚么?那好,你们去把和尚找来,就说本官要找他们谈谈,他们要是敢不来,那几个被我捉住的和尚,只好打断了腿,送回成福寺去,看看他们老当家面上下的来下不来。让他们自己过来,我们两下慢慢谈。”
那几个族老听了这话如蒙恩赦,腰腿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用,一溜烟尘就逃到族长家里,去请几位大师傅快来救人。
那十几个文化僧被打了个交天大散,逃回铁老头家中,此时正在那里吃着狗肉,商量着等到那两个女人送到尼姑庵里又该如何处置,边说边还朝着出来送菜的几个女眷的胸脯上瞟。就在此时,见几个族老面无人色的回来,说是族长被锦衣拿了,让几位大师傅去要人,否则怕是族长就回不来了。
这干和尚里带头的法名宗真,乃是广照大师傅的真传弟子,在寺内身份甚高,佛法也最是精深。昨天设计伏击陶仲文的,就是他出的主意,不想被这干程咬金打的落花流水,如今居然连族长都被拿了。
他有心招呼上铁庄的后生,将那干锦衣收拾一顿,却听几个族老说,那些锦衣卫居然连漕帮都收拾了,好象还能搬来漕帮的打手。这就得考虑考虑,两下的武力对比,自己好象不怎么占优势啊。
少林寺的数万好棍棒子弟,与他对外宣称的八千僧兵一样,都是虚数当不得真。要真有几万僧兵,河南巡抚的觉都要睡不好了。其本寺之内倒是有千把好棍棒的武僧,各分寺下门,哪里养的活那许多僧人。穷文富武,武僧的饭量大,一向是少林支出的大头,早就有和尚建议过裁撤武僧,节约开支。
比如前辈高僧,有少林智囊之称的洪悟大师就发表过著名文章,认为当下武林的主基调是和平与发展,争斗与撕杀的日子注定一去不返,所以僧兵的存在实在是浪费少林公帑,应该逐渐撤消。
成福寺虽然有千亩田产,可是既要上缴少林本寺,还要养活寺内百十名文化僧,二十几个武僧都有点嫌多。如果不是怕佃户闹佃,怕是武僧就一个也不剩了。
漕帮的那些苦力,如果是干硬架,也不过是动员百十来人的份,可问题是要说干硬架,他成福寺也未必能动员出几十个和尚啊。如果不计算本山力量,单靠成福寺自己,是万不能与之撕打的。
既然动武走不通,就得想别的办法。宗真道:“我与县里的户房经承焦榕素来交好,在那知县面前,也是能说话的。宗本师弟,你拿我的名刺,到衙门里走一趟,就说有锦衣卫百户杨承祖在小铁庄为非作歹,强占田产,滥捕僧人,霸占寡妇。要那知县速想办法,将这狗贼收拾了。哪怕制不了,也要把他调回县里,约束行为。只要去了这个靠山,那个贱妇还不是任咱们拿捏?”
要说这宗真也不愧与衙门有交情,于大明官场了解甚深,锦衣卫是武臣,不管如何了得,对上文官就要先折一半威风。本地县令张嘉印是两榜出身,腰把子硬扎,收拾个锦衣百户还叫事么?
宗本道:“师兄,我听说这锦衣是县令救命恩人,您说这知县可会向着咱?”
宗真笑道:“师弟,你这就不懂了,这文官不是江湖人,可不讲什么知恩图报那套,相反,恩将仇报才是真的。这锦衣看见他的狼狈模样,包准是他天字第一号仇人,咱们给他这个机会收拾姓杨的,这县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向着咱?自古来升米恩,斗米仇,可不要忘了。”
第三十三章威风(三)
宗真打发走了宗本,又对其他几人道:“你们去个人到寺里给师父报信,就说这里遇到麻烦了,让师父他老人家带几个武僧来接应,免得出了意外。我去会会那狗贼,看他敢把我怎么样。这次只要张县尊出手,参他一本,把他的锦衣身份革了,我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等宗真到了地方时,见那道士又在灵棚里开坛做法,哼了一声,由几个族老领着,直接去寻杨承祖。杨承祖这时,依旧大马金刀的坐在那,身边如同护法金刚一般,站着几个强壮后生,每人手中都提了杆棒,个个怒目横眉,显的凶恶万分。
那宗真毕竟是个文化僧,加上昨天被杨承祖打了两次,要说不害怕也是假的,他强自堆笑,施礼道:“杨百宰,贫僧成福寺宗真,给您见礼了。我有几个师弟,不合冲撞百宰,被您的人拿了。这是鄙寺教徒无方,不过咱们僧俗两途,彼此法门不一,还请您将他们交还贫僧,由我带回庙里好生管束。”
“冲撞我?不不,我想大和尚你误会了,他们并没有冲撞我,而是得罪了我。”杨承祖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直接就把话绷的很死“还有你,我昨天晚上在铁家后门,绝对见过你,别想狡辩,本官的眼睛最好使,认人最准。你想把他们领回去,不如先想想,自己怎么回去才是。”
他使了个眼色,有人将铁太公推出来,推给那几个族老道:“人交给你们了。要是想打架,我们随时奉陪,看看是你们厉害一些,还是我们厉害一些。好久没打过这么痛快了,正好想练练手。”
王铁头打人的手艺乃是家学渊源,很有些门道,别看棍子伦的呼呼带风,打在身上也疼入骨髓,可是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那一部白胡须已经被扯落多半,下巴上点点血珠,衣服也多有破损,脸上青肿几处,狼狈不堪。
如果打人的是普通衙门,他大可撒泼打滚,说是被衙门打坏了,必须要求赔偿。可是打他的是锦衣卫,这个衙门可是不吃讹诈那套,尤其这种小县城更不讲究,你要是讹人,说不定就把你再逮回去,交到卫里养伤就是。
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老族长不认为自己这般年纪,进去之后还能全身而退,这条路是万万走不通的。
可要说就此忍气吞声,那也是不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在小铁庄哪还有他这个人物?这铁太公到底不似那几个族老一般,尤其见了宗真和尚,自觉有了靠山,用手虚指杨承祖道:
“尔……尔好大胆。居然纵容手下,殴打老夫,你可知,小铁庄的老少爷们,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快去鸣锣,召集村里的后生,将这些强人以及间夫银妇送到官府,到县衙门去理论。”
这小铁庄每年与邻村争水夺地,怎么也要打两三次群架,组织度倒是不低。一通串锣响起,村人就聚集起来。又听说是铁中英尸骨未寒,棺材还停在那,他那狐狸精婆娘就引来了做锦衣的间夫,要夺小铁庄的族产,还打伤了老族长。这下当真聚集了六十几个后生,手中提了锄头、铁镐等农具,将个铁家围的水泄不通,纷纷喝骂。
那边的铁珊瑚本来是跪在棺材前面烧纸,见了这动静,却是将孝裙掖到腰间,露出两条肥大孝裤,又从门后面摸了条扎枪出来,摆一个“拨草寻蛇”架势,堵在门首里。一双通红的杏眼,射出两道寒光,看那模样不管谁要闯进来撕打,非要吃她一枪不可。
说来她倒是比她爹聪明,晓得这时候棍棒功夫练的再好,也不如花枪顶用。那些后生知道她随父练功,颇有一身本领,再说看那模样,似乎是要拼命的,也不敢硬冲进去。只是围在外面高一声低一声的喝骂,还有些村里的泼辣妇人,更是提了粪桶埋伏在外,只等着将小银妇捉出来时,朝她泼几桶肥水。
见这阵势,宗真心里更为有底,朝杨承祖施了个礼“阿弥陀佛,杨施主,你虽然是锦衣官校,也应知众怒难犯之理。如今小铁庄群情激愤,若是不尽早处置,恐有不测之事发生。当年白衣贼之乱,不也是几个恶吏引起的么?杨百宰年纪轻轻,有锦绣的前程,何苦为了些许身外之物,断送了自己?只要你撒手不管,把我那几个师弟放出来,贫僧保你平安无事离开小铁庄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们成福寺说话,还是顶一点作用的。”
陶仲文这时早就下了法台逃回了屋里,他见外面这阵势,心里也颇为紧张。毕竟杨承祖这边才八个人,人家的人数是这边的十倍,撕打起来,就算你人人如虎,个个如龙,又能怎么样?
苗氏却怕杨承祖真的撒手不管,那老族长使出手段来,可是能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了那一步就悔之晚以。好在杨承祖哼了一声“大和尚,你难道真以为,就凭这些村民,就能镇住我?我锦衣卫经过的阵仗不知多少,别的不说,就连劫官的反贼都被我劈了,何况几个乡民?咱们不妨看看,谁笑到最后,苗夫人,再给我冲碗茶来。”
外面的人多,可是没有指挥,再加上铁珊瑚那副玩命的架势,谁也不敢进来。里面的人想要出去也不可能,两下就这么僵住,过了大概盏茶之功,却听外面响起阵阵凌乱脚步声,又听喝骂声,再有就是痛叫声,外面围拢的村民队伍大乱。
一个后生飞也似跑进来,大叫道:“族长,不好……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强人,这是不是趟将要来开咱们小铁庄啊?”
“趟将?这不可能,咱这村子那么穷,哪有趟将光顾,再说这周边左近,又哪来的趟将?”
前几年剿白衣匪时,官军在河南顺手进剿,将河南的各路趟将打杀大半,所剩无多。滑县这种小地方,本来就不算多富裕,周边正经是没有什么趟将人马,也就没人往这上想。可是那后生道:“来的人又多又凶,怎么看怎么也像趟将啊。”
“趟将你个球!你说谁是趟将,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头宁拧下来,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趟将。”随着话声,外面晃荡荡走进一条身高体壮的大汉,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生的面目凶恶,一身短打衣靠,手中提了一条棍棒。在他身后,又是七八个汉子进来,这干人一水都是劲装武服,面目凶狠,一看就非善类。
可是这些人来到杨承祖面前,却齐刷刷跪倒施礼道:“杨百宰,小的奉了九爷的命令,带了二百弟兄前来,为杨百宰保镖。大家都带着家伙,您只要说句话,今天就平了这鸟庄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三十四章威风(四)
这时宗真等人朝外面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外面竟是来了大批身穿短衫,手里提了兵器的汉子。
这些大汉身体强壮,手中或使棍棒,或提刀枪,呈合围之势,把小铁庄的后生从后围住。他们人数既多,神情也剽悍,一看就知是真正的打手,而不是这些普通乡民可比。
那些后生手里只有农具,没有兵器,再说都是庄稼人,遇到这些泼皮似的打手,先自软了一半。村里也有几个泼皮,眼睛十分好用,一看之下,发现队伍里竟有不少是自己往日只能仰望的大泼皮,就知这事情不对,忙上前作揖施礼,想去套近乎。
哪知那些大泼皮并不吃这套,只扬手一记耳光过去,将这村里的泼皮打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直娘贼,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围攻杨百宰,你们可知,杨百宰是何等样人?那是我们九爷的好朋友,是我们漕帮的股东。就你们这种孙子,还敢对我们漕帮的人动手,是不是活腻味了?信不信爷拿你们填了黄河。”
别看漕帮是江湖第一大帮,号称帮众百万,那是把漕工、漕丁乃至货郎力夫统算在内,也就是所谓的在帮人数。
帮会拥有帮众和可支配帮众是两回事,真正到打架的时候,能动员出多少人才是干货。比如丐帮一向号称帮众数百万遍布大明全国各地,可实际上那些乞丐各自为政,帮主压根指挥不动,就算丐帮灭帮危机,也不过动员几百丐帮近卫而已。
这也是由江湖的客观现实决定的,武林之中的争斗,一般来说伤亡都不大,如果死伤超过三位数,那就是一统武林的大事,一场所谓的武林大劫,也不过伤亡两位数而已。正经是大家彼此斗殴一次,死伤几个人,也就可以收场,闹的再大,官府就该出面了。
漕帮与盐帮在淮北打过几次大架,两下各自动员打手二百余,一场架下来,死个十个八个,再伤二三十人,就足以决定未来数年的走向。
指望赵九雄吃饭的得有几千人,但是说到干硬架,他也不过是动员出百多人而已,这两百多人里,还有不少是他雇来的泼皮无赖,市井之徒,战斗力很不可靠。
但是这股力量用来压制小铁庄,那却是绰绰有余。这不是干硬架,只是去欺压一群庄稼汉,漕帮好汉能出什么意外?因此动员起来十分方便,不过一人一天一两银子工钱,外加管上两顿饭,就能把人马拉出来。
赵九雄一心想把杨承祖招为女婿,对于未来姑爷的事也十分上心,生怕他吃了亏,派来的是漕帮里的精锐打手,那股气势就先压倒了这些村人。进去的那个汉子,是他身边得力干将,在码头上吼一声,力夫心里就要颤三颤的狠人。
这群人一来,小铁庄的人就都被压住了。那些泼皮无赖实不实还要对那些赶来泼粪的妇人调笑几句,动手动脚,人群里不时就发出阵阵尖利的叫声及喝骂声。
这一来形势急转直下,铁太公可就有点不知所措,他毕竟只是个小村子的族长,眼界见识以及胆色都有限,这铁庄里也没出过出息的念书人,在外宦游的一个没有,没有什么人能够撑腰,只好把眼光落早宗真身上。
宗真和尚倒是面无惧色,在本地如果论江湖势力,少林认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漕帮也要给少林交保护费,他哪里会怕漕帮的打手。他面色一沉,对那大汉道:
“我认得你,你不是赵九雄身边的马老二么?据贫僧所知,你是少林的弃徒,靠着从少林学来的几手拳脚,做点小营生。虽然你已经不是我少林弟子,但也该遵守少林的清规戒律,不可欺压良民,你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此搅闹,难道是要背叛师门,与成福寺为敌么?”
这名叫马二的大汉别看生的是个粗坯,实际却是个精细人物。他朝宗真赔笑道:“大师父,您误会了,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少林为敌,也不敢和成福寺为敌。只是我奉了我家九爷的命令,保护杨大老爷的安全,不让那些村里的无赖,伤到杨爷。至于贵寺和锦衣卫的任何事务,我们全都不介入。”
漕帮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你发动村民来打群架,那我们就要加入到杨百户这一方。如果出动的是成福寺的武僧,那我们就只能严守中立,两不相帮,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少林,都不是我们所能惹的起的,您二位自己看着办就好。
而被杨承祖派出去搬兵的十几个锦衣子弟,这时都从外面挤进来,又站到杨承祖身边“没错,跟和尚打架,是我们的事,漕帮没必要掺和。你们成福寺不是有二十几个护寺武僧么,正好我们想要讨教讨教,看看少林神功,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
看着这二十几个毛头小子,宗真的头也阵阵发疼,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庙里的武僧似乎实在太少了一些。由于成福寺里有许多佛藏,武僧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寺产不丢失,防火防盗防同门,而不是出来撕打。所以就算是打架,也不过是出动十几个武僧,再加上若干文化僧组成联军而已。
再看这二十几个后生,个个如狼似虎,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一个对一个,武僧未必是对手。至于文化僧,虽然也不乏年轻力壮之人,可是哪里打的赢这样的武夫?何况这只是第一波来的人,人家身后还有军余,还有自己的家属亲族,真要打起来,怎么看成福寺的武力也不占优。
眼看武力难以占住先手,他只好又一笑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妄动刀兵总是不好的。贫僧斗胆说一句话,咱们不如两下罢手,各自收兵如何?一旦打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损伤,实在大违佛门本意,罪过罪过。”
杨承祖道:“大师父果然好见识,知道打不赢,就懂得讲和了。本官也不想多造杀伤,马二哥,你出去对漕帮的弟兄们说一去,不可胡作非为,否则就是打我的脸。大家约束一下,找地方乘凉喝茶,一切费用算在我身上。只要这些乡民不动,咱们就不动。”
马二知道自家九爷有意招这个女婿,哪敢跟他面前拿大,忙笑道:“杨爷说的哪里话来,九爷把银子都付了,不劳您破费,您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你们慢慢谈,小的告退了。”
第三十五章威风(五)
就像后世核兵器保障了几个大国之间的和平一样,在充分的武力面前,宗真和铁太公都成了坚定的和平主义者。铁太公甚至亲自出去把那些后生劝回家里,让他们安心种田,不可好勇斗狠,失了庄稼人的本分。
眼看漕帮来的人马都找地方休息,这边的村人也自散去,铁太公暗出一口气,可是心里着实的起急。这姓杨的锦衣手眼通天,竟然能把漕帮拉来镇场子,这下可就不好办了。那成福寺的佛爷不是手段通神么,怎么还不快点把罗汉兵派来,将这群强徒打散了。现在这种状态,可叫人怎么谈判?
宗真心里其实比铁太公还要着急,他的脑子比铁太公好使多了,知道这谈判一道,其实讲的不是谁舌尖嘴利更不是谁有道理,而是比的谁的筹码多,谁的拳头大。像寺里谁能掌握住那些武僧,谁又能掌握住足够多的钱财田地,谁就能当住持。
现在人家外面立了二百多大汉,手上有二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在武力上占据了绝对主动,又有锦衣身份,这个可叫他怎么谈?
他在寺里虽然地位不低,可是盯着他位置的和尚也不在少数,对比起外人来,同门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如果他这三十亩地的事谈不成,很可能影响他在成福寺的地位,最后甚至可能被人赶下位置来,离住持的宝座越来越远。
更可怕的是,万一成福寺在这次夺地风波里彻底失败,说不定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原本投献给庙里的田产,说不定就又被投献给了这个姓杨的,那自己就成了寺里的罪人,不知道要面临多严重的后果。
他现在盼望的,就是要么寺里来几个武僧,或者师父亲至,这还能扳回一城。再不然,就是期待县里快发一道公///文,把姓杨的叫回县里,别让他在乡下待着。可惜他盼望的两路救兵,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消息,而杨承祖那却是咄咄逼人
“这田地是铁中英的,他死了,田地就是他娘子和闺女的。现在他娘子做主,将土地投献给我,做我的佃户,你个和尚有什么资格出来讲话?至于你铁太公,你如果想要阻止这事,完全可以试试,这官司打到哪,我也都陪着你。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去衙门?”
铁太公挨了一顿狠的,又见到那些漕帮的人马,对上锦衣卫就没了方才的底气“这……这三十亩田地真的是族产,当初是为了规避赋税,才由铁中英代管。现在他死了,按说就应该收回来。至于说投献给庙里,也是我们铁家合族人的意思。我小铁庄传承几百年,历来是全族商议做主,任何人不能违抗。您虽然是锦衣……”
手端扎枪的铁珊瑚这时已经把枪放下,自从与杨承祖见面后,两人没说过话,这时她忽然开口道:“这地是我爹的,现在就是我的,我愿意把它献给杨大老爷,你们谁也管不着!陶道士,听说你会写字?那咱们现在就写字据,立字画押吧。”
她这一开口,嗓音虽然十分沙哑,但那是这两天哭的,声音正经不算难听。杨承祖偷眼观望,心道:铁中英生的一张强盗面皮,真难为他这闺女倒是个有姿色的,多半是随了娘亲。
铁珊瑚却也发现杨大官人偷眼看自己,羞的脸一红,连忙把头侧过去,心里却如揣了个小老鼠,乱跳个不停。正所谓姐儿爱俏,她年方二八,正是少女情窦已开的时候,尤其乡下的丫头成婚早,同龄的姐妹,已经有不少做了母亲,若不是铁中英总想攀高枝,她也早嫁了人,自然也有了男女心思。
只是她爹安排的,没一个能让她满意,差不多都是给糟老头子做妾,只不过碍于父命难违,她只能听其安排而已。好在铁中英的几个安排都不成功,她才算侥幸留到今天。
苗氏昨天后半夜,偷着跟她说了自己的意思,别看两人不是亲生的娘两,但是感情却还算亲厚,尤其苗氏舍命护着这田地,是为了给自己留嫁妆的事,铁珊瑚看在眼里,也知道她才是好人。于这安排上,她也没什么意见。
虽然说是做小,可是爹给自己安排的,也是做小啊。只不过他爹找的不是糟老头,也是五十开外的,不管是富翁也好还是县令也罢,年纪上她就不怎么满意。这杨承祖与她年岁相当,又是个俊俏人物,只看了一眼,她心里就许了八分,左右都是做小的,若是能有个这样的男人,倒也不算埋没了自己。
及至后来,杨承祖为她家撑腰,先是打了和尚,后又打了族长,正如娘所说,这才是能支撑门庭的好靠山啊。连漕帮这等狠人,见了他也要跪倒磕头,听其调动,铁珊瑚的心里,就已经认了对方这个男人。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像这样的少年英雄,可着滑县怕也是拔了头份,做他的妾,也不算没面子的事。
所以方才她主动出来表示,愿意把田地献出去,眼下见杨承祖看她,她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若不是从小练就的马步够稳,怕是就要跌扑在地上。“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心思?若是这样,可不活活羞煞个人了。再说我只是个乡下练武的丫头,现在还在耍枪棒,他是县里锦衣大官,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
她的儿女心思,眼下最是没人在意,真正是她那句话,在厅堂里掀起了一番波澜。铁老太公心道:这怎么搞的?原本只当是他与苗氏有私,苗氏私自做主将田地献了,怎么现在连铁珊瑚都这么说,总不会是……。他想到此,只觉得额头汗生,可又碍着外面几百条凶神在,哪里敢多说半句。
杨承祖趁热打铁“你们都听见了,人家本家的两位主人都是这个意思,谁还敢拦着,难道是欺负我锦衣无人么?陶道爷,麻烦您写个字据,回头咱们到衙门里补个手续,这个事就算办齐了。从今天开始,苗夫人和珊瑚,就是我的人了。谁敢再对那三十亩地动什么心思,或者对她们有分毫不敬,那就是打我的脸。到时候我杨某认识他,我的刀,可不认人。”
他说到此猛的伸手,从一旁一名搬兵的锦衣少年手中,把自己那口绣春刀接了过来。
点绷簧,单刀出鞘,猛的将钢刀戳在了桌子上。那刀足以算的上一口宝刀,光芒闪烁,如同一汪秋水,明晃晃令人胆寒。刀锋一阵颤动,晃的人心里发虚。
宗真及铁太公都觉得一阵眼晕,心里狂跳不止,生怕下一刻这刀就斩到自己身上。看这杨百户的狠劲,怕是真敢杀人啊。半晌之后宗真才颤声道:“这田地的事,我们且放一放,我的几个师弟不知大老爷什么时候把他们放出来,由我领人回寺?”
第三十六章降僧(一)
宗真也算看出来,今天这局面,自己绝难讨得便宜,如果还想要收回田地,搞不好就连自己都折进去了。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人捞出来是正经,至于这田地,这边立了字据契约只能算第一步,在衙门那必须还有个确认,才能算正式完成手续。自己只好在衙门那里想想办法,看看如何从那边把事情压下了。
成福寺的文僧虽然多达百人,但是一口气被衙门抓起来四五个也是大事,若是连人都要不出来,他宗真在寺里就没必要混下去了。哪知杨承祖冷笑道:“要人?这个恐怕有点麻烦,回头去衙门口,找县尊要人吧。不过能不能要出来,那可就两说了。”
“杨百宰,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几个师弟纵然言语冒犯,但并无大恶,僧门之内,自有戒律院维持清规,把他们扭送官府是何道理?难道他们身犯了什么王法么?”
杨承祖道:“算你说对了,你的几个师弟,包括你在内,全都身犯了王法。你要是执迷不悟,今天我就再多锁一个和尚,也没什么要紧。我来问你,你们是不是说过,铁姑娘与苗氏夫人身有慧根,要把她们带到五竹庵出家为尼的话?”
这事上宗真没什么抵赖的地步,再者他也不认为有必要抵赖,点头道:“不错,贫僧是说过这话。她们两人本就与佛门有缘,只是这滚滚红尘迷了她们的双眼,使她们不辨是非,不明好恶,正该带到庵堂里昼夜诵经,早日得悟正道,才能得脱轮回之苦,这是一大善举,怎么成了过恶,更不曾干犯律条啊。”
杨承祖哼了一声“不犯律条?拿根灯草说的轻巧,洪武爷爷当年曾下明诏: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不许为尼姑女冠。这两人,哪个年满四十了?还是你们这些和尚是把两人的年岁加到一起算的?你还敢说你们没违反大明律例,敢情洪武爷爷的话,你们可以当耳旁风的么?”
这便是昨天陶仲文听了这段事情以后,帮着杨承祖参详的主意,他是吏员出身,于这些规条上最是精通不过,这一点比起杨承祖可要强出许多。
眼下的大明朝,大明律是写出来让人看的,不是让人遵守的,真要是事事按大明律,那人就没法活了。尤其在明朝的司法体系中,又讲一个春秋决狱,就是用春秋大义,乃至孔孟、朱熹等圣人的言论代替法条,作为断案标准。
比如杀人偿命,可如果有人说,这个人言语间辱及先父,我作为人子不能忍受这种屈辱,故此将他杀死。这个在大明朝,如果主审官有心开脱,就可能用孝来对抗法,最终免去这人的死罪。
这也是文官们的一种默契,因为能解释这种经义的只有文人,他们把持住这个权力,就等于间接拿住了司法,于实践中让自己的权柄无限扩大,所谓破家知县灭门太守,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裁断权。所以某些作品里,穿越众主人公拿着一本大明律在公堂上雄辩滔滔,最终帮人打赢官司的事,实际上很难发生。只要知县一拍惊堂,压根不认可大明律,你又有什么办法?
也正因为这种风气在,对于大明律都没多少人去认真研读,更何况洪武爷的话?可问题在于,大明朝的特点是,洪武爷的话,是完全可以当法律用的,这一点可以看明大诰。
由于时代的特殊性,那些话到了正德十四年未必适用,大家在实际的司法中,也不去理那些话,可是没一个人会主动提出来,把那些话剔除。也就是说那些过时的法条,会一直当做法条存在,只是看你用不用它。
像杨承祖别看是锦衣卫,可是连大明律都记不全,这种规定他也搞不清楚。但陶仲文不愧是老吏出身,现在一心求仙,进入道门之中,当年的老行当也没落下,马上就找到了这条漏洞。宗真是文化僧不假,平日辩论经文也算个能手,每每在寺内举办的僧侣辩论会中夺魁,可是这条洪武宝训他也不知道,结果一下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你胆子再大,也不能说洪武宝训不是律法,所以不需要遵守。事实上,皇帝的话,远远比成文法的效力更高。他只得拼命辩解道:“百宰息怒,实在是这个事我等并不知晓,所谓不知者不为罪……”
“这话你就又错了。”杨承祖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松把他放过去,“当年白莲魔教于山东倡乱,事败之后妖人大多伏法。然有少数漏网之鱼,就藏身在十方丛林之内,继续做着谋大逆的勾当。永乐爷爷曾下令,遍搜北直、山东二省尼姑,以求匪迹。可见这尼姑庵里,也不是什么清净所在,五竹庵能收得铁姑娘,就能收得其他女人。依本官看来,这五竹庵问题不小,替五竹庵寻访门人的成福寺,问题也很大,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勾结白莲逆党的奸细藏身。本官自当奏请上官,仔细勘问,免得走脱了几个妖人,贻害大明朝廷。”
他说的是永乐年追捕白莲佛母唐赛儿旧事,传说唐赛儿当年起兵失败后,就藏身于尼姑之中。于是大明朝遍搜北直、山东两省尼姑,前后拿获者过万,又将其中大部分婚配出去,但依旧没能捕获唐赛儿踪迹。
白莲教一直是大明的重点防范对象,沾上白莲的边,不死也要脱层皮。杨承祖有意把这事往白莲教上牵连,用后世的话所,就是无限上缸,宗真顿时吓的面如土色,两腿都有些打颤。
他与五竹庵可是老关系了,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可委实禁不起一查啊。虽说跟白莲教没什么关系,可若是查下去,怕是真要砍下几十颗人头来,才能了结。这三十亩佛田现在已经变的无足轻重,五竹庵才是必须要盖住的盖子。
饶是他向来多智,此时却已经乱了方寸,只求把五竹庵盖住,其他的事都好说。竟是不顾有别人在眼前,撩起僧袍下跪道:“杨大老爷高抬贵手,饶我等出家人一命吧。这三十亩田地贫僧做主,绝对不会再有什么争端,若是还有人来罗唣,百宰尽管将我拿去,枷号砍头,任凭发落。五竹庵内,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女尼而已,贫僧已性命做保,绝对没有什么白莲逆贼,还望百宰恩典。”
第三十七章降僧(二)
杨承祖这时倒是不慌不忙,摆着手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说的是五竹庵的问题,跟这田地有什么关系?一码归一码,你放心,只要五竹庵和成福寺没有问题,我们也不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总不能把几个和尚屈打成招,硬说你们勾结白莲教。也不可能把尼姑动刑,让她们胡乱说些有的没的吧。只要你们自身没问题,哪怕是最终田地归了成福寺,我也不会冤枉你们的。要相信朝廷,相信锦衣,相信本官。”
相信?宗真只相信这事锦衣卫要是真一查到底,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更要命的是,成福寺的下院地位,都可能被取消。他将牙一咬“大老爷,还请借一步说话,贫僧有下情回禀。”
他一个文僧,杨承祖就不怕他搞什么行刺的把戏,同他一起进了后面的一间小房间,宗真二次跪倒道:“大老爷,眼下并无外人,贫僧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您高抬贵手,贫僧保证,从今天开始,在小铁庄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敢找铁苗氏及她闺女的麻烦。这两个妇人,我们成福寺保了。”
成福寺在当地极有影响,这一点从刚才就能看的出来,他这种保证倒是十分有力。
杨承祖道:“你们保了?你觉得,我真的需要你们保么?本官要保的人,谁要敢动一手指头,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生不如死。你们佛门那点手段,别在本官面前提,太寻常,算不得什么。你们是人间罗汉,锦衣卫却是活阎王,你觉得罗汉和阎王,哪个更可怕一些?”
宗真又道:“那要不这样,贫僧做主,给您一百两纹银的孝敬,保证三天之内,送到您的手里。”
就在前天,杨承祖尽散家财劳军救人,手上的现银也不过二百余两。这一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也得算是一笔巨款。
他别看从漕帮拿出一千五百两的分红,但那是全小旗所人人有份,再说是一年一千五百两,他这一转眼就是一百两,可见宗真也是下了本钱。
杨承祖犹豫片刻,忽然道:“小铁庄的田地里,有多少是你们的成福寺的僧产?”
宗真是负责管理帐目的,否则这收地的活,不会交给他来做,于这个数字倒是清楚。只一盘算道:“约三百亩田是佛田,不过都是田骨,田皮还保留在他们自己手里。”
“三百亩的田骨,已经不少了。咱们滑县一共才有多少田啊,你们这三百亩佛田,县里就得把多少赋税摊到别人头上。我听人说,出家人慈悲为本,那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这滑县的父老乡亲们吧。”
一听提到这佛田,宗真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要是大老爷嫌一百两银子太少,我就再给您加上一点银子,但是这佛田万万不可。您要知道,我少林寺内,一向是以佛田定业绩的,若是在哪个住持任上添置产业,就是大大的功德,我少林塔林之内现存寺里的诸禅师道行碑和塔林的塔铭,所颂其功德的主要内容,无非是广建田园,增添土地,或修整殿宇,扩建仓廪,以及僧徒云集之类。其禅师声威之大小、地位之高低,也常以其给寺院所增田地多少、兴建房舍多寡为依据。甚至其碑石之大小、建塔之高矮,也常是看他在主持寺院期间,为寺院增置了多少财产、修整了多少房舍而定。凡曾给寺院增置田产越多、争取荣誉越大的禅师,身后就能得到其法子、法孙的一片孝思,慎终追远。您要是要钱,我不管怎么样,都是能想些办法,可您要是要佛田,即便是我师父都未必能做主啊。”
少林眼下是经营为本,利润为王,一切考绩都拿佛田说话。像广照履职成福寺以来,就是因为广置佛田,所以在成福寺的位置稳如泰山。少林门内甚至有专门规定,当寺僧不得已要向外出让土地时,只准活当,不准死卖,为期三年。
当时如为白地,赎时亦应在秋收之后;出当时如为青苗,赎时亦应为青苗。同时又规定,寺僧当卖土地时,须先寺里,后寺外。如寺里僧众无人收受典当,才允许出当到寺外。
对于出当到寺外的土地,如原典当僧无力赎回时,只要是少林寺僧,不管是谁,都有权把它赎回。出当人到有钱时,可随时把原当地赎回归。
所以这么多佛田要是弄出去,本寺那边怪罪下来,即使广照大师也未必吃罪的起,至于宗真就更是连提都不用提,根本就扛不住。饶是他再有胆子,也不敢同意这种条件。
杨承祖笑道:“大师,你这也是多虑了。你们少林寺的规矩是大,不过你们规矩再大,难道还能大的过王法?我只问你,若是这三百亩佛田,能在平虏伯爷面前买个好,你们少林是依还是不依?”
“平虏伯爷,江千岁?这个田地,难道是献给千岁的?”宗真满面狐疑,这怎么听也不大像真的啊。江彬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跟自己这等人搭不上关系,再说他家里有泼天的富贵,哪还看的上自己这点田地?
“平虏伯天大的富贵,自然看不上你这点破地,不过这事,是为了江千岁的事倒是真的。眼下朝廷编练外四家军的事,你们总该知道吧,不过这养兵,可是要花钱的……”
简而言之,杨承祖属于一鱼两吃,将一件事要了两份银子,在漕帮那打出了江彬的名号,在宗真这也一样打出了江彬的金字招牌。江伯爷要养兵,就得要钱,要钱粮就得保证赋税。眼下滑州钱粮紧张,赋税催收不齐,耽误了伯爷的公事,谁人吃罪的起?
杨承祖又道:“我也没说三百亩佛田全要归我,你们成福寺一百多和尚也是要过活的,我也会体谅你们的苦衷。那铁家四周的田地,怕不也有几十亩吧,就将这部分田地献出来,就算你们少林僧人为千岁协办军饷,将来本官为你们申请个旌表就是。再者,大和尚,你不管争取下来多少佛田,也是你们合寺共同享受,可若是你把这几十亩地献出来,我就将其中三成的田地收成拿出来,算是你私人的收入。”
第三十八章降僧(三)
他这是一手胡萝卜一手狼牙棒的战术,一方面以江彬这等狠人泰山压顶,另一方面,又以土地收入为饵,想要让宗真变节。
哪知宗真大师佛法精深,立场坚定,于杨承祖的收买毫不动摇“没有六成,什么都免谈。寺内早有规定,佛田只许进不许出,谁敢坏了这个规矩,戒律院可不是吃素的。做了这事,我怕是在寺里都混不下去了,只好出来当个富翁。”
杨承祖道:“大师,你也是多虑了,这事你有平虏伯撑腰,少林寺要是对你动手,那不就是公开表示对平虏伯不敬?普净住持现在人就在豹房,成天和千岁爷低够不见抬头见,他要是敢恶了伯爷,信不信伯爷敢当场揍他?”
江彬当初有搏虎救驾之功,又有灭刘六刘七的军功,深得正德宠信,赐姓并收为义子。与之相比,普净不过是随驾的僧人,论起地位,那几个乌斯藏来的喇嘛,怕是比他还要高些。
人家胡僧的私房药,比起少林的金枪丸,可是好用多了。江彬为人跋扈嚣张,又不知收敛二字为何物,普净住持要是恶了他,怕是真有挨打的可能。
可是宗真却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这为伯爷协饷的手段多了,我们少林也可以交一份银子,而不交土地田产……”
“那若是如此,那就交银子吧。”杨承祖冷哼一声“不过要是交了银子,这数目上的事,可就是我们锦衣卫说了算,你们到时候不要嫌多。再者那五竹庵的事,也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若是谁想要蒙混我们,可要仔细锦衣卫的手段。”
宗真忙道:“大老爷容禀,我也没说那地没交啊,只是这么交,实在是说不过去。可若是寺里因为备办不出那么多钱粮,不得不典卖佛田,以应付军饷,这就多少有个交代。到时候我们做个假手续,就说把田地卖给了官府,就算本寺查下来,我们也有推托的地方。这就是个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他这办法也有自己的私心,到时候朝廷要协饷千两,自己就说协饷一千五百两。毕竟这里既有广照大师,也有其他经手和尚的份子,缺了谁的份,也交代不下去。可若是上下都能得好处,那么这私卖佛田的事,未尝不能压下来。而且他想着既然有这事,那不如就闹大一点,准备售出佛田一百亩,全都挂在杨承祖的名下。
少林寺虽然对卖佛田有规定,可是规定就是用来破坏的,毕竟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计划没有变化快。到时候只要说没人能买佛田,不得不卖给外人,寺里也没办法,再用银子打点好经手人,或许这事就能过去。最后就是少林寺本寺和杨承祖这个买主之间的扯皮,成福寺或许可以置身事外。
当然,这样的安排中,宗真乃至广照身上,都得承担比较大的责任,可是比起直接卖佛田来,罪过还是少了许多。更何况五竹庵那的事,也就能够压下去,也算是有失有得。
杨承祖之前想着要少林的田地时,不知其对于田地的管理严格到这种地步,也觉得自己有点孟浪。这时听了宗真的主意,觉得倒是个办法,总好过彻底闹个鱼死网破,大家下不来台。他毕竟是两世为人,后世的先进经验多了,听了宗真的话后,略一琢磨“大师傅,其实这事,你可以这么办……”
听他说完,宗真两眼放光道:“阿弥陀佛,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施主果然是有大智惠的,贫僧自愧不如。若是按这手段,小铁庄三百亩佛田我看都能卖出去,寺里也未必会怪罪。”
“三百亩都卖了,你们成福寺的和尚又吃什么?”
“怕什么?我们成福寺在滑县共有地产七百余亩,纵然卖出三百亩,不是还有四百亩地么,大家勒勒裤腰带就都有了。”
宗真咬牙道:“那三百亩地纵然不卖,所得收入,也不过是合寺均分,落到我头上,还能剩几分?若是卖给大老爷,我却可得一份红利,就算加上我师父的孝敬,以及各位主事僧的打点,我的收入也远比寺里为多,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那几个师弟我跟你说,也是有油水的,大老爷不妨逐个击破,不怕他们不拿出钱来。”
宗真这一倒戈,算是把成福寺的根底都卖了,两人又计议了一番卖田的事,这才把宗真打发出去。有了他的承诺,这苗氏和铁珊瑚倒是可以保证不出什么意外。
那边陶仲文却是冲到关押和尚的地方,对着几个和尚拳打脚踢,边打边道:“让你们敢打道爷,知道贫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你们能打的?今天不给你们点厉害看看,你们也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
杨承祖把他叫出来,将与宗真计较的事一说,陶仲文两眼发直,半晌之后才道:“高,实在是高明,原来这事还能这么玩的?若是早知有这手段,啧啧,当初不知道能省了多少气力。不过咱们话在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我道门当兴,你这手段可万不能用在我道门身上。”
杨承祖道:“只要道门不像这些和尚一般侵占田产,不交赋税,我这手段,就保证不用在道门身上便是。至于眼下么,道长何必操那个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现在又不是天下道门提点,还是安心顾眼下吧。”
那边厢宗真急匆匆出去,铁太公急忙跟出来,陪着宗真回了自己的家中,边走边道:“大师傅,今日被这狗贼占了上风,不过胜败兵家寻常事尔,不必上火。您回去只要点起罗汉僧兵,不愁收拾不了这个小小的锦衣百户。至于那苗氏和铁氏,一对大小贱人,我看都不是好东西。多半她们两个都与杨贼有私情,等他走了之后,老朽有的是办法……”
他话没说完,却见宗真转过身来,对自己怒目而视,那模样竟是分外可怕,让他后半截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宗真道:“铁太公,贫僧把话说明白,从今天开始苗氏母女我们成福寺保了。若是她们有了什么闪失,就别怪贫僧对你不客气了。我们成福寺的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第三十九章降僧(四)
他带着其余几个文僧一路赶回成福寺时,就听到另一个消息,他派去县衙门搬兵的和尚非但没能搬来救兵,还被县令张嘉印给一顿乱棍打了出去。他怕师兄责罚,不敢去见宗真,而是一路逃回了成福寺。
而他派到成福寺搬兵的和尚,将小铁庄之事如实上奏之后,本以为寺里一定会集合僧众,拿起棍棒前去保卫僧产。哪知监寺听到这话之后,却是一拍桌子“简直岂有此理,实在是欺人太甚,来人啊,有请住持,再召集各位首座班首,咱们……开会!”
成福寺不愧是少林下门,行事果然极有章法,遇到什么问题,都不忘尊重规矩和制度。宗真回来时,这边的首次会议还没结束,大会上共产生了三个观点,每个观点又派生出五个意见,而寺内又分成四个派系,大家你反对我的观点,我反对你的意见,还有的明明对方的观点和意见都对自己心思,可是提出的人不是自己的派系,那就更要反对到底,根本就说不出个结果来。
宗真回来之后,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几位管事僧人,都要他为这次小铁庄的失败负全部责任,并追究相关主事和尚的责任。宗真却是冷笑一声
“追究责任?我承担带队责任,其他责任一概不承担。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的,锦衣卫已经盯上了咱们成福寺,也盯上了五竹庵。这是平虏伯亲自主抓的案件,你们谁要是觉得自己脖子够硬,不怕平虏伯的钢刀,就自己去碰一碰吧。说实话,要没有师侄一力承担,为大家争取了时间,现在朝廷的官军,怕是已经围了咱们成福寺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把个和尚们全都惊的面无人色“官军?不可能吧,咱们住持可是在天家面前……”
“天家面前顶什么用,药王院出的金枪丸是什么效果你又不是不知道,兴许就是因为那东西不顶用,恶了天家,才要被人家借题发挥。”
“当初五竹庵那么搞,我可是一直投反对票的,现在果然出问题了吧。我一定要向本寺写信,说明我在这件事里的立场,绝不能承担不该我承担的责任。”
这群和尚闹成一团,广照勃然大怒道:“所有人都出去,宗真你留下向我单独汇报,其他人不许进来。眼下是咱们成福寺存亡断续的危机关头,我们必须先统一思想,如果谁要是有什么意见,这件事就由他来解决。”
等到僧人们全都退出去,宗真脸上的愁容变成了喜色,跪在师父面前道:“师尊,好事,这次真的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可以和杨百户合作,赚上一笔银子。”
广照哼了一声“胡闹。为师现在是成福寺的住持,眼界放的应该长远一点,怎么能贪图蝇头小利,就损害了少林利益,你当戒律院是吃素的?这次你做的实在太失败了一点,我可能要对你进行处罚,不过你放心,只要为师还在这个位子上,就保证你将来一定能够起复。”
宗真明白,这是师尊暗示让自己背锅,急忙道“师尊容禀,事情是这么回事……”
听他说完杨承祖的计划,广照的眼睛也一亮“这次的事……或许可以换一个处置方案。”
他最近得到一个消息,少林寺有几位大长老的亲信弟子因为不好安置,想要在滑县这再建一座庙宇,这样就可以有一大批岗位空出来,安排一批亲信弟子。就连县衙门听说都筹措了几百两银子,作为建立庙宇的经费。如果那新庙真建立起来,自己这成福寺恐怕会被边缘化。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县里哪住的下那么多和尚。
如果那新建寺庙的靠山硬扎,自己这个成福寺说不定反倒会被撤消,合并。到时候其他人位子可能没什么影响,自己这个住持还怎么干下去?既然如此,那干脆就把局面糜烂了算了,让上面的大和尚明白,这滑县不是什么好地方,趁早熄了建立分寺的心思。
他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就是胆子太小,眼界太窄。那新寺要建立起来,说不定要夺去我们多少好处,既然如此,我们宁予外寇,不予家奴,你先把一百两银子给杨百户送过去,把你几个师弟保出来,咱们场面上的事一定要做足。其他的事么,就交给为师来办,你出去通知他们,开会。”
几日后一份来自成福寺的报告,就送到了嵩山少林寺本寺监寺面前,上面详细阐明了寺庙面临的困难。自成福寺建立以来,为了保障本寺的开支,成福寺一直处于亏损运行的状况,已经严重资不抵债,无力维持。
再有佛田方面,由于管理落后,制度僵化,加上天灾**等因素,导致维持费和管理费居高不下,收的地租并不能满足这些基本开支,最后实际是要搭钱进去。可以说,小铁庄的三百亩佛田,已经成了成福寺身上的一个沉重包袱,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希望山门能够考虑到地方的实际困难,允许寺里对于这部分田地进行重新处置,换句话说,就是允许更改经营方式,由私人承包。到时候每年上缴本寺一部分应纳粮租,至于经营方面,则由承包者负责。
鉴于佛田现在实际情况,初期为负债经营,为了鼓励承包,应在前三年实施免租,后两年半租政策/并且在最后还特意注明,这是乌斯藏和天竺现在正在流行的模式,代表了佛门的发展方向,我少林应当顺天应人,认清时代,不可螳臂当车。
那少林监寺看了之后勃然大怒,就待发一到命令,先革了广照的住持再说。他身边的亲信小沙弥忙道“师父不可莽撞,广照乃是清凉庵门人,如今寺内清凉庵这一枝的和尚里,也有几个普字辈,甚至还有一个洪字辈的长老在,动了广照,他们脸上需不好看。再说他这动议我看不错,咱们不如就让他去搞,搞的成了,咱们也可以寺内承包。搞的不成,谁也不能为他说话,到时候再去收了他的权柄就是。”
那监寺和尚一想到自己相中的几块田产,心内颇为意动,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回头把这个动议上会吧。”
第四十章义姐
小铁庄那边自然不知道杨承祖这个做空资产,然后实行个人承包,再最后来个管理人收购的主意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只知道成福寺的态度,忽然之间就起了巨大变化。从寺里一口气派来十几个文僧并那四个被拿的僧人一起,为铁中英的丧事忙碌起来。
宗真一下拿来二百两银子,说是给杨大老爷的辛苦费,这一下杨承祖手里有钱,使起钱来也就大方。先是给陶仲文封了五十两银子的程仪,供他路上使用,然后道:“陶道长,眼下是佛门兴旺,道门衰微的局势,人不能跟命数去争。豹房内都是些和尚,总不过是来自的地方不同,你这个道士跟他们是处不到一起的。任你这神仙方如何了得,它也得不到重用。所以依我看,你不如先行修行道术,待等时局变化,天子重道之时,咱们再想办法进见才是。”
陶仲文也知其说的有道理,道门内比自己高明有本领的道士多了,就那雪崖道兄的本事就胜自己几倍,可一样只能猫在龙虎山里。
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位锦衣百户果然是个大手笔,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事能用的到他,当下拿了本道书过来“我那神仙方,就记载在道书之内,眼下既然投献无门,不如就送了杨大老爷,也算咱们结个善缘。若是今后贫道果然有幸发迹,定不忘今日你我这场交情。”
杨承祖道:“我给你想个去处,与其游方天下,不如寻个府邸安身。大明藩王宗室之内,多有向道之人,不若道长找个王府存身,日后说不定亦能发迹。”
他这一句话,却不知已经给未来的历史发展,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陶仲文原本也想过投身王府,只是身上盘缠短缺,衣着寒酸,去了王府也不会得到重用。现在腰里有了银子,说话就有了底气,心内就有了去处。他感激杨承祖周全,于法事上格外的卖力。
一场丧事僧道同台,这在后世不算什么稀罕,可是在小铁庄这,眼下可是一等一的稀罕事,再加上杨承祖使了银子,丧事办的气派排场,后几天的威风,比起前几天要强出许多。
内中又有成福寺全力协助,十几个宗字辈文僧在此,外加两个武僧协调秩序,那些前几天还要打要杀的村民,现在都老实的如同绵羊,任劳任怨的帮着干活操办,却是不敢多说一句。
之前从铁家抄浮财的人,先是被漕帮警告了一番,接着又被僧人上门教训了一通,纷纷把拿去的银钱退赔,还要没口子的说好话赔不是,检点之下,铁家得到的财物,比起损失的反而多了几两银子。可见小铁庄民风淳朴,诚不我欺。
杨承祖前后坐镇几日,直到把丧事彻底料理利索,才动身离开。离开之前,他又拿了一百两银子给苗氏“妾通买卖,虽然现在珊瑚不方便过门,不过这钱就算撂下了。你们等把后事料理料理,就进城去找我吧。”
苗氏脸上一红“我……我就不必去了,有珊瑚进城就够了。”
这时房内无人,杨承祖老实不客气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在手里轻轻的摩挲“那怎么行呢?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怎么放心的下?那些田地回头租出去,找人耕种就是,有成福寺的和尚在,你还怕找不到种地的人么?记得,你和珊瑚一起进城,我娘身边,正好缺少几个使用的人呢。”
苗氏脸红的更加厉害,身子像筛糠似的抖成一团,只是哀告道:“不成……这使不得的,若是被人知道了,可就活不成了。”
可是这几天丧事办下来,杨承祖俨然已经成了这家的顶梁柱般的人物,苗氏竟是不敢对他说半句硬话,更不敢甩脱他的手。只是哀求着“你给我留点颜面,咱们今后也好见面。”
杨承祖笑道:“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哪里能不常见面?你放心吧,珊瑚的事包在我身上,铁捕头死了,我为她补一个衙役的名字,每月别的不说,也多一份钱粮不是。你们两个,我都会照顾的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这事眼看料理的差不多,成福寺又送来一千两银子的饷银,至于那卖地的事,却是需要等少林总院批文,一时半会下不来。
不过广照这次在寺里搜刮了一千八百两,大觉甜头,让宗真又给杨承祖带了一百两的好处费,并求他宽限宽限卖地的事,总要先把银子搜的差不多再说。
杨承祖这几日在这里,已经成了一家之主,于这两个女人身上,却也都撩拨了一番。铁珊瑚虽然肯和自己拉拉手,可碍着身在孝里,断不肯做其他的事。那苗氏倒是柔弱,若是想要用强她也不敢反抗,可终究还是将来放到家里再动手不晚,只调弄一番,待她苦苦哀求之后,才笑着放手,带上一干锦衣子弟回转县城。
那些子弟各自回家,他也先回了家里,不料进门之后,却听里面正有人说话,不时还有阵阵笑声。
他推门进去,却见如仙正陪坐在柳氏身边,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柳氏时不时被逗的大笑。见儿子回来,才关切问道:“承祖,你这几天连人影都不见,跑到哪去了?不是说给铁捕头办丧事,怎么用去这么长的时间?”
“娘,我是给您赚银子去了,您看看,这是什么?”他边说边从身上,将剩下的一百多两银子拿出来放到桌上。见了这许多碎银,柳氏脸上一惊“我儿,你不会是去做了什么要命的勾当吧?怎么短短几日,就拿回这么多钱。当年你爹在日,我也不曾听说他几天光景拿回这么多银子,若是……若是来路不正,可要不得啊。”
倒是如仙在旁劝解道:“干娘,瞧你说的,承祖弟弟是有办法的人,自然就有来钱的门路。他是锦衣官校,自己知道轻重的,不会做什么于自己有害的勾当。您还是快把钱收起来,也好让承祖弟弟安心。”
柳氏听她一说,这才收了六十余两银子进了箱子,又把另外四十两一推“男人在外面,腰里是不能没钱的。娘给你收着这部分,是给你存着娶媳妇的,这些钱你留着在外面应酬,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杨承祖道了声谢,又说会子话,抽空子将如仙拉到外面,小声道:“仙姐,你刚才叫我娘什么?”
“干娘啊。”如仙巧笑嫣然的看着他道:“我自己给我自己赎身了,反正我的名声恶了,九娘于我看的就不是那么重,又听说你被漕帮赵九爷看重,想要收你做女婿,九娘哪还敢惹你。我现在拜了干娘,咱们就是一家人,今后见了我,记得喊姐姐啊,不许没大没小乱做怪,听到了没有?否则的话,我喊叫起来,看娘不用家法打你。”
第四十一章青梅竹马(一)
杨承祖一愣“仙姐,你这唱的是哪一出,我怎么听不明白?你是同意跟我过日子了?那你认这个干娘不是多此一举么,直接叫婆婆多好。”
他这几日守着苗氏、铁珊瑚一大一小却只能过过手瘾,心里正自憋了团火,看到如仙也就想要亲近亲近。
哪知如仙却轻轻一推他“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我赎了身,是不想再做那营生,不过要我跟你过日子,那是耽误了你的前程。赵九爷那等人物都想要你做他的女婿,这几日光媒婆就来了两批,我不能坏了你的声望。认个干娘,我们今后走动起来就也方便,我现在租的房子,就在你们隔壁,你想要我的时候,跳墙就能进来。若是我想你了,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别人不好说闲话。等过几年你对我腻了,咱们有个姐弟情分,我还可以看你几眼,也不至于招人烦。我从小没人疼,认个干娘,却也好有个照应。姐姐赎身之后,手里原本剩了几百两银子,还说借给你打点前程,没想到你这么能干,我这点钱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过你想要拿去用的话说一声,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钱自然可着你的心思用。”
杨承祖听得心动,从后一把抱住她的纤腰“仙姐,你如此待我,我绝不敢有负于你。什么腻了的话,今后不许你再说。你租个房子,不如就搬到我家来住,我爹留下这房子大,多你一个还热闹点。咱们回头就摆几桌酒席……”
哪知如仙把脸一沉,一下挣脱开来“承祖,你若肯依我,我就什么都从你。你若是非要让我跟你过日子做夫妻,那咱们就连姐弟情份都没了,我立刻搬走,任你有再多手段,也休想找的到我。”
她说到这语气一缓“你相信你仙姐,我是见过世面的,认识的人多了,像你这样的人物,将来必有大造化大前程,你的婚姻不能儿戏。铁中英的老婆不错吧?我听说他还有个很水灵的闺女,不管你跟她们怎么胡闹都好,但是记住一条,只可以胡闹,不可以娶妻。其他的女人也是一样,你可以纳妾,或是养起来做相好,但是绝对不能娶妻。你的妻子,必须要对你的前程有所助益,像赵九那种人的闺女,连想都不要想。怎么着她的娘家也得是咱河南布政或是廉访,那才能对的起你的前程富贵。大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有名分的没名分的,要多少有多少,但正妻永远只有一个,必须慎重。”
杨承祖知她是为了自己好,心中感激“仙姐,我知道你这是肺腑之言,可是如此一来,可就苦了你。”
如仙惨然一笑“我比你大,又是个残花败绺之身,能够有你恋着我,就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其他的事,我从不曾失望,姐姐是从小在黄莲水里泡大的,苦惯了,什么事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心里能多有我几年,我就知足了。”
她又在杨承祖脸上香了一口,小声道:“再说了,你一边叫着姐姐一边做,是不是更来劲啊?今天晚上我等着你,看看你有没有被铁家的那娘两个榨干。对了,这几天可还有个漂亮姑娘来寻你呢,不知你惹了多少丰流债。”
漂亮姑娘?杨承祖脑子转了几圈,也对不上号,只好问道:“难不成是九爷家的丫头,见媒婆无用,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倒不是,那女子说是姓李,长的正经不错呢。而且一看就是好人家的丫头,只可惜啊,穿的实在寒酸了些,一看就是穷鬼。记住我说的话,哪怕她是个天仙,就冲这个穷字,就不能做咱家正室。”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面响起几声叩门之声,如仙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敲门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她。你见一面就知道,看看是你惹的哪个情妹妹来寻负心汉了。”
她边说边到门前问道:“外面是谁啊。”
过了片刻,果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回道:“这位姐姐开下门,我是来寻杨百户的。不知他今天回来没有?”
“巧的很,我兄弟他正好在家,若是你晚来一会啊,他就要去衙门与县太爷议事,不知道几时回来呢。”如仙一边说,一边拉开院门,让进一个女子来。
杨承祖用目观望,见这女子果然是丽质天生,姿色出众的俏娘子。个头中等,体型匀称,瓜子脸白净面皮,柳眉杏眼,模样娇俏可人,看年纪与自己差相仿佛,看穿戴头面,则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可是再看她身上,就知道为什么说是穷鬼了。
这女子一身荆钗布裙,颜色也是元色。所谓元色,也叫月白色,就是未经染过的布。大明这个时候的风俗已经是家无担石之储,耻穿布素,其中的素,就是指这种元色。
也就是说家里但凡有点钱,也会买点丝绸衣服,实在买不起丝绸的,也要穿染过色的布料。像这种连染色布都穿不起的,就是社会最下等的阶层,一等一的穷人。
可是杨承祖毕竟是锦衣官,观察人与如仙有些区别,他仔细观看,见这女子皮肤白皙,不像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女子,这似乎又与她的穿戴不符。那女子进院之后见了杨承祖,却也打量几眼。
见这杨百户年纪轻轻,生的身子长大,面容英俊,一身飞鱼服在阳光下闪着光,说不出的威风。又见他对自己上下打量,心内有一丝慌乱,好在这是大白天,料想他不敢胡为,忙低头一福“小女子见过杨百宰。”
“姑娘,你坐下说话吧。”杨承祖用手虚搀,如仙则道:“你们坐着说话,我去给你们倒茶去。这姑娘来了几次了,可见心诚啊,不见到我兄弟,怕是天天要来,不知道我兄弟哪辈子交了好运道,有这么个美人天天来找,怕是要让这一条街的后生眼热了。”她边说边走,留下一路银铃似的笑声。
那女子吃她一说,脸色微红,不过她是个颇有胆略的姑娘,与普通的闺中少女大为不同。坐定之后也不等茶来,直对杨承祖开口
“杨百户,说来咱们其实也得算是一家人,家父与令尊是八拜之交,咱们童年之时,也曾是玩伴。这次小女子不顾羞耻,抛头露面前来,只是为了麻烦杨百宰一件事,可否帮我问一问,我爹他老人家的情形?”
第四十二章青梅竹马(二)
八拜之交,童年玩伴?杨承祖又看了她几眼,忽然福至心灵,问道:“姑娘,恕我冒昧,遮莫你是姓李?却不知你是大姐还是二姐?”
那女子见他想起自己是谁,也不再隐瞒“小女子李玉娥,在家排行第二。论起来,咱们可是一家人,当年我们常在一起玩耍,我还要唤你一声世兄。还望世兄看在你我两家通家之好的份上,帮小妹打问打问家父消息,小妹感激不尽。”
她一说是锦衣中人,杨承祖就想到,本地锦衣千户李雄家里有三女一子,人称李氏门中三艳。内中最小的李美娥不过十岁,已经是个有名的小美人坯子,大姐李月娥二姐李玉娥,都是亭亭玉立的美人,不知道有多少锦衣子弟梦里把她们当成了娘子。
也有不少人央告家里去提媒,只是李雄对这事总是推搪,只把大女儿许了本地举人张简之家的二公子。可是一直也未完婚,另外两个就干脆没有着落。
后来他纳了焦氏,这提亲的人,就都被焦氏挡了驾,任你说破大天,事也谈不成,在县里也颇受人议论,都说不知道李家想把闺女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方才满意。
杨李两家倒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是杨大兴当年为人豪爽,最好结交朋友。生性又好武艺,而李雄也是本县里有名的弓刀健儿,两人当初颇为相投,时常一起谈论枪棒,饮酒终日,还曾结拜过弟兄。
连带着杨承祖也去过李家多次,李家是武将家风,男女之防不严,加上彼此年龄都小,与李家姐妹也是童年玩伴。后来彼此年龄大了,就不怎么见面,因此今天认不出来。纳了焦氏之后,李雄于这些朋友相处的日渐疏远,两家已经不大往来。
李玉娥说两家有通家之好,算是有点夸张,但是也不能叫错。只是李雄家虽然不算十分富裕,但好歹也是挂了千户衔的,并非穷人。
可看李玉娥这身衣服,实在是不配她的身份,杨承祖想起当初的过往,思忖着与李玉娥也得算青梅竹马,不由怒道:“好个大胆的焦氏,李伯不在,居然就如此苛待于你,简直岂有此理?”
李玉娥惨笑道:“我自己的事,倒是不劳世兄挂念,家母虽然严厉了些,但是只要家父回来,一切都还好。只是父亲自从出征以来,音空信渺,片纸俱无。小妹与大姐、三妹以及小弟在家中盼望天伦,日夜不安,听闻县里新近拿了几个强徒,好象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不知世兄可否帮忙打问一二,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家父的消息。”
这时如仙已经将茶水取来,听她一说,才知两人居然是青梅竹马,只是现在彼此不认得了。她原本自知身份,知道断不可能与杨承祖做夫妻,也知道这个家里早晚得有一个正妻进门,有一个女人,会正大光明的拥有承祖。
可是不知怎的,见这么个清纯可人的青梅竹马出来,心里却又有点泛酸,在旁道:“李姑娘,你舅舅就是衙门里户房经承,衙门上下与他俱都熟惯,让他问一问,不是比我兄弟问更方便么?何必舍近求远?”
李玉娥脸一红“这位姐姐说的原本是个道理,只是我李家的事,却不是道理二字能讲的通的。我那舅父……总之,我们做小辈的不好说长辈的长短,他是指望不上的,我亲自去了两次衙门,都说是大案,不许随便询问,我也只好来求杨家世兄了。还望你看在咱两家的交情上,帮个忙吧。我……我实在拿不出银子,可是我会报答你的。”
“好了,二姐你这样说,咱们可就生份了。”杨承祖从怀里伸手,摸了几两散碎银出来“二姐,想来是那焦氏不贤,对你们格外虐待。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错非是伯父回来,其他人怕是难以插手。你的日子不好过,大姐三妹还有继荫兄弟怕是也舒坦不到哪去,这银子你且带在身上,应付个不时之需。至于李伯的事,我帮你打问打问,这算不得什么,只是我该如何告诉你?”
见他答应,李玉娥心内大喜,敛衣起身一礼“如此有劳杨兄了。我每天都要出来送些衣服,可以顺路过来找你。至于这银子,我绝对不会拿的,我和大姐替人缝补衣衫,也能赚点钱用,母亲再怎么样,也不会把我们饿死……”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说辞,只是别让你后娘看见就好。”如仙却是怕杨承祖借着递银子的当口捏捏小手,亲近亲近,干脆自己抓起银子,塞到李玉娥手里。
李玉娥本是个刚强性子,眼一红,差点就要哭出来。可是如仙是何等样人,马上就接口道:
“既然你与我兄弟是通家之好,自然就该有通财之义,你如此见外,难道说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还是说这几两银子你看不上眼,嫌寒酸?你纵然不吃,你弟弟总得吃吧,你后娘对你都能这样,你那兄弟,怕是好不到哪去。”
听对方提起兄弟,李玉娥终究是不再推这银子。只是又一个大礼道:“这钱只当是我借的,他日家父回来,定当双倍奉还才是。我就不打扰杨兄办公,先告退了。”
等到她出去,杨承祖道:“好个刚强的李二姐啊,都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肯拿人银子,是个硬骨头。”
“她何止是硬骨头,还是个大姑娘呢。”如仙在旁不冷不淡的说道:“看来她家闺门倒紧,现在还是个囫囵个的,怎么?你看上她了?你要早说的话,我刚才在茶里给她下点蒙汗药,就趁了你的心意。不过话说好了,她可不能做大房,太穷了。我看那李雄,八成是够戗,要不然这战事打完了,怎么人影不见,也不见一封家书回来?她李家将来有的热闹,这样的人,万没有资格进门的啊,可不许你忘了。”
杨承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身上滥施禄山之爪“如仙姐你的醋劲可真大,我们是童年玩伴,又是通家之好,我关心关心她,总是应该吧。你啊,等我晚上好好收拾你,现在我得去衙门打探打探,若是李伯真有个不测,这李家的事,我也得上点心了。”
如仙被他几下调弄的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用手在他身上轻打了一下“就知道欺负人,先别急着走,我刚给你预备了热手巾,好好擦擦脸,再去衙门不迟。你放心吧,姐是个分的清轻重的,若说心里不吃醋那是假的,可你要是真想要她,姐一定帮你顺了心意。”
第四十三章阵亡
本来这几个贼人被捉之后就该开审的,可是这几天杨承祖又是混漕帮,又是到小铁庄上,就把这事耽误了。
衙门里自己过了一堂,只问出了是陕西来的溃兵,却没要出大老爷想要的口供,几位班头都挨了排头,这人也就没人审问。加上他们身上没钱打点,在牢房里连饭都没人给,等杨承祖提审时,这几个人都只剩了半条人命。
这样一来,杨承祖的审问工作倒是好开展多了,这些人的骨头早就被饿软了,只要给口饭吃,就能有问必答,绝对不会再坚持下去。
他们的招认和如仙提供的信息差不多,这些人都是河南本地百姓,朝廷往陕西征发兵卒时,被佥为民壮,充入夫子队伍里随军。
在军营中,夫子的地位最低,平日里不但要承担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替战兵背铠甲,拿武器。而且他们虽然负责输送粮草,可是自己就没吃饱过,一天两顿,一顿六成饱还得算上沙子,从来就见不到肉食,日子过的苦不堪言。等到了临敌时,手里塞上一件所谓的兵器,就得冲上去顶缸,即使打胜了仗也没有赏赐军饷。
结果蒙古铁骑来的凶狠,明军的阵势没能坚持多久就被骑兵冲乱了,那些夫子四散逃命,这一行人凑在一起,彼此又是乡亲,就想着结成一队,趁机溜回原籍。
只是他们手里没钱,沿途都是讨饭过来的,想着这样回家又对不起一家老小,就想发一笔外财。听说滑县的士绅凑了一笔银子要建一座庙,这干人就勃然大怒。我们吃饭都没钱,你们居然还有钱修庙?
既然有钱修庙,那自然有钱做别的,又听说县令包了香满楼,心里更认定这是个脏官。他们在军中时,就听说锦衣卫如何了得,平虏伯爷威风无二,任何人听到锦衣卫三字,就得跪地求饶,要银子就得给银子,要老婆就得给老婆。干脆就起了冒充锦衣,骗一笔钱使的念头。
杨承祖等他们录完口供之后,一拍桌子“一派胡言!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肯说实话了,来人啊,让他们见见,咱们锦衣卫的手段。”
宋连升等人现在对他的命令基本也都服从,人家毕竟是拿自己的钱入股,为整个小旗所赚银子。单就这一个事上,谁就不好说他的坏话,当先几个老锦衣一起动手,将那几个军汉整治的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杨承祖又命人预备了一锅米粥外加几盆咸菜,用手一指道:“只要你们说了实话,这些吃食就是你们的。你们应该知道,犯的是杀头的大罪,无论如何,这一刀是躲不开了。眼下对你们而言,就是两条路,要么做个饱死鬼,要么做个倒霉鬼。何去何从,自己选择吧。”
那几个军汉被折腾的已经奄奄一息,再看见吃喝,就什么都不顾了,磕头如捣蒜一般,“大老爷饶命,大老爷开恩吧。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实在不知道该招什么了。”
“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杨承祖看着他们,面带笑容“你们说的不是实话,只有我认可的东西,才叫实话。接下来,我说他记,你们只负责画押,把这一切做好了就有饭吃,做不好,就接着受刑,听懂了么?”
他又想起李玉娥打问的事,便问道:“我问你们,咱们河南有条好汉,名叫李雄,乃是锦衣卫千户,你们可知他的下落么?”
那几个军汉听到李雄的名字,有个汉子道:“您也扫听李雄李把总?前几天有位衙门里的老爷已经来问过了,我们确实认识,说来都是河南人,大家都编在一个营伍里,他老人家是我们的上官。那可确实是个好汉,一马一条枪,顶着蒙古人就上去了,一口气挑了三个。可惜啊,战场上千军万马,就他一个英雄有个鸟用,最后还不是中了乱箭,人肯定是不成了,连脑袋都不知道哪去了。”
“你是说,李雄李千户阵亡了?”杨承祖心里对这事其实有个准备,出征这么久不见家书,估计这人是不成了。可是从这几个罪犯口中得到口供,心里的感觉还是颇不舒服,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曾记的准?若是搞错了,别怪本官不客气。”
另一名罪犯道:“没错,这事不会错的。他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位李把总我听人说过,乃是个锦衣千户,实授了个把总。按说他本不该应募的,只是河南镇守太监龚怀恩知道他颇有家私,故意点了他的名字,盼着他使出银子打点,免了这场征召。哪知李把总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是整顿披挂,真的来到军前,龚太监大怒之下,就把他打发到了先锋营,果然一战下来就阵亡了。说起来前几天还有人问呢,我们也是这般说的。”
杨承祖听到这就知道这事多半假不了,李雄是个挂名锦衣不掌卫事,也就是个吃饷不干活的官。连锦衣卫的事他都不管,从常理上,上沙场怎么轮的到他?现在一听,多半就是树大招风,李家有家私的事被廖怀恩知道,拿这事敲诈,没想到李雄脑子不开窍,反倒坏了性命。
只是还有人问?想来多半是焦榕那厮前来打问,只是他问过之后,为什么却不肯说,否则的话李家二姐不会问到自己头上来啊。
他这事既然问完,也就命人将几个人犯看押起来,自己拿着口供去拜见那位新扎拜兄张嘉印。
等到张县尊拿到那份口供时,也是欢喜不尽“从邻县来的白莲教徒?好,大好,这邻县二字用的尤其之好。锦衣卫的手段,今天本管算是彻底服了,这两个字加的巧妙,哈哈,老把弟,你这回算是帮了老哥我的大忙了。”
知县不叙军功,杀再多教匪,从原理上讲对于张嘉印意义都不大。若是他治下白莲丛生,反倒是会让上官在他的考绩上,记上一笔黑帐。若是把这些白莲贼的来历写到邻县,那就是嫁祸江东之计,尤其张嘉印与邻县县令有宿怨,这次借题发挥,正好要好好恶心恶心他。
这事涉两县笔战,公闻往来,不知要撕杀多少来回,这便不是杨承祖所能掺和的场合。他只是交了这口供后,又随口提了一句铁中英闺女铁珊瑚的事,张嘉印道:“把弟,按说这事倒是不为难,可是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入的了公门?咱们大明也未必有女捕快,总不能让她做禁婆吧,那都是已婚妇人做的,她不合适。”
“把兄,我的意思倒不是说让她真进公门,只不过补个名字,吃份粮饷而已。另外,我这里还有一桩好事说与老兄,小铁庄的田地,有一部分可以收税了。”
第四十四章哭秦庭(上)
张嘉印自上任以来,一直就苦于赋税难收,僧人势大。在别处为官,只需要结好士绅,在这里为官除了士绅还有多结交一个僧人,而朝廷赋税有耽误不得,张嘉印两头受气,日子也不好过。
他一听说杨承祖搞了佛田,连忙道:“老弟,这个事可使不得。那些僧人甚是凶恶,据说敢带着几百人提着棍棒围攻衙门,还殴伤过差役官长。就算他不打人,只要在你衙门搅闹上一番,一来折这了官府名声,二来若是被人参奏一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把兄,你只管放心,这点事若是都办不妥帖,我还有什么脸算你的结拜兄弟?你放心吧,这事我安排的妥当的很,若是有和尚来闹,自有小弟前去应付。别说是佛田,就说白银,我就为你争来五百两的税银,过几天就有和尚给你送上门来。平虏伯爷练兵耗饷,你这衙门里的压力怕也不小,我这也算为你解解围。不过盟兄,你的官衔牌能否借我一副?小弟我在外面有几个朋友……”
他话没说完,张嘉印就笑道“不就是小小官衔牌么?那算不了什么,待会我就让人给你送去。老弟,你可真是老哥我的福将啊,实不相瞒,平虏伯这帮办军饷的事,实在是快逼煞个人了。前者少林还要在滑县另建分寺,本县士绅就筹了款项几百两。可是江彬那军饷,却是无人肯输捐,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了这五百两,我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杨承祖见他答应的痛快,心里也自舒服“老哥放心,咱们一文一武,同心协力,还怕斗不过一群和尚?左右这里不是登封县,咱们对手就是一个成福寺,怎么也好对付。”
张嘉印本来还在为平虏伯军饷加征的事发愁,杨承祖这三十亩田的事倒是小事,那五百两白银算是解决了大问题,心中大觉快慰,这官衔牌不但借的痛快,还给杨承祖写了几封书信,乃是自己几个在外为官的同年好友,只要拿着这信,就能找那几位同年借出官衔牌来。
赵九雄得了这官衔牌后,也是乐的合不拢嘴,他做的营生现在本来就十分危险,利润大,风险更大,属于拎着脑袋换钱花。现在有了这官衔牌,再加上锦衣卫入股,觉得腰杆瞬间都硬了许多,看来这生意倒是能长做下去。
他耳目灵通,已经打听到这杨承祖连成福寺都收拾了,自己掂量一下,以自己这分量,怕是还惹不起少林寺。这样的狠人连少林都敢惹,从漕帮只拿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分红,说起来,还是自己赚了。这少年人未来前途无量,正该多多结交,招他为婿的想法更加坚定。
杨承祖应付几句,又寻了个由头告辞,匆忙赶回家里。家里这还有个俏姐姐等着自己相会,哪里顾的上赵九雄?
等回到家中,柳氏已经叫了如仙过来吃饭,这三人同桌共餐,如同一家三口一般,让如仙倍感温馨。竟是少见的失态,在吃饭的时候痛哭起来。
柳氏笑道:“这傻丫头,怎么还哭了?今后你就多了一个娘来疼你,要是承祖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娘给你做主。承祖,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快扶你仙姐回房休息去,看她哭成这样,就别回自己家了,咱家房子多,在咱院里对付一晚。”
杨承祖心里暗道:娘果然是眉眼通挑,又是溺爱自己这个儿子的,知道自己憋的狠了,连跳墙头的力气都替自己省了。他等出了房门,二话不说抱起如仙,一直就回到自己卧室。
这如仙本是做惯了送往迎来的生意,又早与杨承祖有过露水因缘,可是今天的她如同新过门的小媳妇一般面害羞,羞怯道:“都怪你,在吃饭的时候就不规矩,一定是被娘看到了,这下可叫我怎么有脸见娘?”
“好仙姐,这样不是更好?你干脆就把那边的房子退了,搬过来住就是了。”
“你再提?再提我就真的走了啊。”如仙把脸一板,却又主动为杨承祖宽衣解带“我们这样不是挺好么,我可以伺候你,你想我时,也可以过来偷我。若是我搬过来,是有人会说闲话的,你是咱滑县的人物字号,今后是要扬名立万的,我不能让人戳你脊梁骨。若是你将来成了亲,那大妇能容的下我,我就给你做个妾,若是她容不下我,我就跟你明铺夜盖,做个狐狸精。反正我现在就是县里有名的狐狸精,就继续当下去好了。”
“好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狐狸精有什么本事,能不能把我迷住,做个不认大妇的。”
两人自是一番温存,直到收了兵甲,如仙无力的瘫在他身上道:“好承祖,我若是在清倌人的时候遇到你,那该有多好?可惜啊可惜,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这都是我的命数。但是我想了想,我虽然有积蓄,可是不想坐吃山空,也不想靠你养活,我想做点小生意。”
“做生意?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你当做名纪只会那些枕席花样就行?我会算帐,会经营,还能做成桌的酒席,今天的饭就是我做的。我想要在附近开个茶楼,我懂茶,也有人脉。这样既有事做,也能照顾娘,最重要的是,这茶楼接待四方客人,还能为你打探些消息。”
“仙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过我不希望你还在意你过去那些名声,因为我不在乎。只要仙姐不嫌我没有前程,我决不会负了你就是。”
次日天明,如仙早早的起来,满面绯红的去给柳氏见礼。那柳氏也知二人昨晚上干了什么,可是这种事她又能说什么?只不过装做不知道,两下说了几句家常,就听外面传来敲门之声,却是李玉娥又来了。
等到李玉娥进了院子,杨承祖满面无奈道:“二姐,伯父的消息我确实打探出来了,不过这消息,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我听那罪犯所说,蒙古兵铺天盖地而来,伯父一马一枪单骑冲阵,十荡十决杀敌无数,只是寡不敌众,着了暗算,似乎受伤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