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四章:命运之流,将向何方?
“呵呵,北焦荒蛮也敢让我出门迎接,陛下法谕在此,还不速速入帐接旨?”
桑榆是什么样脾性,整个莒州,除了楚渡以外,谁能压在她的头上。
她冷冷一笑,正欲继言,却被苏伏挥手打断:“陛下法谕在身,未免辱陛下威名,确不好出帐。久闻黄军帅大名,帐外也不是说话地方,还请军帅入内一叙。”
黄小花踏入帅帐,眼神先是在苏伏身上微微一顿,随后便与桑榆冷冷对视,两女的气场刹那对撞数遍,使得帅帐骤起飓风,几要掀顶。
苏伏身上蓦地散逸水元气,轻描淡写的侧走一步,挡在了桑榆身前,将黄小花的势气尽数挡下,绵绵不绝的水元气使得黄小花那霸道的势气无处发泄,尽都被捆缚,逐渐压缩回去。
桑榆美目微微一闪,红唇顿时漾起一抹放肆的笑意,好似一朵艳丽却带刺的蔷薇,肆无忌惮的绽开。
黄小花这才将眼神转回苏伏身上,她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就是陛下钦点的炽翎军帅?”
桑榆冷冷一笑,她绕过苏伏,来到他身旁,淡淡的说道:“陛下有旨,赐封大王山妖王苏伏为炽翎军帅,天下妖族,除陛下以外皆要听调,违者视同叛逆,杀无赦!”
黄小花的颜容几乎没有怎么变化,她身侧有一男一女。女的约三十左右年纪,腰圆膀粗,高了黄小花半个头,若不是眉目依稀可辨是女子,很难想象她是个女人。
她便是黄莲霸,应龙军部帅,自打踏入帅帐,她的眼神就带着轻蔑,好似苏伏等人都是一群土鸡瓦狗,只用一根小指便可碾压。
男的约四十左右年纪,留着八字胡,乃是黄小花身边的亲信幕僚,唤作元崇信,黄氏军改革,他比较知机,便跟着上位,方才一声呼喝便是出自他口。
妖皇法旨一经出桑榆之口,这两妖都按捺不住的变色。本来他们就接到法旨,命黄氏部族全力配合炽翎军帅作战。因为是楚渡的命令,他们也不敢置喙,但随后便得知,这炽翎军帅原是人族。
虽这人族与妖族颇有渊源,可让人族骑在自己头上,如何能够服气?
元崇信与黄莲霸对视一眼,嘿嘿的笑着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陛下钦点的炽翎军帅便是剑君大人。听说剑君不但是剑斋内门弟子,还是我黄氏阎罗军部帅的主人,于我妖族,也算有着深厚渊源。可即便如此,妖族与人族井水不犯河水,剑君阁下为何要将我等卷入人族的纷争呢?”
“不是反对剑君出任军帅,而是我妖族向来在莒州安居乐业,轻易不会进犯他州,若是坏了规矩,妖族岂不危矣?”
苏伏淡淡道:“本帅还未说起战事,你又怎知是与人族的纷争?”
元崇信不依不饶,皮笑肉不笑的说:“阁下说笑了罢,若不是来搬救兵,我莒州何以要一个人族来出任军帅,陛下可不是老糊涂……”
“住口!”黄小花原本收敛的势气复又暴涨,冷冷盯着元崇信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非议陛下,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元崇信心中一惊,忽视了妖皇在黄小花心中分量,登时惶恐的跪倒在地:“卑职罪该万死,卑职罪该万死……”
“桀桀,罪该万死,那就快点去死罢!”九命站在苏伏身后,阴阴的一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若是元大人不守承诺,本帅可以代劳!”
“这……你……”元崇信的脸色铁青,指着九命怒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阎文泰,把我害死,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炽翎军帅是外人?”苏伏冷笑说道,“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既然陛下委任本帅,赐予无上权柄还封不住你那张嘴,今日说不得就要替陛下好好教训教训你,好让你知道渺视陛下威信的下场。我也不以大欺小,传出去还说我苏伏以修为压你一个小妖王,就让我的妖仆与你一战,但斗法往往收不住手,死伤难免,若是九命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我也不会再做追究,若是你死在九命手中,就当你偿了罪责。”
“言……阁下言重了……”元崇信咽了一口口水,瞄了一眼自家军帅,说道,“就当卑职说错了话,愿领受……”
“好了,闲话不要再提!”黄小花不耐的挥手道,“说出你的来意,不论如何,陛下的法旨不得违逆。”
苏伏微微点头:“本帅也确无闲余!”语罢神情微肃,“以妖皇陛下之名,黄小花听命……”
黄小花眉头皱起,面无表情的单膝点地:“接法旨!”
“本帅命你,即刻调动全军发往青州,不得丝毫延误,十日之后,与本帅的的炽翎军汇流,另有军机要务吩咐。”
苏伏不待他们反应,又沉声道:“行军途中不得节外生枝,不得与任何势力发生冲突,不得泄露军要,违者以军法处置,不要怨我到时不容情面!”
“哼!你说得轻巧,说行军就行军,若是引起青州误会,我黄氏岂不是毁于一旦?我告诉你,不把话说清楚,老娘拼着抗命,也不会听你命令!”
就在此时,一直没开口的黄莲霸冷哼一声道:“乳臭味干人族小子,不要以为侥幸修成妖帅,就敢在我黄氏放肆……”
桑榆嘻嘻一笑:“如此说来,黄氏部族是要违抗陛下旨意么?我这便传讯君山,师尊想有决策,或许不会为难黄氏也说不定!”
元崇信暗骂一声:不会才有鬼了!讹兽桑榆,恨不得天下大乱,这是要害我们啊!
他本就才上位,实在也没有那个胆子驳斥黄莲霸,只得可怜兮兮的望着黄小花,希望她不会在这时跟着胡闹。
黄小花的眼神带着极其浓郁的煞气,她不知为何,狠狠剜了一眼九命,后者一个激灵,顿时怪叫一声,后跳两步。
“黄氏不敢抗命,但我族大军乃守卫北焦赤地,重中之重,不得丝毫闪失。故求请军帅告知明细,否则不然,拼着项上人头不要,本帅也要去向陛下进言!”
苏伏皱眉暗忖:不给一个让他们信服的理由,确实很难调动。反正魔门东侵,迟早事发,告诉他们也无妨。
想此,他便将东都的动向稍稍一说,又将青,莒两州盟约与楚渡之意一一道来,末了又道:“此次行动,本帅会尽最大努力保全妖族妖军,稍后行动,本帅可将拟定之策说与尔等知道。但诸位须知,本帅的命令必须放在首位,趁还有空暇,尔等可提出疑虑,若无疑虑,就出发罢!”
黄小花又提了几个疑问,但都被一一解答,九命的压箱货还未招待到苏伏等人,便不得不去调动大军,做好远征准备。
不一刻,应囚黄氏大军的校场就动了起来。
在无边的苦海与命运之轮里,总有一些挣扎,会跃起几朵风骚的浪花。但目前为止,命运之流将向何方,仍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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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黑暗的杀意
神州大图国,黎家本部。
黎家老祖黎远山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新任黎家族长妖鬼略躬身在其身前站定,说道:“属下办事不利,让她逃了一丝分魂!”
“逃了?”黎远山蓦地睁开眸子,呈出涟涟精光,直射妖鬼,用着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说道,“亦影呢?”
妖鬼心头原本七上八下,然闻此言,精神一震:“亦老大为了保护十三娘,已死于我的神通下。”
“唉!”
黎远山忽然叹出一口气,轻轻抚着紧皱的眉头说道:“这一代影子,老夫倾注了多少心血,没想到最后,他们还是背叛了老夫。”
妖鬼嘿嘿一笑:“这是他们损失,整个黎家,哪还有比属下更忠心的人!”
黎远山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说道:“十三娘掌了老夫的千变万化,流落在外,终究是个祸患,但十数日后,庐州将有大动作,老夫还要用人,命追击的人都回来罢。”
妖鬼身体微微一震,心神更是剧烈翻涌,心里想的却是:庐州的目标果然是神州?老头子怎么会知道?湛台神秀到底在想什么,竟不事先知会于我,该死的混蛋!
“是!”
……
大图国,国都屈禁城。
此时深夜,数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划破夜幕,疾驰在寂静的街巷。
“师……师姐……”
剑斋实证院小队长柳沐在疾驰中侧望向喜儿,只见得她并不美貌还长了些雀斑的脸上似乎与这黑夜融合成了一体,仿似有无尽的黑暗自她身上涌现。
似乎听到了呼唤,她又露出邻家姑娘那般带着些许青涩的笑意:“师弟是否觉得好奇,青州有难,我们却仍然在此执行任务。”
在两人身侧便是凌远寒,三人都为了掩盖身份而黑衣着体。
凌远寒眸子闪着莫名的神采:这便是公子的同门,近日都不能感觉公子的视线,怕正为抵御外敌而忙碌,没有指令,说明神州行事,皆由她做主,便让我看看她又是个什么样的剑修!
柳沐听了喜儿的话语,沉默片刻才道:“事关大局,小弟不敢妄言。但此次既是以师姐为主,小弟也只有听从,不敢二言。”
“我们三人若是回去,也就是为剑斋添几个打手。”喜儿抿嘴一笑,“若是留在神州,或可牵制减少剑斋的敌人,苏师兄正是明白此点,才对我们不闻不问。若是要我们回去,他早便下令了,所以你不用想得太复杂,明白么。”
说着话,三人便来到一栋异常奢华的大宅外墙下,早有十来个黑衣人等候,三人一到,其中五个黑衣人便迎过来行礼。
“见过师兄师姐!”
柳沐把眼一瞪:“说过几次了,在外头不能行剑礼,小心暴露身份!”
“是……”
五个黑衣人自然是实证院的弟子,闻言顿时醒悟,连忙撤去剑礼,其中一个指向其余黑衣人道:“师兄,他们便是玄门在大图国的暗探。苏师兄果真厉害的紧,早就有筹谋对付黎家了……”
玄门的几个暗探面面相觑,他们至今都还不知自己的头头乃是剑斋弟子出身,是以对于剑斋主动找他们‘合作’一事,仍如身处云端,不知就里。
为首一个约三十七八年纪,蓄着短须,他想了想,踏前几步,遥遥拱手道:“玄门分舵执事陆尧,拜见剑斋的前辈……”
这些个玄门暗探都有些惊悚,由不得他们不惊悚,因为除了陆尧以外,其他人都只是凡人而已,远走他乡,来到神州当暗探,也是因为玄门给的报酬非常诱人。
便是陆尧自己,也不过才通神境。平日伪装成散修,给大图国一个权贵当供奉,暗里探听黎家的动静,这便是他的任务。
而能住得起这样奢华宅院的主人,必是大图国权贵无疑,陆尧又怎么会不认识。
他不知剑斋的人约自己等人来此地为何,也不敢多问,打完招呼,便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等候命令。
喜儿排众而出,如墨一般的眸子,在他们身上流连片刻,方才笑着说道:“我们不欲闹得满城皆知,才请玄门的朋友前来,少待烦请守住这宅子的几个洞门,若有人逃出……”
她眼睛的暗,愈发的浓郁了,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天真无邪。
陆尧的心神颤抖着,哆嗦着唇问道:“若若……若是有人逃出来,如何处置……玄门在城中据点不多,很难藏……藏住人,怕不用半日就会被搜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掉好了……”喜儿笑着说罢,身形轻轻的一纵,便跃过高墙不见了踪影。
柳沐与凌远寒对视一眼,双双都有种不好的预感。柳沐将手下布置之后,便与凌远寒一起随同进入宅院,却见喜儿立在长廊顶上,四处眺望着什么。
“师姐,你说过这户人家与云山城的人有关,我们到底……来做什么……”两人轻轻落在她身侧,疑声问道。
“你们退开一些……”喜儿忽然向他们轻轻一笑。
一道凛冽的寒意骤然侵袭而来,两人心中蓦地一寒,各各倒退数丈。
凌远寒瞳孔凝缩,他跟在苏伏身边,更能清晰感受,那是一种比之苏伏都要纯粹的多的杀意。
而凝神以后,他才发现原来喜儿身上溢出来的暗,便是杀意本身,若不是此刻剧烈的爆发出来,竟无法察觉。
凌远寒失神的望着那略显娇弱的背影,在这一刻,喜儿身上的杀意,很快就将这宅院上空覆盖,夜更暗了,暗得寂静,暗得空洞。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这一刻,空气停止了流动,尘埃凝在了虚空。
两人从来没有体会过,寂静本身也是一种大恐怖。这种大恐怖,像似大山一般压向心头。
在这一刻,两人忽然醒悟,喜儿似乎就是杀意本身。而杀意,伪装成了黑暗,交织成了恐怖的网,在两人眼中缓缓的压落。
只一个恍惚,眼前便已血流成河。
第七百八十六章:不按常理的女魔头
血流成河只是二人错觉,因这大宅院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令二人心惊肉跳的是灵觉里传导回来的感受。那是一缕缕的生机像是摧枯拉朽般的泯灭归于虚无。因这感受,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箍住心脏,几要窒息。
“找到了!”
许是千万载,许是一刹那,当耳边传来喜儿轻柔的声音时,二人的身体不约而同的一震,回过神来,便只瞥见喜儿娇巧柔弱的背影,穿入了宅院一隅。
两人对视一眼,足尖微点,身形便似大鸟般越过一进进紧密相连的院落。沿途所过,入目之景令二人不禁头皮发麻,只见得一具具失去生机的尸体凌乱的铺摆。更让二人心惊的是,他们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死前是什么样,死后便是什么样。即是说,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死去了。
究竟是什么神通,居然能够杀人于无形?是否与神秘的鸩长老有关?在喜儿那一副天真无邪的脸孔下,藏着一颗怎样的修罗之心,眼都不眨,便杀掉如此多的人?
怀抱着诸多疑问,两人来到宅院间中处的院子。
“嘭嘭——”
尚未落地,便闻两声巨响,未及多思,便见一只庞然大物腾空而起。
那是由灵气聚合而成,狰狞恐怖的妖兽,似有妖兽之魂的缘故,其血盆大口竟有垂涎滴落。
凌远寒身形在半空一顿,借着一顿之力,身形往后翻,落在屋顶上,眼睛微微一眯,说道:“竟是法符,观这气息,必出自大师之手。天下能将妖兽之魂融入法符之人,只寥寥数者。”
柳沐眼珠子一转,传音道:“你我且暂作壁上观,瞧瞧咱们的师姐还有甚神通!”
话音未落,整个宅院的上空骤然爆发出层层的震动,那是方才喜儿身上散逸出来的黑暗,像似要统治覆盖宅院的灵气层,又像似被无形大手生拉硬拽的揉成团,在一阵阵恐怖的响声中,所有的黑暗就都凝聚到间中处。
在两人惊愕的注视下,所有的黑暗以喜儿为核心,竟自主的形成一柄巨剑,法符妖兽还未发出它降世的第一击,就被巨剑一斩成为两半。
“吼吼吼——”
在惨烈的嘶吼中,妖兽整个崩碎,还原成法符,许是这一剑威能不足,法符本身并未受损。
喜儿轻轻一笑,凌空一摄,便将法符取到手。
在她的身前,站着一个约四十五六左右年纪,锦衣覆体的雍容华贵的男子。他的脸色煞白,唇边挂着血迹,显是法符被破,他亦受了反噬。
“你究竟是谁……”
他用着几乎咬碎牙齿的声音说着,眸子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仇恨、狂躁。
“云止行,云山城旁支子弟,乔装改名混入大图国,监视黎家的一举一动,业已二十载有余。”
喜儿轻声的说着:“你的资质虽然低等,却因此靠着云山城的供给修到凝窍。近载云山城与黎家势同水火,你从中为云山城立下了莫大功劳,是以你的地位在云山城中也不算低,加上你是云易儒的侄子,你这一死,必令云山城全力报复。”
随着她的话语,中年男子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化作一声惨笑:“原来如此,挑拨云山城与黎家的关系,得益者不过是神州近来崛起的门派,你是法相宗还是巫王宗的人?”
说话的同时,虚空中有气流涌动,喜儿抿嘴一笑,并指为剑,轻轻的一划,便闻两道金属撞击声,两柄泛着冰冷光泽的利刃便倒飞回去,‘嗤嗤’两声,深深的没入男子身侧。
“云山城早已按捺不住野心了罢,黎家也好,太乙圣地也罢,都不过是绊脚石而已。”
喜儿忽然向前走了几步,“你身为云家重要人物,想必知道一些云家的隐秘。就拿这宅院所有人命来换罢,若你愿意告诉我,他们可以不用死。”
云止行见偷袭无果,又闻此言,不禁冷冷一笑:“他们的命和我云山城的隐秘比起来,一文不值,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劝你趁早杀了我,否则,待我云山城援兵到来,你……不,你们都得……”
‘死’字尚未出口,喜儿剑指便翻动,一丝不起眼的灰色剑气便穿过云止行的天灵。
“言之有理……”喜儿灵觉扫过他的尸体,确认他已死后,便伫立沉思。
凌远寒有些呆的望着喜儿,这个看起来和善又有点害羞的师姐,竟是这么个不按常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柳沐跃落小院空地,举走两步来到喜儿身边,轻咳一声道:“师……师姐,杀他与杀他们,皆可引起云山城仇恨,既然如此,为何要杀死那些无辜……”
然而说到此处,柳沐忽然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他原本是想质问喜儿为何要滥杀无辜,这样做对于剑斋并没有好处。
喜儿想了一想,说道:“他们死或不死,于大局都无碍。不过,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逼出云止行。”
闻此释怀之言,柳沐心中仍有些别扭,却也不好再开口。
凌远寒一同落下,他与柳沐不同,见过太多死亡,早已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喜儿做的有哪里不好,倒是对喜儿的神通非常感兴趣,便道:“师姐,方才那化身杀意究竟是何神通,似非剑诀!”
喜儿有些腼腆的一笑:“其实我也不太懂,师尊说过,这是我天生便拥有的。我没有苏师兄的悟性,那些剑诀对于我而言,太难了,徒具其型,不能与苏师兄相较的。”
凌远寒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在我看来,公子的杀意,已修到一种半极致的境界,很少见到出其右者。今见师姐,方知天外有天。”
想着那杀意毫无怜悯的夺走数百人性命,望着喜儿有些羞涩的笑容,凌远寒有些感慨的想道:天生便拥有这杀意,她是怀着怎样的怨愤出世,又是有着怎样的大智慧,才能令心境无碍,驾驭这恶咒一般的杀意。剑斋,孕育出了多少怪物,真是可惧!
“对了!”
凌远寒将杂思止住,忽然笑道:“公子说过,我们还可以与法相宗与巫王宗合作。杀死云山城一个重要人物,怕还无法令两大门阀失去理智。”
喜儿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苏师兄还有甚交代么?”
凌远寒道:“公子在法相宗有一个熟识,我想她应该可以为我们引荐。”
第七百八十七章:李屠龙来信
北地隐秘的风诡云谲,其实瞒不过天下有心之人。只不过对于所谓联盟,并不像在联盟有卧底的苏伏那样知悉。其中火云洞会参与,便令人无法想象,可事实就是如此。
神、青、莒三州各自警惕不提,商州之地除了加强戒备以外,便没有其余动作。该吃饭吃饭,该念经念经,该苦修苦修,该祷告祷告。在这些秃驴们看来,庐州不会愚蠢到征伐苦寒之地,两州虽有争端,却无宿怨,叶启心怎么也不会把目标放在商州上。
其余三州皆有可能。
若以概率论,首先应当是神州。太渊争夺一役,太乙圣地死了一个候补圣子,这是一种怎样的耻辱。要知道剑斋死了一个真传,那个真传尚未晋入真人,便举血祭,除莒洲外皆无幸免,这是何等的霸道。
然而云野游死于东都刻意布下的圈套里,十载过去,太乙圣地对此竟缄口不言。即便圣地不似剑斋那群疯子,也不会像如今,仿若死了个寻常弟子般,云淡风轻的暧昧态度,实在令人不解。
不要忘记太乙圣地可是天道盟的领袖宗门,圣地近载不曾展露爪牙,却无人会忘却圣地的强大。寻常大门阀,如黎家,也不过一个老祖黎远山能够挑起大梁。在真界,一个大门阀最硬性的标准便是有一个大宗师坐镇,若无大宗师坐镇,便须有接近大宗师威能的法宝或宝物方可。
当然,没有大宗师坐镇,即便有宝物,也很可能被取而代之。是以天下大门阀,除北邙宗占据地利的因素与散修盟占据大义以外,皆有大宗师坐镇。
所以,哪怕东都得太渊,十载积累,若无出奇制胜法,也无法奈何圣地。
不过,谁也不知道东都在太渊得了什么样的好处,门下弟子得到了怎样的提升。
青州其次,不提数千年前,五百剑修肆虐魔国的惨痛经历,两州争端素来不留什么情面。再而青州地大物博,乃肥美之地,能生养人,人类繁衍不息,据于其上之宗门,自然万代无虞。
由此可见萧南离剑斩五州,并非无来由,应可说是奠定剑斋无上地位的基石。这一点,也只有寥寥几个修为通天的大能看得通透。
而南部莒洲,百蛮山系十数万里,有百万妖族、四大部族、三十六洞、君山圣城各方雄踞。更重要的是,有妖皇楚度君临莒洲,这位霸主跺一跺脚,天下便抖三抖,有谁胆敢冒犯,必然无法善了。
且与北地庐州隔着无尽海相望,北地庐州若要南侵,实在难言个中苦楚。
这便是天下人对庐州动静的看法,殊不知东都早已为联盟定下基调。
东侵是大局,否则绝无法发起联盟。
当然,这天下人中,却不将莒洲,青州,东海包在内。
就在十万妖军开赴青州这一天,有道传讯飞剑化作的白光穿过迷蒙的云雾,穿过无尽海,越过无知无觉的海鸟,来到东海上空,却没有任何停顿,径自穿入水中。
白光毫无阻滞的来到龙宫大殿,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便停在正为底下因朝议而不断争吵,略感不耐的龙王龙君昊身前。
龙君昊端坐在王座之上,一身华美紫玉龙袍罩着伟岸身形,衬出无上他的无上权势。尽管已经尽力收敛,珠帘紫金冠里面铁画银钩一样的眉目,依然难挡的散发出龙王的威严与霸道,一双紫墨色的龙睛,苍茫悠远,又带着点点冷漠,仿似眼前一切生灵,都只是他的食物而已。
在远古神道时期,水族极为混乱,有些龙族果腹,不限于他族,便是水族亦照吃不误。
但此时此刻,这道传讯飞剑却令龙君昊冷漠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他大水一挥,抓住传讯飞剑同时喝断底下争吵:“闭嘴!”
龙王威严何等深沉,这一声断喝又非同小可,泄出的龙元在整个大殿内震荡不休,传入底下群臣耳中,宛如雷霆,顿时噤若寒蝉。
观此情景,龙王似乎控制不住身上狂暴的龙元。其实不然,他底下王座乃是对龙族有极大增幅的材质所制,天下罕有,即便龙宫财倾天下,也就制了这么一张椅子。
而龙族所用之器,自然愈大愈好,龙椅看似颇大,可若制成器,却不如己身爪牙锋利。
这还不止,此殿有历代龙王英魂庇护,庇护龙君昊与龙君昊亲口御封的朝臣。只要在此殿内,龙君昊甚可斩杀普通纯阳大能。
水族之臣亦有文武之分,两列一字竖排。
文臣首位是余修,他并不在争吵之列,是以对那传讯飞剑看得清明,龙王眼中异色亦尽收眼底。不由心想:外界能直接传讯陛下者,不外两位殿下与剑斋那位李屠龙,若是两位殿下,陛下当不会如此表现。传闻东都异动,李屠龙在此时传讯,怕应了下下签?
下一刻,龙君昊的话语便应证了他的猜测。
龙君昊大手一握,传讯飞剑顿化虚无,他面沉如水,缓缓说道:“李剑主传讯,北地庐州,不日东侵。”
他的语声极为平淡,仿佛在述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
但落在底下朝臣耳中,却是比方才一声断喝还要恐怖的天雷,劈得他们脑颅轰轰作响,一时竟有些呆怔。
“敢问陛下,此事可证?”
与余修一同排在首位的武将忽然开口,群臣便将眼神投到龙君昊身上,这也是他们的疑问。
“李剑主亲自传讯,必不会错,且此事还是苏伏那小子告知,此子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龙君昊眉目渐渐冷漠,显见并非真的平淡。但他的嘴角却微微勾勒,说道:“看来此子消失十载,并非无有成就。”
那武将听得清明,只觉无言以对。天下谁能将《炼妖经》十载之内修成,若此成就不算成就,自己等妖数百上千年的寿命,不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然而大殿轰的像似炸开了的锅一样议论纷纷,龙君昊其后之言反而被他们忽略。
自上一劫末天下分五州,东海因毗邻青州缘故,反而成为坚定盟友。其余大门阀若垂涎水族异宝,必要先通过青州。而此时青州即将遭到入侵,那么身处青州身后的东海,也即将陷入不安宁中。
是以此时,群臣议论的便是青州能否挡下北地庐州。
“东都得到太渊业已十载有余,此次发难,绝非寻常,剑斋虽提前得到消息,恐怕凶多吉少啊!”
“凶多吉少?倒不至于,若有我千万水族之助,定可将东都赶回北地!”
“不可不可,人类素来狡诈多变,若是青州与北地暗中联合,要图谋东海奇珍异宝,岂不危矣?”|
“谬论!青州要图谋,只需举州来袭,何用勾结外州。”
“放屁!你此言之意,莫不是说千万水族与陛下之力,不足以抵挡青州?”
这一位水族大臣顿时醒悟过来说错了话,好在这水族朝堂与人类朝堂不太一样,水族没有人类那般狡诈多疑,更不会因区区言语就被治罪。
龙君昊的神色又冷漠的几分,但却不是因为说错话的大臣。青州若举州来袭,东海挡不住这是必然的。但青州要胜,必然也要付出极大代价,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两大圣地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所以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也是因此,东海与青州才有联盟的可能。
“余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龙君豪的眼神落在了仍然气定神闲的余修身上。
“果是下下签!”
余修捻了捻颔下短须,慨叹道:“今晨臣施法卜了一卦,只见北地化作异兽正向青州而来。整个青州都笼在不详的黑云之下,似要被整个吞噬,此事真假倒不用质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清声道:“至于青州是否外结北地,臣窃以为大缪。两大圣地,玉清总所行之道向来中正平和,剑斋更是直来直往。若觊觎东海财富,断不会此时才下手。”
这就是表态了,余修站在青州这一边,就是坚定与青州的联盟。俗语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若龙君昊赞同余修,那么东海便要承担北地东侵的责任,出兵是必然的,而若是两州合谋,东海就非常危险了。
他的身份特殊,乃是群臣地位最高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着鱼袍的大臣,他是整个水族朝廷的宰相,一妖之下,万妖之上。
随着他的表态,底下群臣自然不敢再有议论,唯有站在武将首位的将领恭敬说道:“陛下,李剑主信中可有调遣水族之意?”
龙君昊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这位将领,两个问题皆直指核心,不愧是黑蛟族首领,水族兵马大元帅。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把手放在王座支架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有些沉闷的轻响。这响声很清晰的落在群臣心底,顿时让他们会意,他正在思虑,不得搅扰。
在他的头顶上,是那条衔着黑色珠子的金龙。那颗龙眼大小的黑珠子,色泽极为明亮,黑得明亮,若是仔细观察,会看见异样光泽正缓缓流动,光泽每流动一圈,便有丝丝的,肉眼难见的气体喷涌而出,不知何处涌来的一粒灰尘,还未接近就被无声无息的吞噬成虚无。
龙君昊思忖片刻,忽而凌空一摄,便将那黑色珠子取来,用两根指头捻住,淡淡说道:“传本王命令,龙宫城戒严,所有水族今日起不得离开东海大阵范围。秦重!”
听见此言,众臣仍不知龙君昊是何决议,正自疑惑,那站于武将首位的将领听见自己名字,眼睛闪过一抹嗜血,神情微微兴奋,单膝点地道:“臣在!”
“本王命你,领十万精兵,兵发巴山大峡,若神州敢犯青州,就给本王打回去!”
龙君昊说着,屈指一弹黑珠,漠然道:“黑龙珠可助你退强敌,两大圣地亦不会坐视,去罢!”
巴山大峡便是神州与青州之间交界线。
这位叫秦重的武将乃是水族兵马大元帅,手下有数百万的水族大军,但精兵可不一样,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强兵。水族因天生限制,虽有千万水族之称,但大多未开化,并无多少战力。
秦重不但是水族兵马大元帅,还是黑蛟族首领。黑蛟族与龙族一般,生育率低下,族人不多,只有数十。但这数十黑蛟,对龙君昊忠心耿耿,都掌水族要职,可谓权倾朝野,地位只在余修之下。
他接过黑龙珠,不见悲喜,眸子却燃着狂热之火:“多谢陛下!”
这黑龙珠可是天成法宝,可呼风唤雨,可引天雷地火,乃是龙族一位黑龙前辈毕生修为的结晶,非常可贵。
东海基调定下,余修很快就忙碌起来,他要忙着给剑斋回信,还要调拨大军的物资,战端开启,还要源源不断配送,可以说有得忙了。
朝议散去,只余龙君昊独坐,他的浓眉微微蹙起,此番大战,一双儿女都在剑斋,是留在那历练,还是召回龙宫,他有些犹豫。
片刻后,他对着空气翕动嘴唇,虚空似有水流涌动,听罢龙君昊之言,便向外而去,至门口时,便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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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灭他满门
云山城位于神州核心地左近,与太乙圣地紧密相连。
云山城传承至今已有数劫,上上劫末,云山城老祖应了法劫而亡,便再无一人能攀上纯阳的领域。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一位纯阳大能的陨落,意味着他毕生所修的精气神都复归天地。生灵攫取天地灵气以炼自身,所以天地要毁灭生灵,令界域达到某种平衡,这便是纯阳法劫的由来。
只有纯阳大能的精气神,才能被天道看重,普通修士也有精气神,但没有天道所需要的神。
修士只消修至纯阳,便能洞彻真界的天地法则并不完善,天道所需要的神,便是纯阳大能领悟的法则,以此弥补缺陷。
踏入法则的领域,意味着天地无法随意束缚,意味着无敌,就好像人与蝼蚁的区别。所以别看云山城或者很多大门阀表面风光,若是无足够底蕴,抵挡不住纯阳大能,那么门中有再多大宗师也无用。
差一步便是天渊之别。
云山城原本还能与太乙圣地平起平坐,然而云山城的纯阳大能陨落后,似乎大势已去,一代不如一代,天下分五州以前,萧南离未出世以前,云山城还是天道盟垫底的存在,好几次都差点被太乙圣地排除核心之外。
中小门阀虽也属天道盟,但不掌一方风雨,不据百座城池,没有福地供以修炼,对于云山城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天下分五州以后,云山城奋发图强,在一位家主的带领下,云山城重新屹立,终于摆脱了灭门之危,而这位家主便是云山城现今的老祖,云本初。
云本初在位时,云山城势头凶猛,几次差点超越仙源剑派,成为天道盟排名第二的门派。可以说天下的世家中,除黎家以外,无人敢于云山城比肩。
要知道世家的局限在于归心,虽有世代侍奉本家的旁支,但终究不比门派招徒便利。各房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要比门派来的严重,可以说云山城能走到今日,云本初功不可没。
……
云山城本部云石山庄所处之地,一年四季皆春暖花开,曦耀非常明媚。
然这日天穹突变,风起云涌,很快便在云山城的上空聚起黑雨云,随着暗蓝色的雷霆交接,天穹轰隆一声巨响,黑压压的雨珠便串联成线落下,从远处观看,在暴风的影响下,雨线左歪右扭,宛若被无形的手摆弄。
狂风骤雨来得毫无征兆,紧靠云石山庄的断梦城纷纷逃回家中,初始还有人骂骂咧咧,待自窗台处望着这骤来的风雨,渐渐不知为何心慌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在他们印象中,这个地方从来只有细雨绵绵,缘何气候突变,真个揪人心田,让人无所适从。
而若是细看,这雨幕好似化作了怪兽,张牙舞爪的扑落下来,吓得紧抱着父母的孩子们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阵阵,却都被狂风暴雨的声音掩盖。
远在百里之外,断梦谷上面的崖畔坐落着的便是云石山庄,山庄里的人,对这异象也是不得其解,便聚在一起议论。
云石山庄的核心位置有一座小院,唤作凌烟阁,这座凌烟阁在所有云山城的族人眼里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存在,因为里面住着一个人,一个年纪很大的人,一个渡劫大宗师。
小院不大,这院墙却刻画着山川草木鸟兽鱼虫,分作左右,照壁上有美人图,可两边画的都非常丑,好像三岁小儿的涂鸦。
珍珠大的雨点打在照壁上,打在院墙上,那些山川草木鸟兽鱼虫与美人图层层的与雨水一道脱落,渐渐模糊,这些画图,竟真是涂鸦而已。
然而雨水混着墨脱落以后,却露出来一些狂放恣意的字与真正的图画来,哪怕是在雨幕中,也能分辨出来,这涂鸦下面的字与图画皆出自大师之手。
“这是谁家的雨,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我的大作冲洗干净!”
转过照壁,小院檐下一坐一站两个男子。声音来自坐着的那个男子,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左右的年纪,躺在一张普普通通的竹制躺椅上,闭着眼睛,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毫无道理的话语。
边上男子约四十左右年纪,上唇蓄着一层短须,显得温文尔雅,听见此言,没有应声,而是望向雨幕,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六叔,您这三岁小儿涂鸦,还是不要称大作为好。风雨虽来得异常,却非人为,只是这征兆怕是不吉,莫不是应了北地异动?”
这两人从表面看,似乎有点违和。然而躺坐的男子面貌虽然年轻,但自檐下滴落的雨水溅落在青石板上,化成细碎的雨珠,这些雨珠还未靠近男子,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仿似落入另一个空间。
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是云山城现任家主云易儒,而被他称作六叔的男子,自然是云家太爷云本初。可这位太爷实在没有一点老像,从这便可以看出来,云本初突破抱虚时,年纪不大。
虽然修士的修为在真人以后,身体成长几乎停滞。但过个几千载,还是会有一点点变化的。
坐与站,高低自分。
云本初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天机阁的那帮蠢货都没有推算出来,玄烨那老家伙不急,我们急个什么,风雨来就让他来,洗洗云山城的污浊也是好的。”
玄烨便是太乙圣地圣主,天底下没有多少人敢这样喊他。
云易儒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微微一变,骂圣主老家伙无所谓,骂天机阁都是蠢货也无所谓,可云山城的污浊,却又从何而来?
太爷莫非话里有话?
他想了想,说道:“云家在太爷手中焕发新生,各支系都一心为壮大云山城而努力,应无浊流才是,太爷何出此言?”
身为嫡系,身为云山城现任家主,云易儒与云本初的关系非常亲近,所以有话当面便说,绝不会藏着掖着。而且,即便是藏着掖着,也很难瞒过云本初。
云本初睁开眼睛,这是一双剔透明亮的双眸,与他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不同,带着一种洞彻万事万物的智慧光泽。
他望着照壁上的墨汁脱落,意味莫名的说着:“你看这照壁,纵使有圣人经文,纵使坚韧不拔,经数百年风吹雨打,仍会变作残垣。云山城便是这照壁,如你所说,一心为云山城壮大而努力的各旁支便是圣人经文,那么谁是风雨,你心里没有数么?”
“我在这照壁上涂鸦,便是护着你们不受伤害。可这风雨好生没有道理,生生就冲洗去了,费得我一番苦心,你说是不是?”
云易儒听懂了,却只能默然。他的心里明白,云本初这是对云溪被抢走之事表明了态度。
当初云溪被劫走,云淡清便找到了他,以自己终生侍奉主家为代价,换取云溪自由,他答应了。因为他突然明白,云淡清爱云溪胜过爱云山城。云淡清是族中小一辈天赋最高的,道心通透,不是云溪可比,如何抉择,自然清晰明了。
云易儒当然不敢说,您在这照壁上的涂鸦,只不过轻轻一挥手而已。
云本初见他不语,笑了笑,说道:“易儒,我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古董,只要为云家付出一定代价,自由自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收起了漫不经心,变得冷漠,语声也变得冷淡:“可若是把本应尽的义务当做筹码,你这个蠢货还真收了这筹码,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云山城供你吃喝修炼,供你遮风挡雨,难道这些恩情,都是假的吗?”
云易儒见他如此,反而笑道:“太爷息怒,不日我便让云溪回来给您请安。”
“你派些人去……”
然而云本初却没有真的息怒,而是淡淡说道:“派些人去玉清宗讨个说法。”
云易儒怔了怔,有些惘,若云本初真对此不顺心,早有动作,何至于到现在才发作,尤其是北地异动。
下一刻他的眼中惘然尽去,说道:“会不会……不太好?”
“还有,云家安插于大图国的棋子被拔掉了,止行死了,被斩尽杀绝,神魂未能逃回。”
云易儒自然不是蠢货,只凭云本初的寥寥几语,他已经推断出派人讨说法,应是圣地的旨意。既然圣地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那么很显然,圣地已经知道北地的目标是何处了。
云溪被抢走,天道盟至今按捺不发,便是留着当做借口。
他心思通透,很快便想明白因果。但神州的一些变化也引起了他心中的不安,此时便一并道出:“依附云山城的几个小门派,还有近来崛起的巫王宗,有些异动,结合止行的死,不难想象,他们盯上了云山城在天道盟中的地位了。”
云本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跳梁小丑何惧?管他是巫王还是鬼王,若敢招惹云山城,便灭他满门。”
“会不会……不太好?”云易儒小心翼翼的说着,他心知这位云家太爷,若是一时兴起,真的会去灭人满门,根本不会在乎天道盟的条约。
他说了两次这句话,但意思却都一样。
“再废话灭你满门!”
“六叔我们是一门的。”
“那就灭你全家!”
“六叔,我们也是一家的……”
……
……
第七百八十九章:不得不的事
暮色浓浓,笼罩着整个明月谷。
为明月谷的山石,溪流,别舍,草木渡上了一层灿烂的颜色。
明月阁内,倚着湖畔的小筑,苏瞳一身雪白长裙覆体,粉嫩嫩的小脸上带着认真而专注的神情,青丝挽着双花髻,几缕调皮的乌发脱出发髻来,随着悠扬的暖风轻轻飞舞。
她盘坐在矮几前,手执专写小篆的狼毫,在纸上画着什么,依稀可辨是一个男子的轮廓。
在她的边上也有一张矮几,矮几上有一张古琴,古琴的琴弦正被拨弄而颤动着。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手的主人着月白长衫,他的名字叫做苏伏,确然而言,苏伏的身外化身。
暮色照在他俊秀而安然的脸庞上,几分写意,几分陶醉。
她作画来我抚琴,这是多么完美的情景。可惜,琴声却着实有些难听。向来在苏瞳眼中无所不能的爹爹,原来也有不擅长的。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苏瞳的小脸虽然专注,嘴角却噙着一抹怎么也掩藏不了的笑意。而若是再仔细观察画作,就会发现这人物画得并不明晰,着笔处并未用心投情,与她以往作品相比,天差地别。
“爹爹,您还是别弹了……”
苏瞳实在忍受不住,扑哧的一声笑出来,她搁了画笔,挪了挪位置,依偎着苏伏说道:“哪天让神月姐姐教你,您这弹得快听不进去拉!”
对于她而言,只要和苏伏在一起,就是快乐,她仅仅几个表情的变化,就会显得非常可爱,令人就算想要生气,也会不自觉的原谅她,她是苏瞳,她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当然,苏伏也不会生气,他笑了笑,却没有说话,而是在脑海里想象着师洛水弹的那首曲子。他听过不少人弹琴,师洛水毫无疑问是其中的大家,非常人可比,夜神月都不行。
过了片刻,他微微失笑道:“对于奏者而言,琴声乃心声。我虽有心,却无法传达于琴,所以你会觉得琴音难听。不过就音准而言,爹爹自信没有弹错,想是你听过太多美妙悦耳的琴声,就觉得爹爹的难以入耳。”
苏瞳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说:“那爹爹将心声传达于琴,琴便会回应爹爹么?”
“自然不是。”
苏伏站起身来,返身望向明月湖,远处一汪清泉沿着石壁涔涔而下,落入湖中,他轻声说道:“琴是死物,琴音才是活的,你的心声只是你的,与琴有何关系。”
苏瞳有些惘,不明白苏伏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万物无声,万物有声。琴音中有思念,欢喜,哀愁,这都是你的心声。所以琴是死的,琴音是活的。”
“这与修炼的道理一样,灵气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汲取灵气使修为上进,也是一种弹琴,只不过这种声音只有你自己能听见。”
苏瞳美眸中的惘然略消,又问:“若是灵气无法与琴,也就是自己相合,那又该怎么办。”
苏伏解道:“那便是心境不合,若将心境比作容器,灵气便是水,能装多少水,便要看容器大小。”
“原来如此!”苏瞳美眸微微一亮,笑靥顿如花儿绽放,美不胜收,“所以爹爹想说,弹琴,弹的是心境,若无爹爹的境界,便听不到爹爹的心声。”
苏伏促狭的一笑,曲起指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说道:“爹爹想说,我不会弹琴。”
苏瞳嘟起嘴,小拳头不依的打了两下苏伏:“爹爹坏蛋,爹爹欺负人!”
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的美眸却满是笑意,看似生气的模样,却很可爱。
苏伏忍俊不禁,摊了摊手强调:“我真的不会弹琴。”
暮色下,父女俩毫无间隙的笑闹,情景非常温馨。这是分离十数载以后的重逢,许诺过不离不弃,就一定要不离不弃,哪怕分开半刻也不行。
小筑楼上的窗台处,紫儿倚着窗沿,托腮望着这幕,笑得比暮色还美。
……
可惜没有多久,温馨便被打断,一个婀娜多姿,着绿穿红的女子落在明月阁外,她似笑非笑的款款入来,说道:“外面都快要翻天了,你们倒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苏瞳望去,嘻嘻笑道:“霓裳姐姐,你怎么来拉。”
霓裳捏了捏她的可爱脸颊,嫩滑的手感令她舒服的眯起眼睛:“嗯嗯,还是瞳瞳的小脸最有手感,唉,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苏伏若有所思,明了她的来意,淡淡一笑:“明月谷想必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找我们。”
霓裳松开手,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是苏瞳,老娘才懒得来找你,你以为你有苏瞳好看,有苏瞳嫩滑?”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忽然肃穆,竟向着苏伏行礼道:“狐族霓裳,拜见炽翎军帅。”
苏瞳心说每次都捏人家脸颊,每次都捏同一个地方,痛死拉。但是望见这一幕,登时忘记了疼痛,好奇的说:“霓裳姐姐,你在说什么?爹爹怎么会是炽翎军帅呢?”
行完礼后,她撇了撇嘴,再无一点恭敬的模样,说道:“哼,你爹爹本体夜奔君山,出来后便被封了军帅,整个莒洲除了陛下与其他军帅以外的妖族都要听其调遣,我敢不行礼,你爹爹就敢治我的罪。以前可没少得罪他,万一他借此报复姐姐怎么办?”
她没有将妖军的动向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苏伏不会想让苏瞳知道,会让她担心。
可苏瞳何等聪明,这十载以来,她成长最多的不是修为,而是心智。别看她还是这么一副没有长大的模样,心智早就与成年人没有区别。
妖神宫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封苏伏为军帅,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眉头不由微微蹙起,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令人万分怜惜。
苏伏的眸子平淡如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神情平静,说道:“你霓裳不是专门来拜见军帅的吧。”
霓裳眼神有些复杂,想当然初见他时,虽贵为剑斋弟子,却也只是个小小的内门弟子,虽贵为外使,修为却不值一提。而今在莒洲,却已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军帅,这样炽亮的光芒,晃花了她的眼睛,也令整个妖族发出剧烈的喧哗与反对。
她轻叹一声道:“自你升任军帅,虽是陛下亲封,还是引起了许多妖族的不满。曲连三十六洞,有十七个妖王与三大部族已经联名告书于君山,反对人族出任军帅。现在很多妖王都要求狐族做出表态,甚至有两个统领妖王已经来到狐族,正在议事厅。”
苏伏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微微一冷,很快又平复。他对此早有心里准备,而今大军已向青州开拨,他忽然觉得楚渡真是老谋深算。四大部族中,看来只有应囚黄氏才是真正对妖神宫忠心耿耿的部族。
其余三大部族皆联名求书,就连龙雀也不例外。加上十七个妖王,两个统领妖王。楚渡的统治,并非铁桶一块。其中或许有柳暮言的影子,但三大部族的意志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霓裳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微恼想着:麻烦是你惹来的,却要我狐族来承担,这是什么道理。
本想说出口来,但一想夜神月的交代,只得按捺下来,淡淡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是来通知你,不要随意走出明月阁,被人发现你在狐族就不好办了。尤其是苏瞳,她的身份天下皆知,若是消息走漏,你本体又不在此,怕是会出大事。”
苏伏依然平静,略作揖道:“多谢贵族庇护小女,感激不尽。”
苏瞳虽然心智与成年人无异,但心性仍然是十多年前的小女孩,她有些难过的说:“霓裳姐姐,瞳瞳给你们添麻烦了么。”
霓裳连忙蹲下身子,抚平苏瞳的眉头:“不会麻烦,姐姐喜欢你都还来不及,就算你爹爹不要你,姐姐也会要你,整个狐族都会要你。瞳瞳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不然我们会觉得很麻烦,若是没有瞳瞳,姐姐会好难过的。”
她一边安慰着苏瞳,一边想着:族长立场坚定,个中必有玄机。可若是与两位统领妖王决裂,曲连三十六洞怕是不安生了,虽有妖神宫镇压,却难抑制膨胀的野心,站在苏伏这边,真的对么?
她不知道的是,夜神月看得清明,站在苏伏这边,等同站在楚渡这边。炽翎之名,实在再明显不过。三大部族反对的不是军帅之位,而是别的一些什么。曲连三十六洞除了因为三大部族的影响,便是想浑水摸鱼,比如夜神月统辖的领地。
霓裳没有逗留多久,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三十六洞若是乱起来,可有得她忙。
在她走后,苏瞳终于忍不住的望着苏伏,有些担忧。
苏伏靠着雕栏席地而坐,笑了笑,说道:“爹爹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都不曾放弃,现在自然不会。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就不得不做。因为爹爹是剑斋弟子,因为爹爹答应过你石泰师伯。”
苏瞳神情便平静下来,她也是智心通透之人,便倚着苏伏一同席地而坐,靠在他怀里。
这一刻,无声胜有声。
第七百九十章:大王你实在太无耻了
北地庐州,炼幽山天魔殿。
叶启心负手立于魔祖像前,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运,运气。”
他的眸子蓦地幽深,竟有淡淡的吸引之力,好似两个空洞突然生出涡旋,他用着几乎没有情绪的声音自语着:“方今北地,皆魔祖之地,吾辈欲证无上,便要与魔祖争位。好个纯阳法劫,好个半步无量。”
“无邪身拥大气运,可已等不到他证无上。若得青州,天下便是东都的天下。”
虽是自语,却意有所指。便在此时,他身后数丈外的虚空蓦然震颤,竟显出灵欲魔宗太上长老莫羽冠的身形。
他自虚空踏出,笑着说道:“魔门开枝散叶,那是极好的。能否证得无上,还要遵从老祖旨意,我等身为门徒,听命便是。”
叶启心闻此言,意味莫名的轻笑两声,说道:“莫长老果真是如此想的么,你可是现今门中最有希望渡过四九重劫的长老,应该不会对证位之事不感兴趣罢。”
虽是疑问,却用着肯定的语气,他缓缓转过身来,眸子里的异状尽数消散,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又道:“证得无上位,纯阳法劫不能加身,这一等诱惑,天下有哪个生灵会不动心,深或浅罢了。”
莫羽冠笑容不变,意味深长道:“老祖座前,掌座在说一些很危险的话题,不若就此止住为好。”
他话锋一转,又道:“本座收到传讯,特意来报,掌座应该会感兴趣。”
“哦?”叶启心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来自何地?”
莫羽冠轻轻一甩手,便见一道白光自他袖中射出:“自莒洲而来。”
叶启心闻言心头一动,伸手接过,灵识探入,神情先是一冷,眸子再次的散发危险光泽,但很快就敛去,他将传讯飞剑毁去,满面笑容说道:“竟有此等趣事,天下都在猜测北地将向何方,便已有人对联盟动向一清二楚,个中缘由,耐人寻味啊。”
“长老对此怎么看?”
莫羽冠想了想,说道:“毫无疑问,来使中必有内奸。很显然,火云洞与天坛教有最大嫌疑。想想莒洲被妖族统治多久,霸道绝伦的老妖楚渡,会让这两个大门阀生根发芽?”
“不过天坛教有罗刹在身后,且听闻早已举教迁至沉佛恶地,当可排除。”
叶启心平静说道:“最有嫌疑的,反倒是最不可能,那个小辈已领军往青州去,楚渡竟会封一个人类为军帅,还将麾下最精锐的神绿军交予他手,太不可思议了,个中必有你我都不知的缘由。”
“而且,若这信有问题,莒洲方面,怕是想要诱导我们把目标指向火云洞。而军帅一事,或许是青州方面施的诡计,教我们联盟有所顾忌。”
两人都很清楚妖族的提前表态意味着联盟要面对的不单单是剑斋的疯子,还有莒洲的妖族。若是让联盟的那些大门阀知晓此事,怕计划还会出现不可控的变数,这才是最致命的。
莫羽冠摇摇头,说道:“信绝无问题!炽翎之名,可是楚渡当年的名号,此事虽然蒙尘已久,当今世上已很少人知道,本座也是自一份古老的手札里知悉,那人对妖皇之位志在必得,怎么会甘心,巴不得那小辈死了才好。”
他说着冷冷一笑:“太渊争夺,看着是东都得利,其实重要的东西都落在了那小辈手里,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全部抢回来,此时此刻,也不用顾忌剑斋反应了。”
叶启心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内奸之事,本座会上心。那小辈身边有十数万妖军,数个妖帅守护,取他性命不是一件易事,而且不要忘记楚老妖,此妖能带领妖族走到今日,绝非幸运,是以绝不会对此没有半点防备,要是你我出手,怕会引起他的注意。”
莫羽冠冷笑不止:“这不用掌座忧心,那妖族小子对此早有筹谋,大军之中有他的两个内应,便让无邪带几个人去,让他们自相残杀便足矣。只要妖军死伤惨重,那剑斋小辈一死,就不得不退,待到莒洲方面重新整顿,联盟早已踏上青州,谋划若能顺遂,一切无虞。”
“善!”
……
……
三个日夜转瞬即过。
十数万妖军在炽翎军帅强命下奔腾如龙,三个日夜急行军,才堪堪走了不到四分之一路程,便是距青莒二州的交界裂痕,都还很遥远。
是夜,晴空万里,星辉灿烂,仿似所有的星辰都在今夜绽放了光芒。路途虽还遥远,却已接近当年天下分五州而产生的贫瘠之地,在这一段数千公里的路程里,尽是荒凉。
夏夜的风带着特有的燥味席卷着更干燥的灰尘扑面而来,令人呼吸都难以顺畅,妖族大军除开精锐精兵,都对此抱怨不已,引发了好几场骚乱。
苏伏虽不曾领军,却深知如此下去,军心易散。无奈只好于进入青州前的最后一段生机绿地,命妖军们驻扎在山林里,搭营结蓬,埋锅造饭,妖族特有的闹腾,不安分,数军合流的弊端,即使在三个日夜的高强度行军之后,都没能镇压住。
日前还能用妖帅修为镇压,可今夜被这燥热点燃了冲突,竟难以止住,宛如星星点火,顷刻燎原。
“军……军帅……不好了不好了,阎罗军与神律军打起来了……”
一声急切的呼喊惊醒了正于帅帐中盘膝入定的苏伏,他睁开眼睛,望向身侧懒洋洋躺在藤椅上的桑榆。
桑榆无辜的耸耸肩:“人家一直在你身边,哪有本事溜出去作乱,你不要冤枉好人好不好。”
苏伏摇了摇头,心说你不但不是好人,你还不是人。
来到山林营地,就闻着乒乒乓乓的武器撞击声,纷纷杂杂的怒骂声。苏伏脚尖微微一点地,来到半空,只见以火把长龙为交界线,两军有数千妖族陷入混战。
他的眼眸一冷,身形一闪,便来到最活跃的九命身侧,一把按住他,怒道:“统统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身位外的神律军一个小统领吓了一跳,竟没有发现九命已潜行到他背后,借着火光,这小统领满面怒色,咬牙切齿的盯着九命,竟对苏伏视而不见。
好在炽翎军帅之名有点作用,他的声音借着灵气扩散,宛如炸雷一样将数千妖族镇在当场。
半刻之后,两军各自归位,阵列都极其森严,一丝不苟。在经过这样的骚乱以后,还能有这样的素质,确实是精兵。不过阎罗军要显得吊儿郎当一些,应该是受了九命的影响。
九命低眉顺眼的站在苏伏身侧,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一声不敢吭。
小机灵,小结巴与武卫在他身后排排站,同样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另外一边,两个部帅都是一脸青气的盯着九命,恨不得将他生生剐了下酒。
苏伏面无表情的说道:“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禀军帅,阎罗军统帅阎文泰先行挑衅,我军只好自行反击……”部帅易白青脸上的青气未散,又因乱斗之下,气息有些紊乱,脸色有些苍白,正应了他的名字。
“屁话,要不是你们这些龟儿子太不懂事,占了我们阎罗军的地盘,本大爷才懒得骂你,你个龟儿子,生儿没那眼,出生就被整成这么一副残缺样!”
九命不知何时抬起头来,俊朗的脸庞满是恶毒,尖酸刻薄的话语连珠而出:“神律军装备比我们好,吃粮比我们香,在你们那个柳蛇精带领下,天天窝在圣君城生蛋,一个佛门秃驴也不见得杀过,小爷我杀了多少个秃驴,你数的清吗?还敢占阎罗军位置,吃屎去罢!”
“还有你,君古韵,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却频频骚扰我家媚儿,简直不知羞耻,毫无廉耻,寡廉鲜耻,恬不知耻,丢尽了你们柳帅的耻。”
“啊不对,丢尽了你们柳帅的脸。”
小结巴,小机灵不约而同的大笑:“不知羞耻,毫无廉耻,寡廉鲜耻,恬不知耻!”
这回小结巴真没有结巴,他觉得跟着九命骂人实在爽透了。
武卫有些尴尬,他眼不斜视,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心说大王你实在太无耻了。
“没有人再侮辱神律军,侮辱柳帅以后,还能活着,阎罗军……也不能……”君古韵原本以为苏伏出现,这场乱斗可以休止了,但听九命毫无根据的讥讽,神情渐渐肃杀。
易白青同样如此,两妖身后的妖军也如是,他们是神律军,他们是整个妖族最精锐最目中无人的妖兵。
他们没有任何辩驳,只是放出了自身的血煞之气,眨眼间,林间凭空就生出数千道血煞合于一处,形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可怕怪兽,冲着阎罗军无声的咆哮。
整个林间簌簌而响,阎罗军虽也是强军,纪律严明,奈何成军时间不长,被这血煞之气冲退两步,高下立判。而由血煞
苏伏身形纹丝不动,神情越来越冷,眸里杀机渐渐凝重,背后显现淡淡的银河异象,妖帅的气息伴随着杀气,像黑水一样的铺天盖地涌出。
“神律军是要造反么?”
第七百九十一章:一如星辉绚烂
便在此时,应囚方面,黄小花,黄连霸,高阳等妖缓缓出现。
黄小花何等霸道之人,应龙血脉的威压磅礴涌出,血煞怪兽顷刻间化作虚无,神律军惨叫一声,被恐怖的势气压得翻倒在地。
毕竟只有数千军而已,大部都还在营帐内,不过闻着他们惨叫,神律军的营地开始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数万大军似乎收到什么讯号,开始集结。
“住手!”
苏伏见黄小花还要动手,杀意凝而不散,这次却转向黄小花。这一正面冲突,顿时感受到了无匹的压力,应龙血脉的威压,果然非同凡响,他只觉得一股远古荒兽的气息直入识海,似有统治一切的霸道,令他身体几乎不能自主。
林间白光大作,他身后的银河异象倏然放出白光,这已不止星力,其间还有信愿之力,二者相合,将银河异象增至最大,并像天女散花般洒落一点点白色晶莹的雪花,落在身后数千神律军妖兵身上。
那些妖军原本受了不轻的反噬,被这雪花侵体,竟渐渐好转起来。
这是苏伏近来新发现的能力,天元水星之力原本便是精纯的水行元气,对于伤势有着些微作用,辅以信愿白光,疗效大增。没有多久,他们便发现妖体竟不药而愈了。
白光渐渐弱化,他们面面相觑。原本九命的辱骂,令他们心头淤积了一层厚厚的煞气,紧接着又受黄小花的势气威逼,煞气早已化作血海一样,神律军向来团结对外,不远处营帐,六万神律军纷纷感受到同僚的怒火,便准备集结起来,就算是死,也不能任由神律军被辱没。
但苏伏这一手,又令他们心头煞气消去一些。他们原本以为苏伏任由九命辱骂神律军,是偏心,因为九命本就是他的妖仆。可苏伏又替他们挡下黄小花,不惜开罪她,把他们的伤给治好了。
黄小花见此,眸子闪过一抹异色,眉头微挑,不屑的说道:“你是炽翎军帅,本帅也是军帅,你没有权利对我指手画脚,胆敢欺负我的手下,就要有死的觉悟!”
她说着,冷冷一笑:“就算是柳暮言在这里,本帅也照打不误!”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收回了势气。
苏伏压力骤降,他已经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早已滤净的杂思,平静的说道:“就算是妖族,行军时也该有法令,大军严禁私自武斗。虽然黄军帅不用听我命令,可此次征伐,本帅最大,乃陛下亲口御封,若是军帅不愿配合,大可领着应囚大军回转,本帅不会强求。”
九命闻此,暗叫糟糕,他苦着脸想:这下玩大了,这煞星越是平静,就代表越是生气,我得想个法子圆场,否则不然,下场不妙!
他想到这里,急忙排众而出,向着黄小花行礼,而后正色道:“大帅,方才完全是一场误会,虽然神律军的同袍霸道了一点,小心眼了一点,但卑下绝不会因此就怀恨在心,还请大帅回帐歇息,此处由卑下处理,定能妥当。”
“哼!”
黄小花冷冷扫了一眼九命,又望向苏伏,漠然说道:“陛下之命不得违,本帅会跟你去青州。不过,若然我军有覆灭之危或你故意让我军送死,本帅必定不会放过你,就算有剑斋护着你,本帅必定会将你撕成碎末!”
“我们走!”
黄连霸瞥了一眼仍然平静的苏伏,冷冷一笑,与高阳一同跟随着黄小花而去。
“大帅慢走……”九命抹了把汗,悄悄望向苏伏,见他没有理会自己,心头顿时忐忑起来。
易白青与君古韵暗暗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冷,却没有异动。没想到这样的局都被他破解,看来想达到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神律军已然集结,虽然这林间拥挤,却挡不住他们的威煞。
苏伏面向神律军,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此事,我不想追究前因后果,两方皆有错,但考虑到行军艰苦,罪不及众妖,罚两军部帅一年俸禄,此事到此为止,有无异议?”
九命乖顺的凑上来,嘿嘿的说:“老爷说了算,老爷说了算……”
这一幕令小结巴,小迷糊与武卫三妖惊呆在当场,他们认识九命时,从来就没见过他向谁谄媚过。
君古韵此时已经恢复平静,他微微一笑:“军帅处事公正,我等也没有异议。”
他知道若此时再不依不饶,必然会令部下起疑心,反而不讨好。而且,若是神律军折损太多,回去也不好向柳暮言交代。
“既如此,解散罢!”苏伏挥一挥手,随后按住了想要开溜的九命,淡淡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九命身形一僵,回过头来讪讪一笑:“老爷,小的方才便说了,是那些龟……”
“咳咳”瞅见神律军还未走远,他连忙将龟儿子咽回肚里,说道:“是神律军的占领了我军的地盘。”
苏伏眉头微皱,他知道这个时候九命没有胆子撒谎,便道:“占便占了,让他便是,怎么会打起来?”
九命无辜的说:“小的就骂了他们两句,那两个龟孙子就像我杀了他们爹娘一样,还说什么侮辱神律军等同死罪。”
“老爷,那两个龟孙子一定有问题!”他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转,又道,“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小的去探查一二?”
若是没有玄灵引,苏伏还真会让他去查,他已经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却不知道危险从何处而来,所以他利用方才替他们治疗的机会,在易白青与君古韵的身上下了玄灵引,若有问题,很快便会知道。
“不必了,你回去歇着,还有,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你再擅自行动。”
苏伏淡淡的瞥了一眼九命,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是军令!”
九命心头一凛,急忙正色行礼道:“末将遵命!”
……
今夜满天星辉,星辰之力便格外的活跃。
苏伏回到帅帐,见桑榆竟然在修炼,颇是意外道:“陛下命你保护我,你却在此修炼,万一有刺客怎么办?”
桑榆修炼的姿势与众不同,她的姿势好像一尾想要蜇人的蝎子,她的臀部竟真有一根尾巴,毛绒绒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杀伤力。
苏伏却知道她这尾巴比之夜神月的狐之九尾都要来的可怕,因为这上面蕴含了讹兽的本命精华,那些星辰之力源源不断的被她的尾巴吸收,化作纯粹的星力,继续锤炼着她的法体。
这便是妖族与人族的区别所在。
人族除开体修以外,在法体炼到一定强度以后,就很难继续提升。然而妖族不同,虽然妖族在修至妖王境界以后,法体与人族没有区别,但总归是有区别的,细微处难辨别,这一点就算是夜神月,也很难体会。
桑榆眼也不睁,说道:“你不是还没死么,那就说明没有刺客。”
苏伏揉了揉发酸的肩背,想到应龙血脉的威势,长出一口气:“等我死了你再保护我,那我要你干什么。”
“而且,你每次修炼,都把大半星力占据,也不知道匀一点给本帅,太不像话了!”
桑榆睁开美眸,好似张开了无垠星空,无尽的星辉光华弥漫整个帅帐。
苏伏脸色微变,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从外面看,只见一层淡淡的水膜将帅帐整个包裹,轰隆,一道沉闷的巨响随之而来,水膜因帅帐爆裂而被撑开,无匹的星力撞击在水膜上面,有些威能巨大的,甚至将水膜拉出数丈远,远远观看,像极了海胆。
然而没有撑过几息,水膜还是没能承受住,嘭的一声炸裂。
已经回到自己营帐的九命,远远望见这一幕,显得很平静,见怪不怪的说:“老爷又调戏桑榆那个疯婆子了。”
……
苏伏有些气急败坏的落在离帅帐不远的一处山岗,借着星光可以瞅见,他身上的月白长衫多处破损,还有水渍,他拧着眉,自心内虚空取了一件完好的换上。
“不就说你两句,还来脾气了!”
他远远望着仍然处于修炼状态的桑榆,只是这时眼睛已经闭起,他在心底总结,修炼状态的桑榆,比魔祖还可怕。
“谁让你去招惹她。”
这个时候,心内虚空响起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
苏伏知道,那是青衣的声音,他索性便在山岗处盘膝坐下,闭眸将心神沉入心内虚空,此时的心内虚空,再不复虚空模样,在一处幽静的空谷内,青衣坐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捧着一份看起来很老旧的竹箴。
青色衣裳覆体,三千青丝如银河之水垂直倾泻,直到腰际,小巧莲足暴露在空气里,清丽绝伦的脸上,清冷依旧,却带了点恬静的意味,或许是因为环境变迁的缘故,她的眉目看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带着一点抑郁,这是一种真正的宁静。
老树周围都是花草,兰花,菱花,蝴蝶花,牡丹花,梅花。每种花都有非常多的种类,如梅花,有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洒金梅等,心内虚空没有四季之分,一切都在苏伏的一念之间。
粉的、红的、紫的、兰的、青的、绿的、白的种类不一的花瓣翩翩飞舞,苏伏淌步花海,心情自然怡然宁静。
他在树下,她在树上,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如星辉绚烂。
第七百九十二章:就算不笑,我也很美。
“你就算这样看我,也还是打不过她。”
青衣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飘舞的花海似乎停顿了一瞬。
苏伏笑了笑,知道青衣指的的桑榆,他闪身来到老树树干之上,与她并排坐下,说道:“世间最后一只讹兽,却成了我的护卫,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
“他怎么想无所谓,关键是你怎么想,可能你不知道,但我看过不少典籍,其中就有关于炽翎军帅的传闻。”
青衣静静的望着心内虚空的天空,一百零八颗星辰摆列成玄妙的图案,释放出来的光芒,像一百零八道曦耀,将整个虚空都照的犹如白昼。而星辰排列之中,被众星围拱在中央的天元水星,像似吞吐一样,将其余星辰散逸出来的星力吸纳,而后又散逸出浓郁的水行元气。
那些水行元气呈浅蓝色,它们沿着一百零八颗星辰缓缓流动,每环绕一圈,水行元气便会浓郁一些,奇妙的是,水行元气愈是浓厚,颜色反而渐渐变淡,变得与净水没有两样。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丝丝的水流组成了一道银河,顺着一百零八颗星辰缓缓流动,所过之处,又好像受着莫名震颤,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竟有与灰尘一般细小的荧光像外扩散,那些荧光充斥整个心内虚空,向着外围那片空旷幽深的未知而去。
而心内虚空被苏伏掌控的地域,也会随着荧光探索而越来越大,虽然这个过程非常缓慢,若没有仔细观察,甚至都感觉不到心内虚空正在慢慢扩大。
其实很早以前,自打苏伏启开心内虚空,并点亮三十六颗星辰时,就已经开始了这一过程。苏伏每一次修为的突破,都会令他所掌控的区域极大的增加。
美则美矣,然青衣眺望着更远处,那里虽被星光照亮,却有一丝丝肉眼可见的不详的黑芒徘徊萦绕,她知道,那是苏伏的心魔杂念。
照见本我,方是心魔。
“炽翎,乃是楚渡早年的帅号,你知道么。”她的美眸忽然变得如虚空那般幽深,明暗不定的神光闪烁,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苏伏并没有很认真的听她说话,而是利用灵觉内视,发觉方才与黄小花的势气对抗,已经受了一点伤,又被桑榆攻击,伤势更重。
他一边利用水之元气与信愿相合来调理伤势,随口说道:“这并不代表陛下有传位的意思。”
“而且我身为人族,怎么能出任所有妖族的领袖,就算是与我们关系不差的明月谷,怕也不会同意,何况四大部族呢。”
青衣美眸中的神光在这时幻灭,渐渐恢复冷清,宛如遗世独立的苍月。可那双清冷月宫的深处,似乎隐着一抹淡淡的忧虑,这世上有谁能牵动她的心绪,那是为谁而忧虑?
“方才我借轮回殿演算,你《炼妖经》进境差强人意,如此下去,心魔爆发必会在被你湮灭之前,便是有这虚空,有这一百零八星辰,你想安然渡过方寸灵台劫数,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是的,苏伏此时,受楚渡诱导,提前进入方寸灵台境。当然,也不算是提前,他所立的道基引起了天道共鸣之音,早也算圆满,即便没有楚渡诱导,迟早也会引发。
不过,若是没有心内虚空,像那样子突兀的生发,很少有修士能抵抗得住。而且,若无一百零八星辰压制,心魔早便暴发,那时下场如何还未可知。
她摇了摇螓,说道:“两州大战,你如何把稳本心。”
苏伏胸有成竹的一笑:“天地间最难度的不是四九重劫,而是在没有修为的时候,却遭遇魔灵噬体。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这般磨难,不要心内虚空。既然我连我所认为的最可怕的劫数都渡过了,那大道即便不是坦途,也不会再让我有所畏惧了。”
青衣微讽道:“没有磨难,没有此方天地,以你的资质,叶真人看也不会看上你,更不要说给你机缘,你也不可能进入剑斋,更不会……”
言有未尽,她忽然住口不说。
苏伏笑了笑说道:“如你所言,没有遭遇魔劫,我不会认识起于一切机缘的叶真人,甚至不会有这心内虚空,不会有宝典保驾护航。”
“可这世间缘法生灭,皆在一念之间。”
他向着冥冥中的虚空伸出手去攫取,数道信愿白光在两人身前显现。
青衣眉头微挑,这个动作令她气质瞬间转换,好似清冷孤高的仙女变作了宜嗔宜喜的大家闺秀,无论怎么看,都非常的美。
“没有那一切机缘,剑君便不是你,你如何是你,你不过是你罢了!”
她说的没有错,若没有那一切的机缘,说不定剑君的名号便不会出现。至于第二句你如何是你,是在说你不一定会走上修道之路。第三句你不过是你罢了,大意就是没有得到那些机缘的苏伏,可能现在还只是照央城的富家子弟。
苏伏手中结着复杂的法印,并没有望见她的表情变化,他耸了耸肩:“青衣,你我相识那么久,你还不知道我苏伏么,我向来都认为我只是我而已。”
青衣淡淡一笑:“那你为何不回剑斋。”
“我只是我,不回剑斋的我,才是我,也只能是我。”
苏伏变幻法印的速度越来越快,却没有落下辩论:“当初剑主的一剑,确实斩在我的心头上,以至于支离破碎,逞着能硬撑罢了,谁让我活下去的**比谁都强烈。”
“后来石泰师兄的死,又一次的斩在我好不容易勉强拼凑起来的心头,于是再一次的碎了。但师兄用他的性命,给了我新生,守护剑斋是师兄的执念,也就变成了我的执念。”
“所以……”他的神情渐渐平淡,“碎了的东西,怎么补都有残缺。既然师兄给了我新生,我就不再是贱命,烂命一条,我当然愈发的觉得自己珍贵起来。既然我很珍贵,当然要用我自己的方法守护剑斋。”
青衣闻此,摇了摇螓,却没有再说什么。
苏伏笑了笑,双手结出宝瓶印,一道玄之又玄的灵光生发,随后三分,向被苏伏招来的信愿白光而去。
“青衣,你还没见过我这一招吧。”
三道信愿各有灵光投入,然而先有变化的却是第一道。
青衣惊讶的望着那道信愿竟变作了一面水镜,水镜生出影像,却跳的很快,犹如走马观花般,没有几息,水镜便消散去了。
在这短短几息之内,她看到了一个凡人的一生。而第二道信愿依然是水镜,依然是同一个凡人的一生,依然在短短几息之内演化,但两段人生却天差地别。
第一道里面讲的是那个凡人自小辛勤研读经卷,长大以后高中状元,从此平步青云,衣食无忧的故事;第二道里面讲的是那个凡人自小顽劣成性,长大以后穷困潦倒,受尽苦楚,最后饿死于破庙的故事。
同样的一个凡人,两个不同的故事结局。
青衣若有所思,想了想说道:“修士与凡人的区别,宛如皓月与萤火。凡人终其一生也不过短短百载而已,看到的风景,见过的沧海变迁,无法与修士相较。”
“同样一个凡人,衍生的两个不同的故事结局,你是想证明世间缘法,皆在一念之间?”
苏伏微微一笑,指向第三道信愿说道:“不妨看看。”
青衣饶有兴趣的将心神投入,这一次她看得特别仔细,同样是在短短数息内,讲的仍然是一个凡人的一生,不过却有少许的不同。
这一次这个凡人同样是从小读书,长大以后却有了不同的选择。他走遍天下,遍访名士,然后以一生才学兴教学,补短缺,制礼法,修人心,使人自立,使人开化,使人明理,使天地清明。终其一生,以学问为尺量,丈量天地,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然而最后,他却被掌权者安了一个不尊伦常,不守礼法,妖言惑众,妄图以此聚众立邪教谋私利的罪名,最后甚至因为执迷不悟而被凌迟处死。
青衣看后,轻轻的将秀发拢到脑后,忽然绽放出一抹令人失神的笑容,此时此刻,那千姿万颜的花海,似乎都枯萎了一样,竟于她面前失去颜色。
可惜的是,她很快便敛去笑意,望了一眼有些呆怔的苏伏:“剑君苏伏,这便是你所认为的大道么,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苏伏回过神来,却由衷笑道:“青衣,你笑起来比花儿美多了。”
青衣神情平静,大言不惭的说:“就算不笑,我也很美,不然你怎么会一直偷看我。”
苏伏摇头失笑:“你的自恋让我无法反驳。”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要表达什么。”
苏伏轻轻一挥手,使信愿散去,说道:“这三个便是所谓选择论,我们生而为人,因此而幸,亦因此而不幸,因不到最后,永远都不知道我们的选择对错与否。”
说到这里,他定定的望着青衣:“然而我生而早慧,知悉六道轮回无常之说,明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相信世间有无上大道可以追逐。故不愿同凡人般于百年后化作黄土。
“所以我想说,便是没有那些机缘,我仍然会选择入道,然后认识你。”
青衣怔怔无言,方才她本想说,更不会认识你,可苏伏绕了无数的弯子来证明,我和你一定会认识,有生以来,她那原本以为不会动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她微微张口,原本想说,活着挺好,到了嘴边却是:“早知有今日,我就让花音不要管你死活……”
第七百九十三章:八百里红河两岸惊涛
众所周知,晋入抱虚境以后,便会随时面临心魔劫数。苏伏奠定了非常完美的道基,也就是道理之气衍生而来的道理之剑。当然,他还是得面临心魔劫数。
二者区别在于,道理之气克邪魔,克污秽,却没有浩然气那样的杀伤力。而道理之剑,却是道理之气与浩然气糅合而成的,极具破坏性,并且同样克邪魔,克污秽。在这条路上,对于苏伏而言,他很早就看到了远方。若有朝一日他能触摸无上,道理之剑将克尽天下一切有为法,甚至法则,领域。
当然,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他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有这么一天。
自从奠定道基,苏伏再也没有出过一次剑,都是以妖体的异象应对。
《照蕴五空炼形篇》果然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抱虚秘法,使苏伏甫一晋入抱虚,便得以将之推至巅峰。天下人或许不清楚,但圆觉寺的秃驴却深知修炼《照蕴五空》的难度,甚至有的佛徒为了奠定完美道基,愿意牺牲百载时间来打磨。
现今被圆觉寺安置于天池底下的松涛,便是其中之一。
“咳,子龙,好久没有过招,有兴趣么?”
被青衣从幽谷里赶出来的苏伏,迎面碰上了赵云,有些尴尬的打着招呼。
原本以赵云的性子是不会‘嘲笑’苏伏的,但今日他却是被幽谷传来的动静吸引而来,见苏伏这副模样,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笑意:“公子,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厉害,我从未见过青衣大人这副模样。”
苏伏只觉百口莫辩,无奈道:“子龙误会了……”
“公子近日沉淀道基,想有成果,是否验证一二?”赵云很快就放过这话题,双目精芒闪烁,浑身缭绕黑中带青的可怕煞气,他最近修炼正到了一个关卡,也有许多要验证的地方。
说到验证,苏伏微微一笑,只轻轻一摆手,顿时改天换地,来到一片几乎没有边际的平台。
随着修为愈深,两人‘切磋’时的余波愈发的庞然,演武场自然也就愈来愈大。
两人各自反向举走数丈,回身对峙,神情便都一变,丝丝缕缕的势气自他们身上发出,赵云的双目泛着幽光,自从修炼《鬼帝观想篇》,他的修为可谓日进千里,连苏伏这样寡淡的性子,都开始嫉妒他的修炼天赋,可想而知他的进境有多么恐怖。
此时此刻,赵云的法体已然完全凝实,已是人仙还阳的实体无疑。今日不曾着甲,黑色布衣覆体,长长乌发束于脑后,周身缭绕青黑煞气,虽有些幽深可怖,炼魂幡的气息却再无踪迹可循。
也就是说,只要他不愿意,没人可以识出他邪灵主将的本质。
龙象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上,两道极淡的杀意炸裂在场中,一声呼啸,二人衣衫猎猎作响。
突然,龙象枪呈方棱状,扁如荞麦的枪头泛出一抹浓郁的幽光,几乎是同时,赵云的脚尖点地,身形瞬间模糊,枪身不知何时挺直,好似一颗流星激射向苏伏。
那颗流星在空气中摩擦,发出尖锐的颤鸣声,又像似水流被推开两边,肉眼可见,虚空被流星生生撕开一道缝隙。
电光火石之间,苏伏不慌不忙,并指为剑,竟以**凡胎,迎上这颗流星,一声轻响间,他的身上不知何时涌出剧烈的白芒,以剑指为核心,生成一道尖锥形的凛凛气罩。
下一刻,黑色幽光与白色道理之气便撞在一处,嗤嗤的闷声响中,苏伏惊讶的发现,这幽光不知是何物,竟能与道理之气分庭抗礼,看来《鬼帝观想篇》果然有些玄妙。
黑白两色余波禁受不住,往外溅射,在一连串的轰然巨响中,以二人为中心,方圆十里的两翼范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地皮开裂,土石纷飞,将二人弥漫在烟尘中。
这武斗台乃是按着青花岩的强度建造,由此可见这余波的可怕。
“公子竟拿妖体来斗法……”
幽光终究还是落在下风,就在烟尘将散未散时,幽光减弱,枪身显现,持枪之人却不翼而飞。
“所以我没用曼珠沙华欺负你……”
苏伏眼睛微眯,正欲击飞龙象枪,心头陡然升起警兆,就见半空之中幽光再次绽放,枪影如龙,宛若蛟龙出海直探自己门面。
与之对峙的龙象枪不知何时失去影踪,苏伏大笑一声:“来得好!”
随后是令言:克己而复礼,以意为坚,明辨本心何而执剑……以心御气,以气御剑,少白帝印……
他身上白芒骤然凝于指尖,凝出一柄两尺长的指剑,毫无花哨的向上挑去,在这过程中,指剑蓦地大放光明,刺眼的白光照亮大半个武斗场。
赵云见此,不甘示弱,眸中幽光大盛。
“玄冥起苍风……”
幽光蓦然大炽,战意狂涌,化作狂风,啸声隐隐,暗藏杀机。只见幽光所化狂风,席卷了方圆数十丈的所有烟尘,土石,以龙象枪为核心高速旋转,异常骇人。
轰隆!
黑白两色碰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方圆数十里内的土石竟受到波及,向着外围冲击而去,一时间竟有天旋地转,天崩地裂的威势。
不知何时来到武斗场左近的青衣,平静的望着这一幕,美眸中却不泛赞赏,对于两人毫无保留的赞赏。他相信这世间能与他们比肩的已经少之又少。
幽光乃是出自《鬼帝观想篇》附带的一份功法,唤作《玄冥决》,共有四式,乃是连在一起的杀招,玄冥起苍风是起手式,如赵云这等天赋,目前也只练成前三式。
远古时期,鬼帝尚未晋入地仙,便曾凭此重创过真人修为的高手。
要知道,《玄冥决》不单单只是功法,还是一种精神,鬼修的精神与理念。所以克邪魔,克污秽的道理之剑,却还克不到它头上。
而且,苏伏的少白帝印,严格算起来并不属于招式,除了本身的锋利以外,并没有特别之处,想凭道理之气压制,几乎没有可能,甚至要落在下风,这个时候他便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说时迟那时快,从苏伏左手剑指上挑,至黑白二色碰撞,不过短短两息而已。他眉头微挑,道理之气骤然大盛,短暂的将幽光压回一瞬,同时旋身,空闲下来的右手再次上撩。
那剑指有剑光陡亮,竟寒八方,他动作轻如棉絮,轻忽飘渺,不着任何力道。
青衣美眸一亮,心知这是完善之后的《星蕴剑诀》,此剑诀灵感来自于她,怎么会陌生。不过随着剑诀完善,苏伏已然不需‘舞蹈’,故省略剑舞,改作剑诀。
不过,这也是剑诀完善以后第一次使出,她也没有见过,自然不知具体如何。
星蕴剑诀糅合了苏伏一身所学,共三式,乃是至今为止最完美的剑诀。它不是神通,却胜过神通,因它是独属于苏伏一人的剑诀,最合适他的,便是最好的。
泛着剑光的剑指一如方才,轻飘飘的向上撩,仅仅这一个动作,耳边便有惊涛巨浪之声,在赵云与青衣震惊的注视下,竟有红河升起,两岸尽是枫树,星辰之光不知何时变作了暮色之光,不知是红河染红了枫树,还是染了暮色的枫树染红了红河。
“八百里红河两岸惊涛……”
青衣美目异彩连连,她曾听苏伏提起过,这一式剑诀糅合了杀剑与指剑,灵感来自于日曦城外的名景红枫湖,需有剑气成丝的境界方能施展,首次目睹,便已惊艳。
鲜血一样颜色的红河,浪潮滚滚,波涛汹涌,两岸枫树疯狂扭动,声势无比惊人,相比赵云的玄冥决第一式,竟呈压倒性的势态。
下一息,赵云卷起的数十丈狂风便被八百里红河吞噬,红河拍起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一片月碎剑气,数十片的月碎剑气便聚成一柄指剑,这是剑的海洋。
赵云于其中竟如狂风骤雨下的小舟,勉强抵挡数息,他眸子凝定,蓦然喝道:“公子小心了……”
他是第一次见到完善以后的星蕴剑诀,心头无比震惊,难以相信这是苏伏自创的剑诀。他的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厉啸,宛如鹰啼,又有铜钟般的厚重。
“夜半钟声镇孤魂……”
龙象枪于红河重重一拍,赵云借力弹起于半空,啸声不停,竟如潮水源源不绝涌出,而他的身后竟有乌云压顶,将浓浓暮色遮盖的严严实实,半点都透不进来。
红河威能大减,啸声如钟声,每响一次,八百里红河便模糊一点,以至最后决堤,枫树成片而倒。
苏伏上撩的剑势尚未极致,便被迫收势,由此可见赵云这一招的可怕。他的脸色微微一白,在绝了堤的红河中,就好似一个孤魂,被钟声镇在当场。
“好个玄冥决……”
苏伏眼神锐利,无忧无惧,他撤去指剑,任由八百里红河溃散,任由钟声洗礼,由星力构造的虚拟法体竟有维持不住的势头。
两人每次比斗,都会以星力与煞气模拟法体,就连灵气的量都控制在同境界,所以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谁的法体先行崩碎,便算输了比斗。
在这心内虚空里,两人不知斗了多少次,输赢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苏伏笑了笑,右手向虚空握去,正要抽出曼珠沙华,因为下一式剑招没有剑器,以他目前的修为还无法施展。
“到此为止……”
便在此时,青衣忽然现身场中,啸声顿时中断,她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大军开拨,你们准备玩到什么时候。”
两人不由哑然,原来不觉已是一夜过去。
第七百九十四章:天外有杀机
大军开拨,又是三个日夜的急行军,错非妖族强悍体质,换了谁都吃不消。饶是如此,三个日夜也消耗了他们所有的体力,每个还能动的妖族,都恨不得马上躺下来睡一觉。
这一日辰时,吃了无数灰尘的妖军终于远远的瞅见了妖族坊市的影子,一路无事,自然而然的放松,喜悦。
苏伏没有这样乐观,这几日那一丝不同寻常始终徘徊心头不散,玄灵引也始终没有探到有用情报,那两妖极少交流,偶尔谈一些修炼上的事,对行军之事提也不曾提过一次。可正是如此,反而愈发可疑。
每次他都禁不住会想着,是否自己想太多的时候,心头萦绕的淡淡不安感便会令他坚定自己所想。
“易白青,君古韵二妖必有问题……”
神律军当仁不让,走在最前头,那两个部帅自然也在军列中。
苏伏坐在一头地龙拉着的辇上,车厢极大,容得下五六个人,桑榆极其不雅的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离他半丈远的位置上,她试了许多办法诱惑苏伏,想要戏弄他,都没有成功,就再没有心思尝试,在他面前也显得非常随意。
似乎远远望见了妖族坊市,她的美眸中闪过一抹厌恶,说道:“又回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挑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往这里走……”
她被妖皇流放在此地数十年,对此地每一寸土地都感到厌恶,每吸入一口混杂着土尘的空气,都忍不住想要呕吐,否则也不会违背楚渡命令,偷偷跑回君山。
苏伏淡淡解释道:“神律军有问题,这里有妖族坊市,他们不太敢动手脚,你帮我盯着点,以免疏忽。”
桑榆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雪白的大腿明晃晃的呈在苏伏眼前,不屑的说道:“你是军帅,一妖之下万妖之上,谁敢不听你的,斩了他便是,既然你看他们不爽,将他们职位撤去,让他们滚回君山不就得了……”
单看他们坐姿,倒是苏伏像手下多一些。
苏伏心神一直提紧,愈是临近青州,心中的不安感便愈是浓烈,他有些烦躁,皱眉说道:“你是君山六殿下,坐要有坐像……”
说到这里,他顿住不说,桑榆是一点就着,除了妖皇谁都不服,再说下去,必然又是一场闹腾。
幸好不是在修炼状态下,桑榆也还算理智,不会轻易暴走。
“神律军军心坚硬如铁,两个部帅领军有方,没有犯下任何错处,撤掉他们等于得罪整个神律军,那么我带他们来青州有何意义?”
苏伏揉了揉眉心,头疼的说:“临阵易帅,乃行军大忌。退一步说,神律军中若还有衬得上部帅职位的将才,早就被挖掘走了,难道随便指点一个?不如不要……”
桑榆灵机一动,忽然坐起来,慵懒的伸展她杨风摆柳一样的腰肢,妙处若隐若现,媚眼如丝,望向苏伏:“你看人家如何?”
若是寻常修士,被她这副模样诱惑,早就道心动荡,扑上去一亲芳泽了。
可惜苏伏不是寻常修士,他的道心坚硬如铁,对这副美妙景象只作不见,说道:“你若是这副模样上战场,将士们都被你诱惑,哪还有心思打战?”
桑榆下意识的想要发作,可细细一品味,才明白过来,苏伏虽是贬她,却又承认了她的美色。这是他第一次夸自己,心里竟美滋滋的,但很快又有些恼怒,自己的美色还需要他的承认么?
“对我方将士如此,对敌方修士不也一样?”
虽然有些恼,但被夸赞之后,她还是骄傲的像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洋洋说道:“到时那些东都的魔崽子还不是任由我们一片片收割……”
苏伏无情的打击道:“你以为稻田呢,还一片片收割,自恋也要有限度,你以为同样修天道的那些魔修,真的会对你的美色动心么?即便有,那也只是小部分,不要想得那么天真,明明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
桑榆怒道:“姓苏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妖族不修天道,所以没有脑子,容易被美色所诱?”
当然,她真正生气的是苏伏的最后一句话。
苏伏当然不会承认,他无辜的说:“那是你说的,与我无关。”
桑榆活了一把年纪,也确实过了天真的年纪,所以她的气恼很快就消失不见,至少表面如此,神情也渐渐冷淡,似乎不想再跟苏伏做口舌之争。
苏伏有些意外,说道:“反正没有我的命令,你最好不要乱来,否则下回陛下指不定将你遣到哪个地方,说不定为了修复与秃驴的盟约,会在商州立个据点,到时候……”
“到那个时候……”桑榆撇过脸去不看他,冷幽幽的说道,“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辇车内顿时冷场,气氛有些僵硬。
过了半晌,桑榆缓和了口气,淡淡说道:“言归正传,既然神律军中没有合适人选,不如去应囚大军物色一个临时部帅,或将神律军直接并入应囚军,这事黄小花应该原意帮忙。”
苏伏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神律军虽然精锐无双,却像一头性格暴烈的野马,想要驯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黄军帅性耿直,对神律军也没有好印象,她绝没有耐性驯服这匹野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要怎么办?”
苏伏想了想,正要应答,军阵前方却突兀的传来数百道莫名气息。
他与桑榆对视一眼,身形一道模糊,出现在了辇车外,但已经来不及,啊啊啊数十上百道惨叫不约而同的响起,目力可及,只见神律军军阵最前方的妖军似乎踩到了什么陷阱,竟有森冷剑气纵横。
……
时光往回推移半刻,神律军阵最前头,易白青与君古韵并肩而行,身后是已经疲惫的昏昏欲睡的妖军。
君古韵嘴角微微牵起,知道时机已成熟,他望了望前方不远处,那是一个向下陷落的坡地,有一道极其细微隐蔽的锋芒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多番确认以后,他忽然笑着说道:“白青,你说妖族若是攻打青州,有几分胜算?”
易白青微微一怔,说道:“两州就算没有盟约,凭着交情,也打不起来罢,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笑了笑,又道:“你莫不是认为那小子带我们来青州,是为了向剑斋报复罢。”
这不是个好笑的玩笑,所以君古韵没有笑,他意味深长的说道:“白青,你应该随时最好了为柳帅牺牲罢。”
易白青想也未想,说道:“那自然是了,柳帅对我有知遇之恩,不得不报。”
“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他有些疑惑的望向同僚,然而视野里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而正在此时,他的脚刚好踏到那个坡地下,耳边骤然传来嗤嗤嗤的破空音,未及骇然,他这个时候也正好扭头向后看,却看到君古韵不知何时落后了自己半步身位。
他看到了君古韵脸上的淡淡笑意,还有他瞳孔中倒映出来的,狂风暴雨般的黑色剑气。
“剑气?怎么回事?身体动不了了……”
临死前他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看见君古韵动也不动,被自己的血喷的满头满脸,染红了他的衣襟,随后意识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剑气纵横在以坡地为中心,方圆百丈内都受到了波及,那些走在前头的妖军看到了这一幕,却被剑气破体而亡。
他们此时又疲又累,哪有力气躲开剑气?惨叫声不约而同的响起,而不在剑气笼罩范围的妖军却只看到易白青似乎用身体替君古韵挡下那些剑气,造成了一个完美的假象。
鲜血,霎时涂满了他们的眼睛。
……
“剑气?”
“所有人停在原地不要动……”
苏伏本能察觉到不安,正要前去查看,却被桑榆阻止道:“情况没有明朗,你不能去。”
他眉头紧紧皱起,还没说话,前方突然传来君古韵隐隐的悲鸣:“不……白青兄……”
“这里是青州,居然有陷阱,一定是他干的,他带我们来青州,就是为了灭杀我们……”
君古韵浑身浴血,头脸尽是鲜红一片,他放下易白青的尸体,猛然回身:“兄弟们,替白青部帅报仇,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易白青被剑气斩杀,有了那个完美的误会,在君古韵的鼓动下,六万神律军霎时陷入癫狂,竟齐齐的调头,疯狂的向着苏伏所在的辇车冲锋而来。这个时候,楚渡的谕令已然失去效用,那六万神律军的威煞霎时凝聚,血一样的颜色,就好像他们的眼睛。
此时应囚大军距离他们不过数十丈,冲锋顷刻便至。
身处其中的九命急了,未等黄小花开口,冷然喝道:“神律军以下犯上,竟敢将刀锋指向军帅大人,给我杀了他们……”
于是三万阎罗军顿时冲锋而去,虽然九命护主心切,却给苏伏造成了天大的麻烦。
场面无比的混乱,而此时苏伏却仍然被桑榆缠着不能脱身,他冷冷盯着桑榆,星辰一样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为什么?”
第七百九十五章:天外有杀机(下)
桑榆对上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的避开,却恼怒道:“什么为什么……”
苏伏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再理会桑榆,便要越过她。
桑榆皱眉说道:“你不要去了……”
“滚开!”苏伏周身缭绕惊人杀机,一声断喝,令桑榆不由自主的收了势气。
她望着苏伏背影,忽然感觉心里空空的,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她撇了撇嘴:“想死就去罢,懒得理你……”
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下头来,幽幽的一叹,用着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他是我的师兄,你不是……”
……
苏伏压下滔天的愤怒,落到战场中央,银河异象骤然呈现,疯狂覆盖了整个战场上空,妖帅的势气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令杀红了眼两军震了一震,不由自主的停下来。
“自相残杀者,斩!扰乱军纪者,斩!你们给本帅听着,谁再敢动一下,定让他血溅当场,莫怪我言之不预……”
稍稍镇住了场面,苏伏便缓缓升至半空,面无表情的俯瞰着混战的近十万妖军,说道:“若我要杀你们,犯不着设下陷阱,你们觉得自己很厉害?若我用打逃战术,杀几个就逃,你们能怎么样?说剑斋设陷阱,那更是可笑至极,剑斋要杀你们,只需要出动一个真人,只需数日功夫袭扰,你们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见他们眼中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似乎听进了自己的话,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在励。
君古韵面色微嘲,鲜血挡住了他的表情,所以等于没有表情,他狂热的怒吼道:“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北地庐州根本没有东侵的意思,一定是你带着我们来送死,为的便是削弱君山的战力,说不定东都的目标是我们妖族……”
“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应囚黄氏一定投靠了北地,否则凭他们的实力怎么可能打退佛门那些秃驴,神律军听我号令,杀了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这样颠倒黑白是非虽然显得浅薄,然于此时,被鲜血蒙蔽了双眼的妖军们,只需轻轻的煽动,心中的那根弦便会完全崩断。
妖族性子本来就比较单一,不会像人类那样狡诈多疑,而且说话的人可是他们的部帅,相比起苏伏这个外人而言,他们更原意相信君古韵。
当他们一心想着要替易白青报仇的时候,就再也听不进苏伏的任何声音,不论妖帅的势气多么庞然,他们仍然前仆后继的冲向苏伏。
九命看懂了苏伏的脸色,可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被神律军认为是同伙的阎罗军根本无法在此时抽身而退。
你打我一下,我便必须反击,这是普遍的价值观,无关种族和立场。
于是,大混战再度掀开。
苏伏的怒火暴涨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他知道此时杀死君古韵只会越描越黑,此时他只有两种方法破局,一是放出炼魂幡,放出邪灵大军震慑他们,二是请黄小花与黄连霸帮忙一起镇压。
这个时候,他没有选择,就在他要祭出魂幡时,黄小花与黄连霸也正好赶到,他微微一怔,却各有默契,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要一起释放妖帅气息。
“桀桀桀……好不容易有一场好戏,怎么能让你们破坏呢……”
几是同时,耳边便传来古怪笑声,下一息他们便发现,自己的势气竟都被锁在一个范围里面,一道牢笼凭空显现。
苏伏眼睛顿时血红,他冷冷说道:“九幽万象绝狱……”
“不愧是剑君,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音声未落,就见四个人影倏然从天而降,三男一女,于他们身前虚空站定,说话与施法的是其中一个少年模样的魔修,正是灵欲魔宗的夏九幽,夏舞绫的亲生父亲。
很难想象两人站在一起的场景,像过姐弟而不是父女。
间中位置是一个着紫色华服的英俊邪魅的青年,他的身上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却居高临下的望着苏伏,笑而不语。
黄连霸目中无人的眼神登时一凛,渐渐凝重,说道:“柳无邪,原来这是你设计的圈套,不过就凭你们四个也想把我们留下,未免太不将妖族放在眼里了罢!”
话虽如此,她说的却是妖族,而不是应囚黄氏,显然底气不足。因为她能清晰感受到,柳无邪的气息乃是场内所有人中最恐怖的,这只能说明,对方渡过了小雷劫,已是渡劫宗师。而与他气息一样渊深莫测的还有一人,便是四人中唯一的女修。
她有一头长长的柔顺的乌发,左边别了一根不知名白羽制成的钗,轻纱遮薄面,难掩国色之姿,美眸如琉璃,晶莹且剔透,显得非常神秘。而从她刻意与另外三人保持一定距离来看,与东都关系也很耐人寻味。
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这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落在苏伏身上以后,就再没有挪开过。
若是苏伏稍稍注意她,便会发现此女竟是散修盟师洛水。他血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一个人不放,正是在太渊城主持“血阳惊神阵”的曲沐,从叶璇玑处取回记忆,他便知自己感觉没有错,这个血海深仇一直深深的镌刻在骨子里,即便记忆被封印,也会有一种自神魂而发的怨愤的狂潮。
四人中有两个人盯着苏伏,黄小花心思透亮,知道对方目标是他。
“给我让开!”
气氛骤然僵硬凝重,因为黄小花的神情忽然变得肃杀,双眸的温度更是降到冰点,她才不会管来的是谁,更不去顾虑什么利益关系,她只知道对方挡了自己的路。
柳无邪淡淡扫了她一眼,说道:“东都无意与妖族为难,只要苏伏留下,应囚黄氏可带大军归转。”
语声虽然平淡,却自有一股凌人之势,由他这个未来的东都之主说出来,显得那样的理所当然。
黄小花何等心性,她冷冷一笑,正要暴起杀人,耳边骤然传来刺耳鸣啸,嗖嗖的刺破空气,咚的一声闷响,囚住他们的空中牢笼竟被这一击崩毁,余波携着碎末铺天盖地的压向柳无邪等人,这一变故令他们不由自主的往后望去。
在一阵阵尖锐的碰撞声中,不知何时来到场内的桑榆一手一根收回击毁牢笼的玉带。
她望着苏伏,有些生气的说:“我不就阻你一会,就跟仇人似的吼我,难道我会罔顾师尊的命令,看着你被这些人打死么,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小气的男人!”
ps:抱歉,搞错一个事情,在绿林盗覆灭时候出场的是夏九幽不是莫九幽,我自己记错了,已经改过来,如果在别的地方还有出现莫九幽请大家提醒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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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你没想到的还有很多
余波自然不能对柳无邪四人造成多大影响,就连修为最弱的夏九幽,也只是轻轻拂袖便震碎余波,空中牢笼的损坏于他而言,并不构成任何伤害。
但是他的眼睛却随着桑榆的出场一亮,怪叫一声:“她是我的……”
可下一刻,天地间蓦然响彻一道古怪龙吟,就在牢笼破开那一瞬间,黄小花便化为原身应龙,双翅一展,身形骤然拔高,对着下方张开龙口,轰的一声,黑色龙息带着恐怖的气息涌向柳无邪。
底下战场,九命早在她的气息变化时便急急怒吼:“不想死就退开……”
阎罗军贯彻了他的意志,不与神律军纠缠,带着受伤的同袍如同散沙般流向四方。
两军一同急行军三个日夜,早已疲惫不堪,否则阎罗军绝不可能轻易抽身而退。
君古韵是个聪明的妖,他已经完成了指令,后面的事,与他无关,自然不能让自己部下折损太多,便大声喝道:“散!”
师洛水深深望了一眼苏伏,当初在青州小城,他将自己从深渊拉回来;当初在庐州太渊城,与他擦肩而过竟不识;当初日曦城,差点杀死了他。过往的点点滴滴浮现脑海,她想,他对自己大概没有多少印象,否则为何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过来一眼。
她想,不如让他去死好了。
念想果真是这世上最快的,当师洛水脑海中浮现出化身陈依依那晚时,便迎着龙息而去,此行她任务便是协助柳无邪杀死苏伏,作为场内修为最高的两人之一,她当然要挡下对方修为最高的黄小花,才能给柳无邪创造机会。
“白夜花……”
像似对着情人的呢喃细语,却清晰的响彻在众人耳畔,看似纤弱的身躯,面对恐怖龙息,却无所畏惧。
当她的纤纤玉指结出玄妙法印时,虚空出现朵朵波纹,像似生长了许多年的花骨朵正在绽放,它仿佛带来了黑暗,周遭环境蓦然暗沉下来,比黑压压的龙息还要暗很多很多。
唯有白日才能开出来的花,便是白夜花,尽管暗如浓墨,仍然璀璨不可方物。
不知多少的白夜花瞬间绽放,将龙息无声无息的挡下。
但这龙息并不单单只是龙息,原本无声无息的白夜花忽然传来咔、咔、咔被冻结的声音,随后砰的一声脆响,龙息连同白夜花一起变作粉尘,暗沉下来的天,顿时恢复清朗。
师洛水略有些意外的挑起眉头:“你的对手是我,记着我的名字,散修盟师洛水,也有人叫我千幻魔女沈书萱……”
她说话的同时,身前突兀的出现一把古琴,于虚空凝定,当纤指触弦时,她的气质就变了,就好像剑圣手中有剑,刀王手中有刀,那是一种大宗师的气度,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种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的无上状态。
对于她的琴技,就连苏伏都非常的认可。
“琴名九玄,因为它有九根弦,我觉得九弦难听,所以改成了九玄。”
师洛水嫣然一笑,纤指开始拨弄琴弦,琴音并未将她说话的声音掩盖:“一曲燃灯煮雪,请黄帅品鉴一二……”
婉转的琴声响起,温柔的好像摩挲情人的脸庞,可周遭天地竟为之变色。
黄小花心头一凛,不甘的怒吼一声,竟恢复成人形,本命神通金玉璧倏然呈现,她修为深厚,金玉璧更是骇人,远远望去,就好像金甲神将。
叮叮铛铛——
天地巨变,空气里的灰尘竟化作风霜雪刀,随着琴音飘荡来去,无意识的荡过黄小花的身体,便会传来密集的打击声,每一片雪花都好像剑气一样锋利。
师洛水美眸中尽是赞叹,黄小花的应对可以说是最完美的,若还是应龙状态,金玉璧根本没有办法那么快将全身覆盖,此时应该已经重伤。
饶是如此,黄小花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她的心中异常震惊,千幻魔女的名头她自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真没有想到会这么强。
望见这幕,黄连霸冷哼一声,正欲上前,不料始终一言不发的曲沐却在这时冷冷一笑:“久闻应囚黄氏本命神通金玉璧大名,请赐教!”
他并没有注意到苏伏的眼神,出场至今,他都在不断的计算着什么,随着他话音落下,右手忽然作掌势,平平向前推去。
黄连霸心头一凛,斜刺里蓦地突出尖锐石柱,无声无息的朝自己门面而来,尖端处闪着森寒冷芒,一如毒蛇之牙。她想也未想的展开本命神通金玉璧,只见其头脸手臂裸露出来的肌肤像似度了一层金,有莫名光泽,如同罩子一样将她笼在其中。
叮叮!
石柱刺在她身上,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但这只是开始,石柱刺在黄连霸身上并没有停下来,就好像蕴含着无匹巨力,竟然将身为妖族的黄连霸往后推去,在此过程里,石柱自主分裂,形成尖锐的锋矢像毒蛇一样直探黄连霸的眼睛。
与此同时,夏九幽怪叫一声,合身扑向桑榆。
桑榆面色一变,她不是害怕夏九幽,而是突然明白了东都的布局,就是要让他们各自为战,好将苏伏留给柳无邪。
但明白归明白,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若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杀死夏九幽,苏伏真的很可能会死。
她望了望底下大军,神律军散开以后,仍然与应囚大军对峙,有君古韵在,怕是不能指望了,她暗咬贝齿,心说这便是你的最终目的么,我敬你为兄才帮你这一次,却没想到被你算计了。
桑榆并不傻,相反她还很聪明,若苏伏死在这里,楚渡就算不会怪罪,日后绝不可能再有重用,她等于被排挤在君山的权利外围,空有一个六殿下的名号而已。
想到他的险恶用心,她心头怒火腾腾,恨不得马上回君山算账。
可这个时候的形式,她只得按捺怒火,冲苏伏喊道:“他们目标是你,快逃……”
柳无邪望了望被夏九幽越逼越远的桑榆,又望了望恍若未闻的苏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说道:“苏伏,不得不承认,我此生都很难忘记太渊城的经历,就算你死了,我也还是会时时想起,你给我的难堪,耻辱,不愉快。”
他很平静的继续说道:“谁能想到,一个抱虚境都不到的小修士,竟敢算计两大门阀。”
“谁能想到,小医仙会挖空了心思帮你……”
“谁能想到,西都竟对你如此回护……”
“可我更没有想到,南离宫那个女人会出手……”
前面三个没想到,说的是那样的平静,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然而第四个没想到,他的语声多了一丝颤抖,似乎直到如今都令他难以释怀。
桑榆能想到的事,苏伏自然能想到,底下妖军的形式他早就明了于心,对于东都布下的杀局,他也洞若观火,但他仍然没有丝毫的慌乱,就好像以往的每一次面对生死。
其实与当下比起来,以往的每一次直面生死都要比现在恐怖多了,因为他当时的修为与他遇上的危险相比,实在太弱太弱了。
当然,并不是说这一次不危险,突破妖帅以后,他已经有了一些自保的底气。
“你没想到的还有很多,璇玑会出手,那是必然的事。”
银河异象缓缓铺展在他脚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你都不知我与璇玑的关系,就不要轻易的下定论。对你而言,璇玑眼中的我是渺小的蝼蚁,可对我来说,璇玑眼中的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能带给她所需要的人。”
他没有说叶璇玑需要什么,但这样暧昧难明的话语,更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
攻敌先攻心,无论他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多么广大的神通,心乱了,就什么都乱了。
若是以往,这样暧昧难明的话语,必会令柳无邪狂性大发。
可惜令苏伏微微失望的是,柳无邪除了说到叶璇玑时语气的那一丝颤抖,竟再没有任何失态,非常的平静。
“你要杀我?”
柳无邪点点头:“我要杀你。”
“那就来吧……”
“还有一个问题……”
苏伏挑眉道:“我有回答你的必要么?”
柳无邪很认真的想了想,洒然一笑:“我劝你回答我,那样我或许能忘掉你带给我的不愉快,让你死个痛快。”
他也不顾苏伏愿不愿意回答,自顾自的问道:“是谁告诉你,北地庐州,将要东侵?”
苏伏不答反问:“是谁告诉你有人告诉我,北地庐州,将要东侵?”
柳无邪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向很讨厌麻烦,很多年前当我听到你的名字时,就感觉你是一个麻烦。”
苏伏微微笑道:“我很荣幸,并且决定以后,我会一直是你的麻烦,当然如果有一天你死在我手里,也就不是了……”
柳无邪听到这话时,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也因为耳畔传来浪潮滚滚的声音,他的瞳孔倒映出来的是,染血一样的暮色,还有暮色下的红河与红枫。
“八百里红河两岸惊涛……”
第七百九十七章:一剑光寒十六州(上)
“八百里红河两岸惊涛……”
在柳无邪的瞳孔里,是卷起千层浪的红河,是丝丝缕缕的散碎剑意,每一朵浪花,每一片枫叶都暗藏杀机,所谓惊心动魄,不外如是。
要知道,散碎的剑意,那也是剑意。足以说明苏伏已然触摸到那个境界,他很遗憾的发现,若再给他十年,怕就能突破,成为真人。
暮色下的枫叶舞动,甚至那枫叶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你怎么能修炼得这样快……”
这一幕似乎深深的烙印在他心里,在他眼中,这果真是河么?不,这是由无数细碎的剑气堆叠而成的景象,这是一个剑修精气神外放的场景,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剑修能在抱虚修为时,便能将精气神彻底体现。
妖族修炼,最上乘功法无疑是《炼妖经》,突破了一百零八窍穴的限制,返归祖脉以后,方能将势气外放,譬如苏伏的银河异象,便是势气的一种。
然而妖帅相当于真人,不等同抱虚,能在抱虚境便能对精气神控制的这样精妙,已经超乎了想象之外。
在柳无邪的瞳孔里,苏伏乘着千层浪,并指为剑,霎时突破了数十丈的距离,眨眼就已经近在咫尺。
在与赵云的印证中,苏伏模拟的法体实力与本体差距极大,否则八百里红河也不至于被一招震得决堤。
此时此刻,八百里红河在他的意志影响下,于身前凝成一柄暮色之剑。
暮色如染血,剑亦染血,携着滚滚如潮般的杀机。
“不一样了……”
柳无邪微微摇头,似乎自言自语的说着:“果真不一样了,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修士……”
底下君古韵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非常的震惊,他忽然有些苦涩的想到,若是苏伏今日不死,若是不死……
其余妖军虽同样震惊,却更在意柳无邪为何不躲。暮色如血,照在他们眼中,乃是此生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
“不一样了……”
柳无邪的瞳孔倒映着与他们一样的景色,然而他却为何不躲?因为不需要躲,因为这看起来声势惊人的招式,他放在眼里,却不放在心里,因为他渡过了小天劫,点睛苍龙道已趋于完美。
真界公认,能在渡劫时候便将所修功法修到极致之人,便能多两分机会渡过四九重劫,什么叫做天赋异禀,天道宠儿,柳无邪便是。
咔嚓!
下一息,他瞳孔中的景象,那暮色一样的剑忽然破碎,诡异的是,他瞳孔中的景色竟映射到现世层面,底下妖军骇然发现,苏伏身前的剑碎了,由暮色形成的锋矢更是崩溃,进而是八百里红河,两岸枫树,似乎都有裂痕即将要崩毁一样。
“画龙点睛……”
苏伏脸色骤然煞白,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倒飞而回,落在将碎未碎的红河之上,嘴角一抹血迹触目惊心,他对魔门功法不陌生,非但不陌生,还很熟悉。
《通幽真命九变魔典》乃是由东都灵欲魔主所创,其中几道功法更是直指大道,点睛苍龙道为其中之一,它的玄妙之处,在真界中也可排进前五。
当点睛苍龙道修至大成时,会有伴生的神通,画龙点睛便是其中之一。
这门神通可以让施术者对眼中倒映的景象随心所欲改变,进而化为现实,同佛门的言出法随,玉清宗的生死符乃是同一个级别的大神通。
在这大神通之下,苏伏自创的剑诀,似乎脆弱的不堪一击。
君古韵心头大定,这才有闲清理头脸的血迹,他有些隐秘的露出一丝厌恶,似乎对身上脏污感到不满,但那却是他同袍的血,他染着同袍的血,感到厌恶。
神律军们被上空斗法吸引,都望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惊悸,若柳无邪要杀他们,甚至不用动手。就好像井底的青蛙,天空虽还是那个天空,却有了些许变化,他们知道了有些修士是他们二十万神律军都无法匹敌的存在,于是身上傲气便收敛了一点,虽只有一点,锐气便降了半数之多。
九命这时已经收拢了散开的大军,与高阳和黄连霸的部署汇合,半空中的混战,他与高阳都只是妖王境界,有心也是无力,不是谁都能像苏伏一样,还没超脱就敢对渡劫宗师拔剑。
柳无邪望着将碎未碎的八百里红河,平静的说道:“我没有想到你敢先出手,所以觉得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我没有告诉你,我也不一样了,你的剑,在我看来,就有些滑稽可笑。”
说到这里,他恍惚想起,若干年前在冰镜湖,也是因为苏伏,那个女人以重伤之躯面对自己,用事实证明了‘可笑’二字是多么可笑。
这一次他为了区分,特意加上滑稽两字。
苏伏剑心通明无碍,对自己剑道有着极大的自信,尽管第一招就受到不轻的创伤,他仍然没有失去这份自信。
他没有说话,双手皆并指为剑,随意的摆放,一道清风拂过,脚下八百里红河忽然开始扭曲。
铮!
一道清朗的剑鸣之音突然响彻天地,它并不剧烈,却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它并不狂暴,却令所有听到它的人,脑海骤生针刺的痛楚,修为越低,痛便越剧烈。
所有人与妖军,脸色都为之一变。
一曲燃灯煮雪,弹奏至一半,竟被这剑鸣从中打断,漫天的风霜雪剑骤然消失,黄小花压力随之大减,觑见空当,暴喝一声,身形一闪,便来到师洛水上空,手掌下压的同时,似乎有龙爪之影,伴有虚空破碎的声音,抓向师洛水。
师洛水有些意外,她望了一眼不远下方的苏伏,那些扭曲的红河似乎被抽吸一样,尽都钻入他的剑指里,剑鸣之音以某种特定频率发出,好像一道剑歌,在她听来,竟非常的悦耳。
她想,看在你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的份上,就饶了你这一回。
龙爪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被抓个正着,她神情倏然一变,左手五指下压,右手重重地弹弦,九玄发出一声与剑鸣一般无二的尖锐鸣啸,化作数十上百道的无形之剑冲向龙爪。
“闻君之高歌,奴以孤酒行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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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一剑光寒十六州(中)
正是被称作真界最可怕琴曲的《孤酒行》
剑虽是剑,却又不是剑,在师洛水看来,此时此刻她的琴音理所当然,也必然是剑的模样,所以才是无形之剑。
轰隆!
一声巨响,天地为之震颤不休,黄小花身形倒退而飞,在半途就吐出一口血沫,竟无法稳定身形,她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的修为一而再再而三的高过她的预计,怒的是对方竟没有追击,莫非以为这便完了?
她正要反击,耳边却传来师洛水的声音:“我本就不是为了东都而来,你我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不如一同观战可好?”
黄小花心知两败俱伤只是谦词,事实上她都没有信心能挡下师洛水的下一道孤酒行。
没有信心归没有信心,但她的战意却前所未有的昂扬,她仰天发出一声高昂的呼啸,身体骤然变幻成应龙,同时将金玉璧加持,双翅一展,再度扑向师洛水。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生死与胜负,没有其他。
因为纯粹,所以强大。
师洛水神情略微凝重一些,她一手抱着九玄,一手轻点虚空,白夜花随她心意绽放,身形便以白夜花为节点闪没,很快便出现在数百丈外。
……
一个妖女,一个魔女,将战场转移到百丈外。
于是场内剑鸣愈发的清晰,底下妖军有些受不了,只能向外围一退再退。
柳无邪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他出场至今的第一次皱眉,不是因为难解,而是想到自己像他这个年纪,这个修为境界,肯定没有他这样强大,因而有些不愉快。
但实力从来都不是以境界与年龄界定,他怎么会傻傻的等到苏伏准备好,瞳孔中倒映出景象,画龙点睛再次展开,在他眼中,那些红河既然是苏伏的精气神,那么只要断了这些精气神,他还能有什么手段?
一个修士,至少长生境以下,精气神便是他的全部。
于是他瞳孔中那些扭曲的红河骤然化作虚无,现世层面,被剑指抽吸的红河果然消失不见。但这红河所包含的精气神之庞然出乎了柳无邪的意料,他的脸色微白,竟有些消耗过度,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是他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他都付出了一些代价,苏伏自然更是惨烈,大半精气神被截断,他闷哼一声,神态便萎靡下来,但是他的眼睛,仍然是那么的明亮有神。
前言有道,修士一旦晋入抱虚,精气神便都归入神丹统一调配,再也不用依循经脉而行,自然而然的强大。但真没有哪个修士像苏伏这样,敢于将所有的精气神外放,更没有哪个修士跟苏伏一样,有着一百零八颗星辰星辰源源不断的补充他的消耗。
星辰之力可以化作灵气,信愿之力可以化作心神之力,所以柳无邪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剑鸣之音仍然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发出。
柳无邪终于开始认真起来,在他看来,苏伏真的很不一样了。
当他认真起来以后,天地间蓦地出现一道古怪的兽吼,这兽吼蕴含着恐怖的威压,令底下所有妖族腿脚打颤,脸色苍白。
无关勇气,这是最纯粹的血脉压制,毫无疑问,只有最纯粹的上位妖族,才能发出这样的威压。
兽吼来自于柳无邪,威压自然来自于柳无邪,一道远古苍茫的气息,此时此刻,犹如君临天下!
那剑鸣在这道气息下,显得微不足道,非常渺小,宛如风中烛火,随时会熄灭。
但就像风雪中的寒梅,剑鸣仍然清澈而冷冽,仍然坚韧而执着。
柳无邪眉间不知何时蕴了一抹煞气,身形突然就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经来到苏伏的上方,整个天地似乎都暗沉下来,因为扑向苏伏的不只是柳无邪,还有已经逐渐成形的远古苍兽,相信真人以下修为者,没有人挡得住这一击。
很不巧,苏伏不单单只是抱虚修士,他还是真界独一无二的人族妖帅,法体强悍至极,说时迟那时快,当远古苍兽像似巨山一般压下来时,一直没有异动的银河异象动了,铺成层层的壁障,将远古苍兽的攻击挡下。
几乎没有人可以准确的形容这一幕,因为银河异象仅仅一击就破碎了,在远古苍兽面前,似乎一切反抗都是徒劳,一种无力感在观战的妖军心间升起。
但也仅仅是这一击的功夫,苏伏似乎终于准备妥当,他动了。
铮铮!
剑鸣骤然加急,他的双手都作剑指,并连续相互交替做出劈、砍、剁、削、刺、勾、撩戳的动作,在这个过程里剑鸣愈来愈急,底下妖军愈退愈远。
奇异的是,在苏伏的双手做出那些动作时,随着剑鸣而起的是莫名的白色剑芒,划过柳无邪身前的气场时,总会发出金器交击的脆响,还有利刃切割金属的声音,各种杂乱的声音交互纷呈。
但剑鸣声始终清澈而有力,仿佛遗世独立的绝世神兵发出来的声音,正努力的想要出鞘。
在出鞘的过程里,苏伏的剑指舞动几乎没有停顿,一招接衔一招,没有任何空当,一环连着一环,柳无邪一时之间,竟被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击得节节后退。
苏伏的剑指,每每都能在他快要聚势时掐断,虽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却令他看起来似乎落在下风一样,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的承受着狂风暴雨。
原本在他心里,远古苍兽彻底降临,对方就应该像蝼蚁一样被自己碾作尘土,而不是凭着莫名的剑招令自己无法聚力。
在不可能的情景下准确的击中自己的薄弱处,令聚力成空,实在是一件极其考验心智眼力胆识的一件事,他自认自己做不到。
于是渐渐一丝淡淡的杀意萦绕,像甘冽淳厚的美酒,酿出了可怖的杀机。
嗷嗷!
远古苍兽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意,虚空骤然的破碎,发出恐怖的闷响。
兽体在这一刻彻底凝实,它似龙非龙,似兽非兽,像极了远古时期的神兽貔貅,却长了麒麟角,血盆大口微张,冷漠无情的巨大瞳孔,冷冷盯着苏伏,只轻轻的一震身体,所有击在它身上的剑芒便都散碎无踪。
与此同时,苏伏脸上微微挂了一丝笑意:“狮子搏兔亦尽全力,你总以为我不能对你造成威胁,那么今天我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蝼蚁的一己之见……”
铮!!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远古苍兽的巨爪抓来的刹那,天地间骤然响起一道剑鸣,与之前颇有频率的低吟不同,这道剑鸣是那样的璀璨,炽热以至于锋芒毕露。
因为那是从苏伏的剑指中发出来的声音。
因为那是星蕴剑诀的第二式:
“十二元辰天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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