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女儿情(二)
李薇扔掉丁安妮的小纸条,继续做英语测验,眼看要做完的时候,有别班同学在高一二班教室门口喊:“你班曹老师让李薇去办公室一趟。”喊完就走了。
李薇正做题入迷,这英语可是她强项之一,超喜欢的说,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抬头看看林晓:“刚刚是叫我?”
林晓点头:“没错,让你去我班老师办公室呢。”
李薇把最后一道题做了,盖上钢笔帽,用钢笔压住卷子,叮嘱林晓:“帮我看着点儿啊,要是下课我还没回来,就帮我放书桌里面,钢笔也别掉地上了。”
林晓头都没抬地翻了个白眼儿:“放心去吧,这个还用你说!”
李薇出了教室,迎面遇见高悦不知从哪里回来了,她说怎么刚刚卷子的时候她不在呢。
李薇正考虑着要不要说话,高悦吱声质问了:“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没人告诉你么!”
李薇仰头望天:“管你什么事儿。”
两人擦肩而过,互相交换了个哼--
李薇故意学她和秦灵的样子,忽然现鼻孔朝天耍横也是很爽的,看来以后跟谁都得硬气点儿,别人郁闷了,自己爽了嘿嘿。
本来李薇还没觉得什么,如今高悦巴巴的来报信儿,忽然让她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丁安妮写的小纸条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是就没什么好说地。若是真地呢?
李薇刹住脚步。琢磨了半天。不管怎么说。老师那里一定要去地。可要是真是犯事儿了地话......
李薇迅速到一楼传达室那里打了个电话。打给罗三舅地。好不容易在打了第三个电话地时候找到了罗三舅。李薇背对着传达室老头(李薇心里暗暗希望他是耳背)。跟罗三舅嘀咕了几句。放下电话松了口气。
调整下呼吸。这才去了老师办公室。
一进入老师办公室。李薇就觉得不好。无他。她家罗大也在里面呢。
一班班主任正坐那里和曹老师说话。言辞严厉义愤填膺。
“...啊,曹老师你说说,现在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早熟呢。才多大......”
李薇听了几个字,就知道这回是真的犯事儿了。
看了一遍一脸平静地站着地罗大一眼,罗大也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冲李薇点了下头。
李薇心里稍安,迈步从容走了进去:“老师你找我?”
曹老师抬头看了看李薇,没等他说话,一班班主任说话了:“今天找你俩来相信你们心里也有数。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这样吧,你们都是学习不错很有前途的学生。老师希望你们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好检讨一下。每人写份儿检查,保证以后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我和曹老师就当这事儿没生过,相信你们也不愿意因为这事儿退学。”
李薇故作迷茫:“啊?老师你说什么。到底什么事情啊?我为什么要做检讨?我做错什么了吗?”
真真是,既迷惘又无辜,c的跟小羊羔似地。
罗大在一边尽量保持面部肌肉的平静,以免笑出来。
李薇话音刚落,一班班主任就怒了,眼镜后不大的眼睛闪过一丝厉色,这样的学生她见的多了,马上严厉地道:“老师这是在给你们改过自新地机会,就你们那点儿小心思,还能骗过老师?老师希望你们明白,至少在目前的条件下,你们的行为是学校所不允许的,并且严令禁止,如果你们知道什么是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希望你们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不然我们只好请家长来了,老师现在这么做,可都是为你们好,不希望你们耽误前途,应该好好学习......”
这一班班主任说了半天,曹老师终于逮着机会插嘴:“李老师说地对,也正是我想对你们说的,你们都是老师引以为骄傲地学生,老师希望你们将来能有个光明的前程,所以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希望你们能深刻认识到,现阶段你们地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而谈恋爱这种事,最是牵涉时间和精力的,你们要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到学习上去......”
李薇听不下去了,故意怯怯地道:“老师,你是说我们早恋么?我们没早恋啊?”
李老师抢先就想训斥李薇,哪有这样儿不老实地学生,居然还敢狡辩!
没等李老师说话,一边的罗大也开口了:“我们是亲戚,我是她表弟。”--
李薇配合地猛点头:“是啊是啊,我俩是亲表姐弟,我俩共用一个姥姥姥爷地。”
李老师还有些怀疑,她和曹老师可是得到确切的线报,说他俩关系不正常,这两次打架就是因为那个李薇。
说他俩关系正常,估计谁都不会相信地,所以李老师更加严厉地:“我告诉你们,我跟家长核实一下,要是你们撒谎,可别怪我和曹老师对你们不客气!”
李薇很坦然:“行啊,老师你打电话吧,先打谁家的啊?”
看李薇确实很镇定自若,李老师和曹老师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暗想,难道这两人真是亲戚?
李薇瞟了罗大一眼,暗自得意,看见了吧小样儿,这才叫兵不血刃。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向前不能后退,李薇过去跟罗大站一起,很诚实地:“我们没撒谎。我们还从小前后院邻居呢,不信老师你们打电话去问问,千真万确的。”
最后是罗大班主任李老师先打电话去了罗大家里,毕竟罗大确实这两天犯了事儿了,而要两人真是亲戚的话,貌似冒冒然地打人李薇家里不太好,所以两人一商量,给罗大家里去了电话。
电话是早已经接到罗三舅指示地三舅妈接的。打电话虽然看不到人,但三舅妈那小声音,透着贤良淑德,很客气的跟李老师说了两家的情况。表达了孩子们在学校让老师操心了她作为孩子们的家长深表歉意,并且热情地表示了明天会来拜访李老师
总之,谈吐文雅言辞恳切滴水不露。
让本来脸上带着煞气的李老师这个中老年妇女,获得了极大的为人师表的尊重和满足。
放下电话,和曹老师对望了一眼。这回该曹老师说话了:“行了,老师确实是误会你们了,但是在学校干什么事情也要注意影响,毕竟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两个老师又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两人一通,让后才被打了出来。李薇和罗大走出老师地办公大楼,看看四下无人,偷偷凑上去跟罗大嘀咕:“我刚刚想到一个可能。吓出了我一身白毛汗,知道什么事儿么?”
罗大摇头。伸手摸摸李薇的头顶,跟摸狗似的。没说话。
李薇拨掉罗大的大手:“我跟你说,要是你班或我班老师知道李连辉是我弟。然后把小辉叫来核实情况,我又没提前跟小辉通气。那可就坏事儿了,吓死我了,汗!”
罗大这回说话了:“小辉其实很机灵,没你想地那么不会看眼色,而且这回这几个被我收拾的男生,没一个是七班的,他们班男生似乎跟小辉关系都不错。”
李薇惊讶了一下:“我可听丁安妮说最后这批是七班的,难道不是?”
罗大摇头:“是五班的。”
李薇:“***,这死丁安妮怎么说话这么没准儿呢,居然消息没一条真地,气死我了,看我以后会相信她!什么玩意儿!太不是东西了!”
罗大......
李薇这里事情总算暂时过去了,一天云彩都散了。
她那里心情轻松,罗三舅妈可郁闷极了。
三舅妈放下电话就坐那里骂:“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儿的,这臭男人居然给我找了个爹妈,虽然我爹妈都去世了,可也不想找干的啊,气死我了!一定是李小明那个死丫头搞的鬼,我儿子顶天立地的,才不会搞这种欺上瞒下的阴谋诡计,真是被她带坏了......”
在罗三舅妈心目中,她家三个儿子虽然爱闯祸的没边儿,可也都是像刚刚出生地小羊羔一般CJ,根本不可能想出这种损招儿欺骗师长。而从小就欺负她家CJ小羊羔的李小明,那可就说不准了--
李薇一不小心,在罗三舅妈眼中成了披着羊皮地狼,而罗大,摇身一变,成了披着狼皮的羊--
李薇回到教室,已经是又一节自习课了,憋了一肚子气,需要泄一下,一眼看见高悦和秦灵还在写卷子。秦灵也是后来回教室地,没比高悦早多少,李薇十分怀疑,这俩坏水儿就是给老师通风报信扇阴风点鬼火的小人!
当下走到老师讲台上,拿粉笔擦用力敲了敲讲台:“把卷子都交上来吧,速度快点儿,没做完地也不要做了,这都多长时间了,这么久要是还没做完,那不是人品问题就是实力问题,反正很有问题。每排从最后一名开始把卷子传到第一座,由第一座同学交上来,抓紧时间,曹老师等要呢。”
高悦正紧张地做卷子,没注意李薇说什么,秦灵可是听的清楚,大声质问:“你说谁人品有问题?”
李薇毫不犹豫:“你呀,怎么了,不服气,那你现在申诉一下吧,为什么没做完卷子,刚刚干什么去了?”
“曹老师找我有事儿,我干嘛要告诉你,多管闲事!”秦灵心里奇怪,这李薇怎么这么快就放回来了,不对劲儿啊。
李薇笑了:“哦,我刚刚也去曹老师那里了,可曹老师没说你去过啊?不要拿老师当借口,卷子没写完是事实吧,不想交算了,我只负责收卷子,其他地我管不着,你不用给我叫嚣。”
李薇摇身一变,成了正义的一方,心里甭提多爽了。
搞阴谋诡计让人长寿啊,难怪祸害遗万年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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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女儿情(三)
那位恶虎庄王牛子的女人,并没有被嫁给军汉或是漕帮弟子做老婆,而是孙雪娘留在身边做了个使唤人。她在恶虎庄的经历,还是应该保密,不适合外传,像这种跟着她杀过人的主,肯定是不能放出去的。正好她身边没带丫头,就让这女人做了个婆子,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这女人虽然是个粉头出身,但是在恶虎庄上也没少干农活,气力还是有的。可是她背着这书箱来到柳氏那里时,依旧累的满头是汗,匆忙将书箱放下。一身沉闷的响声响起,证明着这书箱的分量。
柳氏一头雾水,等到孙雪娘说明来意后,她就更糊涂了“考科举?这……承祖已经做了官,还能考科举?再说他都是锦衣卫了,考科举有什么用啊?”
“杨伯母,晚辈是这么个想法。”孙雪娘表现的彬彬有礼,低眉顺目的,一看就是个想方设法讨婆婆欢喜的小媳妇模样。在面对柳氏的时候,她身上看不到半点大家闺秀那盛气凌人的态势,又保留着高贵典雅的气质,属于最能让婆婆喜欢的那一类型。
听着柳氏的问题,她语气温和,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伯母,这事其实也不是这样的说法,这锦衣官呢,虽然是好,可终究还是个武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家说来也是军籍出身,也是靠着读书科举,才有了今日。杨世兄这等人才,若是能够金榜提名,得个功名,日后才能保住永世富贵。光耀门楣,荫庇子孙,方是个正途,也能改换门庭。至于科举这事,侄女家里也是能帮些忙的。”
“什么?她让我考科举,娘你居然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您这是……这是闹的哪一出啊。”等杨承祖听到这个消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也明确的表示了拒绝。
柳氏破天荒的板起了脸“什么哪一出?难道要你考科举还有什么错了?你这个锦衣官,现在又去王府做什么仪卫正,终究是个武职,比不得文官清贵。你说你脑子又好使,好好读读书,难道就不能考个功名回来,给祖宗扬名涨脸?再者就算你不想考科举,也不能辜负了人家孙家的好意,孙小姐的人我看挺好,那模样长的就是个福相。她除了嫁给你,也没别的路可走,你可不许辜负了她,否则娘不答应。”
等到回了如仙的船舱,杨承祖依旧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说这孙家人,怎么那么不晓事啊。我都已经问了孙良,安陆州有什么好的清楼,有什么出名的姑娘,他难道还不懂我的意思?我若是真想娶他妹子,难道会问他这种问题?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事点到为止,彼此不伤情面多好?他家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还大户人家呢,连这点眼力见还没有?怎么又让我考科举了,真是丑人多做怪。”
如仙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就有了底,这几天她旁敲侧击,也差不多知道,自己的男人对于孙小姐是真没什么想法的。在恶虎庄里,两人之间也是施救者与被救者的关系,并不涉于私。
看来这个强敌,大概是能挡住的。她有了这个把握,态度上也就和善了许多,笑着在杨承祖的身上轻打道:“哪有你这么说人的?孙小姐人也不丑,还是个大家闺秀,而且也是为了你好。你没听娘说么,孙小姐熟读《四书》、《五经》,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也背得千余篇。若是她给你做个开蒙,说不定,你真能中个前程,到时候还能做大官呢。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哪能不领情。”
“领她个头。”杨承祖没好气的脱着衣服,口内哼起了京剧《范进中举》里的流水板:“考得你头发白牙齿全掉,考得你躬背又陀腰。考得你不分苗和草,考得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然后揽着如仙躺下道:
“我对于科举没兴趣,若是让我做个文官,那不要了我的命了?哪如做个武职自在,还不受这许多拘束,也没那么多规矩束缚着。这武将比起文官千差万差,不过有一条好处是实的,就是德行操守上,不用卡的那么死。我们锦衣自成体系,外人也很难插嘴,若是做了文官,就是一堆言官,就能把你烦死。”
“话是这么说,可孙家那也是好意啊,你也想好了,总不能得罪人。”如仙一边施展开自己的本事,逢迎着杨承祖,一边分析道:
“孙家是安陆大户,得罪了他们可是没什么好处的。再有,不管你做或者没做,反正孙小姐的身子你是看见了,你要是不想要人,当心恩人变仇人。就是这些书,价值就非同小可,就算不稀罕,咱也不好得罪了人。”
这个时代的教育资源可不像后世那么发达,读书认字,对于普通人来说,乃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别的不说,眼时的书是没有标点的,需要塾师断句。
不同塾师断句方法不同,理解也就差了样,单就一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能闹出若干解释。有时遇到个不善于断句的塾师,你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学不出来的。
而孙交亲自批注的经史,不但水平高,更重要的是,他的句读,是符合官方标准的。乃至他写在书上的那些批注,其实也就是所谓的精义,乃是官宦人家自己总结出来的科举心得。知道怎么写文章,更容易博得主考的好感,也更容易考中。
这样的精义,外人是接触不到的,这也是所谓书香门第科举上,比起普通寒门子弟科举的优势之一。他接触的教材,与寒门子弟的自我摸索,完全不同。能送这么一份精义,那就得说是天高地厚之恩,确实不能表现的太冷漠。
而孙雪娘的事也是个问题,杨承祖也知道,虽然自己和她没做什么。可是她的身体自己确实看到了,在这个时代里,这种行为确实也需要负责。当然,如果大家彼此都有默契的不提,或许这事还好一点,偏生孙家表现的还很有兴趣,要想推掉这件婚事,确实就得讲点技巧。
原本只是想救个人,结果救出这么多麻烦,杨承祖无奈道:“孙小姐啊,不管你们怎么看,我确实是不喜欢她,太丑。嗓子也不好听,她这样的要是学戏,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至于那些书啊什么的,我是真的读不懂,也不想读。不过要说附庸风雅的玩意,我也不是来不了,我随便做一首词,也能镇住她兄妹二人了。你别笑啊,怎么看着跟不信似的,拿支笔来,待我为你写下来,你就知道了。”
彼此的学识都是心里有数的,如仙吃吃笑道:“好啊好啊,不过若是依旧写那一片两片三四片,今晚上就自己抱被子睡去吧。”
杨承祖也不怠慢,铺好了纸,就着昏暗的灯火,拿起笔来刷刷点点,在纸上飞速的书写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第三百一十七章女儿情(四)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口内轻轻念叨着这首临江仙,孙雪娘的眼睛微微发红“杨公子……看来是我看轻了他,真没想到,他虽然是个锦衣官校,却是个淡泊名利,志向高远的君子。我做的那些事,多半是被他看轻了,这事是我做的差了。”
杨承祖本来是无意中说起做诗,结果被如仙一激,提起笔来,发现有点下不来台。他对于戏文记的熟,古诗词知道的不多。而且他知道的古诗里,大多也是唐宋的诗文,能够充门面拿来抄袭的后世诗词,并没有几首。就算要抄诗当才子,也得省着点过,否则做不了几首,就只能写玉皇大帝也姓张,为何为难我宗昌了。
结果一时兴起之下,他就把这首脍炙人口传唱不衰的临江仙给拿了出来,这时候杨慎还是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没有日后发配云南,见惯起伏沧桑的心境。即使他在这,也写不出这词来。作为大明一朝顶尖才子的作品,自然是非同小可,如仙一见顿时欢喜不尽,然后就抓着杨承祖问,写这首词的才子是谁,从哪听来的这个东西。
以她对杨承祖的了解,当然不信这首词是出自他的手笔,不过一来作者确实找不到,二来就是这词也不是什么前人遗作。当然,如果将来搞大的话,可能会有人站出来说,这是杨承祖抄袭的,不过没有证据,也没什么用。目前拿这首词在小圈子范围内散布的话,连说这种话的人,也不用担心遇到。不是说这词做了,就能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能扬点名,而这个年头,有了名气总归是好事。
在如仙的有意散布下,孙雪娘知道这首词也在情理之中,她本来就是个才女,对于诗词上的造诣固然不如其在八股上的造诣,可是鉴赏能力总是有的。一听之下,整个人都有些痴了,一连几天,都在嘴里念叨着不停。
这首词的原本作者杨慎,乃是大明三大才子之一,他的作品本身,没有什么瑕疵。更重要的是,这首词做的时机恰倒好处,不管是做诗还是做词,都要讲个时间地点场合的匹配。就像说抄诗也不是拿起来就抄,得讲个匹配度,否则就是贻笑大方。正是孙雪娘让杨承祖考科举之后,就有了这首词的流出,于眼下这个时机最是适合,可说是恰倒好处。
这词在原本的历史时空里,是杨慎发配云南之后感悟人世沧桑起伏无定,看破世情之后的作品。他遭遇坎坷,屡受挫折,做这词乃是抒发胸怀,所以带了些鄙夷世俗,淡泊洒脱的味道。
而这种情怀和节操,放到科举这个被景下,自然也就让孙雪娘认定,杨承祖是一个满腹文章,偏又淡泊名利,视功名富贵为粪土的真正隐士。
想来多半是自己让他考科举,让他心里生了厌恶,又不好明着说,就只好做了这么首词来回绝自己吧。与他一比,自己就成了个俗物,这……岂不是被他把自己看轻了么?
要说这个时代,固然读书人都以科举取士,金榜题名为人生最高追求。可是也有二三子,自有才学却不肯应举,而是寄情山水,吟风弄月。这样的人,或许被人称做狂生,可是只要真有才学,一样会受到文人的推崇。而且这种风骨,作为谈资来看,也确实是更容易被读书人欣赏。
在孙雪娘心中,杨承祖的形象已经从过去的一个普通锦衣武官,变成了不拘小节,满腹文章文武双全,偏又视功名富贵如浮云的高人。要求这样的人去考科举,这不是显的自己也太粗俗太市侩了么?
见她患得患失的模样,孙良道:“妹子,你也别想太多,这词未必是他做的。我跟他一路同行,也没听出他有什么才学,他是个武官,我不好考教他的学问,只是与他闲谈中也能发觉,他的文墨也只是平平无奇而已。再者,他那手稿我看过,那个字写的……我跟你说,这多半是从哪听来的……”
“听来的?”孙雪娘粉面一沉“兄长,你觉得能做出这样好词的才子,会是无名之辈么?依你结交的圈子来看,可有一人能做出这样的词句?你说他是抄来的,必然是大才子吧,可是河南八府之内,有谁能写出这样的词句?再说,又有哪个才子会预先想到这种情况做出这首词来?”
一听这话,孙良也没了话。妹妹说的是个道理,可着河南八府,怕也找不出一个能写出这样好词的才俊。再说词言志,就算有一二才子有这学问,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么个情景,然后做这么一首词来抒发胸怀,表达立场吧。
如果这词真是杨承祖写的,那这段日子的相处,到底是他深藏不露?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把自己看在眼里,拿自己兄妹当猴耍了?这个人,怎么感觉有点看不透了?
随后的几日里,大家装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原本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那些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经要题注,乃至几十篇科举范文,杨承祖连看都没看过,就那么放在书箱里扔在角落里。
有了这首滚滚长江打底,他这行为就得算是名士节操,是大才子真名士的表现,孙雪娘也就不再提什么科举功名的事。每天依旧过来与柳氏问安,陪着她说闲话。只是偶尔会留下一些诗文,请杨承祖评点一二,杨承祖对于这种讨教的回应,一律都是“恩,不错,很好很好”。
杨承祖则每天依然故我,与孙良聊天摆龙门阵,有时会带着自己的姬妾或是如仙的那些旧日姐妹们,在船头甲板上操练着戏剧。偶尔他也会拉着胡琴,坐在船头自拉自唱,而每到这个时候,孙雪娘都会悄悄在舱里朝外偷看,目光越发的痴了。
那首临江仙已经被她背的滚瓜烂熟,成天嘴里不住的嘀咕,让孙良也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妹妹怕是已经陷进去了,已经从不得不嫁,变成了真心想嫁。等船到了安陆,还是抓紧为她操办成亲的事,免得把人闷出病来。
船又行了几日,这一天杨承祖在船上拉的胡琴正在唱的高兴,却见岸上一标马队如风似电,卷地而来。为首之人一身大红,如同一朵火烧云一般由远而近,堪堪到了岸边,扯开喉咙大喊道:“青龙山不平寨的好汉在此,这几条船哪条也不许走了,否则就要放箭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女儿情(五)
一听说岸上又来了强人,孙雪娘吓的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就去摸头上的簪子。还是一旁柳氏笑着拉住她道:“别慌,自己人,等会人上了船,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郝青青到底是个绿林出身,马上女儿,虽然怀了身子,但并不妨碍他乘马驰骋。杨承祖吸取恶虎庄的教训,队伍还没到地方,已经悄悄派人去送了信,她便亲自带了一支心腹骑兵在这里候着。连带知了现在也学会了骑马,跟着她一起来看杨承祖。
不管怎么说,这是拿走了她女儿身的男人,虽然明知道两人注定没什么可能,但就是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已经心满意足了。等见面之后,她本想过去说两句话,哪怕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让杨掌柜握握自己的手也好。
可是郝青青速度太块,不等她迈步,郝青青已经扑到了杨承祖的怀里,两人紧紧搂成了一团。显然,知了是掺和不进去的,她知趣的后退了一步,飞速的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自己只是个下人,只是个伺候主人的丫头,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是没有资格哭的。
青龙山眼下的日子,比起当初要好过多了,这一标骑兵装具整齐,比起朝廷正规骑兵,也不差什么。
郝青青道:“还是当家的主意好,现在咱们靠着你说的办法,成立了荆紫关的青龙镖号。我们名义上,就是走镖的达官,各路行商,凡是从这过的,都要买咱们的镖旗。而我们又搭上了秦王的线,这生意就更好做了。就算做些没本生意,也是秦王让咱们砍谁,咱就砍谁,有多大的后患,都由秦王府出面抹平了。你看看,这些马匹和装具,都是秦王府和马昂那边帮着弄的。怎么样,威风吧。”
“威风,当然威风了。现在卖脏的路,已经被咱们自己控制了,也不用受人盘剥。相反,道上的朋友,谁的货不给咱们销,咱就去拔了他的寨子,这日子怎么不好过。垄断么,最舒服了。不过我更关心的是,我的青青怎么样了,这么久不见,似乎瘦了啊。不要太辛苦,该歇歇就歇歇,老爷子那边没事吧?”
“我爹自从吃了那个李郎中开的药,身子已经大好了,没事。”听他惦记着郝云龙的身体,郝青青心里也格外的舒服。家里的女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并没有大惊小怪,于她这开玩笑的方法,也没怎么见怪。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孙雪娘在外头,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等到晚上,郝青青既然来了,就得宿在杨承祖那。她身上有了身子,也知道不方便侍奉,主动喊来知了道:“你替我伺候你的杨掌柜,这段日子没见,你不是也很想他么。今天正好成全了你的相思。”
杨承祖却道:“这个,先放一放再说,咱们这么久没见了。我想和你说说话,知了,你和其他人去聊聊,也彼此认识一下,以后她们也好关照你。”
支走了丫头,郝青青红着脸道:“她走了,谁伺候你啊。我可不成,现在不敢折腾。”
“我们就这么说说话,不是很好么?”杨承祖温柔的抱着她躺下,在她耳边念叨道:“自从咱们分手后,可是出了许多事啊,你好好听着,我说给你听啊。”
郝青青与他分别多日,今日重见,自然是有着说不尽的话。再者,现在郝云龙与青龙山开坛**,公开传教收徒,自封教祖,与白莲教已经算是决裂了。有杨承祖提供的那些江湖骗术,以及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组织结构方式,先进的管理理年,这个教门的发展速度确实非常快。
他们又用上了杨承祖说的拉羊法,势力扩充的非常迅速,这不可避免的,就和原本的白莲教发生了些摩擦。青龙山人强马壮,倒是不怎么惧怕这种争斗。可是郝云龙终归是个念旧的人,总觉得这么和过去的教友撕杀,似乎不是个办法。
这番打发女儿过来,未尝没有问计的意思。可是一听到杨承祖的种种遭遇,她的心思就全放在了这边,于自己家的事,反倒不怎么在意了。等听到杨承祖大闹恶虎庄,救了孙雪娘时,她忍不住道:
“杀的好。那庄子我也听说过,就是一群武疯子,因为没什么油水,也就没人愿意动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惹到当家的头上,若是早知道这样,我就带一支儿郎,洗了他们的鸟庄。你伤的怎么样,让我看看,伤口好了没有?”
“伤口,那倒是没什么,都好了。等你生了孩子之后,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郝青青脸一红“不跟你说了,总是没正经的。那孙小姐你打算怎么办,你都看到了,如果不娶她,她会死的。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很可怜的,就算被人看一下胳膊,也是要死要活,何况这次整个人都被你看光了。你要是不娶她,她可怎么办啊。”
“可问题是她真的不漂亮啊,再说她的为人……怎么说呢,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我不喜欢。你撺掇我娶大妇,不怕她过门后你们没有好日子过。”
“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就回青龙山,她奈何不得我的。”郝青青得意的说着,忽然脸色又一变“不好!今天来的时候太高兴,把来历都喊出来了,这个要是被孙家知道,要不要紧啊。会不会以此要挟当家的,或是去告发啊。”
“告啊,她如果想去告就去啊。”杨承祖不屑的笑了笑,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是不妨碍他的手,在郝青青身上逡巡。还是这蜂腰长腿,峰峦巨大的,更对自己的胃口。他边摸索着边说道:
“这事如果不闹呢,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闹翻了,那就是要对上秦王,外加陕西巡抚,还有延绥总兵。他孙家也没疯,不会和这些人杠上的。别担心,没事的,这回陪我去安陆上任吧,顺带还能养胎。那是鱼米之乡,一等一的好地方,是个人间仙境,跟我去那享福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初抵安陆(一)
郝青青不管心里怎么舍不得和杨承祖分开,这安陆州,她终究是去不成的。她的身份还是个问题,至少现阶段杨承祖还解决不了招安的事,她一个盗贼身份,在自己的地盘晃晃,还没什么问题。可如果远离自己的势力范围,进入安陆这样的大城,还是可能引来麻烦。而杨承祖在安陆还没有根基,这种麻烦对他来说,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盘桓了数日后,她只能依依不舍的带着知了离开。与杨家的女人,也算是打了照面,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也默认了对方的存在。有了孙雪娘的威胁,这些女人对这么个女贼的问题也就不重视了,一切随她去吧。反倒是如仙对她十分热情,让郝青青大为受用,觉得她真是个好人。
在孙家的船舱里,孙良一脸神秘道:“妹子,我打听过了,这来的女人,是个女贼。手下带着几十马队,来去如风,刘六刘七一般的人物。杨承祖好大的胆子,连强盗都敢撩拨,我看这门亲事,你还是再想想吧。我觉得这个人,不是太靠谱。”
“没什么可想的,他是我的男人,这一点变不了了。若是嫁不了他,我便谁也不嫁。”孙雪娘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她也觉得心里不痛快。
这些天她在旁冷眼旁观,杨承祖绝对不是什么君子,和他的姬妾们调笑时,也是很放的开的。可是为什么,他对自己总是客气的有点过分,让两人之间始终有一种距离感,难道自己真的不好看,他没兴趣?
她的家风严谨,孙交与夫人感情虽然好,但是属于相敬如宾的类型。两人多年夫妻,在孙雪娘的印象中,不记得他们曾经发生过矛盾,也不记得吵过架。可是同样,也不记得两人亲近过,彼此的称呼总是老爷夫人,生活中相敬如宾。
也就是说两人都对对方很客气,却并不亲近,与其说是一对恩爱夫妻,不如说是一对彼此很给面子的朋友。双方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亲切不起来。
杨家的氛围,按孙家的目光看来,就是有些没规矩。上下尊卑没有那么多讲究,彼此之间说笑着也很随意,乃至有时杨承祖来了精神,还要和姬妾们一起唱那奇怪的小调,没大没小的。
这种情况在以往,她一定是要鄙夷的,认为太没规矩了。可是现在她越看,越觉得这样的生活或许更有意思一些?甚至偷偷的,她也在学着那奇怪的小调,只是她嗓子不好,怎么唱也不好听。
她心里清楚的很,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被人看到,除了做他的妻子没有别的办法。那么事情到了现在,她是真正的爱上了这个男人,有点离不开他了。
现在她在吃醋,吃女贼的醋,吃那些姬妾的醋,认为都是这些狐狸精勾住了杨承祖的魂魄,让他没能体会到自己的心意。
若是他肯来敲舱门,自己不管不顾,也要依从他一次。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可惜的是,她的舱门自始至终就没人碰过,杨承祖于她,也始终像个路人。
有了郝青青走这一圈,后面的路上就安稳了,没有什么不开眼的水贼前来撩拨,船只顺利的到了安陆州。这里地处汉江中游,江汉平原之上,乃是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之色,同时也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又是个出名的长寿之乡,确实是个宝地。
他们船只到了地方时,正赶上天空中下着小雨,码头上也没什么船只。想是因为战乱的关系,商人少了许多,连带码头都萧条了。有从人下去雇佣力夫搬运物资,又有人去联系车马,准备将船上带的物资都运上岸去。
到了这里,就算是到了孙家的地头,孙雪娘兄妹总算要告辞回家。孙良道:“这力夫的事你别着急,我回去找些家丁佃户过来,怎么也替你把东西运到王府去,保证出不了问题。”
他正说着,忽然码头那里一阵喧哗,有一群汉子,手中举着油纸伞,向着这边过来。还有人大喊道:“谁啊?这个时候居然有船过来,可不能随便卸船,难说是不是奸细,一定要盘查个仔细再说。”
这人嗓门大的很,说的是本地的土音,好在杨承祖魂穿后多了个能力,就是能听懂各省人的口音,否则还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再看孙良,发现孙良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似乎知道来人是谁,正在犹豫着,该采取什么方略对待。
要说在河南吃亏,这个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远离自己的家乡,又是遇到强盗,被袭击了很正常。可是安陆可是自己的老家,孙家是本地的望族,若是在这里被人打了脸,那丢人就丢到家了。
以孙家的家势而论,一般来说,也不用担心会吃什么亏,凡是本地有些头面的角色,也都要卖几分面子的。不过天下的事都有例外,有些时候总有些特殊例子存在。
一听到这个声音,孙良就知道这事有些麻烦,来的人恰好是那少数可以不卖孙家面子的混人之一。倒不是说孙家怕了他,而是这人是个混帐,与他闹起来,不管输赢,都没面子。
而且孙良毕竟不是家里那几个当家兄长,身份面子都不够大,换句话说,他的立场还代表不了孙家的立场,也就压不住来人。眼下自己的人也不在,对方带了一大批党羽同行,自己出来架这个梁子,能否真的把事压下去,也确实有点没把握。
雪娘将身一挺道:“杨世兄勿忧,来的是本地一群无赖,待小妹过去与他们说几句话。”
“妹子,别胡来。”孙良忙呵斥道:“乌景和是个混帐东西,你一个姑娘家,和他有什么话可说。快回来。杨贤弟,你是要做兴王府的仪卫正是吧,来的这人,与你算是有些瓜葛的,我劝你还是别惹他,另外让家里的女人躲避躲避,被他看见不太好。”
听他说话,就知道这是一群什么人物。此时杨家的护院已经聚向船头,迎向了来人,对面的人则高喊道:“干什么?仗着人多是不是?看你们一个个面目凶恶,多半都是些匪徒,还不赶紧束手就擒?若不然的话,当心我一张片子,把你们送到官府严办。敢挡我的路,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兴王府的仪宾,是皇亲国戚!谁敢挡我的路,就是自寻死路,是要抄家灭门的,还不给我让开!”
第三百二十章初抵安陆(二)
杨承祖看了眼孙良“孙兄,这人是兴王府的仪宾?尚的可是那位长寿郡主?”
大明的规矩,公主的丈夫称驸马,郡主的丈夫则称仪宾。兴王朱祐杬先有一子二女夭折,现存的只有一个长寿郡主,还有一位长淳郡主。长淳郡主还没嫁人,长寿郡主听说倒是成了亲,这人既然自称仪宾,多半就是他了。
孙良点点头道:“这人姓乌,叫乌景和,字叫质朴。可惜他的为人,可是一点也不质朴。怎么说呢,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是品性节操都非常好的人,也不大可能去当这个仪宾。只是这乌某人实在是……你还是躲避躲避为好,犯不上惹他。他平日也不怎么惹官府中人,想是今天又吃多了酒,闹了这一出。等会他酒醒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杨承祖也知道,大明朝立国之初,由于防止外戚专权,很是定了些规矩。比如驸马不但不给实权,只能为皇家办些闲差。驸马的家人三代都要辞官,然后由朝廷赐给些有名无实,有禄无权的虚衔。
可以说,做了驸马就有了厚禄高位,富贵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就难了。因此若是有志于谋个正途富贵,光大门楣的,对于驸马都是不怎么感冒。
仪宾在俸禄待遇上,比之驸马略有不及,不过要求上也十分严格,仪宾的亲属不得为京官不得居显职,甚至到后来弄到仪宾的家人也要辞去实职,冠带闲住的地步。因为大明的士绅人家,也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弟去做仪宾。
仪宾本人由朝廷给一个从二品中奉大夫、宗人府仪宾的虚衔,实际上并不拿权。只是享受朝廷从二品大员的待遇俸禄,生活上倒是没什么压力,可是一样绝了上进之路。
在这种背/////景下,虽然朝廷体制中,于仪宾的选择上比较严格,要求是家世良好的良家子弟,并且要仪表出众,品德高洁,以保证郡主的生活幸福。但实际上,即使是驸马也多是歪瓜裂枣,癞痢头、无赖、痨病鬼都有的情况下,郡主仪宾又能好到哪去。
按明实录的记载:以故诗礼世家、衣冠世胄,俱不愿与王家结亲,惟闾井白丁扳援宗戚,转相诱引。换句话说,好人家的子弟,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当仪宾,愿意当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由于郡主仪宾属于皇亲国戚,即使犯了王法,也只能上奏朝廷,由天子裁度,地方官府很难奈何他们。也就导致一些浮浪纨绔,商人子弟以及地痞无赖想方设法的成为仪宾,然后就能更方便的为非作歹。
乌景和多半就是这一类的人,不过到了这个层次的无赖,与日常所谓的土棍大为不同。他们至少懂得一个常识,不去招惹有官身的主,那样是给自己找麻烦。杨承祖的官衔牌立着,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乌景和要来自己这里搅闹。
“乌大郎想来是手里又缺钱用了吧?”还是孙良对他了解一点,一旁摇头道:“知州衙门管不了他,也就由着他胡来。平日里他聚集了一帮闲汉,在这码头上敲诈客商,闹的很不像话。现在江西那边打仗,想是客商来的少了,他没了进项,居然打起了官船的主意。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兴王府的仪宾,你还是不大方便惹他。”
这时候,乌景和带的人已经和杨承祖的人推搡起来,这些无赖平日里在地方上横行惯了,衙役公人见了他们都要躲避,也就没什么人能制他们。不法之事做的一多,人的胆子就大,虽然杨家的护卫身强力壮,还带有不少身穿短打衣靠的镖师,可是他们并不放在眼里。有的人从袖里取出了铁尺短棍等兵器,显然是要准备撕打。
杨家这边的护卫既有陕西招来的军班子弟,也有郝青青留下的一些青龙山的喽罗,还有一些则是滑县锦衣卫的人。并不怎么把一群土棍放在眼里,王铁头从船舱里取了那对大斧出来,高声骂道:“我看他娘的谁活腻了,敢来搜检我们的船?我不管什么仪宾不仪宾,惹毛了老子,一样一斧子劈了。”
柳氏等人原本是待在船舱里,听带外面忽然喧闹起来,赵幺娘便取了弹弓,带着两个丫头来到外头。她这一出来,那些无赖里顿时有人看见,只见一个人当先向前,分开人群道:“都躲开,我是皇亲国戚,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就要你们抄家灭族。”
杨承祖见双方越发的激烈,怕是再不说话,就要闹出些大事来。连忙大喝道:“闪开,让他过来,我看他要说什么。”自己按着刀柄迎了上去,孙雪娘是个女子,这个时候出面多有不便,孙良只好跟着过去。
不管怎么样,杨承祖既然做定了孙家的女婿,就是自己家的人,不能让他吃了亏。孙家是本地望族,也是官宦出身,希望乌景和还能保留一些理智,不要闹的太过分了。
乌景和的年纪也是二十出头,一身锦衣绸衫,用料很是华贵。由于并非是公务场合,那狮子补服的官服没穿在身上。不过从他身上的穿戴佩饰,依旧可以看的出,这确实是个贵人。
这人模样生的倒确实算是个俊秀人物,只是满面通红,离的远远的,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看来确实是喝多了,来这发酒疯的。
“阁下是皇亲国戚?在下杨承祖,以正四品指挥佥事衔充兴王府仪卫正,我的告身文书一应手续都在舱里。请阁下到船舱里,来验看一下我的文书,我想我们之间这是一场误会,应该不难解决。”
不管怎么说,自己到兴王府做仪卫正,而对方是兴王府的仪宾。这种身份,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好。犯不上把他弄成仇家,左右是个无赖,给一些钱能打发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见杨承祖并没有选择硬顶,孙良也出了口气,这样自己也好做人了。两人眼下不发生冲突,过了今天这一关,之后自己家肯定会和乌景和交代一下两下的关系。乌景和虽然是个混帐,但是好歹也懂得分寸,不会继续胡闹下去,大家就都有个落场势。
等到了船舱里,杨承祖拿出了两锭金元宝,放到了乌景和面前。“卑职到兴王府履职,诸事不明,还望您能多多关照。”
第三百二十一章初抵安陆(三)
乌景和接过金元宝,利索的揣到袖子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醉眼乜斜的看着杨承祖“你这人不错,有前途,会做事。本仪宾很看好你。安陆州的差事,可不好当啊,如果没人提点你,是要吃苦头的。这里的水,深着呢。这金子我收下了,你船上拉的什么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方才船上那背弹弓的女人是你的姬妾么?你也知道,现在兵荒马乱,世道不太平。我看她像是个有武艺的,想要让她给郡主做一段时间保镖,你该不会拒绝吧?”
“您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明白。”杨承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似乎没见有什么变化。乌景和见舱内无人,也就越发大胆
“我说的什么,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跟你说,是有人跟我说了,你是个大肥羊。带着无数金银财宝,如花美眷。你说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仪卫正,怎么配有这么多金银,又怎么配有这么美的女人?我跟你说,人啊,得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斤两,切忌不自量力。”
他喝了不少酒,舌头有点打结,想要找点水喝,却发现杨承祖没给他准备茶。手胡乱的抓了两下,什么都没抓到,就只好接着说道:
“一个人,有多少钱,娶什么样的老婆,跟他的地位身份是有关系的。那个背弹弓的女人那么美,你不过是一个仪卫正,配的上他么?我告诉你,眼下老王爷薨了,世子还没能袭爵,这个王府,我可以当半个家。说实话,要是抬举你一个大好前程,也不是什么难事,反过来说……你也该明白吧。王府里要想处置个人,一点也不难,就算杀了人,又能怎么样呢?所以呢,做人一定放聪明一点,有舍才能有得么。只要让她到郡主府住几天,咱们就是自己人,以后在安陆,有什么事,本仪宾护着你。”
“原来如此,我还说呢,为什么你没事来找我的麻烦。这下雨阴天的,在家里喝点茶,或是听听小曲,看看小娘,那才是享受。出来找事,不是没病找病么?原来是有人把你使出来,故意找我的麻烦呢。说真的,我很想知道是谁,毕竟有个敌人藏在暗处,让我不舒服。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些不重要的事要做。”
杨承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两锭黄金出来,乌景和摇头道:“这钱就不必了。我说过了,只要你那个女人到郡主府里做几天护卫,不是要你送钱。这事,不是钱的事,你也别想用钱来打点关节。你也该想开点,不过是做几天护卫,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又不是你的老婆,不过是个妾而已……”
“仪宾,您误会了。这钱跟刚才的钱,不是一回事。”杨承祖将金子塞到乌景和怀里,他的力气大个子高,乌景和不具备和他硬抗的本钱,他真想塞钱,乌景和根本阻止不了。
“你是仪宾么,换句话说,也能算我半个主人。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安心混日子,这才是人生最买好的事情。所以说真的,我从没想过得罪你,我只是来这里做仪卫正,想的是把差使做好,将来混个好出身,如果有机会,还想提升一下官职。”
“所以你虽然来搅了我一次,可是我并不怎么生气,能交好你,还是要交好你,那个钱,就是给你的辛苦费。你是个仪宾么,又带了这么多人出来,如果一分钱拿不到,回去之后没面子的,以后小弟不好带了。”
杨承祖语气平和,仿佛是在教一个新出道的后学末进,怎么做好一个大哥。接着又指着乌景和的怀里“至于这两锭的金子呢,不是给仪宾老爷的孝敬,而是给你的汤药费。你们这里的郎中有多贵我不知道,不过我想,看病的话,怎么也够了吧?”
他话音刚落,胳膊猛的甩动起来,不等乌景和反应,几记耳光已经闪电般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外面那些无赖地痞,本是跟着乌景和混饭吃的,平日里在码头上敲诈客商,赚点钱使。如今战乱,这里的客商渐少,这干人的收入也大幅度减少。今天听说是个大利市,都在想着能从这几条船上搞到多少钱。还有人打量着赵幺娘,不住的品头论足。
赵幺娘对他们的土音听的不是太懂,但是好歹那种表情和神色,也知道不是好话。一手握了弹弓,另一手从弹囊里抓了一把弹丸扣在手里。可是她已经知道,这些人的头目,是兴王府的仪宾,自己的男人做的兴王府的仪卫正,跟他们动手,方便么?
武艺在权势面前,终究是要退避的,所以她虽然气的粉面泛红,却也不好直接动手。银牙紧紧咬着下唇,弹弓拉的如同满月,可是那些弹丸就是发不出去。
孙雪娘则皱着眉头,焦急的看着码头方向,等着自己家的人什么时候能过来。眼下能应付这乌景和的,怕也只有自己家的人了吧。不管怎么样,杨承祖总是自己选定的夫婿,不能让他折了面子。
嬉笑声,呵斥声,调笑声,雨点落在船上的滴答声,混杂在一处。秋季里的雨,偶尔也是有雷的。就在这当口,猛可的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一声沉雷响起,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除了风雨声,其他声音都为之一歇。
雷声刚刚响过,一阵惊叫求救之声就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几路人马全都下意识的寻声看去。见杨承祖单手提着乌景和的袄领,就那么从船舱里走出来。
他一手提着人,另一手则在乌景和的脸上反复抽打着,耳光声一直送到了码头上。还不等那些闲汉反应,他已经来到船头,接着双手将人一举一抛。一声巨响,水花四渐,乌景和的人已经被丢入了冰冷的江水之内。
将人扔出去之后,杨承祖又一指那些无赖“与我打散了他们,打断胳膊腿也没关系,天大的事,我担了。”
“仪宾!”
“使不得!”
“世兄不可冲动!”
几个声音混杂在一处,彼此扰乱,方才寂静下来的码头,又陷入喧嚣之中。而铁头则在此时扯开嗓门大喊道:“杨哥都发话了,还等什么呢,动手吧,与我打啊。”紧接着码头上就陷入了一片乱战中。
第三百二十二章初抵安陆(四)
杨承祖所带的人,和恶虎庄的人打过对垒,手上见过血,杀过人。本身也都是悍勇的汉子,内中拳棒精熟的汉子不知凡几,即使是女人,也都是身强力壮,武艺了得的粗壮婆子。而乌景和这边的人,不过是本地一些不入流的地痞泼皮,闲汉无赖,质量上相差了不止一筹。
论人数,实际上也是杨承祖这边的人更多一些,是以这场打斗,完全就是一场成年人欺负小孩子似的碾压。看着这些闲汉被打的哭爹喊娘,东倒西歪,或是干脆躺倒在泥地里不起来,不住叫唤的模样,孙良可没有半点高兴。
见他已经来到赵幺娘身边,两人双手紧握,又是一副恩爱的样子,孙良直觉得朽木不可雕,妹子的前途真心成了问题。几步来到杨承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道:“杨贤弟,不可莽撞,那是仪宾的下人,打不得的。”
孙雪娘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跟着兄长过来,施礼道:“世兄,这乌景和虽然是个混帐,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王府仪宾。你不可失了体统,被人捉了痛脚,那可是大为不妙。你快让你的人住手,不可逞一时意气,误了自己的身家。不管乌景和如何胡言乱语,有我孙家在,不会让你吃了亏的。”
赵幺娘方才一顿弹子出去,打的几个闲汉头破血流,气也消了不少。此时听孙雪娘一说,也觉得这事不好闹的太大,忙在旁劝解道:“夫君,孙小姐说的也是个道理,他们可是有兴王郡主的面子,打了人,是不是不太好?”
这些闲汉地痞,在本地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字号,只是跟了乌景和以后,身家才陡涨了起来。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跟了仪宾之后,就得算是王府的人,行事上就可以肆无忌惮,官府对他们无可奈何,就算是泼皮间的撕打中,也没多少人真的敢和他们放对。
兴王毕竟是个宗室,他的面子和尊严,必须得到保障。杨承祖要在王府里做官,就更是要处处受王府的管辖,跟一个仪宾闹翻,无疑是给自己未来的发展找了不少麻烦。可是他摇头道:
“这干人就是欠打,才在这地方如此胡作非为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自己不要脸,也得给王府留点面子。不必理会他们,用力打,左右不过是些泼皮无赖,我就不信了,收拾了他们,王府还会加罪于我不成?”
孙良见劝不动,只好又道:“那你好歹也先把仪宾从水里弄出来啊,怎么好就把人丢到水里去,若是淹死了,又该如何?”
杨承祖这才注意到,乌景和并没从水里出来,而是在水里不住扑腾着,情势不太乐观。看来这位仪宾水性不算多好,加上又喝了酒,也就更糟了。他四下看了看,从船舱里拿了张破渔网出来,对着乌景和撒下去,又吩咐道:“来人啊,跟我一起把人拽上来。”
等到乌景和到了岸上吐水的时候,他带来的人全都躺在了泥地里,被杨承祖带的人打来打去。乌景和灌了不少江水,污浊的泥汤吐的倒处都是,人也就剩了半条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只听阵阵马嘶之声,几匹快马当先跑来,在马匹后面,隐隐还能听到军靴踏地之声,似乎有支步兵也在朝这边奔来。马上之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如淡金,身体颇为结实。身上穿的是武官的常服,头上戴着纱帽。
事实上,大明朝的武将如果不是临阵之时,是不穿盔甲的,也是纱帽圆领衫,所不同的,只是身上的补服是走兽而非文官的飞禽,衣服尺寸上比文官的略短一些,以方便骑马和行动。
看他胸前的补子,知道这是个三品武官,见了这情形,皱着眉头道:“住手,全都住手!这成什么话了,光天化日下,居然敢殴伤兴王府仪宾,王法二字还要不要讲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马上下来,身边几匹马上都是他的亲随扈从,有人为他张开了伞,而来人则来到乌景和身边,猫腰把人搀起来“仪宾,你怎么样,要紧不要紧?来人啊,赶快扶仪宾找间房子休息,灌点汤水进去,可不要让人出了什么意外。”
杨承祖对于来人并没在意,或者说,自从乌景和开口朝他讨要幺娘开始,两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来的是三品武官,还是三品文官,都别想让他低头,去给乌景和认错。他只是问孙良道:“这人是谁啊?”
孙良对于乌景和还是有些忌惮,对于这名三品武官,反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啊,是咱们安陆州的指挥使,安邦泰。你别在乎他,虽然他和姓乌的走的近,但是在安陆这地方,他一个指挥使,还轮不到说话。”
安陆州这里,由于有兴王府的关系,也设立了一个卫的编制,用来保障王府安全。安邦泰是世袭指挥使,算是这一方名义上掌握兵力最多的军事主官。只是在大明眼下的官场氛围里,一个三品指挥使,实际并不怎么能让人产生畏惧之心。
甚至不用杨承祖出面,孙良就迎了上去,“安指挥,一向可好,小生这厢有礼了。”
“孙……孙公子?您也在这条船上,这是怎么话说的,没想到啊。末将一时礼数不周,公子勿怪。”
“好说了。这不算什么,只是我想有件事,麻烦一下安指挥。这不过就是一场普通的口角,最多是本地衙门出面,您和您的官军,似乎不太方便介入到这种民间争斗之中吧。如果让万州牧觉得您是插手他的事务,总是不大好吧?”
“这……孙公子,这打人的,跟您家认识?”
“不但是认识,在路上,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这位杨仪正替我帮了个忙,是我孙家的一个朋友。安指挥,给我一个面子,这个事你和你的人就当没看见,没来过,不知道这个面子,你肯不肯做给我们孙家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初抵安陆(五)
安邦泰见孙良摆明了车马,直接说出来要保杨承祖,就知道这事是不好办的。他这次过来,固然是因为和乌景和平日做的比较近,另外也是有人给他打了招呼,希望他过来帮乌景和撑一撑场子,免得他真的吃不住对方,反倒折了威风。
这位打招呼的人,也算是安陆州里一位颇有名望地位的人物,比起孙家里,也不过略逊半筹而已。对于安邦泰来说,都属于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得罪了孙家固然要倒霉,得罪了那面,日子也不会好过。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孙良的态度,到底能不能代表孙家,这也是个需要考虑的事。毕竟孙良在孙家只能算是个以纨绔著称的二世祖,而不是家里真正当家的公子,安邦泰这面子卖或不卖,还真有点犹豫。
当然安邦泰不是那种只存在于话本里的傻瓜,动辄就是废物或是对名门里不大得宠的子弟用蔑视的语气对答,那是脑子坏掉的人才做的事。他只是赔笑道:
“这话怎么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按说孙公子出面了,我确实就该走了。可是你也看到了,不管怎么说,仪宾那里挨了打,这总是真的,如果我就这么一走,兴王那边,怕也不好交代吧。”
见他这个态度,孙良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按着安指挥的意思,是不准备撤了?你是说,我的面子不好用?或是说,我们孙家的面子,在你安指挥眼里,是不如乌仪宾的好用了?”
安邦泰见他有翻脸的趋势,态度越发缓和“不是这个话,孙公子你听我说一下,眼下是有人真的受了伤,我们不好就这么算了。不过这事和孙公子没什么关系,您只管离开,末将绝对不敢阻拦。”
他这么说,就是想让孙良自己走,把杨承祖留下,也是变个方式,试探一下孙家到底和杨承祖是什么关系。这种所谓路上帮忙的话,说的太含糊,到底是什么事帮忙,帮了多大程度的忙,这里面的伸缩性太强。安邦泰一时也吃不准,两边到底是什么关系,孙家又会为他出头到什么地步。
说实话,一个王府的仪卫正,他并不需要太过忌惮。可如果这人是孙家力保的人,那他就必须掂量掂量,至少也要让他出头那面,给他近一步的好处,他才会考虑是否真的出手。
孙良道:“安指挥,如果你真要管定了这事,那就把我也带到你的指挥使衙门,做个人证吧。方才的打斗,我也全都看见了,谁是谁非,我们到地方再慢慢谈。”
他这个态度做出来,就是死保杨承祖,安邦泰这下就有些难办了。像孙家这种望族,就算自己家的子弟犯了法,也不会真的进衙门。遇到官司,找个下人去代替自己上堂上应付一下就好了,真正的胜负,都在公堂以下解决。
生不入公堂,算是他们的优待之一,安邦泰胆子再大,也不敢真把孙良带到指挥使衙门里去,如果是那样,他这指挥使就趁早别干了。
就在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时,远处三乘小轿由远而近,缓缓而来。抬轿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后生,前后跟着的,也都是年轻的家人,前面走的,是个白发萧然的老苍头。
这老人青衣小帽,一看就是个下人的打扮,但是举止和目光中显示出来的那种自信乃至自傲,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当家主人,也未必能有。
单看这老人的目光和举止,就能知道,他所侍奉的家主,必然是豪门世家,达官显贵。那些跟着安邦泰过来的军兵,本来是组成了一道坚固的人墙,拱卫着自己的主官。
可这些拿刀持枪的军汉,一看那老苍头,连忙分开左右,主动让了条路出来。孙良则几步来到那老人面前道:“老总管,您老怎么来了?您这偌大年纪,这雨大路滑,怎么好让您亲自过来,罪过罪过。”
老苍头见了孙良急忙见礼道:“老奴给公子见礼。小姐已经使人给家里送了信,老爷亲自过来了,老奴不过是依着京里的惯例,给老爷当个引马呢。这点雨算什么,不妨事,当年跟着老爷风里来雨里去,见的多了,不算什么。”
安邦泰这时也忙过来见礼道:“原来是孙老哥啊,末将见礼来迟,老哥哥可不要见怪。”
别看这老苍头只是孙家的一个仆人,可是二品尚书家的总管,当年在京里时,那也是能够任意出入高门大户的遮奢人物。若是孙交在位时,以安某人区区一个三品指挥的身份,他怕是给孙管家见礼,也要排上几天队才行。他叫一声老哥哥,实际上,还是他自己占了点便宜。
在另一个时空里,戚继光和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姚八结拜,而这两人在京里结交士大夫,那些朝廷命官提起他们来,都要称一声游七先生。这位老苍头固然没有这么显赫的地位,不过吃定一个小小三品指挥还是绰绰有余。
孙管家对安邦泰倒是没什么好脸色“安指挥,老朽只是个下人,可不敢见怪你这个三品武将。万一惹的你这将军不高兴,把我这老骨头也锁到卫里,我可吃不消呢。”
“孙福,不许放肆。退下吧。”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第一乘小轿内,已经走出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这老者身材高大,腰背笔直,相貌堂堂精神矍铄。头上戴飘飘巾,身穿一身道袍,看打扮似乎是个家居的富家老人,或是乡学县学里的宿儒。
然而安邦泰一见这老人,忙抢步上前,纳头便拜“不知孙老司徒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末将迎接迟了,还望老司徒千万不要见怪。您老人家怎么还要亲自来一趟?有什么话只要老哥哥来传个话就行了,末将为您办了就是。这阴雨天气,还要劳动您老人家大驾来这地方,末将粉身碎骨也难赎罪之万一,老人家千万别见怪。”
第三百二十四章初抵安陆(六)
这位相貌堂堂,气度非凡的老人,赫然便是曾做过宣大总督,后任户部尚书的孙交孙志同。他是成化十七年的进士,经成化、弘治、正德三朝,如今也得算是一位三朝元老。
别看他如今没了官职,但是绝对不能以白丁视之,他是被勒令致仕,冠带闲住。也就是说,依旧保持着做官的待遇,只是不掌权柄。而大明朝的官场体制中,这样的角色想要复起,也不过就是一道旨意的事,而且一旦复起,就是原职起复继续回去尚书,不用从头做起,洗点练级。这样的存在,属于谁也不能小看的潜力股。
再者,他结交清流、士子,与当今大明文坛的宿儒才子,朝内清流名臣多有往来,乃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人物。孙家在安陆也是一等一的望族,影响力非同小可,当初兴王在日,与他往来甚厚,也是平起平坐。区区一个安邦泰,在此老面前,根本就提不起来。即使如今致仕在家的孙交,想要坏掉他的前程,也不过就是随手丢个纸条,或是写封书信的事而已。
见他不顾体统的跪在泥水里,孙交微笑摇头道:“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老朽如今不过是一山野老翁,可不敢当你这三品命官的跪拜。看看,官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这不是要折老朽的寿么?来人啊,把安指挥搀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他并不提杨承祖的事,可是安邦泰也明白,这事用不着提,或者说,孙交用不着和自己提。这老头一露面,这事就不是自己能掺和的起的,趁早带人撤了为好。他这支人马来的快,去的急,不过问了几句安好,就带着人马逃命般的离开。
乌景和的那些闲汉们,原本以为军卫的人来了,能为自己撑腰,没想到孙老尚书居然亲自出现,把军卫全吓跑了。自己这种杂碎,在这样的老人面前,是没胆量出现的,早早的就散了。只是乌景和走不掉,他这个仪宾要是见了孙交,连礼都不见就跑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他不善水性,又加之喝了酒,身体就更弱,先挨了顿打,后喝了泥水,脑子都有点糊涂,一条人命去了半条。可是还得强打着精神,由两个亲信掺着来给孙交见礼,孙交是与兴王平辈论交的,算是乌景和的长辈,受他这礼,也受的坦然。
等见过礼之后,孙交道:“兴王千岁过身不满百日,你身上怎么不服孝?固然你不服斩衰,齐衰总是该服的吧。王府宫人,也要服斩衰三年,女婿有半子身份,穿成这样,喝的酒气熏天,成何体统?若是被有心人参你一本,朝廷那里,怕也要发落于你。你看看,喝酒不算,还要把自己摔成这副样子,简直是……你回去好生反省一下,不可再任性胡为了。”
当年刘瑾威风全盛时,他是敢直接弹劾立皇帝的主,乃至后来,连皇帝他也敢弹劾,小小乌景和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能算个人。这么训一通,完全是看在与老兴王交情的份上,否则怕是直接上本弹劾也做的出来。
乌景和在他面前并不敢还一句口,只是懦懦应着,之后就在下人搀扶下离开。这一场打斗,至此暂时画了句号。
等到乌景和一走,孙雪娘在那名使女陪同下,轻移莲步来到父亲面前,盈盈一拜道:“女儿给爹爹见礼了。劳动爹爹亲自前来,实在是女儿不孝顺。”
孙交摆摆手“不必多礼,为父到码头,也不是来接你的。你的那位救命恩人在哪?我是要看一看,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少年才子,是何等人物。不就是几步路么,算不了什么,老夫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呢。”
孙雪娘船刚到地方时,就已经安排人去家里通消息,顺带把自己在恶虎庄的遭遇,以及那首临江仙誊抄一份,给爹送了过去。恶虎庄那事,即使她自己不说,她爹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么大的事,不是能压的住的。官场上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河南方面的信函,怕是早就寄到了家里。
只是孙交是个沉的住气的,即使见到信也未必会有什么举动,至于说来码头接人,那同样想也别想。不管杨承祖对孙家的恩情再大,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要报恩的方法很多,犯不上自己走一回。
可是加上那首词,效果就不一样了。孙交本人就是当世宿儒文豪,与大明弘治四杰之一的边贡是好友至交,又与大明文坛前七子中的几位多有往来,除了八股文章外,诗词上的功力同样深厚。
他见到这阕临江仙后的反应,事实上比他女儿还要更大一些,孙雪娘不过是仰慕杨承祖不屑于科举,不追求功名富贵的节操。
而孙交看到这首词时,更多的是感同身受,大生生平又得一知音之感。作为三朝元老,如今致仕林泉的老臣,他何尝没有这种感慨,只是他的才学,尚不足以把感慨写成这样的文字。
这锦衣官年纪轻轻,居然有这样的才学,更有这样的胸怀?如果说单纯一个恶虎庄事件,对于孙交的触动并不大,可是加上这首词作之后,孙交已经坚定了一个信念,自己女儿的乘龙快婿就是此人了。
他在到达码头时,心里已经有个想法,哪怕这锦衣官相貌丑怪一些,女儿也要嫁了。左右经过恶虎庄的风波,她也不好嫁别人,就算她自己有些委屈,那也只好怪自己命不好。可等到两下相见后,他端详几眼,心内就更坚定了招婿之念。
这锦衣官少年英俊,又有才学,这样的女婿如果错过了,自己的女儿,肯定找不到更好的对象。因此他一方面打发了女儿和儿子上轿,又对杨承祖道:“在河南,多亏了杨世兄出手搭救了小女,这份恩德,老朽是要报答的。如果不嫌寒舍简陋,还请杨世兄到家中盘桓几日,也让我稍尽一点地主之谊。”
杨承祖本来觉得,这种文官眼睛都长在了脑壳上,是不大可能看的起自己这种锦衣武臣的,没想到见面之后的发展,似乎有点往自己最讨厌的方向进行。忙道:“老人家,您如此厚待,让晚辈愧不敢当。按说能到府上做客,是晚辈的造化,可是怎奈晚辈身上还带着差事,如果不去王府先办了手续,怕是不大好吧。”
“你是说兴王府的事?”孙交哈哈一笑“那算不了什么,早两天晚两天,没什么关系。当日兴王在时,与老朽还算是个能说上话的朋友,我说句话,他们都要给个面子,我回头为你说明一下就可。再者,那地方现在是个是非坑,急着过去,并不是什么上策。你与我回家去,我慢慢与你分说就是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相婿
杨承祖现在最被动的一点,就是他人生地不熟,对于安陆的局势缺乏了解,于人事上,更是一无所知。孙交的这种邀请,他自然没法拒绝。如果此老能为他介绍几个王府的熟人,那他接管这个工作的难度就降低了许多,反之的话,这差使怕是难办了。
在这个当口,就显示出宗族乡贤在地方上的号召力,杨承祖找力夫一时还凑不齐。可是那老苍头不过说了两句,就有不少青壮主动过来,为杨家输送辎重,将那些银两家具细软等物,一发装到车上,向孙家运过去。
“王府那边的房子虽然多,可是事情也乱,尤其现在老王爷不在了,世子还没继位,事情就更多。你今天打了乌景和,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兴王的仪宾,打伤了他,总不是一件好事。在事情没处理好之前,还是不要搬过去,就让家眷住在我这边。老夫这里宅子也不小,单独为你辟出一个宅院,任何人不许过去打扰,如果有人敢去你那里生事,不管是谁,只管打断他的腿。有老夫为你做主,没关系,随便打。”
孙家也是地连阡陌之家,在安陆广有田产,房产庄园不知凡几。孙交直接把自己名下的一处庄园拨出来,供杨家的女眷及下人居住。那处庄园占地远比杨家在滑县的宅子为大,住这些人绰绰有余,丝毫不觉得拥挤。
于孙交而言,这其实是给女儿铺路,将来女儿嫁过去,也是要陪嫁的,无非是早给晚给的区别而已。于杨承祖而言,这其实也是个了断彼此关系的途径。自己救了他女儿不受伤害,同样,他报答自己一处庄园,也是情理之中。
以孙家的富贵,这么一处庄园也算不了什么承担不起的负担,大家彼此就都有交代了,因此并没有推辞。
而他的这种坦然,在孙交看来,则成了名士风范,不矫揉造作。而他本身就是偏向文坛前七子治学主张的人,强调师法上古。
杨承祖这种做派,被他看做是魏晋名士那种率性而为,不拘俗礼的真性情,看着更为顺眼。在孙家自己的本宅内,一桌盛大的酒宴,孙交以及孙家几个公子,以答谢恩公的名义,请杨承祖饮酒赴宴。
可是酒席上的气氛,让杨承祖总觉得这不是在答谢恩人,而是在相女婿。甚至有几个丫鬟悄悄的在窗户那里向自己这边张望,也被他一一察觉。孙家的家规甚严,女眷是不敢过来窥伺男宾的,可是家里的女人也有自己的办法,打发了跑上房的丫头,过来看一下这未来女婿的模样,总是应该的。
“这位杨公子生的好相貌,既英俊又威风,在老太爷面前,也能谈笑风生,老太爷似乎也很喜欢他呢。与他有说有笑的,平日里,可看不到老太爷这般欢畅。”
前宅的消息如流水般传到后宅,孙雪娘的母亲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女儿,你这回该放心了吧。你爹爹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等过两天咱们找个媒人出面,把这事敲定了就是。说来也真是的,这事本来是该杨家出媒人的,怎么就不知道主动一点?难不成,他家愿意入赘?”
“娘!”孙雪娘在母亲面前,也就放的开,娇嗔了一声“他刚到安陆,诸事不顺,哪里能顾的上这些事情。再说他人地两生的,找谁啊?”
孙夫人一笑道:“你啊,怎么人还没过门,心就先偏到那边去了?咱们找媒人就咱们找媒人,算是便宜他了。说来都是你兄长不好,害你被贼人捉了去,若不是有这事,你又何必嫁给一个锦衣武臣,真是委屈你了。”
孙夫人已经知道女儿所经历的惊险遭遇,虽然贞洁仍在,不过没有任何意义。你就算说出去,也要有人信才行,事实上,这事在安陆的高层圈子里传的很快,流言也越发不堪。她能选择的对象,怕也只剩下这个锦衣武官了。
“听丫鬟说,他长的很俊,这倒是不错。可是高高壮壮的,这不太好,本来就是个武官,人又高壮,多半是个粗鲁人。若是他对你动粗可怎么好,你是娘的宝贝,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你。嫁过去之后,多带几个家里的贴心人过去,若是他敢欺负你,娘就去找他算帐。”
孙雪娘依偎在母亲怀里,轻声道:“娘,他不是那样的人,人很好的。肯定不会欺负人的。而且他不是个粗人,而是个才子来着。”
“武人,武人怎么了?”大厅内,孙交也给杨承祖吃着定心丸“我孙家起家其实也是武臣,当年泰祖兵至采石,我孙家五世祖兄弟六人迎驾,得封亲兵扈从。追随泰祖征战疆场,死忠者半功者半。五世祖授安陆卫千户,另两位祖宗一授巩昌卫百户,一授忠州卫百户。到现在,我孙家也还是军籍,咱们是一家人。”
他说起家中往事,半是炫耀自己的出身,半是委婉的向杨承祖表示,不要有太大压力,两家还是门当户对的。只是他的立足点和自己女儿不同,并不希望杨承祖去考什么科举。在他看来,如今朝政荒废,弊政丛生。
天子荒唐,百官多是碌碌无为之辈,考了科举也不过是负了这一身才学,还不如在家中治学。他是在边镇上带过兵的,虽然也做过户部尚书,但是言行间,也有些军伍风气,倒是不难相处。这顿酒席,足吃到定更天才散。
等到了内宅,夫人伺候着孙交宽衣躺下,小心的问道:“老爷,这杨公子,你觉得如何?”
“不错,是个难得的青年俊秀,足为我婿。咱们的女儿命不错,挑了个好郎君,他若是个乌景和那般的无赖,我就要把他们夫妻打发的越远越好。可是既然是这么个好人物,我倒要好好提携提携他,免得他真在安陆吃了什么亏去。”
“那就好,我看咱们的女儿,对他似乎动了真情?”
“她在虎穴狼窝中,被杨公子救出来,又千里同行,动了真情,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相信杨承祖是个君子,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也正因为这一点,我就更决定选他做女婿。”
“他既然做了咱家的女婿,老爷是不是帮帮他?兴王府的事,似乎不大容易办呢。”
孙交哈哈一笑“夫人呐,这就是你不懂了。如果我主动出手,他不会感觉到什么,只会觉得这是情理之中,反倒是不当一回事。总要他先碰几次壁,吃几次亏,老夫再出手帮他解决,才能让他明白,在安陆这块地方,孙家代表着什么。只有这样,他才不敢亏待了咱的女儿啊。这事你不用管,我有分寸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故人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月光,在安陆城内另一幢大宅内,绣楼之上,四面高大的屏风隔绝内外。屏风内,一个素衣丽人,身上穿着孝衣,轻轻的拨弄着手里的一张古琴。而在她对面,则跪着一个中年妇人。
“乌景和被人打了?伤的可严重?”
“回郡主的话,伤的似乎是不轻,听说是请了几个郎中。先是挨打,后又被丢进江里,灌了许多江水,人总是不大好。”
“是这样啊。”那丽人将琴一推“真是给王府丢尽了人,这次好了,连我也成了城里的笑话吧。我的丈夫,被人打的像乌龟一样,我兴王府算是有面子了。”
那妇人忙磕头道:“是奴婢无能,只是郡主只是让奴婢监视乌景和的行踪,并没让奴婢出手干预。因此……奴婢不敢擅自行动。要不要奴婢今晚就动手?”
“没你的事。”那丽人摇摇头“他们那么多人,你们才几个人,就算出手,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你出的什么手?难道你还要替乌景和找场子么?”
丽人笑了一笑“我其实倒是有点想感激他呢,总算是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而不大方便做的事情。要说我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乌景和捞出来,让他淹死不是很好么?真是的,难道他一个天子赐宝刀的主,还抹不平一条人命么?哦,也是,一个仪宾的命,总是不好抹平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有天子所赠的刀呢,一刀下去,总不会让他以命抵命,最多是革职查办,永不叙用。难道今天的兴王府,是什么好地方?革职,其实是救他啊。”
那妇人道:“郡主息怒,这杨承祖其实也不知道那许多吧。他做了王府的仪卫正,要不要咱们帮帮他的忙?”
“帮他?帮他做什么?这人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号,犯不上帮他。且看他的手段吧,如果他搞不定王府的那些破事,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这地方的事情多,他早点离开,也免得把自己陷进来,抽不出腿。”
而在另一处大宅内,则是两个美人对坐着打着双陆。这两个女子,一个周身如雪,另一个则是一身大红。周身似雪的这女子,美的到了极处,眉目五官肌肤身段,挑不出半点瑕疵。偏生举止之间,宝相庄严,让人如见天女,竟是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
而与她对坐的那女子,论年纪比她还要大几岁,论姿色也是上上之选,只是举动间不经意中,总是带了几分媚态。让男人一见之下,就想将她揽入怀中,与这白衣女子完全不同,仿佛是一个圣女一个妖女一般。
这白衣女子正是在河南八府主持粮战的白莲圣女,她此时虽然是在做着游戏打发时间,但是举止之间,依旧是如同天女临凡。而那红衣女子也微微笑道:“师妹,咱们姐妹打打双陆做耍子,也犯的上你用上这功夫么?我又不是个男人,用不着如此的。”
那圣女轻轻一笑,这一笑并无媚意,更似是菩萨在俯看世人。
“师姐,你是知道的,咱这心法,就是这么个讲究,时时刻刻不能松懈,稍有懈怠,就前功尽弃。师妹我不比师姐功力深厚,只好时刻运功,免得散了功体,贻害无穷。”
那红衣女子道:“我算的什么功力深厚,我若是有师妹你这番毅力,又何必去练了天狐功?不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享受的还得享受。何况,咱做的是杀头的买卖。”
她说到这,毫无风度的伸了个懒腰,将一对高峰有意的耸了耸,然后用手一指“你看,这里。建昌侯喜欢,他儿子也喜欢,父子两个都喜欢这里,你说好玩不好玩?我让他们玩这里,他们就给我花钱,让我吃尽穿绝我让他们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快活,比起教里的清苦日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我也是练了天狐功之后,才知道,原来做女人,有这么多乐子可以享受。你的心眼,其实也该活动点,我看少教主很喜欢你的,你就从了他么。又何必受这个罪?”
“师姐,不说这个了。”白莲圣女将话岔开“你这次跟着张嗣宗来安陆,不是说要做生意么?怎么又先找杨承祖麻烦?他不过是个王府仪卫正,怕是不影响你们的生意吧?可不要为了意气之争,坏了教里的大局呢。”
“放心吧,不会的。只是杨承祖和建昌侯有仇,当初河南炒粮食,建昌侯损失了一大笔钱。归根到底,都是这姓杨的闹的。所以嗣宗就要教训教训他,给他点颜色看看。哪知道他真敢动手,更没想到,他居然请到了孙交这尊大佛护着他,倒是我们小看了他呢。这小子,底牌真多,有点让人看不透呢。”
若是被你看透了,又算个什么我看中的人才?白莲圣女心里嘀咕一声,不由想起当初破庙内的一幕,伸入口中的舌头,以及那突然睁开的眼睛,雷声阵阵中,温暖结实的胸膛。她心内一阵乱跳,多亏功力深厚,否则这一阵心猿意马,怕是就要坏了根基。
轻轻咬咬下唇“师姐,这次圣教的布局,可是不容破坏。你做什么生意,我不管。不过圣教的大计,绝对不容破坏。所以,我希望你也好,还是少伯爷也罢,不要做无聊的事,免得破坏了我的整个布局。”
“切,没意思。”那红衣美人摇摇头“朱宸壕这一仗肯定是要败了,圣教就算是在安陆起兵得手,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搭上几万人命,拖延大军一时而已,大局是翻不过来的。外四家军都南下了,那些人如狼似虎,连人都吃的下,就湖广分舵那点人马,加上一些泥腿子,能敌的住?到时候不过是白白送死,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跟着我做点生意赚点钱呢。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手里留足了银子,这才是真的。只要有银子,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了银子,什么都没用。”
白莲圣女摇头道:“师姐,这就是你错了。虽然朱宸壕必败无疑,可是我们在这里拖住朝廷大军一天,就能让伪朝多花无数钱粮。我们投入一文钱,伪朝就得投入一万文钱。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何况这是教主亲自下的令,师姐,你该不会是想抗令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走马上任(一)
一听到抗令两字,那红衣女的脸色明显有点不自在,干笑一下道:“师妹说的什么话,教主的命令对咱们就是圣旨,谁敢违抗?他让我不要练他化自在功改练天狐功,我就得去练天狐功。他让我去建昌侯府,我就得去建昌侯府,几曾抗过命了?就像你要我安排一些人进兴王府,我不也给你办了么。只是我觉得啊,眼下既然宁藩败局以定,我们何必在他身上多花时间,划不来。湖广分舵经营到今天不容易,石金梁年少有为,教主都说他是圣教的麒麟儿。若是这样的人物,就这么糊涂的赔在这,不是太亏了?”
白莲圣女道:“师姐说的不为不对,只是你想的不如教主老人家深入。东南为伪朝膏腴之地,粮饷赋税多赖东南。如果我们能趁此机会把东南搞的糜烂不堪,这税赋的压力就会转移到北方。北方贫瘠,一旦税收过重,民不得生,必定揭竿而起。圣教在从中引导,夺取江山重建龙凤圣朝,就有希望了。”
她其实有个心里话,并不适合对着这红衣女郎说出来。眼下白莲教在山西发展,最怕的就是被朝廷找到根脚。东南越乱,朝廷在东南用的注意力就越多,那么对山西方面的关注也就越小。换句话说,宁王也好,还是湖广分舵也好,都是用来替山西方面分担压力的弃子。
教主的谋图甚大,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想要争取时间,就得用这些人的命,来分散朝廷的关注度。等到未来准备充足,才能给伪朝致命一击。而那位石金梁,固然是年少有为的英雄,可正因为他年少有为,比几位少教主都要出色,所以才要注定成为弃子啊。
这些事涉及到教内机密,还有一些用心与算计,根本不能为外人道。她自然不能跟这红衣女仔细分说,只好用这重建江山的事来说。那红衣女打了个哈欠“无聊。这种口号喊了几百年了,也没见哪次成功过。再说就算真的复了江山,对我们女人又有什么好处?也就是师妹你啊,可得抓紧机会,说不定日后还能做个皇后娘娘呢。我就没这个好命了,只好趁着年轻,多赚点钱才是真的,这次张家做的生意不小,你有没有兴趣插一手?”
次日天明,杨承祖整理好衣冠,拿了文书告身,一路带到城中兴王府内投递,开始走马上任。明代亲王府仿照皇宫样式例行削减,拥有王城、四门、前三殿、后三宫、山河社稷坛乃至总庙等建筑。换句话说,类似一个迷你皇宫,关上大门,威风不输天子。
兴王府周长三里又三百零九步,墙高二丈九尺,下宽六丈,金壁辉煌,雕梁画栋。不管藩王的地位如何,一字亲王的王府,依旧是城内最为显眼的建筑。
如今兴王世子朱厚熜还没袭爵,身份依旧是世子,且还在服丧,并不出面管事。负责整个王府内部事务的,乃是王妃蒋氏。而负责对外事务的,则是王府长史。
王府长史这个职务,简而言之,就是王府的大管家加背锅专业户。藩王如果有行为不检,或是不法之事,地方上多半会压下来。地方上压不下来的,朝廷里,也多半会想办法压下来。
如果都压不下来,那王府长史往往要先于王爷被治罪,也就是专业背锅的。不过在他背锅以前,其在王府内的威权也重,除了王爷之外,往往就是长史说了算。
王府的长史官,一般都会选用进士充当,一方面负责王府事务,另一方面,也承担教导藩王,行为不要太不检点,欺负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这些道理。兴王长史袁宗皋乃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也是一位六十几岁的老人。
原本杨承祖还想着,自己打了乌景和,会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刁难。可事实上,袁宗皋对他的态度,倒并没有什么特别,最多算是不冷不热。例行公事的验看了告身文书,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将一应的腰牌等物发下来。最后道:
“孙翁已经给我来过信了,你和他有些关系,这很好。不过咱们王府的人,尽量不要和外面的人发生太多接触,尤其现在诸事未定,这方面更是要谨慎。你的差事也没什么,就是保证王府安全就好。现在湖广不太平,安陆也并非世外桃源,可不管怎么说,有胆子来袭击王府的贼总不会太多。而一些真正会对王府动手的,你自己看着办,我想你能处理好。”
这几话话说的云里雾里,接着就不再理他,而是安心的看起了手中的东西,同时还将算盘敲打个不停。想来大概是在算帐,这大管家处理帐务倒是天经地义,只是堂堂王府,没有帐房的?
杨承祖不好再问什么,只好出了他的房间,来到仪仗所那边,准备开始接手自己的差事。按说王府门禁森严,可是一路上所遇到的巡兵并没有几个,遇到之后,也都是无精打采,没什么精神。
一听说他是新来的仪卫正,一名巡兵倒是表现的颇为恭敬,跪地磕头行礼道:“小人高升,给仪正见礼了。小的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您这一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了。您这是要去哪?道路不熟的话,小的给您带路。”
杨承祖第一天过来,并不想给人以来抢地盘的错觉,自己从河南带的班底一个也没过来。见这高升能说会道,倒是欢喜的。点头道:“好啊,你在前面领着,我先到仪卫所看看,把咱的人集合起来,彼此见个面,以后的事,也好安排。”
仪卫所这边,在王府前门与端礼门之间,供侍卫们休息以及换岗之用。正房五间已经打通,形成一个巨大的厅房,外面二十几个军士抱着长枪靠在角落里打盹。那高升见了之后,冲过去连打带踹道:“都精神点,别在这装死,新来的仪正老爷已经来了。”
之后他又一溜小跑跑到大厅里,接着就听到他扯脖子喊道:“弟兄们,新来的仪正老爷来了。想要军饷的,就跟我到外头来参见大老爷啊。”
这一嗓子喊过去时间不长,从大厅里呼啦潮奔出一大群汉子,胡乱的跪了一大片,磕头见礼道:“小人见过仪正大老爷,大老爷高侯万代,指日高升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走马上任(二)
这就是自己的部下么?看着眼前这些人,杨承祖恍惚间,开始怀念起滑县的那些故旧。按照编制,王府仪卫司理论上拥有额军一千五百人,作为保卫一个偌大王府的军事组织来说,这点兵力已经是下限。
他不认为自己今天能见到这一千多人,人太多,摆不开。他想的还是会见一下各层的军事主官,只要把这些人掌握住,这个仪卫司也就掌握住了。眼前的汉子约莫有百十号,可是他们就是这一千五百人的首领?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长短不齐,有的人干脆连军服都没有,只穿着短打,还有人赤着上身,什么都没穿。如果说他们是做官的,那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等把人都叫起来之后,让他们按着各自的所属归列,发现就算让他们站好队列,也是一件麻烦事。高升忙过来赔笑道:“仪正老爷,大家久疏训练,平日里不过是值班巡哨,也没什么队列。仓促之间,有些不整齐,也是有的,莫怪莫怪。”
“好说了。”杨承祖并没发作,只是等大家列好队列后,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历身份,又将腰牌拿出来,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算是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那些告身文书,即使拿到这些粗坯眼前,他也不认为他们能看懂,索性还是省了吧。
一名高大的军汉道:“不必如此麻烦了,这仪卫正有什么好冒充的?再说就算冒充,也过不了袁长史那一关,大家说是也不是?您既然是我们的长官,我们就要听你的号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自古来,皇帝不差饿兵,能不能让仪正老爷,先把拖欠的军饷发了,也好让我们家里的妻儿老小,不至于饿死才是。”
这名军汉带头一喊,后面就有人跟着鼓噪起来,场面有些混乱。这闹饷,也是大明朝的特色。边军也好,营兵也罢,由于军饷经常拖欠,所以一旦遇到战事,需要用兵之时,就得发齐欠饷,补足亏空。
可问题是,这不是边关塞外,而是堂堂王府,这里的卫队,也有欠饷的?自从永乐靖难之后,又有汉王之乱,朝廷对于藩王还是采取防范态度。仪卫司虽然是王府的军事武装,但是其粮饷,是由地方衙门拨发,并不由王府发放。所以这些仪卫就算饿死,也不能找长史去闹,只能跟他这新来的仪卫正来闹事。
在兴王过身以前,这仪卫粮饷的事,就始终有些磕碰,不是少发,就是欠发。等到兴王一死,粮饷就彻底停了,现在这些仪卫已经数月未见到钱粮。蒋妃倒是心善,偶尔会让袁宗皋拨些钱粮下来,可是自从宁王造反以后,又怕担一个收买人心,谋图不轨的罪名。这部分救济,也就都停了,最多是换个名义,发一点有数的钱款,总数有限的很,当不得大用。
一听这些,杨承祖也算明白为什么孙交说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向来以此老的底蕴和人脉,这些事根本瞒不过他。不过与他无关,他懒得参与而已。
相信自己只要找他出手,想解决这粮饷的事倒也不难,可问题是,如果这事找了他的路子,那自己跟孙家的关系就有点掰扯不清。对自己未来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总不能为了这帮丘八家里不饿死人,自己就要娶孙雪娘吧。
他点头道:“各位儿郎,你们说的事,本官已经清楚了。这样吧,你们放心,五日之内,我一定为你们把积欠粮饷的事解决清楚。如果解决不了,这个官我便不做了,自己离开安陆。你们可以打听打听,我是带了许多箱笼来的,手里有银子,只要让我弄明白数字,哪怕是自掏腰包,也要把亏空补上。不过眼下老王爷驾薨,王府上下都在服丧,你们这么大呼小叫的,也对老千岁太不恭敬了。实在是太失体统,今后若要再犯,我就要动军法了。再者,身为王府仪卫,代表的是王府的脸面,不管是否当值,身上着装都要整齐,穿成这样,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说肯发钱,大家的不满就都不见了。只要有军饷在,那么不管要求多严格,总是可以做到的。何况仪卫的要求,本就高于普通卫所,因此这些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一声令下,时间不长,这些人就换好了衣甲,外面也都罩了麻衣衰服。
看来这支部队底子不错,只是由于长期欠饷,士气上有所懈怠。与其说是站不好队列,不如说是懒得站队列,只要粮丰饷足,恢复战斗力并不困难。杨承祖点点头,又取了花名册出来,准备点卯。
高升上前小声道:“仪正,这点卯的事,我看还是先压一压吧。不方便啊,今天人不齐,好多人不在。”
“不在?仪卫司的人,没事都不在府里等着应值么?”
“按规矩是这样,可是眼下,各处都不讲规矩。只咱们仪卫所一处讲规矩,他也讲不起来不是?这欠饷太多,大家有点熬不住,不少人都出去找门路去了。两位仪卫副老爷,都跑到外面打点前程,想着早点调走呢。至于下面当兵的,就更不用说了,纷纷出去给人打短工,给自己家里挣点嚼谷。留在这边的,要么是实在走不开,要么是拉不下脸来,总之能走的都走了。这府里的人,也就剩的不多,要是点名,不好看。”
看来军纪败坏,已经到了各个角落,不止是军卫,就连仪卫所,也不能幸免。他倒是能体谅,下面做小军的,每月的钱粮也不过刚够糊口,没什么积蓄。一连几个月不发粮饷,任谁也熬不住,只能自己去奔个活命。
即使以仪卫正的立场,也很难去指责这些人的行为。杨承祖只好叹口气,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对众人道:
“你们看看这口刀!这刀,是天家在河南时,亲手赐给我的。因为我爹,在宣府救过圣驾,为国尽忠,我在河南,为朝廷立了许多功劳,才把我派到这里做仪卫正。在河南,周王府任我往来,在陕西,秦王府我随意出入。与那些仪卫正不同,我是有跟脚,有靠山的。你们的粮饷,别人呢解决不了,我也能解决的了。跟我走的人,就有肉吃,只要你们安心当值,绝对不会吃了亏。等到粮饷请下来之后,今天所有在值的,可以额外领一个月的犒赏。钱不够,我来出。”
“那些当兵的,日子过的苦,不赚钱家里就要挨饿,所以出去找路子,我能理解。可是两个仪卫副,不想把兵带好,只想着离开这里。这就是临阵脱逃,所以我现在宣布,这两个人的差事,做到头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走马上任(三)
杨承祖要想把这个仪卫所抓到手里,一是要立威,二是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插进来。弄掉两个仪卫副,正好腾出两个位置,将来保举自己的亲信进来,就方便自己掌握这支力量。
说起来,仪卫正并没有革职仪卫副的权力,即使是下一级的典杖,也同样要上报朝廷才能处置。他最多可以将这些人打一顿,至于革职,那是想也别想。
但是他手里有天子赐的宝刀,身份地位与普通武官就不相同,再者,他与孙家有交情。凭借孙交的底蕴和影响,随便上个夹片,弄掉两个仪卫副的前程,也是不废什么力气的事。
这些留守的军卫,其实算是仪卫司里比较差劲的士兵,还有一些就是纯粹的懒汉,宁可待着挨饿,也不想出去找门路。没想到因祸得福,反倒因此得了犒赏,欢天喜地的上前来点名画卯,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这些人的名字点完,杨承祖又留下高升询问了一些仪卫司的公事,时间差不多就到了午时。这些人的伙食,是由王府负责的,自有人送里饮食。那些军兵不过是些粗劣食物,左右能吃个饱,比起普通的卫所军要强的多。
而杨承祖不会去搞什么一视同仁同甘共苦的把戏,在院子里和士兵一起啃窝头。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他既然已经到了上层,就不会自己主动到下层去。他只是这些人的首领,并不是他们的同僚,吃苦的事,他不会去做。
有人举了木盘放到他眼前,一阵酒香先扑鼻而来,伴随着酒香的还有肉味。杨承祖本来还在查看司里的人名帐簿,准备下午去看一下王府的旗帜兵器,盔甲等物。并没有注意端来的是什么伙食,一闻到肉味酒香,下意识说道:“眼下还在丧期,动酒荤不合适吧?还是端下去,将就着吃些就好了。”
只听一个略微有些稚嫩的声音回道:“不必客气,这是王妃特意吩咐的,说是杨仪正是新来的,也不必守什么丧期的规矩。其实这王府里,真正不吃荤的,也没几个,不过是瞒上不瞒下,您也不必讲究这些了。”
是孩子?杨承祖抬头看去,见来送饭的,是个半大孩子,看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十三、四岁的模样,还不算成丁。生的身材倒是很高,面色如火,相貌英武,身上穿着重孝,似乎是家人去世,而不单纯是替王爷服丧。
既然这是蒋妃吩咐的,他也没必要继续客气下去,朝那人点手道:“坐下,一起用点吧。”
“不了,我不但要为王爷服孝,也要为家父服孝,这酒荤我还是动不得的。虽然武人不比文人,不过百日之限,总是要守的。”
这年轻人说起这事来,倒也没有表现出刻意的悲伤,而是语气自然平和,仿佛说一件正常不过的事。这个态度,倒是让杨承祖十分欣赏。自己的悲伤,没必要强行要求别人也悲伤,如果他刻意的做出悲痛模样,杨承祖反倒要怪这人来破坏自己吃饭的心情了。
“原来如此,令尊也……”
“是啊,家父和千岁交情甚厚,千岁薨后,家父伤心过度,自己身体也不太好,于是也就故去了。没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家父常说,作为一个军籍,能够死在家里,而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前辈子修来的造化。也没什么可悲伤的,不必介意。”
“未请教尊姓大名?”
“不敢当,我连丁都没成,哪敢称尊姓大名。在下陆炳,家父生前,就让我荫了仪卫司的典杖。所以我现在虽然年纪小,但也是您的属下,今后还望仪正老爷,多多提携。”
陆炳?杨承祖一听这个名字,心头一震,原来自己对面这红脸娃娃,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子冠盖十三太保陆文孚?
大明朝历代锦衣指挥中,最出挑的一个要算是追随永乐鞍前马后,最后死的凄惨无比的纪纲,另一个就得说是被嘉靖帝称为孤之冠盖的陆炳陆文孚了。
杨承祖前世还未成为一流演员时,曾为几个旦角贴里子,唱刺汤勤时扮演陆炳。对这个人物做过点了解,知道在他执掌锦衣卫期间,东厂被他牢牢的压住,根本不能与之颉颃。得算是大明中期直到明朝灭亡期间,锦衣卫指挥使中,存在感最强的一位指挥。没想到,今天,他就坐在了自己对面?
陆炳的强势,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强的本事,而是因为他和嘉靖关系好。其父陆松在兴王府任典杖,陆松之妻范氏,则给嘉靖当奶娘,死后直接封了一品夫人,并修筑了一品夫人墓。陆炳与嘉靖是吃一个人的奶长大的,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算的上总角之交。
这样的交情,外人是无法比拟的,也没法疏远他们。而自己这个仪卫正的位置,恐怕在嘉靖心中,更属意的是自己这个奶兄弟。要想未来活的好,必须要讨好嘉靖,而要想讨好嘉靖,就必须讨好陆炳。
在片刻之间,杨承祖已经拿好了主意,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原来是陆贤弟,失敬失敬。本官新至,人认的不全,礼貌上有多怠慢,陆贤弟不要见怪才是啊。”
“不敢,仪正您实在太客气了,陆某惶恐。”陆炳现在还是个大孩子,不过表现的却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仿佛不是个顽童,而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并没有因为和世子是童年玩伴,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依旧是那么的谦恭,完全就是标准的下属模样。
“陆贤弟,说实话,本官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形并不清楚。还要有劳陆贤弟多多指教才是。这仪卫正的位置,按说也该是你这熟悉本司情形的人来坐,我这是有点勉为其难,你可要多帮帮我,不能看我的笑话啊。”
不管怎么说,杨承祖也是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陆炳再怎么出色,现在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各方面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所以一番交谈之后,陆炳的防范之心渐渐退去,也觉得这仪卫正的人,还不错。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友未来将会成为这庞大帝国的皇帝,眼下的世子,连袭爵都没办妥。整个王府里,其实也没几个人真拿陆炳当回事,谁会去在意个娃娃?而一个得到天子赐刀的锦衣指挥佥事,有必要讨好自己么?想来,他多半真的是个好人,并非是来监视兴王的吧?
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任务,陆炳也表现的亲和了一些“仪正不必客气,您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照办。您只管放心,陆某定当竭尽所能,帮您把王府护住,不让人夺了王府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