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章 信使接踵论教王
“陈师放心,我能扛得住。”
见赵德昭满脸认真,陈佑点点头,随手拿起一份文书开始讲解。
今天注定事多,陈佑才讲解完一份,就有人通报传旨的使者来了。来的是中官,传的是中旨,其中话语无非是勉励将士,许愿封官。
当然也有实惠,跟着使者一起来的有一船贡酒和压胜钱。贡酒的话,估计每人一口差不多勉强够,压胜钱就正好是按照出征人数来的,每人一枚。
除此之外,还要求魏王赵德昭多多犒劳出征将士,尤其要多关心死伤立功之人。
领旨的时候,赵德昭激动之下,顺势就把要分发酒肉的消息说了出去,引得好一阵欢呼。
再就是未时许江陵传来消息,卢子龙遇刺重伤,周军在衡州溃败,仅有少数兵马护着昏迷不醒的卢子龙退到长沙府。信使出发的时候,武安节度使窦少华在湘潭拦住了叛军。
好在窦少华派人传话的时候,同时也说了沈涌后劲不足,顺利的话过不了正月就能平定湘地,这才让陈佑等人稍稍安心。
不过也就这样了,该做的准备还得做,就像这边兵马分属数人,陈佑只能勉强以赵德昭的名义调动一样,赵元昌不可能把湘地兵马全交在窦少华一人手上。为求迅速,很可能会从这里紧急抽调将领过去。
一阵吵吵嚷嚷后,诸将散去,陈佑也从赵德昭那里告辞回到自己的屋子。
汪弘洋魏仁浦等人早就等在屋内,见陈佑进门,纷纷起身招呼。
“坐!”陈佑一边朝主位走去,一边抬起双手虚压,让众人都坐下。
一阵轻微的拖拉椅子的声音后,几名幕僚重新坐好,陈佑也坐到了主位上。
在讨论正事之前,汪弘洋笑着对陈佑道:“大帅教了个好学生。”
听闻这话,有人茫然,有人跟着笑,也有人若有所思。
陈佑却是懂了汪弘洋的意思,他轻声道:“若是能继承我的道,自然是越优异越好。”
说到学生,他不由出声询问今年书院学生情况。毕竟汪弘洋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祭酒,书院里面有不少好友写信交流,有些细节正好就是陈佑所不清楚的。
如此又耗费了一些时间,才终于开始商讨正事。
所谓正事,无非就是军营中的各项数据,比如今天哪支部队攻城、死亡多少、受伤多少、损失多少军械、消耗多少药物等等,再比如今天消耗了多少粮草、剩下的还够用多少天、补给安排之类的,都是些琐事。
然而重要的就是这些琐事,王府、都督府、节度府的一众僚属每个人都要负责一项,实时监控记录。
陈佑每隔一天会在早上召集三府僚属汇总情况,而他自己节度府的亲信,则是每天晚上聚集到一起总结一番。
顺带一提,行军作战,掌握天气也很重要,是以陈佑军中除了经验丰富善于观天的老兵,还有当地有名的老农以及经过考验的僧道。他们每天都会给出自己的预测结果,只不过现如今预测天气是一门经验科学,相比较而言,还是一直生活在当地的老农准确率稍微高一些。
不论正确与否,他们预测的依据、结论、现实情况都会被记录成两份,一份留在营中研究,一份送回洛阳书院书院中有对天气感兴趣的教员。
这种种信息聚集在一块,就是陈佑每天决策的基础。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这些信息的作用仅仅是告诉陈佑:今日无事,明天可以重复今天的事情。正如今天晚上这次商讨一般。
诸幕僚散去之后,汪弘洋没有离开,一直坐在那里等着。
待木门重新关上,陈佑方才开口:“平远是有什么事么?”
汪弘洋点头:“今天看魏王已有收拢人心之机巧,想来大帅一直在教魏王御下之术。”
“谈不上什么御下之术,只不过是一些处理政务的经验罢了。”
陈佑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他的确没教什么御下之术,只不过日常讲解点评会说一下面对不同情况相对而言比较好的处理方式。如果有心人收集整理一番,或许就能总结成一本《节度使陈佑教你怎么驾驭下属》的书,怎么着也能骗几个人。
可惜这样诚恳的回答汪弘洋却不相信,他点点头没在纠结这个,直接问道:“不知主翁以为,什么样的天子对主翁推行自己的道最有帮助?”
毫无疑问,肯定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天子最好。
陈佑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没有马上回答。
但是这一小会的犹豫,让汪弘洋明白了他的想法。
一个人的发展,除了自身的努力,还要看运气。比如陈佑从前就是运气不好,被上级连累落了个闲职;再比如赵元盛的谋主富令荀,因为赵元盛的缘故,一直蹉跎至今。
汪弘洋算是运气比较好的,杨退下去之前把他推荐给了陈佑,他也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了陈佑的认可,这才能一展抱负。
如今汪弘洋的未来和陈佑关系密切,是以,他不希望陈佑走错路。
“官家正值春秋鼎盛,若要立太子,必然不希望太子太过锋芒毕露。”汪弘洋压低声音,“且主翁若要在太子继位之后主政推行变革,还是要一个没什么主见的太子才好。”
对有心和皇帝共治天下的官员来说,没能力且不折腾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对陈佑这等有心变革的人来说也是如此。
见陈佑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汪弘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在下以为,主翁教导魏王,还当以诗书礼乐为主,庶务不当详说。”
陈佑叹了口气,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下来:“平远所言是为我着想,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为。”
他看着汪弘洋,出声问道:“若官家无有主见,则易动摇;笃信诗书礼乐,则不欲变革。如此,不若使其知吾之道,若愿从,则事半功倍;若不愿从,则我抛弃幻想。”
这话可以说是掏心窝子了,“抛弃幻想”,是什么幻想?
陈佑没解释,汪弘洋也不敢问,但他知道,他的话陈佑都听进去了,当即起身一礼:“吾愿助主翁布道天下。”
第五百五章 戴和裕心属何方
南昌城内虞丞相府,虞三端坐桌前运笔习字。
他的老父亲说到做到,自从那天打了一巴掌之后,就一直把他关在家中,无事可做的他也只好读书写字。
只可惜,虞鸿雁没想到,他的长孙认同他那幼子的想法,暗地里偷偷帮忙传递消息。
前段时间同城外联络不便,虞三他们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城内串联上。只能说错有错着,被他们拉拢的一名守城将领前些日子联络上了城外的二王子,这更是让虞三等人连连感叹“天命在我”。
写到“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一句,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虞三没有停下,继续朝下面写。
才写了几个字,他侄子虞宗明就推门走了进来。
“三叔,城外有消息了。”
侄子的这句话,让虞三手抖了一下,“之”字的最后一笔斜斜的拖出很长,原本赏心悦目的书法作品就这么毁于一旦。
不过他没有在意这些,甚至顾不得把毛笔上的墨汁撇掉就搁到了笔搁上,然后转身看向侄子,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说?”
虞宗明脸色有些微妙,说话之时十分迟疑:“说是周军会在除夕夜攻城,二王子的意思是让我们通知城里守军,使得这次突袭失败。”
这话一出,虞三脸色立马就变了:“莫非他还心向宋国!”
虞宗明没有说话。
城内城外联络本就要偷偷摸摸,能把这个要求传进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戴和裕不可能还把自己做出某个决定的缘由从头到尾解释一遍。
也因此,不仅仅是虞三,就连虞宗明和其他经手这个消息的人,都不免怀疑戴和裕的用心。
叔侄二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侄子虞宗明率先开口:“三叔,咱们要怎么做?”
听到问话的虞三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一脸坚定的表情:“看来戴和裕已经不可靠了。”
得出这种结论的虞三现在开始对戴和裕直呼其名。
侄子点头附和:“那咱们现在?”
“我不方便出去,小乙你去试探一下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想法。”虞三虽然性子不是太稳重,可他不笨,跟在虞鸿雁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做人做事自有一番风格,“没搞清楚他们怎么想之前别暴露了咱们的想法。如果他们都要听戴和裕的,就让大人出面去找戴官家。”
“那要是他们也不想听二王......呃,戴和裕的呢?”
听到侄子这么问,虞三露出一丝笑容:“那这场功劳,我们就收下了。只是可惜,没有了戴和裕之后,咱们这些人也少了一个能聚集在一块的理由。”
这话显然意味着他们准备在除夕夜周军攻城的时候打开城门放周军进城。至于戴和裕,想来知道虞三带来的那条消息的人,很乐意帮新上司排除一个二五仔。
洛阳仁寿殿,赵元昌半躺在榻上,一只手搭在榻边,太医署一名医监正坐在矮墩上为赵元昌号脉。除了这个人,还有几名医生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这些人都是参与编修医书的良医,自从本草编纂工作从转移到洛阳之后,越来越多的名医参与进这个庞大的工程中来。此时站在仁寿殿里的这几个都是优中选优挑选出来的。
好一会儿,这位医监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起身让到一边,另外一个名医立刻坐下重复他之前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医生都把了一遍脉,几人告罪一声退到一个小房间低声商议。
赵元昌没有在意,他坐起身来拿过一本书就着烛光细细阅读。
好一会儿,一干医生重又走了进来,这群人中唯一有官身的医监作为代表向赵元昌叙述他们的结论。
结果当然是赵元昌身体健康没有大碍,只不过即将换季,可能会导致身体不舒服,只需要多多休养,注意膳食就好。
而药,他们不敢开,毕竟是药三分毒,是以只开了几条食疗的方子,算是聊胜于无。
赵元昌吩咐身边亲信宦官把方子送去尚食局后,便让一干医生离开了。
他自己歇了一会,没有继续躺在榻上,一边招呼奴婢服侍他穿衣,一边吩咐宦官去找秘书少监薛居正。
等他喝完一碗热汤擦嘴净手后,薛居正才堪堪赶到。这边汤还剩下不少,赵元昌直接让人盛了一碗给薛居正。
在正殿坐下,等薛居正喝完汤,赵元昌终于开口谈正事:“宋国之地如今仅余南昌一处未曾拿下,看情况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是时候要考虑江南如何治理了。”
薛居正立刻就反应过来:“官家可是疑虑吴越国?”
“嗯。”赵元昌没有否认,“根据洪州传来的消息,吴越王钱弘倒是真心归顺,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官家可闻‘千金买骨’乎?”
赵元昌似有所得:“可是郭隗劝燕昭王?”
“正是。”薛居正点头,“臣以为吴越王便是官家之郭隗。如今天下渐安,然仍有数处方镇不服朝廷管辖,官家允吴越王裂土封王,可昭示天下官家之仁义。若那些方镇仍不愿来朝,方可施雷霆之怒。如此恩威并施是为王道。”
见赵元昌表示赞同,薛居正继续道:“只不过吴越国既为我大周藩属,百姓名册、山河图志不可不送来朝廷,时节贡品亦不可缺。且王子须至洛阳进学,朝廷亦须派兵护持吴越百姓。”
其实就是四个条件:奉上户籍和土地,按时纳贡,继承人接受“爱周国主义教育”,接受驻军。
这样一来,吴越国同周国其它州县的差距也就只有上计国库的税赋少点以及主官世袭这两个了。
赵元昌略一思忖,觉得可以接受,便点头道:“就如薛卿所言,卿写一份条陈递到政事堂,这事就让政事堂去办。”
“是。”薛居正出声应下。
沉默一阵,赵元昌再次开口:“楚地传来消息,朗州刺史卢子龙在衡州遇刺重伤,楚地叛军倒是愈演愈烈。”
第五百六章 同甘苦战前动员
赵元昌突然说起这件事,薛居正不明白官家是什么想法,便沉默以对。
好在赵元昌没有让他猜的想法,顿了顿直接开口:“子平可有去楚地的想法?”
薛居正愣住了,他没想过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问题。
去楚地做什么?
他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心中却在迅速考虑其中缘由。
他现在官阶是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职事是秘书少监,如果外放,做一任知州没有问题。结合刚刚官家提到的卢子龙遇刺重伤,难道是要他去接手朗州?
他不确定,稍稍思忖后带着一丝试探回答道:“若官家需要居正去楚地,居正便去楚地。”
赵元昌哈哈一笑,指点着他道:“你倒是滑头。”
笑罢便收敛笑容道:“沈涌之乱已经影响到攻宋之战,粮草转运、后勤补给都要单独拿出来,那边缺一个转运大使,你可有信心担起这个责任来?”
薛居正心头咯噔一下,心中泛起惊喜,连忙起身作揖:“臣必不负官家之望!”
嘉定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己巳,敕命太中大夫薛居正任荆襄转运大使、检校枢密都承旨。
南昌城外军营,陈佑等站在他前面的赵德昭端着碗走开,才上前一步把盛了饭的碗递给伙头兵:“按照正常标准来。”
伙头兵应了一声,舀了一块巴掌大的猪肉,一勺咸鱼烧黄豆,一勺过水的咸菜,然后把堆得满满的碗重新递给陈佑。
陈佑接过碗,拿了一双筷子走到赵德昭身旁坐下。
他手中的碗是木碗,比较厚重,好处是不容易坏,不过木制碗也不太好清洗。
同身旁赵德昭手中的碗对比一下,他的碗明显要大一圈,而赵德昭那个则是特制的小碗。
待这一条队伍所有军士、包括伙头兵都端上碗,赵德昭朗声道:“都吃饭吧!”
听到魏王发话,众人这才一起动筷。
其实正常情况下都是谁先打好饭菜谁先吃,只不过这一次两名主官在场,主官不吃,这些人也不太敢先吃。
不过,哪怕是有这样的不方便之处,但看到国朝亲王、看到一镇节使都和他们这些大头兵一块吃饭、吃一样的饭菜,着实让这些文化水平不怎么高的军兵心中感动不已。
这也是陈佑所需要达到的效果,这两天他一直陪着赵德昭视察诸军,除了早饭是单独吃,中饭晚饭都是和普通军兵一起吃。
视察是为了表示魏王以及他陈佑没有忘记将士们、十分关心将士们的生活。而一起吃饭,除了要表达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其实是伙食没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类的问题。
赵德昭还小,吃饭就只是吃饭,而陈佑却是一边吃一边跟身边的军兵闲谈。比如操练、比如攻城、再比如哪个战友的糗事等等。
陈佑大多数都是问出一个问题之后便默默倾听,但他又是也会说出一些自己的看法或者其他将校的糗事,渐渐地围在旁边的军兵越来越多。
就好似一老头摆开阵势侃大山,一群闲汉围观起哄一般。
就在饭快吃完的时候,陈佑说到了饭菜的问题,突然指点着碗里吃了一半的咸鱼笑道:“某估摸着你们吃着咸鱼也吃得烦了,今天不是除夕么,营中备了不少青菜,晚上一起吃!”
“嚯!”一群惊叹之声。
声浪渐渐传开,至于他身边,立刻就有人问道:“吃的是什么菜啊!”
陈佑笑道:“还能有什么菜?绿叶子的菜呗!不过先说好,冬天这青菜可不好找,每人一个都不够,只能切碎了烧成汤,大家每人一碗汤尝尝鲜。”
这句话也很快传播出去,哪怕只能喝一碗蔬菜汤,也依然引起了一阵阵欢呼声。
看到这一幕,赵德昭有些难以理解。
也不怪他,为了保证他的身体健康,几乎每一餐都会有新鲜蔬菜,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会因为一碗青菜汤而高兴成这样。
好在做了这么久的师生,师徒二人渐渐有了默契,陈佑不用赵德昭开口询问,便装作叹息的口吻道:“这咸物虽是好味道,可天天吃却也受不了,倒是这冬日青菜不易得,等闲人家却是轻易吃不到。”
赵德昭的确聪慧,听到陈佑的话后立刻明白了陈佑的意思,不上嘴不再说话。
吃完后,碗筷自有亲兵去洗刷,陈佑同赵德昭一起回到中军大帐,很快负责后勤伙夫的僚属和一干即将出击的将领陆续来到此处。
所有人都到齐,亲兵关上门,自此刻起房屋四周两三丈内禁止任何人靠近。
而房间里面,随着人数的增多,原先冰冷的空气渐渐升温。
陈佑扫视一圈,看向后勤僚属:“今晚饭菜先紧着要攻城的部队供应,申时之前要能开饭,等他们都吃上了再轮到其它部队。”
“是!”那僚属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点头应下。
随后,陈佑又看向这些将校,吩咐道:“今晚行动顺序都记好了,若是哪个出了差错。我陈某人可不会耗费心思去保他。”
“大帅放心!”
“陈节使放心便是!”
“长史不必担忧!”
各种不同身份的人纷纷呼喊出声。
陈佑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态,直接转入下一个话题:“晚饭我依然会陪着大王到底下去视察,基本上是我们到了哪个,哪个就开始。吃完全都早点休息,最迟明日寅末开始攻城。”
寅末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个时辰,正属于黎明前的时间段。
“辎重营今晚辛苦些,少休息点,最迟寅正就得备好早饭。具体该什么时候起来,你们自己决定。”
“填壕车、投石车等全都做好准备,回去之后仔细检查,以免到时候出错。”
陈佑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屋内所有人全都神情严肃地听讲。可以说升官发财就看明天了,没有人愿意在看到光明的前一刻倒下。
最后,陈佑总结到:“不论是辎重营还是预备攻城的队伍,都要记住两条,第一个是一定要隐蔽,第二个是一定要迅速。”
第五百七章 豫章故城烽烟平(一)
“问到了,是卯初。”戴和裕在房间内走过来走过去,心中有些紧张,“要不要通知城里面?”
坐在椅子上的刘若听到这话,连忙道:“主翁少言!”
说着,他站起身来提醒道:“主翁乃是要为周国立下大功,非是要替宋国破敌制胜!告知城内今日攻城便也罢了,若是再说出详细时间,恐被朝廷不喜。”
戴和裕面色一滞,一脸丧气相坐到椅子上,点点头默然不语。
“总归城内已经知晓,遭受突然袭击有些慌乱也正常,即便之后因为早有准备而把周军拦在城外,也只会被当成警惕性高。”
刘若犹自说着,试图让戴和裕心情平缓下来:“有这次失败,之后主翁联络城内取胜方显得胜利来之不易。”
戴和裕面色和缓,带着一些自嘲道:“印禅所言有理,是我着急了。”
“主翁身负宋国诸臣之望,日后宋国文武境遇如何全系在主翁一人身上,不怪主翁急切。”
刘若一脸真诚地为戴和裕解释,倒让戴和裕面色越来越好,看向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有一种“知我者刘印禅也”的感觉:“正是如此!”
南昌城内大牢,单江张开臂膀,任由旁人帮他套上棉衣。
然后一边让人给他扣衣扣,一边接过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温酒,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
“走,前头带路!”单江长出一口气,跟着来接他的男子离开这座关了他两个月的监狱。
一路小心翼翼,很快就来到了一间靠近东城门的宅子里,屋内已经坐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虞三的侄子虞宗明。
裹挟着寒气走进正堂,单江环视全场,没有看到虞三,当即皱眉道:“三衙内呢?”
虞宗明立刻站起来叉手道:“家叔被软禁在家,故而由宗明过来替代。”
“原来是小衙内。”单江面色和缓朝虞宗明点头。
他被抓之前在宋国还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将领,大家之所以都愿意找他出来做旗帜,除了能接触到的就他最高外,还有便是看中他同戴和裕的关系。
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故而虽然表现的比较强势,但他也没有太过于落旁人的面子。
此时屋内就只剩下一个主位,在场众人除了虞宗明,其余要么是副手,要么是幕僚,那些将军校尉没敢亲自过来相聚。因此单江没有多客气,直接就坐到主位上。
“大概情况我已知晓。”他主要是看着虞宗明说话,“二王子说要我们今天配合周军入城,可曾告诉我们具体时间?”
这话一出,包括虞宗明在内,好几个人脸色都有微弱的变化。除了他们这些直接接触到戴和裕命令的人,其他人听到的版本都是“二王子让大家除夕配合周军入城”,单江自然也不例外。
稍稍沉默,虞宗明出声解释:“之前送来消息时周军攻城的具体时间还没确定,之后就再也没传消息过来了。”
单江点头不再纠结,他也是带兵的,明白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可能事事如意,当即略过此事,开始商讨如何才能配合好周军。
“既然要突袭,肯定是选择入夜之后天明之前,也就是酉时至辰时这一大段时间,周军都有攻城的可能。”单江靠在椅背上,看着屋内诸人问道:“先确定一下,那些队伍在这段时间要守城?”
除了虞宗明的八个人中,有六人举了手。
这人数还算可以,单江稍稍有些满意,继续询问:“可有把守城门一片的?”
这一次没人举手。
虞宗明轻咳一声打破安静的氛围:“守城门的是最得戴官家信重的将领,一般人没办法靠近城门。”
“嗯。”单江表示理解,其实来这里的副手幕僚所代表的将校,如果真得被戴延康所信重,会有几个主动背叛戴延康还真不好说,有可能一个都没有。
他撑着脑袋暗自思索,一干人等全都静静地等待没有出声。
虽说大家有以单江为首的打算,但也不是不能改变计划,故而现在一个个不出声全都是在看单江的实力如何。只要不低于平均水准,便可以追随。
思忖一阵,单江抬头道:“那这样,今天不守城的费心注意些,盯紧了城门,一旦战事起,立刻夺门。”
说着他停下来询问:“这里是东城,也就是说咱们大多都是在东城门这里对吧?”
“是的。”虞宗明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行。”单江站了起来,“这样吧,劳烦诸位站起来,嗯,就假装某是城门,靠近城门的站在离我比较近的地方,由近及远依次站好。”
几人互相看看,纷纷应声起立,不过须臾便排好了位置。
单江向前三四步脱离队列,转身看了一眼,指着最中间的两个人道:“一旦发现周军攻城,你们就放弃守城,全部去解决城门处的守军。”
“好!”
“至于其他人也一样,发现攻城就立刻离开,只不过你们的任务比较重,赶快去围了武库和粮仓。”单江提醒道,“都别忘了在城头留人引路解释,面得对面心中生疑不敢快速入城,到时候危险的就是我们。”
“单将军放心,我们都晓得。”
“行,那就这样。”三言两语确定了如何行动,单江拍拍手便让大家都散了。
一干副手幕僚们悄悄出了宅子各自去寻主官,很快屋内就只剩下单江和虞宗明。
见虞宗明一动不动,单江有些惊奇:“小衙内是准备在这里等一夜么?”
虞宗明呵呵笑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是在这里陪单将军一起等着吧。”
单江能听出虞宗明心中的不安,当下宽慰道:“小衙内不必太过担忧,若是周军不攻城也便罢了,但要攻城,有我等相助,定能使大军入城,不会有意外。”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商讨反送到这些人中没有给宋国朝廷通风报信的人。只不过这种事情概率很小,就没必要讲出来吓唬虞宗明了。
第五百八章 豫章故城烽烟平(二)
虞鸿雁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府中时天已经黑了,身为一家之主,他刚一进门,府中厨子就开始准备晚饭。
老仆看他歇得差不多了,便让人上菜,同时还吩咐送一份到虞三的小院中。
直到这时,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虞鸿雁才发现家中少了一个人:“宗明呢?”
“说是外出访友去了。”老仆没有多说,只是把当时虞宗明的话重复一遍。
虞鸿雁听完皱起眉头,稍稍沉吟才道:“那就不管他了,咱们先吃。这里没旁人,你也别站着了,坐下一起吃。”
另一边,虞三却是心情激动,一遍吃着饭一边想着等周军进城之后该怎么做。尤其是听说城外周军表面上由魏王统率,实际上却是保信节度使指挥,对这两个人又要是怎样的态度,着实令虞三头疼不已。
当然,再头疼也比不上戴和裕的事情头疼。由于还要扯着戴和裕的名头来鼓动那些将校,所以这次接应名义上还是单江来主持,参与的大部分人都以为自己接到的是戴和裕的命令。
若是事成,该如何处理此事?
虞三突然叹了口气,大事未成他就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去找单江,更不该去联络戴和裕。
一想到这事,可口的饭菜也味如嚼蜡,简单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筷满面愁容地走来走去。
宋国王宫,戴延康原本已经躺下了,但久久未能入睡,重又睁开眼坐起身来。
卧房之内只有他一人,黑黢黢地什么都看不见。
坐了一会儿,他喊了一声:“上灯。”
外间靠在门边打瞌睡的小宦官听到喊声,一个激灵差点摔倒在地。好在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声音是从房间里传来的,连忙推门进去就着外间的灯光点亮。
温暖的光芒瞬间把房间填满,戴延康挥挥手示意宦官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戴延康坐在床上盯着跳动的火光看了好一阵,才掀开被子披上一件厚氅起身走到窗前。
伸手推开窗户,顿时一股凉意侵袭而来,直让他浑身毛孔颤栗,这么一激,却使他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今天是除夕夜,然而南昌城内却没有多少除夕的氛围,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周军围城。为了这个,城内守军的除夕就是晚饭加了一块肉,至于城外周军的青菜和酒,那是想都不要想。
戴延康觉得自己找到心神不灵的原因了,就他所知,周军有过几次乘着节庆攻城的经历,如今恰逢年节,叫他升起一些担心。
自嘲一笑,戴延康探出身子把窗户关上,然后高声道:“准备一下去城头巡视。”
“是!”外间小宦官立刻答应,脚步声由近及远,顷刻后又由远及近,推门进来服侍戴延康穿衣。
“怎么戴官家出来了!”
听到戴延康要来城头巡视的消息后,虞宗明难以压抑住自己的心情,语气有些激动地问出声。
他只是慌乱之中下意识地这么问,并没有期待能得到什么答案。
不过坐在他身边的单江却给了确切的回答:“今天毕竟是除夕,可惜因为重兵围城没有酒肉,他戴官家也就只能星夜慰问来稳定军心了。”
单江是一点都不慌,但虞宗明听了他的解释却没能平静下来。
没办法,不同于单江是什么都不知道,虞宗明可是明白戴和裕准备把周军今日攻城的消息传给宋军,若不是被他们几个经手的人拦住,怕是城内此时已经严阵以待做好准备了。
这时候戴延康突然来城头巡视,虞宗明这种心里有鬼的忍不住就会多想,是不是戴和裕通过其它途径把消息传给了戴延康?
就这样,虞宗明越想心越慌,禁不住问道:“单将军,你说是不是戴官家他发现什么了?”
“不可能!”单江倒是斩钉截铁,只不过他看向虞宗明的目光却带了些不满,毕竟此处不是只有他们两人,虞宗明这番表现可以说是在祸乱军心。若是他领兵在外,这种人定斩不饶。
“可是......”
虞宗明话未说完,又有人敲门进来:“国主去南城了!”
“嗯。”单江沉稳的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中书册。
而虞宗明则是松了口气,浑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才看向单江强笑道:“将军果然是料事如神。”【1】
单江瞥了他一眼,虽然不想理会,但还是开口解释一句,免得太过伤面子:“算不得什么,经历的多了自然就会晓得。”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接近子时,单江估摸着城内应该是消停了,突然开口:“让咱们这边的都歇着吧,周军估计要到卯时左右才会攻城,咱们养足精神准备帮忙。”
有了先前的事情作为铺垫,这一次单江的判断就没有人再来质疑,候在这边的一干僚属立刻就四散而去把他的话通知给领兵的将校们,至于听不听,自有那些人来决定。
城外大营,赵成双睡得迷迷糊糊,正做着横刀跃马封侯拜将的美梦,突然被队正叫醒。
他睁开眼,只听得队正面容严肃:“赶紧起来准备,过一阵咱们就要攻城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赵成双脑袋发懵,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好在他手上动作不慢,在精神不集中的情况下没有出什么差错地穿好了衣服。
拎着大刀跟着同一队的战友钻出泥土房,寒风打在脸上顿时叫他清醒过来。
此时天还黑着,只有营地之间星落般的灯火在寒风中跳跃。
赵成双是国姓,可惜这个姓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当兵好几年了,到现在也还是一个大头兵,倒是跟着的将领换了五六个。
眼下要攻城了,他的想法就是小心点别死。可和从前不同,他现在进了攻坚的先锋营,在惨烈的攻城战中想要不死,有一些困难。
没时间给他想那么多,伙头兵很快就把早饭分发到每一个要参加攻城的军汉手里。赵成双一边吃着饭,一边思考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少点危险。
寅正,手脚活动开的军汉们开始在空地上整队。
第五百九章 豫章故城烽烟平(三)
这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把人叫起来,换谁心里都不会爽快,不过整队的时候却没有人发牢骚。除了那些队正都头发号施令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旁的话语。
这样严格的纪律一来得益于之前那顿热乎乎的早饭,二来上头说了,哪个敢乱咋呼就扣赏钱。
当兵吃粮、当兵吃粮,这年头当兵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一把花的?就好像赵成双梦里想着封侯拜将,梦醒了却想着怎样苟活过这一次战斗一般,大头兵们比较现实,没人愿意因为嘴欠说话而丢了一笔赏钱。
列队整齐后,开始下发纸甲和长梯。
纸甲出现有些年头了,本是质量不差,又比皮甲易制。因此像赵成双这种需要着甲,但又不适合着重甲的军汉,有条件的就会配备纸甲。
一切准备就绪,赵成双把刀别在腰间,袖着手跺脚,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冷。
没让他等多久,队正便招呼着这一队的几个人跟紧大部队,一齐朝城墙方向移去。很快,赵成双所在的这个营便井然有序地通过填壕车
赵成双这个队没有长梯,正巧队正也是个当了好些年大头兵的老油条,虽然大家在向城下赶,但在队正的带领下,一队数人却是渐渐落在了后方。
战场上乱糟糟的,再加上天黑,一时之间没人发现这一队人的小动作。
然而路终有尽,跑得最快的一群人已经把梯子搭上了,直到这时,城头总算是有了些动静。
南昌东城小院中,虞宗明靠着墙坐着,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是困到了极致,今天不同以往,他不敢去睡。
城墙方向隐约传来锣鼓声,虞宗明好似没听到一般,垂下去的头抬起的速度越来越慢。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嘭”地一声,院中传来一声呼喊:“周军攻城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响,虞宗明被院中声响一激,一头栽倒在地。
惊到的不止他一个,这处安静的小院很快就热闹起来,原本和衣休息的单江立刻跳下床,一边推开房门一边高声道:“快出去把旗号打出来!”
留在院里的众人很快就四散而去,以这座小院子为中心,二王子戴和裕领兵入城戡乱的呼喊迅速在城内扩散。
一干人等离开后,单江灌了一口热水,看向虞宗明:“衙内是跟我去城门那边,还是留在这?”
“我同将军一块去!”
虞宗明连忙表态,他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了,眼看就要成功,不亲眼看到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单江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大踏步朝外走去,虞宗明连忙跟上。
刚刚走出院门,虞宗明看到门外站着七八个汉子,正犹疑间,就听其中一人道:“将军,人都到齐了!”
听到这话,虞宗明顿时一惊,他没想到单江竟然还瞒下了一部人马!
单江没有猜虞宗明心思的想法,就当身边没有虞宗明这个人一样,直接开口:“去东门,开门迎周军入城!”
“是!”有三人大声应下,随即转身跑开。
虞宗明刚反应过来,就听见周围的巷子里传来号令声,紧接着一阵阵的脚步声响起,五六百名手持不同器械的军汉列队走出巷子,一路小跑朝东门去。
看到这一幕,虞宗明更是心中焦虑,他暗自决定一定要先见到陈佑,最好能揭穿戴和裕的真面目。
南昌东城墙,黄通身披轻甲手握大刀盯着平静地有些过分的城头。
他负责的这一段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四十人登上了城楼,可问题是这三四十人上了城楼之后仅仅发生了几起时间短规模小的战斗。
攻城会这么容易么?
当然不会!如果攻城这么容易,他们这几万人顿兵城下数个月的意义是什么?
这么想着,他扭头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城门,那一段城墙上已经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那才是正常的攻城战。
黄通还在那里疑神疑鬼,突然有人从城墙下方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将军!将军城内守将降了!现在正带着人马进攻城门守军!”
黄通心跳加快,结合现实情况,他认为这件事真实性很大。
“我去看看!”这句话喊出,黄通立刻大踏步向前,来到城下将刀插在腰带上,手脚交替顺着梯子爬上了城墙。
“将军!”
他刚从垛口跳到城墙地面上,就听得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在下是宋国龙武军程超!特在此迎将军入城平乱!”
抬头一看,一个昂藏大汉满脸堆笑地叉手立在前方,只是这笑容太过夸张,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有些扭曲。
黄通不知道眼前的程超按照计划应该带兵去夺城门,但为了第一时间在周军面前表现,他选择了留在这里等待。
没有第一时间理会程超,黄通四下一扫,眼看登上城头的本部兵马越来越多,这才放下心来,朝程超抱拳道:“欢迎程将军举义!此时不宜多谈,还当尽快引大军入城,擒住宋国主才是!”
“是!是!”程超连连点头,“在下听将军的吩咐!”
“劳烦程将军立刻带人夺下城门。”
黄通没有客气,直接就下了命令。
程超也不耽搁,朗声应下,立刻转身招呼手下兵马集合朝城门而去。虽然同之前单江定下的计划一样,甚至还迟了点,但对程超来说,有没有在周军将领面前露面,其间差别仿若天壤。
“牛二!这一段城头你看好了!若是丢了拿你是问!”程超走了,黄通开始吼叫着下令,“周大淮!带人去守着下城的楼梯!王钱回去禀报长史咱们这里可以接应兵马入城!”
一条条命令传下去,很快黄通的将旗和他这一军的军旗都立在了城头。营正牛二在打退了另一段城墙上的宋军之后,直接在两军交界处点了一个火堆,既为阻敌,也为照明。
黄通这一军,除了牛二营,其余诸营全都通过楼梯涌下城墙。留周大淮营守备,余部迅速朝另一段城墙的楼梯冲去,他们准备同城外攻城的部队两面夹击守城宋军。
另一方面,四周友军见黄通军控制了一段城墙,也不再拼命攻城,而是渐渐朝这边转移,直接登城以减少攻城伤亡。
第五百一十章 豫章故城烽烟平(四)
走得再慢,城墙就在那里,赵成双这一队人终于到了城墙脚下。
“成双你先上!”
围在长梯下方,队正发话,赵成双哪怕心中不愿,也不得不老老实实扶着梯子开始网上爬。
好在城墙上已经有不少周兵在同宋兵纠缠,单纯的爬梯上墙要安全许多。
在城下大家都要聚在一起,到了城头之上乱战之中还保持建制就有些困难了。赵成双已经打定主意,一到城头,立马找一个角落缩着,到时候打赢了就跟着追击,打输了就立刻爬下城头实在不行投降也可以,反正是当兵吃粮,吃赵家的粮还是吃戴家的粮没有区别。
一想到这里,赵成双动作加快,眼看爬上了城头,扶着木梯上端,弯腰弓背正要跳过去,只听得一声“杀”,胸腹间感觉到一阵刺痛。
恍惚间看到离他两步远有一个面目狰狞的宋兵,而那宋兵手里正端着一杆木枪,这木枪的一头在宋兵手里,另一头却在他的胸腹间。
那宋兵手中长枪向前一送,然后猛地一收,带出一股鲜血。
紧跟着赵成双往上爬的那个周兵脸上溅到了鲜血,在他的骂骂咧咧中,意识模糊的赵成双从城头栽到了地面,再无声息。
城头弓弩射程之外,陈佑陪同赵德昭、吴越王等人观看大军攻城。
身后就是军营,身周有三千禁军守护,不需要担心安全。
不过现在天还没亮,他们站在这里也只能看到城头人影憧憧,然后等待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夜袭就是这样,人一旦撒出去,再想有效指挥就困难无比,只能指望一线的将校临机决断。
前方战斗紧张激烈,后方观看的陈佑等人却神情放松地聊着天。
攻城战斗不知进行过多少次,这次元日突袭如果没能成功,也只是诸多战斗中的一次,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得失之心都没有,自然就不会太过紧张。
眼看着登上城头的周兵有如下饺子般一个一个往下掉,钱弘叹了一声:“看来城内守军已经反应过来了。”
潜台词就是这次突袭失败了。
陈佑也点头:“再过一阵便收兵吧,不急这一次。”
正说着,被黄通打发过来报信的亲兵王钱一路小跑着越过壕沟,还没近前就高声喊道:“长史!城内守军举义!黄通将军已经控制城墙!”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陈佑深吸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眺望战斗激烈的北城墙,略一思忖,立刻下令:“全军备战!潘美立刻去东城!通知皇甫楠,封锁各条道路,以免贼逆走脱!”
稍稍停顿缓了口气,他高声道:“传令诸军!入城之后不得擅杀庶民!不得奸淫掳掠!待停战后我自允全军庆贺三日!”
潘美应了一声便快走几步翻身上马往东城去,立在陈佑身旁的一干传令兵皆擎着旗子朝各部飞奔而去。
看了一阵,陈佑继续吩咐:“卢仲彦准备魏王入城事宜,待破城之后,王宫、粮库、武库,诸大臣府邸皆不可擅动。”
说着他扭头看向戴和裕,见戴和裕一脸木楞,不由皱眉心生不满,但还是压下心中情绪,高声喝道:“二王子!”
“啊?”戴和裕猛然回过神来,“哦!是!是!”
他这副模样,叫一旁看着的钱弘暗笑不已。
“劳烦二王子将城内情况介绍给卢将军。”陈佑挥挥手,让卢仲彦自己去同戴和裕交流。
魏枢密府,魏彦昌正睡着,突然被人叫醒:“相公,相公,周军攻城了!”
魏彦昌睁开眼,脸上带着迷茫,看清眼前人是自家管家,这才清醒过来:“什么事?”
“周军攻城了。”
听到这话,魏彦昌迅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更衣,我要去城头!”
急匆匆换上衣服带着数名护卫朝北城赶去,还没到城头,后方突然跑来一个校尉:“魏相公!魏相公!”
魏彦昌在车内闭目养神,听到喊声后敲了敲车厢:“问问什么事。”
车没停,但跟在他身边的亲信拨马调头,高声询问:“你寻相公是为甚事?”
那校尉连忙喊道:“东城有人反了!龙武军的程超已经领着周军入城!”
话音刚落,前面的魏彦昌突然喝道:“停车!”
亲信明白魏彦昌的想法,连忙招呼那校尉来到车前。
正好魏彦昌掀开障尘,目光灼灼地看着校尉:“你所言可属实?”
“句句属实!”校尉连忙赌咒发誓,“小的就在龙武军边上,眼看着龙武军被程超那厮祸害,这才连忙来禀报相公!”
魏彦昌揽着障尘的手抖了几下,随后放下障尘靠到车里。就在众人疑惑时,他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去禁军大营,通知护圣军张寒守住南门,禀报官家有内间开城,请官家准备自南门出城。”
他那亲信朝四周一看,指派几人前去通报,紧接着安排马车调转方向朝禁军大营而去。
东门,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起,攻城的周兵们顿时欢呼起来:“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驻马门前的潘美见此,举起马鞭高喝一声:“速速包围宋王宫!升官发财就在近日!”
话音未落,马鞭向前斜指:“随我冲!”
马鞭一甩,胯下战马嘶吼一声,瞬间蹿了出去,之前挡在城门洞的周兵们纷纷躲闪到一旁,免得被冲撞到。
十多名亲卫护在潘美四周,近千位骑兵跟在潘美身后,马蹄声隆仿若雷鸣,一股洪流冲破城门朝王宫奔涌而去。
站在路旁眼看潘美带着骑兵冲了过去,黄通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反正上面没有严令他必须守住城墙,那他也没必要继续在城墙这边等着。
毕竟潘美身后的骑兵只有千余人,攻破王宫或许没问题,想要围住王宫却是远远不足。
他当即高声喊道:“各营!去王宫!”
同他一个想法的还有很多人,除了一些正在同宋军缠斗无法摆脱的周军,一干已经入城的部队都在主官的带领下朝王宫方向奔去。
东方既白,陈佑等人终于能看清城头情况的时候,北门也被攻下。
这时候原先不准备参与夜袭的部队也都被唤起整军,此时顾不上让大家先吃早饭,卢仲彦得到陈佑的授权之后十分迅速地下达一条又一条命令。
由于东城潘美已经带人去了王宫,北城这里就没那么急切。
卢仲彦先是安排兵马完全接管城墙守备,之后一边安排各军以营为单位依次入城前去保护仓库、武库以及高级官员宅邸,一边派人通知皇甫楠接管其余各处城墙。西南方向的水门不需要他操心,这是由宁强来负责的。
等北城墙完全被周军掌握,卢仲彦带着亲卫入城,他将主导肃清城内残兵的任务。
陈佑这边,则在魏王的主持下召集文职僚属商讨接下来诸军行止。
只是刚开始还没说几句话,广节军的孟博明就进来了:“都监,卑职有要事禀报!”
陈佑对这孟博明还有印象,当初是章鹏的亲兵,算是章鹏亲信,现在正是争功的时候,怎么章鹏派人过来说要禀报?
心中疑惑,嘴上却不慢:“何事?”
孟博明连忙抱拳躬身:“都监恕罪,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晓。”
陈佑更是皱眉不已,在座的不全是他的亲信,孟博明当众说出这话,着实有些看不清形势。
没时间在这里耽搁,陈佑起身朝赵德昭行礼,告罪一声便带着孟博明走出房间。
来到一处角落,孟博明不等陈佑询问便急不可耐地说了出来:“都监!刚刚在城里有一个叫虞宗明的找到章都指,说戴和裕原本打算把咱们除夕攻城的消息传给宋军。幸好那个虞宗明和其他几个知道的人把这个消息拦了下来,然后说是戴和裕通知今天攻城,让几个同戴和裕有关系的将领一块倒戈,这才让他们顺利举义,没有出问题。”
孟博明的话语有些乱,但陈佑还是听明白了,正是听明白了,所以他脸色沉了下来。
“把虞宗明带下去歇着,问问都是哪些人知道戴和裕要给城内报信,一个一个问那虞宗明说的是否属实。”陈佑稍一思量,便做出安排,“这事交给章鹏来办,不要让旁人知道。”
“是!”
孟博明带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陈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快步走进屋内,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次有不少宋军将领举义,我们既不能不防着点,也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大家议一议拿出一个好法子来。”
潘美那边,凌晨时分街面上没人,一千骑兵很快就来到王宫前方。
别看王宫只是普通宅院改建,但它也有一人多高的外墙,内侧甚至还筑了一道矮墙供人站在其上观察放箭。用骑兵攻城不现实,哪怕这王宫根本算不上“城”。
潘美等人离得还远时,王宫守军就听到声音做好了准备,眼见周军出现在街道上,立刻就是一阵箭雨过去。
第五百十一章 豫章故城烽烟平(五)
好在潘美本就没有依靠骑兵攻坚的想法,他的来这么早的目的就是防止戴延康逃走。
离得远远地就有一拨一拨的骑兵拐进岔道,朝王宫各门而去。潘美早就知道宋王宫不大,一千骑兵使用得当的话,凭借快速支援的优势,倒也能拦住王宫内外进出。
更何况潘美不需要阻拦太久,后方步军很快就会跟上来。
端坐在马背上,潘美不时根据各处传回来的消息调整自己的命令。
之前为了防止戴延康逃跑,身先士卒来得有些急切,现在看人堵住了,就可以好整以暇地调度兵马,以求万无一失。
戴延康被叫醒的时候有些迷迷瞪瞪,听到是周军入城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只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戴延康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时之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乱哄哄地,尤其是得知城内很多反叛之人打着戴和裕的旗号时,更是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决定。
生死存亡之际,应该做的是立刻行动起来,而不是在这里思前想后懊悔怀疑。好在他身边也有忠心之人,禁军都指挥使毕庆之眼见着城中生乱而戴延康迟迟没有发出命令,直接带着数名亲信跑来查看情况。
戴延康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被人一提醒立马就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连忙调集王宫内部的兵马准备朝王宫外的禁军大营奔去。
至于魏彦昌所说的直接通过南门撤离出城,做是肯定要做,但必须在他戴延康把禁军握在手里之后再去做。
丢了那些兵,他这个江南国主就什么都不是。要么带着兵马撤出南昌,要么就在城内降了周国,戴延康没有第二个选择。
只是他在那里自我怀疑耽搁了一段时间,等百余亲信聚集时,宫外已经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官家!”得到宫墙处传来的消息,毕庆之立刻看向戴延康。
“强冲出去!”戴延康的决断力又回来了。
“是!”
毕庆之高声应下,他已经把平时佩戴的长剑扔下,换上了惯常使用的熟铜大锤,看上去着实威猛无俦。
来到宫墙下,探明墙外只是一些骑兵,暂时无法强攻后,戴延康立刻命令一干护卫王宫的兵马向他集中。
这一段宫墙上很快就多了不少守军,没有等一切安排妥当,看人手差不多可以一用,戴延康便沉声下令:“动手吧。”
毕庆之手持双锤站在宫门前面,高喝一声:“开门!”
宫门大开,只见门外百余骑兵远远地围着,手持利刃似乎跃跃欲试。
毕庆之估算了一下距离,周军骑兵所在位置正好是墙头弓箭射程之外,而且还预留了一段提速的距离。从骑兵所在到宫墙底下,差不多可以把马速提到最高。
他做了个深呼吸,猛然举起右锤:“冲!”
话音未落,当先朝外冲去。
见城内动了,城外骑兵也没犹豫,若是叫宋兵冲到眼前,骑兵的优势就会变成劣势。故而哪怕是前进会受到墙头弓弩的威胁,这些骑兵也不得不拍马向前冲去。
戴延康为了能顺利抵达城内的禁军大营而调动王宫守军自然瞒不过一直盯着王宫的潘美,只是戴延康着实谨慎,没有等人到齐,估摸着够用便果断发动。
这一下便打了一个时间差,等潘美终于判断出王宫宋军调动目的地时,宋国主闯门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这时候就显现出骑兵的好处了,因为调动支援速度快,哪怕担心这是戴延康的声东击西之计,潘美也没有耽搁,安排好十数人留守警戒便立即带着亲随骑兵朝王宫西门而去。
待他赶到时,战场已经从宫门口转移到六七十丈外的巷子里了。
此时一名浑身浴血,手持双锤的男子站在巷子中,从宫门口一直到他身边,鲜血、人尸马尸一直延伸过去。
似是发觉无人敢近身,那男子转身朝西边走去。他这一动,包围在巷子另一头的周军竟然毫无胆色地向后退。
原本和谐的场面这么一乱,看得入神的潘美回过神来,马鞭指着那男子道:“此是何人?”
身边无人能答。
就在这时,负责这一片的都头一路小跑过来:“将军!戴延康朝西边军营逃去,我已安排人马追赶拦截!”
潘美微微点头,一个猛士怎么也比不过一个藩王重要。
见弓弩已经调了过来,潘美就准备离开去追戴延康。
这个浴血猛士正是毕庆之,他是为了给戴延康殿后而留在这里的。他到现在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已经脱力了。
眼看着周兵前方出现弓弩手,毕庆之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站定原地稍事休息,看弓弩是已经准备射击,他突然举起右锤,高呼一声:“当先者江夏毕庆之也!”
一边喊着,一边迈着沉重的脚步朝西边守军冲去。
“放!”
一声令下,箭枝划破长空的声音响起。
毕庆之最终没能来到周军面前,他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被震动的潘美驻马立在原地呆了许久,之后喟然长叹道:“可惜了一个好汉,厚葬吧。”
言罢,立刻挥鞭朝西边追去。
南城,皇甫楠带着石守信穿过城门洞走进城内。
“皇甫都监,咱们就在这边等着么?”
听到石守信的问话,皇甫楠微微摇头:“若是一直守着城门什么事都不干,咱们也就只能得一个苦劳。”
石守信正要继续说话,突然跑来一位信使:“皇甫都监!石将军!宋王戴延康已经逃出王宫,很可能会收拢城内禁军冲击城门!潘将军请你二位做好准备!”
乍听这消息,皇甫楠同石守信对视一眼,皇甫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这是上天都不愿意我们辛苦一场只得了个苦劳。”
很显然,只要抓住戴延康,他们两个就这功劳就定了。
石守信点点头:“除了守城的兵马,其它全都派出去搜查,都监以为如何?”
“甚好!”皇甫楠十分满意。
第五百十二章 豫章故城烽烟平(六)
阵阵高呼响起,潘美看着眼前的混乱的战场,神色中带着急切。
戴延康同接应的宋军合流后,潘美的先头部队便被拦住,等后方步军赶上,戴延康已经不知去了何方。
巷战就是如此无奈,待步军接手战场,潘美便下令马军脱离战斗,分成小队沿四周街巷搜索宋军部队,看能不能发现戴延康。
此时天色未亮,但城内却是灯火通明,军队手持火把也就罢了,主要是城内各处起火也不知这火到底是何人所点。
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和嚎哭声,潘美跨坐在马背上,能看到不时有军汉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冲进街边民居,然后引发尖叫甚至惨叫。
但是他没有去管,身为周军将领,要想早些结束城内乱象,那就要尽快擒住戴延康。
“发现戴延康了!”
突然一声让潘美猛然转过头去,正是他派出去一名骑手!
南门附近,戴延康身边站着魏彦昌,两人看着手下军兵同周军纠缠,脸色严肃无比。
“官家放心,张寒仍在城头抵抗,周军腾不出太多精力来。”
事到如今,魏彦昌也只能这么安慰戴延康。
戴延康当年镇守武昌那么多年,手下也有些忠心耿耿的文官武将。
可惜这时候文官起不到什么作用,而武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忠心将领死的死降的降,那些依然忠诚的全都在城内若不在城内就早早领兵勤王了,总会有些动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各处州县除了些盗匪乱兵,一个个都平静得很。
现在,戴延康看到依然忠于他的兵将一个个倒下,不由得开始怀疑,就算他逃出了南昌城,还能东山再起吗?
西楚霸王孤身渡江,还能再拉起八千子弟兵吗?
宋军还在战斗,然而宋国主已经失去了斗志。
他突然长叹一声:“明邦,停手吧!”
“臣定护得官家......官家!”说到一半,魏彦昌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向戴延康,花白的胡子也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起来。
“咱们都老了。”戴延康的音量有些低,差点就被四周的喊杀声掩盖下去。
魏彦昌看着戴延康,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和虞鸿雁不同,尽管子孙后代早早安排好了后路没想要为宋国殉葬,但他本人是愿意为戴延康死战到底的。可是没想到,戴延康竟然失去了死战到底的决心。
好一会儿,他终于吐出这么一句话:“我听官家的。”
戴延康脸上带着缅怀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稍稍提高音量:“停手吧!”
魏彦昌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戴延康。
不得不说,戴延康如今的表现让他有一种理想破灭的感觉,或许以后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他曾经愿意为其付出生命的主公。
几声呼喊之后,两军停止厮杀。
皇甫楠留守后方,石守信走到两军之间朗声道:“吾乃侍卫亲军定山军都指挥使石守信!”
戴延康从身边亲卫手里接过一柄长刀,持在手中排开身前军汉来到离石守信二十余步远的地方。
此时身在后方的皇甫楠立刻命令神箭手准备射杀戴延康若是能得其投降当然是上佳,但如果其不愿降,还是尽快杀死为妙。
“吾乃宋国戴延康。”戴延康脸上重新恢复神采,“石将军,这次是你们周国胜了!我戴延康服输!”
听到这话,两军将士全都放松下来,石守信也暗自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语气也客气起来:“吾皇早已期待同宋国主一晤,还望国主早做准备,由我等护送入京。”
戴延康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不知贵国可愿放过我治下军民,少做杀戮?”
“国主放心,战前魏王曾发教,令我等不可杀降。”说到这里,石守信提高声音对那些宋兵道:“但凡放下兵器者,皆可活命!”
话音刚落,便有不少宋兵四处看看后放下了手中兵器。
戴延康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叹了一声:“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回头看了看神色复杂的魏彦昌,又抬头朝仍在厮杀的城头看去,然后突然高声道:“是延康愧对臣民!”
言罢,据刀自刭。
此时此刻,潘美将将拍马赶到,只看到鲜血自戴延康脖颈间喷涌而出,随着戴延康的倒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官家!”魏彦昌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叫了一声冲到戴延康尸体前。
可惜戴延康死意甚坚,那自刭一刀用力不小,整个脖子只剩下一半还连着。此时虽意识尚存,面庞却因为痛苦而扭曲,无法对魏彦昌说些什么。
“官家!”
当戴延康彻底没了动静,瘫坐在地的魏彦昌伏尸痛哭,悲切不已。
潘美来到石守信身边,看着戴延康的尸体,有些失落:“自杀了?”
“拦之不及。”石守信苦笑一声,然后指着一干迷茫的宋兵吩咐道:“但凡放下兵器投降者皆不杀!”
周军顿时高呼“降者不杀”,阵阵声浪使得越来越多的宋兵放下手中武器。
反应过来的潘美无奈摇头,重新上马离去,他除了安排人手把戴延康已死的消息传到各部,还要去搜查王宫,顺带看看能不能把宋国三王子擒住。
“宋国主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这么一句话在短时间内传遍全城,虞府中,站在前院的虞鸿雁听到这话,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此时虞府已经被数十周兵围住,主要目的是防止乱兵把虞鸿雁这个宋国丞相杀了,其次也为了不让虞鸿雁出府捣乱。
“爹。”
正当虞鸿雁伤春悲秋时,虞三从他的小院里出来了,眉目间带着些自得:“这次是我赢了!”
虞鸿雁收拾好心情看向幼子,没有理会幼子的得意话语,出声问道:“宗明被你安排到哪里去了?”
虞三笑道:“小乙他去东城了,儿子听说这次周军就是从东城入的城,想来就是小乙的功劳。”
虞鸿雁先是皱眉,随即舒展开来,没有多说什么,袖子一甩,负手走进客厅坐下,静静等到周军将领的到来。
第五百十三章 悔不该旁生心思
城北大营中,陈佑坐在桌案后,一边运笔如飞批阅公文,一边口中不停下达命令。
他不是一个人在忙活,此屋分内外两间,内里除他外尚有三四亲信签批不太重要的公文,外间则是一般文职僚属协助处理分发。兼有各处将校不时前来求见,这屋中就不曾清净过。
如此这般乱中有序,直叫坐在主位上的赵德昭看得眼花缭乱。
也是他年纪着实太幼,若是大个十一二岁,到如今破城之时,陈佑也敢放手让他处理一些庶务,而非是现在这般只能干看着,实在是无聊得紧。
随着金乌越攀越高,需要陈佑这边做的决断越来越少,屋内众人总算是清闲下来。
也就在此时,潘美、皇甫楠遣人来报:宋国主戴延康已于阵前自刭。
不多时,卢仲彦也派来信使,南昌城守备已尽入他手,各处钱粮武库都着人看管起来,现如今正在联络入城各部整顿降卒,预计午后可入城。
到了这一步,局势才算是初步稳定下来,一干僚属被分派出去接收各处库房,一个个信使也从大营入城去“请”宋国文武重臣出城一晤。
除此之外,陈佑还安排十数队信使快马赶往尚未在周军控制下的州县,传达南昌城破、宋主已死的消息,要求各地主贰官立刻来南昌面见魏王。
同时原先没放在心上的南汉攻略宋国州县的事情也重新摆上陈佑案头。
他这边还好,碍于山路难行,南汉所能攻略的只有虔州。苦得是湘地,沈涌北上同周军纠缠不休,后方空虚,便被南汉盯上了。窦少华书信中说沈涌败亡就在不远,南汉攻略沈涌后方也是一大因素。
他估算了一下,不管怎样,想要对南汉用兵最早都得等到明年三四月份。
稍稍考虑一番,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南汉就确定下来。所能做的就是放狠话,表明宋地尽皆是周国领土,要求南汉立刻停止进攻。
在陈佑看来,以周国目前的强势,南汉听话的概率不小。
他是不知道,当年周国灭沈后,刘晟听到消息后大为震动,当即派出使者准备向周国示弱。没想到派出的使者被沈涌扣下,难以沟通周国朝廷。
只此一事,倒叫刘晟认为周国控制不住治下藩镇,所谓中原王朝纯属自夸,以至于他称呼周帝都是“宣武节度使”,这宣武,来源于开封原是宣武军节度所在。
有了这等认识,更兼沈涌复叛,也无怪于南汉会趁机攻城略地。
不论现实如何,总之陈佑安排下去了,南汉是听也罢,不听也好,只待周国腾出手来,必然会想法子收复故土一统天下。
一干事项安排妥当,陈佑终于有机会来处理戴和裕同虞宗明之间的官司。
此事内情曲折,各种弯弯绕绕叫人难以探清,陈佑没有瞒着赵德昭,先是简单介绍原委,之后见诸人全都是让赵德昭坐在主位上。
先见的虞宗明等人,陈佑对照着章鹏录下的供词重新询问诸人,得到的回家几无不同。如此一来,要么是虞宗明等人为了构陷戴和裕而早早串词背下,要么就是戴和裕真的想要向城内宋军透露周军攻城的消息。
问明之后,陈佑不置可否,让虞宗明等人至一旁等候,他自叫来戴和裕。
这戴和裕一进来,陈佑就感觉虞宗明所言大概率为真。
无它,实在是戴和裕表现得过于紧张了,全然不似立下大功的表现。
周军得内应相助攻破城池的消息早已传开,单江等提前举义的将领甚至在帮助收拢宋军稳定降将。戴和裕他就是负责联络城内将校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
陈佑心中了然,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示意:“二王子且坐。”
“多谢节使。”戴和裕行礼坐下,然后带着紧张看向陈佑。
“这次大王寻二王子过来,却是想问一问哪些人在破城之时立下功劳,可以信用。”
“这......”
听陈佑询问,戴和裕有些难以言说,他也不知道哪些人起得作用比较大。
更准确的说,他根本不知道有哪些人真的做了内应引周军入城,因此不敢胡乱开口。若是说出来的人正好是那等听了他的话没有动手的,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好叫节使知晓,城内单江将军乃是主持之人,他该是知晓详情。”
这话说完,他估摸着只有一个人的话,说服力不大,思忖一番,又想到天亮之前听到的消息,当即又道:“另有一人名唤程超,也是可用之人。”
陈佑颔首,正要说话,却听那明晰原委的赵德昭忍不住开口了:“吾有一事不明,还望二王子为吾解惑。”
小模小样的一个人,却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般话,看上去十分不和谐,不过陈佑却是习以为常,看了一眼赵德昭便把目光移向戴和裕。
戴和裕进门之后全部精力都放在陈佑身上,一时间忽略了主位上还坐着一个魏王,此时听了赵德昭的说话,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差点尖叫出声。
好在一声叫喊硬生生憋在喉咙里,朝赵德昭拱手道:“大王且说。”
“不知这两位,哪一个是同二王子联络之人?”
哪一位是?全都不是!
戴和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照实说,他担心那个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没有充当内应。
见他嗯嗯啊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赵德昭一声轻叹,目光转向陈佑:“长史怎么看?”
“让那些人进来吧。”
陈佑说了一句让戴和裕惊恐的话。
没多久,虞宗明等人鱼贯而入,见到他们,戴和裕面色煞白,顿时明白过来。
这虞宗明身为丞相嫡长孙,戴和裕自然认得。见虞宗明对他视若无睹,径自走到中间见礼,他便知道虞宗明想要用他来换功劳了。
没有心存侥幸,不等虞宗明开口,戴和裕立马离开座位,噗通一声拜倒在地,带着哭腔高声喊道:“大王饶命!节使饶命!都是我一时糊涂听信幕僚之言,方做下这等祸事啊!”
第五百十四章 战虽止诸事仍杂
这下连问都不需要问了,陈佑长叹一声:“何苦来哉!”
倒是赵德昭殊为不忿:“枉我信你用你,怎料到是一个忘恩之徒!”
戴和裕只是一个劲地哭,而虞宗明等人皆是束手立在一边冷眼旁观。
陈佑阻止了赵德昭继续往下说,招门外亲信进来:“二王子受了风寒,带下去好生歇息,莫要过了病气给旁人。”
这就是要软禁了。
众人正在思忖,陈佑继续道:“似二王子一干僚属,也须仔细看顾,免得其人有病而不自知。”
戴和裕立刻就瘫了。
不仅仅是他,便是虞宗明等人,也都认为戴和裕的性命恐怕是难保。现在只是软禁,待以后宋地平静,诸将官皆以周人自居时,怕是要取了他的性命。
将虞宗明等人好生抚慰,话语间暗示其人严守方才所见所闻,之后便将这些个打发出去,该回哪回哪。
外人离了,房内一干守卫的亲卫也只留下三两人。
见赵德昭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陈佑出声问道:“大王可是还在想那戴和裕?”
“陈师!”赵德昭唤了一声,脸上带着委屈,“我可是听你的话好好待那戴和裕!”
如此表现,整个就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到家长面前诉苦。
事实也确是如此,小小年纪远离父母,身边最为亲近的除了一干宦官奴婢,便只有这传道授业的老师。
宦官奴婢是奴仆是玩伴,老师才是可以依靠的长辈。
陈佑估摸着城内高官到来还有些时间,便准备开口开解赵德昭。毕竟等一下召见宋国官员他可是准备全交给赵德昭来应付,反正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便是出了差错也与大局无碍。
“大王需得知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于我等而言,天下一统、百姓安居是大利,戴和裕却是以裂土封王为大利。”
陈佑以平缓的语调解释着戴和裕的行为,言语间却不忘加深自己在赵德昭心中一心为民的印象。
“然戴和裕为叛逆之子,如何能得封王?如此其当寻机立下大功。前番我令其联络城内义士,以求内外呼应破开城门,若事成,王爵或许难得,可公侯之赏却能拿下。只有今日我军攻城受挫,方才能显他勾连内外的本事。”
这话只是陈佑的猜测,虽还未审问,但他以为猜中的几率很大除非戴和裕真的是莫名其妙地想要重新为宋国尽忠。
当初赵元昌领兵攻江陵,陈佑和赵普就是在城内等待时机以彰显功劳。只不过他们当初和戴和裕的所作所为不同,一个是按兵不动以待天时,一个却是透露消息坑害军兵,这主动和被动,可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当然最大的不同就是陈佑赵普的被动等待无人发觉,而戴和裕的主动坑害被揭露了出来。
以上种种陈佑自是略过不提,赵德昭听了陈佑的解释,仔细考虑一番,委屈之情总算是消了下去。
陈佑正要继续说,就有军兵前来禀报宋国官员来了。
洛阳皇宫,一干宰执自政事堂正堂中鱼贯而出各自散去,只是包括王朴在内的几人却是脸色不虞。
李明卿出了政事堂,坐上抬舆朝枢密院而去。
说起来也是怪,几位枢使分明是往同一处去,却偏偏十分默契地错开行程。
自从东西两府一同议事以来,不欢而散的次数是越来越多。
东府这边辅理阴阳,天然地就想把西府压在底下好插手兵事。也不说对军队影响多深,至少兵部不能是个摆设。
然而西府也不是吃干饭的,哪怕李明卿这等原先是文臣的枢密副使,遇到这等两府相争的情况,也是站在西府角度上说话的。
方才会上讨论的计有三件事,只有一件达成共识。
首要的是三司和户部权能划分,三司自身就有户部司,按照三司使张欢的想法,自然是将三司户部和尚书户部合并,全都归于三司之中。
政事堂当然不会同意这个法子,可枢密院几位除了枢密使王朴外尽皆以为这是个好法子。
至于王朴,每回两府会议时都是他执政事笔,相当于事实上的首相。从首相的角度看,三司权力大增不是好事,因此倾向于撤销三司户部,合并入尚书户部,这同样是政事堂几位相公所愿意看到的。
张欢为了这事直接就在会上拍了桌子,李明卿等人也在话里话外讥讽王朴身在西府心在东。这事就这么吵吵嚷嚷无法定论,吵了这么些天,王朴最终决定交由圣裁。
除此之外,还有军伍后勤和尚书省、三司之间的协调亦是难有定论,反倒是人事调整得以迅速通过。
李明卿半靠在抬舆上,神色间带着忧虑。
他所忧者非是同尚书三司的协调,而是方才会上有要他放下后勤的风声,其所恃者便是他李家的女婿在外执掌重兵,他这个岳丈理当避嫌。
甭管这个理由是不是可笑,单从这次会上来看,那些个同僚私下串联一番,下次再议就得让他放手了。
他倒不是舍不得手中这利益,只是陈佑领兵在外,他主持后勤军务,总能与些便利。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大将在外若求胜仗,也得有中枢支持才行。
回到枢密院,随口一问,王朴未曾回来,径直去寻官家了。
李明卿无奈摇头,他是看清楚了,官家能让昭文相的位置空着而由王朴以枢密使的职事秉政,分明意味着他们这些人都没机会接掌枢密院。只等着一个得了官家信重的文武接掌西府,那王朴便要去东府做首相。
将杂念抛开,坐进书厅开始处理各处公文。
才过了一刻钟不到,隐约听得院内有人大喊:“大捷!大捷!魏王破南昌城!戴逆延康阵前自刎!”
李明卿愣住了,随即起身。
就在此时,书厅门被推开,亲近书史一脸兴奋地走进门来:“恭喜相公!庐帅已平定江南!”
随着书史进门的还有枢密院内诸人兴奋的声音,全都在谈论着灭宋之战。
李明卿回过神来,大声道:“报捷文书何在?”
“回相公,报捷文书已送往宣政殿。”
赵元昌今日正在宣政殿视事。
李明卿听了,立刻绕过桌子,嘴里吩咐道:“去宣政殿!”
第五百十五章 诸相公议治江南
出了书厅,李明卿就看到马青、李继勋也是要出门。
来时没多少话的三人这时候倒搭起话来。
“二位却是要往何处去?”
李明卿脸上带笑第一个开口。
马青叉了手便算是打招呼:“得了军情,正要往宣政殿去。”
李明卿哈哈一笑,煞是畅快:“同去同去!”
来到宣政殿,通报进入正殿没多久,政事堂几位相公也先后抵达。
扣除本就在宣政殿的王朴,其余八位相公来此,全都是为了洪州战事。
待九相公齐聚,赵元昌开口定下基调:“方才江南急报,戴延康身死,我军已入南昌城。至此江南战事将歇,论功行赏暂且不急,先议一议江南之地如何治理。”
论功行赏要等前线主帅,也就是陈佑等人上表请功,现下便是急也无用。
所谓“江南之地如何治理”,除了表面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一干主将要怎么安排。
说来也尴尬,因为卢子龙遇刺重伤,中枢刚刚下令调潘美回荆南。调令估计还在路上,结果洪州这边就胜了。
眼下首要的事情就是给潘美重新定个职事或官阶爵位及时补上,免得底下人对朝廷有甚误解。
王朴率先开口:“荆南制置使潘美可为归德将军,为窦武安副。”
潘美在洪州之战中功劳几何尚不清楚,具体怎么封赏不好确定,故而首先抬官阶。反正这个官阶同具体职事没什么联系,譬如冯义堂堂一个银青光禄大夫,衣紫佩金之辈,如今还在刑部当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不过有这个官阶和没这个官阶的确不一样,这是个待遇问题,故而诸位相公没有反驳,皆俯首赞同:“臣附议。”
“可。”赵元昌颔首,立刻就有人下去传达口谕,政事堂和枢密院立刻就得行动起来准备敕命,然后等着相公们和官家的签署。
潘美这事就算过去,接下来就是重头戏。
李明卿见诸人尽皆闭口不言,轻笑一声开口:“官家,臣以为江南当照蜀地故事,分设制置使司以统兵马。可以洪州之战有功者分守诸司,一为奖赏功臣,一为震慑庶民。”
李明卿虽没说要陈佑推举制置使,可这“洪州之战有功”一句,足以叫陈佑插手其中。
坐在上首的王朴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不过李继勋却立刻开口:“酬功自有名爵勋禄,何以用朝廷职事?”
他一脸正气地说完这话,朝赵元昌道:“启禀官家,臣以为制置使当择适当之人为之,不拘是否参与江南战事。”
最后一句话却把李明卿之前所说的“洪州之战”扩展到整个江南。
“李同知所言有理!”刘承泽立刻附议。
江南广阔,从外地调人,他或许也可以把旧部安排过去,免得叫当年那些下属看不到前进的希望转投他人。
赵元昌不置可否,径直询问王朴:“王卿以为如何?”
“当分设制置使,枢密院可择选适者为之。”王朴言语简练地赞同李继勋的观点。
赵元昌也认为此法可行,点头道:“便如卿等所言,卿等且上些心。”
枢密院四人不论心中作何想法,此时尽皆恭声应下:“臣等遵旨。”
此事完结,周敬思不等赵元昌继续询问便开口:“臣斗胆问官家,兵马有制置使统率,民政当何如?”
臣下对君上提问,有时候不是想得到君上的回答,而是为了得到展示自己想法的机会。
眼下便是如此,赵元昌温声问道:“周卿有何教我?”
“不敢。”周敬思拱手以示谦卑,“江南旧臣繁多,与国不利,当自外抽调人手担任州县主贰官,各地吏员亦需汰换。”
听到这里,王朴眸光闪动,遽然出声插话:“周史馆之言在理,臣请官家委派官吏监督江南诸官。”
“臣附议!”吏部尚书温仁福出声赞同,“且江南既定,所忧者止余岭南一处,近江兵马无须太甚。”
三司使张欢也道:“江南之地税赋盐铁也当尽快收归中枢,诸司兵马所需钱粮皆自中枢划拨,以免增添地方州县负担。”
话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文官对武将的压制,主要是防止江南诸军藩镇化。
不过讨论军国政事,有公心,自然就有私心。
还是那三司使张欢,说完前一句,后面立刻就道:“臣请派遣官吏巡查江南诸州监税及盐铁!”
毫无疑问是为了扩充三司权力,重点就是同尚书户部争权。
周敬思立刻就道:“张参政说得是,不过江南州县甚多,当有专人负责此事。臣以为税务监黄世俊可担起重任,设诸州监税从属税务监,州县税赋仍有税曹负责,监税职责仅为监察。如此人数无须太多,亦可时时调换以防贪腐。”
黄世俊是前任三司使,不管当了多久,只要没出岔子,就没人可以质疑他在财税上的能力。
有周敬思的话,其余几人立刻跟进,很快就把这件事定下来,没有三司插手的余地。
在周敬思等人,甚至王朴的眼中,最终的目标是拆分三司。最不济也要取消三司使,由政事堂直领三司,把盐铁度支等权力都纳入宰相手中。
一件一件议下来,期间夹杂着利益争夺,最后只剩下魏王、吴越王、宁王和陈佑了。
宁郡王白崇文暂且不动,吴越王按照薛居正当日所言来处置,也很快就议定结束。
殿内沉默一阵,李明卿准备先开口说陈佑的事情。
在场大多数人都本能地想把魏王留到最后,诸事完结之后,可以来一场大的,比如劝立太子。
然而王朴不这么想,他在李明卿等人开口之前抢先道:“臣请调魏王回京,一为使魏王尽孝于官家膝下,二则可主持河南府事。”
“如王卿所言。”赵元昌也没询问旁人的意见,直接就同意了。
李明卿深吸一口气,明白赵元昌这时候依然不准备立太子,便不再多想这件事,继续说陈佑:“启奏官家,江南新下,须得一势威望重之人镇守。原本魏王最为合适,如今魏王回京,臣推举保信节度使陈佑镇守江南。”
第五百十六章 褒贬尽皆为雕琢
“此议不妥!”李继勋出言反对,“江南广阔,岂可尽纳于一人之手!”
不管李明卿有没有这个意思,李继勋这么说都会叫赵元昌心生不快。
李明卿自不能由着人下绊子,目视李继勋高声质问:“又非是封邦建国,何来江南之地尽纳于一人之说?”
说完这一句,他转向赵元昌拱手道:“官家容禀,江南战事虽歇,然黎庶一时难以平静。且不谈诸多从贼之人,便是岭南吴越甚或是清源军,亦需仔细防范。江南兵马已然四分,若无有人勾连四方,但有异动,如何能迅速调集重兵平乱?”
抛出一个问题紧接着给出解决的方法:“依臣之见,当遣一帅臣镇守江南,无事便罢,若有事,旦夕可集结诸司兵马。陈佑从魏王灭宋,居中调度无有错漏,担起此事正相合。”
原本李明卿还想说功劳威望之类的,可惜被李继勋那么一打岔,他不敢再提这些词语,话语间的底气便少了许多。
刘承泽开口反驳:“李副枢所言确有可取之处,然而陈佑乃是魏王傅,岂有魏王回京而王傅久居于外之理?况寻江南镇守,武安节度窦少华、卢龙节度薛崇、太原节度巴宁泰等久处边军,多起大战,论起资历不比陈佑差!”
女婿就是半子,赵元昌不可能允许父子同朝的佳话出现。如果陈佑回京,要么他居于闲职,要么李明卿去职出京。对李陈二人来说,不论哪种情况,都比现在要差。
李明卿没去考虑刘承泽是单纯的不想陈佑在江南掌握大权,还是想趁机把陈佑调回京,反正他的目的是让陈佑在外为方镇。
他正准备开口反驳,没想到先开口的竟然是王朴:“魏王傅不是只有陈佑能做,况且陈佑不通经典,虽于教书育人多有建树,然魏王年幼,此时还应多读诗书经典才是。待魏王长成,再令陈佑仔细教导也不迟。”
王朴这话,似贬实褒,对陈佑有好处也有坏处。长久来看自然是不让陈佑对年幼的魏王影响太深,就现下而言,却是应对刘承泽所说的“魏王傅应陪同魏王回京”之语。
赵元昌扫视殿内诸人,一眼望去全都是脸色平静,从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这些人心中作何想法。
都是千年的狐狸,哪怕原本毫无心机,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安稳,必然会成为一个演员哪怕是面瘫演员。
没什么收获的赵元昌也是面色平静,朝王朴抬了抬下巴:“王卿的意思是?”
“回官家,臣认为可设江南三道采访使,以陈佑任之。民政操于诸州刺史,军务纳于诸司制置使,刑狱监察则归采访使。”
江南三道,包括江南东道、江南西道以及岭南道,也就是如今的宋国故地、沈国故地加上吴越国、清源军和南汉。
而采访使,唐时所置,一开始的称呼是采访处置使,一开始的职责是监管刑狱、监察州县官吏。采访使前后一系列使职都是仿照汉时刺史来的,因此也存在和刺史同样的问题:职权会越来越大直至插手治下官吏任免调动。
王朴当然不会让陈佑得到如此大的权力,继续道:“此采访使职责为二,一是协助巡察御史监督州县官吏,二是于战事骤起时先行征发兵马御敌,之后再行上奏。”
听到这话,赵元昌不由皱眉。
前者也就算了,后面一项权力就大了。这个战事骤起时,操作空间太大。
李明卿看在眼里,立刻抢过话头:“此事不妥!便是令陈佑镇守江南,择一道而任之便可,三道齐齐托付一人之手,殊为不妥!”
权力越大压力越大,反而容易引起猜忌。
王朴瞥了他一眼,高声道:“如今江南东道大半在吴越和清源军,岭南道尽是敌国,有它无它有甚区别?待得皇朝收复失地,再撤销使职或是别立采访便是。”
很现实,反正是空头名号,而且还是那种可以随意收回的空头名号,给了就给了,快落实的时候再收回就是。
这样的话偏偏叫赵元昌放下心来,微微颔首:“如此倒是也可。”
关系到女婿,李明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毕竟不是王朴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明白王朴到底作何打算。
陈佑的事情到此结束,这一次突如其来的会议也就完结。接下来诸位相公要回去仔细考虑诸如魏王傅、诸制置使、州县主贰官等空缺,这还有的争。
李明卿等人告罪离开,王朴还留在那里。
让起居郎也退下,赵元昌才开口问道:“文伯先生且说罢。”
王朴拱手告罪,然后开口:“好叫官家知晓,臣听闻冉益谦在蜀地整理法律格式便是听了陈将明的建议。”
“嗯,确实有这么一说。”赵元昌点头,“这两件事有联系?”
“自官家御宇以来,陈将明多有建树,譬如税曹、譬如警察、譬如书院,臣以为其人大才,故不愿其回归中枢。”
“呵,文伯先生倒是直接。”
赵元昌轻笑一声,既然王朴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他就不认为王朴这是嫉贤妒能,故而道:“请先生为我解惑。”
王朴连道不敢,然后解释:“观其人作为,多有损伤豪富商贾之举,若限于一州一府便也罢了,如若大而化之,施行天下,则有天下不稳之忧。臣亦知其举措是为国为民,然此时天下未定,实在不宜动荡,故不愿陈将明入朝执掌天下政事。照臣所想,可寻一错处,令其主持一州一县,以为磋磨。待官家日后扫荡宇内一统天下,则朴愿退而让贤。”
赵元昌先是仔细思量,随即哈哈笑道:“有先生这等忠心国事的丞相,实是吾之幸也!”
笑完之后,他又问道:“这次令陈将明采访三道,文伯先生定有安排以防其专权吧?”
“正是。”王朴没有隐瞒,直接就说了出来,“这事还要落在监察御史和诸制置使身上,故官家当仔细择选可信之人。”
第五百十七章 兄弟前途有不同
南昌城内魏王行营,虞三衙内虞江同数名宋国官员一道从行营内走出。
即便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虞三此时仍是精神恍惚,脸上的笑意根本拦不住。
就在方才,在正堂里,陈佑把他好生夸赞了一番,而且还当堂征辟他为推官,暂时负责洪州也就是宋南昌府刑狱事宜。
这可叫他出了一番风头,尤其是在他那大哥面前。
虞家老大单名佩,是袁州的同知州事。如果宋国没灭亡的话,虞佩会在不久后主政一州,甚至坐到刺史的位置上。等老爷子虞鸿雁致仕后入京任一部尚书或是秘书近臣,若是时运到了或许可以宣麻拜相,即便止步政事堂外,也能保证虞家声势不坠。
再之后就看虞三和侄子们的能耐了,但凡有一个能撑起门户,一个百年世家就跑不了。
然而周军来攻,打乱了虞家的布置。
这年头只要手中没兵,权势、财富都好似沙滩上的堡垒,被名为“战争”的浪潮一冲,便消失无踪。
虞家面对这种情况,选择的是两面下注。按照虞鸿雁的计划,虞家留在南昌城的这些人老老实实为戴宋尽忠,而在袁州的虞佩则坐观成败,唯有供职于他人幕府的二儿子虞闲积极推动幕主投周。
如此一来,即便虞家发展势头被打断,可这一家人总能保得住,有人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样的安排就导致了原本身份地位较高的虞佩在陈佑面前得到的待遇比不上还未入仕的虞三,而且虞三衙内也借此步入官场,以幕职主持州府事。
可以想见,若不是虞宗明在将校举义中起到作用,虞佩这一支短时间内只能耕读传家以待天下太平时家中子弟举业有成了。
虽是兄弟,内里却有较劲,这一上一下,心态自然产生变化。
就好似虞三喜意难以抑制,也好似虞佩见自家三弟如此模样而心生不喜。
重重一清嗓子,虞佩语气严厉地呵斥出声:“子何莫作这等得志模样!”
骤然听到这声,虞三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是缩头。没办法,长兄如父,虞佩比虞三大了两轮,由于父亲虞鸿雁公务繁忙,平日里两个弟弟都是虞佩来教导。十几年积累下来,哪怕虞三这时候得志了,也会被往日积威所影响。
好在旁边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心事重重,没心情来看虞家兄弟之间的丑态。
虞三回过神来立刻想起他现在是前途远大的官人了,尊着敬着兄长可以,但没必要怕他啊!
想到此处,当即提胸抬头,朗声道:“大哥说得甚话,我......”
话未说完,一阵如骤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三名骑手持三角旗飞驰而来,口中高声呼喊着:“洛阳急令!速速闪开!”
这时候被撞死了纯属活该,话说到一半的虞三硬生生把下半句憋了回去,手脚轻快地闪到一旁。
抬手扇了扇扬到眼前的灰尘,虞三将目光从被迅速迎进门去的三名骑手身上收回,转头看向虞佩:“大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再怎么得意,真遇到事情,还是第一个找上大哥。
“先回去。”虞佩见门内再无动静,这才回头,先对虞三说了声,紧接着便吩咐随从:“你在此处看着,看看都是何人进出。”
兄弟二人回到家中没多久,那随从便急急忙忙跑了回来:“潘招讨急匆匆进了行营!”
陈佑的书厅中,陈潘二人相对而坐,潘美手边的案几上正摆着从枢密院发来的调令。
这就是相公们发出的那封追不上的调令,让潘美立刻前往长沙整军。而他带来洪州的兵马,大多交由皇甫楠统率,另有一小部分归属石守信。
潘美捏着调令的边角,摩挲好一会儿,露出一丝苦笑:“弟这一去,怕是叫湘帅心中不快。”
可不是么,卢子龙重伤不起,曹新荣的水军只不过是打打边角,湘地战事全靠窦少华一人支撑,一旦获胜就能独享功劳。结果就在快要成功的当口,你潘美过去了。
人不会想是不是中枢有什么想法,只会认为你姓潘的有意去争功摘桃子。
“无妨。”陈佑的想法比较特殊,“虽然你错失了生擒敌酋的大功,可在洪州之战中所立功劳也不小。他窦武安不是说旬月之间便可平贼么,你到长沙之后安心整军,若是二月仍无起色,想他也没脸说甚。如若你准备妥当之前便能功成,索性你也不缺这些功劳。”
说得直白点,洪州之战带来的功劳足够潘美达到常人发展的顶点,接下来若还想更进一步,除了运气,还需要中枢的支持。因此,能不能在湘地分润一二战功,对潘美来说就属于可有可无了。
见潘美轻松下来,陈佑笑道:“说起来咱们的捷报不知到了洛阳没有,你这刚立下大功,不得喘息便被调往别处,要是没点补偿,怕是底下人都不依。”
听闻此话,潘美也笑了:“这事还得劳烦大哥。”
又说了几句,陈佑谈到了战事结束之后的安排:“若无意外,接下来我可能会在江南这边待不短的时间。仲询你若无更好去处,不若来我这边帮衬一二。”
潘美眸子一亮,脸上浮现惊喜的神色:“哥哥是要主持南汉战事?”
“这就不能确定了。”陈佑笑笑。
他同老泰山只是议定要留在江南,具体什么职事还得看京中运作。之所以留在江南,一个是不要太早回京,另一个也可以通过主政地方提拔故旧。
陈佑在这边选才用才,有才之士入了夹袋,李明卿在京中想法子把这些人调往其它州县或者中枢省部寺监培养。
一年两年或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等个五六年甚或是十年,陈佑便会“身负重望”。到那时,只要陈佑自己不出错,赵官家若不想落得一个不好听的名声,就必然要委陈佑以重任,拜相是大概率事件。
“如果这次你不能升任节度使,不如再做一任制置使。我看能不能把你放到南边去,借着南国战事夯实基础,免得日后手下无人可用。”
“全凭哥哥安排!”这种时候潘美甚是大气,根本没有过多考虑便把选择权交给了陈佑。
第五百十八章 池静亦有暗流涌
元旦之前单江还在监狱中,过了一个年,他不但回到了自家宅邸,门前车马也多了起来。
家中来客时自然是笑脸相待,当客人离去,单江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其中缘由,却是周军入城以来,他竟然一次都未能见到戴和裕。
且不说双方亲戚关系,单是他二人一内一外促成将校临阵倒戈,于情于理都该见一见说说话。即便因为某些原因不便私下见面,可这勾连将校是以戴和裕的名义,如今胜利了,总得让戴和裕出面安抚人心吧?
可是都没有!
就好似周军之中不存在戴和裕这个人一样!
倒是虞家的大衙内虞三被陈佑征辟之后,虞家的衙内称呼便仅限于第三代了说他曾经见过二王子,其余几个在倒戈之前比较活跃的将校也一同去见了。
若非如此,单江绝对忍不到今日。
眼看着二十多天过去了,整个南昌府秩序也已经恢复,感觉到不对劲的单江决定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安排好一干下属的行止,单江带着两名亲随朝行营去。
他不知道私下调查能查出什么东西,所以准备亲自去问陈佑或者其它可能接触此事的人。即便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从这些人的回答中也能猜测出部分事实。
行营这边,陈佑终于收到了洛阳传来的初步安排。
政事堂符文上只是说让他暂驻洪州稳定局势,同时做好魏王回京的准备工作。
同公文一起到的还有李明卿的私信,按照信中所说,陈佑未来最可能的职事就是负责江南三道的刑狱监察诸事。
这种职事,不说能决定三道官员升迁降黜,只要可以施加一定影响,便有极大的权力。若是一点都不能影响到官员任免,对陈佑来说还不如主政一州。
是优是劣,全看赵元昌的心思。
刚把堂符收起来,亲卫就通报单江到了。
陈佑考虑了一阵才同意见单江。
“单江参见都监!”
“将军来寻我是为了甚事?”
陈佑看着单江,等待他的回答。
只见单江再次一揖,然后道:“回都监的话,下官此来是想请都监允下官见戴和裕一面!”
他这话说得直白,也不怕陈佑给他扣一个暗中串联阴谋反叛的帽子。
陈佑的确没给他扣帽子,不过问出的话却叫单江难以回答:“单将军可否说说为何要见二王子?”
在单江看来,这句话的重点是陈佑依然称呼戴延康为二王子,这证明宋王依然是朝廷认可的王爵。
这么一想,戴延康的处境并不差。
想到此处,单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对戴和裕的称呼也变了:“下官同二王子有亲,亦是得二王子劝导,这才率兵举义。如今天兵早已入城,此处已是周土,我等尽为周民,诸事繁忙亲友难得一见。这才来寻都监,望都监能通融则个。”
单江所言,有情有理。
然而再怎么有情有理,这时候也不该让他见到戴和裕。
陈佑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噢!将军还不知道,腊月二十九那天二王子染了风寒,身边人也都未能幸免,故而禁止旁人探视。莫说你了,便是我也许久未曾见二王子。”
说完这话,陈佑看到单江脸色变幻不已,不等揣测他的想法,见其收敛神色,肃容拱手道:“原来如此,是下官孟浪了。”
“无妨。”陈佑轻轻摆手,“将军也是关心即乱。”
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这样,等二王子身体稍安,我便遣人通知将军,到时将军自可见到二王子。”
“多谢都监!”单江再次一礼,“下官告退。”
单江刚出门,白聪就进来了。
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大帅,刘司正传来消息,枢密院梅松正指使细作勾连降卒降将。”
刘司正就是刘河,所谓司正就是陈佑手下谍报机构的负责人。
因刘河回淮南主持的缘故,陈佑便让亲兵白聪做了这联络员,专门负责传递消息。
听到白聪的话,陈佑放下刚刚拿起的毛笔,沉声问道:“可知道是哪些人?”
“这个暂且不知。”白聪他只负责传话,刘河都没查出来,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陈佑沉吟一阵,起身从身边书架上抽出一张纸,仔细看了几眼,将这张纸放在桌面上,手指点着推到边缘:“你通知下去,盯紧这些人。”
这是一份名单,排在头名的赫然是方才离去的单江!
滁州清流县渡口,梅松走出客船,目光四下一扫,只见这一处设在城墙底下的渡口秩序井然。客船有序上下旅人,货船也有赤着上身的力士汉子来回搬运货物,渡口边上是运货运人的驴车骡车、饮食摊贩在吆喝生意,时不时还有公人手持黑漆长棒来回巡视维持秩序,真真一派繁盛之风。
如此景象,直看得他连连点头。
他从舒州一路走来,有如此秩序的地方可不多。
待几名亲随来到身边,梅松直接迈步朝城门而去。
从渡口到城门,一层拳头大小的碎石嵌在泥土中。这样做虽然使路面颠簸不少,可在没有水泥和石板路的时候,却可以增长路面的使用寿命,下雨天也不会太过泥泞难行。
进了城,道路两旁都是商户,只不过摊贩减少,大多有着店铺,也就在街角还能见到一二小摊。
因着靠近渡口,这一片应该是整个清流县最繁华的地方,梅松走在路上,偶尔能看到戴着“税”字臂章的公人进出店铺。
见到这样一幕,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
清流县城虽是滁州州治,可它的规模并不大城池太大会增加防守难度,滁州刺史赵普并没有扩增城池的**。
一路步行来到刺史府,梅松站定在正门前,身后亲随立刻从怀中掏出名帖上前对那门子道:“我家主人乃是枢密院主事,此来拜会赵使君,有事相商!”
这门子不知道枢密院主事怎么会出现在滁州。因心中疑惑,他没有立刻引梅松进门,而是仔细打量看着像是正主的梅松,将其相貌记下后立刻安排仆役将梅松等人带到门房去候着,他自持着名帖朝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