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讨饷(十五)
这位锦衣公子年纪也就在二十出头,生的面相颇为俊俏,拿出来也得算个俊后生。一身衣服用料上乘,用上好的熏香熏了,离着多远,都能闻到香味。他身旁坐的,是个年纪比他小几岁的男子,皮肤白皙,细眉大眼。纵然穿着男装,也让人难以自拔。
若是仔细端详一阵,或是离着近些,也就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个女子,女扮男装,跟着男人到清楼里来。她抬手在那华服公子身上一打“我是你的女人,不过陪你爹睡过几个晚上,怎么就成了你小妈了。我要真是你小妈,那你天天晚上睡我,又成什么了。”
“禽兽啊。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么。”那公子一脸不屑道:“其实我爹纳的妾,我也不是没玩过,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皆无不可,这才是男人么。我的女人我老子可以玩,那他的女人,我就也可以玩,这才是公平。说我是禽兽,我就是禽兽,可我是当今万岁的表弟,就算是禽兽,谁又敢奈何我?红儿,虽然你是我的女人,可是毕竟和我爹睡过了,叫你声小妈,是我讲礼数么。”
他哈哈一笑,又摇头道:“安陆这地方不好,没意思,没什么好玩的。前几天玩了几个女人,接着就闹出人命来。你们啊,一个个又说什么谨慎,又说什么不可放肆,真是的,在京里不能乱来,在这里还不能乱来,有什么意思么。张忠,你说是不是啊?”
在包厢里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就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汉子,生的面貌很普通,扔到人堆里,也没人认的出。这位公子显然很信任他,即使说一些私密,也不背他。
见问到自己,张忠只施了一礼“张忠只是个下人,这些事,不归小的做答。我只劝您一句,大局为重,毕竟您还要尚长淳郡主,事情闹大了,怕是坏了大局。”
这锦衣公子,正是建昌侯张延龄的儿子,正德天子的表弟张嗣宗。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已经在前军都督府挂了个右都督的衔,食一品武官俸。眼看他文武不成,家里便寻思着让他做个仪宾,也算是个出路,再者他在京里闹的不成话,也该出来避避风,尚个主,也就不至于胡闹下去了。
“别提尚主,一提尚主就烦。当仪宾有什么好的,你们看乌景和,倒是个仪宾,就是那副窝囊样子,还不能纳妾,玩个女人也要偷偷摸摸,连清楼都不敢来。哪像我自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不是老爹非要我尚主,我才不来呢。”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笑道:“公子爷,话不能这么说。你如果尚了长淳郡主,做生意就方便多了,要赚钱就容易了。有了钱,还怕没女人?而且长淳郡主,听说是个美人呢。”
“是啊,不过再美,也不如红儿你美。”张嗣宗一把将红儿抱住,一通猛亲,然后道:“她身边那宫女那么容易就被我弄上手了,我弄她也不会费劲。到时候弄大她的肚子,看看蒋氏那边,还敢不敢推三阻四!听说她姐姐也是大美人,到时候,我就替老乌关照关照他老婆生意。”
他又笑了一阵,此时,下面已经开始宣布这次薛妙妙出阁的规矩。有名的清倌人下水,与普通人家嫁闺女仿佛,都叫出阁,得了这女子的,也被称为姑爷。中间自有一套异常复杂的仪式,算是独有的文化。
今晚竞价薛妙妙的,除了比谁钱多外,还要附带诗文,由钱财和诗文综合评价,这样既有了竞赛的味道,又不失风雅。最后的决定权,也在薛妙妙手中,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谁能入选,还是得她说了算。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为了保证万嘉树能够成功,不至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出现了几个外地来客,不知道深浅,万一万公子银子带的不大够,那便要出问题。
张嗣宗吐了口唾沫“娘的,还要写什么鸟诗文?我最烦的就是写诗了,我这么好的学问,怎么能蹉跎在写诗上,红儿你说对不对?我看啊,这个什么薛妙妙也不过徒有其名,比你差的远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终究是小地方的女人么,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那要不就便宜了万嘉树?只是我跟你来,是想看你怎么把薛妙妙抢到手的,最好是她不情不愿的被你梳拢,最有意思了。如果看不到,可惜了哦。”
张嗣宗拍手道:“红儿,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么?就是因为,我认识的女人里,只有你肯陪着我疯,也只有你最懂我。我是大地方来的,我爹是皇帝的娘舅,我是万岁的表弟,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小地方的什么才子,凭什么和我比啊。这个妞我虽然不喜欢,但我也要玩她,就是为了恶心万嘉树。阿忠,替我给万嘉树传个话,就说这个女人,我要了,让他不要抢,否则的话,别怪本公子不给他面子。”
杨承祖在下面看着这规矩,本以为是没什么悬念,肯定是万嘉树中选。没想到半路杀个程咬金,有一个包厢内的人,疯了似的向外撒钱。
这里撒钱的规矩就是买花,一朵花一两银子。谁送的花多,证明谁出的价高。而那位包厢里的客人,一下子居然拿出了两千朵花赏给薛妙妙,也就是一下子拿出两千两银子。
之前兴王府仪卫司的粮饷,也不过就是这么多,一听这个数,宋国恩等人也颇为咋舌。杨承祖只是喝了口茶,低声嘀咕了一句“蠢材。”
果然,与容易量化的银子不同,到了文章这个环节,就没法比较了。清楼里,把每个参与者写的东西都张贴出来,不过最终的评选者是薛妙妙。她与万嘉树是旧识,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在一片喝彩声中,一位长身玉面的文生公子,从二楼的包厢内走出,面带微笑的来到薛妙妙面前,很有风度的牵起了她的手。看那举止动作,仿佛真的是迎娶自己的新娘,而不是一场露水夫妻。
“这姓万的有点道道,这手玩的漂亮,保证这姓薛的小娘今晚上神魂颠倒,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杨承祖丢了块点心到嘴里,对身边人小声嘀咕着。那位得了赏赐的伙计见他失败,忙过来道:“这位老爷,您也不必着急,今晚不行还有明晚,再说我们绮香馆有很多姑娘,小的为您安排一个,包您满……”
他正说着,就听到一阵喧闹和女子的尖叫声,这才发现,二楼包厢内,有人不知何时将一张椅子朝万嘉树丢过去。万嘉树不会武功,眼看就要被砸中,猛的,有一道人影从二楼跳下来拦在万嘉树身前,一拳将椅子砸飞出去。接着就有人拔了刀,方才还一片纸醉金迷气氛的绮香馆,瞬间就布满了杀机。
第三百四十六章讨饷(十六)
“谁敢行刺万公子,不要命了么!”那跳下来的汉子武功颇为了得,一拳砸飞了椅子,接着抽出了刀,高声呵斥起来。显然这汉子是想着先占住个大义,让绮香馆的护院,也帮着自己对付敌手。
“在我面前动刀?差的远了。阿忠,给我打死他,不过一条人命么,我兜的起。这个薛妙妙,我玩定了。”
接着从二楼另一间包厢里,张嗣宗一行三人也走了出来,万嘉树紧紧拉着薛妙妙的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场面一片混乱。
按说一个清楼女子,也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一个知州公子也绝非白丁可比。可是张嗣宗本身就是在京师横行无忌惹了无数是非的主,在红儿有意的撩拨下,他的火气被弄了起来。又加上红儿给他吃的药丸的作用,让他的理智已经丧失大半,也就把事态激化到了这一步。
他自认为自己带的随从足以对付这小地方的武师,没想到,万嘉树身边,也是带有好手的。那名护卫的身手十分了得,随着一声有刺客,又有十来条汉子闯了出来,手中提了棍棒,显然都是万嘉树的保镖。
“该死,他怎么上个清楼,也带这么多人。”杨承祖心里嘀咕了一声,看了一眼宋国恩,宋国恩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这点。青龙山的人虽然精锐,不过万嘉树这边人多,还是不好对付。
“跟我比人多?哈哈,有意思,我倒要看看,咱们谁的人更多一些。阿忠,叫人。”
那个叫张忠的汉子似乎想劝几句,可是张嗣宗把脸一沉“我说过了,叫人!难道你想让我在这种小地方丢面子么?我爹让你跟我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是让你保护我。如果我在这里丢了面子,你有脸见我爹么?还不给我收拾了那个小子?”
“这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杨承祖装做害怕的模样,拉着那伙计问道。那名伙计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但还是安慰着:“客人别担心,没事的。这位是我们安陆衙门的捕头,名叫梁威,是我们安陆有名的好汉。十几个人近不得身,这些护卫也都是衙门里的差爷,都有武功,手里还拿着棍棒,肯定能把事压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衙门的人过来,不会出问题。”
说话的当口,那台上已经动起了手,张忠终究还是挨不过张嗣宗的命令,只好从楼上跳下去,与梁威打在一处。而在清楼的几个角落里,也钻出十几条大汉,与那些衙役形成对峙。
梁威与张忠都是武艺高强的豪杰,两人以硬对硬,乒乓之声大做。薛妙妙则尖叫着,被万嘉树扶下那台子,有清楼的护卫保护他们向后转去。张嗣宗在那里跳脚道:“赶快给我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了。”
这时,只听一声大叫,却是梁威与张忠对了一拳,各退数步,沉腰做马,紧盯着对方,乃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而这时,在清楼外面,又进来一群官军,为首的,正是安陆卫指挥安邦泰。
他看来是过来为万公子撑场子的,可是等看清对面的是张嗣宗,这脸就垮了下来。两面都是强人,哪个也不是他能招惹的。而杨承祖此时已经混在人堆里,倒不怕被发现。
好在绮香馆这次的广告做的足,来的客人很多,安陆几家望族,都有子弟参与。他们在宗族里未必是最出挑的子弟,在家里也未必拿权,可是在今天这种场合里,也确实能代表自己的家族说几句话。
即使是张嗣宗这样的狂人,也必须要考虑一下,这么多望族的面子,他给还是不给。倒不是说他怕了这些宗族,而是这些宗族如果都被他驳了面子,那么他要在这里做生意也不方便。
所谓衙内必然无知,这显然是羡慕嫉妒恨的成分更大。很多时候,衙内的狂妄并不是因为无知,而是算定了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当面临到真正的问题时,衙内从来不缺乏理性思考的能力,即使张嗣宗此时确实有点热血上涌,在药力作用下异常兴奋,但还是能分出些轻重。
张忠这时也适时的过来,小声道:“一切以大事为重,如果这事闹到兴王府耳朵里,怕是不大好。”
“大都督多喝了几杯酒,大家各退一步吧。现在衙内身体乏的很,要回去休息了。跟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红儿适时的开口,也算给了张嗣宗一个台阶。见他肯带人走,其他人也全都出了口气,那绮香馆的鸨母本来还想让薛妙妙给张嗣宗倒茶赔罪。只是再找人时,发现她已经和万嘉树回了房间。
出了绮香楼,张嗣宗恨恨道:“我不甘心,我不服气!我是天子的表弟,为什么要吃这个亏啊!如果这事传到京里,还让我怎么混啊?那几个勋贵家的子弟,会笑话死我的。张忠,你不是很能打么?为什么就搞不定,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红儿道:“都督,我看张忠不是不行,而是有所顾忌。毕竟他是个知州的公子,县官不如现管,真打伤了他,对您也不大好哦。再说了,他爹是清流么,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咬起人来,很难受的。”
“清流啊,这他娘的倒是个事。”一提起清流二字,张嗣宗也有些犹豫,红儿道:“不过呢,大都督的面子也很重要,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我的办法是我们走,然后留下一部分人在这把场子找回来。万嘉树我们不能动,那就动其他人好了,除了万嘉树以外,把其他人打一顿,再砸了他的马车,等明天,大都督再来玩这个薛妙妙,不就什么气都出了?不过一个小地方的表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玩死了,也压的住。”
张嗣宗听到这才转怒为喜,搂住红儿猛亲几口“哈哈,还是红儿你最好了,比那些老夫子什么的都要聪明多了。家里那些幕僚,加在一起也没有你脑子好用,就这么办。阿忠,听到红儿的话了吧,再去叫些人来,给我守在这。一晚上不许动地方,如果不打到那个梁威站不起来,就别来见我了。”
在离绮香馆略远的地方,阴暗的小巷里,一部马车静静的停在那。十几条汉子隐在黑暗之中,他们很善于隐蔽,知道如何隐藏自己。即使从小巷外路过,也不会发现这里有这么多人。
杨承祖借口害怕,并没在绮香馆留宿,而是带着人悄悄离开,又拿了些酒肉过来,给了那些汉子。“今晚上,辛苦你们了。将来必有重赏。”
“东家,说这话就远了,您是大小姐的男人,就是我们的头领,为您办事是应该的。再说这点小事算什么?以往做买卖时,大雪封山的时候,我们还要猫在雪坑里埋伏呢,跟那比,这不算啥。不就是一晚上不睡么,小意思,您就放心吧,如果姓万的跑了,我们就把头赔给您。”
第三百四十七章讨饷(十七)
安邦泰等人并没有离开绮香馆,绮香馆的老板,也不会让这位大人物就这么走。安排了一个红姑娘陪宿,连带几位出面调停的世家公子,也都安排了贴心的女人侍奉着。
这鸨母心里有数,这事没那么便宜,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到明天,还是要靠这些人出面,跟张都督那边好好说一说。毕竟人家是万岁的表弟,算是皇亲,万万得罪不得的。
万嘉树倒是没管那许多,或者说对他来讲,皇亲什么的,压根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他是才子,是名士,于皇亲国戚,还是勋贵都有天然的优越感和厌恶感,也不想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先是安抚了一番薛妙妙的情绪,接着二人就极尽欢畅,共登极乐。等到完了事,他正搂着薛妙妙说着情话,许着她一些永远也不可能兑现的承诺,薛妙妙那里也感动的一塌糊涂,表示宁死也不会去侍奉那个张嗣宗。忽听外面响起一阵短促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万嘉树皱皱眉头问道:“谁?”
“公子,是我,梁威。”
房门开启,万嘉树穿着中衣,一脸怒色“梁头,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张嗣宗是个混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如果明天早晨再走,我怕不大安全。那等人本是京师的泼皮,不大懂规矩的,到时候伤了您的面子,就不太好了。我们先趁夜离开,等回禀老爷之后,再做定夺。”
“好,你等一下。”万嘉树并没有发作,或是摆什么公子架子,而是迅速的穿好衣服,又用几句话安抚了一下薛妙妙,就跟着衙役们快步离开绮香馆。等将要出大门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对梁威道:“你去问下这里的人,他们的后门在哪。”
梁威作为一个老公门,倒是把细,出了后门之后,手按刀柄四下张望,见周围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有远处,几盏昏暗的灯火,散发出微弱的光。
马车停在后门外头,两个衙役扶着万嘉树上了车,可不等车夫驱车离开。猛然间,灯火大做,几十只灯笼被点亮,还有人恶恨恨道:“得罪了大都督,还想走?”
刹那间伏兵四起,在绮香馆外,杀声大做。
安邦泰本来早早的就睡下了,是被老鸨急促的拍门声叫醒的,揉着眼睛被清楼的打手拉到后门处,见这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地上还满是鲜血。刺鼻的血腥味道袭来,让安邦泰的睡意消了一多半。
“这……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张都督何必如此?”他已经认出来,倒在地上的,都是本地的衙役,包括那位梁威,也同样倒在血泊之中,知府家的马车被砸的稀烂,拉车的牲口也被杀死,尸体横在路上。
现场再清楚不过,只差写上打人者张嗣宗的字样,安邦泰用手揉着太阳穴“不像话,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就算是京里来的,也不能无法无天吧,本官不会坐视不管,我得回去歇会。有什么话,等明天见了万州牧再说吧。”
笑话,他出来打个圆场可以,真正面杠上张嗣宗,那就是自己脑子不清爽了。梁威等人受伤都不轻,但也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梁威比较惨,两条腿被人用棍子生生敲断,怕是多半要成个残废。可是他现在顾不上自己伤成什么样,而是不停的说道:“救公子……一定要救公子。”
安邦泰等人此时也发现一个问题,万家的人被打伤了一地,万嘉树,哪去了?
“简直岂有此理!”知州衙门内,听说自己的儿子张嗣宗捉了去,州里的衙役被打伤了一大半,披衣而起的万同,气的忍不住摔了茶杯。自从张嗣宗来了以后,这安陆就不大太平,有几个妇人大白天的就被豪奴强拉到某处大宅里,过了几天才放出来。内中有一个性子烈,回到家就上了吊。这些人可不是清楼女子,而是良家妇人。出了这样的事,让他很是费了些力气,才把事情压下。
现在居然动到自己儿子头上了,这张嗣宗到底懂不懂规矩,真不知道他在京师是怎么做人的。一旁的师爷道:“东翁,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先把人要出来要紧。至于张嗣宗的问题,回头我们写封书信到京里,让建昌伯家好好管教一下自家子弟也就是了。”
“哼,不中用的东西,只知道去清楼和那些女人厮混,活该有今天。先不要理他,把梁威等人接到衙门里,请郎中好好调治,由衙门出汤药钱。再给绮香馆那边传个话,让她们把薛妙妙给张嗣宗送去,既然是由这个贱人身上引发的问题,那就先把她送过去,我想张嗣宗也该知道轻重的。红颜祸水,诚不我欺啊。”说完这句话,万同从书架上抽了本论语出来,自顾看了起来。
“万嘉树?你们谁绑万嘉树了?我不是说了么,只打人砸车,不对姓万的动手么,谁脑子那么差劲,把那玩意捉来干什么?”刚刚在薛妙妙身上充分宣泄了怒火的张嗣宗,就接到了本地王家族长王寿的书信。
信里的内容很婉转,大意就是让他高抬贵手,把万公子放回去才是。王家与兴王联姻,他这封书信里绵里藏针,已经暗示张嗣宗,如果不肯放人,那他就会把事反映到兴王府,他尚主的事就算彻底别想了。
张嗣宗可以不考虑王家的面子,但是尚主的事,是宫里太后的意思,他可不敢办砸了。手下人你看我我看你,张忠道:“公子,我们按您的吩咐,只打人砸车杀牲口,没人去动万公子啊。只是动手的时候来了一群人把他接走了,我们只当是万家的人,还想拦一下。可是那些人身手很好,动手也快,我们就没拦下。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啊?”
听了这些,张嗣宗的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笑的是什么。过了半晌之后,他才拍着桌子道:“好玩,这比刚才那个贱货还好玩,我们去报仇,就有土匪借着我们的力量去架票。这些人有点意思,好玩的很。阿忠,去查一查,这附近有什么出名的山贼,然后让万同自己去找他们要人吧。这安陆,终于有点意思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讨饷(十八)
“慢着,先别忙着动。”那位被称做红儿的女子,从卧房出来,边走边道:“大都督真是的,薛妙妙差点被你玩死。你说刚来就弄死,那以后不就没的玩了?幸亏我给她救过来了,我们后面还能拿她解闷。”
她边说边来到张嗣宗身边“山贼什么的,让万同自己去访查访查,他是这地方的父母官,做这个,他擅长啊,咱们何必要多管闲事。哦,我倒是忘了,我们打断了他手下捕头的双腿,不过我想,既然是清官,找几个帮忙的应该很容易吧。说不定还有什么大侠,上赶着给他帮忙呢,总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这人既然不是咱们绑的,我们又何必管这个事。管的多了,反倒是显的咱心虚似的。”
张嗣宗点点头“还是红儿你说的是个道理,我们既然没做这事,就什么都不管。阿忠,你替我写封回信给王老头,告诉他,万嘉树的事,我一概不清楚,不要问我。”
另一边,杨家的那处居所内,杨承祖拿着手中一叠纸,边看边道:“斯文败类,简直是斯文败类啊。坏了那么多姑娘的清白,你看看,那么多没出阁的大姑娘都被他睡了,这可都是大家闺秀啊。这行为,太让人羡慕……啊不是,是太让人不齿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仙在旁笑道:“一不留神把实话说出来了吧?你对这万公子的想法,可是那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是啊,一点都不假。你看看,这安陆的大家闺秀被他坏了多少,不知有多少花前月下,多少海誓山盟。又有多少……不可说啊不可说。这些女人大多已经嫁了人,在婆家,多半还是当家大妇。若是这东西流出去,你猜安陆会不会天下大乱?”
万同结交的,都是安陆有头有脸的士绅,与万嘉树司通的,也同样是名门闺秀。有的还是些小有名气的美人才女,出身也颇高。安陆这些名门大族同气连枝,彼此通婚的现象很频繁,这些女人自然也是嫁入名门巨室,而且必然是做大妇,也就是所谓的当家夫人。
她们的丑事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安陆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这样的后果,不但万嘉树承担不起,即使是万同也一样承担不起。如此多的士绅颜面受损,他们的怒火,足以将一个知州烧的连渣都不剩。
“夫君是准备用这口供,让万同低头?等他看到这东西,铁万同保证马上变成泥万同。”赵幺娘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的拿下了万嘉树,对于杨承祖更是信服,轻声在旁询问着。
“不急,现在拿出来,时间还早。再压一压,让万同多着几天急,他越是着急,我们能得到的东西就越多。这种事,他急,我不急。那位万公子比我想象中好对付多了,甚至没动刑,只不过是吓唬了一下,就说出这么多好玩的事。连一些女人身上的特征,都说的很明显,看来是真的。多关他几天,不定能问出多少呢。”
如仙道:“那人藏的可好?毕竟是本地父母官的公子,堂堂衙内,现在万同肯定撒下人手去找,别被人查出来。”
“放心吧,那些人再怎么查,也不会想到跟我有关。也就不会想到,其实万公子是关在孙家别院的一处废地窖里。这就是灯下黑,孙家肯定会出人来找人,但是绝对不会到自己家来找。等过几天,再把人送出去,这东西,也要找一个合适的方式交给万同。他能做到知州,想来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取舍他是懂的。那些禄米也好,地丁银也罢,都是公家的事。为了公家的事,坏了自己的儿子乃至自己的前途,那不是清官,而是蠢材了。我希望他不是。”
与几个女人又又自亲近了一番,他自己兴高采烈的来到王府,结果一到府里陆炳就来找他,说王妃召他去问话。陆炳已经替他遮掩了一下,不过若是再迟,就不好交代了。
卿云门隔绝内外,卿云门内,属于内寝宫范畴,除了兴王世子朱厚熜以外,就没有男人。外面的男人,没有得到命令,也禁止入内。
在门首等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内侍。生的个子很高,与杨承祖几乎平齐,身形颇为健壮,多半是习练过武艺,负责保护主人安全的那种武监。
只是他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五六岁,刚刚成年,还没资格称做太监。杨承祖知道这些人都是爱财的,见面之后,先是将一锭银子送过去,同时问道:“有劳小公公带路了,赶问公公贵姓?”
哪知这名小内侍并不去接钱,反倒是把身子一闪“杨仪正,您这是做什么?我为王妃办差事,是我的本分,怎么能收你的钱?赶紧把钱收起来,这样成什么话了?我姓黄叫黄锦,是世子身边的司矢内侍。”
黄锦?杨承祖摇摇头,他历史知识实在是太烂,于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既然是伺候朱厚熜的,只要运道不是太差,将来朱厚熜即位后,都能混个不错的前程吧。
由黄锦领着,两人来到凤翔宫前,这里乃是王妃的居处,有值日的太监过来,解了杨承祖的佩刀,验了腰牌,就引着他一路到了东阁。
房间内香烟缭绕,一道帘笼,将后面那人挡住。藩王是一国之主,王妃在封国内可比皇后,眼下虽然藩王权柄日减,但是于自己府内来说,仍旧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杨承祖不敢怠慢,一进房中立刻下跪磕头道:“臣杨承祖,给王妃娘娘见礼。”
“不必客气,起来说话吧。你既然是功臣之后,天子尚且要赐你宝刀犀甲,哀家又如何敢和你摆架子?来人啊,赐杨仪正一个坐位。”
有宫女搬来一把椅子,杨承祖欠着身坐着,这滋味其实并不见得就比跪着说话舒服到哪去。只听王妃在帘笼后道:“听说你上任之后,就先着手解决仪卫司积欠粮饷的事,还自己垫支了一部分饷银?如今王府虽然不富裕,但是这笔钱,还是拿的出的,不能让你来出。你用了多少银钱,说个数字出来,哀家命人拿给你就是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一拳开(一)
“为千岁效力,乃是臣的本分,怎么敢让娘娘出钱?这是臣情愿输捐的,娘娘不必在意。再者等到安陆州里将积欠的粮饷拨下来,这粮饷银子,臣自己也能补回来,不敢欺瞒娘娘。”
“那是两回事。州里发下来,是州里的,王府里是王府里的,不必混为一谈。你虽然刚来时间不长,但是抓仪卫司抓的不错,哀家也颇为满意。只要你能够尽忠职守,忠于世子殿下,王府不会亏待你的。听说你私下里在吹风,说那些钱粮是王府赏赐下来的,让他们记着王府的恩典。明明是你自己的钱,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微臣想来,王府仪卫应该效忠于王府效忠于千岁和娘娘,而不是效忠于我这个仪卫正。当初臣去州里讨粮饷时,万州牧说过,要让我教这些士兵读书,让他们懂得道理,就不需要军饷了。这话不能叫错,做人是该懂得道理,知道该用规矩约束自己。不过那前提是要有吃有喝,没钱没粮,总讲道理,那始终是不成的。”
“臣让儿郎们知道,自己吃的是王府喝的是王府,自然而然,也就心里向着王府,吃里爬外吃饭砸锅的杂碎,总归是少数。这样那些为非作歹的,总能少一些。臣也知道,这话现在这个时候,多少有些犯忌讳,就只敢私下里说,不敢公开讲。将来要是有人说什么,也只是微臣的胡言乱语,不会牵扯到王府和世子以及娘娘。”
“你就不怕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自己吃了亏?再者自己花钱,替王府买名声,这不是亏了么?”蒋氏的语气很轻柔,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杨承祖“臣是个武人,就算说错话,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再者我相信,臣对王府忠心耿耿,娘娘和世子定会保住微臣的性命,也就没什么可怕了。钱虽然是我的,不过连臣自己的一切都是王府的,这点钱财,也算不得什么。”
隔着帘笼,杨承祖看不清后面人物的模样,蒋妃却可以轻松的看清杨承祖的长相。果然是个英俊的后生,可惜啊,他已经有了好几房妾室,要不然的话,他能尚主就再好不过了。昨天请陶神仙占算,这杨承祖居然是天庭武曲星君下界,乃是王府的大贵人。
陶神仙的话,是一定要信的,他既然是大贵人,于自己的儿子还是大有助益,乃是龙虎相益的局面。这样的人不能赶走,否则会折了王府的福,那就只能笼络了。能笼络住这样的人,一点银钱,其实倒算不得什么。
再者,听他刚才这些话,这人果然是对王府忠心,像这样忠诚可用的人,自然是要重用的。
乃至听说昨天那场发生在绮香馆的争斗后,蒋妃甚至想过,干脆让杨承祖尚主算了。也算长淳的好归宿,总比张嗣宗强。
可惜啊,郡主仪宾是不能纳妾的,他据说有好几房妾室,尚主的事就不能想了。只好用银两收买,再给几句好话,总归是要他作为己用。有宫女端了托盘出来,上面放着的,乃只地契。
“这五顷田地,都是上田,就算是哀家赏给你的。只要你好好为王府做事,为世子效忠,赏赐少不了你的。”
五顷上田,价值怎么也在两千两以上,关键是你即使拿出这个价,也未必能买的到这么多地。这笔赏赐,比杨承祖花在仪卫身上的钱要多出不少,这生意还是赚的。他连忙又是一阵谢恩,蒋氏又道:
“最近咱们安陆好象不大太平,我听说昨天晚上安陆城里还打了起来,一方是知州的衙内,另一方,却是建昌侯家的公子。建昌侯是来给王爷吊唁的,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也真是让人难说。”
“娘娘,这事臣也是今天早晨刚听说的,好象两方打的热闹,连那位万公子都不见了人影。不过娘娘放心,有卑职在,不会让王府出一点闪失,谁敢来这里闹事,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一顿棍棒打散了就是。”
“说的好,果然哀家没有看错人。”蒋妃夸奖了两句,忽然又道:“眼下哀家倒是有件事有些为难,不知道杨仪正能不能为哀家分忧了。王府在乡下有五千多顷田地,现在早就过了交租子的时候,可是下面的租子,死活收不上来。去的人去了几次,也没个什么结果,王爷又不在了,世子年纪还小,就是想去收租子,也找不到人。”
“臣义不容辞,定要为娘娘分忧。该收的租子,一文不少的都会收上来,请娘娘放心吧。”
“你上的那些条陈,哀家已经看过了,其实你是武职,这操演人马也好,还是如何任用手下,都是自己的事,其实不必事事都先向哀家说的。我不过是个女流,不懂这么多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臣不敢。”杨承祖再次跪倒在地“臣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臣僚,娘娘怎么吩咐,臣就怎么听从,不敢自作主张。王府仪卫,乃是王爷的部下,如今就是娘娘的人马,任何有关仪卫的事,臣都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由娘娘一言而决。”
蒋妃在帘笼后面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杨卿,你是得过万岁赐刀的功臣,哀家只是个女流,你是朝廷武官,其实不必如此的。即便是哀家,也无权对你指手画脚。”
“臣绝对不敢有此想法,在臣看来,臣既是朝廷武臣,更是王府的下僚。娘娘之言,于我而言便是旨意,您怎么吩咐,臣便怎么听,绝不敢有任何僭越。只是臣年轻识浅,行事上难免有些疏漏,还望娘娘能时时提点,让微臣不至于真的失了王府体统。”
“提点二字说不上,不过你行事倒是莽撞的很,卿云门捉翠儿的事,就办的太也粗鲁了。你可知翠儿是谁的人么?”
杨承祖低下头去,不敢仰望,只老实回答道:“臣只知道,自己是王府的人。至于王府里谁是谁的人,臣就没那个心力去考据清楚了。想来大家不管是谁的人,全都是王府的人,就都要守王府的规矩,都要对娘娘和世子忠心不二。做不到的,总是要受些惩罚。”
“这话说的……倒是有很多年,没听到这样的言语了,今后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被别人抓住了痛脚,把你也办了。翠儿的事哀家已经替你解决了,我等着看,你能把仪卫训练成什么样子,还想看着你以后又是如何辅佐世子呢。只要你对世子、对王府够忠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第三百五十章一拳开(二)
等到杨承祖出去,蒋妃命人撤去帘笼,摇头道:“秀嫦这丫头真是的,不知道又搞什么鬼,非要让杨承祖去乡下收什么租子。王府的安全还离不开人,何必又把人派去收租,难道家里真到了差那些租子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宗室藩王,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土地收入,也就是田租。当然,他们同时还在藩地经营商业,只是这种事肯定是要托别人出面,自己是不方面出头的。
宗室不得与四民通,如果藩王自己出来做生意,是要吃弹劾的,只能委托白手套来做。但是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以农为本,不管生意做的多大,还是有田地,才被视为家有恒产,也才能算是士绅阶层。
兴王是宪宗之子,孝宗的兄弟,正德的皇叔,在宗室之中,算是与天子血脉比较近的宗藩,受的恩遇也重。除了有三千余顷官田作为子粒收入外,还有两千余顷的民田,供应王府的开支。
宗室的禄米一万石并不足以应付偌大王府的支出,如果真指望这禄米过活,即使不考虑大小斗,克扣等因素,王府也是会饿死人的。而那三千顷官田,是朝廷代管,官府收租,再行转发给兴王府。三千顷田每年的子粒收益不过六千两有余,也没什么钱,真正的大头,还是在民田这。
王府的民田,是王府花钱购入或者开垦出来的,照例需要向朝廷缴税。不过王室也能想到办法逃避税赋,每年的收益,也超过十万两银子。再加上王府在城内开的铺面、生意等等,这些收入加在一起,才能养活王府这么多张嘴,并保证王爷一家及亲近宗族过上优越的生活。
这些田庄,是由庄头管理,按年向王府交租。这说起来,其实某种意义上就是包税,庄头只要交够王府的租子就行,至于他向庄里普通的佃户收多少租子,那就是自己做主,王府也不过问。以往这些田庄交租也一向畅快,从未出过问题,这回的问题,多半还是出在世子袭爵上。
杨承祖心中对这个工作倒是很欢喜,眼下这时候,自己去收租子,那知州衙门也就查不到自己头上,于自己行事可说是方便了许多。王妃这差事派的是时候,他自己也就用了心。
找来陆炳问了些情形,陆炳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对这事倒是知道一些“那些庄头混帐,他们想着,若是朝廷削藩除国的事是真的。这租子能赖就赖,能拖就拖,毕竟赖掉的部分,就都归自己了。再说王妃是个厚道人,他们只要来告免求缓,多半都会答应。他们就吃定了这一点,经常赖帐不交,若是王府里的人去收,好的便哭天抹泪,说如何活不下去,如果再逼迫,就只好死给你看。遇到不讲理的,甚至还要打人呢。”
“打人?不交租子还有理了?那衙门难道不管?”
“这是王府的事,衙门怎么会管,即使管,也多半是帮着那些庄头说话,说王府不能盘剥百姓,荼毒生民。你是知道的,现在有些人遇到官民争斗,肯定是要帮民说话的。”
“那我就明白了,不过庄头从哪算的民?这倒真是个怪事。”杨承祖嘀咕了一句,又吩咐道:“从咱们仪卫司选二百人,跟我去趟乡下,告诉大家把盔甲兵器收拾收拾,拿出点威风来,别丢了队伍的脸。这次的差事办好了,人人有重赏,酒肉管够,还有赏钱。到了乡下,我让打就打,让砸就砸,让抓谁就抓谁,不听命令的,军法从事!”
仪卫司里剩了七百来人,挑选两百人倒是容易,典仪所里,又支领了铠甲兵器,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仪卫司现在本来就是一支门面部队,衣甲兵器倒是都鲜明的很,鸳鸯战袄铁锁甲穿戴起来,配合上整齐的队列以及嘹亮的“三国战将勇……”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倒是不错。
杨家那百多人里,有六十多人跟着队伍前行,作为杨承祖手上的核心骨干部队使用。他们的衣甲装具和仪卫司差不多,可是整支部队流露出来的精神气质,却与仪卫大为不同。他们在恶虎庄那杀过人,沾过血,平日里训练也严格,行动起来,很有几分杀气。
随行的除了这些人马外,还有王府的几位管帐,以及一位仓大使。他们身上带着帐本,到了那里算帐比较方便。除了这些人外,杨承祖发现,队伍里还多了一个生面孔,那是个年纪比陆炳略大一两岁的半大孩子,按照十五行礼的规矩,他还没成丁呢。
身体很是单薄,看上去似乎体格不算太好,而且神态还有点紧张,部队离开王府后,他还不住的向后看。神情中属于那种既害怕,又兴奋,让人看着有点奇怪。
“这是谁啊?”他指着那半大孩子问道:“谁带来的,得说个名字吧?”
陆炳忙过来道:“大哥,这是小弟的一个亲戚,名叫蒋大郎。年纪还小,平日里只是读书,很少出来玩。这次听说咱要到乡下收租,就想跟着队伍一起来见见世面,大哥给行个方便吧。”
“这有什么世面好见啊,不过就是去乡下,打打人,吓唬吓唬土棍,然后让他们交钱。如果对这个流程不了解呢,回头我就带你去找个城里的帮会,观摩一下他们是怎么收钱的,路数都是一样的。要真想开眼界,哪天我带你和陆炳到城里的清楼转转,那才是真正的开眼界呢。”
他这话一说,陆炳的脸一红,其他几个军官也哈哈大笑起来。那蒋大郎脸开始也红了红,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反倒是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那也挺好玩的。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去试试。”
这一路上,蒋大郎的话不多,不过总是在一旁静静的倾听和观察。部队的行军,以及那首三国战将勇的军歌,都吸引了啊浓厚的兴趣。等听到杨承祖训导士兵“兴王府需要每一个人尽忠职守”时,他的眼睛渐渐变的亮了。
大队出了城,眼看就快到了兴王府田庄的地头,蒋大郎忽然问道:“杨仪正,你到了地方准备怎么做?”
第三百五十一章一拳开(三)
“什么准备怎么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从古至今的规矩。他们欠了王府的租子,就得给,我去那就是收债的啊。”
“可是本……我听人说过,当年春秋时有所谓千金买义之事,难道杨仪正不准备效法古人,也来这么一手?”
“你年纪不大,书倒是看的不少,这事也知道?”杨承祖看看他“你啊,不能只读书,要看看眼下的形式。现在又不是春秋时代,而是大明天下了。宁藩在江西造反,这个时候搞什么千金买义,信不信地方官走个折子上去,说是谋图不轨啊。”
杨承祖似乎也来了兴趣,对蒋大郎道:“读书是好事,但是死读书,就是坏事了。讲仁义是好事,但是不分场合的讲仁义,那就是蠢。现在做贤王是没用的,有用的,是做一个能搞到钱的王爷。前线在打仗,粮食是硬通货,米价一直在涨。那些庄头为什么不交租?还不是希望把粮食可以卖出去,赚一笔大钱?就算王府免了他们的租子,那些庄户难道会得到好处么?并不会,最后得利的,还是那些庄头。”
“夫子们说,不能与民争利,要体恤下民,杨仪正怎么看?”
“他们说这话,如果拿出来看,是没错的。不过要看的是,他们说的民是谁。不是说是个人,就是他们眼里的民的。他们所谓的民,是士绅,是地主,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面子的体面人,真正的泥腿子,在他们眼里连人都不算,也就别想着往民堆里混了。”
“你看啊,今年在打仗么,又有外四家军南下,难民肯定会多。按着我在河南的经验,这波难民又够受的。城里到时候肯定有人哄抬米价,借机大发其财,王府手里必须有充足的米,保证自己不挨饿。否则的话,一进一出,损失就大了。王府如果有粮食,不管是拿出来平粜,还是直接开粥场赈济,都能安抚民心。可是如果把粮食放到市场上自由贸易,那些难民就只能等着饿死。永远不要相信商人的良心,也不要相信乡绅的节操,能信的过的,只有官府。如果官府信不过,那乡绅只会更烂。”
“仪正这话,与我平时听的夫子的说法,不大相同啊。他们总是让我要相信士绅,相信这些财主的。就像本地这些望族大户一样,有很多都是善人,遇到灾年,也会赈济的。也许那些庄头,真的有困难?”
“本地当然有善人了,可是他们一方面开几个粥场,一方面把更多的人逼的走投无路,只好卖房卖田。这到底何为善,何为恶,说不清楚的。也没必要说清楚,只知道,不要信他们就是了。为了利益,他们可能会做一些好事,但是说他们有良心,还是算了吧。说到困难,每个人都有困难啊,比如那些佃户,他们就也有困难。他们交不出租子会怎么样?难道庄头会说,租子不用交了,明年再补上?显然不会啊,交不出租,就要借贷,借贷还要算利息,如果还不上利息,就要典妻卖子,很惨的。这些庄头们的困难或许有,不过跟王府无关。”
“那王府在本地的名声,难道就不要了?”
“名声当然要,不过利益也得要。”杨承祖笑了笑“所以这次出来收租子的是我,而不是王府的直系子弟。我先把赋税收上来,然后呢,王府的人再出面,宣布一下,这些坏事都是我做的,并非王府的授意。再宣布一下减免一些人的债务,或者再押着我打一顿杖,宣布罚俸啊,降职什么的。百姓么,具体的细节不会知道,他们只会知道王府确实是好的,我是奸的。王府的名声不会变差,利益也不会受到损失,你看这生意多好?再说眼下这个时候,名声差点,真的不是坏事。”
“仪正,你这说的似乎不是圣人之道,而是权术?”
“没错,就是权术。这些东西,那些教书先生可不会教给你们,就连王府里的世子也未必学的到,可是要想当好一个王爷,学一百句圣人之言,也没有学一点权术有用,记住这点,有好处的。”
蒋大郎听着杨承祖的分说,眼睛越发的亮了“仪正,如果权术那么有用,为什么夫子们教书时都不教呢?夫子们讲课时,只会讲圣人之学,讲教化,但绝对不会讲权术。世子殿下那边,是不是才能学权术?”
“一样,世子和你没什么区别,都只能学圣人之学。因为夫子们并不希望你们懂得权术,当然,也有些夫子自己,同样未必懂得权术。读书读坏了脑壳的人,也是有的。”
“那你是说,那些圣人之言,是没用的?”
“我从没那么说过,圣人之言当然有用,不过是分谁对什么人有用。如果你是圣人,我也是圣人,那么教化啊,德行啊,这些东西就有用了。我要名声,你也要名声,大家做事就得守着点底线,这时候你用那些规矩教化来用,我就要听。可是天下又有几个圣人?大多数人需要守的,是规矩。而规矩,是要靠力量,才能维系的。用力量维系推行的规矩,就注定不是适用在圣人身上的,也就注定不是永远光明正大。”
“世上本来就没有两全之法,既想要王府开心,又想要那些庄头佃户也开心,这是不可能的。圣人之学,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最后就只能屈王府而就佃户。说起来,也不算就了佃户,而是屈了王府,肥了那些庄头,这种生意,不能做的。这也不叫做好事,只叫助纣为虐。而权术,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只要有人背锅就好了。读书人希望维系圣人之学,这也不是坏事,如果有朝一日,真能像他们说的那样,人人都知道礼仪,懂得荣辱,自觉的遵纪守法,那就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个太远,眼下根本做不到,现在需要的,就是得让他们明白,违反了规矩,
对王府不够忠心,就要受到惩罚。”
第三百五十二章一拳开(四)
蒋大郎点点头,默然不语,似乎还在回味着杨承祖说的话。队伍已经出了城接近了王庄的范围,安陆十之七八的良田都在南部,兴王府的田庄也不例外。他们现在去的,乃是兴王名下庄园里,最大的一处。庄头姓祝,说起来与王府还能沾点亲戚。
兴王妃蒋氏的内侄蒋国栋,抬举了祝庄头的女儿做妾,虽然这关系有点远,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能算是王府的姻亲。有了这个关系在,他这个庄头比起其他庄头,腰板总是更硬几分。
“几次到府上来求告,就是这祝广祝庄头挑头,老货仗着有点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真拿自己当了亲戚了。王妃看在自己家的份上,见了他两回,他就跪在地上哭,说如何活不下去。下面的人到了他的庄上,还被他打伤过,他多半是把田庄当成自己的产业了,忘了这田地是王府的。”
陆炳恨恨不平的为杨承祖做着介绍,显然他也是把这祝庄头恨到了骨子里。前面负责探路的人已经回来禀报,说祝家那面得到了消息,带了不少人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要械斗。
一听说械斗两字,蒋大郎的眼睛里明显露出了光芒,兴奋地说道:“要打?真的要打架了?仪正,有没有把握打的赢?”
“把握这种事,没打过怎么知道,不过我有把握,这架打不起来。走,跟我过去看看。”等他们来到队伍前面,见对面已经来了不少青壮子弟,手中拿着锄头、棍棒等物件,看人数似乎比他们这边的人,还要多一些。
“这祝广耳目灵通着,咱们这边刚一出城,他那边怕是就得了消息。前几次王府来要租子的,也被他用这种手段对付过,说是迎接,实际就是吓唬人。这么多青壮,手里都拿着家伙,王府的人怕挨打,这要钱的事,也就不敢说出来了。”
“吓唬人啊,这个我很喜欢,来人啊!传我命令,我军列阵,鸣铳!”
仪卫司是有火器的,尤其兴王受弘治、正德两朝皇帝的厚待,府中兵器装备十分精良,火铳也有百十杆。杨承祖今天带出来三十几杆大霹雳炮,一声令下,这三十几只铳点燃火门,乒乓一阵大响,打的硝烟弥漫。
这些仪兵按着操练,排成横纵方队,手中刀枪高举,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刀斩斧剁般齐整。那名叫高升的小军,现在也被杨承祖提拔做了个小旗,一骑当先的来到那些庄客队伍之前问道:“尔等大队人马横在路上,意欲何为,难道是谋图不轨,想要配合宁藩做乱,夺取安陆城么?”
一顶大帽子从天而降,与以往那些和颜悦色或是明显被吓破了胆的王府来人完全不同,祝广那双小眼睛里,也泛起狡黠的光芒。看来这支人马,与以前的不大一样?只看这个阵势就比自己这些乱糟糟的庄稼人强多了,两下不在一个档次上。
田庄里其实也有些军户,大明实行卫所军制时,很多田地都是军田。到现在卫所崩坏,许多军庄直接被兼并,安陆也不例外。
那些军户变成了佃户,不过毕竟是军班出身,一些老的底子还在,在抢水或是夺地的时候的时候,还是比普通庄稼人表现的要出色。
可即使是这些平日里在村中战斗力最高的军户,跟眼前这些仪兵比,只看精神面貌也差着不是一点半点。再看看双方的家伙,就知道动硬的没有胜算。
“误会,误会了。小老儿只是听说杨仪正率队出城操练,担心你们饮食不济,这才带领着庄上的老少过来,为大军带了些吃食汤水过来,慰劳你们的。还不赶紧把吃喝给送上去,别让军爷们误会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抢步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的表示着,自己一行人并无恶意。
早就准备好的干粮、酒水,被流水般送过来,看来祝广做这事不是头一遭,有着多手准备。可是这些仪兵与以往所见军汉不同,并不是一见出了吃的就眉开眼笑,队列依旧整齐,一动不动,似乎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杨承祖催马过去,也不下马,只用马鞭一点祝广的鼻子“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这些人,正要到你的庄上去,你就头前带路吧。”
路上,这支人马迈着正步,唱着军歌,引得那些还在田里干活的庄稼人,不住偷眼观看。这些人不是没见过军兵,但是如此整齐的部队,还是头一回见。王府仪卫往日倒是知道威风,可似乎也没到这等地步啊?
等到大军到了庄上,也是取了随身带的干粮吃用,不动送来的饼汤,杨承祖、陆炳等几个军官,并那些帐房、仓大使则随着祝广一路来到他的家里。
高大的门楼,红砖绿瓦,俨然就是个小号的乡绅,半点也看不出只是个替人看管田地的庄头。杨承祖只看了看这房子,脸上就泛起了一丝冷笑,等到到了书房,只说了两句闲话,他便开口道:
“祝庄主,明人不说暗话,你欠了王府的租子不是一年两年了。做庄头的,是替主家看地的,到了年头,就该把收成交上去。可是你这么久不交租,做的就有点不称职了。今天我过来,倒也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只是来办一件事,收帐。我带了帐本,带了算盘,你让你的人准备一下,然后就开始交割钱粮吧。”
“这几年年景不好,地里实在是没有收成。您看看今年,天总是下雨,南边地势又洼,眼看庄稼就要泡在水里,怕是就要绝收了,实在是没有租子可交啊。咱们这庄稼人,家里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我就算想收,也收不上来。别人都看我是个庄头,其实他们哪知道我的苦,这收租子的差事,是个挨骂受累不讨好的,真的收不上来。仪正大老爷发发慈悲,跟王妃面前说几句话,免了我的差事,我感激您大恩大德啊。”
祝广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副受了无数委屈的样子。他的老婆孩子也听到了消息,都从内宅赶了过来,在书房跪倒了一大片,还有几个孙子辈的孩子,都是四五岁的童子,过来抓着杨承祖的衣角,不住的哀求。
“全家老少齐上阵,这操练的很熟练么。”杨承祖哼了一声,手点绷簧,那口御赐宝刀抽在了手中。“这刀,是万岁赐的,还不错吧?老祝,你说我要是拿这刀剁了你这一门良贱,算不算对不起这刀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一拳开(五)
似乎是为了给他助阵,杨承祖刚说完这话,本来平静的村庄里,忽然热闹起来。人喊马嘶口令吆喝声,隔着院墙,也能传进来。这处宅院的大门那里,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音,似乎有人在强行破门。
杨承祖道:“哦,我忘了说了,我进庄的时候,给手下的儿郎下过令,到了时间,就强行拆门进来。他们都是军汉,手下没轻没重的,万一把你家弄的太破了不太好,要不你去个人,指导一下他们怎么拆?”
祝广没想到,这次来的人见面就施雷霆手段,居然是不留余地。他跪在地上,没敢起来,但还是分辨道:“仪正老爷,我是真的没钱交租啊,您让我有什么办法?我与王妃可是亲戚,您这样做,不是不给王妃面子么。”
“亲戚?挖肉喝血的亲戚么?”杨承祖哼了一声“你这大房子住着,有老婆孩子,孙子孙女一大帮,还好意思说真没钱?你看看他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有哪件差了?听说你的儿媳妇里,还有本地望族郝氏的庶出之女,在外面,人也要尊你声祝员外。你听听,你都祝员外了,还敢说自己没钱?要不要我的人,帮你找一找钱在哪?就因为你和王妃是亲戚,你就更该带头交租,你带头拖欠租子,这合适么?就冲你是亲戚,你不但得交租子,还得多交,这才是亲戚的本分。”
说话的当口,那大门终究是敌不过外面人的冲撞,门闩断处,人已经涌了进来。仪卫司的人只外门外列阵,并没有动作。冲进来的,都是杨承祖从滑县带来的那些亲随护院。
这些人来的时间还短,连本地的话还不大会说,与人交流都得使官话,与本地就更谈不到什么牵扯了。因此他们不讲面子,也没有什么顾忌,冲进来之后直接亮出了兵器。吓的祝家的家仆纷纷躲避,不敢上去硬顶。
那些仆人最多是在乡下打过群架,可是来的人的表现太过剽悍,真动手,他们似乎真敢杀人。遇到这样的对手,这些家人也就不敢去拼了。
杨承祖朝他们点点头道:“来的还算及时,不过拿刀动枪的不好,我们是来收帐的,不是来抢东西的。不要表现的像一群强盗一样,要有礼貌,注意一下影响。”
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祝广“祝庄头,或者我该叫你祝员外,你现在是不是能想起来,你家的钱粮放在哪里?如果还想不起来的话,我就只好让我的人,帮你找一找了。”
“你们明火执仗,这是来抢钱的。我……我要去告你!”
“随便。我等着你。来人啊,动手。”
他带来的人虽然只有六十多人,可是行动十分迅速,而且他们对于这大宅似乎有所了解,上来就奔着几个地方去挖,很快,就有人将成箱的银锭挖了出来。祝广没想到,自己藏钱的地方,对方似乎完全掌握。辛苦多年的积蓄眼看就要被搜检一空,一下就站起身来。
可接着他只觉得腿弯一阵巨痛,身子再次跪了下去,那口宝刀则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动,留神伤着你,这刀杀你不犯法。”杨承祖冷冰冰地说道:“你欠王府的租子,不光是这点钱就能补上的。”
“我没欠那么多……”
“你忘了还有罚款这种事。另外,你当你欠的租子,不用付利息的么?我说过了,你是亲戚,所以还得多交一点,表示一下踊跃。你手里还有很多粮食吧,小小的庄头,能和人签定了七千石米粮的交割契约,手里的粮食,还真不少呢。这些粮食,我是运不走的,所以要你自己给送到王府去。如果你不送呢,那就要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已经响了起来,跪在地上的女人中,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被一个军汉抓了起来,向外就拉。祝广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是你的孙女吧,应该没记错,没什么,请她到王府坐几天客。你也说了,你们和王妃是亲戚,让她去拜见一下长辈,难道不是应该的么?等你送粮食过去的时候,正好接人,一举两得,多好?万一王妃高兴,或许还会赏下来不少东西呢,到时候你也体面不是?”
“可是……可是这些粮食已经签了契约的,如果到时候交割不出,那是要吃官司的。”祝广不知道,自己这桩十分秘密的生意,是怎么被仪卫司听到风声的。能吃的下七千石粮食的大商家,哪是他能得罪的起的,如果真的赖了对方的粮食,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自己去想办法解决,我只要粮食。对了,我提醒你一句,我手下人很多还是光棍汉,如果你的孙女一直不来接的话,说不定有谁忍不住,那我也没办法,就只能对你说声恭喜了。不过要是真这样,陪嫁可以少要一点,算是优待。来人,给他写个收条,把收了多少银子写清楚,帐本上注明一下,帐目一定要分明,不能让人说咱们不讲规矩。”
一场喧闹,一路哭嚎。不过哭的也好,还是在队伍后面追的也好,都是祝家的人。本地的庄客,只是在旁边看着,表情说不上是冷漠还是麻木。
类似的情景,他们见的多了,不过以往走在前面的都是祝庄头。追在后面的都是本地的佃户,今天换了人而已。而有的年轻后生,看着仪卫司的明盔亮甲,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问着自己家的长辈道:“我们能不能去仪卫司,谋个前程去?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能穿成这样,过这样的日子了。”
等到队伍出了庄子,后面还是有几个人哭着在追,似乎是那女孩的爹娘吧。不过这里有近三百人,他们追不追的上,都没什么意义。
看着大车上的钱箱,以及那个大哭不止的年轻姑娘,蒋大郎目光里明显带了几分兴奋,看着杨承祖道:“杨仪正,咱们就这么一路碾过去么?所有不欠租子的,咱们都拉走他家的女人,或是拿光他家的东西?那下次,我能参与么?”
第三百五十四章一拳开(六)
“你们啊,就是年纪轻,容易冲动,你看,刚看了一场抄家,就上瘾了。”杨承祖含笑看着蒋大郎,他这种语气不怎么尊重,只是蒋大郎现在看杨承祖的眼睛里,已经多了几丝崇拜,倒是没因为对方的语气而有什么不快在里面。或者对他来说,像这种人,就该这么说话才对,这才符合他的身份。
“下次让我参加吧,我也可以动手,或者帮你骂人。”蒋大郎锲而不舍。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不想教坏你们这些小孩子,再者,你多半没机会了。杀鸡给猴看的道理懂吧,可是如果把鸡和猴都杀了,那谁来下蛋,谁又来给咱们耍呢,你说是不是?毕竟这么多田庄,这么多的佃户,王府的人,是管理不过来的,必须要用庄头。再者不管是开垦荒地,还是组织生产,这些都离不开庄头,田地收成好,庄头是有贡献的。不过他们认为这种贡献,可以大到田地归自己所有,那就是脑子不清醒了。我没想过把所有的庄头都干掉,只是教教他们该怎么做人就够了。”
“仪正,你的意思是说?”
“祝广是这些庄头里腰杆最硬,也最能闹的一个。收拾了他,其他人就知道厉害了,所以就从他开始动刀。我们这一出城,那些庄头的人,也就都撒出来探消息,嗅味道。方才抄祝家时,我想其他那些庄头的耳目,也都看到了,咱们再走走,就能看到他们的反应。”
“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会不会集合丁壮,跟咱们来打?”这蒋大郎说到这个可能时,语气中不自然的带上了些许兴奋之意。在他这个年龄来说,对于血腥的恐惧其实是远远小于期待的,他从骨子里甚至希望真的打上这么一架,也好见一见传说中的血流满地,骨断筋折是什么样子。
不过杨承祖的话,让他这个希望瞬间破灭了。“你说的可能确实有,不过不大,他们毕竟是庄稼人,不是强盗。眼下这个时候,如果他们敢这么搞,我马上就可以说他们是宁王的同党,接下来就是官军来抄家。能给王府田庄当管事的,至少没有白痴,他们不会用这种办法来硬顶的,我想接下来,多半还是要谈。这就叫打得一拳开,免去百拳来。”
果然,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就有两个庄子的庄头过来迎接。这次带来的可不是青壮子弟,而是庄上的妇人,手里也都拿着热腾腾的饭食汤水,见面之后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恭顺。
杨承祖也没有像之前对待祝广那般,采取强硬对抗,似乎他的火气在祝家那用完了。对这两个庄头也十分客气,那些饮食也让士兵放心吃用。吃饭休息的当子,帐房与仓大使开始拿着帐本,给那些庄头算帐。
这两位庄头也不告免或是讨价还价,而是利落的答应补足积欠。银子部分,自己会想办法支付现银,至于粮食,则稍后会让人装车送到府里。即使有人因为数字上的差距表示暂时还不上,也愿意立下字据,以较高的利息,向王府借贷,用借贷的钱款缴纳租赋。
杨承祖于他们的态度,也报答以宽厚的对待,赋税计算上,也适当的给予了减免,或是分期付款的方式,总之这两个庄头最后欢天喜地的离开,与祝家那一路哭嚎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了晚上的时候,这支人马并没在田庄休息,而是选择了在野外露营。一个个帐篷支起来,大家点起篝火,加热着随身带的干粮。杨承祖这几个军官,则有士兵专门伺候着,还有人去捉了鱼为他们烤。
安陆山清水秀,鱼又大又肥,口感也不错。杨承祖将一条烤鱼递给蒋大郎,看他那吃鱼的模样,笑着问道:“没吃过?”
“没有。”蒋大郎点点头,旋又问道:“怎么不让这些人在田庄休息?我看那些庄头很热情的邀请,难道你是怕他们晚上暗算咱们?”
“他们敢!暗算官军,活的不耐烦了?不是那么个事,是这支部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可以练一练。长途行军,本来就是一种训练,仪卫司虽然是王府卫队,不承担作战任务,可是有备无患,训练一下,没坏处。让他们野外住宿,也是训练的科目之一,练出来,才能有资格成为好兵。”
“怎么,仪正是担心,安陆会有撕杀?”
“你这小子,怎么一听到撕杀就来精神啊,千万别盼着有撕杀。仪卫司一共才七百来人,王府那么大,如果真到了仪卫司撕杀的时候,王府内眷、世子、王妃肯定要受惊扰,那可不是好事。只是既然宁藩造反,咱们总要做好防范,按说他不会分兵来取安陆,可是湖广熟,天下收,万一他鬼迷心窍,真的派了偏师来取,总要做个防备才好。”
杨承祖心里想的,是利用这个机会锻炼队伍,将来这支人马才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心腹部队,去各地承担任务。不过这种事,在这显然不适合说,只好用宁王来做挡箭牌。
蒋大郎道:“仪正,你今天动手抄家,为什么不用这些仪卫的人,而只用你的人。难道是这些人,他们不可靠?”
“这倒不是,他们很可靠的,如果王府的仪卫都不可靠,那王府不就惨了?可是有一件啊,他们是本地人,很多人与那些田庄里的军户沾亲带故,说不定就和某个庄头是亲戚,不方便下手。不是说他们对王府不忠,而是自己陷入两难,帮谁都不好,最后只好做做样子。我的人,和他们连语言都不大通,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关系,自然就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任何顾忌。其实收税,也是一个道理,朝廷的税为什么难收?地方上官军和士绅彼此牵扯太深,甚至有些时候士绅支使官军,比朝廷还方便,还怎么收税?”
“那也就是说,如果兵丁和这些士绅彼此之间互不相识,这便可以保证赋税?”
“也不能那么说,即使你从外地调兵,也是管一时,不是管一世。士绅们总归是有手段,让这些外来部队,跟他们之间产生一些牵扯,然后就可以继续为所欲为。所以,要想要保证赋税收成也好,还是保证命令得到实施也好,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有一支忠于自己,服从自己命令的人马。有了这支人马在手,才是保障是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什么圣人教化,都不顶用。”
第三百五十五章一拳开(七)
随后几天,蒋大郎就像个虚心的学生,跟在杨承祖身边问这问那,杨承祖说的话,他也记了下来。
有了第一天的事,后面几天的事,推进的很快。有几个庄头就算想顽抗一下,可是发现杨承祖对于他们的情况掌握的很清楚,哪里藏了钱,或是和什么人签了契约,乃至在城里开了几间铺子,乡下有多少私自吞没的田地都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什么手段都使不出,就只有乖乖认命交钱的份。一连五天过去,积欠的税赋已经收上了八成,至于剩下的两成,属于实在无力清偿,不过也拟订了一个还款计划,并且给王府打了欠条。到时候不交税,可以把他们的房子田地收回去。
“这两成,其实就是给王妃娘娘留的‘仁义’。过几天王府再派几个文人过来,宣布这些欠条全部作废,那两成不用还了,王府的仁德之名,保证比之前更响亮,丝毫无损先王威风。”
回去路上,杨承祖耐心的为蒋大郎讲解着,那祝家的姑娘,在被捉走的第三天,就被家里赎了回去。祝广答应,肯定会将七千石米一粒不少的送到王府,又请了几个本地有头脸的人出来说和,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押一个大姑娘回府,终归是于名声有碍,我给他的时间,就是让他找人的。只要他不是太蠢,能够找到人,并且做个保证,我自然会让他把人领走。如果蠢到连找人都不会,那就活该他倒霉了。”
“仪正,你就不怕回到府里之后,被王妃责罚么?”
“这倒是个问题,其实这就像朝廷一样,朝廷里不是没有能做事的人,只是缺乏敢做事的人。因为做了事之后,肯定要被骂,千夫所指啊,谁知道万岁扛的住扛不住?背锅这种事,风险很大的,一旦扛不住,用你的头去平息大家的怒火,你说冤枉不冤枉?”
“就因为万岁做不到给大臣撑腰,让他随便去做,自己给他撑着,所以大家就只能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就是了。娘娘是个好人,再者,我得罪的也不过是一些庄头,他们肯定要告我的状了,不过又能怎么样?他们的身份也不高,门第也不显赫,跟我差不多,告不倒我的。最多就是挨一顿棍子,都是自己人行刑,伤不到哪去,不就是折点面子么,为了王府,这点面子不算什么。”
蒋大郎点点头“仪正放心,王妃是个明理之人,绝对会明白仪正苦心,不会对你责罚什么的。王府固然是要个仁厚之名,但也不能寒了忠臣之心。”
等到人马进了安陆,杨承祖发现蒋大郎的人忽然不见了,叫来陆炳之后,陆炳只说是他回去了。杨承祖笑了笑,问道:“这次的事办的顺当,你说第一功劳是谁?”
陆炳这几天过的也很兴奋,他从小习武,但是没和人动过手,更没经历过这种抄家吓人的事。这几天只觉得自己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官做到这一步,才算有了些味道。想了想道:“应该是大哥手下这些儿郎吧,毕竟仪卫们只是站了站台,实际没做什么。”
“这话就不对了,没他们站台,镇住那些村民,又如何保证他们不动武呢?再说,仪卫们的威风,也不是没用,现在田庄里不少后生,都想要当仪卫了。如果不是怕万同发火,我就真要招募一批青壮进来,把额兵补齐。可是要说这次最大的功劳,也确实轮不到仪卫头上,因为有人比他们功劳更大。这个人,便是你。”
陆炳脸一红“大哥,您这是说笑了,小弟不过跟在您后面,什么都没做,哪来的功劳。”
“我这次能够顺利的做成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我有情报。而把情报给我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那些庄头家里哪里藏着银两,又有谁和人签了什么契约,谁在城里有多少铺面乡下有多少房产田地,我又怎么能恰好打在他们七寸上,把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所以说这功劳是你的,或者说,是把功劳给你的那个人的。方便不方便说一下,这些消息是从哪来的,别告诉我你能掐会算,我是不信这个的。”
他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半大孩子,居然能掌握这么多情报。这些事,必然是一个颇有能量的主暗中帮手,才让自己顺利的打服了这几个庄头。而躲在幕后这个人,既然有搞到这些消息的渠道,必然是个手眼通天的角色,按说他要是想收拾这些庄头,自己出手就成了,何必要劳旁人?
陆炳脸红道:“大哥,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其实这些消息,都是钱夫人那里给的。”
“钱夫人?难道我们收拾的庄头里,有人叫阿土伯么?”
“大哥,你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需要告诉我,钱夫人是何方神圣,他为什么帮我就好了。”
“也没什么,钱夫人是本地一位商人,生意做的很大,城里很多铺子都是她的产业,在乡下也有偌大一片庄园田地。能把生意做大的人,自然都有些办法,像是消息这些,她自然是掌握的。之所以帮我……她跟长寿郡主是朋友,所以就帮帮我们的忙。可是她特意嘱咐过,不让我把她的事说出去,所以我就没说。”
杨承祖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你受人之托,理当忠人之事,我也不会怪你。这个钱夫人看来是咱的朋友,今后有机会,我会去拜访拜访他。”
等到陆炳离开,杨承祖嘴角牵动,露出一丝微笑“蒋大郎,钱夫人……陆炳啊,你虽然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小。不过可惜,你说的这些谎话,是骗不过我的。钱夫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你肯把兴王世子带出来,胆子倒是不小,不过这确实是个机会。只有接近世子,才能获得世子的信任,先有从龙之功,才好发迹。”
他看了看身后那些大车上拉的银子“希望这些银两,以及我说的那些话,能在世子面前换一个好印象。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就都指望着这一回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一拳开(八)
王妃的赏赐来的很快,杨承祖那边银两入库的手续还没办完,黄锦就已经出了卿云门,前来传旨。此次仪卫司所有出动的人手,每人奖励两个月粮饷,而杨承祖此次劳苦功高,特赏白金千两,精米百石,以为嘉奖。
凤翔宫内,蒋王妃把朱厚熜拉到眼前看了又看,“出去这几天,可曾饿瘦了?你这孩子也真是胆大,不与娘商量,就敢擅自做主出府。如果不是你姐姐说情,我非让黄锦把你追回来不可。”
长寿郡主就在蒋妃身边坐着,忙劝解道:“母妃,毕竟小弟将来是要执掌整个王府的,如果不让他把那些田丁地亩庄头租税的事理清,这财权就终究拿不过来。等过段时间,我这边铺子的收益,也要跟小弟一点点交代清楚才行,免得被人骗了。”
世子脸上还带有一丝兴奋,仿佛这一次的出行,是自己立下的功劳。“母妃,我这次出去,跟杨仪正学了很多东西,我总觉得,就算是跟袁长史学上十年,也未必及的上这次出去的几天。我懂了很多,那些下人奴婢们,再想蒙骗我,就没那么容易了。今后他们再想拖欠租子或是应缴钱粮,我就有办法对付他们。”
“还说。”蒋氏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你爹在世的时候,是人所称道的贤王,这回他的仁德名声,怕是要受不少妨害。这些天来告他的状子,都快堆成山了,要不是你求情,我非要打杨承祖几十板子,让人知道他的行为不是我们王府的意思。”
“母妃,他一下追回来这么多租赋,怕不有二十万银子入帐。如果连这样的功臣也打,儿臣怕是寒了别人的心呢。不过是些小人的告状,母妃只当没看见就好了。”
“确实,杨承祖这功劳,立的是不小。女儿若是出手,倒也有把握把银子拿回来,但只怕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利落。”长寿郡主听着朱厚熜叙述两人的言语,频频点头。
“若是只追回来租赋,也不过是个能员的本事,最重要的是,他肯让自己吃亏,来成全王府的名声。像这样的忠臣,我们确实需要拉拢,而不是真的用他来维护父王的名声。欠债还钱,是天下最大的道理,那些人穷也好,难也好,不过都是借口,不能因为这些,就真的欠债不还。再说,我看他们也不是真穷,若是惯着他们这个毛病,咱家的租赋,就别想收回来了,这份家业也守不住。所以不如就干脆告诉他们,杨仪正的意思,就是王府的意思,谁敢欠租不交,就是这个下场。”
她说到这,又沉吟了一阵“其实我在想,如果这次可以弄成一个契机,今后谁能把租子收上来,就能从中抽一分水头,二十万银子,抽一分水就是两千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这一分的水头,我想肯为我们办事的人,也许就能越来越多了。”
杨承祖交割了银子,自己寻个由头出了府,一路回了自己的那处宅院。见家里倒是一切正常,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听说就在这几天,安陆又出了一件大事。继万嘉树失踪之后,张嗣宗也失踪了。
“什么?张嗣宗也被人架了票?不可能吧,他身边肯定带了不少随护,就是我们想动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谁这么本事,能架了他的票?”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这事应该是真的。万同昨天还邀请了安陆所有的名门巨室,商议大家凑一凑份子,把张嗣宗先赎回来再说。毕竟他要是在安陆出了什么意外,这个责任万同是承担不起的。孙老还特意让人过来关照了几句,让咱们没事的时候少出门,免得也受了害。”
如仙介绍着外面的局势,苗氏则道:“那万公子关在地窖里那么多天,虽然有人喂水,可是没人给吃的,会不会给饿死啊?如果他死了,这事是不是就麻烦了?”
“恩,我也觉得日子差不多了,这就把人给他送回去,总不能真让他死在咱这,太晦气。”
听说儿子被仪卫司的人找了回来,万同自然是打心眼里不信,仪卫司平日里只负责王府的安全,不参与州内事务,如果衙门找不到人,那他们就更找不到。所谓恰好遇到贼寇,顺藤摸瓜,找到公子下落这些话,一样骗不了他。
毕竟做了多年的亲民官,审过的案子不知多少,万同的脑子并不糊涂。这样破绽百出的谎言,他哪里可能相信。但问题是,你抓不到这些人的手腕,就只能认下说的这些话,等到他看完了眼前那一叠厚厚的口供后,面色就变的更差。
“杨仪正,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本官看这些,目的是什么。”
“州牧,您别误会,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在捉拿贼寇的时候,他们跑的急,无意中遗落了这些东西。我简单看了几眼,发现事关重大,如果流落出去,怕是对您和令公子都不是好事,所以给您送过来了。请您收好。”
这话里的威胁之意,万同当然是听的明白的,只是这份东西的分量太重,有很多东西涉及到女人的阴私,绝对不是编造所能编造出来的。而且自己儿子的品行,做爹的也清楚的很,丰流才子,率性不羁,这里面隐藏的是什么含义,也是明白的。对方肯定不是污蔑,而且也污蔑不来。
如果这东西流出去,不但自己完了,自己的儿子也完了。那些愤怒的名门大族,不知道会用出什么手段来报复,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父子,敌不过这滔天的怒火。
铁万同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强自镇定,冷声问道:“你把这个东西给我,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么?”
杨承祖的神色还是那么自然,仿佛不知道自己给出的东西有多大的分量一样。
“我说过了,我就是怕这些东西利落到外面,万一有人拣到,又恰好他认识字,又恰好这人不知轻重喜欢乱嚼舌头,不知道会说什么。对您和令郎,都没好处,不是么?所以您把东西收好,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上次说的事,还希望您考虑一下,仪卫司的人,活的不容易,该给他们的粮饷,总要给了吧。还有啊,老王在日,朝廷待其极厚。如今人刚一走,就停了禄米,若是王妃真的修本到万岁面前哭诉,我想万州牧也不好看吧,您考虑考虑。”
万同沉声道:“你是说,你为了仪卫司和兴王府,就要做这些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事做了之后,不会就这么算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一拳开(九)
“州牧,我不知道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帮着王府去乡下收租子,恰好遇到了贼寇,又恰好把令郎救了出来而已。其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说话做事,一定是要讲证据的,否则怎么服众,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承祖打了个哈哈“您号称铁万同,官声好的很,是爱民如子的清官。像这样的好官,应该做的越长久越好,说不定日后发迹,还能有所提携,受到重用呢。如果这东西流出去,妨害了您的官声,于您未来的升迁可不利。我这村催是为了保全一个清官,才把东西给您,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我只能说,实在非我所愿。”
“你做的不错……不,应该说,你做的很好,非常好。”万同沉默良久,忽然发出了对杨承祖的赞许“你是个优秀的仪卫正,或者说,本官自从上任以来,王府的文臣武将之中,像你这么尽忠职守的,也是第一次见,我佩服你。既然你说了,我就答应你,兴王的禄米,以及你们仪卫司的粮饷,乃至王府的地丁银子,我都会补齐,三日之内,会送到王府去。你让王府的库大使做好接收的准备就好了。”
“多谢州牧成全,不过临来时,王妃倒是说过。如今朝廷正在用兵之时,钱粮上比较紧张,王府的地丁银,就全当兴王府输捐报效,就不要了。那禄米实在是没办法,王府里几千张嘴等着吃饭,粮食可是耽搁不得。哦,顺带说一句,我这次到乡下收租时,发现我安陆的良田都集中在城南,而那里地势又洼。眼下安陆雨水大,我看那堤坝有些不牢固了,万州牧是一方父母,这事还是关注一下比较好。”
等人前脚出去,后脚,房间内一个茶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十瓣。
万同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答应补上的钱粮禄米,果然如期送了过来,王府的经济压力,已经得到了缓解。仪卫手里有了粮饷,训练上就更加卖力,而万同也确实开始组织人手,筹措资金,准备修缮那道大堤。
除了兴王的产业外,本地名门望族的良田,也大多都在城的南部,一旦溃了堤,所有人都会受损失。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不管立场如何,肯定会团结合作,先把危机应付过去再说。
张嗣宗在万嘉树被释放不久之后,也重新露了面,听说是衙门里筹措了一大笔款,把人赎了出来。好在张嗣宗并没有因此责怪官府的意思,反倒是自己还掏了一些银子,算是感谢各位乡绅救援之德。
这种事虽然乡绅们出了钱,可是同样得到了太后娘家的感激,从这个角度看,这生意并不算亏损,只能算皆大欢喜。杨承祖这边,也并没有因为万嘉树的事,就受到官府如何的刁难。
毕竟他现在住的是孙家的别院,而且孙交与他的关系,安陆很多人都知道,如果现在出手动他,与搞孙交没什么区别。万同不管如何愤怒,也要掂量清楚,他一个在任知州,对上冠带闲住的尚书,有没有胜算。
不过杨承祖自己,显然是没考虑那许多,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怎么折腾万同上。他在盘算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出名。
他在滑县的名声已经大的不得了,可是由于这年头信息传播速度问题,在湖广,他的名声就没这么大。很多行商或许知道一些他的故事,但是也知道的不太细,至于普通乡民,就彻底的一无所知。而在大明朝,你的名声越大行事就越方便,所以他现在,也开始琢磨着如何在安陆这里积累一些名望了。
再搞什么舍身护堤的事当然是不成,他不认为自己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有人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而且这里的文风远比河南为盛,即使自己真的跳了,也最多算是一勇士,离名流差的远了。在这里要想出名,还是要从文字上想办法。
考科举,参加诗会文会,乃至清楼里的斗诗夺佳人,都是出名的办法,可惜这些哪条也不适合他。他不管参加哪项,结果都是送脸下乡。思来想去之后,他想到了一个出名的办法:写书。
明朝此时小说业并不算太发达,但是也已经开始起步,像是《新刊全相唐薛仁贵跨海征辽故事》这样的故事书,已经在民间开始刊印发行。尤其如今不像国朝初立时管理严格,于书籍物上有许多要求,相反倒是开化的不像话。
像是小说这种词话本子,连正德皇帝也是要看的,甚至因为宫里没有,就让内侍到街上去花高价购买。这种东西,别看皇帝也看,但是内容上,却并没有某个专门机构负责审阅,大家写的很随意。也正因为此明朝小说内容上大胆奔放远胜当世,那本水浒同人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
甚至于你在书里直接诽谤君父,也不用担心被拉出去砍头。而杨承祖别的不说,脑子里光装的故事就不知道有多少,在这个时代拿来写作,自然没什么问题。
只是他自家事自家知,自己的书法如果拿出来,是会被笑掉大牙的,只好拉过如仙道:“如仙姐,这次怕是得要你劳动玉手,为我写上点字了。”
如仙是清楼花魁,文字上受过专人教导,一般的秀才,书法的功力也未必及她。听杨承祖一说,她微笑道:“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我要你多陪一个晚上给我。”结果她这表态没过了半日,李玉娥及月娥姐妹就羞答答的表示“奴家在家中,也是学过写字的,写出字来,也不难看。”
这第一个故事写什么,倒是个问题,这小说不像时文。时文是给要考科举的举子们看的,话本小说,则是给认识字的行商,大宅门的妇人小姐消遣解闷的。这年头金戈铁马的东西不少,要写出来,也算有市场,可是要说想要一炮走红,似乎得想个新鲜题材。
见几个佳人在那里执笔等候,杨承祖心思电转,琢磨着该用什么故事来打动人。忽然,他见到二姐玉娥一边握着笔,一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皮,回想往日两人的种种经历,灵光一闪
“有了,咱们这第一个话本的名字,就叫做生死恋!没错,就是生死恋,又名罗密欧与朱丽叶生死节烈全传。下面我说,你们来记,这一个本子,就要把名字打出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成名(一)
人工誊写的速度,是不能和电脑打字机等相提并论的,所以这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也不过讲了两折,就只好停下。可是几个女子虽然放下了笔,谁也不肯离开,就连柳氏都过来,听自己儿子讲的这个故事。
直等到听完之后,铁珊瑚、苗秀姑这干眼窝子浅的,已经忍不住流下泪来“好可怜的两个人,好端端的一对,怎么全都死了。”
如仙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慢说这故事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只要能让自己男人成名,她也不介意亲手把人掐死。听完之后倒是拍掌道:
“这个本子写的确实好,不知道要赚多少小姐、夫人的眼泪。那些秀才老爷们,看过了这些话本,不过随手一丢,而那些小姐夫人们,闲着没事干,可是会拿出来看了又看,哭了又哭的,保证她们会记住承祖弟弟的名字。”
她甩甩手腕“不成,我得抓紧写,这个本子必须抓紧出。”
安陆作为文风昌盛之地,识字率并不低,几个大宗族都兴办有社学,官府也有自己的官学。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不少读书人教人识字,在这里,书籍话本也格外好卖。
初时拿到书坊里的稿子,不过是打着孙家加兴王府的旗号,没人敢不接这个活。可是等看了几页稿子之后,那书坊的老板就直接上门拜访“这个稿子,我们要了,价钱的事好商量。我们只求一件事,后面的稿子,我们也想要,咱们可以签一个长期的契约,谁也不能反悔。”
绮香馆内,继薛妙妙之后新崛起的另一位红倌人苏若兮手中捧着那话本,好看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这怎么说死就死了?我还当两人能有个好结果呢,怎么……怎么能这么写么。”
一旁伺候她的丫头也道:“是啊,奴婢也说,这位写书的人,也忒狠毒了。居然把一对璧人都给害了,简直岂有此理。他们理当结成夫妇,罗公子高中状元,朱小姐得封诰命才对,怎么……怎么能这么胡乱写。听说这是兴王府里那位新来的仪卫正写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仪卫正?那不是个武官么,什么时候赳赳武夫,也能写的出如此动人的文字?”苏若兮咬了咬下嘴唇,忽然吩咐丫鬟道:“你去替我查一查,是不是真是那位仪正老爷写的。如果能弄准的话,你就替我捎个话给他。”
她脸上微微一红“只要他肯改了这个结局,给罗公子和朱小姐一个好归宿,我便分文不取,侍奉他一个晚上。依我看,能写出这种结局的,定是平日里找不到女人,所以心里憋屈,看不得别人好的。我陪他一个晚上,让他心情舒畅些,就不要写这个东西害人流泪了。”
丫鬟出去时间不长,等回来时,并没能扫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倒是手里多了个本子“那位仪正又出新做了,名为怒海孤舟记。说是一艘名为铁达尼的海船倾覆的故事,我就先买回来,给小姐饱饱眼福了。”
孙家的内宅里,孙雪娘的两个嫂子手里捧着那本怒海孤舟记,眼眶还是红的。“汝若蹈海,吾必随之。真没想到,那位杨将军看着是个强壮的武夫,还怕雪娘嫁过去吃了亏,受了委屈,没想到,还是个才子呢。”
“是啊,能写出这样话本的,必是个有才情的。依我说啊,似这等人物,就是不去科举,没有功名,也是个好相公。内宅里有些人乱嚼舌头,说什么这段姻缘是牛嚼牡丹,这回我看谁不闭嘴?”
“就是,再说生的身子壮些也没什么不好,男人么,还是强壮些的好。”两个已婚的妇人一阵会心微笑,拿了本子给两个嫂子炫耀的孙雪娘,却是脸红着低下头去。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托人上门求亲?难道这种事还要女方先说么?真是个呆瓜。
啪!话本被摔到地上,那位罗嬷嬷吓的跪倒在地,磕头道:“奴婢死罪,奴婢该死。要知道郡主不喜欢杨仪正写的这些东西,吓死奴婢,也不敢把这些拿到您的面前,坏了您的兴致。请郡主降下责罚。”
“不干你的事。”长寿郡主摆了摆手“我只是气这混蛋,真的不懂好歹,难道铁万同是假的?如果不是我给他机会,让他到乡下收租子,他说不定就要被铁万同怀疑了。现在倒好,写出这个东西,居然交给屈山坊去印,难道我们王府的名下,就没有书坊么?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你说我能不气?再说,看他写的是什么?这个陆氏有了未婚夫,却和画师李生有苟且,非但不口诛笔伐,反倒是大加褒扬,他就不怕被这合城的儒生相公们口诛笔伐么?不守妇道的女人,难道也是能这般抬举的?”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触动了一些什么,后面的话就没说下去。过了半晌之后,她才道:“你去让陆炳跟他说一声,暂时先不要写东西了……等这段日子过去,我会亲自去和屈山坊的老板谈,他今后写的话本,都得从我们王府的书坊发。肥水,流不到外人的田里去。”
时间之河以缓慢流逝,日子在风平浪静之中度过,杨承祖虽然接到陆炳的暗示后就没再推出新作,可即使这两个本子,也足以让他扬名立万。名声分很多种,诗文名动天下固然是一种,但是写的一手好唱本,也同样可以扬名。毕竟这个时代的名士大家,也会去写这种唱本,其传播力度和影响并不能小看。
当那些夫人小姐们,不是拿着生死恋哭,就是拿着怒海孤舟记哭时,杨承祖的名字也就逐渐在安陆文人圈子之中传开。孙家对于这位未来门婿也有意的在造势,在他们的宣传下,杨承祖允文允武,文武双全的名气,也就越发的响亮。
在这种情况下,中元节刚过不久,杨承祖就接到了一封邀请他参加阳春亭重阳诗会的请柬,亦或者,可以称为战书。
也就在这边文人才子们,想着如何在诗会上打脸这王府仪正的同时,让我们放眼到更广阔的空间。江西起兵的宁王,在朝廷外四家军南下的大背///景下,作战越发艰难,攻南京不克,而南昌复为南赣巡抚王守仁所攻,一日三警,军心动摇。
这种北景下,为了分担自己这方面的压力,牵扯朝廷兵力,其接受麾下谋士建议,命镇国侯王金童为主帅,领兵五万抄掠湖广。战争的乌云,开始笼罩在湖广的上空,名为死亡与灾难的风,开始朝着安陆缓缓吹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成名(二)
宁王起兵之初,号称有兵十余万。后得了许多城池,不但通过这些城池的武库充足了铠甲刀枪,更是在所得之地实行扫丁之制。凡是宁王控制区域内成年男子,大多都被抓进部队里发给刀矛充当兵士。通过这种手段,宁王的部队飞速扩张,对外宣传已经改为雄兵百万,席卷东南。
眼下虽然与朝廷的作战不利,顺德军已经开始走了下坡路,但是从宁王方面发布的数字看,其兵力有增无减,已经有雄兵一百五十万。这五万人马对于这么庞大的数字来说,只能算是一支偏师,并不能让宁王伤筋动骨,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就不能等闲视之。
宁王的这次军事行动,一为抄掠湖广积粟以充军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牵扯朝廷兵力,使其不能再集中主力对江西用武。湖广为东南大军重要的军食来源,一旦失守或是糜烂,则全军的军粮供应都会出现问题,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湖广原本的机动部队基本都被抽调出去,参加前线对顺德叛军的作战,本土守备兵力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以大明第一大行省的规模,能动员出来的兵力也不超过三万人。而且这些人马散居各地,分守城关要塞,对上五万大军,实在是有点难以支撑。
且湖广境内有几十个长官司、宣抚司、宣慰司等土司机构,那些土人酋长平日里就自行其是,俨然国中之国。在这个时候,就更加要防范他们借机生变,响应宁藩,一时湖广官场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可是对于安陆而言,这种大战将至的感觉还没有反馈到普通百姓身上,至于文生俊秀,就更不以为然。毕竟前面有武昌挡着,想来叛军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绕武昌而取安陆,那不是舍本逐末么?眼下显然还是维护自己安陆才子的面子,打掉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府仪卫才是正理,其他的都不重要,这场诗会,不能停。
杨承祖接到请柬时,他正在和陶仲文两人琢磨着写一部大部头的话本出来,名字就叫做《封神演义》。
许仲琳这个时代还没有生出来,也就不存在他闺女出嫁没嫁妆的事,这书就没人知道。杨承祖的记忆力,也没逆天到可以把书默写出来的地步,可是至少知道大概情节,自己按照主干敷衍的本事,总是有的。
陶仲文则作为领域专家,被他当做顾问来请教,于道门中的人和事,乃至一些典籍讲解,也就由他负责。眼下对于道门进行宣传吹捧的话本倒不是没有,比如吕洞宾斩蛟的故事,就已经有母本在流传。但问题是,封神演义是一部超级大的部头,按照杨承祖的说法怕不能写上几十万字,这就少见的很了。
道门自有的典籍,并不适合讲解给普通的老百姓听,或者说,你讲了他未必有兴趣听。用这种话本的形式为道门做宣传,陶仲文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于这事的热情很高。
两人的交往,也是属于半地下状态,毕竟一个是武胆,一个是王府遇到大事必然要参考的神仙。如果都知道两人交情莫逆,那么两人怕是都很难得到信任。好在陶仲文跑惯了江湖,于如何保密上很有心得,倒是没被人抓住什么根脚。
等看到那请柬时,陶仲文摇头笑道:“杨老弟,你的麻烦怕是就要来了。文人相轻,这安陆的才子,怕是要找你麻烦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先找家里的女眷为你做几首诗词备着,免得到时候出了丑?”
他对于杨承祖的学问是有个根底的,知道在这种文会上,他就是个送脸的命。只是他很奇怪,以他这种才学水平,是怎么写出这么多话本的?当然,这种话没法问,只能另找个方式提醒他。眼下两人毕竟是一个阵营的,杨承祖有了声望,如果在诗会上被打掉,前功尽弃,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这种邀请也是没法推辞的,既然你写了话本,以文人自居,那有些邀请及应酬,就是推不开避不了的。即使是王妃那边,对于这事也只会支持,不会有什么反对。
他倒是知道,杨承祖家眷中,有一个是清楼花魁出身,想来是能写诗的。再有,他与孙家小姐那事,在安陆传播的范围不,孙雪娘人称才女,做几首诗给他,应该没问题吧?
“不必了,没什么意思,这种聚会说实话,很无聊。”杨承祖显然没把这事当个事,那请柬看了几眼,就随手塞到袖子里“眼下你看啊,秋收刚过,粮食的入库,秋粮的缴纳,前线的战事,这些都比文会重要多了。可是这些才子们的眼光,还是只盯在谁的名气比较大,谁的才学比较好上,有意义么?”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对于文人来讲,这才名的争夺,是第一要紧的事。于他们而言,这就是他们的战场,倒是真正战场的胜负,对他们影响反而不大。宁王也好,朝廷也好,都是离不开读书人的。顺德伪朝也一样要读书人做官,一样要结好那些士绅,所以士绅和书生,于这场战争的走向,未必真正关心。真正要关心这事的,倒是王府。宁王若是下了湖广,湖广这几个藩王,谁也没好处。”
陶仲文是知道民心的,于这事分析的很透彻,最后建议道:“怎么样,要不要找孙家求援啊?孙翁是文坛泰斗一般的人物,他出来说句话,很管用。保证你可以过这一关。”
“道长,你这就太小看我了,难道没有孙家,这一关我就过不去了?不就是做诗么?到时候,我自己有办法,孙家的人情,不是很想欠。如果孙家找你合八字,记得告诉他们,我和孙小姐八字犯冲,一旦成亲,彼此都有血光之灾。”
等回到家中,为着谁随同参加诗会的事,家里又是吵个不停。孙雪娘暂时不会嫁过来,导致原本松散的内宅联盟宣告破裂,杨家的内宅,再次陷入多极对立,剑拔弩张的状态。
不过这种场合,确实没有谁比前任花魁如仙更合适,在滑县她参加过的这种诗会就不知有多少。或者说,这种诗会里如果没有名纪,那就像菜没有放盐一样,没什么意思。
如仙笑道:“这文会啊,其实就是男人显示自己才学,在女孩子面前炫耀的地方。希望通过一首诗来打动女人的心,留下一段佳话。每次这种文会后,都会有谁谁谁成了谁谁谁的入幕之宾这种雅事。承祖这次去,可有目标,去摘哪位姑娘的心?听说这次去的,可是有几个还是清倌人呢。可惜那薛妙妙死了,要不然把她从万嘉树手里夺过来,那才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