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平壤
今川氏平抵达平壤城外后,一群雨秋系大名们的小辈们立刻赶来迎接。此次出征朝鲜,大多数的雨秋系大名都选择本人留守名护屋城,而将儿子们送上了战场历练一番。只有前田利家这个老好人被大家麻烦着照顾小辈们,亲自上了朝鲜。今川氏平一眼就认出了这些熟悉的面孔们:池田恒元、佐胁立之、森可南、长宗我部信亲、前田利长、明智光平、三好长隆。
“你们人怎么都在这里?”今川氏平见状有些意外,看了眼平壤城头的旗号,又把视线收了回来,“刚才我看阵势图,除了前田家外,你们的部队不是应该都还在咸镜道和江原道吗?这里驻防的部队,不是加藤家、黑田家和福岛家吗?”
“是这样,但不是叔叔您来了嘛,我们就来迎接您一下啊!顺便还可以看看那个大明使臣,据说派头老大了!”池田恒元充分继承了他父亲的性子,大大咧咧地嚷嚷道,“据说那个使臣,把我们这里的诸位殿下都骂了一通,死活说他们都不够格和他谈判,这不才把您给请来了。而且啊,他每天就只有早上见人,其余时候都在屋敷里和他带来的那几个女人花天酒地。”
“是啊。”佐胁立之抬头看了眼太阳,“这都下午了,估计今天您是见不到他了,要明天了。”
“哈哈。”今川氏平笑了两声,随后又严肃了神情道,“你们特意来接我,我自然是开心的。但你们也不能擅离职守啊,人不在军营里,出了什么急事部队谁来指挥?”
“没事的,朝鲜兵都给我们打光了,一个都不剩。”池田恒元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能有什么急事?”
“要是明军入境了呢?”今川氏平又冷不丁地追问道,“他们不是都在辽东集结了吗?”
“前田伯父说了,最早也要明年开春他们才回来,粮草还没到位呢。所以前田伯父说,让我们都放心来,不要紧的。”佐胁立之笑嘻嘻地补上了一句,“但在那之前,您估计就已经和明朝的使臣谈妥了吧,我们也不用打仗了!”
“哈哈,希望如此啊!”今川氏平也是大笑着伸了个懒腰,随后对这些小辈们道,“晚上来我们红叶军的营寨里做客吧,我这趟带来了不少南洋特产和日本的小吃,给你们解解馋。打了这一个多月了,估计没吃上什么好东西吧!”
“好耶!”年轻人们闻言立刻都高呼起来,今川氏平便笑着把他们打发走了,跟着小西行长走入了平壤城外红叶军的军营里。
“殿下?”小西行长看到今川氏平的面色不是很好,低声出口问道。
“没事。”今川氏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苦笑,“问一下前田殿下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是。”小西行长领命告退后,今川氏平便安然地在行军床上躺了下来,把双手枕在脑后。还没等他喘几口气,森兰丸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殿下
!有人找您!”
“谁?”今川氏平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开口问道。
“那人不肯说,是混在运货的马车里过来的,进了营寨才从袋子里钻出来,估计是为了躲过耳目吧。”森兰丸也是一头雾水,“搜身已经搜完了,那人怕我们不放心,把自己脱得光条条的,披着个麻袋罩子也要求见您。”
“让他过来吧。”今川氏平伸了个懒腰,随后缓缓地从床上做了起来。片刻后,那个只套着一个麻袋的人就被森兰丸和宇喜多泰家带着走了进来。那人长得歪瓜裂枣、尖嘴猴腮,一身痞气。配上那一身不伦不类的麻袋,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今川氏平屏退了左右后,那人便在今川氏平对面坐了下来,刚才的痞气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远超常人的冷静和稳重。
“见过雨秋大人。”那人向今川氏平行了一个明朝的礼节,随后低声道,“小的沈惟敬,名不足入耳。”
“前些日子威风八面、白刃间色不变、把我军多位大员呵斥得不敢抬头的大明使臣,怎么会名不足入耳呢?”今川氏平回了一礼,随后也正了正坐姿。
“名不足入耳,办事情才方便。”沈惟敬干笑了两声,蜡黄的脸皮上挤出了些许皱纹,“不然现在,哪能溜出来见雨秋大人?”
“我知道,干脏事的人一贯如此”今川氏平也笑了两声。
“哦?雨秋大人也会干脏事?”沈惟敬有些不相信地连连摇头,目光也在今川氏平身上快速打量了一下,随后啧啧地质疑道,“不像,不像啊…没那种气质。”
“有人帮我都干完了。”今川氏平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沉下眉头低声道,“不说别的了,沈大人。剩下的计划是否照旧?”
今川氏平的沈惟敬谈话非常简短,以至于在小西行长回来之前就结束了。
“殿下,前田殿下现在就在平壤城行宫里。”小西行长一边指了指平壤城,一边答复道,“前田殿下说他未能远迎,非常抱歉,请您到城内一叙,他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好,我这就去。”今川氏平立刻便站起了身,一旁的朝比奈泰平却忍不住多了一嘴:“殿下,不是说晚上要在营内设宴请客的嘛。”
“哈哈,你就是嘴馋那些好吃的。没事,你留下来一起吃就好。”今川氏平一眼看穿了朝比奈泰平的小心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对周围的侍卫们吩咐道,“你们也都不用跟我去,留在营内一起吃,别耽搁了警备就好。”
“殿下?”森长可皱着眉头,往雨秋平这边凑了凑,低声抗议道,“平壤城毕竟是敌城,难免有潜伏的朝鲜刺客和散兵之类的,怎可不带侍卫?”
“怎么,不相信你们殿下?”今川氏平朝森长可挑了挑眉毛,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千鸟,“让你去吃就去吃吧,执行命令便是。”
今川氏平走到门口时,忽然发现明智光平已经到了,今年只有十六岁的他出落得一表人才。而且令今川氏平意外的是,这个孩子精致的五官像极了明智光秀——旁人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今川氏平本能地对此事比较敏感,因为他知道明智光秀其实是女人的身世。为什么一个和明智光秀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孩子会和她那么像呢?今川氏平百思不得其解,回忆起了一些现代医学里的知识。好像有一种说法是:共同生活的一家人会共享一些特殊的菌群,比如口腔菌群之类的,久而久之就会导致身体通化,长得越来越像。所谓的夫妻像,就是这么来的。今川氏平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这个说法合理起来。当年在明智光秀为了给雨秋平复仇而战死后,今川氏平就将举目无亲的明智光平接到了自己家中抚养,而明智家的日常事务也由雨秋家派出代官和法官来治理。明智光平和今川氏平他们生活了十年之久,长得和今川氏平也有些相似之处了——这肯定就是共享菌群导致的吧。
“怎么来得这么早,十兵卫?”今川氏平笑着上前一步,拍了拍明智光平的肩膀。
“好久没见伯父了,想多陪陪伯父。”明智光平露出了和她母亲一样的温婉的笑容,那眉眼间的神色让今川氏平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了已经故去、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好好见上的明智光秀,眼眶险些红了起来。
“嘛,真是对不起啦,伯父现在有事情要去城里办。”今川氏平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明智光平的肩膀上,轻声嘱咐道,“晚点大家都来了营寨后,你动员动员大家,吃晚饭后在营寨里多待一会儿,最好能留在这里过夜。”
“为什么?”明智光平愣了一下后,不安的神色瞬间泛起。
“听伯父的话就好了,伯父怎么可能骗你们呢?”今川氏平笑了笑,随后在明智光平的背上又拍了拍,就转身向城内走去。
等到今川氏平走到平壤城西门门口时,才发现前田利家早就带着人在这里等候了。
“红叶,这里可不安全,怎么好一个人乱走?”看到今川氏平居然没有带侍卫后,前田利家明显吃了一惊,匆忙上前示意自己的侍卫们把今川氏平保护起来,“万一有一个在暗处的狙击手,也够你受的。”
“明军又不会对我动手,朝鲜军不也被你们打得差不多了。”今川氏平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道。
“就算你不怕明军和朝鲜军,你也要小心他们啊…”前田利家凑到今川氏平身边,用眼睛瞟了瞟加藤清正、福岛正则、黑田长政的旗号,压低声音道。
“平壤城里不是大哥你在控制吗,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说到这个…”今川氏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也在前田利家耳边压低声音,用责备的语气道,“你怎么好把绝密计划给小孩子们乱讲?”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兄友
“哎?”前田利家听到这句话的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愣了片刻后就明白今川氏平是在说什么,“你是说,明军在明年开春才会进军的情报吗?”
“对啊,我刚才随口一问,发现几个小孩子都知道了,说是大哥你给他们讲的。”今川氏平埋怨似的看了前田利家一眼,“你我本来就走得近,雨秋家和前田家关系也密切。你这话若是进了丰臣系大名的耳朵,被他们猜出些什么可怎么办?”
“红叶说的是…是我的疏忽了。我当时就想着让他们来平壤接你,看他们担心防务,就多嘴了一句。”前田利家非常懊恼地连连摇头,甚至想要给今川氏平请罪,被今川氏平一把给拉住了。
“这事我也有错,把绝密计划告知太多人了。算上你在内的好几家大名,还有行长他们那些需要执行关键任务的部下…三人不密啊……不过没事了,反正计划已经发动了。”今川氏平摇了摇头,非常轻松地道,“这个时间点的话…德川殿下应该已经在关东起兵了吧。”
“你真确定藤吉郎会如你所想的那样东征吗?”前田利家没有今川氏平这般自信,反复询问着计划的成功性和细节。
“我人在朝鲜,红叶军的主力和红叶舰队名义上也还都在南洋,而天下大名又像当年织田信长打我之前那样聚集在名护屋城任他摆布。天下大军在手,最大的威胁不在日本,以藤吉郎的性子,岂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今川氏平倒是非常懂丰臣秀吉,打着包票道,“他看到德川殿下起兵讨伐他,肯定会安耐不住拔掉这颗关东眼中钉的机会,必然会越过近畿东征。可是他不知道,红叶舰队和三个旅团的红叶军早就潜伏在琉球了,现在已经在全速赶回近畿。等到他人在关原和德川殿下决战时,红叶军就会突袭空虚的近畿,把丰臣家切成两段,再和德川殿下前后夹击全灭他的主力。”
“我们这里只需要等到明年开春就行了…”前田利家顺着今川氏平的话说了下去,那是计划的另一部分,“虽然丰臣系大名在朝的部队略多于我们,但我们只要挺到明年开春,明军粮草和主力就位后南征入朝,就可以把它们一举剿灭了。明朝那边,红叶你早就联系好了是吧?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放心吧,明年1月中旬之前,必定进军。”今川氏平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怎么还?还信不过我吗?”
“那怎么会。”前田利家闻言笑了起来,“走吧,到城里我为你接风洗尘,在大街上说什么话呀。”
来到平壤城行宫的内室后,前田家的仆人就为两人呈上了饭菜,而前田利家则随口问道,“刚才,犬子来找我说,你晚上请他们小一辈的一起去营里吃饭?”
“是啊,我从南洋和日本带来不少好东西,给孩子们吃顿好的。出来打仗这么久,补给也不容易,估计大家都馋坏了。”今川氏平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随后看了眼前田利家,“大哥,要不咱们也别在这里吃这些朝鲜厨子做的饭了,一起来我营里吃吧。”
“算了算了。”前田利家确实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平壤城里必须要有人
坐镇。”
“明军早得很呢,就算来了也是我们的友军,不必担心。”今川氏平话说一半,却已经明白了前田利家暗指的东西,“你是说…要提防丰臣系大名暴起发难吗?”
“藤吉郎也不是等闲之辈,红叶在算计他,他说不定也在算计你呢。你这么大大方方地来了朝鲜,藤吉郎肯定也有所提防吧。”前田利家点了点头,神色却是不一般地凝重,“到最后两边谁先动手,还真不一定呢。”
“哈哈,大哥说得不错。”今川氏平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发现前田利家特意给自己准备了茶水——今川氏平一贯不喜欢喝酒的,不由得有些感慨道,“当年咱们还在尾张时,我每次要喝茶,大哥你们可都嚷嚷着不喝酒不够兄弟啊。现在倒是帮我备好了茶水。”
“人是会成长的。”前田利家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
“是啊,当年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大哥,如今也成了圆滑世故、老谋深算的大名了啊。”今川氏平喝了一大口清凉的茶水,随后笑道,“不像恒兴和良之,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是不稳重啊。”
“圆滑世故、老谋深算可不像是什么褒义词啊。”前田利家端起了摆在自己身前的酒杯,却发现身前的今川氏平的脸色有点糟糕,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红叶?怎么了吗?”
“没事…”今川氏平苦笑着摇了摇头,神色间闪过一丝落寞,“喝多了,有点不舒服。”
“喝茶也会喝多么?”前田利家露出了有些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个对话三十多年前有一词一模一样的,我刚来尾张的时候,和你们几个好兄弟一起喝酒。”今川氏平抬起头来,双眸里透露着淡淡的哀伤,“当时的我,就是喝茶喝醉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的喝醉了不成?”前田利家被雨秋平弄得莫名其妙,晒笑了两声,随后对屋外喊道,“清蒸鱼怎么还没有上?”
“请殿下赎罪,在下这就去厨房催!”门外的侍卫听到消息后立刻转身跑去。
而屋内的前田利家也骤然抽刀在手,把武士刀架在了今川氏平的脖颈上。
今川氏平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案上。
“把你怀里的短铁炮掏出来扔掉,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前田利家依旧维持着温和的声线,可是话语里却连半点余地都没留。今川氏平低头看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利刃,老实地掏出了燧发手枪,把它扔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你是什么时候背叛我的?又是什么时候投入藤吉郎那一边的?”今川氏平的语气里也并没有慌张的意思,不过前田利家对那处变不惊却没有感到诧异,而是低声道,“没事的,红叶,在今天晚上,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告诉你,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三十多年的情谊。”
“因为大哥你马上就会杀了我?所以我知道什么也无所谓?”今川氏平叹了口气道。
“没错,你太危险了,这是我们所有人商量后一致得出的结论。留着你,再大的优势也可能会被你翻盘。”前田利家不容置疑地低声道,手中的白刃依旧冷冷地架在今川氏平的脖
颈上,“那么,开始问吧,红叶。第一个问题是,我是什么时候背叛你的吗?”
“嗯。”今川氏平点了点头,脖子被锋利的刀剑刮破了一个小口子,“顺便把原因也告诉我吧。”
“七年前就开始了,从你开始在明智家和森家的领地里开始推行雨秋家那一套体制开始。”前田利家谈及了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语气也变得低落,“我不明白,那套体制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为何要执着于它呢?哪怕面临那么多的阻力,也不收手。”
“我跟大哥你说过的吧,那是结束治乱循环的唯一方法。”今川氏平面不改色地低声道,即使到了这般境地也没有松口。
“你当时也跟我说了,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套制度推进到全国。再也不会有武士有私有的封地和军队,所有土地收归国有,甚至连武士的尊贵身份也会被剥夺,沦落到和草民平等的地步……你还说,你会和先主公一样,把一切挡在你路上的人都干掉。”前田利家多年来罕见地用尊称称呼了织田信长,之前顾虑今川氏平的感受,他一直都是直呼其名的,“可是你也明白的吧,全天下的武士会站到你这边的寥寥无几。你这样做,无异于和整个武家为敌。”
“我早已做好觉悟了。”今川氏平又看了眼前田利家,和他手中的武士刀。
“我不能接受那样的未来,我不能接受我们前田家无数代辛苦奋斗换来的地位和土地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你给武士补偿的那些钱又有什么用?随便遇到哪一个败家的后代,这些钱就都没了,家族也就衰败了。那些钱,哪有土地和士兵这些结结实实握在手上的东西安心?”前田利家说着说着,自己居然比今川氏平先激动了起来,“你让我怎么支持你?让前田家支持着红叶统一天下,然后再把前田家改易吗?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前田家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
“我知道,所以大哥你选择背叛我,我也丝毫不奇怪。”今川氏平把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前田利家不要动怒。
“可是我有多艰难你不明白吗?你是我这么多年的好友,我怎么会想背叛你呢?可是你选择的路,就是要把我们武家往死路上推啊!我怎么可能跟着你走呢?也不知道恒兴和藤八他们在想什么,居然真的要追随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坚持这样的路啊?”前田利家狠狠地咬了咬牙,握着刀的手颤抖起来,也把颤动传递到了刀尖上。
“我说了,为了结束治乱循环。”今川氏平微微歪了歪脖子,让那颤动的刀尖不要划到自己,“那么…既然你背叛了我,也就是说,我的全盘计划也都被你告知了藤吉郎吗?”
“是的。背叛了红叶的信任,我很抱歉,但是我别无选择。”前田利家深呼吸了一下,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显然背叛的罪恶感让他有些上不来气,“准确说,在你开始制定计划的那一天,藤吉郎就什么都知道了。你有那些盟友,你有那些准备,他也都知道。德川家康是在诱敌的,他知道。你那随时可以返回近畿的海外红叶军,他知道。明年开春就会攻入朝鲜的明军,他也知道。”
“你们已经完蛋了。”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弟恭
“太阁殿下?”
毛利辉元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丰臣秀吉的命令,“德川家康在关东起兵,号称要清君侧,可您非但不去关东讨逆,反而要征伐雨秋?”
“没错。”丰臣秀吉在名护屋城天守阁内,当着全体天下大名的面,沉声下令道,“今川氏平内通明朝,此去朝鲜就是想要里应外合,害死我们征朝的十几万大军!证据确凿!”
说罢,他拍了拍手,他身后的小姓立刻捧着那些从前田利家那里拿来的证据,供惊讶的天下大名们传阅。
“你们没有发现吗,池田恒兴也好,佐胁良之也好,森可隆也好,那些和今川氏平关系密切的大名们,都已经坐船跑了,还有谁留在这名护屋城?”丰臣秀吉嘴角的笑意已经掩饰不住,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这就是蓄谋已久的卖国啊,要把我们卖给明国,我们又岂会如他的愿?要是真中了他的计去征伐关东,岂不是给了红叶军在领地起兵,东西夹击我们的机会?”
“全天下大名听令,随我征伐枫叶山城!”
与此同时,平壤城下。
原本正准备安享美食和宴会的诸人忽然听到外面枪炮声大作,他们匆匆涌出主帐,这才发现红叶军的营地正在面临加藤家、黑田家和福岛家三家的围攻。小西行长已经披挂完毕,亲临一线指挥部队抵抗。可是在压倒性的人数优势面前,防御战还是立刻陷入了颓势。
“这是…”池田恒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丰臣系的大名们这是要对我们动手吗?”
“快发信号,让我父亲来支援!”前田利长此刻也急得直跳脚,对红叶军的旗手高喊道,“前田家的部队就在平壤城里啊!”
此时,平壤城行宫内。
“大哥连又四郎都不管了吗?”今川氏平平静地看着前田利家,“那孩子现在还在我军的营寨里啊。”
“所以你之前就察觉到我有可能叛变了吗?所以才把犬子和所有的孩子骗到你的营中?”前田利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其实不是,我只是有预感要出事,所以把所有孩子都叫来我的军营里保护起来。毕竟他们离开了自己的部队,就这样只带着侍卫晃荡在平壤城里,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可就凶多吉少了。”今川氏平非常坦诚地低声道,随后深深地看了眼前田利家,“倒是大哥你…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对我动手了,还放任又四郎来我营里?我前脚在这里遇害,又四郎后脚就会被我愤怒的部下分尸吧?你为了不打草惊蛇,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前田利家的身体抖得更剧烈了,双眼也通红得可怕。沉默了半晌后,才咬着牙低声道,“可以不杀那孩子吗?全前田家里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我和几位家老,其他的人都不知情。他和他母亲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是被瞒在鼓里的。”
“作为交换条件,你可以放我走吗?”今川氏平露出了调侃般的微笑,前田利家也果然被激怒了般地沉声道:“怎么可能啊红叶,你必须要死在这里!”
“那你指望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一道命令是,放过凶手的孩子?”今川氏平又笑了两声,前田利家的脸也瞬间变得惨白。他深吸了几口气,可是喉结仍在剧烈地颤动着。
“这种事我还真做得出来,你放心吧,我进城前就给部下下令过,无论发生什么必须要善待几位公子了。”今川氏平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前田利家大跌眼镜。
“为什么?”前田利家难以相信今川氏平的
话,哪怕他一直都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
“因为我是一个一诺千金的烂好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三十多年了,还不够你认清我?”今川氏平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掏向怀里。前田利家瞬间面色一紧,低声呵斥道:“别乱动!”
“别误会。”今川氏平看前田利家反应如此激烈,便缓缓地举起了双手,用眼神示意前田利家道,“你可以自己来拿,就在我怀里。”
前田利家狐疑地看了今川氏平一眼,最后还是伸出左手向今川氏平怀里掏去,身体则全神贯注地保持着戒备,生怕今川氏平利用自己移动的几个瞬间做出什么反制——不过今川氏平显然没有那样的打算。
“这是…”前田利家捏到了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愣愣地把它抽了出来,发现是一封信。
“松夫人听说我要来朝鲜后,托我给你带来的家书。”今川氏平淡淡地道,可是那平坦轻松的语气却仿佛在瞬间给前田利家的内心加上了千钧之重,“她拜托我多照顾大哥你和又四郎,要护你们周全,我答应她了,我也一向说到做到。所以现在我不会杀又四郎的,会把他安然给你放回来。”
前田利家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汗水也在额头上不断渗出。
“红叶…”
“哪怕没有这个承诺,大哥你难道以为我会对又四郎那孩子动手吗?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啊,我说什么也下不去手啊。”今川氏平又补上了一句,却几乎在瞬间催垮了前田利家的心理防线。
前田利家永远不会忘记,他当年最艰难的时刻是怎么过来的。他因为杀害了织田信长的小姓被追放,没有了俸禄来源,可是妻子阿松却刚好怀了孕,那个孩子正是现在的又四郎。孕妇最需要营养,可是当时身无分文的前田利家却无论如何也凑不出钱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松吃糠咽菜,急得恨不得去死。迫不得已之下,他不得不给往来的客商做保镖,赚些零钱,却仍然杯水车薪。在那最绝望的时候,是当时还在今川家的雨秋平,丝毫不顾及敌人的身份,资助了前田利家一大笔钱。
这份恩情,前田利家和阿松都会记一辈子。他们从小也经常讲给前田利长听:告诉他,他父亲的义弟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告诉他,他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前田利家现在却在背叛那个好人,还要亲手杀死他。内心的煎熬让前田利家几乎崩溃了,而今川氏平哪怕到了临死关头仍然抱有的善意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你走吧…小弟…”前田利家挣扎了许久,无意识间用上了多年未用的旧称,一口气地快速嘟囔道:“你去明国,我悄悄送你出去,对外就说你死了。然后你答应我,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再回日本了。你一向一诺千金,不会骗我的吧?这样也算是你死掉了吧?我会想办法救下枫夫人和你的孩子们,把他们一起给你送到明国去。”
说罢,他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今川氏平的面容,却发现后者露出了欣慰而庆幸的笑容。
“太好了。”今川氏平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我不用杀你了啊。”
“你在说什么?”前田利家没能跟上今川氏平的脑回路。
“我说我不用杀你了。因为你最后心软了,没有对我起杀心。”今川氏平无视前田利家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白刃,缓缓站起了身,从腰间抽出了千鸟。
“抽刀也没用,你不是我的对手。”前田利家再次绷紧了神色,压低声音道,“你的武艺我还不清楚吗
?从小到大都是半吊子的水平,怎么和我枪之又左比?别乱来了,真打起来我不一定能保证无伤擒住你。”
“但我可以保证无伤擒住你。”今川氏平笑了笑,随后也正了正神色,“来吧。”
倒在墙边的前田利家缓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不明白今川氏平那惊人的身法和闪避能力究竟是怎么学会的,无论他如何挥刀就是看不中——有好几刀以前田利家的视角去看明明都是砍到了啊。但反正,结果不会改变,前田利家的佩刀被今川氏平一刀打飞了出去,自己也被今川氏平用千鸟的金属刀鞘给敲倒在地。这短短十年,今川氏平是如何把武艺修炼到如此地步的?
随后,今川氏平便走到了他的身边,将前田利家给提了起来挡在身前,随后把千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推着他走到了屋门口。
“待会我开门,你下令你的部下全部退开,让我出去,没问题吧?”
“别白费力气了红叶,就算你拿住了我又能怎么样?”前田利家摇了摇头,喘着气低声道,“现在城外,加藤家、福岛家、黑田家的兵都已经暴起发难了,在围攻你的军营。刚才我的人已经在平壤城头发出了信号,南边丰臣系的大名们马上就会一拥而至,那是近十万的大军啊。雨秋系大名的部队都在东边,联络已经被我们切断,来不了了。你就靠你手边那不到两万人,绝对挡不住的。”
“谁说我只有不到两万人了?”今川氏平非常不满意地抱怨了一句,随后便低声道,“好了大哥,你照做便是,我不会难为你的。放我出去就行,我甚至不强求前田家加入我这一边。”
“你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前田利家只觉得身后的男人愈发恐怖起来,恐怖得他都觉得有些陌生。
今川氏平觉得此时此刻或许该说一句比较严肃而帅气的话,把自己的格调拉满。可是话到嘴边,却让他很难忍住玩梗的诱惑——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不久后,平壤城外的战局。
加藤清正此刻正指挥着麾下猛攻小西行长把手的营寨,眼看着红叶军已经渐渐不支。在朝鲜的一路征伐里,加藤清正无往不利,也给他赢来了一个“虎加藤”的美誉。自信心爆棚的他根本不把药贩子出身的小西行长放在眼里,一个劲地加紧攻势。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隐隐听到了来自北面的震动声。战场的喊杀声太过剧烈,以至于掩盖住了来自北边的声音。等到加藤清正跳下马来,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聆听时,才发现马蹄声已经很近了。
“快去探!什么情况!北边怎么会有大队骑兵?我们没有在北边的部署啊。前田殿下从今川治部那里得到的情报也是说,明军要明年开春才能备齐粮草进军配合今川治部,肯定不会是他们。难道是朝鲜军队的残余?他们好像确实跑出去一队骑兵来着…如果是朝鲜兵的话,那根本不足为惧,甚至都不用管。”加藤清正一边对探马们大吼道,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不过不用他琢磨多久,很快就有一骑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说,是谁?”加藤清正一边观察着小西行长防线的漏洞,一边随口对拍马赶到身后的骑士问道。
回答他的,是斩断他身体的冰凉刀刃,越过他身侧的高头大马,和一声不屑一顾的随口通报。
“大明提督李如松。”
在那骁将的背后,是数千策马奔腾的辽东铁骑,和不断涌出了地平线的明朝大军。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弃子
“啊,阿犬这个时候估计已经遇难了吧。”
坐在从九州出发前去近畿的船上,丰臣秀吉一边看着浩荡船队上天下大名的旗帜,一边对身旁的黑田孝高感慨道。
“他是弃子,理当如此。”黑田孝高冷哼了一声,没有半点丰臣秀吉那样的惋惜之情,“对上今川治部那样的人杰,想要环环算中根本不可能。只有扔出弃子,双向互发,才有可能在真正的大局上占得先机。”
“没错。我算不准红叶会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朝鲜会发生什么变局和意外,但那不重要。”丰臣秀吉也是干笑了两声,刚才唏嘘的情绪瞬间从脸上褪去,“朝鲜是弃子,整个朝鲜都可以丢给他们,但日本就是我的了。”
“今川治部把绝密的决战计划告诉了那么多人,压根就没有准备保密吧。”黑田孝高的脸色逐渐兴奋起来,仿佛是不世的棋手终于遇到了对手一般,“我们通过前田殿下知道了他的计划,而他也一定知道我们知道了他的计划。”
“没错,一个知道了红叶计划的人,自然而然地会做出一个反制——那就是不理会德川家康,抢在红叶军归来之前把雨秋家的领地拿下。但红叶他肯定知道这一点,所以啊,也正如阿犬传来的情报所说,红叶军肯定早就回来了,只不过躲在某个近海的小岛或者纪伊的山区里不让我们发现罢了。就等着我们围攻枫叶山城时,给我们狠狠一击了。”丰臣秀吉摸着自己下巴上那撮快掉光了的小胡子,笑意吟吟地道,“只不过我们也知道他知道我们知道了他的计划,哪里会傻傻地照做?我们压根就不会白白浪费时间去打那像乌龟壳一样的枫叶山城,只要留下天下大军那五花缭乱的旗号在枫叶山城外迷惑雨秋家就好了。我们丰臣家的主力啊,恰恰就要按照最初的计划那样,直接突袭西进的德川家,在美浓歼灭他的主力,随即把关东一举平定。天下大军打不进枫叶山城,但是拦住红叶军东进支援却是绰绰有余了。等到灭了德川家,再回过头来把雨秋系的大名一一扫除。他们主力在朝鲜,领内都是一片空城罢了。”
“无论红叶机关算尽,用了多少阴谋,阳谋也是没办法逆转的。现在身在朝鲜的他,想要回到近畿,就是要至少六天。可等到红叶带着雨秋系大军从朝鲜回来时,他的盟友们就都已经被我们剪除干净了。孤家寡人的他,拿什么和坐拥天下的我斗?”丰臣秀吉的目光逐渐变得杀气十足,握着船舷的双手也狠狠捏紧,“更何况,有我为你准备的那份大礼,你估计回都回不来啊。”
文禄元年(1592)9月29日中午,平壤城外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明军的神兵天降直接催垮了日军的士气,日军没有抵抗多久就在辽东边军和戚家军的猛攻下崩溃了,倒也让两军的伤亡比例降得很低。此刻明军正漫山遍野地追捕着溃兵。
“李提督。”策马而来的今川氏平刚好迎面遇上了带着一小队家丁巡视战场的李如松,便在马上拱手一礼道,“一别二十年,风采依旧啊。”
“哦,雨秋大人。”李如松侧过身来,朝着今川氏平微微点了点头,连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懒得说,就拍马而过。今川氏
平身后的侍卫们一个个都是面带怒色,隐隐就要发作——李如松的家丁们也都个个面露异色,仿佛难以置信。
他们并不是因为李如松对今川氏平礼数不周而难以置信,恰恰是因为李如松礼数太“周”了,这已经远超李如松对待六部尚书时的态度了——他哪怕是见兵部尚书,都连点头都不想点,就差直呼其名了。像这样微微点头的待遇,家丁们只见长大后的他对戚继光和李成梁用过。于是,家丁们便把疑惑而意外的目光投向了今川氏平,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些明国人好生无礼,摆明着看不起人嘛…切…”误解了家丁们眼光的森长可,还以为他们是在打量野蛮人一样打量今川氏平,忍不住用日语骂道,“真下来比划比划,谁怕谁呢?”
“你可能真不是他的对手。”今川氏平回头看了眼一身戎装的李如松和他手里那大得夸张镔铁偃月刀,“那位李提督的武艺可能和你们本多队长不相上下。”
“在下知道…要不是看他有些蛮力,刚才在下就发作了。”森长可有些憋屈地碎碎念着,不安分地挪了挪怀中人间无骨的位置。
“他有的可不只是蛮力,还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将才啊。”今川氏平继续看着李如松远去的方向,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高声叮嘱了一句道,“李提督,以后若是要和北狄作战,切记不可像今日这样冲在最前面了。”
听到今川氏平的提醒后,李如松的家丁们都浑身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一个个精壮汉子,却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般得绝望。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气,李如松最讨厌别人对自己的打仗方式指手画脚,尤其是批评他喜欢带头冲锋这一点——哪怕是李成梁来说,都要被狠狠地顶一通,更别说是普通人了——曾经有一个参将就因为劝谏而被他砍了脑袋。如今一个在倭国的小小汉人漂流民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李如松…天呐…他们已经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家丁们各个都是如临大敌,已经做好了拼命挡下李如松的准备了。几个在李如松身侧的家丁都盯紧了李如松握着偃月刀的手,生怕他抡着刀就奔着今川氏平去了。
然而出乎家丁们意料的是,李如松握着偃月刀的右手没有动,反倒是左手动了起来。在李如松左边的家丁瞬间吓了一大跳,扑上去想要拦住李如松抽出腰间的佩剑,却是扑了个空。
李如松没有拔剑,而是随意地举起了左手,伸出两根手指,背对着今川氏平,在空中遥遥地比划了一个“收到”的手势。
“殿下,假情报作战大获成功啊。”收兵归来的小西行长第一时间找到了今川氏平,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右手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我们把假情报混在了真计划里,丰臣家的人看到计划是真的,就把情报也都当成真的了。”
“嗯,‘明军要明年开春才行动’。”今川氏平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什么,嘴上则回应着小西行长,“如果事态完全按照我们所预期的那样发展的话,丰臣秀吉现在应该不会去理会起兵诱敌的德川殿下,而是直接去围攻枫叶山城。但他不知道,朝鲜的丰臣军已经垮了,我马
上就会率领征朝军返回日本,给枫叶山城解围,再和德川殿下的大军东西夹击。”
“不愧是殿下苦心经营十年的计划,此役真的是完胜了。”小西行长看着散落一地的丰臣系大名们的旗帜,和已经跑的不见踪影的丰臣秀松的马印,忍不住挥拳道。
“不,不可大意。对手是丰臣秀吉,以一介平民之姿立于天下之巅的男人,绝对不可以小看。计划里肯定会有我漏算的地方,他肯定也有其他后手,只是不知道在哪里罢了。他人在日本,自然算不到我在朝鲜会如何行动。但我人在朝鲜,也不知道他会在日本有什么奇招,”今川氏平看向了平壤城西南的南浦港,藤堂高虎已经率领着丰臣家两百余艘船只逃之夭夭,并没有试图攻击红叶舰队。“无论如何,尽早赶回日本才是正道。我们这里已经大打出手,在日本的丰臣秀吉估计也出招了吧。不能在这里耽搁,要赶紧回日本。传令各部立刻赶到南浦港,登船准备撤离。”
“那朝鲜的局势呢?”小西行长追问了一句。
“扣押的宗室全部交给沈惟敬大人,之后怎么处置朝鲜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朝鲜朝廷这次出了不少内通丰臣秀吉的内奸,估计免不了追责了。被俘的日军,随身武器财物都任由他们处置了,不过俘虏还是要按照之前的约定放回来的,我会再派船队来接。”今川氏平对脚下这刚刚被日军打下的千里江山毫无兴趣,随口就决定了它的命运,“叮嘱一声沈大人,善待朝鲜百姓就好了。”
文禄元年(1592)9月30日傍晚,雨秋系的大名陆陆续续都赶到了南浦港外准备登船,他们有不少人还没从眼前的惊变里回过神来——虽然雨秋系大名和丰臣系大名一直存在矛盾,但怎么就突然大打出手了呢?明军又是怎么神兵天降般地出现在了平壤外呢?为什么明军却和日军相安无事,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呢?
“所以殿下当时不让我们跟去城里,是怕前田家的人对我们不利?”朝比奈泰平好算明白了今川氏平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哭笑不得地抱怨道,“殿下,您的架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明明不会什么武功,弄得自己和绝世高手一样不要保护。是不是还要说一句‘不必跟来,你们只是拖累’之类的话啊?”
“哈哈哈哈…”今川氏平的侍卫们都被朝比奈泰平的话给逗乐了,今川氏平自己也是忍俊不禁,在这笑声里随口把问题给搪塞了过去。
“殿下。”此役出征朝鲜,红叶舰队分舰队的指挥官伊丹康正向今川氏平汇报道,“大军已经基本登船完毕,但是天色已晚,请问该何时出发?”
“就现在走吧,不是让你们找了不少熟悉水文的向导?”今川氏平看着皮肤晒得黝黑的伊丹康正,他长得倒是挺像他的父亲伊丹康清。不过伊丹康清此刻正率领着红叶舰队的主力在巴达维亚附近备战,赶不回来,连红叶军都是乘坐运输船返回近畿的,能派来朝鲜的战船自然也没有几艘。“虽然咱们只有三十艘巡洋舰,但应付丰臣家那两百多条棺材船还是毫无压力的,走夜路就走夜路吧。现在分秒必争,不能给丰臣秀吉在日本翻云覆雨的机会。”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龟船
入夜后,红叶舰队顺着朝鲜半岛的西海岸快速南下。然而,在绕过黄海道向西弹出的海角并贴着海岸线向东南航去的时候,红叶舰队的西南前方的外海上却突然出现了点点火光。
“是藤堂高虎的丰臣水军。”伊丹康正仅仅是看了眼对方灯火的分布,就认出了这些船型,“总数大约在两百余艘左右。”
“这是要阻截我们回去的路吗?”伊丹康正打着火把,扶着船舷向南边的阵势望去,“他们两百余艘船也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的,哪怕我们没有战列舰和铁甲舰也一样。这些巡洋舰都是新一代的战舰,火力和性能都比之前的巡洋舰强了数倍。他们那些棺材船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开到外海上来拦截我们?”
“如果要把他们全部干掉的话,大概需要多久?”今川氏平并没有伊丹康正那么乐观,而是低声问道。
“嗯……老实说,在下不建议夜战。夜战里,我们的火力优势发挥不出来,调整阵型也不容易,大型船只掉头都难,更可能受到纵火船的打击。”伊丹康正斟酌了措辞后,给出了一个比较保守的估计,“在下建议等到天亮了再作战,半天时间就可以解决战斗了。”
“等到天亮就是一夜过去,然后还要半天?”今川氏平听到这个耗时量后就摇了摇头,“太久了,耽搁不起,现在必须立刻赶回日本。如果就要夜战解决的话,需要多久?”
“估计在清晨前后可以获胜,不过必然会导致损失,夜晚根本防不了纵火船,指挥也是大问题。”伊丹康正非常诚恳地向今川氏平建议道,“咱们的船队上都载满了各级大名的士兵,每损失一艘船便会带来很大的麻烦。黑灯瞎火的,放下小船救援落水士兵都困难重重。若是真的要夜战的话,我们的伤亡不会小。殿下确定要夜战吗?”
“那就算了吧。”今川氏平听到伊丹康正的汇报后,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筹措了这么久的计划就是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没有本末倒置的道理。那如果要绕路呢?怎么说?”
“绕路倒是可以快一点,不过丰臣水军卡住的位置真的让我们很尴尬。”伊丹康正大约估计了一下船队的方位后,便非常为难地道,“现在我们要有两个选择,向西往外海绕;或者向东往内海,贴着海岸线绕开。但是丰臣水军现在就停泊在西南的方位,如果我们要向西往外海绕就需要绕很大一圈,也会偏离我们向导熟悉的水文和航路,估计要耽搁很久。而往外海绕远路的话,丰臣水军也可以跟我们同步南下,再次给我们添一次堵。”
“那往内海绕呢?”今川氏平向左边的海岸线方向看了看。
“往内海绕的航行距离大约是外海的五分之一,水文地理也可以解决。只要绕过了他们,就可以远远地把他们甩开了。”伊丹康正顿了顿,话锋也随之一转,“但是往内海绕的话,会进入水道比较复杂的地区。仅仅是航行的话我们还能应付,若是遭遇战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触礁,估计我们的大船都动弹不得。”
“这里哪里会有战斗?丰臣家总共就来了两百多条船,不都在
那里吗?”在背后听了半天的森长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还有朝鲜的船呢啊!朝鲜的船可能等在海岸!”一旁的小西行长却听不下去了,嚷嚷着打断道,“务必要小心朝鲜的水军啊!那李忆祺已经是将才了,李舜臣更是不是人啊!”
“朝鲜兵?”森长可故意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是那些永远只会用后背御敌的兵吗?”
“不是啊,以主的名义起事,朝鲜水军和陆军完全是天上地下。”小西行长在众人面前举着火把画了个十字,言之凿凿地道,“完全是强的夸张啊!”
“之前你不是说,李舜臣活动的地点都在全罗道吗?这里离全罗道还远着呢吧?他敢孤军深入到这么北边?而且刚好是在我们动手的这一天?会有这么巧吗?”今川氏平眯了眯眼睛,低声问道。
“这…”小西行长被今川氏平问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殿下说的有道理。”
“那就走东边,从内海绕过去,我们浪费不起时间。”今川氏平没有多做犹豫,果断地选择道,“时间第一。”
红叶舰队当着丰臣水军的面,转过了一个直角弯,贴着朝鲜的海岸线就向着东边驶去。统帅丰臣水军的藤堂高虎此刻却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胜券在握地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太阁殿下,连这一手都料中了,今川治部果然会为了赶时间走海岸啊,和当年那个为了保险起见永远选择最安全道路的雨秋红叶判若两人啊。”藤堂高虎阴沉着脸,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你那英明的一世就要在这里画上句点了,葬身大海对你这个渡来人而言,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吧。”
“你那三十条船或许能应付得了我们,但是我们可是有帮手的啊!”
藤堂高虎驱使着丰臣水军,向着红叶舰队追去。虽然以他们的航速并不能追上红叶舰队,但也咬在尾巴后面跟了上来。红叶舰队航速再快,在海岸线边的复杂水道里也是快不起来的。
黑夜里,今川氏平并不能通过火把和灯笼那些微弱的亮度看清楚水面的状况,但是听着舵手身边那几个朝鲜向导们如临大敌的语气,就知道这段水路相当不好走。普通的巡洋舰已经很吃紧了,更别提今川氏平带来的这三艘巨舰,它们在这水道里可谓是举步维艰。渐渐地,今川氏平自己都听懂了几句简单的朝鲜语——“这里也有礁石”、“前面有旋涡”、“这里有暗流”……
在挣扎着前行了许久后,今川氏平终于意识到他这次选错了。
在前方的海角后,忽然转出了两百余艘打着火把的舰船。并不是日本的安宅船,而是朝鲜水军的板屋船。而在那些板屋船的火光间,隐隐可见十几条火光低得多的船只——今川氏平认出来了,那就是在海面上大名鼎鼎的龟船。
“李舜臣。”今川氏平缓缓地叫出了那个朝鲜半岛上神奇统帅的名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朝鲜半岛历史上最强之将。此刻的他,就横在自己面前,挡住了红叶舰队的去路。
“我并不想和你们作战,你们也是保家
卫国的好男儿,可惜立场敌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真是太疯狂了。”
此时,正率领着朝鲜水军杀向红叶舰队的李舜臣,却面临着好战友李忆祺的质疑。
“听信倭寇的情报,在倭寇的指引下去袭击另一队倭寇,给内斗的倭寇做打手…你当真什么都敢做啊…”李忆祺在李舜臣身后看着他那毫不容动摇的身影,已经明白他好友的决心了。
“朝鲜陆军全灭,水军也风雨飘摇。我们已经被逼至绝境,任何一丝求胜的机会都不能放过,哪怕是鱼饵也要咬下去。”李舜臣握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低声道,“到底是鱼儿被钓上岸,还是我们把渔夫撤下来,归根结底不是比谁力气大吗?”
“到时候你和朝廷怎么解释?”李忆祺显然考虑得要比李舜臣多多了。
“朝廷?朝廷都跑到哪里去了?联系都联系不上,杳无音讯,要他们有何用?除了内斗就是内斗,人人都在误导圣上,当真是奸佞误国!光复不了朝鲜,也就没有朝廷了,还解释什么?”李舜臣的眼神里杀气毕露,死死地盯着迎面而来的船队,眼睛里几乎渗出血来,“先消灭前面这支倭寇,再把后面给我们引路的倭寇一并灭了。全灭倭寇的海军,然后把这些无恶不作的倭寇一个不留地从大好河山上驱逐出去。之后朝廷要杀要剐,我李某悉听尊便!”
“殿下。”小西行长看着这前后夹击的架势,额头上已经是冷汗直流,“朝鲜水军英勇善战,在这复杂的水道里他们的船也比我们灵活得多,还更熟悉水文……背后又有丰臣水军追来……咱们这三十多艘船应付丰臣水军就差不多了,可这些朝鲜水军可是把丰臣水军打得找不着北的啊,咱们如何应付得过来?要不赶紧找地方搁浅上岸吧。”
“不用,既然你说三十艘巡洋舰能应付得了丰臣水军,那就把巡洋舰都派到后面应战丰臣水军吧。”今川氏平摇了摇头,淡然地用手指指向了面前的朝鲜水军,“我们自己用这三艘巨舰迎击朝鲜水军就够了。”
“就这三艘船?”小西行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断地在胸口划着十字。
“之前的情报说,朝鲜水军的板屋船并没有配备多少火炮,龟船也只有在舰首配备了一门三磅炮而已,主要的攻击方式还是铁炮和弓箭。”今川氏平信心满满地向小西行长解释道,“这样的火力,不可能快速摧毁我这三艘巨舰。”
“可是殿下这三艘船连火炮都没有,该如何战斗?那些龟船灵活得很,一旦近身了就是大麻烦啊!”小西行长还要再劝,今川氏平却是笑着连连摇头,“行长啊,你也跟我了挺久了,我若是没有准备,岂会这般从容呢?又怎会大胆走入这复杂的水道呢?你可知道,我这船的甲板为何这么大吗?”
“我们要怎么战斗,你看着就好了。对面都是朝鲜的仁人志士,我会尽量以最少的伤亡代价来结束战斗的。”今川氏平打了个响指,手指径直指向了朝鲜水军的方向。
“舜臣,时代变了。”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母舰
“那是…什么?”
李舜臣看着红叶舰队三艘巨舰上缓缓升起的红色火光,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表现已经算是克制的了,整个朝鲜水军的无数水兵们,此刻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些在黑夜里不断升起的火光,吓得浑身发抖。
只见有一个有一个的火光从巨舰上腾起,缓缓地升向空中,最后竟然达到了四十五个之多。漆黑的夜空下,那一块一块的火光不断闪烁着,悬浮在空中。隐约可以借着那些火光看到上下的构造,下面隐约能看到些许人头,上面则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能看到一个有球面弧度的布中间破了一个洞。
朝鲜的士兵们一个个腿肚子发抖,连站都站不稳了。不过这边的雨秋系大名的军队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被眼前的诡异吓得不知所措——不过他们却要心安一些——因为那些浮空的鬼火明显是朝着朝鲜水军的方向飘了过去。
“这到底是什么?”朝鲜的水兵们聚在一起,指着那些缓缓飘来的鬼火。
“是鬼吗?”
“还是神仙?”
“不会是妖术吧?”
“这是什么凶兆吗?”
“为什么倭寇可以召唤神火?”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的疑问,他们的军官不行,随军的监军不行,各舰的船长将军不行,连他们最伟大的统帅李舜臣也不行——没有人知道那些飘来的鬼火到底是什么东西。
直到鬼火开始往下投掷带着点点火光的东西。
“这是…”李忆祺的义子李加祺是一艘板屋船的船长,此刻愣愣地看着一个带着火星的球状物体落到了自己船只的甲板上,发出了“嗵”的一声。大多数的人都慌张地跑开,但李加祺还是带着几个大胆的朝鲜水兵围了上去,想看看神仙赐予的礼物究竟是什么。他们靠近了那个球状物体,才发现那点点火光的位置正在逐渐向球体移动——随后他们意识到了,那是引信。
还没等他们大叫出声,越来越多的球状物体从鬼火所在的地方投下,“噼里啪啦”地砸到了船上。
随即而来的,便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猝不及防的李加祺和其他朝鲜水兵们被炸得只剩残肢断臂,剩下的人也都魂飞魄散了。
“神仙降下神罚了啊!”
“大凶之兆啊!”
“老天爷怒了啊!”
“鬼火来取人性命了啊!”
随着鬼火的漂移,爆炸在一艘接一艘的船上发生,被袭击的朝鲜水兵们完全傻掉了,一片片地跪了下来,一股脑地往甲板上磕头,请求神仙宽恕自己的罪恶。
“喂,别扔那么多了,听听哭喊声就知道,这艘船上的士气应该已经炸了。”
此时,红叶舰队放出的热气球上,热气球的指挥官居坚信一郎正在谴责自己的两个手下。别看他只能指挥一个小小的热气球和两个士兵,可他的军衔却是空军上尉,两个手下也都是士官——空军虚高的军衔也一直是陆军和海军的调侃对象。作为参谋长的真田昌幸一开始还耐心地和部下们解释,空军军衔高是因为他们都是技术兵种,然后陆军和海军根本不买账。真田昌幸还试图继续做工作,不过聪明的今川氏平却劝他不要做无用功了。
“武家传统,海军和陆军没有对骂‘马鹿’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们善待空军?”——当时的今川
氏平留下了这样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为了热气球能够正常飞行,装弹量还是太少了。”居坚信一郎看着框里放着的那些所剩不多改造版焙烙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便扒着大框边缘向下看去,锁定了另一艘打着灯火的朝鲜板屋船,“飘到那艘船只上方后就继续投弹。”
这并不是载着热气球的“航空母舰”第一次投入作战,在马尼拉和西班牙人决战时,今川氏平就祭出了这个奇招,给西班牙的舰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直到那时,军工司的人们才意识到今川氏平一心想要研发的这个热气球并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而是真的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不过热气球能够承载的重量有限,携带弹药数量更加有限,不得不频繁返还补给,在起落的时候极容易受到攻击,成为了一大局限。因此,在南洋的战斗里,热气球已经更多地被用来侦察而不是战斗了。
不过在南洋作战时,大多数南蛮人的军队在一开始的惊诧后,都会迅速接收这个新式武器的出现——但眼下的朝鲜军队显然不是这样,他们还在恐慌里没有振作过来。可能是因为现在正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让他们只能看到空中悬浮着的一团团火焰,误以为是什么怪力乱神吧。
当今川氏平力排众议地要在黑夜里释放热气球时,不少参谋都提出了异议——之前空军也训练过在黑夜里释放热气球,操作上虽然没有问题,但实战中还是第一次。再加上夜间视野不好,热气球上的官兵瞄准很难,只能依靠朝鲜军队板屋船的火光来判定位置——这点倒是没错——居坚信一郎刚才就错把两艘船的灯火认成了同一艘船的首灯和尾灯,往两艘船之间的大海里扔了一连串的焙烙弹,浪费了宝贵的弹药。而真的扔到船上的焙烙弹,也没炸到多少人,更多的都是起到心理威慑作用——但这作用大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船只上几乎所有的朝鲜水兵都惶恐不安,以为自己惹恼了神灵,才降下了鬼火惩罚世间。
“打个信号,让船上的绞索把我们拽回去,补充弹药。”居坚信一郎看到手下把最后一枚焙烙弹也给扔下去后,便挥手下令道。他的副手立刻点燃了火把,向着航空母舰的方向比划了几下。不一会儿,拴在热气球下框上的绳索就缓缓绷紧,慢慢地把热气球向逆风的方向往后拖去。
“这必然不可能是神灵!只不过是倭寇的妖法罢了!”
在一片悲鸣的大军中,只有李舜臣等少数人保持着清醒,试图唤醒周围的同伴,“我们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怎么可能受天罚?神灵必然站在我们这一边啊!”
李舜臣边喊边亲自掏出火铳,朝着那些鬼火的方向不断开枪。可是热气球飞得太高,向上飞的子弹既没有力道也没有准心,根本拿这些热气球无可奈何。
“这到底是什么奇淫技巧,总不见得真的是妖法吧?”李舜臣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天上那一团团鬼火,却突然发现他们都在缓缓地向回头路移动。李舜臣瞬间回想起了这些鬼火刚刚出现时的样子——似乎都是从红叶舰队那三艘巨舰上升起的。
“干掉那三艘船,倭寇的妖术师肯定就在那上面!”李舜臣当机立断,狠狠地向他手下的十五艘龟船下令道。龟船上方覆盖着铁板,从上方扔下的焙烙弹拿他们根本无可奈何,因此龟船并没有在热气球的攻击里受到什么损失,士气还算稳定——而板屋船上
的水军已经混乱得完全无法收拾了。
李舜臣一声令下,十五艘龟船立刻在船队里灵活地扭动着身躯,自由地穿梭在复杂的水道和礁石间,向着红叶舰队的三艘航空母舰快速驶去。哪怕是在黑夜,他们也毫不畏惧。他们都是生长于这片海岸的水手,对每一处的水文都是了如指掌。
近了,近了,距离越来越近了。那三艘巨舰虽然个头大,但是侧舷上却没有开炮窗,仅仅靠着甲板上的铁炮手根本伤不到龟船的护甲。龟船上的水兵们只觉得胜利在望,只要冲到近前,他们就可以反攻这艘巨舰!
“砰!”
剧烈的爆炸声凭空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两艘龟船瞬间被炸得几乎翻了过来,散发着浓烟的烈火瞬间腾起,快速地吞噬着龟船。水手们试图救火,却因为龟船的封闭性而进展缓慢。所有朝鲜水军都傻了,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分明就是火炮才有的威力…可是红叶舰队的船只明明没有火炮啊…就算有火炮,龟船上半身都盖满了铁甲,也不可能被一炮打成这样。
另一艘龟船不信邪,继续向前冲去——它的英勇让其他人看清楚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巨响声如遇而至,爆炸来自于龟船脆弱的腹部——哪怕全身盖甲,船体的腹部也是盖不了的——而那就成了龟船致命的突破口。
朝鲜的水兵们彻底绝望了,透过龟船的窗口看着前方熊熊燃烧的友舰,和友舰前方那已经近在咫尺的三艘巨舰——可是他们和那巨舰间短短的距离却宛天堑,平静的海面下不知蕴藏着什么样的危险——那又是妖法吗?为什么海面会爆炸啊?
“陈璘提督上次在台湾送我的水雷还真好用啊。”今川氏平满意地看着水雷的试爆效果,又看了眼旁边正在准备的水兵们,“不过就因为这水雷效果太好了,火龙出水和神火飞鸦估计是用不上了啊。”
“把信捆在箭上,给他们射过去。”今川氏平扬了扬手,示意手下的铁炮手们拿起好久不用的弓箭,指了指那些停在不远处的朝鲜龟船,“解释我们的来意,表明我们的身份,顺便把敲了大明天子朱印的密令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立刻挺火,我没有时间耽搁在这里了。准确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应该也清楚了吧,再打下去留给他们也只是全灭的结局罢了。”
“殿下?”小西行长闻言有些困惑,“战斗结束得这么快,明明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啊。”
“没有,是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漏算了一点。”今川氏平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后摇了摇头道,“如果丰臣秀吉佯攻枫叶山城,自己率军直扑德川殿下和光儿的部队,那就糟糕了。”
“啊?直扑德川殿下?”小西行长大吃一惊,“我们最初泄露给他们的初版计划,不就是要引丰臣家去打德川殿下,好给我们两面夹击的机会吗?丰臣秀吉既然都知道这计划是我们故意泄露给他的,又哪里会照做?”
“他恰好就可能利用这一点,利用我们雨秋家的思维盲区。我们所有知晓计划内情的人,包括德川殿下自己在内,都觉得他不可能去打德川殿下了。若是他利用这一点完成突袭,把德川军和今川军在美浓歼灭的话,东国就是一片空城了。”今川氏平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道,“虽然最后获胜的还是我们,只是免不了要死不少人了,我布置十年不就是想避免这个嘛……麻烦大了,真是没办法啊。”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再临
文禄元年(1592)10月2日,枫叶山城城外。
天下大军从九州水陆并进,赶到了这座天下雄城之北。由于池田家的主力不在摄津,留守部队只好龟缩在石山御坊之内,而不敢阻拦数十万大军的行动。不过大部红叶军此刻都已经驻防在枫叶山城上,查理、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北畠景家、新显成亮等宿将的旗号赫然在列,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直江登平、真田信幸、真田信繁、本多忠朝等人同样屹立于城头。全日本大大小小上百家大名,此刻也都在枫叶山城城北亮出了自己的旗号,列出了声势浩大的阵势。而在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有坂东太郎之称的佐竹义重。
“这招看得懂吗?这招是声东击西啊。”佐竹义重上了年纪后性情大变,爱上了给后辈们炫耀,此刻就不停地对自己随军的孩子佐竹义宣喋喋不休地道,“为什么太阁殿下的直辖不见了呢?你以为真的是落在后面了吗?错错错,太阁殿下肯定是从哪里绕了出去,现在就要直奔美浓迎击德川殿下和今川公子了啊!”
“是是是,父亲说的都对。”佐竹义宣非常不耐烦地应付道,受不了父亲那天马行空的想法了。
“知道你们不信,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没见过世面。”佐竹义重看出了自己孩子眼中的敷衍,自顾自地干笑了两声,做出了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太阁殿下能赢的机会,就是要在今川治部回来之前创造出足够多的优势。等今川治部一回来,这仗就没法打啦。”
“父亲何出此言?”佐竹义宣受不了佐竹义重那副说教的口吻了,忍不住顶撞道。
“嘿,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见过雨秋红叶当年的威风啊。别的不说,他只要把那枫鸟马印一亮出来,全天下大名就都散一半。”佐竹义重拍了拍胸口的胸甲,打包票般地夸口道。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佐竹义宣扭过头去,嘴巴里碎碎念地挖苦着。
“哈哈,所以我说你们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当年那惊心动魄的战国乱世啊,生的太晚了。可惜啊,可惜。”佐竹义重真的很惋惜一般连连摇头,在佐竹义宣身前举起了四根手指,“三好长庆、织田信长的大名,你总听过吧?都一度称霸天下的人啊,最后可都倒在雨秋红叶的手上啊!武田信玄、上杉谦信,龙争虎斗啊!这两人的军略都已经登峰造极,隐隐有问鼎古今第一人的趋势,结果呢?都被雨秋红叶讨取了!你以为‘天下最强红叶军,红叶最强常磐备’是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吹出来的吗?你以为‘雨秋兵法,绝对防御’是我们这些老一辈吹出来的吗?我们也都是有自尊、傲气十足的武人啊,我们也是名震一方的豪杰啊,哪会那么容易服输?可是那雨秋红叶,当真强的离谱啊!”
“自那个渡来人横空出世后的二十四年,自红叶军草创之后的二十四年,他带着那支头顶红叶的铁军打遍天下无敌手,无论你是怎样的精兵猛将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红叶军列阵防御,你就算有千百倍的优势也无法撼动他们分毫啊!那面战无不胜的枫鸟马印,只要立在那里,就是凡
人难以想象的威压,让人闻风丧胆啊!天下无数大名,哪个没有败在枫鸟马印前过?哪个没有败在枫鸟马印下那雨秋红叶的手里过?我跟你讲,在战场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看着枫鸟马印在自己这边,因为你就可以放心地跟着走了,这仗怎么说都能赢;而战场上最绝望的事情,就是看着枫鸟马印飘扬在对面,那个时候是真的无能为力啊,这仗就不用打了……哪怕你挥师百万、机关算尽,到最后还是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你摧垮。”
“别的不说,就说10年前的枫叶山城之战,这你总记得了吧?”见佐竹义宣还是看着南边发呆,不肯理自己,佐竹义重有些上火地对着佐竹义宣嚷嚷道,随手把手臂指向了枫叶山城东山的方向,“织田信长带着天下大军围攻枫叶山城,结果呢?雨秋红叶在枫叶山上把枫鸟马印一亮,举着枫鸟马印一个人就往大军里冲,结果呢?哪怕就雨秋红叶一个人而已,天下大名都没有一人敢对他动手,如鸟兽散啊!北陆百万石的猛将前田殿下,跑得比兔子都快,看到枫鸟马印二话不说撒腿就跑!德川殿下,池田殿下,佐胁殿下,这些闻名遐迩的武士,二话不说全都倒戈!我们这些关东大名,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就连织田信长的直辖看到那枫鸟马印,各个也都是军无战心,扭头就走啊!马印一亮,整个战局顷刻间就逆转了!四十万大军就垮了!啧啧…这威风,怕是一般武士做梦都不敢想吧。”
见佐竹义宣还是不理自己,佐竹义重都不由得有些纳闷了。自己都说的如此动情了,为何孩子还是没反应呢?
“喂…父亲…”就在佐竹义重想要再喊一声佐竹义宣的时候,佐竹义宣却怔怔地开口了。他望着南边佐竹义重自己指着的方向,全身僵住一般动弹不得。挣扎了好久,才缓缓地开口道:“那面…是枫鸟马印吗?”
“啊?”佐竹义重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去,顺着自己手臂指着的方向看向了枫叶山城的东山。在东山山顶上,不知何时飘扬起了一面马印——倒过来的今川家赤鸟军旗,描成了枫叶的模样——不会错,那就是枫鸟马印。
雨秋红叶,就在马印下。
佐竹义宣手忙脚乱地掏出望远镜,向马印下的人看去,愣了一会后匆匆想把望远镜递给佐竹义重,让他确认一下那是不是今川氏平。可是他转身去寻父亲的时候,却发现佐竹义重已经不见了踪影。佐竹义宣回头望去,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一溜烟跑出去好远的距离了。
“父亲?那是今川治部吗?”佐竹义宣一边策马追了上去,一边高声喊道。
“跑!”佐竹义重头也不回,只是自顾自地大声朝着儿子和自家愣神的部队们喊道,“快跑!”
“跑?”佐竹义宣呆呆地僵住了。
“快跑!”佐竹义重再次大吼着重复了命令。
“可是太阁殿下让我们佯攻枫叶山城啊!”佐竹义宣挥着手示意父亲,可是佐竹义重却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
“还管什么狗屁太阁不太阁的啊,再不跑命都没了?你没看到那面枫鸟马印
吗?”佐竹义重气得回过头来,对儿子破口大骂道,“摆明着完蛋了啊!枫鸟马印都在那儿了,还打个屁?雨秋红叶本来该在朝鲜的啊,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啊?丰臣秀吉的计划肯定从一开始就被识破了啊!雨秋红叶就留在这里等着我们呢啊!还打个屁?那边的旗号,查理,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北畠景家,新显成亮,宇治秀高,还有那直江登平,你觉得你打的过谁?他们都打不过,你还指望着和雨秋红叶本人过招?”
“可是…我们私自脱逃,事后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佐竹义宣还要再问,却被佐竹义重直接劈头盖脸扔过来的肋差给砸中了脑袋。佐竹义重恨铁不成钢地拉住了自己的马缰,对着儿子大吼道:“你倒是看看还有谁没跑啊?愣着干嘛?跑晚了就成殿后的了!”
佐竹义重的这声大吼喊醒了佐竹义宣,让后者环顾了一眼四周——只见天下大名数十万大军此刻都正真切地“如鸟兽散”,二话不说就四散奔逃,把盔甲、旗帜凌乱地扔了一地,连回头再看一眼枫鸟马印的勇气都没有。那些名震天下、武名赫赫的武士们,此刻却一个个抱头鼠窜、弃军潜逃,连心爱的家传武士刀都顾不上了,丢得满地都是。几十万人瞬间溃散的场面,着实是壮观不已。
“你怎么用天之御中回来了?”此时,东山上,今川枫靠在枫树下,看着骑在马上、举着枫鸟马印摆造型的今川氏平,忍不住开口调侃道,“你不是说会尽量不再用神力的那个力量吗?”
“我可不是什么讲究公平竞争的绅士,如果用神力就能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最快统一天下,我说什么都会用的。”今川氏平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今川枫,“只是天之御中这个穿越时空间的超自然力量,我无论如何用起来都不心安,因为我找不到对其原理的科学解释。哪怕我成功使用了一百次,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还能够成功。谁知道我下一次进入了黄泉比良坂里,还能不能回得来呢?万一回不来,人不就没了?这次是因为情况紧急,我漏算了藤吉郎可能会直扑美浓。如果不快点回来的话,东国又要陷入战火中去,我的计划不也就泡汤了吗?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天下统一战给天下万民带来的苦难,我苦心策划了十年,总不见得让它付诸东流吧。”
“那你回来前也该和我说一声啊,本来正在睡觉呢,身边突然多出个人,真是吓死我了。”今川枫埋怨似地白了今川氏平一眼,今川氏平只好苦笑着举起手来谢罪。
“嘛,那这个穿越时空间的能力的指定出口只有在你身边嘛,我有什么办法。”今川氏平挠了挠头,皱着眉头自己也抱怨了一句。
“接下来呢?”今川枫翻身上马,来到了今川氏平身边,扫了眼不远处淀川对岸那些不战自溃的大军,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今川氏平的领口,把他翻了翻领子。
“可能要再用一次神力了。”今川氏平紧锁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过如果成功了的话,乱世就结束了。最终一战的伤亡,也可以被控制在四位数以内。”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墨俣
文禄元年(1592)10月3日凌晨,刚刚行军抵达关原的丰臣秀吉收到了来自枫叶山城的败报——今川氏平突然现身,天下大军顷刻溃散,连半点战斗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可能啊…28日他才刚到朝鲜吧,现在就到枫叶山城了?总不可能,红叶回来的比朝鲜的败报来的还快呢?”
丰臣秀吉扶着桌子,有些艰难地坐了下来,一旁的黑田孝高也是难以置信般地面色铁青。
“要么就是,他根本没去朝鲜。”黑田孝高扶着额头,抓着自己光秃秃的头皮,几乎划出了血痕。
“可是他人到朝鲜的时候,秀松那孩子他发回了使者,确认了红叶他在平壤城那里上岸了…那个回来报信的使者才到半天,红叶人就已经回来了?”丰臣秀吉抓狂般地捶打着桌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他只用半天就把我派去朝鲜的大军全搞定了?然后就回来了吗?不可能啊!”
“可能少主已经叛变了,那则信息是假消息。今川治部只是乘船在外海兜了一圈,就回到了枫叶山城。”黑田孝高想出了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却让丰臣秀吉进一步抓狂了。
是的,黑田孝高的解释是唯一的可能。丰臣秀吉要么就选择相信自己宠着长大的亲生独子背叛了自己,要么就是去相信今川氏平会时空转移的魔法。
“哈哈哈…”丰臣秀吉的双手扣着自己的眼眶,渗人地放声惨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打下的江山准备传给他,最后却是被他给背叛了?这小子当真是不知好歹啊。如果不是为了他,我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事已至此,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投降吧,主公。”黑田孝高很快就从绝望的情绪里康复出来,冷静地低声判断道,“在下绝对是无法被雨秋家所容的,只能出海谋条生路了。但是主公此时投降,以今川治部的性子,多半会给您一个富家翁的结局。”
“想都别想。”丰臣秀吉忽然止住了笑声,冷冷地拒绝道,“富家翁?寄人篱下、拾人牙慧的富家翁?我若真的卸甲投降,等着我的只有被夺取一切权力、地位,再被软禁起来的结果。昔日里那些匍匐于我脚下摇尾乞怜的低贱人类们也可以骑到我的头上拉屎,估计连小小的门卫也不会给我好脸色了吧。你想让我重新去过那样的生活?那还不如让我去死。我是太阁,我是天下人,哪怕是要死,也要以天下人的死法死去!”
“那主公打算…”
“突袭!”丰臣秀吉狠狠地把手往桌上的沙盘上一拍,把地图上“关原”所在的位置拍得一片狼藉,“本来想在这关原列阵等他们过来,只要德川家康赶来,我就能让他有去无回!现在看起来是来不及了,红叶带着人马上就要从后面杀过来了。都不用等红叶军到,等到败报传遍全军,我这二十万大军的士气就要顷刻瓦解了吧?必须抢在那前面,打一场大胜,把关东来的兵全灭,我们就还有周旋的
余地!既然红叶他没去朝鲜,那朝鲜就是我们的天下!立刻传令朝鲜,让阿犬他扣押秀松,再带着大军火速返航,回日本支援!”
“主公好算计,这的确是唯一的胜机。”黑田孝高缓缓颔首,明白这里面的胜算十中无一,但也是丰臣家唯一的选择了,“只是以雨秋二公子的谋略,必定已经安排人散布败报了。最迟到明天中午,全军上下都会知道天下大军已经溃散的消息。”
“我们就在那之前搞定。”丰臣秀吉抬起了拍在关原上的手,直直地向着东南方向划过一条直线,“我们就从大垣城和岐阜城中间杀过去,占下他们战线中心的墨俣城。墨俣城一拿,关东部队就只能各自为战,任由我们击破了。”
“我早就察觉这座城的重要了,可以说是整个西北尾浓交界处的核心啊!得美浓者得天下,依我看,得墨俣者得美浓!这墨俣城就是天下枢纽,占下来墨俣这仗就赢了一半!”丰臣秀吉血红的双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嘴上也念念有词地沉声道,“当年红叶受命在这墨俣筑起了一夜城,我可是羡慕得紧啊!现在说起来像马后炮没人信,但当时,如果他不出手,我也会出手的!者墨俣一夜城,就是我的手笔了!”
“虽然迟了快三十年,但是不要紧。这墨俣城也好,这天下也好,这属于我的一切,终将重新被我夺回来!当年你用一夜筑城,如今我就用一夜夺城!”
文禄元年(1592)10月3日凌晨,奔袭一整天的丰臣军没有停歇,继续连夜向东南方向进击。为了鼓舞士气,丰臣秀吉亲自率领着一种亲信冲在最前方,势要夺下墨俣城。在千成葫芦马印的指引下,丰臣军的士兵们同样战意昂扬,跟着他们伟大的统帅发动另一场突袭——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帅此刻的心情不是英勇无畏,而是破釜沉舟。
随着夜色逐渐褪去,天色也蒙蒙亮起来。丰臣秀吉借着朦胧的光亮,打量着那座缓缓出现在视野内的被废弃的墨俣城。在织田信长上洛后,美浓和尾张就不再成为政局的中心,不少聚集而来的商人也都搬迁而去。在雨秋平被改封往河内后,他又从墨俣城迁走了一大批人。等到大垣城和岐阜城逐渐蓬勃发展,被人忽视的墨俣城也渐渐荒废,城下町里的居民大多数也搬迁到了大垣城和岐阜城——毕竟墨俣城本就是一座新建的城市,来的居民也多是移民,没有什么故土的情节。时至今日,墨俣城已经成了一座废弃的城池,城下町里空无一人,城墙也年久失修,遍布着青苔和藤蔓。
“今川氏光那个乳臭未乾的小孩不知道墨俣城的重要性也就罢了,德川家康你也不知道吗?”看着墨俣城里居然空无一人、没有守军后,连丰臣秀吉都感到了意外,“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你居然不留人防守?找死吗?等我拿下了墨俣城,你们部署在岐阜城、大垣城、犬山城、胜幡城、清州城的部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丰臣秀吉毫不
犹豫地率众策马杀入了墨俣城内,一边安排部署进驻墨俣城周围的山地、河口等战略要地,一边自己带着家老重臣们快速登上天守阁,打算借着晨光瞭望战局。
却发现空荡荡的天守阁顶层屋内,安然坐着一个人。
今川氏平。
如果不是那标志性的红叶披肩和那腰间的千鸟,丰臣秀吉死也不会相信今川氏平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他宁愿相信今川氏平找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影武者。
“好久不见了啊,藤吉郎。”坐在椅子上的今川氏平向丰臣秀吉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这一声呼唤,把丰臣秀吉从呆滞里骤然唤醒。
“搜查天守阁!让母衣众立刻进入天守戍卫!”丰臣秀吉一边大跳着退到天守阁门外,一边大吼着下令道。丰臣家最忠心耿耿的黄母衣众得到命令后立刻涌入了天守,把每一层都站得水泄不通。
“报告主公,没有埋伏!一切正常!”年轻的母衣众成员毛利胜永在搜查结束后向丰臣秀吉汇报道,“确实…只有今川治部一人而已。”
丰臣秀吉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比起今川氏平在天守阁里留有埋伏这个结果,他更不愿意相信的是眼前的事实。再糟糕的局面丰臣秀吉也不会害怕,他只害怕自己完全看不透的状态。
现在的他,根本看不懂今川氏平。
“只有我一人而已,不进来谈谈吗?”今川氏平再次在屋内热情好客地招呼道,这次整个天守阁里的丰臣家要员们和黄母衣众的精兵们都颤抖起来。屋内的那个男人,即使没有一兵一卒,却仍然恐怖得令他们坐立不安。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丰臣秀吉不敢进屋,只是在屋子门口对今川氏平喊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红叶?”
“拜托,我只有一个人而已,你甚至可以派人搜我的身,没有带铁炮。”屋内的今川氏平传来了无奈的笑声,“堂堂天下人,连见个退隐的老朋友都不敢吗?这样胆怯,可是要成为天下笑柄,被世世代代的后人看不起的啊,”
今川氏平的激将法正中要害,丰臣秀吉只觉得周围所有的家臣和部下们都看向了自己,后背火辣辣地烫了起来。对现在的他而言,丢脸要比丢命更可怕。
“啊,红叶,好久不见。”于是,丰臣秀吉也强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缓缓地迈入室内,挥手制止了侍卫们跟进来的打算,把闷在身后关上。门一关,屋子里就暗了不少,今川氏平于是从容不迫地点燃了眼前的一个烛台——那是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南蛮舶来品——点燃后烛台上那十几团闪烁的巨大火焰倒是颇为华丽。
丰臣秀吉借着跃动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今川氏平。今川氏平看出了丰臣秀吉局促不安的样子,笑着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指向了摆在对面的那把椅子:
“藤吉郎,你坐啊。”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亮丽
丰臣秀吉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今川氏平的脸色在火焰后忽明忽暗,更是令他琢磨不透。
“红叶,你孤身来这里是干什么?你我二人已在交战,我随时可以把你拿住,雨秋家和天下也就都是我囊中之物了。”等不下去的丰臣秀吉抢先开口,试图通过描述自己现在所处的优势地位来缓和内心的慌乱,“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想停战。”今川氏平没有任何隐瞒,非常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苦心经营十年,就是想以最小的损失结束乱世、统一天下,让更多的家庭可以阖家团圆地看到和平降临的那一天。所以我不想和丰臣家的主力决战,我想停战。”
“停战…”丰臣秀吉缓缓地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斟酌着低声道。今川氏平的建议对丰臣秀吉而言很有吸引力,他知道此刻的他已经接近战败了。如果能够此时停战,平分天下,对他而言不失为最好的选择。“那这天下…该如何处置?”
“这个就不劳藤吉郎和丰臣家费心了,当然如果你们的仁人志士愿意参与进来我也很欢迎,不过首先需要丰臣家无条件投降,把所有的领地上缴。”今川氏平继续坦诚地叙述着,仿佛在叙述一件非常正常合理的条件一样。可是丰臣秀吉听完后却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今川氏平在说什么,全身上下都开始发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道:
“雨秋平,你是专程来羞辱我的吗?”
“不是的,这真的是我最后的条件了。你能力那么强,我不可能给你留下一片领地,稍有不慎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今川氏平似乎没有听懂丰臣秀吉在说什么,依旧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丰臣秀吉见状大怒,狠狠地一拍桌案,桌子上的烛台都被拍得跳了起来,今川氏平赶紧伸手去扶住。
“够了!我承认我已经被你算计得要走投无路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自投罗网送上门来,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我只要扣住你,我看雨秋家和你的雨秋系大名如何与我作战?”丰臣秀吉勃然大怒,指着今川氏平大骂道,“你以为你孤身来大军里劝降我很酷吗?你以为可以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想都别想!我现在把你抓起来,你就像是个葬送好局的白痴一样!”
“你办不到。”今川氏平并没有因为丰臣秀吉那激烈的态度而生气,只是阐述事实般低声道,“我想走,你拦不住我。不然以我那事事求稳、保险至上的性格,你觉得我会孤身来这里吗?”
“我管这些?你让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管这些?”丰臣秀吉“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正我现在就是要抓你,你能奈何我?”
“那就请稍等一下吧,听我把话说完。”今川氏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了手示意丰臣秀吉不要激动,“耽搁了不了多久的,藤吉郎意下如何?”
“你尽管说,反正让我投降是想都别想。说完了就老老实实别乱动,等着被我五花大绑吧。”丰臣秀吉冷哼了一声,一屁股又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道,“我倒要看看伶牙俐齿的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让我们先假设一种情况吧。”今川氏平笑着把举起的手做出了一个“一”的手势,“假设我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以随时从这里杀出
一条血路,你抓不住我。如果这种情况成立的话,现在我劝降你,你愿意接收吗?”
“我不想回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丰臣秀吉双手抱胸,冷冷地搪塞道。
“假设,我说假设。”今川氏平却没有让开话题,而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说说看嘛,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的想法。”
“还是不可能,我宁愿以天下人的身份死,也不愿意以囚犯的身份活。”丰臣秀吉深吸了一口气后,狠狠地沉声道,“所以劝降什么的就别想了,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活下去没什么不好的,你可以享受很多很多平时生活里没有享受的乐趣,还可以在家人的陪伴下安度晚年,尽享天伦之乐。秀松也好,宁宁也好,川子也好,你的家人们都在等你。这些都是在压力重重的武士生涯里体会不到的,错过的话,人生都会留有遗憾。”今川氏平诚恳的话语,在丰臣秀吉耳朵里听起来却像是最深的讽刺。他狞笑了两声,又沉默了半晌,最后红着眼对今川氏平低声道:
“红叶,你我也相识三十多年了,你不知道我这三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不知道我这辈子的人生是为了追求什么而活的吗?”
“我生下来就是低贱的农民,我爹没多久就死了,我娘改嫁,那混账继父也不拿正眼瞧我。我因为长得丑陋,从小就被村里人欺负,他们叫我‘猴子’,从来都没给过我一点好脸色,只要是我走过的地方永远伴随着污言秽语和轻蔑的嘲笑。”丰臣秀吉讲起自己的往事,不自觉间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眼神里也充满了最深的怨恨,“你不会体会到的吧?看你的样子,在明国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到了今川家也是被当主赏识飞快地飞黄腾达成了女婿。你从小不会缺衣少食,不会有人见到你就往你脸上吐口水,不会走在街上就被周围的人聚在一起嘲笑调侃,更不会被所有人都看不起地叫一声‘猴子’。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你们都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真的是糟透了,比下地狱还要难受一百倍、一千倍!你就感觉自己只是一只低贱的虫子,连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生到这世上就是一种折磨和罪过。”
“我打死都不愿意再体会哪怕一瞬那样的感觉了,那样的感觉哪怕是回想起来都脊背发凉,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你的骨头、无数只蚂蚁在同时啃食你的五脏六腑一样痛苦。我拼了命地出人头地,拼了命地对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笑脸相迎,拼了命地阿谀奉承,把脑袋系在腰上拼命,就是为了爬到更高的位子上;让曾经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不敢在对我有半句嘲笑,让那些曾经欺负我的人老老实实跪伏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我要爬到天下人的位子上,要让全天下看不起我的人俯首帖耳,要玩弄最高贵的公家贵族的小姐,要用最名贵的茶具,要住最奢华的城!那样的感觉,仅仅是想想就爽到不行啊!只有这样,才能把之前几十年那么多受到的屈辱给补回来!这么多年这么难的路我都撑过来了,就是因为这个念想在心里支撑着我,我才能在无数的谩骂和轻侮里坚持下来啊!”
“而你现在!”丰臣秀吉再次霍然起身,把手笔直地执行了今川氏平的脑门,“要夺走我的一切,我的地位、我的身份、我的荣誉,我奋斗终生才得来的天下的尊重!让我重新回到那个被人看不起的过街猴
子,变成那个人人路过都可以嘲讽谩骂吐口水的猴子!你觉得可能吗?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知道了。”今川氏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的无奈已经掩饰不住,“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该勉强你的,此事本就没有谈判解决的余地。”
“知道就好,那就乖乖待着别动吧。”丰臣秀吉冷笑了一声,就准备喊门外的黄母衣众近来抓人,可是今川氏平却忽然开口道:“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丰臣秀吉不明就里,看向了今川氏平的双眸。
“当年备中高松城决堤,是黑田孝高一人策划的,还是你也有参与?我问了阿市多次,她都没有告诉我。”今川氏平问出了一个丰臣秀吉没有料到他会问的问题。
“我没有参与,是官兵卫和林秀贞弄得。”丰臣秀吉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否认的答案,他对面的今川氏平却是如释重负地笑了,向自己伸出了手。
丰臣秀吉不明白今川氏平要干什么,但那只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丰臣秀吉不由自主地也抬起了手,和今川氏平的手相握。
“如果你回答我,你有参与,我本可以更心安理得一些。”表情仿佛自今川氏平的脸上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难以言述的坚定,“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他反手举起了桌上的烛台,径直向着墙壁扔去。
震天的炸响声如平地惊雷一般,迸发在尾浓大地上,方圆百里内的百姓只觉得地面像地震一般剧烈摇晃,在拂晓前匆忙抱着家里的孩子跑出了屋子,只看到墨俣城方向绽放而出的硝烟。整座城池连带着周围的一圈城下町都笼罩在烟雾里,那团烟雾还在不断地膨胀。随后,碎石混杂着断臂残肢从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下,好似血雨一般浇灌在墨俣城周围的土地上。而驻扎在尾浓附近的丰臣、德川、今川三家的士兵也都是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墨俣城周围的丰臣军更是在瞬间被震得眼冒金星,随后被爆炸产生的波动震翻在了地上,接着又被喷涌而出的烟雾笼罩。
“咳咳…”
在废墟上重新将身体实体化的今川氏平被硝烟和刺鼻的血腥味呛得有些难受,他看了眼脚下尸横遍野的一片狼藉,却不后悔自己选择使用的神力的能力——他没有用时空传送转移到今川枫的身边来逃避现场;而是选择了短暂的虚化身体,让自己躲过爆炸,随后直面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残酷损伤,感受着胸口不断袭来的悔意。
估计有千人被炸死了,死无全尸…
但这里面包括了丰臣秀吉和丰臣家大半的重臣,以及丰臣秀吉最忠诚的黄母衣众。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妻儿和家庭,也有在等着他们回去的人,不过他们的家人再也等不到了。没错,是我做的,他们全都是被我害死的。但他们被炸死后,剩下的丰臣军面对绝望的局势,应该不会再拼死抵抗了。
今川氏平直起了身子,大踏步地走下废墟,每一下踏在尸体上的脚步都令他痛心,却也鞭策着他越走越快。他仿佛踏在三十多年来所有牺牲者堆叠而成的尸山血海上,不断前行。
后悔吧,尽情的后悔吧。然后在这后悔里不断前行,去终结这乱世,开创一个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七十章 古制
文禄元年(1592)10月3日,在美浓的丰臣军各部收到了丰臣秀吉死亡的消息。这一情报也在一周之内,传遍了整个天下。朝鲜也好,枫叶山城也好,尾浓也好,三处战场上的丰臣军和丰臣系大名都遭遇惨败,丰臣秀吉草草创设的政权也飞快地走向了穷途末路。在今川氏平对待俘虏的宽大政策下,丰臣军放弃了抵抗并接收缴械,丰臣家全境内的所有城池也都无血开城。最终,在今川氏平苦心策划布局十年的计划下,这场波及明国、朝鲜、日本三国的动乱,以仅仅五位数的伤亡结束了,乱世也宣告终结。
文禄元年(1592)10月12日,枫叶山城。无论是战胜一方的雨秋系大名也好,战败一方的丰臣系大名也好,还是在枫叶山城外不战自溃的其他大名也好,全天下的大名齐聚一堂,等待着议政会议对天下格局的最终处置。所谓的议政会议,是由今川氏平、今川枫、雨秋殇、今川氏光、德川家康、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长宗我部元亲、三好义兴这些雨秋家首脑和雨秋系的元老大名们召开的会议——他们都会是在第一次枫叶山城之战时就站在雨秋家一边的盟友。
“藤八,你的腿已经这么严重了吗?上次见你不是还好?”今川氏平看着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到评定室内的佐胁良之,有些担忧地道,“突然恶化了?”
“使不上劲,一使劲就疼。当年留下的老伤,年轻时不觉得有什么,老了可真要命啊。”佐胁良之苦笑了两声,但还是一把挥开了今川氏平伸来的手,“这还不至于吧红叶?就算要拄个拐杖,也没到你不扶我我就走不了路的地步啊。”
“哈哈哈哈…就知道在那里逞强。像我这种戎马几十年百战百胜,未曾受一处伤的常胜将军,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啊!”已经到了的池田恒兴摸着自己发白的胡须,大笑着自吹自擂道。佐胁良之也没有废话,左手搭在今川氏平肩膀上,右手抡起自己的拐杖就往池田恒兴腰上的老伤敲去,把池田恒兴给疼得龇牙咧嘴。
“红叶,好久不见。”在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两个半截入土的家伙还在打闹时,德川家康也快步走了过来,看到今川氏平后就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自你我相识已经三十四年了,天下终于在我们手里平定了啊。”
“这次多谢德川家的精诚合作。”今川氏平笑着把德川家康请入屋内,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作为回报,午餐给你准备了双人份的天妇罗。”
“哈哈哈哈…”德川家康被今川氏平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红叶若是要给我两倍的领国,我还要斟酌再三自己有没有能力吞下。但如果是天妇罗,哪怕是把我吃死,也只能却之不恭啊!”
“殿下。”在德川家康后面,森可隆也快步赶到,非常恭敬地向了今川氏平一礼。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大名的他,在今川氏平面前却还像当年那个侍卫一样恭敬。
“辛苦了,可隆,几十年来都辛苦了。”今川氏平看着森可隆逐渐
成熟俊朗的面容,不由得感慨道,“你和森前辈越来越像了啊…他如果能看到这一天,也一定会欣慰的吧。”
“没有辱没先父的意志,在下庆幸不已。”森可隆再次向着天空拜了拜,似乎是在告慰自己逝去的父亲。
“治部殿下。”在森可隆之后,来的便是长宗我部元亲。他一身土佐的传统武士服,倒是颇有些气势,“我看这枫叶山附近的山林不错,会后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游猎一番?”
“怎么,还信不过我的射术吗?”今川氏平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忍不住开口揶揄道。
“猎天下,我不如您。但猎走兽,治部殿下还是远在我之下的。”长宗我部元亲挑了挑眉毛,笑了下,没有多做寒暄,便背着手走进屋内。
“红叶殿下。”三好义兴似乎是来迟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门口,向今川氏平赔罪道,“每次来这枫叶山城,总是不禁停下四处看看,一不小心就耽搁了。”
“毕竟也是令尊曾经的居城,也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人之常情啊。”今川氏平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先父和叔父们的居城也好,先父和叔父们一统天下的理想也好,如今都已被红叶殿下继承了。”三好义兴走到今川氏平身前,再次行了一次礼,“先父和叔父们在天有灵,看着红叶殿下您走到现在这一步,想必也可以了却他们的遗憾吧。”
在把诸位大名一一迎入后,在天守阁门口负责接待的今川枫也带着雨秋殇和今川氏光走上楼来。今川氏平走到今川枫身前,两人默契地一笑,抬起手撞了撞拳——这是他们这十年来最喜欢的打招呼的方式。随后今川氏平看向了他的两个孩子,在他们的肩膀上各自拍了拍,便嘱咐他们进屋了。今川氏平自己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凑到了回廊边,向天守阁下一处阴影里看去。阴影里一身黑袍的雨秋佑本来正羡慕地看着天守阁上的景象,却意外地发现今川氏平注意到了在警戒周围安全的自己。今川氏平朝雨秋佑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便转身进屋了,而阴影里的雨秋佑却突然红了眼眶。
“感谢诸位三十多年来为雨秋家所做的一切。”坐在次席上的今川枫在场内转了一圈,亲自替每一位来访的大名斟上了茶水,随后盈盈一礼。
“多谢枫叶山殿。”大名们也是齐齐俯身谢礼。
“那么我们开始吧。”在主位上坐下的今川氏平抿了口今川枫调制的最合自己口味的茶水,缓缓开口道。
“你要开幕?”
在今川氏平召开这场会议前,他曾向今川义元完整叙述了一遍自己对新秩序的构想,却让今川义元非常困惑,“为什么要开幕?”
“之前不是答应过殿下,要把天下拿下来做聘礼,送给今川家吗?”今川氏平当时是这样笑着向今川义元解释的,“所以开一个今川幕府啊。”
“红叶要开幕?”
“殿下要开幕?”
果然,当今川氏平正式提出这个想法时,也给在座的众人们带来了惊讶。不过他自然不可能像回答今川义元一样回答大家,于是便正色解释道,“自源平合战以来,武家想要将一时靠着武威建立起来的的统治传承下去,都需要依靠一套常态化的机制。而最能为天下武家所接受的,正是已经历经两代的幕府体制。此次乱世自应仁之乱开始,已经有一百二十余年了。想要最快最好地重新凝聚人心,让武士们安心地回归太平,幕府便是最好的安慰。”
“这倒是没错…”德川家康沉吟着颔首,但还是有些忧虑地开口道,“只是红叶你身为渡来人,可能得不到大家的认同,毕竟武家间公认的是只有源氏之后可以开幕。这就是为什么出自平氏的织田信长和平民出身的丰臣秀吉都无法开幕,丰臣秀吉甚至不得不依托于古老的朝廷体系来建立自己的政权了。红叶你的身份,只怕是比他们两人的还要更尴尬一些。”
“这不是都该苗字为今川了吗?今川可是源氏名门啊,足利无嗣吉良继,吉良无嗣今川继。今川氏开幕,他们还有啥不满的?”池田恒兴在一旁坏笑着嘟囔了一句,“时隔三十多年,迟来的入赘啊。”
池田恒兴的话惹得佐胁良之笑了起来,索性屋内其他人都是正经人,并没有和那两个粗线条一起当着今川枫的面笑。今川枫没好气地白了今川氏平一眼,今川氏平也只得苦笑着微微举了举双手,示意不干自己的事情。
“可说到底,红叶的血统也是明国人。”老成持重的德川家康比谁都理解天下武家们的内心,“武士们估计还是会心存芥蒂,那些大名们也会以此为理由大家反对的吧。”
“反对就反对呗?他们大不了一起上,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佐胁良之用手里的拐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脚,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都被我们打成这样了?还有脸反对呢?”
“藤八,永远不要以势压人。”今川氏平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解释道,“靠着蛮力取得的天下永远是不得人心的,稍有不慎就是土崩瓦解,织田信长的例子再好不过了吧?我们又怎么能重蹈覆辙呢?”
“嘛…话虽如此。”佐胁良之虽然口头上不想服软,但是也明白今川氏平说得对。
“那治部殿下有什么说服天下大名接收你一个纯明国人血统的今川族人开幕的办法吗?”长宗我部元亲颇为尖锐地提问道,“往日里收养子都还要收个沾亲带故的呢,哪怕这样还总是让家臣团离心离德。治部殿下你身为一个明国人,哪怕继承了今川家的名号,却毫无血缘关系,又哪里能服众呢?”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打算退一步。”今川氏平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放出我自己要当将军的风声,引起天下大名的反对,然后再宣布由光儿继位。光儿身上有今川家的血统,也已经从雨秋家过继出去了,算是我很大的一个让步了,天下武家应该就不会继续计较了吧?”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革新
这一次轮到大家都愣住了,半晌后今川氏光才怔怔地开口道:
“我?吗?”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今川氏光一时间都没想起了用谦称,难以置信地向今川氏平看去,“父亲…为什么是我?由我来开幕?”
“是的,你来当将军,你来当天下武家的共主。”今川氏平看着才刚刚25岁的今川氏光脸上那有些慌乱的神色,笑着勉励道,“你当今川家的家督不是当得不错吗?征夷大将军也差不多,你可以搞定的。”
“我怎么觉得差的有点多呢…”池田恒兴进行了犀利而准确的吐槽,不过却被今川氏平干脆地直接无视了。
“可是父亲…那雨秋家怎么办?”今川氏光虽然挂着今川家的苗字,不过心里想的却全是雨秋家的事情,“今川家开了幕府,难不成让兄长给在下当家臣不成?今川家的领地只有区区远江和骏河两国,又哪里有实力成为天下之主?”
“我会再把三河、尾张和美浓加封给今川家,给你五国超一百五十万石的领地。”今川氏平又补上了一条件。
“还是不够。”这次不需要今川氏光自己说了,连雨秋殇也忍不住开口道,“除非把此役夺下的所有丰臣家直辖领地全部封给今川家,否则都是不够的。”
“那怎么可以?我要的就是让今川幕府家的实力不够强大,如果把土地给了今川家,不就相当于一个新的幕府了吗?他接下来想的就是怎么削藩了,雨秋家也会首当其冲。”今川氏平当机立断地拒绝了,同时笑着责备了一句雨秋殇,“你作为雨秋家的家督,怎么可以不替雨秋家争取利益呢?”
“但那样雨秋家会功高震主的,危害甚至大于关东公方对室町幕府的威胁。”雨秋殇义正言辞地回绝道,“在下不能想象,作为共主的将军家的直辖领地居然在天下排不进前三,而第一大名的军力和国力却是将军家的数倍。用不了多久,幕府就会被强权大名们架空或者推翻的。”
“那如果我剥夺所有臣服于幕府的大名们的治权和司法权呢?”今川氏平紧接着就追加了一个无比狠辣的条件,“就像雨秋家领内现在这样,也像池田家、佐胁家、森家、明智家现在内部推行的改革那样——所有大名必须和幕府签订租界协议,将领地租界给幕府,把领地的治权和司法权统一交由幕府和法院的层层代官和法官来管理,自己仅保有领地所有权和军权。”
“这…”雨秋殇闻言陷入了沉思,良久后还是有些犹豫,“但大名们军权在手,总归还是巨大的威胁。”
“汤普森,仲秀,胜政,他们三人每个人都统领着大型红叶军旅团,也是军权在手,可也没见他们是威胁啊。”今川氏平笑着看向了雨秋殇,似乎在引导他自己思考。
“那是因为三位殿下对父亲您和雨秋家忠心耿耿。”雨秋殇这次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那对不忠心耿耿的领军者又该怎么办呢?”
“只能以武力压制。”雨秋殇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非常直接地给出了答案。
“那么,让一个对今川幕府忠心耿耿的家族掌‘管’天下军权,‘领’导各家大名,不就好了吗?就把这个职位叫做‘管领’吧,由雨秋家代代世袭。”今川氏平笑着对“管领”一职做出了再解读。
“管领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三好义兴有些疑惑地开口道,三好家作为幕
府长期的把控者自然熟悉幕府的体制。
“那是当然,你们难道以为我会真的复古吗?只是借着幕府的名头罢了,给天下武家一个台阶。”今川氏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嘴角那顽皮的笑容竟有些年轻时的痕迹。
“父亲的意思是…幕府的将军只相当于天下总奉行,处理一切政事,而军权由雨秋家负责?”今川氏光读懂了今川氏平话里的含义,感觉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不少,如释重负地道,“所以相当于…还是我兄长是将军,只不过把政事全权委托给我?因为今川家自身实力不够强,也翻不起浪来,只能老老实实处理政务。把政务和军权分给两家,从而避免幕府重新走回过去的体制?”
“你的理解没错,最后的判断错了,将军就是你,领导军权的雨秋家也必须听命于幕府。军队是幕府的军队,而不是各家的私兵。”今川氏平又抿了口茶水,随后一边用手指敲击着茶杯,一边解释道,“军队的粮饷、俸禄、补给,一切有关事项都由幕府拿捏。雨秋家和天下大名有的只是军队的指挥权和人事权罢了,但哪怕是有关指挥权和人事权的事项也必须得到幕府的批准才能落实。之所以不把指挥权和人事权直接交给幕府,就是怕幕府拥兵自重,破坏了新体制,所以要把幕府的权力牢牢地锁进笼子里。当然了,这些也绕不开国会。和雨秋家中现行的制度一样,立法权交由国会,每年的军队预算也好、政府预算也好,都要由国会通过,钱袋子就交给那些商人了。国会的名额要依据人口和纳税额度,公平分配给各个令制国。各个令制国自己也要成立自己的次级国会,替地方的奉行掌管财政。”
看着今川氏平给军队压上的这几座泰山,雨秋殇和今川氏光都是稍微安心了些。不过雨秋殇在斟酌了片刻后,还是有些勉强地开口道:“父亲,虽然制度给军队加上了那么多的枷锁。但是说到底,武力还是决定权力归属的第一条件。如果掌管天下军权的雨秋家有心,完全可以强行发动政变,威逼将军家。到了那时,幕府哪怕手上有再多名义上的权力,也只得任由雨秋家摆布了。在下自然会终其一生为幕府效力,但是在下不能保证雨秋家的后人还会和在下一样对今川幕府忠心耿耿,毕竟血缘的关系会越来越淡。”
“这个散会后我和你们交代一下吧,以后每一代雨秋家和今川家的继承人在元服之时,便要学习一套书籍。如果看了那套书籍他们还不能让他们坚定维护现体制的决心的话,那就废掉他们的继承人之位吧。”今川氏平说着在座众人里除了今川枫意外都听不懂的话,“散会后,我先给你们兄弟两人看看。改革举足轻重,绝不是一代人在时机还未成熟的情况下,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只能慢慢等待民风开化,再缓缓推进。”
“不过为了双保险考虑,作为幕府将军的今川家也需要有自己的直辖部队,那就是骏河、远江、三河、尾张、美浓五国的部队。这批部队不接收雨秋管领家的领导,拥有独立的指挥权和人事权。不过,这些兵力并不是作为幕府执政者的今川将军可以动用的。只有在今川家家督从将军之位上隐退并传位给继承人后,退隐的老家督才会来到东海道,从他的父亲那里接过这五国部队的指挥权。”今川氏平借鉴了织田信长之前对关东秩序的构思,“有了这批部队,也是对雨秋管领家的威慑。哪怕他真的不信服现有制度,他估计也没有能力把全
天下的军队都聚拢到他这一边,只能拉出一部分的支持者罢了。到了那时候,今川家在东海道的部队就要上洛勤王,和体制的拥护者一起捍卫体制。”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为什么不让这两者反过来呢?”森可隆有些疑惑地提出了建议,“将军之职意义重大,让涉世未深的少年来担任实在有些勉强吧。为何不让元服的今川家家督先在东海道执掌军队,等到他让位给继承人后再自己上洛赴任?”
“我要在将军年轻时就给在他心里打下这套体制的烙印,这样等到他老了的时候也可以率领军队捍卫这套体制,同时教育自己的继承人履行职责。如果让他先过上了重兵在手的自由日子,习惯了武家的旧制度,等到上京后只会对束手束脚的新体制感到不满吧?到时候他若是勒令自己手握兵权的孩子上洛,支持他颠覆体制,又该如何是好?”今川氏平显然事先考虑得很充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问题是,那些家伙们会乖乖从命吗?”池田恒兴干笑了两声,提起了全天下的大名,“我们和红叶你关系这么好,也合作了那么多年,领地一直都是你派来的代官帮忙管的。就这样,想让我们家里那些老顽固答应我把领地租界出去,交出治权和司法权,都废了吃奶的劲了。你想让全天下的大名都签那租界协议,估计要和改易他们差不多难吧?”
“我不会强求他们的。以京都为界,想拥抱新体制的就来关西,不想的就去关东。”今川氏平露出了一个非常开明大度的笑容,张开了双臂,“我会对全天下进行大规模的转封,愿意签租界协议的人转封到关西,由幕府统一管理。不愿意的人就转封去关东,以幕藩体制向今川幕府臣服吧。他们的军权也好,治权和司法权也好,都原番不动地保留着。”
“这…估计一多半的人都不会愿意把辛辛苦苦传下来的领地租界吧?”佐胁良之闻言愕然,忍不住提醒道。
“没事,时间会证明哪种体制更好的。如果有人愿意加入新体制,幕府随时欢迎。”今川氏平笑着答道,同时看向德川家康,“不过在他们加入新体制之前,也需要有人看着他们不出乱子。竹千代,我给你加封到关八州200万石,由你来担任关东管领,替幕府看住这些旧大名。估计你家里的守旧派应该也不会现在就同意德川家签租界协议吧?控制东海道的今川家会作为幕府监督关东的钉子,一旦事态超过德川家的控制范围,或者德川家内部有变,今川家就会率军挺进关东。”
“承蒙红叶厚爱,德川家上下定不辱使命。”德川家康向今川氏平深深地俯身一礼。
“当然,我也不会给那些不接受新体制的天下大名们好受的。”今川氏平再次坏笑了一下,剽窃了前世德川幕府的参觐交待制,“关东大名的子嗣必须常驻京都,让他们从小耳濡目染这套新制度。而关东大名本人,每年必须有半年住在京都,为将军家奉公。来往路费和住在京都的宿食费,全部自费。他们那些好面子的人,肯定都不想在排场上落于下风吧?让他们自己攀比去吧。另外,关东大名也有为幕府戍边的义务,每年都需要派兵前去南洋戍卫,军费也全部自费,这就是他们保留军权的代价。”
“用不了二十年,我就把他们的财政全部拖垮。到时候让上洛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西国的繁华,好好回去反思自己该拥抱哪种体制吧。”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曲终
文禄四年(1595)10月19日,骏河国骏府城。
历时三年之久,遍及全天下大名的文禄大转封终于完成了。大量西国大名源源不断地向着关东赶去,迎来了自己的新领地。腾出来的关西地区,则已经被今川幕府的代官和法官们安排得井井有条。来自关西数十个令制国的国会代表们齐聚幕府所在地的枫叶山城,组成了制宪会议,开始制定国家的法律,枫叶幕府的首任将军今川氏光也亲自为制宪会议揭幕。
而此时的今川氏平,则作为今川家的退隐家督,来到了东海道的骏河坐镇,亲自监视东国。世上所有有识之士都清楚,关东大名的实力将被参勤交代和军费支出这两项软刀子不断消耗,时间越久实力也就越弱。最后,他们将不得不向新体制妥协,否则就将在债务里闹得家破人亡了。换而言之,他们如果想挑战新体制,最好的机会就是接下来的十年——趁着自身实力还没有被削弱,而今川幕府尚未坐稳天下的机会。然而,想从关东上洛,绕不开的就是东海道的骏河。可骏府城头高高飘扬的那面枫鸟马印却是所有大名们的梦魇,仅仅是看一眼那面旗帜就会摧垮他们心中仅剩的斗志和不甘。
今川氏平在退隐后,大多数时候并不住在骏府城里,而是和今川枫一起隐居在骏府城北山枫林中今川枫的故居里。不过清闲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和明朝间名分的确定、一体化进程的推动、以及教科书的编写很快就成了两人案头逃不开的工作。
这一天,今川氏平照例在骏府城天守阁里听完了家臣们汇报工作的评定会议,就准备返回北山的故居。不过,在他前去北山的山路上,今川义元却突然找到了他。
今川义元自和今川氏平相认后便一直行踪诡异,除了偶尔会回来见见今川氏平和今川枫外,大多数时候都没人知道他在哪里——雨秋佑被今川氏平示意不要追查他的行踪。
“家督殿下,有什么事情吗?”今川氏平依旧用着当年的老称呼。
“天下已定?”今川义元微笑着向今川氏平道,句尾加的那个又可以表示肯定又可以表示疑问的用词却是意味深长。
“家督殿下是想提醒在下还有什么不稳定因素吗?”今川氏平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后,还是不得其解,“为了这几年的平稳过度,我连红叶舰队都调回来不少围绕着日本巡航了,不大可能有意外发生了吧。”
“剩下的不稳定因素是神力。”今川义元没有多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道。
“神力?”今川氏平虽然没有想到今川义元指的会是这个,但仔细一想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是的,我之前有和雨秋你说过的吧,神力一共有10个。”
“是的,但除了我身上的天之御中外,剩下的神力者不都被您杀了吗?他们的能力不是应该都被您继承了吗?”今川氏平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了今川义元。
“不,准确说我现在身上持有着7个神力。剩下3个,1个在你身上,1个在殇儿身上,还有1个不知所踪。”今川义元在今川氏平脸前竖起了三根手指。
“殇儿身上也有?”今川氏平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惊讶了,语气都变了调,“是什么,又是从哪里继承来的呢?殿下是说殇儿的神力可能会威胁到这个新体制吗?”
“不,殇儿的神力也好,剩下那个下落不明的神力也好,或许都可以算得上是有威力的神力,但是没有影响大局
的可能。”今川义元摇了摇头,把自己伸出的三根手指全部收了回来,将另外两根手指竖了起来,“能够影响大局的神力,在我看来只有两个。一个是你的天之御中,另一个是我从清水那里夺来的伊邪那美,都是可以超越时间的神力。”
“那这两个神力不是都在在下和家督殿下掌控之内的吗?为什么会成为不稳定因素呢?”
“我之前应该也有提到过吧,神力的传承方式——如果持有者自然死亡,会随机转移给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如果持有者被杀死,除了神力·神皇产灵神的持有者之外,其余的情况下,杀人者都可以从持有者手中继承下这个神力。神力一旦被别有用心者夺走,就可能会对政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没错,但我们的神力不是也可以代代传下去吗?”今川氏平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向今川义元阐述了自己的构思,“在下可以在临终前,让光儿杀死我来继承我的力量,再由光儿的孩子杀死光儿,把天之御中代代在今川家里传下去。而家督殿下您甚至都不要死,只要在大限将至时找一个死囚杀掉您,然后您夺舍他的身体就可以永生不死,永远控制着那7个能力。”
“问题是我不想这样做。”今川义元苦笑了一下,对今川氏平摊开了手,“在这世上活着实在是太累了,没有什么追求和依靠的东西,人是撑不下去的。可是对我而言,我所追求的东西已经达成了——我已经看着未来之子成功扭转了历史。现在的我无欲无求,在这世上已经活够了,没有兴趣继续待在这里了。我只想要解脱,不想要这灵魂因为神力·神皇产灵神的束缚,永远游荡在这人世间了。”
“这…”今川义元的这个话题是今川氏平目前没办法给出解答的。
“所以,我多半会选择自然死亡,然后我的7个神力就会随机转生给7个刚出生的孩子。若干年后,若是有神力·伊邪那美的持有者通过某种途径拿到了三神器,重启了历史,那你所做的一切,你的体制和你的万世太平,就都化为泡影了。”今川义元语重心长地看着今川氏平,低声问道,“如果你想要对此做出什么准备的话,我可以配合你,选择一个合适的死亡时间,让你能够追踪到可能继承神力的婴儿,从而管控神力。或者你可以直接找一个信赖的人杀死我,我都可以的。”
“不必了,殿下。”可是在今川义元说完了这么长一段话后,今川氏平却是摇了摇头。他沉默了半晌后,也是露出了笑容。不是苦笑,却是自信的笑。
“如果我的体制、我的改革,可以带来长治久安,可以开创万世太平,可以真切地让笑容浮现在天下无数百姓的脸上的话,应该不会有人会想要重启这段美好的历史吧?如果我的体制和改革失败了,天下又陷入战乱和悲剧之中,哪怕我百般管控神力,也是没用的吧。渴望和平的动力是无穷无尽的,它可以支撑着无数仁人志士为此抛头颅洒热血,夺下神力重启时间。再说了,如果那真的是一段失败的尝试,让它重启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看起来信心十足啊。”今川义元看着眼前那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他脸上的笑意却与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无二。
“怎么?家督殿下不相信您看中的‘未来之子’吗?”今川氏平用上了当年今川义元在黄泉比良坂里使用的那个称呼,突发奇想般地指了指胸口道,“不信的话,要不在下现在就用能力去一趟未来看看,再回来告诉你。”
“哦?很不错的提议。”今川义元抚掌大笑,随后便指了指东山枫林里的小木屋,“那雨秋待会儿就会出现在枫那里吧,我直接去那里等你?”
“不,在下要先去和枫儿说一声。我答应过她的。”今川氏平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如果要穿越回未来的话,必须事先告诉她。”
“去去就回?”
本来正在桌案前替今川氏平修补着那件已经有些老旧的红叶披肩的今川枫,听到今川氏平的话后,却是有些担忧地站起了身。
“嗯,有洞穴作定位,可以准确找到回来的时间点。为了保险起见,不让两个‘我’出现在同一时间点,我可能会延后半个时辰,但反正也是‘去去就回’。”今川氏平笑着给今川枫解释道,“去未来看看,我们的梦想,那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到底实现了没有。”
“嗯…”今川枫有些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靠近了今川氏平的身边,缓缓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怎么了?”今川氏平察觉到了今川枫的不安,抬起双臂,轻柔地搂住了她,就和往常一样。
“女人的直觉,没什么。”今川枫仰起头来朝今川氏平笑了笑,露出了两个酒窝,“平回来的时候,我还是会笑着迎接平,对你说‘欢迎回来’。你也不要忘记了说‘我回来了’哦。”
“为什么搞得这么伤感和正式?”今川氏平哑然失笑,搂着今川枫的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最近在读一本书,书上说,要珍惜每一次和爱人的相处,把每一次告别都当成是最后一次。”今川枫随口嘟囔了一个借口,不过她脸上的表情显然出卖了她。今川氏平又岂会不明白发妻的掩饰,只是笑笑,没有戳破。
“你明明看出来了,还笑着不说,真是的。”和今川氏平了解今川枫一样,今川枫也比谁都更了解今川氏平,只是听笑声便明白了今川氏平心中所想,“戏弄我是不是?”
“哪有?”今川氏平松开手来,故作无辜地举起双手。
“就是有,还想瞒着我?”今川枫也是笑着退开了半步,随后收敛了笑容,深深地看着今川氏平,仿佛想把他的一切都刻入自己的灵魂。那深情的眼神触动了今川氏平,让他也不自觉地重视起这次普通的离别。他深深凝视着今川枫,也想要记住她的一颦一笑。
这对跨越时空的神仙眷侣不知对视了多久,才纷纷缓过神来,尴尬地错开视线。脸上的红晕和局促的心跳,仿佛初见时的少年少女那样。
“好啦,你去吧。不过作为你戏弄我的惩罚,罚你下辈子再来找我。”今川枫微微踮起了脚尖,笑着做出了今川氏平最爱做的姿势,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戳了下今川氏平的额头。
“这个惩罚你可是提过很多次了哦。”今川氏平笑着调侃了一句,满意地看着今川枫别扭地别过头去。
“那我走咯。”今川氏平朝今川枫挥了挥手,转身扶着门框,就准备进入到洞穴里去。
“路上小心,平。”今川枫笑靥如花,一如往常一样送上了祝福。她又上前半步,替今川氏平理了理那永远折不好的领口,轻声叮咛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句‘我回来了’。”
“嗯。”今川氏平的眼眶没来由地湿润了,点了点头,在心里许下了那个他已经许下了无数次的承诺。
无论轮回几次,我都会来找到你。
卷八 常磐秋色盼归期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序曲
明大命四十一年(西元2021年),上海,日兮大学。
今川氏平此刻正坐在教室的第二排,看着自己身旁那个大四学生。
今川氏平今年已经53岁了,虽然不显老,但是脸上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是掩饰不住的。不过教室里的学生并没有感到奇怪,因为旦兮大学是一个开放式大学,时常有校外人士进来听课,像今川氏平这样的中年人也属正常——只不过一般这样的旁听人士都会坐在最后排,坐在第二排的倒是有点少见。
当然今川氏平身旁的那个大四学生也是个少见的异类。一般而言,前几排都是想要好好听课的好学生坐的,想要摸鱼或者干别的事情的学生都会躲到后排去。但这个坐在第二排的学生——虽然他的手指正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但他很明显不是记笔记,而是在——写小说?
小说的名字叫做《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
今川氏平觉得有些有趣,凑过头来一看,发现书里居然把雨秋平当成穿越者来写,真是大胆的脑洞啊。
下课铃响了,不过身旁的学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似乎构思到了一个很好的桥段,正疯狂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老二,老四约吃麦。”学生身旁的死党老三敲了敲他的胳膊肘,发现他正在写小说后便笑着调侃道,“呦?又在创作!这就去举报你有存稿留着不发!”
“马上马上。”被唤作“老二”的学生一边继续码字,一边随口回道。
“快点,老四都已经在等着了。”死党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收好了包站了起来,把包往桌子上一方,给了老二很大的压力。他无
奈之下只得叹了口气,点下保存后恋恋不舍地把电脑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包,同时嘟囔道:“这才十一点半,老四能起得来?”
“大胆猜测,老四是一直熬到现在的。”死党笑着黑起了自己的室友,“你忘了老大之前强行纠正作息的故事了吗?熬了一天,结果又睡了一天,又回去了。”
“走吧,问问胡大佬、李总还有翔哥来不来。”学生一边把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背,一边就快速跟着死党走了出去。今川氏平看向了他的桌肚,里面落下了一本《日本政治史》,便笑着翻看了起来。
他跳过了前面无聊的引言,直接翻到了“战国时代的伟大尝试”这一章节。他本想去看内容,犹豫了一下后却没敢翻开,像是查分的学生一样又把书给盖上了,重新翻到了目录的地方,顺着“战国时代的伟大尝试”向下看去,依次是——
“氏平革新”
“今川幕府早起的政治”
“氏青改革与宪政的发源”
“幕府民主制的落实与完善”
“东北亚区域一体化的进程”
“东南亚、大洋洲与北美独立运动的争辩”
……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全书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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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神地看了不知多久,当今川氏平再次抬起眼时,教室里已经坐下了不少下午课程的学生。今川氏平笑着起身,把书放到了讲台上失物招领的地方,便转身想要离去。可是那书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今川氏平不放他离开,脚步始终挪不
动。
随后今川氏平意识到他并不是被书吸引了,动弹不得的也不仅仅是脚步而已,而是整个身体。
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骤然被从身体里剥夺而出,粗暴地塞进了黄泉比良坂里。一同跌落在路上的,还有另外几个不知所措的神力持有者的意识。
今川氏平已经意识到在发生什么了,拼了命地想要抵抗,但却无能为力。
伊邪那美…正在重启时间…为什么?
道路上象征未来的前段不断塌陷,路上的众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一路向后,今川氏平只觉得人飞起来了一样。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他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茫然地站起身时,脚下的道路也骤然崩塌,他和身边的另外几个人都狼狈地摔下了虚空。但只有今川氏平在掉落的最后刹那卡在了虚空里,动弹不得。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今川氏平脑内回荡着的只剩下那个简单的念头——
我还欠枫儿一句“我回来了”。
无论轮回几次,我都会来找到你。
……
敬请期待新作:《穿越战国之今川不息》。以今川义元为主角的今川线战国小说,今川氏平、雨秋平的二周目,时间线从花仓之乱(1536)开始。除了人物相同外,剧情算是独立的,涉及前作的部分也都会做介绍,没看过前作直接看第二部,也不会有影响。预计会在暑假中期开始更新!
本书qq书友群:1025276972。希望有缘看过本书的朋友们可以进来打个卡,也算是留个纪念!
后记 后记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全书正文约360万字,从开始写第一个字到敲下最后一个字,已经快十年了,从初中到大学毕业。虽然小说初期的文笔很幼稚矫情,写得不算好,读者也不多,谈不上成功。但现在回想过去十年在这本小说上付出的努力,还是感慨万千。于是写下了这么一段话,记录自己十年的心路历程。
简单的目录:
一、从小学时的一首和歌到大学的专业
二、艰辛的写作历程
三、怎样坚持下来的
四、为什么不签约、不上架、不收费
五、致谢
六、对疑问的一些集中回答
七、尚存的遗憾和新书规划
一、从小学时的一首和歌到大学的专业
还记得小学时,有一次想起小时候在北京和爸妈去香山看红叶,但是记不清月份了,于是就去电脑上搜索红叶的季节。不知道怎么搜的,最后搜到了“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这句和歌。当时其实还不认识“榭”和“磐”这两个字,但还是被这首和歌的意境打动了,就留心记了下来。看到出处是《今川氏与观泉寺》,据说是今川义元所著。当时还不知道今川义元是谁,也不知道今川氏是什么,不过就是觉得那个叫今川义元的诗人很有文采。
初中的时候,周五放学经常跑去庄三家打游戏。平时我们打的都是三国志和三国群英传系列,但是有一天我们玩腻了,突发奇想地找了下关联游戏,发现了一个叫做《信长之野望13——天道》的光荣公司的作品,于是就下载下来玩了玩。既然游戏叫《信长之野望》,我们就选了织田信长,随意地选了1555年的剧本,没开“历史模式”。没玩多久,连操作都没怎么熟悉,就被呼啦啦杀来的今川家大军吓得直接卸游。自己回了家后,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今川家会不会和那句和歌的今川氏、今川义元有关系?于是开了游戏,在武将列表里满意地找到了那句和歌的作者今川义元,就和找到了素未谋面的偶像一样兴奋。结果没意识到自己这次开了“历史模式”,于是历史事件·桶狭间之战发生了……
当时的心情难以言述,心态直接炸裂。于是上网查了今川义元的生平,看到了那直到现在看了还会气得一肚子火的“桶狭间之战”。当时就不理解,堂堂骏远三-百万石大名、东海道第一弓取、天下一苗字的今川治部大辅义元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人偷袭给讨死了呢?也是从那一天起,萌生了自己写一本穿越小说来改写今川义元的命运的想法。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我开始大量阅读有关日本战国历史的书籍和小说,还看了些大河剧,渐渐地对那段历史有了兴趣。信长之野望系列游戏自然进入了我的游戏库,成为了十年来我最主要的娱乐项目。当我终于积累好了历史知识,开始在初中的时候构思小说剧情、撰写大纲与部分片段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日本的浓烈好奇心。
不知道该叫做“日久生情”还是另类的“路径依赖”,高中时期的自己对日本越来越感兴趣。不仅看的课外书基本都是与日本历史、日本文化、日本政治相关的,还积极向周围同学安利,收获了本书的两个早期读者,水原子经和田沈健太郎(手动狗头)。也正是因为这份兴趣,我在大学里选择了国际政治系,决心从事日本相关研究。
二、艰辛的写作历程
这十年来的写作历程,毫无疑问是非常艰辛的。
初中的时候,玩电脑的时间都被严格限制,自然也别提在电脑上码字了。我只能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大纲和部分已经构思好的剧情,还被班主任抓到过找了家长。这段时间虽然字数进展缓慢,但也是我脑洞最多的时期。整部小说的主线剧情和绝大多数主要人物都是在初中课堂的发呆中构思完成的(因此剧情有很多幼稚的、不合理的地方,后来我自己写的时候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些bug,但是舍不得放弃小时候的构思,于是就硬着头皮往回圆),第一卷前期的十几个章节也很多是当时打好了草稿。
高中的时候住校了,学校自然不让带电脑。再加上学业压力很大,写小说的时间同样少得可怜。除了假期可以写一点之外,剩下的就是平日里偷偷跑去学校图书馆,用图书馆的电脑来悄悄写小说。第一卷前面几十个章节,很多的内容就都是在高中写好草稿和片段的。因为当时刚和女朋友开始谈恋爱,所以有大量篇幅的恋爱章节,险些把小说写成恋爱轻小说:《红叶与枫》,被不少读者所诟病,太残念了。
高考考完的那个暑假,我终于有了足量的自由时间,也是我第一次开始正式连贯的写小说。因为有初中和高中大量准备好的草稿和片段,只要修修补补就可以发,我第一卷的写作速度非常快,大半个暑假都是每天三更(后来再也没有那样的更新速度了hhhhhhhh)。现在回顾自己的小说,第一卷那些幼稚又矫情的情节、对话和文笔会令自己都感到尴尬和好笑,不过那都是自己初中和高中时期夹缝里写小说的产物,质量不佳但回忆满满。
大一刚开学,因为自己还完全不适应大学生活,每天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找不到节奏,导致我的状态和灵感都非常差——这也让我写出了自己整本小说里最不满意的篇章之一——今川内战篇。之后,读者们应该也可以发现,我小说的质量和日期有着密切的关系(不过因为我有存稿的缘故,所以章节更新的日期和它被写出来的日期并不是严格对应的)。在寒暑假里,我有着充分而连贯的时间去构思和撰写情节(比如我个人最满意的篇章,主角和武田信玄的三日町之战,一共二十多章,就是我在寒假里用三天时间一口气写完的);在学期里,我每天就只能从课业里挤出那么点时间赶鸭子上架般得写出每天日更的3000字,质量常常不能令自己满意;而到了期中和期末,由于繁重的学业,小说的水准堪称灾难,读过我那些辣眼睛篇章的读者应该都会明白。有时候不凑巧,一段关键的剧情刚好赶上了期末季,我真的会非常痛苦(比如主角对阵上杉谦信的俱利伽罗之战),明明很期待这段战斗但就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写好。有时候我甚至为了把关键剧情推迟到期末季之后的假期里写,而在前面的期末季里水上十几个章节(比如大结局里主角和织田信长的决战,按照原本的安排,是要在大四上期末写的。我为了错开期末季,把前面本来打算简单带过的关东征伐硬生生扩充出了十几个章节,放在期末季里来水)。
爸妈经常会因为我写小说而担心我的学业,事实上他们的担心也没错。说写小说不累是骗人的,说没有影响学业也是不可能的。每天3000字的更新量会占用我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满课的日子里就已经很艰辛了,到了期中季和期末季更是有挣扎之感。特别是自己坐在自修教室里,看着周围的同学都在复习考试、准备论文,而自己明明考试也没背好、论文也没写完,却必须要先写完小说时,那种心态可谓是非常煎熬。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建读者书友群,因为我担心自己没有时间在群里和大家互动(快完本时才建书友群的作者是屑)。
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特别是在大二时,繁重的学业本身就已经很难吃得消了,但我每天还要在自修时间里雷打不动地扣除两个小时。那段时间学习很累,连带着小说也写得很烂很不满意,我在期中和期末季都不堪重负停更了一段时间,离太监只有一步之遥。
三、怎样坚持下来的
大二的学期里,我
无数次因为匮乏灵感而将一整个晚上在自修教室里的时间全部用来写小说,几百字却像挤牙膏一样困难。抬头一看,已经十点半了,课业还一点都没做。绩点的压力和爸妈的期待让当时的我不止一次想要弃坑了事,我妈就一直和我说:“你写那小说也没什么用,你不签约一分钱都不要,还耽误学习,值得吗?”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不值得的。功利来讲,写小说除了让我在写论文和论述题时能更熟练地水字数外,对我的学业毫无帮助。当然嘴硬的我不可能在这件事情和我妈服软,每次我都会义正言辞地拒绝她让我弃坑的建议,但其实心里已经非常动摇了。不过每一次在弃坑边缘徘徊时,最后都会忍不住点开那熟悉的文件夹,打开word,继续写起来。仿佛哪一天没写,就感觉生活里缺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小说是我最重要的兴趣,也是支撑着我不断努力下去的兴趣。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高考后填综评志愿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北边书房的床上,已经商量好了第一个志愿填交大的理工,跟我爸当年一样。当时我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自己的未来就是一个工程师,和我爸我妈一样的理工人。可是在第二天早上出发去学校填报前,我妈却忽然问我:“你是不是还是想学文科?看你天天看的那些书、写的那些东西,感觉你还是更喜欢文科多一点。”
那当然是啊!这不废话吗!我看起来有任何喜欢理科的样子吗?
于是我们在早上吃早饭时临时改了志愿,把复旦调整到了第一个,排在最前面的就是社会科学实验班。后来我也如愿来到了社科,进了国政,选择了日本外交作为未来博士生涯的研究方向。这一切都是因为兴趣,因为我从小时候开始的对日本的兴趣。而那份兴趣的源头,就是那句和歌,就是小时候的我想要写的那本改变今川义元命运的小说。
如果只是为了学业,只是为了成功,只是为了以后能够出人头地,我当时就去交大学理工了。爸妈也不用在和亲戚说“儿子学文了”之后被诧异地问“成绩挺好的怎么学文了”,大家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学文了不好找工作。我之所以改了志愿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吗?如果现在为了学业和成功把兴趣抛弃了,这十年来的努力又算什么呢?只会让当年那个在课堂上悄悄写大纲、在图书馆里借电脑写小说的自己感到讽刺罢了。
于是我选择了继续坚持下去,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哪怕学业再苦再累,也不能弃坑。想通了这一点后,我仿佛“顿悟”了一般。在那之后,小说写得也更顺利了,学业和小说也得以兼顾了。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和问起的同学们承认我在写小说,而不是藏着掖着不敢给大家看。
四、为什么不签约、不上架、不收费
爸妈也好,同学也好,读者也好,问我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不签约上架也不收费,写了这么多都是免费的,纯用爱发电。一个原因是签约的合同实在是太麻烦了,看的都头疼,懒得研究;再加上如果签约收费了,我的心理负担就重了,写得烂了被喷了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说一句“反正我没收钱”了。
另一个原因是,我在这部小说里倾注了太多的情感了。如果收钱的话,就感觉他变得有些不纯粹了,而成为了一种商业行为。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小说名《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里的“常磐红叶”,取自我小时候意外搜到的那句和歌“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我高一和女朋友告白时,用的就是这句和歌。书中今川义元对出了这句和歌,和女主的母亲结下姻缘。而主角雨秋平也是因为对出了这句和歌,最终和女主今川枫走到一起。男女主几十年的感情经历,也一直是伴随着这句和歌。他们对待感情的态度变化,也都可以用和歌的不同诠释来注解。主角被称为“雨秋红叶”,主角的标志性装束红叶披肩,还有主角的红叶军和最强备队常磐备,都是取自这首和歌。在写男女主的感情故事时,我也在其中杂糅了不少与女朋友之间的相处细节和情愫(比如女主非常怕痒),将对未来的期盼寄托于书中。
对于主角雨秋平这一人物的塑造,其不少性格特点都来自于我自身,不过我为了戏剧化的需要将其突出化了。比如他对规则、承诺的重视;甚至对约定安排好的事项、时间和计划有些偏执;过度小心、保守;经常出现选择困难症,优柔寡断;相较于一些世俗的得失,有时候会更偏好情感和原则……在刻画主角的同时,我其实也在剖析自己、了解自己。通过将主角陷入到各种各样的环境里去,考验主角的同时自己的思想也会随之转变。刚开始写书时才十岁出头,因此书里的主角也难免幼稚,主角的成长其实也是我自己内心的成长,大结局时主角对“无悔的选择”的领悟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主角最后从雨秋平(我小时候喜欢的id)改名为今川氏平(我现在的常用id),标志着主角成长的结束。因此,大家可以把1056章当作全书的结局。(后面的十几章只是我想证明一下我其实也是会写爽文的)不过这段写作历程也有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副作用,因为在塑造主角时太过投入,自己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自己UU小说的主角,反倒是把自己的性格戏剧化了。
书中的三个主要矛盾和许多情节,也来源于我平日里学习、阅读所产生的困惑。我在写书的同时,也试着通过不同人物和理念间的交流与碰撞,来探索自己的理解和答案。
第一个主要矛盾是贯彻全书的“无悔的选择”,从今川义元向主角提出开始,直到最后在黄泉比良坂里对话。究竟怎样的选择才是无悔的选择?这也是困扰了多年的问题。今川义元给出的答案,也是我自己的体悟:选择意味着放弃,后悔也无法避免;与其欺骗着自己,想着有一个选择会是无悔的,而在选择上费尽精力,倒不如痛快地接收事实。背负着放弃了另一个选择的无尽后悔,坚定地踏上自己所选择的路。那后悔会让自己意识到你脚下的这条路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的,会驱使着自己不断前进,直到将所有后悔都燃烧殆尽为止。那一刻,自己所做出的选择,便是无悔的。
第二个主要矛盾,也是全书中最重要的主要矛盾——想要结束乱世,究竟是该秉承正道、光明磊落地救赎世界;还是以不择手段的方式先乱后治。这是我学习国际政治四年来最为头疼的问题之一。对于这个矛盾,全书着墨良多,信服于两派的人物进行了多次的交锋和对话。前者有竹中重治,雨秋平,今川枫,浅井长政,森可成,明智光秀,畠山高政,雨秋殇;后者则太多了,天野景德,织田信长,三好义贤,林秀贞,武田信玄,以及绝大多数实力至上的战国大名们。本书的结局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浪漫史诗的写法,两派的代表人物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在临终前和解,而向善的雨秋平最终取得了胜利。
第三个主要矛盾,也就是穿越者与历史的矛盾。作为穿越者的主角究其一生在与历史抗衡,想从悲剧的命运里拯救今川义元、浅井长政、森可成、明智光秀还有很多人,再无数次失败后终获惨胜。我想在这里探讨的是历史的必然性,也是自己读史之余的困惑。人物的性格一经确定,他在给定的历史环境里的所作所为是否也难逃命运的束缚?而作为“未来之子”的穿越者,是否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呢?
其他的很多桥段与情节,也与我的学习生活密切相关。在学习比政的时候,便忍不住尝试着在中世纪的日本捏出了一个四不像的政治制度;在学习新教伦理的时候,便有了主角和本愿寺显如的夜谈,探讨宗教的意
义;有关穿越者穿越的洞穴,也是来自于西政课上学到的《理想国》的洞穴之喻……
正是因为在书里投入了太多自身的情感和体悟,所以才想让它保持纯粹和干净,不想和商业行为有太多的牵扯。
五、致谢
非常感谢这么多年来支持我的亲友和书友们,本书能够坚持到完结离不开大家的帮助!
首先要感谢的是爸妈,我爸一直对我写小说不持立场,据说他还看了部分章节,不过我是不信的。我妈虽然口头上一直打击我的热情,劝我弃坑,但其实并没有采取任何强制性措施,而是默许了,她也相信我可以协调好学业和小说。爸妈对我不务正业的行为能采取这样的态度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这就是最大的支持了。
其次要感谢的是女朋友,虽然她连以她为蓝本刻画的女主出场都没有看到就弃书了,后来也只看男女主的感情线,但她是监督我更新的主要督军,也宽宏大量地允许我不陪她而去写小说(这或许是本书创作时间的主要来源)。还要非常感谢她,用拼豆替我还原了主角雨秋平的马印“枫鸟”,也就是本书的封面,手残的我一直画不出“枫鸟”想象中的样子。
然后要感谢的是一众好朋友!水原子经和田沈健太郎两位角色的认领者在本书刚开始写、还没有发到平台上连载时就是忠实读者了,提出了不少剧情建议。森田恶翔,永远滴神,最强的无偿错别字甄别机器!还有千手尾成(为了圆他的开炮梦我爬了好久的科技树),三岛理昱(从出场到结束都没一千字),李加祺,杉谷雯,木之本宁,福泽谕楠,川子等一众没看书但是出演龙套的朋友们,恶搞人设真的是太快乐了!
最需要感谢的就是书友们!(再次道歉,快完本才建书友群的作者是屑)在平台也好,贴吧也好,书友们总能对书中层出不穷的槽点进行精准而犀利的吐槽,和大家的互动也是支持我写作的最重要的动力之一。本书开头的部分非常慢热,文笔也很幼稚矫情,剧情也不爽还虐主,可以说是阅读体验非常糟糕了。中间还因为“山(aaaaaa)阴(aaaaaaa)道”这一地名出现太多导致书本被误封,停更了半年之久,流失了太多读者,能够坚持下来不弃坑的读者们真的都太不容易了。日本战国史本就是小众题材,本书写的也绝对谈不上好,读者也不多。但是当我看到一些从最初在贴吧更新时就在追的书友,挺过了半年封禁期还在坚持追更,一直追到完结,真的非常感动。再次感谢大家!能认识你们真的非常幸运!
六、对疑问的一些集中回答
为什么本书在起点平台上的id是《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补更》,“补更”这两字是什么意思?原因在上文已经解释过了,因为违禁词出现太多导致书本被审核封禁,无法恢复,编辑建议我重新发一本。但是id不能是一样的,于是我就在《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后面加上了“补更”。
为什么本文不仅不是爽文,还比正常文还要虐?对于这个问题,之前在评论区也已经回答过了。因为本文不以盈利为目的,也不那么追求高阅读量和出名度,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兴趣,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所以在情节设计和主角性格设计上,没有过多地考虑节奏感和爽度,主要考虑的是人物塑造、成长历程和贯穿全文的几个主要矛盾。而且本文里有大段大段轻小说式的第二人称情感描写,有些部分太过细腻,不讨喜也是正常。另一方面,我觉得战国乱世作为一个残酷的时代,想要和和美美、一帆风顺地走完“爽文式”的人生,实在是有些牵强。聚散离合,生离死别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也是这个乱世别具魅力的原因——正是因为有那么多残酷的事情,依然顽强挣扎于其中的人们才更显美丽。如果剥夺了乱世的残酷,也会让那些可歌可泣的人们失色不少。当然我的笔力不足也是导致阅读体验糟糕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为因为阅读本书而坏了心情的读者们报以歉意,也由衷地感谢那些支持本书的书友们。不过虽然主角雨秋平没有主角光环,但是大公子雨秋殇的光环可是给得满满的。当然,也正向书友们吐槽的那样:小直江永远滴神!迎娶了主角女儿雨秋岑的女婿——直江登平,他长期霸占着主角的光环,幸运点满,懂得都懂。
为什么穿越者不去爬科技树?不去开拓海外殖民地?不去和大明跑海贸?……等一系列有关穿越者能力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我也解释过几次。毕竟本文想写的是故事和人物,而不是一本完美的通关攻略。因此,我更多地是想让作为穿越者的主角融入到那个时代里去,感受那个时代的悲欢离合,产生思想的碰撞。如果让主角凌驾于时代之上,通过各种各样的最优解选择迅速统一天下——这种写法当然也是一种思路,不过显然与我的写作目的不符。吧里和书友群里有一些科技树爱好者和中世纪历史达人们,对主角这个废柴穿越者恨铁不成钢,总是锲而不舍地提出各种各样利用穿越者知识优势来破局的办法,我也只能苦笑以对了。大家说得自然都没错,但我确实不想往这个方向写。少数攀爬的科技树也是为了剧情服务:比如让主角快速出人头地;让一些历史人物在与超出时代的科技和理念碰撞时完成其人物塑造(比如三好义贤、安宅冬康、十河一存、武田信玄);以及满足我室友们所扮演的龙套角色(千手尾成)(李加祺)开炮、被炸死的梦想。
为什么本书走的是织田线?这也是前期桶狭间-鸣海城之战后一个最重要的疑问。毫无疑问,作为作者的我是今川粉,尤其喜欢今川义元。桶狭间之战里今川义元的诈死并不是剧情杀,而是在初中设计剧情时就决定好的。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关键剧情涉及了本文三大核心矛盾里的两个,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有很多织田家的人物想要描写,不得不按照历史上织田线的轨迹发展。相信绝大多数接触日本战国史的朋友们都是从织田信长开始的,畅销的大多数有关日本战国史的书籍和小说也往往以织田家为第一视角,我在阅读时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池田恒兴,明智光秀,森可成,羽柴秀吉,林秀贞,佐胁良之,织田市,织田五德,还有织田信长自己……很多很多个性鲜明的人物都是我想要刻画的,但想要让他们的人物性格饱满起来,就必须让他们经历历史上他们经历过的那些事件,有足够的的戏份才行。相比织田家而言,有关今川家的书籍和小说就少得多了,除了今川义元、太原雪斋以外的人物我也都不大了解,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为好。因此,本书选择了织田线作为全书的主线,在其中夹杂了很多今川线的人物和情节。
七、尚存的遗憾和新书规划
写完了这本小说,心中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倒是空落落的,连看文献和准备毕设都有些动力不足。兴趣果然不会随着目标的达成而消退,其实自己还是想继续写小说的,毕竟还留有了不少遗憾。
作为今川粉,没能写今川线的故事自然是非常遗憾。而《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里,也有诸多我不满意的地方。有些人物为了成了剧情的奴隶,为了剧情做出了一些不符合人物性格的事情,让人物塑造出现了不少缺憾。比如雨秋平的成长——其实以他受到的那些打击和经历过的事情,早就该明白一些道理。可是为了让剧情能够继续,只能让他永远保有着那颗赤子心。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雨秋平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等忙完本科毕业论文,我打算继续写系列的第二部,以今川义元为主角,记叙今川氏平和雨秋平的二周目。当然我明白,未来的学业压力只会更大,空余时间也会更少,唯有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