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与狄青过不去的欧阳修
相扑场的工地上依旧热火朝天,干活的人也有了一百多号,这个时代的劳动者极为勤劳,天刚亮就会赶到工地,天黑尽看不见了才会收工归家。
狄咏也极为负责的在现场督工,见得归家的甘奇,上前来见,脸上却没有笑容,唯有愁眉不展。
甘奇拱手回礼,见得狄咏脸色,问了一句:“狄兄弟心中有何不舒心之事?”
狄咏与甘奇已经相熟几日,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答道:“甘兄弟啊,实在憋屈。父亲不过为我求了个小官小职,却又被人诟病几番,在家中气淤难散,摇头叹气不止。你说这汴梁还是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知狄枢密给兄弟谋了个什么官职?”甘奇问道。
狄咏伸出小指头说道:“芝麻绿豆般的官职,东头阁门使,给官家拉车牵马看门的官职,这算官吗?以我父的战功,我得这么个小官,算得了什么?却还有人攻讦我父以权谋私?我父虽然身为枢密院副使,但是他何尝有过半分权柄?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权柄,也不至于慢汴梁寻消遣了。气煞人也!”
甘奇知道宋朝多用“官家”来指代皇帝,摇摇头说道:“是何人要如此攻讦狄枢密?”
“何人?不就是欧阳修那厮?”狄咏答道。
“欧阳修?翰林欧阳修?”甘奇听到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吃惊,在甘奇所知,欧阳修是一个才名显赫之人,甘奇实在不知道欧阳修是那个一直与战功显赫的狄青过不去之人。
“就是这厮,非要说开封去年发大水,是因为我父亲,岂有这般道理啊?”狄咏愤愤不平。
甘奇此时忽然想起来狄青似乎就是这些事情之后立马就病死了,脑海中忽然也浮现了前几日见到狄青时候的场景,也想起了关于狄青作战勇猛无敌的那些事情。开口说道:“狄兄弟,你近来可是要到皇城里去当值?”
狄咏摆摆手:“当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这值不当也罢。”
甘奇听得狄咏不用去当值,立马又道:“那你明日赶紧多招匠人,相扑场一定要加快进度,让狄枢密能有一个真正的消遣,排解一下心中淤积。”
甘奇知道,狄青就是被气死的。此时的狄青看似白发在头,只因为边关熬人,其实年纪还并不很大,连五十岁都没有。
甘奇此时能做的,就是给狄青找一个能排忧解闷的地方,如此兴许狄青能不舒心开心一点,兴许就不至于真的立马被气死了。
狄咏点点头,长出一口气,拱手说道:“甘兄弟,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啊。你我这辈子,便是兄弟了。我狄咏定然不负这份兄弟之情。”
甘奇也拱手说道:“狄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兄弟不必见外。”
狄咏闻言,好似双目已有泪水,激动得出乎了甘奇的意料之外,开口说道:“甘兄弟,往后,往后你就是我大哥,我狄咏就拜你做大哥了。我父这一辈子征战疆场,无数次死得逃生,如今到得汴梁,整个汴梁城,却未有大哥你说出了我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话语,唯有大哥你说了一句公道话语。”
狄咏之语,听得甘奇心中翻江倒海,甘奇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还真不知道事情严重到这种地步。甘奇不知道狄青见韩琦,都是如孩童见长辈一般的礼节,与韩琦说话的语气,好似小厮仆人一般谨小慎微。
甘奇实在不知道狄青在京城里的处境已经到得这般地步。甘奇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大宋朝文武之别,已经到了这般畸形的地步。
甘奇心中想出一把力,也实在不愿意看到狄青会是这么一个悲剧结尾,试探性开口说了一语:“狄兄弟,素闻开封府包龙图为人正派,处事极为公正,不知狄枢密可曾与包龙图有过交道?”
“包拯?”狄咏想了想,又道:“要说这个包拯,最早的时候也在朝中说过我父的坏话,但是后来我父人人喊打的时候,包拯反倒不再出言了,这个人兴许还是个公正之人。大哥意思我懂,但是想要包拯为我父说话,也是不可能的。我虽然也听说欧阳修与包拯不太对付,但包拯终究是个文官,满朝文官,是没有一人会与我父亲近的。”
甘奇听得懂意思,狄咏所言,就是说狄青如今在京城里,几乎是被孤立起来了,被文官孤立了,几乎人人喊打。
但甘奇依旧还是问了一句:“包龙图与欧阳修不对付?”
狄咏点头答道:“嗯,听说他们两个在朝堂上经常有争论,特别是关于包拯升官之事,欧阳修经常出言诟病,包拯也是那硬气之人,两人杯葛不少。”
甘奇又问了一语:“按理说欧阳修不过是个翰林,就算去年知了贡举之事,也不过是个三品,缘何他在朝中说话这么有用?”
狄咏答道:“兄弟有所不知啊,韩琦、富弼、文彦博等诸多相公虽然权柄在握,但是你也别小瞧了欧阳修这个知贡举,隐隐就是如今文坛魁首,文坛魁首之言语,其中无用?欧阳修但凡出言,朝中附会者不知凡几,特别是御史台那些谏官,几乎都唯其马首是瞻。他说话自然有用,官家多是听之信之。”
知贡举,就是科举的主考官。
甘奇听得狄咏说这么多,也就明白了这个大宋朝廷的大概情况,也知道狄青如今所处的情况,其他话语甘奇也说不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然快要黑尽,甘奇说道:“狄兄弟,招呼工匠们收工回家吧,你也赶紧入城,天黑下来了城门就进不去了。”
狄咏点点头,拱手又是一拜,说道:“大哥,小弟明日再来拜会。”
甘奇拱手回应,目送狄咏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道路尽头。
狄青一共五个儿子,有一个儿子早亡,剩下的四个儿子中,历史上唯有狄咏有一些出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战阵上屡立战功,其他三个儿子,皆是籍籍无名。
甘奇作为一个思想不同的人,听得狄青这些事,心中的触动,难以言表,甚至甘奇越发起了一个心思,想要扭转狄青的悲剧,只是此时的甘奇,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
第十七章 周侗,你叫周侗?(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招人,身强体壮,月例两贯五百钱,还有这等好事?”
“假的吧?真给两贯五百钱?”
“这东家莫不是傻了?两贯五百钱,可以雇四五个小厮了。”
“让老子看看,大哥赌坊?好大的口气,凭得就敢叫个大哥的名头?”
大哥赌坊,甘奇的赌坊,大早贴出了告示,不得片刻围观人群就聚集了不少。
站在头前的甘霸,还得一脸不情不愿解释道:“童叟无欺,只要身强体壮,每月例钱两贯五,一个铜板不少。”
似乎也有人认出了甘霸,开口说道:“这不是甘家村的呆霸吗?这赌坊可是你大哥八臂金刚的产业?当真月例两贯五?”
甘霸不厌其烦再答一次:“两贯五两贯五,我家大哥说话算数。”
显然甘奇在码头上还是有一些名声的,倒也不都是好勇斗狠的名声,而是家境殷实出手阔绰的名声,街巷里的年轻人里,大多都知道附近有这么一号大手大脚的主。所以甘霸才如此去说,更显得有说服力。
“那我倒是想赚这两贯五,不知如何算是身强体壮啊?”
甘霸抬手往旁边一指,说道:“那个石锁,能举过头顶者,便算合格了。”
甘霸话音刚落,已然有人开始去举那块不小的石锁。
不得多久,甚至码头上的装卸工都开始往大哥赌坊这边赶来,码头上的装卸工,都是有一膀子力气的汉子,这两贯五百钱的月例,实在太有诱惑力。
显然,许多人也没有想过拿这份钱到底要付出些什么,大多数人只以为是个看家护院的差事,亦或者在赌坊里当个前后伺候的小厮而已。
如此想倒也没错,但是甘奇愿意出这么个价钱,事情显然就不会这么简单。
而此时的甘奇,却不在赌坊里,而是又设计了一个转盘,新设计的转盘小上许多,转盘之上也只有十个区域,也没有画匠,而是直接写了零到九十个数字。
甘奇的大哥彩票,显然也要开始了,甘奇想来想去,公平起见,摇转盘开奖是最佳方案,也最能服众,不至于产生什么暗箱操作的纠纷。
待得甘奇再次安排好了大哥彩票转盘的事情之后,回到赌坊之内,赌坊里面已经站了二三十人,皆是身强体壮之人。
见得甘奇回来,甘霸不断示意众人:“都来拜见大哥,快些快些。”
稀稀拉拉的声音:“拜见大哥。”
“见过大哥。”
“大哥好。”
甘奇也左右点头示意着,眼神来回扫视几番。
却有一人吸引了甘奇的目光,一个十六七岁面容的年轻人,身材却极为高大,甘奇粗略打眼一看,直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而且还不是干瘦体格,也是膀大腰圆模样。
按照这个年纪,还得继续长个,往后只怕一米九都有可能。古代的中国人不矮,但也比不得后世的身高。这个年轻人的身材实在太过显眼。
甘奇眼神一直在这人身上,还听得他拜见的声音并非开封本地口音,甘奇已然开口:“小兄弟,你过来。”
高大的少年人往前走了几步,又拜见一下,不见他有丝毫的畏缩怯懦,反而不卑不亢。
甘奇开口问道:“小兄弟哪里人士啊?”
“在下华州潼关人士。”
“哦?华州,陕西?”甘奇再问。
“正是。”
“嗯,西北人向来勇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小兄弟尊姓大名啊?缘何到得汴梁城来了?”大宋朝,最勇武的汉子,都在西北,这话一点不假,因为唯有西北,在整个北宋时期一直在与西夏打仗,乃至后来靖康之变,撑起整个大宋朝军事的,也多是西军汉子。
也是因为辽与宋经过了二十五年的长期鏖战,在宋真宗时期,也就是1004年的时候订立了檀渊之盟。这一份盟约,让宋辽有了持续一百年时长的和平。
“在下周侗,自小习武,此番出得家乡,到汴京来只为闯出一番名堂。只是在这汴京城无亲无故,无处安身,适才路过此处,特来寻个落脚之地。”高大少年人开口说道。
甘奇闻言,已然站起身来,脱口而出:“周侗?你叫周侗?”
少年人见得甘奇激动模样,有些不明所以,愣愣点头:“嗯,在下周侗。”
甘奇强制收了刚才的激动,心中已然想起一件事情,汴梁御拳馆天下第一拳师,整个北宋后期皇家认定的天下第一高手,便是周侗。《宋史岳飞列传》记载,岳飞的师父就是周侗。
传说中,卢俊义、林冲、史文恭,也都是周侗之徒。
甘奇盯着这个年轻的周侗看了又看,似乎都不敢相信一般。盯得许久,把周侗都看得一脸疑惑在打量着自己,甘奇方才再次开口:“你都练了一些什么武艺啊?”
周侗听得这么一问,一抬头,自信非常,说道:“甘大哥你可别小瞧了在下,在下出身西北,打小多闻战事。所以练得一身弓马娴熟,枪棒也不在话下,拳脚也是信手拈来。十八般武艺,就没有在下不会的,也没有在下不擅长的,一路千里到这东京来,就是想名扬天下,要让天下人都知晓在下这一身绝顶的武艺。”
周侗年轻气盛,说起话来既有自信,也有狂妄。只是这话音一落,忽然满堂哄笑。
“小兄弟,不过都是讨一份营生,可没有你这般吹嘘的。”
“话大不怕闪着腰了,还什么都会,什么都强。你不会在你娘肚子里就学会了吧?”
“还弓马娴熟,你要是能有马,还用到这里来讨营生?笑死个人。”
众人之语,倒也说得不差。马在宋朝,那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就算民间有马,一匹再差的马,也要上百贯的价钱。能马术娴熟的,民间还真找不到几个人。
周侗这话说出,连甘霸都一脸鄙夷的模样。
周侗听得左右之人讽刺,也不在意,只是抬着头看向甘奇。
甘奇大手一挥:“静一静,都静一静。”
第十八章 你猜得不错(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所有人闻言停了话语笑声,也都往甘奇看去,等着看甘奇如何数落这个外地小子。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甘奇再开口,却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兄弟,往后你周侗,一个月例钱十贯,年底再发五十贯算是年节费用。吃喝拉撒,我甘奇全包了。遇到如此英雄,算是我甘奇的福气。”
周侗闻言,也愣住了,他虽然说出了这般狂妄的话语,那是他自尊自信使然。但是他也做好了被人讥讽嘲笑的准备,有本事的人,多是这般,心中有自己的骄傲。话语说出,别人讥讽是别人没见识、没本事,没有识人之明。
但是真有人信了他口中之语,周侗也是惊奇万分,一年给一两百贯钱厚待,他更是没有想到,二三十亩田也不过一两百贯钱。甚至甘奇自己,现在口袋里兴许也就这点钱了。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在汴京城算是巨款,到得贫瘠的西北,更是巨款。
周侗愣愣一言:“甘大哥可是在说笑?在笑话我?”
甘奇严肃认真摇摇头,说道:“周兄弟乃是世间少见的豪杰人物,能结识周兄弟,也是我甘奇的福分。岂能说笑?兄弟若是看得起,愿意认我这个大哥,我更是求之不得,钱财对于兄弟而言,算得了什么。”
周侗看着甘奇认真的模样,并未言语,他似乎还是不太相信。
一旁有人开口提醒着:“甘东家,你可别被这外地小子骗了,大话谁不会说,我还能说我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甘奇已然答道:“你们是有眼不识真英雄,我甘奇看重的人,不要说百十贯钱了,什么都不算事。”
甘奇这句话,并非是真的是假模假式,上辈子之所以能崛起,这种品质是不可或缺的。
周侗闻言,少年人已然热血上涌,拱手大拜:“甘大哥,小弟初来京城,能遇大哥这般慧眼识英雄,感激不尽,小弟定然不负大哥这份恩情。”
甘奇已然伸手去扶周侗,口中说道:“兄弟以后就跟在为兄身边走动吧。”
周侗点点头,站到甘奇身侧,说道:“大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不为钱财,只为今日之情义,小弟在所不辞。”
甘奇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左右看着众人,也从众人脸上看出了不服,甘奇豪气一语:“我这兄弟周侗,武艺绝顶。若是何人能打得过他,每月十贯例钱,我甘奇眉头都不会眨一下。这句话,不止今日有算数,往后一直都算数。”
众人闻言,脸上不服的神情尽去,早已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即便是头前还在码头装卸货物的人,此时也想去试上一试,一个月十贯钱,卖一年的苦力也不见得能赚到。
也不得不说甘奇的手段着实有些高明,如此管理手下之人,显然就有后世经营公司企业方法的影子。先要激起众人的上进心,然后还要建立起企业文化,凝聚人心。一步一步,一环套一环。
甘霸听得甘奇话语,面色一苦,双眼一闭,众人面前口中不说,心中早已在想:大哥,你这是挖了金山还是挖了银山啊,大哥你是不是傻了啊?
跃跃欲试之人,有些还在等着,有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往前走一步,开口:“甘东家,我年少也与人学过两手拳脚,要与这个周侗比试一番。”
甘奇闻言一笑,答道:“周侗,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周侗哪里还用得着甘奇吩咐,往前一步,负手而立,口中一语:“你先动手。”
那人听得周侗这般言语,颇为气愤,眉宇一狞,硕大的拳头就往周侗砸去。
“咚!”一声闷响。
周侗还是刚才那个姿势,甚至许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一声闷响之后,要与周侗比试的那人已然倒飞而出,趴在地上捂着胸口,面色发紫,一脸的难受,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背过了气去。
甘奇倒是看清楚了周侗以极快的速度出了一脚,更知道这不过是周侗小试牛刀而已,开口喊道:“好身手。”
周侗还转头过来说道:“大哥过奖。”
此时甘奇已经往前走去,去扶起被周侗踢在地上那人,扶起之后,还帮他顺了顺气。
待得气顺了过来,那人一脸尴尬左右说道:“见笑见笑。”
甘奇却是笑着安慰道:“兄弟你武艺倒也不错,下次再接再厉。”
“多谢甘东家。”那人手一拱,转身走进人群之后,便也是知道自己脸面无光。
大哥赌坊这边正在热火朝天,甘奇也开始安排着赌坊开门的一些事宜,还上街高价从别人店面里挖来了一个姓朱的账房。
却也有人飞快往汴梁城内跑去,在外城一个经营布匹的店面里,见到了黑虎帮大当家王胜。
“大当家,大当家,小的有事禀报。”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情这般着急啊?”王胜不仅是码头黑虎帮的大当家,也在城内有宅子有产业,城外的黑虎帮赚来的钱,他也大多在城内投资经营与花销。
“大当家,那个八臂金刚甘奇,竟然在码头西边开了一家赌坊,眼看着就快要开门营业了,还花大价钱四处招揽人手,却也不见他来拜码头。还请大哥定夺。”
王胜闻言眉头一锁,问道:“招揽人手?花多大价钱啊?”
王胜的关注点倒是不一样,并非甘奇要开的赌坊,而是在甘奇招揽人手上面。
“当真是大手笔啊,月例两贯五,甚至听人说都甘奇为了招揽人手,价钱最高都开到了月例十贯。当真招到了不少人,连码头上不少的脚力汉都往那里去讨营生了。”
“两贯五?十贯?哈哈……甘奇他老爹不过留了个宅子,留了点田地,够他这么挥霍的?这也有人信?”王胜不以为然,说的也是事实,甘奇家境虽然算是殷实,却也没有本钱这么挥霍,卖宅卖田都不够。
“大哥,莫不是他发了横财?”
王胜摇摇头:“他不是发了横财,而是想发横财,以为开个赌坊就能发财,年轻人啊,想法倒是天真得紧。”
“大哥,咱们该怎么对付他那赌坊?还请大哥吩咐。”
“对付?不用对付,他以为赌坊这么好开的?没有几个真正摇骰子高手,万贯家财也能赔个精光。”王胜不在意地说完,又道:“刘宝山可有消息了?”
“这都好几日了,宝爷的消息还是没有。若说宝爷当真是出去躲官司了,也不曾听闻哪里发了什么大案子。就算宝爷是真出去躲官司了,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小的怀疑……”
“说就是,在这里还藏着掖着作甚?”王胜心中,其实也有猜想。
“小的……小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甘奇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王胜点了点头,答道:“嗯,你猜得不错。”
“那……那……”
“别这这那那了,回去盯着,待得甘奇赔了本钱再来报我知晓,到时候我给他送钱上门,好好感谢一下他。”王胜语气已然凶戾,目光凶狠起来。显然王胜不是刘宝山之辈能比,对付人的手段不知高明了多少。要人死要人活,亦或者要人受折磨罪过,王胜似乎有的是办法,熟门熟路。
王胜所想,不止要报仇杀人,还要夺人家业,受尽折磨,还不惹官司。
“大当家,岂还能送钱与他?”
王胜手一挥,说道:“你回去吧,盯紧就是。”
第十九章 狮子、老虎、兔子、老王八
赌坊终于开门营业了。
甘霸带着人,提着铜锣,沿街敲锣吆喝着:“大哥赌坊,开业大酬宾,前五百名进店者,送铜钱十枚,前一千名前店者,送铜钱五枚。”
“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甘霸身后的人重复着话语。
便有人凑近来问:“进店就送钱?不下注也送?”
甘霸点头说道:“只要进店,不下注也送钱,前一千人,都有。”
几个十来岁的小子也在一旁,连忙再问:“孩童也有吗?”
“有,都有都有,去早了有,去晚了就没有了。”甘霸已然口干舌燥,沿路不知解释了多少遍。
口干舌燥的甘霸,见得路边有一茶摊,停下脚落座,叫了一碗煮茶,左右说道:“你们说说大哥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头前的就不说了,就说今日,进店就送钱,哪有这般做生意的?就算是要赔钱赚吆喝,那也得是下注的送钱才是。”
“嗯,呆霸说得有些道理。”
“呆霸,你就别乱想了,大哥这么做,总有大哥的道理。”
“对啊,大哥总不会比你呆霸还傻吧。”
甘霸闻言叹了口气,也不多言,一口把碗中的茶水喝尽,起身说道:“走吧,继续吆喝。”
大哥赌坊里,已然人满为患,新请来的朱账房,年纪不小,手中挂着一串一串的铜钱,不断给进门的人发,还时不时回头与一个小厮说道:“多少个了?”
“朱账房,四百个了。”
朱账房又叮嘱一句:“记清楚了,五百个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
“嗯,朱账房放心。”
朱账房倒是敬业,发起钱来,似乎也心疼,这样的东家,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甘奇坐在赌坊二楼,从窗户外看着楼下的人潮,眉开眼笑,似乎有一种成就感。
忽然楼下来了一帮小孩,一个个伸着手等在朱账房面前。
肉疼的朱账房抬手一挥,说道:“去去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回家去。”
几个小孩闻言往后退了退。
二楼窗户边的甘奇却开口喊道:“朱账房,给他们吧,没事。”
朱账房闻言,不情不愿数着铜钱。
楼下的一帮小孩个个喜上眉梢,还连连作揖喊道:“多谢甘东家,多谢甘东家。”
楼上的甘奇笑道:“你们几个拿了钱,也得帮我办些事情,回去的时候沿街帮我吆喝一下。”
小孩子最是纯真,个个满口答道:“甘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到处去帮你吆喝。”
甘奇笑着点头,还答了一句:“多谢。”
领了钱的孩童们,果真说到做到,才转身走出几步,已然边走边跳七嘴八舌吆喝起来:“大哥赌坊,进店送钱。大哥赌坊,进店送钱。”
一帮孩童还未走出甘奇的视线,就停在路边买起了冰糖葫芦,却也不忘了给甘奇吆喝。
扛着冰糖葫芦的脚商刚卖完几个孩童的冰糖葫芦,已然往赌坊而来,也领得五个铜钱。
甘奇笑得很是开心,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叫喊声。
“狮子,狮子,狮子!!!”
“老虎,老虎,老虎,老虎……”
“兔子兔子,兔子兔子,兔子兔子……”
“乌龟,老王八,老王八………………”
“唉!!!!”
“怎么出了个老鼠。”
“出老鼠了?出老鼠了?哈哈……十五倍,十五倍,赔我一贯五百钱,快快快。一百文赚了老子两个月的营生。哈哈……”
“猴子也有啊,猴子有十倍。”
“鸡也有,鸡也有五倍。”
“给钱给钱。”
“急什么,别急别急,待老子把钱都拢起来,一个一个赔。”
“朱账房,朱账房,你别在门口发钱了,赶紧过来算一下,记账,快些个。”
楼下的声音,虽然还有些不那么熟练流畅,甘奇却听得连连点头在笑,这些声音,恍惚间似曾相识。
不得片刻,楼下又是各种呼喊:“这回老子也压老鼠,老鼠老鼠,二百文,赚个三贯,老子回家把房子修一修。”
“不着急,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别挤别挤。”
楼上的甘奇此时与身旁的周侗说道:“周侗,你下楼去与朱账房说一声,让他晚间帮我再去雇几个账房先生来,待遇就按他的给。”
周侗点点头,下楼而去。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声音:“一千个了啊,不发了,再来人就没有钱了。”
门口还有无数人,一个个面带可惜,大多数人准备转头而回。
只见甘奇把头探出窗户,又是大喊:“继续发,再发一千人,每人五个铜钱。”
楼下的汉子抬头看了一眼甘奇,问道:“东家,还发啊?”
甘奇大手一挥:“发,接着发。往后每日都发,每日都发一百人。”
楼下的汉子点点头:“发,都别走,待我到账房那里去取钱。”
汉子转头去取钱,人群中却有人问道:“甘东家,当真往后每日都发钱吗?”
“发钱,每日大早,前一百人,每人五个铜钱。”甘奇喊道。
有孩童喊道:“那我就住在你这门口了。”
甘奇闻言,还真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汴京城的乞丐,这么发钱,会不会每日大早,门口躺着的都是过夜的乞丐?
甘奇想了想,还是说道:“童叟无欺,每日都发。我甘奇说话算数。”
楼下孩童们欢呼雀跃着。楼上的甘奇想了其他的问题,乞丐就乞丐吧,乞丐也是人手,也是劳力,到时候吩咐下去,能干活的乞丐,都洗干净,发身衣服,都招到工地去干活,还包饭食,给发工钱。
待得下午,幸运大转盘的运作慢慢熟练流畅起来,甘奇也从二楼而下。
一个小转盘被几个人从店内搬到了门外,门外还有一个布告栏,布告栏上画着一个一个的格子,这些下格子就是准备登记开奖之用。
甘奇已经走到小转盘旁边,开口喊道:“一赔五百,一文钱赔五百文,一贯钱赔五百贯。大哥彩票,童叟无欺。三个数字,发家致富。”
“甘东家,这玩意怎么耍啊?当真赔五百倍?”
“三个数字,按照顺序,我先试一遍给你们看啊。”甘奇说着,已然开始去摇那个小转盘,三个大小不一的球,转盘被分为内外三层,每个球在在一层,转盘又被分了十个区域。
“轱辘轱辘。”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转盘在看。
待得转盘停下,甘奇大喊:“三,五,九。若是谁刚才买了三五九,立马赔五百倍。”
“当真,当真这么简单就赔五百倍?”
“岂能有假?要买的赶紧啊,都到一旁交钱领票,暂时最高押注只能一贯。稍后就要开奖了。”甘奇还是谨慎,真怕谁人押多了,又气运逆天,赔不起就尴尬了。
至于彩票,此时倒也还简陋,防伪手段也一般。三个印章,分别是“大哥彩票”、“甘奇”、“童叟无欺”字样,还有买彩票人指纹手印,以及掌柜的指纹手印。三个印章也是甘奇昨日下午才刻好的,稍微有一些隐秘设计。
“我先买一文钱试试,八……八……八。”
“我买两文,六……六……六。”
一文钱,彩票的成本大概也要一文钱。但是甘奇也不嫌弃,开口说道:“一文不少,一贯不多,多押多得。”
一个啃着冰糖葫芦的孩童怯生生喊道:“我……我也买一文,一,二,三。”
第二十章 小手段而已
忙碌一天,到得晚间要关门打烊,大哥赌坊里还都是依依不舍的人。
却也有人凑到正在关门的甘霸身边,开口问道:“呆霸,你家大哥这里放不放钱?”
“什么放钱?”甘霸问道。
“借钱,唉……借钱,我要借钱。”这人一脸着急。
甘霸明白了,答道:“高利贷啊?我大哥不做的,我大哥不放钱。”
那人闻言一愣,又道:“开赌坊,怎么能不放钱呢?还做什么生意?”
甘霸只答:“我大哥老早就说了,不放高利贷,别问了。”
那人悻悻转身,怕是寻着别处去了。今天这赌坊里赢得盆满钵满的不是一个两个,实在太过诱人。
此时从门内最后走出来的甘奇看着那个着急而去的背影,摇摇头叹道:“定是寻黑虎帮去了。”
甘霸也点点头:“大哥何必如此心善?咱们不放钱,自有人放。这利钱何必便宜了黑虎帮?”
甘奇摆摆手道:“呆霸,你不懂。一个人没了钱,再去赚就是,这繁荣的汴京城,只要肯卖力气,到处都是活路。但一个人若是欠了真正的高利贷,沾上了黑虎帮那些人,那这一辈子的路就走死了,只会越欠越多,一辈子都难以翻身了。”
“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还能怪得别人不成?大哥还是太心善。”甘霸又说一语。最近甘霸也不知是第几次用“心善”来形容甘奇了,显然很不贴切。
甘奇摇摇头,说道:“把钱都背上,回家吧。”
甘霸点点头,八个人背钱,却一个个气喘吁吁,连甘奇自己都左手一袋,右手一袋。
这钱,来得实在是快,快到甘奇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还是第一天,往后就更不用说了。
天色快要黑尽,迎面路上走来的狄咏,正在紧赶慢赶,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
见得甘奇,狄咏上前一礼,问道:“大哥,今日生意如何?”
甘奇答道:“相扑场的钱是不愁了,你明日再多招匠人,加快进度。”
狄咏闻言大喜,左右看了看,问道:“大哥,莫非这些口袋里都是钱不成?”
甘奇还未开口,甘霸已然连连点头说道:“狄大哥,都是钱,大哥当真厉害呢,这回咱们是发达了,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好好好,我明日再去招匠人,加快进度,加快进度,我父今早还问呢,一定要加快速度建好。”狄咏开心不已,狄咏是个孝顺人,显然也是狄青的状态实在不好,越来越差。
甘奇点点头说道:“兄弟,赶紧进城吧,回去与狄枢密多说一些开心的事情,比如我开的那个赌坊,说与狄枢密调笑一下。”
狄青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门,连忙拱手告辞,飞奔往城门处而去。
这个时候赶着入城之人,实在不少。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城门就会关闭,一直到天亮才会打开。夜晚的城门,几乎是如何也不会再打开的,就算是紧急军情传递,夜晚打开城门的程序也是极其繁琐。
这个时候入城的人,还有一个黑虎帮的黑衣短打,步伐匆忙,再一次寻到了王胜家中。
王胜听得禀报之人说得一大堆,却好似没有听懂,开口问道:“什么玩意儿?什么大转盘,什么彩票?这都是什么东西?”
“大当家,就是一个圆盘模样的物什,转呀转啊,然后就开了,赔十五倍,十倍。还有赔五百倍的。”
“什么。赔五百倍?有人拿到五百倍彩头吗?”王胜问道。
“大当家,有人拿到呢,还不止一个,有两个人拿到了,一个拿了四十多贯,一个拿了一百贯。至于十倍五倍的,那就更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还真有人拿到了五百倍的彩头?现钱兑付?”王胜似乎不相信。
“嗯嗯,都是现钱给的,小的起初还不信呢,就亲自去看了看,刚好看到那个拿一百贯的人领钱。”
王胜皱眉想了想,说道:“不过是甘奇在演戏罢了,小手段而已。”
“小的也是这么想的,这么赔哪里赔得起?定是甘奇请来演戏的。”
王胜深以为然,又问:“可见甘奇有请到什么骰盅的高人?”
“哪倒是没有见到,小的在他那赌坊里连骰子都没有看到,就看到两个转盘。但是小的打听到甘奇正在四处招账房,出的价钱极高,好几家掌柜的都骂人了,说甘奇把他们家的账房挖走了。”
王胜忽然又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沉默片刻,说道:“你可算过今日甘奇赔了多少钱出去?”
“头前的不知,小的是下午过去的,待了两个多时辰,就这两个多时辰怎么也赔出了几百上千贯钱。”
“几百上千贯?”王胜又想得片刻,说道:“今夜你先住下,待得这几日我忙完了,出城亲自去甘奇的赌坊看看。”
“大哥,您亲自去看就最好不过了,小的总觉得事情有古怪,甘奇那厮的赌坊,绝对有问题。”
王胜点点头,手已在挥。心中也知道事情不对劲,按理说以甘奇的家业,上千贯往外面赔,卖宅卖田才拿得出的巨款,但是甘奇又直接付现钱,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城外还在往家走的甘奇,却又被人拦住了。
三个儒生打扮的人,恭恭敬敬给甘奇行礼,然后头前一个年轻人一脸着急问道:“兄台,敢问这个时辰,汴梁城门关是未关?”
甘奇打量着这三个儒生,一个四五十岁模样,两个年轻人,皆是风尘仆仆,虽然儒衫在身,却是皱皱巴巴,并不干净整洁,脸上都是疲惫之态。
甘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答道:“这个时辰,天马上就黑尽了,你们此时赶过去,城门十有**就关了。”
三人一脸懊恼,另外一个年轻儒生说道:“唉……今日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都怪咱们脚程慢,得在外过一夜了。”
年纪大的儒生接道:“无妨,无妨,咱们父子三人一路从蜀地几千里而来,倒也不差这一天了。明日就明日吧,汴京城又跑不了。”
“爹,我只是,只是迫不及待而已,出蜀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到得汴京城门口了,却还要再等一夜。”
甘奇听得三人话语,倒也明白过来,这是父子三人,年纪大的儒生是两个年轻人的父亲。
头前最先与甘奇说话的那个年轻儒生此时又与甘奇拱手,说道:“多谢兄台相告,还请问兄台,附近可有投宿之处?”
码头边的客栈倒是不少,甘奇准备指点一番,却又没有说出,而是说道:“三位若是不嫌弃,我家中倒是有几个客房,倒也干净,就在不远,不若三位到我家中暂住一夜如何?”
与甘奇说话的年轻儒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待得他父亲犹豫片刻,想得这天子脚下,倒也少了许多顾虑,对着他点了点头。
年轻儒生转头作揖:“多谢兄台,不知借宿的用度如何算?”
甘奇此时满身是钱,哪里还在乎什么借宿费用,只道:“什么用度不用度的,见外了,远来是客,三位,头前请!”
第二十一章 倚楼盼着他
要说路边问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甘奇家就在汴梁城外,每日南来北往路过的人不知几何。
甘奇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路,平常里抬手指点一番东城西城的也就罢了。
为何今日甘奇却还出言留宿问路之人呢?
自然是有理由的,甘奇看人的眼光极为毒辣,虽然这三人风尘仆仆,满脸的疲惫,甘奇却还是能从三人对待一个路人周到的礼节与言行举止上看出这三人有些不一样。
留宿他人一晚,对于甘奇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的甘奇,不同以往。知道万事万物,都有个因果循环,都有个缘浅缘深。
交好三个读书人,在大宋这个时代,再怎么说也不是坏事。
甘奇头前带路,甘霸几人肩背手拿大气粗喘。
三个儒生跟在甘奇身后,最先与甘奇说话的那人,再次开口相问:“头前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实在失礼。夜晚叨扰,再谢兄台。”
甘奇笑答一语:“在下甘奇,就住在头前甘家村中。家中也是书香门第,颇有几间厢房。兄台也不必挂怀,举手之劳尔。”
年轻儒生点点头,说道:“原道兄台也是读书人,失礼失礼。在下苏轼,眉州人士,此乃我父苏洵,此乃我弟苏辙。我父子三人千里迢迢而来,是为赶考。不知兄台今年可进考?”
年轻儒生话语说话,看着甘奇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直勾勾看着自己,心下疑惑,以为自己不该问甘奇是否进考,问到了甘奇的痛处。连忙换个话题又道:“以往都在家乡小地方,第一处远出家门,才知天下之大,兄台见笑了。”
甘奇心中的震惊自不用多言,心中想着这个京城,实在是个好地方,住在这京城之外,也是幸运事。头前还遇到了周侗,今日却又遇到了进京赶考的苏轼。
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妙不可言,这个缘分,倒也是甘奇自己争取来了的,若不是头前自己愿意给这三人提供住宿,这个缘分,大概也就如平日遇见问路人一样,从身边擦肩而过了。
“苏兄不必如此,蜀地也是天府之国,岂能是小地方?说来惭愧,在下今年并不进考,只得等到下一回了。”甘奇答着,也频频拱手,与苏洵苏辙见礼。苏洵、苏辙二人也还与甘奇拱手回礼。
要说这一门三父子,当真不简单。唐宋两朝六百多年,唐宋八大家,苏门这一家就占了三个。
嘉佑二年,也就是今年,一家三口从家乡眉州出来,到汴京赶考。苏洵两个儿子,同榜进士及第。实在是美谈,上下几千年,独此一号。
苏轼闻言,安慰甘奇道:“甘兄台不必惭愧气馁,总有个时运不济的时候。”
苏轼此言,当真就是在安慰甘奇了。苏轼今年二十一岁,前半生的道路,那是康庄大道,文采斐然,境遇顺利。后半生却是命途多舛,但苏轼也能自得其乐。
甘奇笑道:“苏兄不必安慰与我,三年后再考就是。今日相见便是缘分,今夜在下备好酒菜,为三位接风洗尘,预祝你们兄弟二人东华门外唱得大名。”
东华门是汴梁皇城东边的一个宫门,得中进士的时候就会在东华门外放榜,到时候会有人一个一个的唱名恭喜。
苏轼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答道:“甘兄吉言,若是我兄弟二人能中一个,那就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两个都中,不敢多想,不敢多想。”
甘奇不知为何忽然兴起,大手一挥,说道:“我说你们兄弟二人都能中,那就必然都会中,若是中不了,我甘奇名字倒着写,还给你兄弟二人厚礼赔罪。”
此时的甘奇,好似那算命的神棍一般,掐指一算,就算出了这对从几千里蜀地而来的苏门兄弟,今年会一同荣登进士榜。
苏轼闻言笑意不止,却还是连连摆手,只当甘奇说笑。
一旁的父亲苏洵却喜上眉梢,拱手来道:“多谢甘小兄弟吉言啊,若是他兄弟二人当真都登榜,那我这老头,一定厚礼来谢你。”
甘奇笑道:“一言为定。”
苏洵作为父亲,自然对两个儿子是有憧憬期盼的,听得甘奇这般话语,岂能不开心,连连点头:“一言为定。”
甘奇迎着父子三人入得家中,吴巧儿的晚饭早已备好,见得有客,也不需要吩咐,又往厨房忙碌,还把酒也拿了出来。
寒暄几番,酒也来回,苏洵父子也反复谢过甘奇的招待。
待得气氛热络起来之后,甘奇开口问道:“子瞻可是擅长诗词文章?”
苏轼,字子瞻。苏轼已二十一岁,已然有字。古人二十及冠礼,也就是说男子二十岁的时候,就有资格戴冠帽了。及冠的时候,就会取一个表字。
一般表字,都是熟人同窗之类的人称呼用的。
苏轼几杯老酒下了肚,头前的生人面前的礼节周去了不少,脸红耳赤,大手一挥,说道:“甘兄,诗词文章,信手拈来尔。”
苏轼自然不是吹牛皮的,甘奇已然开口:“酒宴之上,子瞻填上一曲如何?佐酒为乐。”
苏轼左右看了看,说道:“可惜了,可惜今日左右无伶人抚琴唱曲,待得入京,我定要请甘兄去那高楼雅苑之地,如此填词才有乐趣。待我稍稍思虑,且填一曲自唱,以助酒兴。”
苏轼这般做派,便是这个大宋朝最平常不过的君子上等风流了。在蜀地如此,在汴京如此,在江南亦是如此,全国各地,乃至辽国,都是如此。
“子瞻请!”甘奇作请。
苏轼稍一思虑,开口在唱:“乘槎归去,成都何在,万里江沱汉漾。与君各赋一篇诗,留织女、鸳鸯机上。还将旧曲,重赓新韵,须信吾侪天放。人生何处不儿嬉,看乞巧、朱楼彩舫。”
苏轼唱罢,甘奇开口:“鹊桥仙?”
《鹊桥仙》是词牌,词牌代表的就是乐谱曲调,乐谱曲调是固定的,各种各样的歌词往里面填,这就是填词。
苏轼点头:“鹊桥仙。”
甘奇笑问:“可是成都有位佳人在翘首以盼?”
苏轼还未答话,一旁的弟弟苏澈却是笑道:“哈哈……我这位兄长啊,岂是有一位佳人等候?成都各处名楼的花魁清倌人,哪个不是在倚楼盼着他?”
苏辙一言,哄堂大笑,连苏洵也是捋着胡须在笑。君子上等风流,作为父亲的苏洵,与有荣焉。
苏轼已是个大红脸,连连摆手,笑道:“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我已填一曲,甘兄也该来。甘兄请。”
苏轼转移了一下话题,甘奇闻言,这般场合,倒也不露怯,只答:“子瞻稍待,待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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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苏门学士
甘奇开口,唱他是唱不来的,念倒是可以:“蜀客高歌,犹未亲、阳春一曲。多应是、连城有价,藏华屋。但使章台无异意,何妨一见汴梁曲。料锦囊、随客泛京溪,凌波绿。
难独唱,篱边菊。谁与咏,阶前竹。想秋光不久,又成虚辱。过雁不知蛩有恨,行夔应笑去无足。愿为予、落笔走盘珠,争圆熟。”
这首词显然不是甘奇此时填出来的,而是文抄之词,稍有修改。上辈子的附庸风雅,此时倒是用上了。
苏轼听得甘奇诵罢,先是面带惊讶看着甘奇,随后才道:“甘兄,就凭这首词,我这过雁也不敢让你秋光不久成虚辱,寒蛩虽不闻冰,但过得今日,你我已是旧友,岂能相忘?”
苏轼为何说这句话?因为甘奇词中,其实表达的是匆匆过客的意思,今日美酒高歌,不过是人生偶遇,来日春去冬来,谁又还记得谁?蛩就是蚂蚱,冬天南去的雁,不会去理解过不了夏天的蚂蚱。
苏洵却开口说道:“甘奇词作当真填得好,唯一不足的就是无人弹唱。”
甘奇已然开口:“子瞻多虑了,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不得当真。”
苏轼豪气一起,说道:“待得入汴梁,甘兄,你我同上高楼,就去听一听这汴梁曲。甘兄有此大才,定然让汴京各楼女子倚楼苦等,扫榻相待。到时候春闺帐暖,好不快活。”
苏辙闻言又是大笑:“兄长,岂能人人如你这般,四处风流?”
苏轼之风流,看其许多诗词,可见一斑,年少之文,十曲有九曲填的是那风流雅地之事。只是后人熟悉的多是他被贬之时的诗词文章。
甘奇却也豪气答道:“好,子瞻,来日你我踏汴梁,试问文坛谁与争锋。”
甘奇是喝多了在吹牛,苏轼闻言大喜,连连拍手:“填词赋诗,文章书画,看看这汴梁城哪个有才。”
苏轼可不是吹牛,诗词文章不谈,书画也是绝技,名传千年。苏黄米蔡,北宋四大书法家,苏轼居首。苏轼画作也是不凡,最擅长竹石,是湖州画派的开创者。
甘奇刚才自己吹牛,还有些心虚,听得苏轼比他还能吹,似乎心安理得了,举杯就说:“吃酒吃酒!”
苏轼一饮而尽,还不尽兴,开口说道:“甘兄,去笔墨来,且看子瞻与你挥毫。”
甘奇头前见到苏轼的时候,苏轼还是有礼有节的模样,看不出他这么豪放。此时的苏轼,已然原形毕露,少年才子,正在激荡青春。
笔墨取来,《寒竹怪石图》跃然纸上。
不等墨干,苏轼又是大手一挥:“甘兄,如何?”
甘奇低头去看,下意识开口就喊:“六六六!”
苏轼闻言问道:“甘兄所言六六六是何意啊?”
甘奇一脸尴尬,答道:“就是好,绝顶的好。”
苏轼点点头:“嗯,甘兄慧眼,我子瞻下笔,没有不说好的。这幅图就赠与甘兄,当作你我结识的伴礼。”
甘奇哪里还会拒绝,俯身就去吹墨,待得墨干,连忙收进书房。这幅画若是放在后世,随便拍卖,也是几个亿起步。就算是在大宋朝,待得几年,也是天价。
前后伺候的吴巧儿,又一次把酒壶打满,由自内心的微笑挂在脸上,心中如吃了蜜一样的甜。
曾几何时,自家这个乖官还能结识到文人朋友,还能与文人在酒桌上吟诗作词,这当真是吴巧儿以往不敢想象的事情。
酒酣胸胆尚开张,这是苏轼写过的词句,用来形容此时的苏轼再适合不过。
觥筹交错,杯盏不止。苏轼说着眉州与成都的风流韵事,说着年少轻狂时,止都止不住。
父亲苏洵早早回客房休息,弟弟苏辙面带崇拜看着兄长。
还有一个只会喊六六六的甘奇,津津有味。
摇摇晃晃的苏轼,二更初歇,天亮又起,直感觉神清气爽。
院内的甘奇,正在与周侗来去着手脚,听得周侗指指点点,练得不亦乐乎。
苏轼近前,开口道:“甘兄,原道还你练武艺啊?文武双全,佩服佩服。”
若是单单一个人练武,苏轼是正眼也懒得去看一下的,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练武的那是下等人。
但是甘奇练武就不一样了,昨日填词一曲,词作上佳,又有满屋的藏书。甘奇这就叫文武双全,让人佩服。
甘奇停了手脚,笑道:“子瞻兄过奖了,强身健体罢了,厅内用粥,请。”
苏轼也不客气,往大厅而去,苏洵苏辙已然落座在吃早饭,苏轼便也开始吃了起来。
甘奇落座一旁,开口问道:“子瞻兄此番入京,可有门路?”
门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是拜师也好,是投帖也罢,总要让人知晓文才,赏识一二,如此名声能起,考试也有好处。
苏轼闻言答道:“我父与欧阳学士投过帖子,此番入京,当先去拜见。”
又是欧阳修,大宋文坛魁首欧阳修。听到欧阳修的名字,甘奇其实观感并不好,只是答道:“嗯,如此就好。”
苏轼又道:“待得入京把该拜会的人都拜会了,立马就出城来寻甘兄。”
甘奇点点头,起身到厢房,不得片刻出来,拿了一个盒子。
盒子放在桌案之上,甘奇开口:“三位从蜀地远来,一应用度怕是不够,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这也是礼节,苏门父子从蜀地一路走来,这个时代不比后世,虽然可以坐船,也可以坐些顺道牛车之类,但是主要还是用脚走来的。身上能带的盘缠只怕也差不多了,只因为这个时代的钱,实在太重。
友人来访,送上盘缠,这就是礼节。汴京城不必其他地方,就算是租个房子,价格也不菲。苏洵要带着苏轼兄弟到处去拜会各种人物,投名拜帖是其一,其中多少还有钱财用度的事情。
苏轼也不多言,只是起身拱手:“多谢甘兄!”
苏洵也拱拱手示意一下。倒也不必过多客气,人情来往,往后随时也是要还的。不是还钱,也有其他各种办法,送礼也好,抬举也好。
文人相交,就是这般。
吃罢早餐,苏门父子三人拿上行礼,抱着甘奇送的盒子,往城内而去。
第二十三章 甘奇,你快出来
大哥赌坊里再一次响起了“老虎、兔子、老王八”的呼喊声。
亲自操作大哥彩票的甘奇,身边也有了一个学徒,学着如何操作着彩票的开奖运作。
今日的人流,明显比昨日多了许多。昨日来的人中,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下注的算是少数。
今日却不同,看热闹的反倒成了少数。当然,人流也不如昨日那般多,但是下注的人远远比昨日要多得多。
上午时候,甘奇在大哥赌坊里待着,到得下午,甘奇就出现在了工地上。
甘奇开始规划着商铺的建造,环绕着运动场外围,建造一圈商铺,都是二层小楼,外带后院。
这些商铺,到时候会有各种商店进驻,吃喝住行应有尽有。
商圈这种东西,甘奇见得多了,只要有人流,必然要把这个流量物尽其用,所以商业是必不可少的。显然甘奇对于自己这个运动场是否能带来人流没有丝毫的担心。
建造房屋远远比建造运动场要贵得多,所以直到大哥赌坊开始赚钱,甘奇才开始规划商铺这些东西。
街道上要铺青石板,街道两边要建造暗沟的下水道。
甘奇对这个下水道有执念,因为村里,甚至汴京城内,大多都是明渠排污,就算是汴京内城,暗渠也是少之又少。也就是许多道路两边,都是臭水沟。这种臭水沟,让甘奇实在难以忍受。
暗渠排污,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并非把沟渠埋进地下这么简单。还要解决疏浚问题,所以就会有下水道井口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还要打造许多铁质的下水道口,并非真正的大井口,而是一个一个铺在地上的铁栅栏。
这些铁栅栏平时可以下水,疏浚的时候还要可以打开,让人可以钻进去。
待得设计完毕,甘奇最先开始的倒不是运动场上的排污问题,而是带着人进到村中,开始改造村里的下水道。
甘奇安排好挖沟的事情之后,工人们不顾污秽,不顾臭气熏天,开始沿着村中的主干道挖掘。
甘奇自己却回到家中,围着自家的宅子转来转去。
吴巧儿见得甘奇满宅子乱转,到得近前问道:“乖官,你在家中找什么呢?”
甘奇回头看着吴巧儿,笑道:“不是找什么,我是看看下水道的路线怎么走,头前不是设计了一个下水厕所吗?过得几天就能建好,往后你再也不用洗马桶了。”
吴巧儿闻言,心有暖意,口中却道:“这得花多少钱啊?”
甘奇摆摆手:“不用担心,花不了几个钱。”
吴巧儿嫣然一笑:“如果花太多钱,那就不要修了,洗马桶算不得什么的。”
这姑娘当真是好,甘奇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道:“家中一应事情都是巧儿姐一个人做,明日我到牙行里买几个小姑娘回来,帮着你干活。”
吴巧儿连连摆手:“乖官千万不必浪费,家中就咱们两个人,没什么要伺候的人来,我一个人做得来的。乖官往后还要到城里进学,若是赚了钱,一定要留着,到时候束拜师,都是不菲的花费。三爷家中为了甘正进学,省吃俭用,连西头十几亩地都卖了大半,乖官一定要多留些钱财备用。”
甘奇闻言眉头一皱,反倒没有再说买人的事情,而是问道:“三爷当真已经在卖地了?”
吴巧儿点点头说道:“嗯,还是甘正找来的买家。”
“崽卖爷田心不疼,这么大个人来,读了一肚子的书,在城里竟然连几十贯钱都挣不到,非要回家卖地。这甘正也不知读的什么书。”甘奇摇头说道。
吴巧儿却不这么认为,而是说道:“乖官有所不知,在城里读书可花钱了,同窗好友之间,吃酒行文,都是人情。还有许多雅事,也都要花钱交际,如此才有人脉。各处先生学士,投门拜帖,更是要有厚礼。三爷也是被逼无奈。”
甘奇哪里能不懂这些,却还是摇摇头说道:“打肿脸充胖子,没有本事就是没有本事,哪来这么多借口。城里的学子,许多都是外地人,难道都一个个不读书了不成?”
甘奇之语也不是乱说,苏门父子,十万八千里而来,就算家中有些余财,要托人送到京城,那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就算甘奇不给他们钱,他们在京城里依旧能不缺用度。难道靠的不是自己?
吴巧儿闻言点点头,却还道:“乖官一定不可乱花钱。”
甘奇忽然沉思起来,刚才与吴巧儿闲聊一通,又让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交子,简单来说就是银票,是北宋年间在蜀地出现的东西。但是这个东西到得,不过流行了三四十年,到得庆历年间,就开始泛滥了。
泛滥之后,自然就信用失效,如今早已淡出了历史舞台。泛滥的原因其实来自官府,无股本垫底,滥伐交子,瞬间造成了交子这种信用产物的失败。
交子这种东西,好处之多不用多言。这个时代,也并没有人真正了解交子的运作模式,也并未真正了解交子运作规律,也并未把交子发挥出真正的效用。
汇兑之法,才是交子的本质。若是交子能真正坚挺,对于商业社会发展的促进作用,那是翻天覆地的。
甘奇皱眉沉思着,心中略微在谋划着,虽然此时的甘奇还远远做不了发行货币这件事情,但是止不住甘奇此时脑中的念头。
此时吴巧儿却又说道:“乖官年纪也不小了,一定要多多留钱,待得读书进学了,娶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也少不得一笔巨款。”
甘奇此时心思不在,听得吴巧儿言语,略微敷衍着点点头,脑中依旧在想交子的事情。
吴巧儿见得甘奇点头的模样,面色微微黯然,看着甘奇皱眉沉思的模样,低头往前院而去,心不在焉开始准备着晚饭。
甘奇依旧在院中踱步,一边踱步设计着下水道的走向,一边想着脑袋中止不住的交子。
忽然门口有人大喊:“甘奇,你这个杀千刀的,快出来!”
喊话之人还不是一个两个,又听人喊:“甘奇,你快出来吧,别把三爷气死了。”
第二十四章 权利,指点
不明所以的甘奇,听得喊声,便往大门而去。
到得大门口,已然看到吴巧儿插着腰站在门口,已然开口骂道:“哪个老不死的骂我家乖官。”
甘三爷气得捶胸顿足,抬着手杖说道:“妇道人家,到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情。”
还有人在一边劝着:“三爷莫要生气,妇道长舌,莫与她一般见识。”
吴巧儿见得门口围着一大圈人,还要开口去骂。可见这个女子当真不是一般人,有着一颗坚韧的内心。
此时甘奇已到,拦了一下吴巧儿,开口问道:“三爷,何事上门啊?”
“你……你……你这个杀千刀的,岂敢让人挖了我家墙角,村中人哪个怕了你不成?你可曾与族人说过一言、问过一句?岂敢在村中四处动土?”甘三爷义愤填膺。
甘奇听得是这事,摇摇头,看着门口这些人,解释了一语:“村中沟渠,臭气熏天,蚊蝇无数,我是想把明渠改成暗渠,往后也可不闻臭气,蚊蝇也无出藏身。这是好事。”
甘三爷又道:“你为何不与我说上一声,不与众多乡亲说上一声?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三爷?”
“与三爷说了,三爷可出工钱?”甘奇反问一语。
甘三爷算是抓住把柄了,怒道:“你私自行事,便是不该。既然你目中无人,不与我说,我便不同意此事,沟渠不准修,叫那些干活的人都滚出村去。”
甘奇算是明白了,修沟渠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甘奇不该绕过三爷,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越了宿老三爷的权利。
一个小小甘家村,也有这般争权夺利之事,这是甘奇没有想到的。甘奇本以为自己花钱雇人修渠道,应该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事情,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一遭。
怪就怪甘奇仗着家中有钱,做这收买人心的事情。怪也怪甘奇的父亲管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好不容易轮到三爷说话算数了,一个还未及冠的甘奇,孺子小儿,又出来与人争权夺利。
甘奇已然懒得多言,开口一语:“三爷,我不仅要修沟渠,还要修村中的路,要把村中的泥水路都修成石板路,待得沟渠修好,我便去买石板来铺。三爷若是不准,你家门口不铺就是。”
甘奇是真要做新农村建设了。
此言一出,众多村民议论之声嗡嗡而起。
已然有人发问:“甘奇,你当着要给村里铺路?”
甘奇大手一摆:“铺,上好的石板来铺,不用你们花一分钱。”
三爷头前还愣了愣,实在没有想到甘奇这般大手笔。此时连忙又道:“甘奇,你一个泼皮无懒般的人物,无利不起早之辈。你如此做派,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三爷,这一点他们倒是没有想到。甘奇平常里还真是游手好闲的人,如今忽然花这么多钱给村里修渠修路,难道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
甘奇有一种骂娘的冲动,看着这个走路都要手杖帮助的甘三爷,忍了又忍,说道:“我修条石板路,还能拦路收钱不成?”
甘三爷白眼一翻,头一斜,说道:“谁知道呢?拦路收钱之事,你做得出来。”
若是此时甘霸等人在这里,倒也有几个帮甘奇说话的,奈何此时他们都在码头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甘奇,似乎真有担心,担心甘奇无利不起早,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甘奇摇摇头,怒道:“我不仅修沟渠修路,还要修村口河道,修洗衣台,修储水坝。三爷这般聪明的人物,岂能让我得了好处?三爷盯着就是,就算我要拦路收钱,那也要三爷肯给不是?”
甘奇说完话语,转头回家,把大门紧闭。
所有人盯着三爷去看,等待三爷开口。
三爷指着甘奇紧闭的大门,与众人说道:“诸位乡亲,咱们一定不能让甘奇奸计得逞,一定不能落入甘奇的圈套。这沟渠必然不能让他修下去,更不能让他修路。”
三爷身旁一个老汉点头答道:“嗯,三爷说得有道理。诸位赶快回家守好自家门口,不得动土。”
三爷拄着手杖往家中而回,众人散了去。
路上三五成群,议论之声无数。
“当真不知甘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要说老举人在世的时候,好事也做了不少,甘奇如今这般做,兴许……”
“我倒是也不觉得甘奇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兴许……兴许他只是做好事而已,听闻他在码头上的赌坊生意极好……也说不定。”
“嗯,甘奇以往虽然浪荡了些,倒也不见他在村里真做了什么坏事。”
“但是三爷有这般说,如何是好?”
“先看着吧,若是甘奇到时候真的……大不了就把他修的渠掘了,铺的地板还给他。”
议论之声,到处都是。
兴许群众并不真的那么傻。还有一语,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甘奇懒得管这些,继续设计着自己的下水管道路线。
忽然甘霸找到家中来,气喘吁吁说道:“大哥,大哥,王胜到咱们赌坊来了,大哥快去看看吧。”
这一遭甘奇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事情颇为棘手,甘奇皱眉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甘霸答道:“人倒是带得不多,他也正在拿钱下注。”
“走吧,去看看。”甘奇动身而出,却见门外挖沟渠的工人,并未真有人来阻止。这倒是让甘奇多少有些欣慰。
但也让甘奇明白了甘三爷在村中的影响力,即便许多村民心中有数,知道甘奇不是在做坏事,却还是抹不开面子跟着甘三爷到甘奇门口来闹。
这个甘家村,千余人口。说话算数的权利,远比甘奇想的要重要。此时的甘奇,已然对村中说话算数的这个权利格外看重了几分。
赌坊之中,大转盘旁站着许多人,唯有王胜落座了一张座椅,一个人占了几个人的地方。王胜手中,提着一串铜钱,时不时押上一些。
甘奇走了进来,人群中的王胜似乎立马就知道了,起身出来,已然迎到了甘奇面前,先开口说道:“甘奇啊,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般的点子你都能想到。”
甘奇稍微一拱手:“胜爷今日怎么有暇到得我这小地方来了?”
“小地方?哈哈……我若是再不来,这码头都变成你的地方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赚钱也并无不可,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个规矩的。”王胜皮笑肉不笑说着话语。
甘奇倒是笑得真诚:“胜爷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胜转头假装打量着甘奇这个不那么大的赌坊,随后才道:“你这里生意当真是好,日进斗金,只是独独少了一样东西。”
甘奇知道王胜要发难了,笑道:“胜爷楼上请。”
“也好,楼上清净,你初出茅庐,许多事情还不懂,我也不怪你,就让我好好指点一你番,免得你落个人财两空,那就实在不美了。”王胜语气平常,却是句句威胁,话音说完,龙行虎步往楼梯而上。
第二十五章 好自为之
大哥赌坊二楼,王胜要指教一下甘奇,所以大马金刀坐下之后,不等茶水,就已经又开口:“大哥赌坊,好名头,只是倒也不知是谁家的大哥?”
甘奇笑道:“胜爷也不必拐弯抹角了,还请胜爷直白。”
“好,那便直白一些,你且说说这个什么劳子幸运大转盘是如何打造出来的?”王胜开口说道,倒也不出甘奇的预料。
甘奇知道今日的事情不能善了,不是交点什么保护费就能解决的事。
且不说杀人夺命的仇恨。就说这赌坊的人气,若是真让甘奇这个大哥赌坊开上十天八个月,黑虎帮的赌坊哪里还有活路?
黑虎帮的赌坊没有了活路,王胜收甘奇多少保护费都补不了这个洞。
王胜也不是那种心慈手软、见好就收的人,今日到此见识了一番,他看重的不是保护费,也不是甘奇这个什么赌坊,看重的就是那大转盘的制作方法,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胜爷,一个转盘而已,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胜爷看看路上的车架就明白了,转起来就是了。”甘奇说道。
王胜眉头一皱,说道:“甘奇,何必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胜不傻,车轮的转法与这转盘的转法岂能一样?若是用车轮的方法,这转盘就要两天一小修,三天一大修,因为这个时代的车轮就是时常要修的。
时不时修理倒是小问题,还有一点就是车轮是硬摩擦的连接办法,必然不能保持长久顺畅运转,若是不能长久顺畅地转,一推之后转不得两圈就停下来了,那就失去了随机性,失去随机性,这个幸运大转盘就哪里还能让人信服?
“不知胜爷此言何意?”甘奇一脸无辜问得一语。
王胜看着甘奇不明所以的脸,面色微微阴沉,站起身来,说道:“甘奇,你与我装傻?罢了,看来你所谋甚大啊,当真是要与我在这码头里争上一争,颇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胜爷势大,我初出茅庐,只想赚个营生而已。”甘奇想着韬光养晦。
只奈何如今甘奇所作所为是“韬”不住的,王胜已然开口:“打打杀杀的,兴许你还有些胆气,杀人都敢做,倒是我小瞧你了。如今你是心比天高,却不知世间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免不得人财两空,好自为之。”
王胜已然起身下楼,便是懒得与这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多说,也觉得说了甘奇也不懂。
能占得这么大的地盘,赚这份不菲的黑钱,哪里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的事情?
王胜今日只是上门来看一看,看到的东西让他颇为惊奇,也临时起了一些意思。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要把这个甘奇置于死地,看得这些东西之后,这个事情就更加迫切了几分。
王胜说甘奇杀人都敢,听得甘霸面色大变,心中还在想到底是如何走漏了风声。
但是甘奇却面不改色,只道:“胜爷慢走。”
王胜带着几人拂袖而去,甘奇站在门口思索着,他岂能不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甘霸担忧开口:“大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甘奇摆摆手道:“没有谁走漏了风声。”
“大哥,那王胜是如何知晓的?”甘霸问道。
“他不是如何知晓的,他只是猜到了一些而已。世间的聪明人许多,不必太过惊奇。”甘奇答道。
甘霸闻言轻松了许多,头前甘霸还以为事情败露了,听到王胜只是猜的,并无确切人证物证,倒也坦然起来。只要事情到不了官府那里,打打杀杀算不得什么。
所以甘霸说道:“大哥,今日我便把家中的腰刀都放在赌坊里,再去多买一些,便也不怕他威胁。”
“不必如此,近来他也不会带人上门来,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这两日怕是会有官差上门。”许多事情甘奇见得多了,王胜所言的不是那么简单,除了官府还能有什么?
至于到底是官府里的谁,甘奇也有猜想,包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给黑虎帮做保护伞的。即便是包拯下面的一些官员,也几乎不可能。
因为能称得上官的,都是那些进士及第之人,这些人可能会收钱、收礼,但也不是真的亲自卖力气去赚钱。
官下面,那就是吏了。这些吏才是真正管事的人,衙差捕头也好,马步都头也罢,这些都是吏。
古代的中国,不是谁都可以称之为官的。一个县,许多时候也只有一个官。其他的都是吏。
“大哥,莫不是王胜要到官府里去举报咱们?”甘霸一脸的鄙夷,江湖好汉,在他心中岂能去做报官的事情?这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衙差上门,就是找麻烦的,要咱们赌坊关门。”甘奇解释道。
“大哥,衙差岂能听王胜支使?”甘霸似乎不信。
甘奇也不多言,只道:“若是衙差上门,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甘霸点点头。
甘奇出得赌坊,已然往西城方向而去,去西城城外,那里有石匠的聚集之处,甘奇要去订购数量巨大的青石板,不仅要铺村里的路,还要铺运动场附近的道路,以及看台。
西城外也还有烧砖卖的商家,青砖也是甘奇需要大量订购的东西。
这就是大宋朝手工业发达的好处,这些东西虽然需要人力一手一脚去开凿与烧制,但是数量供应上,也不会让甘奇失望。
只是让甘奇没有想到,这些汴梁城的手工业者,竟然大部分脸上都是刺字。刺字在大宋朝叫作“黥面”,也代表了这些手工业者的身份,多是来自禁军。
汴梁城,人口一百多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禁军汉子,此时京禁军,常驻十几万左右,虽然时不时轮出更戍,但也有捧日与天武两军常驻汴梁,加上一些其他,最少之时,也不会少于十万。
宋朝的禁军,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军营管制很有问题。禁军汉子,在军营每日操练的不多,到将军上官家中做仆役的不少,甚至自己谋营生的也是极多。比如甘奇看到的那些生产青石板与青砖之人。
要问有没有人管?还真没有人管,甚至那些将军上官们也参与其中,许多手工作坊背后之人就是这些将军上官。
说白了就是军队参与经商生产了。这么多身强体壮的劳动力,又不打仗,还不如生产赚钱,人尽其用。至于赚来的钱到了谁的口袋,那便说不清道不明了。
王安石变法中,军事改革,冗兵,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是王安石之后,这些问题反倒愈演愈烈,到得北宋徽宗年间,京城无数禁军,已然完全不堪一用,战斗力趋近于零。
这也跟宋朝招兵之法有根本原因,军队在宋朝大多数时候,起的作用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安抚流民。哪里有天灾,就到哪里招兵,把那些受灾的流民都招进军队养着,避免揭竿而起的动荡。
如此招兵,可见兵员素质,也可见宋朝军队的臃肿庞大。造成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那就是北宋年间,军队越来越多,军费支出越来越庞大,但是却战斗力越来越差。
第二十六章 巡检捕头
果不其然,第二天大早,大哥赌坊的门才刚打开门不久,衙差就上门了。
来人三个,带着毡帽,身穿红色差衣,胸前还系着一个领巾,刀挎在腰间,单手扶着刀柄,气度非凡。
头前一人直接开口喊道:“甘奇呢?叫他速速来见本官。”
甘奇头前就有过吩咐,甘霸倒也不那么惊慌失措,只把人往楼上引去,倒上茶水,便去请甘奇。
甘奇大早上正在与周侗习练着手脚,如今周侗直接住到了甘奇家中,便是为了甘奇练手脚方便。
此时甘奇带着周侗,赶到赌坊二楼,一礼之后,开口问道:“不知三位是哪里的官差?”
“本官乃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你是甘奇?”何海说着话语,也在上下打量着甘奇,倒是有些意外,意外甘奇竟然这么年轻。
甘奇听得一个巡检捕头开口闭口自称“本官”,倒也觉得意外。这大宋朝当真具备了许多现代社会的特点。
就比如称呼上,一个巡检捕头也敢自称“本官”。这还不算,又比如“相公”一词,在北宋之初,那是特指两府三司的主官这一类人的,这些人就是大宋朝的宰相,所以称之为“相公”。
到得后来,“相公”这个称呼就慢慢泛滥了,管得三品官还是五品官,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开口闭口也称之为某某相公。真要论起来,包拯欧阳修这般人物,此时远远还没有资格称相公,但是这么讨好称呼他们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再到得以后,连一个知府知县的标准称呼,都是相公了。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妻子称呼老公,也用了“相公”这个词。相公本意,就是宰相的尊称。
就如后世,“老总”、“经理”、“局长”这样的称呼,本来是少数人的身份。到得后来,满大街都是某老总、某经理、某局长了。
此时一个巡检捕头自称本官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开封府的巡检捕头,虽然在文人士子眼中,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极其低下,但是在民间百姓眼里,权力当真不小,巡防治安,缉捕盗贼,拿人下狱,是属于惹不起的一类人。
若是类比起来,巡检捕头的权力,几乎就相当于公安局长。但是真要把宋朝某个官职类比成公安局长,提刑更合适。但是提刑却是那真正的官老爷,干活的还是巡检捕头这一类的人。
甘奇答了一语:“在下甘奇,见过何捕头。”
何海打量了几番,昂起头:“嗯,你就是甘奇,本官还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原道是个乳臭小子,王胜啊王胜,你是越混越回去了。”
甘奇只听得连连皱眉,却又见何海端起茶杯饮得一口,大手一挥,又道:“寻你别无他事,明日啊,你就把这赌坊关了吧。”
何海本来还准备了一通说辞,此时见得如此年轻的甘奇,那些隐晦的敲打说辞都懒得说了。
甘奇问了一语:“不知可有回旋的余地?在下一向安分守己,是要交税,还是要辛苦用度,在下一定不敢推辞。”
何海摆了摆手,语调一升,只道:“叫你关门,你便关门,哪来这么多废话,若是不关门,本官日日带弟兄们到你这里来拿人吃牢饭,你吃得几碗啊?”
甘奇明白了,这不是给钱能解决的事情,这就是要他开不下去。王胜要的就是甘奇走投无路,兴许也还要甘奇的幸运大转盘。
甘奇倒也不生气,心中早有预料。所有轻松答道:“何捕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当真非要如此?”
“大胆!你这是在威胁本官不成?”何海满脸是怒,手握刀柄,义正言辞。
“何捕头,聚众赌博之事,本就违法。若是关门取缔,倒也无不可。何捕头公正廉明,在下敬佩。头前不远还有个四方赌坊,还请何捕头带人前去一并取缔了,如此才让人心服口服。”甘奇所言不假,宋朝开国是明令禁止聚众赌博的,法律上明文记录,最严重的甚至充军、斩首。
但是宋朝到得如今,赌博早已泛滥成灾,法律成了空文。连那些达官显贵,士族公卿都参与其中,搏戏且不论,此时的汴京城内,还有一项赌博活动在那些达官显贵中极其流行,那便是促织,也就是斗蛐蛐,赌钱的斗蛐蛐。
大宋朝的博戏,博彩之博,那是冠绝古今,手段百出,从皇宫大内,到市井小民,全民参与。
有钱有闲,人性如此。
何海看得甘奇这么个小年轻还跟他讨价还价,已然怒起,指着甘奇说道:“不识好歹,明日本官带人到此,见一个抓一个。”
说完何海转身就走,回府衙里邀约人手,待得明日,看看这个不识好歹的甘奇能拿出多少钱来赎人。
甘奇走到大门口,目送着远走的何海,脑中反复思虑着。
一旁的甘霸与周侗,皆是满脸担忧,官府对于良民而言,威力实在不小,连一向打打杀杀的甘霸,此时也不发一言,连他都知道这不是打打杀杀能解决的事情了。
想得许久的甘奇,忽然转头说道:“呆霸,上去把大哥赌坊的牌匾取下来吧。”
“大哥,难道真要关门不成?”
“关门?四方赌坊关门了,咱们也不会关门。你再去寻人做一个牌匾,写大哥彩坊。把那个赌字改为彩字。”甘奇头前并未多想,觉得黑虎帮叫“四方赌坊”,自己便也取个赌坊。此时回头想想,才知道这个赌字不妥。
黑虎帮是张扬,背后有人罩着,有恃无恐。甘奇却习惯性低调,就算法律成了一纸空文,甘奇却还是尽量去规避着。
“大哥,彩坊,别人还以为大哥是卖布卖染的呢?”甘霸答道。
“你速速去做,我进城一趟。”甘奇说完,带着周侗往汴梁城而去。
甘奇为何进城?自然是要去寻解决之道,不仅是解决关门的事情。更是要解决王胜背后靠山的问题,只要解决了王胜背后的靠山,王胜对于甘奇而言,也就算不得什么了。这一类的事情,甘奇明白其中本质。
至于王胜靠山到底是谁,十有**就是这个开封府巡检捕头何海。何海上面,那都是提刑、判官、推官这一类人,一个个都是品级不低文官。这些人不是王胜这般市井人物能接触到的,这些人也不可能去管这些市井小事。
至于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甘奇走到了开封府门口,左右徘徊了片刻。
第二十七章 《秋兰赋》
在开封府门口的甘奇,徘徊了片刻,终于想定了主意,带着周侗寻个茶楼落座,吩咐小厮取来纸笔。
周侗看得甘奇取了纸笔来,在一旁帮着甘奇磨墨,开口问道:“大哥,可是准备写诉状去状告那厮?”
“状告谁?”甘奇心不在焉问道。
“就是那个什么巡检捕头,告他以权谋私。这般狗吏,定要告他。”周侗也有少年人的心思。
甘奇却摇摇头说道:“告他作甚?真要论起来,咱们开这个赌坊,本就违法,告他也是咱们理亏。”
周侗义愤填膺说道:“大哥,难道真的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成?”
甘奇摇头不答,而是问道:“如今是几月间了?”
“八……月间了,天气都开始转冷了。”周侗被冷不丁问得有些懵,答得也有些愣。
甘奇点头说道:“八月间了,快中秋了。”
周侗愣愣点头,不明所以。
甘奇已然舔笔沾墨,落纸在写。却又写得极慢,一笔一划,丝毫不敢大意。甘奇上辈子能写毛笔字,再加上这辈子年少也读过书,但是两辈子加起来,书法一道也算不得很好,所以此时认真下笔,极为小心,一笔一划都力求完美。
因为甘奇写出的这个东西,要给的人非同小可,所以字迹要求极高,不敢露怯。
写罢之后,甘奇又往开封府而去,也从怀中拿出一串铜钱,到得守门衙差面前,先把钱递上去,然后拱手说道:“在下汴梁士子甘奇,劳烦一下,有拜帖一封,还请送达包龙图亲手。”
这种事情,守门的衙差见多了,收钱也毫不犹豫,把钱一接,放进怀中,再接拜帖,口中说道:“送是给你送到案头的,包待制看不看就不知道了,且等着吧。等不到召见,你也不必怪我,自行回去就是。”
甘奇点点头,只管拱手谢过。
衙差拿着拜帖往内衙而去,包拯公房案头之上,时不时有人进出,送着各种公文、书信、与帖子,也罢包拯批示的公文带出去。
包拯伏案在座,不断翻看着案头上堆满的公文卷宗。进门之人,也大多只躬身见礼,并不开口打搅,送来的东西直接放在案头之上,随后便转身而出。
甘奇却在门外苦等,也不知今日这个拜帖,会不会让他见到包拯。能不能见到包拯,其实就是看包拯能不能看到自己的拜帖,若是包拯能看到,甘奇是有自信包拯会见自己一面的。
见包拯这一面,对于此时的甘奇而言,意义自然很不一样。
此时的包拯,正在埋头办公,桌案上堆满了各种东西,对于刚刚送进来的那封拜帖,倒也并没有在意。
待得他批阅了几份卷宗之后,眼神扫过拜帖封面,看得封面上“甘奇”二字,还真就把目光停住了片刻。
这个名字,包拯倒是印象深刻,只因为甘奇头前打的那个官司让包拯印象深刻。也就头前几日的事情,那时候包拯还嘱咐过甘奇要好好读书进考。还有一个印象就是甘奇认识狄青。
拜帖封面一行字,字迹一笔一划很是工整,包拯微微按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低头太久,有些酸疼,起身活动一下手脚之后,拿起甘奇的拜帖,拆开之后,见得工整小楷,清爽而又精致,倒是赏心悦目。
拜帖开头:包龙图在上,学生甘奇顿首大拜。蒙龙图不弃,于公堂之上教导几言,学生感念至深。君子之道,当自强不息,学生三省己身,自卑始终,向来独往,不敢与人言文才圣贤。龙图几言,如醍醐灌顶,学生此拜,只愿得自身高低,附《秋兰赋》于后。龙图仁德,若得指正一二,铭感五内,顿首再拜安康。
拜帖开头,不过是寒暄拜见,意思就是希望包拯能指点一下甘奇的文章。文人拜帖,往往就是如此,以文章为主要。
甘奇的自信来自那首《秋兰赋》,诗词都是小道,或说诗词是娱乐之道,文人拜帖中都是文章为主要,也只有文章才能真正全面看出一个人的文才。
便是苏洵寄给欧阳修的拜帖,也是这般。苏洵能收到欧阳修的回帖,那就是莫大的荣幸了。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最常用的手段。
在这一方面来说,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很有风骨品格的。文人对待文人的事情上,鲜少怠慢。其他事情上,那就另说了。大宋文风鼎盛,也在于文人之间的这些品格。
《秋兰赋》不长,不过短短三四百字左右。乃是清代诗人袁枚的大作,梅兰竹菊,品格高雅之物也。《秋兰赋》之所以有名,乃是因为有人把它归到了“中国十大赋”之中,也有人把它归入了“中国千古名赋”之中。这类名头之中,还有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以及曹植的《洛神赋》。
《秋兰赋》的文采水平也就不用多说了。而且还只有短短三四百字,甘奇之所以能默写出这三四百字,是因为以前甘奇买过一位当代大家的书法作品,写的就是秋兰赋,被甘奇挂在自家客厅之中,但凡来客,附庸风雅的甘奇就免不得与人显摆一番,如此好些年,短短三四百字,就被甘奇不知不觉中记下来。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好一篇《秋兰赋》,未想这个甘奇,还能有这么一手诗赋文笔。”三四百字,包拯片刻读完,心情大好,夸得一语。
夸完包拯放下《秋兰赋》,开口喊道:“来人,把甘奇召来。”
门口衙差闻言,上前一拜,支支吾吾问得一语:“待制,不知哪位是甘奇?”
包拯大手一挥:“你到门口去寻,十有**还在门口等候着。”
衙差闻言,连忙飞奔到大门口处,开口大喊:“哪个是甘奇,哪个是甘奇?”
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甘奇,等了许久,已经准备转头回家去等了,连得这呼喊之声他好似都没有注意到。
一旁的周侗却是大喜,连忙开口说道:“大哥,开封府门口有人喊你呢。”
甘奇此时才转头过来,当真听得人喊,开口答道:“我是甘奇。”
“快快过来,包待制召见!”
甘奇起身走过去,到得门口,那个守门的衙差还拱手笑语:“恭喜官人了,能得待制召见,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荣光的。”
甘奇也笑着拱手回应,又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连出来招呼甘奇的那个官差也有一份。
甘奇已然走进去,周侗在门口等候着,身旁的守门衙差掂量着手中的铜钱,开与周侗说道:“你家官人出手当真阔绰啊,来去两番,就给了两贯钱,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官人,也是宋朝对男子最普遍的尊称。
周侗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大哥,最是义气。”
衙差也笑道:“哈哈……那我就盼着你家官人常来了。”
一般衙差,俸钱也不过一贯五左右。虽然衙差的主要收入并非来自俸银,但是两贯钱当真不少,比他一个月的俸钱还多。如此出手阔绰,衙差说盼着甘奇常来,当真就是心里话。
(附《秋兰赋》全篇: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
于焉步兰陔,循兰池,披条数萼,疑目寻之,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眼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触,虽幽人其犹未知。
于是舁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余闲,必褰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唏,茎以劲而难听。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为之捐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这萧瑟。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洛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
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第二十八章 严肃的包龙图(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甘奇进来之时,包拯已然从公房走了出来,正在院子里转悠。包拯如今年老,再也不如年轻时候那般身体,每每办公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活动一下,否则全身酸痛难受。
此时甘奇走了进来,上前见礼。
包拯看着甘奇,稍稍有了一点点微笑,问道:“随本府在后衙里转转如何?”
“多谢龙图抬举。”甘奇笑答。
包拯点点头,已然头前在走,沿着回廊,还时不时活动一下手脚,还自顾自说道:“老了老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做什么都感觉有心无力了。”
甘奇客气一语:“包龙图可不老。”
包拯摇摇头,不答。包拯这个人,以某个方面来说,从来不是一个热情的人,甚至是一个很少有笑脸的人。这也是他“包黑脸”的由来。
包拯不说话,甘奇自然有些尴尬,只得跟着包拯身后慢慢走着。
包拯几乎寒暄话语都没有说,待得转悠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既然读书,那就一定要进学,不得多久府学里就要开考招生了,你不可不去。”
包拯的严肃,就体现在这里,不问其他,不谈笑风生,开口就是教导。犹如一个极为严厉的长辈一般,有些人,天生性格就是如此。
“学生定会去报考。”甘奇答道。
“嗯,极好。”包拯点头答了一语,又道:“诗词文章乃术也,圣贤为道也。道为术之本,定要下苦功,府学里的教习,都是名士之流,本府也会常去授课,进学之事,一定不可怠慢。”
包拯似乎不怀疑甘奇能考上官学,却是担心甘奇自视甚高,读书不用功。大宋朝对于教育是极其重视的,教育也是官员政绩考核很重要的一点。各道路州府,都有学宫、官学。
这一点倒也像后世,各地都有重点中学、大学。朝廷科举也像是公务员考试,大多时候也是要有“文凭”才能考试的,科举主要依托的都是各地官学。
“学生定当谨记龙图教诲。”甘奇就这么答着,他今日也不是来跑关系的。甘奇也知道包拯这样的人,关系是跑不来的,送钱送礼谄媚讨好,对于包拯而言,只会让包拯看轻。
甘奇今日来,就是想在包拯面前露个脸,若是包拯能看重甘奇几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包拯能带着甘奇在后衙里转悠闲聊,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为甘奇已然看到府衙里的各处衙差官吏,见到包拯都会上前见礼,包拯虽然不会去介绍身边的甘奇,但是甘奇跟在了包拯身边,这已然就是足够了。
转了一圈,包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开口又道:“你回去好好备考吧,本府也要会公房里去了,来日待得上了官学,再来家中拜见,以后就不要到府衙里来了,此处不是会客之地。”
甘奇拱手:“叨扰龙图了,学生告辞。”
包拯点点头,也不相送,直接往公房而入。
甘奇也出门而去,先与守门的衙差拱手示意,也听得那衙差说道:“甘家官人慢走,以后常来。”
此时周侗见得甘奇出来,也连忙上前问道:“大哥,包龙图如何说?”
甘奇答道:“包龙图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好好读书进学。”
周侗问道:“大哥是不是没有与包龙图禀奏清楚啊?”
周侗知道甘奇是来解决那个巡检捕头何海之事的,但是听甘奇回答,好似并没有解决这件事情。
甘奇问道:“禀奏什么?”
周侗闻言,一脸失望说道:“大哥岂能不与包龙图禀奏呢?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甘奇笑道:“不白来,此来收获良多。”
周侗摇头叹气,便是知道甘奇说都未说,明日那巡检捕头何海再来,怕是无可奈何了。
甘奇却是心情大好,哼着小调就往城外而回,忽然感觉这个汴京城,实在是美。特别是内城,处处高屋大宅,鸟语花香,出墙的红杏,院墙的桃李。
宋朝园林的发展,是中华上下五千年之最,不论是设计上,还是审美上,宋朝园林都是最发达的时候。乃至后世苏州园林,比之宋朝园林也相去甚远。
宋朝也是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把园林当做一门专业艺术来发展的时代,也是因为大宋朝文人的崛起,还仰仗大宋朝繁荣的经济。
为了园林,从江南的太湖石,到北方的长青树,全国各地的珍禽异兽,乃至世界各地的珍禽异兽,不论花费多大的价钱,文人们都是趋之若鹜。
就说后来的司马光,朝堂失势,隐居洛阳撰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司马光在这个时代是标准的清流正派,吃饭节俭,用物简朴,却也住着占地二十余亩的园林大宅,亭台楼阁、绿水花草。但是这二十亩的园林大宅,在这个年代,却还是陋室简居,被人称道。
到得宋徽宗时代,为了园林,甚至都能激起民变。大名鼎鼎的“花石纲”,便是这个由来。
也可见这个时代的汴梁城,这些大户人家的园林宅邸是何等的奢华景象。
内城里,不见臭水沟,不闻臭气熏天,甚至还处处飘香,基础建设上也是极为发达,青砖青石的宽广街道,红墙绿瓦之下,下水道也修建的极其科学。
但是从内城而出,到得外城,那就不一样了,重要的商业街道与主干道倒是不错,一旦从主干道而出,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古代城市生活,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城市居民们每天大早,都会提着马桶等在门口,等着收粪便的车到来,挨家挨户收走粪便,当然这是要给钱的。
待得粪便收走了,大姑娘小媳妇的还得等在门口,等着卖水的车到来,买今天要用的生活用水。若是哪家自己打出一口有水的井,也代表了不一样的富贵。若是哪个坊里有一口公用的水井,每天队伍必然排成长龙,供不应求。
这些之外,还有做饭用的柴火,也得等在门口买,若是门口买不到,就得出门去买,否则没了柴火,也就吃不上一口热饭了。若是冬天要来,取暖的木炭又是紧缺之物,拿着钱到处去买,还不一定买得到。供应百万人吃饭取暖的木柴木炭,也不知需要砍伐多少森林去生产。
这个时代,要维持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艰难之处远远不止这些。可见中国古代社会的发达。
第二十九章 把这刁民拿下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就等在了自己的“大哥彩坊”门口。
只是让甘奇没有想到今天最先过来的不是那些巡检捕头何海,而是黑虎帮的大当家王胜。
王胜带着几个黑衣短打走到门前,看着甘奇站在门口,笑道:“甘奇,当真还开门呢?”
甘奇点头笑答:“养着一帮弟兄们,不开张怎么办?难道胜爷出钱养活他们?”
王胜点点头:“嗯,要我养活他们,倒也不是不可,把你那幸运转盘卖给我,你那些兄弟,我自会管他们一口饭吃,如何?”
“胜爷出价几何?”甘奇问道。
王胜头一扬:“大转盘算你三十贯,小转盘算你二十贯。可不便宜了,五十贯钱,够你花销许久了。”
王胜似乎很有信心。
甘奇却摇头答道:“胜爷好算计啊,只可惜我舍不得卖。”
王胜也不在意,只道:“舍不得卖,哈哈……现在不卖,稍后可就卖不出五十贯的价格了,你就算稍后哭着求着,我也不会再买了。”
“胜爷好手段啊。”甘奇夸了一句。
王胜听了夸,反而没有了笑意,冷冷说道:“哼哼……死到临头,看你待会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说完这一语,王胜转头坐到了赌坊对面的茶摊之上,这个茶摊还是前日刚开张的,茶摊老板有几分聪明,算是在蹭甘奇的热度。
王胜坐了下来,茶水几碗,旁边还有人说道:“大当家,那甘奇这般不识好歹,这回看他怎么死。”
王胜稳如泰山,狠厉一语:“今日他还死不了,想要他死,还得做些别的事情,最好让他死在牢里。”
“大当家向来高明,还没有人能翻得出大当家的手掌心,咱们跟着大当家,只管吃香喝辣就是。”
有人拍马屁,王胜方才露出一点笑意,却又道:“你们这些人啊,不思进取,连刘宝山也是一样,若是平常多学着点,几日何必还要我亲自出马?没一个省心的。”
“大当家说得是,小的们一定好好跟着大当家学。”
这回王胜好似满意了一些,点头与众人示意,一脸的欣慰。
巡检捕头何海终于来了,这回可就不是三个人了,吆五喝六之人,三四十个之多,皆是皂红公服,腰刀在手。
头前的何海往前一指,开口说道:“就是那里有人聚赌,围起来,给老子围起来,不得放走一个。”
衙差们的动作着实不慢,飞快往前奔去,今日这种差事,一年难得遇见几回,都指着今日发笔小财。昨日何海会衙门里邀约人手的时候,那场面,群情激动,一个个摩拳擦掌。
何海已经出现在了甘奇面前,也不等什么礼节话语,开口喝道:“甘奇,你把本官的话当作放屁不成?还敢开门揽客?今日本官就教你知道知道厉害。”
甘奇眼神不断在衙差中扫视着,并未答话。
何海听得甘奇竟然不理会自己,怒道:“大胆刁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此时周侗与甘霸已然挡在了甘奇面前,屋内有不少大早就赶来的赌徒,此时皆是吓得面色苍白。
屋内还有许多甘奇重金招来的汉子,也是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甘奇从周侗与甘霸身后走了出来,问了一语:“何捕头当真是来抓我的?”
何海抬手,左右一挥:“来人啊,把这个刁民拿下!”
何海话音一落,立马有人撸着袖子上前准备拿人。
却也有人忽然走到何海身边,一脸担忧扯了扯何海的衣袖,附耳说道:“何捕头,这个人怕是拿不得。”
何海闻言一愣,转头问道:“什么话语?如何就拿不得?他是你家亲戚不成?”
“不是,不是。何捕头,昨日我在开封府见过这人。”那人附耳又道。
何海正一脸疑惑之时,忽然何海身后又走出一个衙差,一脸笑意往前,直奔甘奇而去,口中还道:“原来是甘家官人啊,误会了误会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这个说话的衙差,甘奇还真认识,就是昨天在开封府门口守门的那人,还拿了甘奇两贯钱。
周侗见得这个与他闲聊过的衙差,面色轻松许多,拱手说道:“原道是郑兄弟,见过见过。”
甘奇也拱手示意了一下。
郑姓的衙差此时已然转头说道:“何捕头,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何海见得手下的郑姓衙差话语,眉头一皱,又转头问身边刚才附耳之人:“这个甘奇昨日在开封府做什么了?”
又听附耳之人说道:“捕头,我见他与包待制一起在后衙游了许久的园子。”
何海惊讶问道:“什么?昨天他与包待制一起游园?老子怎么没有看到?”
“何捕头,我是亲眼所见的,还有不少兄弟都看见了,包待制似与他相谈甚欢呢,两人说了许久的话语。”
何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抬头看了看甘奇,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胜。不知此时心中作何想法,兴许已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姓郑的衙差还在头前笑道:“何捕头,是找错人了吧?”
何海站在当场,这般场面,他已然尴尬至极。一个捕头,出了开封府衙可以吆五喝六算个人物,在开封府衙之内,那几乎就是最底层的人了。包拯是那府衙里的主人,何海最多算是个小厮奴仆里的头目。两人身份,天差地别都不足以形容。
甘奇见得何海红白不定的脸色,心中了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外如是了。在这大宋朝,除了读书人,其他都是下等人,下等人中的下等人。
好在甘奇极为懂得人情世故,主动开口笑道:“何捕头,昨日你我约了一顿酒,今日你却带了这么多弟兄来,也不怕我招待不周?”
郑姓的衙差闻言,笑道:“哦,原来是何捕头与甘家官人约了酒啊,哈哈……”
甘奇听得郑姓的衙差话语,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这个衙差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刚才何海说的话语,他都听见了,显然知道其中的问题所在。却还装作不懂来调和,这才是真正聪明人做事。
刚才还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何海,此时已然往前走到甘奇面前,拱手笑道:“甘官人,弟兄们平日里差事辛苦,今日都想来捧捧场,讨一杯水酒,谢过甘官人了。”
何海这是借驴下坡,也是甘奇愿意给出这个坡,让何海往下走。
“诸位请,春晖楼,今日我甘奇包了,吃好喝好。”甘奇主动上前,还把何海的肩膀搂了搂。
何海跟着甘奇往前走去,面色通红,还时不时转头去看不远处坐着的王胜。口中轻声与甘奇道:“甘官人,头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
甘奇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笑道:“何捕头与弟兄们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何海连连点头说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周侗与甘霸二人对视一眼,倒是也没有弄懂怎么忽然之间事情就变成了皆大欢喜的场面。
屋内众人,已然有人开口说道:“没想到,八臂金刚这般有本事呢,我还以为今日免不得往大牢里蹲几天,当真是小瞧了他。”
“你才知道我们东家的厉害啊?别说什么开封府,就算是皇城司,我们东家也有人。”刚才还面色煞白的汉子,此时已然吹嘘起来。
“甘东家当真是个人物!”
“厉害了,厉害了。”
此时也有汉子大喊:“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大哥彩坊,又一次人声鼎沸起来。
大哥彩坊对面的茶摊上,王胜带着几个人,看着头前还凶神恶煞的何捕头,此时却与甘奇勾肩搭背要去喝酒,一脸不解,几人已然议论起来。
第三十章 今天一战定江山
茶摊处,王胜早已站起身来回踱步,心中疑惑不止,实在不知为何场面忽然变成了这样。
旁边之人也是一脸疑惑问道:“大当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莫不是那甘奇许了好处给何捕头?”又有一人猜道。
王胜不说话语,他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一帮衙差往春晖楼去的背影,王胜起身也往前去。
春晖楼里的酒宴开始了,甘奇也知道了那个守门衙差的全名叫作郑中和,年纪不大,还不满三十,却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说话做事,面面俱到。
郑中和还不断在众人之间调节着气氛,让何海与甘奇之间不显得那么尴尬。
甘奇对于人情世故的把控,也极其老道。许多人如果站在甘奇这个角度,兴许十有**会因为与包拯的些许交情去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去把自己的脸面高高抬起,甚至还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心态。
甘奇则不然,也知道许多事情没有必要,不谈什么“报仇雪恨”。反而主动与何海示好亲近,虽然谈不上什么礼贤下士之类,但是甘奇知道此时的大度,是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这就是聪明人的做法。
王胜却在春晖楼外,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徘徊了许久。
直到酒宴散去,喝多了的甘奇摇头晃脑离开了。王胜才出现在春晖楼门口,找上了何海。
何海也喝得不少酒,见得王胜上前,微微皱眉。
王胜已然拱手笑道:“何捕头,不知今日之事……”
何海看着王胜,似乎有些怒气,答道:“王大官人,你为何偏偏要与一个读书人过不去?还非要拉着我浑水?弟兄们虽然平常里都得了你不少好处,但是你也不能把弟兄们往火坑里推啊?”
王胜听得更是疑惑不已,愣了愣,问道:“何捕头,在下何曾与读书人过不去了?再说这码头上多是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哪里会有几个读书人?若要说那甘奇,他父亲倒是个读书人,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在下也从来不曾搅扰过半分。如今他父亲已经去世,甘奇算得个什么读书人?街边浪荡子而已,泼皮无赖般的人物,一本书给他,他字都不一定认得全。”
王胜一通话语在说,心中也有猜想,便是猜想何海被甘奇欺骗了。听得何海话语,甘奇十有**是在何海面前一通吹嘘,读了什么书,进了什么学,拜了谁人为师之类。这些吹嘘,何海不知真假,他王胜岂能不知真假?
何海听得王胜还振振有词,怒道:“王胜,你当真要这般把老子往死里坑不成?”
王胜连忙再解释:“何捕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岂会坑你?南城之外,谁人不知甘奇是个泼皮无赖般的人物?我岂能说假?他父亲倒是中过举人,那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甘奇倒是胆大,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吹,何捕头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所言非假。”
何海已然真的怒气,“呸”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抬手指着王胜说道:“你他娘的,还要老子去打听,老子到哪里去打听啊?去找我家包相公打听不成?”
王胜听得包相公三个字,连忙说道:“那甘奇当真敢胡吹大气啊,他还能认识包相公不成?包相公何等人物,他甘奇也敢吹得出来?何捕头,这种话语你也能信?我还说我认识韩琦韩相公呢。”
何海看着王胜,气不打一处来,口中连连说道:“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还跟老子谈多年的交情,你他娘的……”
郑中和连忙上前,只道:“何捕头,罢了罢了,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回衙门里,衙门里万一有个点校,咱们这么多人在外久久不归,怕是要吃罪。”
何海重重“哼”一声,起身就往拱桥而上。
王胜却也气愤不已,便是知道今天何海是被包拯给镇住了,更知道甘奇当真是胆大包天,连开封府包拯都敢抬出来吹牛。甘奇这么敢吹,十有**就是料定何海不敢去找包拯核实。
王胜想得明白其中道理,何海不知甘奇底细,王胜是知道甘奇底细的,甘奇吹牛能镇得住何海,又岂能镇得住他王胜。
王胜已然怒色上脸,开口大喊:“来人,聚拢弟兄们,抄家伙。”
身旁之人连忙上前问道:“大当家,要聚多少人?”
“把所有人都聚起来,把家伙都带好。他娘的,且看看甘奇那厮是认识哪个包相公,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逼着老子动粗。”王胜已然怒不可遏,甚至自己都在撸着袖子,一套江南上等的丝绸衣服,非要逼着他穿着去打架。
不得片刻,黑虎帮的黑衣短打,从码头各处开始往四方赌坊的门口聚集。勾栏里看场子的,瓦舍里讨高利贷的,赌坊里抓人出千的,码头上收保护费的,闲在家中喝酒的,不得多久,二三百号人,刀枪棍棒、斧钺刀叉,应有尽有。
这码头上不知有多久没有出现过这般场景了。
王胜这个码头黑虎帮大当家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震怒了。
甘霸已然收到消息,飞快上得彩坊二楼,紧张说道:“大哥,大哥,黑虎帮聚人了,二三百号之多,定然是要与咱们干起来了。”
酒意正浓的甘奇闻言,站起身来,眉头一狞,说道:“把人都招呼过来,今天一战定江山。”
甘奇倒是气冲云霄,甘霸听得“一战定江山”的话语,也是热血沸腾,答道:“大哥,今日就与他们拼了。”
说完此语,甘霸回头便从墙上取下腰刀,拔出在手上挥舞几下,还道:“大哥,你瞧好了,今日我一定把那王胜砍杀当场。”
甘奇已然从楼梯而下,甘霸紧跟在后,下楼便是大喊:“今日关门打烊,弟兄们抄家伙。大哥说了,今日与黑虎帮一战定江山。”
抄家伙的人不多,甘家七个,加上周侗与几个有几分胆气之人,满打满算不过十来个。还有甘奇这段时间招揽的三四十人,此时大多一脸懵圈。
倒是在场的赌客们搂着自己的钱,飞快往大门而出,便是看着甘霸手中舞来舞去的明晃晃腰刀,也知道大事不好,先躲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