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3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张元一席话将朱能和李昭亮二人分析的很透彻。
朱能和李昭亮二人现在确实被贪婪蒙蔽了心智,已经陷入到了西方乱战的烂泥潭,完全抽不开身。
张元早早的看清了西方的战局,所以在占据了一定的疆土以后,就果断抽身而去,退出了和朱能、李昭亮等人建立的联盟,避免了自己陷入到泥潭当中。
寇季思量再三,对张元道:“若是朱能和李昭亮二人不敌罗马帝国,有灭族之忧,你尽可能出手为他们留下一支香火。”
张元笑问道:“命令?还是随口一说?”
寇季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张元直言道:“命令的话,我就算是拼尽西天竺国之力,也会办到。随口一说的话,我就得看局势,再做定夺。
我不可能拼尽一切,为朱能和李昭亮二人的错误付出代价。”
寇季笑道:“不是命令,也不算随口一说。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救就救吧。没理由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又不是侠客。”
说到此处,寇季有些唏嘘的道:“都是我汉家苗裔,被外人灭族,我们脸上也没有光彩。”
张元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寇季的请托。
朱能和李昭亮要是真的败了,真的祸及到了家人,他会出手搭救一二。
往后几日。
寇季带着张元在温室大棚里种菜,在庆都内享受各种美食,到文昌书院里去听课,去城外的锻钢作坊看寇天赐正在搭建的新的锻钢炉。
寇季带着张元在庆都逛了一圈,将庆都内所有能看的,都带着张元看了一遍。
张元临走的时候,寇季还准备了一些匠师、读书人,让他一并带上。
自从寇准将实践纳入到了教学体系中,并且感受到了实践的好处以后,但凡是他教育过的学生,都必须通过实践,得到了一定的评价以后,才能在他手上结业。
寇季让张元带回去的匠师和读书人,就是文昌书院内需要实践的学生。
由于西天竺国的距离比较遥远。
寇季延长了匠师和读书人的时间。
同时给他们许诺了一笔丰厚的钱财补助,他们算是带薪实践。
张元也向他们许诺,等他们到了西天竺国以后,西天竺国会给他们分配屋舍、婢女,每个月还有丰厚的俸禄。
寇季不缺钱,张元同样不缺钱。
天竺此前是一个穿金带银的过度。
张元和曹利用侵入到了天竺以后,就通过各种手段将天竺内的金银铜全部收拢到了自己手里。
如今张元手里掌控的黄金,数额非常庞大。
文昌书院的读书人和匠人们的那点俸禄,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读书人和匠人们能带给张元的利益,却远超于张元那点俸禄。
张元也好,曹利用也好,手里的人都比较杂。
他们手里的百姓都是由七八个不相容的民族构成的。
所以治理起来非常困难。
他们出身于宋人,天生的喜欢贴近宋人,也喜欢将治下的百姓变成宋人。
所以他们一边想通过战争消磨自己国内那些不相容的民族,一边让国内的百姓变得更纯粹。
所以他们需要读书人和匠人。
几乎可以说是有多少要多少。
寇季自然知道张元需要什么,他也不愿意让张元白跑一趟。
寇季亲自将张元送到了日出码头,将读书人、匠人,还有那些要交给张元耕种的种子,一并送上了船。
然后派遣庆国的船队,跟随着张元的船队一起南下。
庆国的船队,抵达了雷州和交趾以后,会停下。
而张元的船队会直达西天竺国。
张元离开以后,寇季觉得营造铁船的事情迫在眉睫。
如今庆国勾连的三处地方,几乎都需要船只才能抵达。
而木船在海上飘荡的时间太长了,从庆国到西天竺国,需要足足近大半年时间。
往返一趟,一年半就没了。
一旦西天竺国种植出橡胶树等物,往返于庆国和西天竺国的船只就会增多,形成也会增多,所需要的船只和人手也会随之增多。
寇季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
所以铁甲船必须造。
其他的东西可以再等等。
寇季回到了庆都以后,经过悄无声息的引导,成功的将蒸汽机的制造方法和蒸汽轮船的制造方法送到了寇天赐面前。
寇天赐拿到了略显粗糙的制作方法以后,惊的不轻。
他像是做贼一样,向寇季分享了自己的喜悦,在得到了寇季的支持以后,他就投入到了蒸汽机的制造之中。
虽说橡胶如今还没有拿到手,但先让寇天赐试试手再说。
等到橡胶树种植出来,产出了橡胶以后,寇天赐就能直接造出合用的蒸汽机。
寇天赐在拿到了蒸汽机和蒸汽轮船的制造方法以后,就在自己营造的锻钢作坊边上由营造了一个蒸汽作坊,潜心投入到了研究中。
他向寇季支取了一大笔钱,用来收购铁料。
由从文昌书院和内宫直属的匠部,调遣了许多匠人,跟他们一起参与到了督造当中。
寇季除了偶尔的引导外,很少干涉寇天赐督造蒸汽机的事情。
一晃。
一年时间悄然而过。
就在寇季和刘亨扛着锄头收获红薯的时候,两个不速之客到了庆国。
寇季和刘亨挖了足足一亩地的红薯,如同两个老农般坐在地头一边喝茶,一边商量着将红薯窖藏,明年推广到庆国各地去的事宜。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们二人的身后。
其中一道身影,坐在了寇季身边,抢过了寇季手里的茶壶,拿到手里美美的抿了一口,舒爽的吧嗒了一下嘴。
寇季侧头看向了他,疑问道:“你还没死?”
李迪奇怪的看着寇季道:“老夫吃得饱、睡得香,为什么要死?”
寇季瞥了一眼被李迪污染了的茶壶,没好气的道:“您老如今七十多了,再不死就成了贼了。”
李迪嘿嘿一笑,“老夫纵然成了贼,那也是个雅贼。”
寇季呵了一声,“读书人总是喜欢将坏事掩饰成雅事,汴京城的读书人风流成性,就是你们这些老家伙教的。”
李迪鄙夷的看了一眼寇季,“你又不是读书人,你根本不懂其中的乐趣。”
寇季斜眼看着李迪,“我没看到任何乐趣。我只看到了你们风流成性、挥霍无度,捧红了一个又一个的清倌人。反倒是那些平民百姓,不被你们放在眼里。”
李迪瞪了寇季一眼,“现在的读书人,跟以前不同了。”
寇季讥笑道:“有什么不同?在读书人眼里,清倌人还是他们的心尖尖,平民百姓还是刁民、贱民。
听说两个月前,王安石才将一个称呼百姓为贱民的官员杖毙在了临橫府门口。
弹劾王安石的奏疏到现在都没停过。
可见,在你们眼里,称呼百姓为贱民,是对的。”
李迪瞪着眼,看着寇季,“你在为自己的学生叫屈。”
寇季淡然摇头,“我在大宋没学生,也不会为任何人叫屈。我只是觉得,世道是公平的,你们称呼百姓为贱民,他们称呼你们为狗官,相得益彰。
百姓们贱不贱,我不知道。
但是你们叫起来的时候,是真的狗。”
李迪恼怒的道:“此事老夫又没有参与,你何故连老夫一起骂?”
寇季冷笑道:“不帮王安石说一句话,就该骂。”
李迪喝道:“此事牵扯到了学说之争。”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学说是学说,百姓是百姓。不能为了学说之争,忘记了百姓。”
说到此处,寇季看向了李迪,“你在河西呆久了,胆子也变小了。你已经不适合在官场上厮混了,该告老了。
文昌书院还缺一个督学。
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你告老以后,我可以任命你为文昌书院的督学。”
李迪冷哼道:“你想得美。”
寇季耸了耸肩膀,没有再对李迪说话。
反倒是看向了李迪身后的人影,不咸不淡的道:“庆国不欢迎你,你一会儿吃过东西以后,就离开吧。”
文彦博一脸苦闷的道:“先生……”
寇季冷声道:“别叫我先生,我当不起。”
“小心眼……”
李迪鄙夷的说了一句。
寇季平静的道:“我就是小心眼,我认了。你们奈我何?”
“先生,当年在垂拱殿上……”
文彦博小声的解释。
寇季瞪着眼,喝斥道:“闭嘴!”
文彦博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寇季起身,叫上了刘亨准备继续去挖红薯。
李迪冲着寇季的背影喊道:“汴京城马上就要没了。官家要迁都了。”
寇季没有搭理李迪,就像是没听到李迪的话一般。
李迪起身,快步的追上了寇季,挡在寇季的身前。
“老夫说,汴京城马上就要没了,官家要迁都了。”
寇季一脸愕然的道:“与我何干?”
李迪沉声道:“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打算劝劝?”
寇季淡然一笑,“与我何干?”
李迪瞪着眼道:“你也是大宋的臣子。”
寇季淡然笑道:“我现在是庆国国主。”
李迪咬牙道:“庆国国主也是大宋的臣子。”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寇季冲着身边的刘亨道:“大宋皇帝陛下要迁都,你怎么看?”
刘亨挠了挠头,笑着道:“提前将朝贡送过去,让大宋皇帝陛下可以将新都修建的奢华一些。”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有道理,大宋身为四海霸主,大宋的皇宫就应该奢华一点。”
说完这话,寇季对脸色难看的李迪笑道:“除了今岁的朝贡外,我再额外捐五万贯,聊表心意。”
李迪直直的盯着寇季道:“你知道的……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寇季淡然笑道:“我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其他的意思我也不会理会。大宋朝堂上多的是能人,所以你不该找我。
我这个人,除了有钱,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说完这话,寇季不再搭理李迪,拉着刘亨一起去挖地。
李迪脸色一变再变,最终目光落在了文彦博身上,长长的感叹了一声,“你们好能耐啊。”
文彦博脸色一白,“当年的事情……”
李迪甩了甩袖子,“老夫当年若是在朝堂上,绝对不会允许官家胡来。老夫更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家先生的事情。
即便是老夫和自家先生政见不合,那也会摆在明面上。
即便是老夫觉得自家先生有问题,也会明面上问清楚。”
文彦博神色一暗。
“那官家迁都的事情……”
李迪斜着眼,盯着文彦博冷笑道:“与我何干?”
文彦博愕然的看着李迪。
李迪不屑的道:“他就是官家身上唯一的束缚,你们亲手将这个束缚接下来,释放了一头猛龙,那就要做好承担猛龙行云布雨带来的灾难。
他又不是厕筹,你们还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官家都不敢。
你们算什么?”
李迪说到此处,摆摆手,一边往田地外走,一边不咸不淡的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别找老夫了。没有你们,老夫到庆国,那就是座上客。带上你们,老夫就是恶客。
老夫又没有得罪他,凭什么跟你们一起承担他的怒火。”
文彦博站在原地,看了看远去的李迪,又看了看正在地里奋力挖掘红薯的寇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充满了悔恨。
但是没有一点作用。
文彦博并没有在庆国待多久。
在没有达成目的以后,他就离开了庆国,另想他发。
反倒是李迪在庆国住了一个月。
没了文彦博在身边,李迪在庆国活的那叫一个滋润。
一个月后,寇季将李迪送到了鸭绿江边上。
李迪在临别之际,拉住了寇季的胳膊,迟疑再三,开口道:“你真的不回去劝劝?”
寇季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劝?”
李迪沉声道:“迁都影响国运……”
不等李迪把话说完,寇季就粗暴的打断了李迪的话,“迁都影响国运?我怎么没发现?大宋是在鼎盛时期迁都,又不是被迫迁都,何来影响国运一说?
影响国运的事情,大宋做的多了,也没见大宋分崩离析。
你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信这些?”
李迪苦笑着道:“反对的人太多了……”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迁都影响的只有利益。豪门大户和达官贵人们的利益。他们大部分家底都在汴京城。
大宋迁都,他们的利益就会大大折损。
所以他们才会反对。
他们反对,不是因为迁都不对。
而是因为反对影响他们的钱袋子。
从头到尾都是钱的原因。
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李迪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夫也就实话实说。迁都确实影响了满朝文武的利益,所以满朝文武才会齐齐反对。
老夫之所以愿意为此事奔走,是害怕官家因为迁都和满朝文武离心离德。
你也清楚,一个朝廷,君臣离心离德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寇季一脸淡然的道:“我从没有见过胳膊扭过大腿的。臣子既然不用心侍奉皇帝,那皇帝换一批就是了。
大宋朝,从来不缺臣子用。”
“可是……”
“行了,你别为那些达官贵人当说客了,你说再多,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思。我也不怕告诉你,迁都的事情就是我教给赵祯的。
你觉得我会自己推翻自己?”
李迪听到此话,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淡然道:“你别这么看着我,迁都对大宋也有好处。若是没有好处,赵祯也不肯听我的。”
李迪嘟囔道:“难怪……难怪官家会一意孤行,谁劝也不听,原来是你的注意。罢了罢了……老夫以后不参与此事了。”
说到此处,李迪仰着头盯着寇季,郑重的道:“老夫此生许给了河西,等到老夫死了以后,也会埋在河西,到时候你别忘了到老夫坟头上香。”
寇季微微皱眉,“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李迪瞪着眼,盯着寇季道:“你就那么不愿意回大宋?大宋能有今日,九成九都是你的心血。”
寇季直言道:“那又如何?我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故土上的百姓,又不是为了某一个人。
如今我该做的都做了,百姓们也过上了好日子。
我也功成身退了,就不该再出现在大宋,引起波澜。”
李迪指着寇季,长叹了一句,“你这瑕疵必报的性格啊……”
寇季笑道:“我觉得挺好的。”
李迪摇摇头,没有再多言,颤颤巍巍的上了马车,遥遥离开了鸭绿江边。
寇季送走了李迪以后,便返回了庆国。
刚巧赶上了狄青从北海郡王封地过来。
经过了几年的建设,北海郡王封地的三十六处堡垒,已经修建完毕。
各堡垒内也驻扎了兵马,镇守封地四边。
位居于北海郡王封地正中的北海府城,也营造了一个七七八八。
北海郡王封地内的百姓不多,所以工程量不大。
再加上北海府城没有营造城墙,所以工程量更小。
所以北海府城远比庆都更早竣工。
除此之外,北海府外的码头,也营造完成。
码头附近还营造了一座造船厂、锻钢厂。
往后庆国大部分的作坊和厂区,都会设在北海府。
之所以设在北海府,是因为北海府有一座庞大的露天煤矿。
再就是北海府地广人稀,往北扩张的话又没人管,不会约束各作坊和各厂的发展。
狄青此次到庆国,就是带人去将造船厂和锻钢厂的。
寇季早就准备好了人手。
此外,寇季还给狄青准备了一些土豆、红薯、玉米的种子,让狄青一并带过去。
北海府地广人稀,大部分人要做工。
要确保北海府的人有粮食吃,土豆、红薯、玉米等物必不可少。
寇季除了给狄青准备了这些已经试种成功、且储备了不少种子的农作物外,还为刘伯叙、张元各准备了一份。
不过刘伯叙和张元都拒绝了。
他们给寇季回信称,他们暂时不需要这些东西。
他们不想让封地封国内的某些人吃的太饱。
让那些人吃的太饱的话,不利于他们纯粹话封国国民的政令。
寇季觉得这两个家伙以后一定会被人描绘成最残忍的封建君主。
寇季觉得刘伯叙和张元就应该学一学他。
在有效的利用劳动力的同时,顺手将他们送出去。
比如送到海上去探险,又或者送到北海府去挖煤、锻钢。
像是种世衡、曹佾、曹利用那些战争疯子,已经开始大规模大规模的往北美洲运输封地上的罪籍了。
庆国海船的订单已经从每年三十艘,变成了每年一百三十艘了。
若不是分派了一批订单给西阳的刘伯叙,根本造不过来。
如此庞大的船只投入,寇季相信要不了多久,三个人封地和封国内的百姓就会得到进一步的纯粹化。
手段远比刘伯叙和张元有效多了。
不过,寇季现在不让他们对外征战,他们似乎只能通过这个方法纯粹化封地和封国内的百姓。
寇季的目的其实跟他们差不多,只不过寇季并没有那么残忍。
他只不过是将残忍的事情转移了出去,交给了专业的人去做。
狄青这一次见到了寇季以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带给了寇季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庆都。
内宫。
寇季、刘亨、狄青三人坐在暖房内。
狄青沉声对寇季和刘亨道:“高家的人出现在了我封地附近。”
寇季和刘亨愕然的看向了狄青。
高家所在的燕山府,距离狄青的北海府,中间可差了足足几千里呢。
高家算是几家藩王中封地最差的一个,发展也是几家藩王中最慢了一个。
高家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占据数千里之地。
草原上的放牧人,不是沦为了朱能等人的奴隶,就是成了大宋的罪籍,要么就是成了狄青手底下的矿工。
高家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凭借他们手里那几万人占据一处几千里地的疆土。
就算他们融入到了草原民族当中,以牧马放羊为生,也不可能奔驰几千里。
“你见高家的人了?”
寇季疑问。
狄青沉吟着点点头。
第1024章 第一史
寇季疑问道:“高家的人怎么说的?”
狄青坦言道:“高卫昭的人亲自找上门,说想在我封地附近划一片土地,当作新的封地,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允许。”
寇季皱眉道:“你允许有个屁用,哪得大宋说了算。大宋不点头,他敢私自调换封地,大宋立马就会出兵讨伐他。
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狄青沉声道:“高卫昭说他已经打通了大宋的关节。”
寇季毫不客气的骂道:“他放屁,目前能决定此事的人,还没有一个贪财的。寻常的小官小吏倒是好收买,可是起不到半点作用。”
大宋朝能决定封地更换的,只有赵祯一人。
范仲淹、欧阳修、杨文广三人有参议之权,能够间接的影响此事。
以上四人,可没有一个是高卫昭能够撼动的。
狄青点着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拒绝了高卫昭,但是他的人赖在我的封地外不肯走。”
寇季皱眉道:“回去以后问清楚高卫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若是不从实招来,直接发兵。
你回城的时候,我会调遣五千兵马跟你一起回去。”
狄青迟疑道:“直接发兵,会不会有些不妥?”
寇季冷哼一声,“按理说,他擅离封地,就已经有罪了。不过如今大宋不追究这个,也不在乎其他藩王死活。
如今高卫昭带着人屯驻在你的封地外,你灭了他,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但是你留着他屯驻在你封地外,若是有人想陷害你,参奏你和高卫昭图谋不轨,到时候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高卫昭不会不清楚此事。
但他依然靠近你,那就是在找死。”
狄青点点头,道:“我回去以后会派人仔细询问高卫昭。高卫昭若是不肯从实招来,那我就领兵灭了他。”
寇季点着头道:“中间发生的一切及时告知给我。必要的时候可以经过大宋传信过来。”
狄青往返于封地和庆国,一直坐船,并不是因为连通两个封地的道路只有海。
陆地上也能通行。
只是要经过大宋的韦室府和辽阳府。
而辽阳府和韦室府内多是狄青旧部在坐镇。
狄青一个藩王,经常在自己的旧部面前晃荡,并不妥当。
所以狄青一直避着陆路。
只是如今情况紧急,可以采用一下陆路通信。
刘亨在狄青说完话以后,有些兴致勃勃的道:“我也过去瞧瞧……”
寇季知道刘亨是什么心思,他瞥了刘亨一眼道:“真的打起来了,你再过去也不迟。”
刘亨撇着嘴道:“就你弟弟,还有他手下的那些悍卒,再加上你手下的那些虎狼,真要动起手,半个月之内就能扫平高卫昭。
我到时候再过去,能做什么?
给高卫昭收尸吗?”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道:“总会有你打仗的机会的,你急什么。一个高卫昭你也看得上?”
刘亨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寇季又叮嘱了狄青两句,调遣了五千兵马,跟着狄青一起赶往了北海府。
狄青离开庆国没过一个月,就通过陆路给寇季送来了消息。
寇季看到了狄青送来的消息以后,有些发懵。
原以为高卫昭跑到狄青封地边上,是图谋不轨,没料到高卫昭跑到了狄青封地边上,居然是为了避祸。
对,就是避祸。
高卫昭躲避的是塞尔柱人。
塞尔柱人、格格巫、朱能、李昭亮四方势力在针对罗马帝国的时候吃了大败仗。
特别是塞尔柱人,他们贪功冒进,中了罗马帝国的埋伏,损失了近四成精锐。
塞尔柱的首领一看这情况,立马效仿格格巫、朱能、李昭亮三人,抓捕奴隶充军,去跟罗马帝国打消耗。
抓来抓去,就抓到了高卫昭头上。
高卫昭跟塞尔柱人打了三仗,三仗皆胜。
原以为塞尔柱人会知难而退,却没料到,塞尔柱人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觉得高卫昭部的人十分能打,高卫昭部要是加入到他们塞尔柱帝国的话,一定会成为塞尔柱帝国的一把尖刀。
于是乎,塞尔柱人派遣了数量庞大的精锐,杀到了高卫昭的封地。
高卫昭见情况不对,果断跑了。
一跑就是几千里。
由此判断,塞尔柱人带给高卫昭的恐惧不小。
寇季仔细的判断了一下西方的战局和塞尔柱人的心性,觉得高卫昭的说法,勉强说得通。
但即便如此,高卫昭也不该屯驻在狄青封地边上。
他这么做,不仅给他自己招祸,也给狄青招祸。
寇季思量再三以后,给狄青写信,让狄青将高卫昭赶出一千里以外,坚决不让高卫昭的人接近北海府。
至于高卫昭的死活,寇季不在意。
寇季和高家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高处恭临死的时候,又用自己的死做筹码,让寇季给高家开一道财源。
寇季捏着鼻子应下了。
寇季对高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高家如今守不住自己的封地,不关寇季的事情。
寇季在信上写明了自己的观点,就派人给狄青送过去。
信送到了北海府没多久,高卫昭的人就到了庆国。
除此之外,李昭亮和朱能的人也到了庆国。
几乎是一前一后进了庆国。
寇季在正庆殿内见了他们三个势力的使臣。
高家的使臣是一个寇季不认识的人,名叫高成林。
十九岁左右,见到了寇季以后,就跪伏在了地上,声泪俱下的高声喊着,“叔父救命啊!”
端坐在正庆殿内的寇季,听到了高成林的呼喊,眉头皱成了一团,“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你曾祖父高怀德,身具大宋开国第一功,名扬天下。
怎么后世子孙如此不成器。”
高成林抹着泪道:“非是我高家子弟不成器,而是贼人实力太强,我高家子弟纵然拼命相抗,也难以抵挡。”
寇季面色冷峻的道:“你高家的敌人,就该由你高家去对付。打得过,你高家喝酒吃肉;打不过,你高家就合该被灭。”
高成林一拜在地,哽咽道:“还请叔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高家一次。”
寇季冷冷的道:“我不是你高家的护身符。我跟你们高家也没有什么交情。我更没有欠你们高家的。”
“叔父!只要我高家有的,全部可以给叔父。”
高成林快速的道。
高成林虽然年龄不大,但也清楚一点,那就是权贵之间谈交情,那是幼稚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但是,寇季不为所动,“你高家没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你高家也给不起。我要是高卫昭,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待在北海府附近,也不是跑到庆国求援。
我会联络朱能和李昭亮,看看有没有联手吞并塞尔柱人的机会。
要么就向大宋求援。
再怎么说,燕山郡王封地,那也是大宋的封土。
塞尔柱人侵犯大宋的封土,大宋就有理由出兵。”
“叔父!”
“离开吧!”
“……”
任凭高成林如何喊,寇季也没有再搭理高成林。
在寇季看来,高成林真的是拜错庙门了。
除非寇季疯了,不然他不可能派遣庆国的兵马远逐几千里,去跟塞尔柱人作战。
高成林若是找李昭亮、朱能、格格巫三人,跟他们合谋背地里给塞尔柱人一下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又或者向大宋求援,请求大宋出兵援助。
求到庆国,绝对是下下之策。
放着上策、中策不用,选下策的人,寇季懒得搭理。
寇季等高成林走后,又在正庆殿内见了朱能和李昭亮的使臣。
朱能和李昭亮派遣出的是真正的使臣,而非朱家和李家的子弟。
朱家的使臣,是一个叫做冯俊逸的中年人。
李家的使臣,是一个名叫张出尘的中年人。
二人见到了寇季,齐齐施礼。
“外臣见过国主……”
寇季摆手,“不必多礼。”
两个人起身,张口就是一连串的马匹话。
寇季听了两句,就皱着眉头道:“我这个人讨厌跟别人拐弯抹角的说话,直接说明你们的来意。再继续说废话的话,那就别说了。”
二人闻言一愣,张出尘对寇季拱手道:“回国主的话,我王希望国主施以援手,事成之后有重金酬谢。”
冯俊逸也跟着道:“我王也是如此。”
寇季一听,又是求援的,顿时没了兴趣,但他还是礼貌性的问道:“朱能和李昭亮想让我如何施以援手?”
二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拱手。
“我王说了,只要庆国肯出兵,打下了西方,愿意跟国主公分。”
寇季冷笑了一声,“公分?”
二人听出了寇季语气中的不善,但还是生硬的点点头。
寇季冷冷的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跟别人共享!我要是出兵,整个西方我都要。”
二人一脸愕然。
沉吟再三后,冯俊逸沉声道:“国主,您的要求,我王恐怕很难答应。”
寇季冷笑道:“那我凭什么出兵帮他们打江山?是他们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许久没见,朱能和李昭亮大概忘了我是谁。
四时不见他们派人前来拜会,往日的情分被他们葬送了一个干干净净。
如今用得着我了,倒是跑的勤快。
当我是什么,他们手下的奴仆吗?”
二人一脸惊愕,刚要开口。
就听寇季又道:“还有,他们当了藩王以后,似乎长了不少本事。居然敢派人跟我谈条件?
他们有那个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二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寇季不愿意再跟两个人讲话,他摆摆手道:“你们两个走的时候,将朱家和李家送到我庆国的那些学子都带回去。朱家和李家送到我庆国的钱财,也一并带回去。
回去以后告诉你们背后的王!
什么时候学会跟我说话,什么时候再来。
学不会的话,就别来了。”
“国主!”
“滚蛋!”
“……”
寇季等到二人离开以后,坐在正庆殿上一脸鄙夷的骂道:“一个个地盘不大,架子倒是大了不少。
往日的情分也不知道维护,还学会了跟我谈条件?
公分西方?
我要是看上了西方,还有你们什么事?”
寇季在见过了高家、李家、朱家的使节以后,觉得他们三家也就那样了。
以后藩王中能不能出人杰,还得看二曹一种。
他们三家虽然目光短浅了一些,但是对自己真的够狠。
他们那自家子弟的性命,在为他们趟平前往北美洲的路,或许还有非洲、南美洲。
寇季相信,终有一日,北美、南美、非洲三地上,会有他们三家的身影。
他们三家具体能在上面占多大地盘,就得看他们三家有多少子弟从文昌书院结业。
狠劲、拼劲,三家不缺。
三家现在缺的是治国、理国、谋国,以及一些科技型人才。
只要三家有足够的人才支撑,肯定能创出一番功业。
至于刘家、狄家、张家,那就不用多说。
只要靠紧了寇家,寇家就能带着他们一飞冲天。
寇家觉得,自己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勇于开拓
自己要是没本事,那就得想办法向有本事的人靠拢,借着人家的东风达到自己的目的。
自己没本事,还不愿意向有本事的人靠近的人,那就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寇家将三家的人送走了以后,就不再关注三家的事情。
但是刘亨却对三家的事情十分上心。
刘亨时不时的将三家的消息告诉寇家。
比如高成林回去以后,高卫昭就开始联络朱能、李昭亮,还有大宋,准备从两方入手,解决自己的麻烦。
朱能和李昭亮二人并没有理会高卫昭。
在朱能和里找二人眼里,高卫昭被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吓的四处乱跑,那就是没出息,没能力跟他们合作。
大宋倒是回应了高卫昭的求助。
大宋文武经过了商议以后,派遣了一万人帮高卫昭去击溃强敌。
朱能和李昭亮在庆国求援无果以后,就把目标放在了东天竺和西天竺身上,还派遣了使臣赶到了大宋,蛊惑赵祯,打算让大宋出兵。
东天竺的曹利用和西天竺的张元,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根本就没有在意朱能和李昭亮的求援。
在他们两个人眼里,朱能和李昭亮不值得合作。
他们情愿等到了朱能和李昭亮败了以后,率领着自己的兵马将他们此前占领的疆土打一遍,也不愿意跟朱能和李昭亮合谋。
大宋倒是有和朱能、李昭亮合作的意向。
赵祯手里上百万兵马都闲着,派遣出去一两支,也不妨事。
如今大宋刚好缺钱,出去抢一票,立马能富裕。
但赵祯得知了朱能和李昭亮最先找到了寇家,寇家拒绝了他们的合作以后,赵祯也顺势拒绝了。
朱能和李昭亮求援无果,就只能和格格巫、塞尔柱人,跟罗马帝国的人耗着。
塞尔柱人闲下来以后,立马派遣了大批人手抓捕奴隶。
高卫昭仗着有大宋撑腰,率领着本部兵马,回到了燕山府,带着本部兵马和大宋派遣的一万兵马,一起共击塞尔柱人。
然后……
然后败了。
手握火器的大宋兵马和高卫昭本部兵马,被人打的丢盔弃甲。
若不是坐镇北疆的镇北军及时出手,说不定会全军覆没。
此事传扬出去以后,惊掉了一大堆下巴。
寇季知道了此事以后,抱着玉米棒子,半天说不出话。
“领兵的那货,绝对是一个棒槌!棒槌!”
刘亨狠狠的咬了一口玉米棒子,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声。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玉米棒子,疑惑的道:“怎么会败呢?我听说塞尔柱人,只有五万而已。一万手持火器的禁军将士,外加高卫昭手里的一万多精锐,两万人打五万人,装备上有绝对的优势,怎么败的?”
刘亨鄙夷的道:“他们就是仗着装备之利,跟人家在草原上打正面战。”
寇季沉吟着道:“布置妥当的话,也能打啊。”
刘亨冷哼一声,“就是不妥当,所以才出了问题。”
寇季迟疑道:“轻敌了?”
刘亨不屑的道:“岂止是轻敌,简直是将骄傲刻在了脑门上。一万禁军,到了燕山府以后,就觉得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他们拒绝了高卫昭的兵马帮忙,自己在草原上跟塞尔柱人正面碰撞。
不挨揍才奇怪呢。”
寇季愣愣的问道:“不找骑兵牵制?不挖战壕?”
刘亨盯着寇季没有言语。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那确实该死。”
没有重机枪,没有坦克,还不打牵制、不挖战壕,站在地上跟人家骑兵打,人数还处在劣势。
不败才奇怪呢。
刘亨哼哼道:“那个蠢货已经被斩了。杨文广已经率领着五万禁军精锐赶往了燕山府。”
寇季幽幽的道:“大宋是没人了吗?对付一个塞尔柱,就出枢密使?”
刘亨又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寇季又问道:“人不会是从邙山讲武堂出来的吧?”
刘亨没好气的道:“邙山讲武堂出来的要是这种蠢货,那邙山讲武堂早该关门了。”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杨文广既然出手了,又率领了五万禁军,那应该不会再出岔子。”
刘亨哼声道:“是不会出岔子,但是丢人啊。”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
“不管此事了,天赐今天实验他新弄出的那个喷气的大铁脑袋,我们去看看。”
寇季不想理会大宋的糟心事,所以邀请刘亨一起去看寇天赐弄的蒸汽机。
刘亨听到这话,果断摇头,“不去,上次爆炸,为了护着你,我差点没了半条命。”
寇季笑着道:“他弄的大铁脑袋还缺东西,东西就在大宋和西天竺种着,等东西种出来了,就不会有问题了。”
刘亨听到这话,更不乐意了,“你明知道那东西有问题,还带着我去看,你是怕我死的不够快啊?”
寇季笑着道:“孩子的热情总得支持嘛。”
刘亨讥笑道:“再过几年都三十了,还孩子?你让寇庆情何以堪?”
寇季笑道:“在我眼里,他无论多少,都是孩子。”
刘亨摇着头道:“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去看那个大铁脑袋的,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带着我两个小孙儿去文昌书院。
听书寇公编撰的史册,已经接近尾声了。
我得带着小孙儿去占一占文气。
我就是吃了没学问的亏,一辈子在你面前低头做小。
等到我孙儿长大了,我要让他当哥。”
寇季鄙夷的道:“庸俗!”
刘亨就像是没听到寇季的批判。
刘亨起身,问道:“是儿子重要,还是祖父重要?”
寇季没好气的道:“能比吗?都是亲人,还要分高低?”
刘亨道:“寇公编撰的史料可是接近尾声了,你这个当孙儿的,真的不去看看?”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罢了,那就一起去吧。”
说完话。
寇季回去领上了自己那个刚会走路的孙儿寇庆,刘亨领着自己两个调皮捣蛋的孙儿,一起前往了文昌书院。
到了书院里以后,就听到了一连串畅快的大笑。
寇季和刘亨寻着笑声找到了寇准。
寇准正跟一众大儒们开怀痛饮。
寇季眼疾手快的上前,拿过了酒壶,给寇准已经喝空的酒壶添了一杯酒,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寇准喝的有些微醺,两腮有些发红,他吹着胡须,豪气的道:“史书已经编撰成了。历时三年,耗费了近千人,终于编撰成了一套完整的史册。
除了西方的诸多史料有待考证外,其他的几乎没有问题。
老夫等人是没有余力去考证西方的史料了,所以只能交给后来人完成。
等到后来人去西方验证了老夫史料中所写以后,确认了老夫所写的完整无误以后,老夫等人编撰的史书,就可以称之为天下第一史。
如此功业,当然要大醉一番?
诸公以为呢?”
寇准说到最后,高举着酒杯,询问其他大儒。
其他大儒哈哈大笑着举杯。
“盛饮!”
寇准一行人豪迈的端起了酒杯,畅饮了起来。
寇季听到了寇准等人已经编撰完了史册,并且在为此事庆祝,寇季也为寇准等人高兴,所以就一直伺候在一旁,为他们添酒。
第1025章 亡者气息
寇准等人一直喝到了入夜,一个个毫无形象的瘫倒在了软毯上睡下。
寇季和刘亨二人,带着他们的学生,将他们分别扶到了房里睡下。
安顿好了醉的不省人事的老倌以后。
寇季和刘亨二人就到了老倌们编撰史册的地方,观看起了他们编撰的史册。
寇季仔细阅读了一番,发现老倌们编撰的史册,可以说是精益求精。
在华夏史上,几乎是做到了尽善尽美,他们通过各个典籍,考中了史册中的所有事情,还派人去中原走访,完善整个史册。
华夏史中,不仅囊括了中原史,也囊括了辽国、西夏、高丽、倭国、大理、交趾等等。
依照老倌们的观点,如今这些地方都归华夏所有,那么它们就应该是华夏的一部分,在它们上面发生的历史,就属于华夏史的一部分。
老倌们不偏不倚,将各种优缺点全部录入其上。
寇季可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祖父寇准可是一个有地域歧视的人。
他能不偏不倚的编撰华夏史,可以说是难能可贵。
世界史方面,有点粗糙。
老倌们没办法走访世界,也没办法去求证书籍中记载的那些历史。
所以只能照着大食书籍中的一些史料照搬。
老倌们在世界史方面,唯一做出的贡献就是依照新订的历法,将西方的纪年体系重新排列了一番。
一切以华夏为中心,一切以始皇帝嬴政登基为点。
寇季觉得,这就足够了。
一群老倌虽然不敢说完全记录了世界史,但他们却成为了世界史的奠基人。
后世的著史者,只需要不断的往进填充,或者纠正其中一些西方史料中的错误,就足够了。
更重要的是,第一条世界性的规则,从老倌们手里诞生了。
寇季在大书房里翻看了一夜的世界史。
天明以后,就找到了苏醒的寇准,提出要印刷、传播世界史。
寇准大方的答应了。
书著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又不是为了专门藏起来。
寇季着急了一大群的匠人,开始印刷起了世界史。
世界史很厚,加起来足足有两百万言。
匠人们细细计算了一下,足足需要印刷三十多册,才能将其印刷完。
寇季那会在乎这个,就一个字‘印’。
又不差钱。
再说了,这东西就是宝贝。
寇季就算用金叶雕刻,也能卖回本。
寇季一边让匠人们印刷,一边让人出去宣扬,说庆国著出了重宝,只发卖十套,仅用于珍藏。
于是乎,一群嗅到了血的鲨鱼扑了过来。
除了刘亨近水楼台先订了一套外,赵祯是第一个派人到庆国的。
赵祯在派遣陈琳了解了情况以后,写了一封千言长序,送了过来,并且愿意用等重的黄金求购此书。
寇季和寇准祖孙,对赵祯的长序嗤之以鼻。
但是其他的那些大儒,却喜欢捧赵祯的臭脚。
寇准和寇季祖孙死活不肯用赵祯的长序。
那些大儒是以死相逼,甚至还放出话,说此书不用赵祯写的序的话,他们就不署名。
寇准不是那种厚着脸皮贪人功劳的人。
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赵祯的序。
一帮子大儒才欢欣鼓舞的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书印刷出来以后,寇季果断取了一份放在了庆国内宫镇书房。
刘亨也取了自己那一套,派人火速送去给刘伯叙。
赵祯也派遣了陈琳拿着黄金,买走了属于他的那一套。
值得一提的是,赵祯在拿到了史书没多久以后,就果断的将里面的历法用上了。
大宋的公文里开始出现公元一二六五年、天圣二十三年等字样。
寇季在得知了此事以后,一面怒骂赵祯无耻,一面赞叹赵祯有眼光。
寇季和寇准制定新的历法,就是为了奠定华夏历史在世界历史上的主体地位。
而今时今日,能代表华夏的不是他寇季,而是赵祯。
赵祯果断采用了新的历法,对新历法的推广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也扫除了新历法在世界上推广了一部分障碍。
在赵祯拿走了属于他的史书以后。
种世衡、曹佾、曹利用、张元四人,有先后派人买走了史书印刷版。
随后,朱能、李昭亮、高卫昭,甚至于格格巫,也派人到庆国求书。
除了格格巫没买到外,剩下的人都拿到了。
格格巫没有买到,是因为第一版只印刷了十套。
寇季说十套就是十套,绝对不会参假。
不过格格巫也不是没有收获。
寇季随后又印刷了第二版。
中间间隔的大概有一年时间。
第二版就是一百套起步。
第二版的买主,在第二版印刷之前,就已经敲定了。
除了格格巫以外,还有大宋各大国学,以及一些府学。
总之,两版全部卖完,寇季确实赚了一些小钱,不过他并没有在意。
他的目的就是将书推广出去,让人适应、应用新得历法。
在第二版卖完了以后,史书的订单不减反增。
大宋其他府学、大宋县学,乃至于一些大学问家等等,都有心购买收藏此书。
寇季却没有再主持此事,而是将此事交给了下面的人。
因为他没有时间继续关注此事。
大宋种植的橡胶树和西天竺国种植的橡胶树,又了收获。
寇天赐在得到了橡胶以后,不会用。
寇季不得不从旁协助,一步一步的协助着寇天赐完善了蒸汽机。
当蒸汽机陪着气、喷着烟,呜呜了足足三天三夜也没有出问题以后,寇天赐差点高兴疯了。
他为此潜心研究了近两年多,终于有了收获。
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随着蒸汽机面世,他心中最向往的铁甲船也可以提上日程。
他已经看到铁甲船在向自己招手,他如何不高兴。
寇天赐在经过了短暂的激动以后,又投入到了新的研究当中。
寇季也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研究所。
往后,足足两年时间,父子二人都处在潜心研究当中。
两年时间内,整个大地上的局势几乎没什么变化。
大宋依然是那个大宋。
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宋的新都被定在了幽州城,在确立新都之前,赵祯几乎将幽州城的田地、屋舍,购买一空。
在确立了新都以后,大宋就开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进入到了新都营造当中。
大宋皇帝赵祯,就驻在新都边上办公。
迫使着大宋的文武大臣,从汴京城搬到了大宋新都办公。
新都还没营造好,赵祯就从满朝文武身上大捞了一笔。
明明是一大片空地,赵祯一转手,就多了十倍利润。
但最大的赢家,却不是赵祯,而是天赐钱庄。
赵祯在收购幽州田地的时候,天赐钱庄也在收购。
赵祯以十倍的价格出手幽州田地的时候,大宋文武根本没人理会。
他们知道幽州最大的地主是赵祯。
所以想一直等着,等到赵祯熬不住,主动降价的时候。
但是他们没料到,赵祯以十倍的价格出手幽州田地,他们不肯要,天赐钱庄却全部吃下。
然后没过大半年,以二十倍的价格出售。
大宋文武还想继续等的。
可商人们一口气涌入到了幽州,将地价炒到了二十五倍。
大宋文武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出手购地。
而屯了大批田产的天赐钱庄,自然跟着大捞了一笔。
以至于赵祯气的差点动了另择新都的打算。
赵祯最后并没有再另择新都。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寇卉怀孕了。
赵祯看在自己皇孙的份上,捏着鼻子认了孩子他外祖母抢他钱的事情。
大宋没什么变化,庆国也没什么变化。
庆国除了庆都营造完了以外,其他的地方几乎没什么变化。
就是罪籍们少了一些,不是死在了营造道路的途中,就是被送到了北海府去挖煤、锻钢。
除此之外,就是农作物多了一些,除了原有的农作物以外,还多了许多产量高的农作物。
比如土豆、红薯、南瓜等物。
庆国外的北海府、西阳、东阳、流求、东天竺、西天竺等地,都没什么变化。
西方战场上,朱能、李昭亮、格格巫、塞尔柱人和罗马帝国来来往往的僵持了两年之久。
燕山府的高卫昭,在大宋帮助下,重新在燕山府站稳了脚跟。
一切从明面上看,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可是从暗地里看,却出现了一些变化。
东阳种家、流求曹家、东天竺曹家,第二次派遣去北美洲的人,再次返回到了他们各家,带着一批奴隶,又匆匆离开了。
刘亨闲暇的时候稍微计算了一下,三家前前后后,一共将十三万人弄到了北美洲等地。
十三万人都配备了刀兵。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不过这一切跟寇季无关。
寇季甚至连门都不想出。
可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到访,让寇季不出门不行。
寇季见到他的时候,他被人抬着,浑身瘦的就剩下了一把骨头,气息虚弱的似乎随时都会死过去。
寇季看着躺在面前的老倌,长叹了一声,“你又是何必呢?”
躺在躺椅上,就剩下了半口气的曹利用,盯着寇季,轻笑着道:“我怕我再不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寇季叹气道:“那也不用亲自赶过来,捎一封信,我会去见你。”
曹利用咧嘴笑道:“你是少爷,我是老仆,哪有少爷亲自去见老仆的道理。”
寇季直言道:“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如今已经贵为一国国主,纵然是称霸四海的大宋皇帝,也不敢称呼你为仆人。”
曹利用摇头道:“曹家能有今日,都是你给的。你不计较往日的恩情,可曹家得记着。曹家上上下下,欠你一条命。”
寇季摇头道:“我早说过了,还清了。”
曹利用失笑道:“救命之恩,那是那么容易还清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个老家伙,就别在我面前打感情牌了。你豁出命了来见我,无非就是想在临死之前,给儿孙们在博一点家底。
说吧。
要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能答应。”
曹利用也没有含糊,他了解寇季的性格,说一不二。
更重要的是,在寇季面前不能装。
只要你敢装,寇季就敢跟你绝交。
“那片海外之地,可否给曹家留一个落脚之地?”
寇季愣了一下,“你曹家的人,如今在上面已经开始称王称霸了。该是我求你给我寇氏一个落脚之地才对。”
曹利用摇着头道:“曹家没那个能耐。曹家如今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在为你铺路而已。”
寇季沉吟道:“何以见得?”
曹利用笑着道:“直觉……”
寇季失笑道:“那东西准吗?”
曹利用直言道:“我觉得准。”
寇季摇头笑道:“我觉得不准。不然你当初也不会被我救下来。”
曹利用暗叹了一声,“你是不打算答应?”
寇季笑道:“不是我的东西,我如何做主?再说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悲观了?”
曹利用感慨道:“那片地方迟早是你的,迟早是你说了算。我之所以求上门,并不是我太悲观,而是曹家后辈没能人啊。”
寇季盯着曹利用没有说话。
曹利用坦言道:“我曹家人,本就不善谋。我不善谋,我的后辈比我还不堪。甚至一些人连武艺都练不好。
曹家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命。
曹家人可以豁出命去拼。”
寇季笑着道:“只要肯拼命,总会有收获的。”
曹利用摇摇头,“只会拼命,就只有卖命份儿。干其他的,不仅会没命,说不定连老本也得赔光。”
说到此处,曹利用盯着寇季郑重的道:“只要你点头,曹家子弟的命,以后就是你的。你需要谁去死,谁就能死,只要你能赏曹家一口饭吃。”
寇季眉头先是一皱,随后又一展,“何必呢?好待你也是一国之主,说出这种话不合适。”
曹利用盯着寇季,沉声道:“曹家如今只有这些。”
寇季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我当时告诫过曹湛,你们似乎没听?如今为何又找上了我?”
曹利用感叹道:“我此前被猪油蒙住了心,跟你断了情分。想要重新把情分捡起来,就得付出代价。
曹家前前后后会往海外之地派遣十万人。
十万人会帮你扫清一部分障碍,打下立足的根基。
这就是曹家重拾情分的代价。”
曹利用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寇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直言道:“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纵然曹家和我寇氏已经没有了情分。
我寇氏的兵马以后到了海外之地,也不会占了你曹家打拼出的家业。
我还不至于去欺负一群后辈。
世界大的很,仅凭我们几家,分不完。”
曹利用苦笑了一声,道:“流求曹家和东阳种家,都是野心勃勃之辈。我信得过你,可我信不过他们。
等到真的瓜分海外之地的时候,他们不会跟我曹家共享的。”
寇季疑问道:“所以你想让我扶一把?”
曹利用脸色更苦,“你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带着我曹家一起吗?”
寇季坦言道:“破镜没办法重圆,我只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扶他们一把。你可以派遣更多的子弟到庆国学习,相信总有一日,你曹家不用再低头求任何人。”
曹利用点点头,“我明白了……”
寇季感慨道:“说实话,我以为你会用残躯,向我求取火器,没想到你居然没要火器,反而让我扶曹家一把。”
曹利用一脸感慨的道:“你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你说会将火器的锻造之法教给我们,那就一定会交给我们。
在此之前,我们怎么求,也不会求到的。”
寇季笑着道:“其实你求火器的话,我说不定会给。”
曹利用失声笑道:“你不会给……给了你就不是你。”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还真了解我。”
曹利用淡淡的一笑。
寇季问道:“打算怎么回去?你这副身躯,怕是撑不到回东天竺的时候。”
曹利用一脸洒脱的道:“不回去了,就留在此处。昔年借你圣手,向天讨了二十多年命,现在也该还给你,还给天了。”
寇季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曹利用是想把命留在庆国,让寇季一直记得昔日的情分。
曹利用淡然一笑,“没办法,儿孙没有儿孙福,只能给儿孙做牛马。我厚着脸皮向你讨要一块埋骨之地,你不会不肯吧。”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言语。
曹利用就这么在庆都留下了。
每日里被儿孙们抬着,在庆国四处晃荡。
去过藏有万卷书的白石楼,去过文昌书院著名的四季院,听过文昌书院大儒讲课,参观过寇天赐的研究院。
也在新营造好的庆都里吃过酒。
最后留在了那个四季如春的温室大棚里。
他大概是在交趾、天竺等地待久了,习惯了交趾、天竺四季如春的气候。
所以喜欢温室大棚里的气候,也喜欢温室大棚里那种勃勃生机。
曹利用最终在温室大棚里待了一个月。
当寇季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躺在软榻上,几乎说不出话,嘴唇一张一张的,发不出声,需要别人翻译。
曹利用再次看到寇季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曹湛就跪在曹利用身边,曹利用嘴唇一张一张的。
曹湛哽咽着翻译,“我祖父说,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被你所救。”
曹利用含着笑意,再次张了张嘴。
曹湛继续翻译,“我祖父说,给你卖命,比给赵恒、刘娥卖命强多了。”
寇季叹了一口气。
曹利用又张了几下嘴。
曹湛眼圈一红,低声道:“我祖父说……少爷,用之先走一步了……”
曹湛复述完了曹利用的话,曹利用脸上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意。
笑容挂在了曹利用脸上,再也没有消散过。
曹利用死了。
脸上带着笑意死的。
死的很突然。
但寇季却并不觉得突兀。
因为寇季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曹利用身子骨有问题,恐怕命不久矣了。
当曹利用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看到了曹利用的样子,寇季就知道曹利用活不长。
如今曹利用走了,在寇季的意料之中。
曹利用想要埋在庆国。
寇季没办法反对。
曹氏子弟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曹利用身为一国国主,丧失办的很草率。
似乎是曹利用交代过的。
曹利用的子孙没有大操大办,只是邀请了一些在庆国的熟人,参加了一下曹利用的葬礼。
然后挖了一个简单的陵寝,将曹利用埋了进去。
陵寝的封土堆不高,根本不符合曹利用国主的身份。
想必也是曹利用事先交代过的。
曹家子弟在埋了曹利用以后,大部分人返回了东天竺,只留下了曹湛、曹勇两兄弟,守在了曹利用墓前。
寇准、寇季、柳永、刘亨等人参加完了曹利用的丧事以后,都没有言语。
不是他们不想言语,而是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曹利用的一生,真的可以说是跌宕起伏。
不好做评价。
说他忠,他并没有忠心耿耿的侍奉大宋皇帝。
说他奸,他也没有做出什么为祸大宋的事情。
虽说跟丁谓勾结过,也效忠过刘娥,但一直充当的是一个打手的角色。
没干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
后半生隐姓埋名。
虽然身具高位,却一直在锦衣夜行。
死后也没有修巨陵,也没有铭刻什么彰显着不凡身份的墓志铭。
所以不好评价。
或许是被曹利用的死亡气息感染了。
在曹利用走后,庆国出现了很多病故的往着。
居住在文昌书院里的大儒们,走了三位。
他们三位还准备回大宋呢。
可最终还是死在了庆国。
寇季依照他们的心愿,将他们的灵柩送回了大宋,送回了他们的故乡。
三位大儒走后。
寇准突然一病不起。
病情有些险恶,可以说是一日三惊。
寇季派人快马赶到大宋去,向王曙、王远、王寇氏通报这个消息,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赶到庆国来。
第1026章 文庙的新圣人
王曙得到了消息以后,立马带着王远和王寇氏千里迢迢赶到了庆国。
寇准病的卧在榻上几乎说不出话,王曙一家到了以后,寇准抓着王寇氏的手就没松过。
王寇氏含着泪,留在了庆都陪着寇准。
寇季见此,只能硬着头皮给赵祯去了一封长信,请求赵祯给王曙和王远批一个长假。
王寇氏不走,王曙和王远就没办法走。
以他们父子的身份,还没有那个面子让赵祯给他们批长假。
寇季不得不亲自出面。
寇季的长信送到了赵祯的行宫以后,赵祯痛快的批了,但也提出了要求。
赵祯准备将寇准的画像从昭勋崇德阁里请出来,然后为寇准塑像,将寇准的塑像请进文庙,供后世子孙参拜供奉。
寇季在知道了赵祯提出的要求以后,迟疑了许久,没敢答应。
寇准功成身退以后,被誉为圣贤,那是朝野上下的称颂,大宋官方公文中没否认,但也没承认。
如今赵祯要将寇准的画像从昭勋崇德阁里请出来,并且为寇准塑像,让寇准进文庙,供后世子孙参拜供奉。
那就说明赵祯要代表大宋,承认寇准圣贤的身份。
以后别人再提到了寇准,就不能再称呼其为寇公,得称呼其为寇圣。
赵祯此举看似在提要求,其实是在变相的册封寇准。
他一旦确立了寇准圣人的身份。
那就代表他这个皇帝认可了寇准圣人的身份。
他认可了,他子孙后辈就得认可。
即便是王朝更替,只要新帝王的功业超不过赵祯,寇氏子孙不出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那寇准就一直能在文庙里坐下去。
寇季之所以不敢答应,是因为其中牵连的人情太大了。
赵祯作保,将寇准抬进了文庙。
赵氏以后的帝王也得为寇准作保。
可以说,赵祯在用赵氏的皇权,为寇准塑圣贤金身。
寇准一旦在文庙里坐稳了,寇氏就会欠赵氏一个大人情。
人情债可不好还。
寇季虽然没敢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
寇季决定征求一下寇准的意见。
寇季在寇准身边伺候了两个月,寇准一直处在迷糊当中,寇准的病情就那么是好是坏,不见死气,却也不见勃勃生机。
一直到了两个月后的某一日,寇准清醒了片刻。
“祖父……”
寇季一直伺候在寇准床边,见到寇准迷糊的眼中有了一些神采,赶忙凑上前。
寇准脸色有些发白,听到了寇季的呼声以后,略微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停留了几个呼吸,如同自语一般的嘀咕道:“老夫是怎么了?”
寇季赶忙道:“祖父,您已经病了快三个月了……”
寇准迟疑了一下,咕哝道:“老夫病了吗?”
不等寇季回答,寇准又自顾自的道:“大概是史书编撰完了,心里没了牵挂,所以撑不住了……”
寇准目光再次落在了寇季身上,“你一直守在老夫身边?”
寇季点头。
寇准疑问道:“老夫依稀记得,你姑姑到了?”
寇季赶忙道:“姑姑已经到了两个月了,一直伺候在你床前。刚刚还在你床前候着呢,现在去给您熬粥了。”
寇准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老夫记得,老夫糊涂的时候,拉着你姑姑,不让她走。老夫有些小心思,希望你不要怪罪。”
寇季失笑道:“祖父说笑了。我能有今日,全靠祖父的辐照。若是没有祖父提携,我恐怕也不会坐上庆国国主。
如今我发达了,辐照一下姑姑,那是应该的。”
寇准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是尘沙中的明珠,纵然没有老夫,你也会一飞冲天。老夫只不过是给你搭了一个台阶,让你早几年上位而已。
你能有今日,是自己的能力。
老夫提携你,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老夫提携王曙的次数,比你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可你看看现在的王曙,再看看现在的你。
谁是真金,轻易就能看得出来?”
寇季笑道:“祖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分一个彼此。”
寇准在迷迷糊糊中,拽着王寇氏,不让王寇氏走,其实就是想留下王寇氏、王曙和王远。
寇准算是看出来了,王曙也罢、王远也好,都成不了大气候。
想要安安稳稳、富富贵贵的活下去,只能靠着寇季辐照。
所以寇准在迷迷糊糊中,死拽着王寇氏。
如今寇准清醒过来,也没有瞒着寇季,痛痛快快的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了寇季。
寇季十分理解他的做法,这让他宽心了不少。
寇季看到了寇准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就知道寇准心里的担忧已经被自己消除了。
寇季笑着道:“祖父,有一件事还需要跟您商量。”
寇准狐疑的看着寇季道:“何事?”
寇季直言道:“赵祯想将您的画像从昭勋崇德阁请出来,然后为您塑一尊神像,将您抬进文庙。”
寇准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老夫何德何能,怎么敢跟诸位圣人比肩。”
寇季笑道:“《左传》中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祖父您在大宋时,位极人臣,却并没有对皇位产生任何想法,功成之后,还政于官家,退居幕后,算是天下诸多人臣的表率。
此为立德。
祖父您执掌大宋期间,多建功勋,辅佐幼帝,执掌天下,为后来大宋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此为立功。
祖父您在大宋文昌书院的留字,被奉为圣言,为无数读书人指出了一条明路。在庆国有联合诸多大儒,编撰出了世界第一史,创出了新的历法。
此为立言。
准确的说有立功,也有立言。
三不朽聚集于一身,有入文庙的资格。
等到世界第一史传遍天下,被世界各地的人学习的时候。
您就算不入文庙,也会被后世人尊为圣人。”
寇准一脸不确定的问道:“老夫……真有那么厉害?”
寇季哈哈笑道:“祖父恐怕并不清楚自己编撰的世界第一史和创出的新历法到底有多大的功劳。”
寇准沉吟道:“老夫自然知道编撰史册是一桩功德,可华夏史,老夫编撰的没有什么瑕疵。可西方的一些史料,老夫只是照着大食书籍抄录,并没有去西方求证,其中必然存在很多瑕疵。
一旦传扬出去,被人发现了纰漏,恐怕会被人笑话。”
寇季笑道:“此事祖父不必担忧。祖父完全可以将此事交给文昌书院的学子去做。让他们去西方求证和重编世界第一史。
我可以从天赐钱庄分百分之一的份子,供他们去做这件事情。
四五代人过去以后,祖父编撰的史书也会被完善。
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再说三道四。”
寇准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话,缓缓点头道:“此举倒是可行,他们的名字是否会录入其中?”
寇季直言道:“看他们自己的心思,要名的给名,要钱的给钱。”
寇准点点头道:“你怎么保证四五代的人都能心甘情愿的去做此事?”
寇准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寇季却知道寇准话里的意思。
寇准是在问寇季,怎么能确保庆国能传承四五代,又怎么能确保四五代人当中不出不孝子。
寇季坦言道:“我已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海外。没有四五代人,就别想看清楚海外。
看不清楚海外,谁有心思内斗?
再说了,文昌书院是属于庆国的,而不是寇氏的家业。
纵然寇氏出了不肖子孙,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为祸文昌书院。
我寇氏以后会有很多盟友。
而文昌书院会为这些盟友提供人才方面的支持。
盟友们不会看着我寇氏子孙毁了文昌书院。”
寇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季继续笑道:“其实我已经在逐渐的淡化国主对庆国繁荣的影响了。我虽为庆国国主,可是庆国的政务,我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插手了。
再过一些年,庆国上下都会熟悉这种没有国主插手的理政方式。
天赐似乎也不在意庆国国主的权柄。
所以此事很有可能会在庆国形成惯例。
庆国国主以后很有可能会被高高的架在神坛上。
后世子孙想要为祸,恐怕有点难。”
寇准惊愕的盯着寇季,“别人当了国主,都在不断的强化王权,你倒好,居然主动将王权分散出去。
你就不怕下面的人掌控了王权,将你掀翻?”
寇季摊开手,质问道:“祖父您是不是想的有点长远了?”
寇准一愣,哭笑不得道:“老夫是想的有点长远了。”
寇氏如今看着只占据着一个小小的庆国,可是寇氏脚下的根基却遍布各处。
别人想要掀寇氏的盘子,得先把寇氏脚下的根挖干净了再说。
想把寇氏的根挖干净,可有点难。
寇季笑道:“我们说的是不是有些远了?”
寇准点点头。
寇季笑问道:“所以文庙,您想不想进去?”
寇准迟疑了一下,没有言语。
寇季盯着寇准没有说话。
寇准叹了一口气道:“说不想进去那是假的。此处只有你我祖孙二人,老夫也不怕跟你说句实话。但凡是读书人,没有一个不想进去的。
文庙啊,那可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是个读书人,都想坐在上面,享受后世子孙的膜拜和供奉。
老夫也想,很想。
可老夫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
寇季笑着道:“祖父想就行了,剩下的不用管。”
寇准看着寇季,沉声道:“你可别胡来。”
寇季认真的道:“我可没胡来。”
寇季说完话,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胡来的是赵祯……
虽然寇准表现的十分谦逊,可是寇季却看得出来,寇准是真的想进去。
别说是寇准了,就是寇季自己,也想进去。
寇季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赵祯,就是因此。
寇季陪着寇准说了会儿话,王寇氏端着一碗稀粥入了房门,见到了寇准清醒了以后,父女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寇季没有打扰他们,悄然退出了房内,然后给赵祯去了一封长信。
至于赵氏的人情,寇季认下了。
赵祯在拿到了寇季的长信以后,征求了一下满朝文武的意思。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拒绝的。
没办法,他们都欠寇季的。
大宋民间的读书人中间,也没有人有微词的。
因为寇准编撰的那一部让他们所有人大开眼界的世界第一史,足以堵住他们所有人的嘴。
赵祯见朝野上下没人反对的,就果断将寇准的画像从昭勋崇德阁里请了出来。
大宋官方既然要为寇准封圣,那寇准就不适合再待在大宋朝廷供奉臣子的昭勋崇德阁。
赵祯可不敢厚着脸皮将一位圣人放在自己的臣子之列。
因为赵祯就算是再厉害,你也不能将一位成圣了的人,当成臣子看待。
那是不敬。
赵祯请出了寇准的画像以后,为寇准雕刻了神像,送进了各地的文庙。
不过寇准的神像跟文庙里的其他神像不同。
寇准的神像上面裹着红绸,裹的严严实实的。
寇准如今是生人,可以立神像,但是立了神像以后,必须用红绸裹上。
若是不裹,那就不是在给寇准封圣,而是诅咒寇准早死。
赵祯此举,有向寇季低头示好的意思,怎么可能留下瑕疵。
寇准的神像被奉进了文庙里以后,立马就火了。
火的一塌糊涂。
之所以会火,不是因为寇准被封圣了。
而是占据着辽地教化的王安石、曾巩等人,果断将寇准奉为了他们传扬的儒家新学的圣人。
以前他们宣扬儒家新学,没有跟脚,总是被人喊打喊杀。
如今他们给自己找了个跟脚。
一位圣人,开创一个学派,不过分吧?
有圣人做跟脚,我们再次宣扬新学,你们总不能再喊打喊杀吧?
儒生们知道此事以后,气的跳脚,可却没有办法。
因为寇准学的是纯正的儒学,寇准被封圣,那就是儒家圣人。
儒生们总不可能为了打击王安石、曾巩等人,将一个圣人往外推吧?
更重要的是,王安石、曾巩等人为了落实自己的跟脚,居然炮制出了一幅《寇公授贤图》。
一个高大的寇准画像下面,蹲坐着两个听课的顽童。
一个叫赵祯,一个叫寇季。
偏偏这两位知道了此事以后,什么也没说。
算是默认了王安石和曾巩炮制出的这幅图。
这两位是人能得罪得起的?
诸天神佛如今见了他们都瑟瑟发抖,凡人能得罪得起?
寇季被王安石和曾巩弄成了寇准的徒弟,王安石和曾巩作为寇季的徒弟、赵祯的师侄,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寇准的徒孙。
一口气抱住了三条金大腿。
儒家新学算是彻底在大宋站稳了脚跟。
大宋的儒生捏着鼻子默认了儒家新学的存在。
然后王安石和曾巩二人开始疯狂的在大宋传授新学。
新学的门徒也逐渐的走进了各地的县学。
对,就是县学。
国学立面大儒太多,他们插不进去手。
所以他们果断釜底抽薪,去了县学。
儒生们见此,也开始走入了县学。
一时间,大宋县学的师资力量,居然达到了一个超标的状态。
此事闹起来以后,足足闹了三年多,也不见停歇。
三年多时间,寇季都陪在寇准身边。
也不知道是寇准封圣产生了喜气,冲淡了寇准身上的死气,还是寇准再一次干翻了阎罗王。
在病榻上躺了三年的寇准,硬生生的有好了起来。
整个人看着比以前还精神。
寇季眼看着寇准甩着一头黑发,精神焕发的在院子里散步,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给老夫取酒来。”
寇准在院子里晃荡了一大圈以后,豪迈的喊了一声。
寇季有些无奈的道:“祖父,您如今大病初愈,不适合饮酒。”
寇准瞪着眼道:“老夫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您如今好待也是一尊活圣,门下的徒子徒孙数以万计。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会被人记录在案。
您就不怕饮酒以后失态,被人看到以后,宣扬出去,影响您的威名?”
寇准吧嗒了一下嘴,一脸感慨的道:“早知道当圣人这么累,老夫就不当了。”
寇季撇撇嘴道:“那我让人将文庙里的神像抬出来。”
寇准吹胡子瞪眼的喝道:“那怎么行?你什么时候见过抬进文庙的神像,还有被抬出来的?老夫不要面子啊?”
寇季撇着嘴,低声嘀咕道:“文庙里倒是没有,武庙里有……”
明太祖朱元璋驾临武庙的时候,就把伍子胥给请出去,将赵云给请进去了。
可惜,那是明朝的事情。
寇准是见不到的。
寇准见寇准小声在嘀咕,瞪眼喝问道:“你说什么呢?”
寇季赶忙道:“我是说您老既然成了圣人,就要有圣人的样子。”
寇准不满的嘀咕了一声,“圣人也是人,也得喝酒。”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
寇准病愈以后,多了几分孩子气。
老小孩老小孩,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寇季在陪着寇准吃了一餐简单的便饭以后,梁适带着一个人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寇季看到了来人以后,略微有些发楞。
“外臣陈琳,见过庆国国主殿下……”
许久不见,陈琳真的老的看不成了,没了两颗牙,说话还漏风,脸上布满了老人斑和鸡皮。
寇季瞥着陈琳道:“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四处奔波。”
陈琳咧着没牙的嘴,笑道:“除了咱家,别人您也不愿意见啊。”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说说吧。此次到我庆国来,所为何事?”
陈琳将手伸进了袖口,掏了半晌,掏出了一个烫金请帖,递给了寇季。
寇季拿过了请帖,瞧了一眼,皱眉道:“大宋新都落成,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琳笑眯眯的盯着寇季,没有说话。
寇季迟疑了一下,盯着陈琳疑问道:“还请了谁?”
陈琳轻声笑道:“几个藩王,官家都请了。”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到时候我会让天赐过去。”
陈琳脸上的笑容一僵,“官家希望您能回去。”
寇季指了指请帖,“上面写的可是请庆国国主敷衍,我只要将庆国国主传给天赐就行。反正时间还有一年,足够我将庆国国主传给天赐。”
陈琳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苦涩。
寇季摆了摆手,让梁适带着陈琳下去休息。
梁适拱了拱手,带着陈琳离开了寇准的居所。
寇准在陈琳走后,出现在了寇季的面前,疑问道:“为什么不肯去?赵祯邀请了所有人,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迁都。”
寇季点着头道:“我知道……”
赵祯要做什么,寇季心里清楚。
寇季其实也想去,但一想到去了以后要面对大宋满朝文武的嘴脸,寇季放弃了。
寇季是真的被大宋满朝文武给恶心坏了。
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大宋的满朝文武。
“那你为何不去?”
“天赐去就好了。我已经上了年龄了,不能舟车劳顿。”
“啪……”
寇季找了一个身份蹩脚的借口,寇准气哼哼的踹了寇季一脚。
在一个快九十的老头子面前说自己上了年龄了,怎么可能不挨揍。
寇季气呼呼的瞪了寇准一眼,离开了寇准的居所,去找寇天赐。
寇季找到寇天赐的时候,寇天赐正笑眯眯的看着河面上冒着白气和浓烟逆水而上的铁船。
寇天赐足足耗费了多年时间,终于将蒸汽船弄出来了。
他不仅弄出了蒸汽船,蒸汽轮船他也设计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营造和试行了。
寇天赐看着在河面上横冲直撞的铁船,笑眯眯的摸了摸嘴角的两撇胡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驾着铁船,在海上横冲直撞的样子。
寇季到了寇天赐身边以后,并没有打扰寇天赐,而是盯着河面上的蒸汽铁船,看了许久,然后拍着寇天赐的肩头,笑容灿烂的道:“儿啊,从明日起,你就是庆国国主?”
寇天赐如同遭了雷击,惊愕的站在了原地。
许久以后,他冲着寇季已经离去的背影,大声的咆哮,“爹,你不能这样!”
第1027章 扬帆!远航!
寇天赐费心费力的造出铁船,就是为了去海上驰骋。
可刚弄出了成果,寇季就果断将庆国国主的位置抛给了他,将他绑在了庆国都城。
寇天赐大呼小叫的追上了寇季,苦苦哀求,却没一点用处。
寇天赐哭求无果,就想到了老寇家的传统。
坑儿子。
坑儿子绝对是老寇家血脉相传的神技。
寇礼把儿子坑的不轻。
寇季如今也开始坑儿子了。
寇天赐觉得他也可以坑一下儿子。
反正经过了这些年努力,他有了三个儿子。
两个是宝庆生的,一个是小妾生的。
寇天赐的小妾就是宝庆的婢女。
大郎寇庆,如今能走能跑,也能说话了。
寇天赐觉得,大郎寇庆绝对是一个扛坑的儿子。
于是乎他跑到了庆国的内宫,找到了那个傻不愣登的穿着开裆裤四处遛鸟的寇庆,义正言辞的告诉寇庆。
“儿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庆国国主了。”
寇庆在寇天赐威逼利诱下,答应了。
然后跑去将此事告诉了寇准。
寇准追杀了寇天赐三天三夜,逼着寇天赐收回了成命。
寇天赐最终苦着脸,坐在了庆国国主的位置上。
庆国国主之位更替的国书,在寇天赐坐上庆国国主之位的当日,送往了大宋。
赵祯知道了此事以后,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然后下旨让已经晋升为辽阳府知府的赵润,和为他诞下了两个皇孙的寇卉回宫。
寇季在辞去了庆国国主之位以后,就带着狄青、刘亨二人,赶到了日出码头的造船作坊,没日没夜的开始造大船。
为了尽快造出大船,三个不务正业的大佬,动用了足足两万多人。
一晃。
一年悄然而过。
赵祯之所以将请帖上的期限定为了一年,就是为了方便那些藩王们赶到大宋新都观礼。
大宋新都,盛京。
庞大奢华的皇宫覆盖了原有的幽州城。
皇宫的占地面积,足足是汴京城皇宫的四倍。
坐落在盛京正中的那一座庞大的垂拱殿,足足有二十长高。
远远的望去,琉璃瓦光芒璀璨。
皇宫外,便是随着皇宫一起营造成的三院衙门。
三院衙门拱卫着皇宫。
墙壁呈现黑红两色。
虽然大宋新都采用的大批量的水泥,可大宋的人似乎不喜欢水泥独有的灰色,所以他们在水泥墙壁上刷上了红色的油漆和黑色的油漆。
使得大宋的皇宫和大宋的三院衙门看着庄严肃穆。
三院衙门外的建筑,就有些零散。
因为大宋新都占地面积庞大。
大宋皇帝赵祯在营造新都的时候,最先营造了皇宫和各大办事衙门,所以皇宫和各大办事衙门是最先落成的。
其他地方,大部分是自建。
一些帮着大宋朝廷预留的盈利性质的铺面等建筑,还在营造当中。
自建的大多是一些官员的府邸,以及一些相对比较偏僻的商铺等建筑。
分布在盛京四周。
位居中心区的建筑当中,除了各大官员的府邸外,只有大宋钱庄和天赐钱庄的两座三层高楼建立了起来,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工地。
但即便如此。
盛京依然繁华。
作为大宋的新中心,作为各属国心中的圣地。
大宋新都盛京,想不繁华都难。
特别是大宋皇帝赵祯迁都的日子临近,各国使节涌入到了大宋新都盛京,让大宋新都盛京变得更热闹。
一个个颇具异域风情的人,牵着驼马,背着货物,走在大街上,立马能被盛京城的商人给围满。
看着那些用铁链牵着黑黑的犹如昆仑奴的黑家伙四处叫卖的西方商人的时候,盛京城里的商人会主动让开路,没人愿意靠近他们。
奴隶在大宋没有市场,大宋人不会用奴隶,也从没想过在大宋本土上做一个奴隶主。
大宋的律法上也严格的禁止着人口贩卖。
但凡是参与到人口贩卖案中的人,全部斩首。
没有例外。
所以盛京城里的宋人,对那些贩卖奴隶的家伙没有好感。
若不是那些贩卖奴隶的人,是朱、李两个藩王的人,恐怕早就被送到了盛京府大牢里了。
朱能、李昭亮二人,乘着马车,一大群人,出现在了盛京城外,遥遥看着盛京城内繁华的景象,一脸感慨。
朱能感叹道:“一别经年,大宋依然繁华……”
李昭亮沉声道:“大宋的新都,居然没有筑造城墙……”
朱能侧头看向了李昭亮,道:“为什么要筑造城墙?大宋新都不筑城墙,那是因为没人能打到大宋都城。”
李昭亮幽幽的道:“那可未必……”
朱能愣了一下,点着头道:“如今能给大宋带来麻烦的,也只有他了。所以他坐镇的庆都也没有筑造城墙。
人家不筑造城墙,是因为人家有那个底气。”
李昭亮催促道:“入城吧。此次官家邀请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应该能见到他。如今能帮我们战胜罗马人的,只有他和官家。
他不点头,官家也不会帮我们。”
朱能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们面子。”
李昭亮叹气道:“他要是不给我们面子,我们恐怕要学一学曹利用,拿命跟他换交情了。”
朱能苦笑着道:“我们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得罪他。”
说完这话,二人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匆匆入了大宋新都盛京。
随后,西天竺张家的张宝、东天竺曹家的曹湛、流求曹家的曹评、东阳种家的种诊、西阳刘家的刘伯叙、庆国寇家的寇天赐、燕山高家的高卫昭,相继进入到到盛京。
西天竺张家、东天竺曹家、流求曹家、东阳种家、西阳刘家、庆国寇家的人,入了盛京以后,就待在他们各自的驿馆内,谁也不见。
朱能、李昭亮二人带着厚礼,到庆国驿馆前求见了三次,也没叫开门。
各国使臣,以及大宋的封疆大吏,全部到了盛京以后。
赵祯坐着华丽的龙撵入了盛京城的皇宫,进入到了皇宫以后,赵祯果断封了盛京城的皇宫,来了个谁也不见。
一直等到赵祯规定的庆典当日。
盛京城内的皇宫大门,才被缓缓打开。
使臣、百官,在吉时的时候,分成了班列,进入到了皇宫中。
当朱能和李昭亮二人看到了站在他们前面的寇天赐以后,一脸黯然。
寇季没到。
不仅仅是寇季。
东天竺曹家的当家人曹渊没到、西天竺张家的当家人张元也没到、流求曹家的当家人曹佾、东阳种家的当家人种世衡,都没到。
朱能和李昭亮对视了一眼,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他们一脸黯然的进入到了大宋新都内的垂拱殿。
大宋新都内的垂拱殿很大,能装下足足一千多人。
位居于垂拱殿正中的御阶很高,足足有半人高。
百官和使臣们入了垂拱殿以后。
有宦官引领着他们到制定的位置站好。
陈琳甩着拂尘从御座后的屏风一侧走了出来,站在了御座的一侧,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百官和使臣们齐齐躬身。
“臣等恭迎官家……”
然后,没有然后了。
御座后的屏风一侧,并没有再有人走出来。
百官和使臣们等了好一会儿,见没反应。
欧阳修领着头,再次开口。
“臣等恭迎官家……”
一刻钟内,百官和使臣们足足恭迎了三次。
赵润绷着脸,小心翼翼的从御座后面走了出来。
他没办法不小心翼翼。
皇宫内的主人,如今就剩下他和寇卉,还有他两个儿子了。
其他人,一夜之间就没了。
若不是他爹在消失前留下了陈琳,留下了书信,留下了诏书,他会觉得他睡梦中被他曾祖父附体了,莫名其妙的篡位了。
如今,他有陈琳在侧,有书信,有诏书,他知道他自己是清白的。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向百官们解释,他没篡位。
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百官们解释,他爹丢下了偌大的大宋,丢下了满朝文武,带着一帮子莺莺燕燕,跑路了……
貌似还带走了一部分钱……
赵润在百官和使臣们注视下,走到了御阶上。
赵润站定以后,佯装镇定的对陈琳道:“陈琳,宣吧。”
陈琳躬身一礼,请出了一卷圣旨。
“诏曰……朕感念上古禅位之风,有大德……朕不敢比上古先贤,却愿意为大宋开先例,兴禅位之风……熄皇室子弟之干戈,除君臣百姓之心病……朕今日禅位于皇太子赵润,后世子孙当以此为训……朕立帝规十二条,铭刻于巨石之上,立于盛京之外,天人共鉴……”
陈琳诏书宣读了一半,垂拱殿上一片哗然。
没有一点点预兆,没有一点点暗示,没有一点点风声?
官家就这么……禅位了?
还定下了禅位规则?
走的更是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赵祯你是疯了?还是想成圣人?
百官、使臣全傻眼了。
赵润站在御阶之上,努力的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木雕泥塑。
当陈琳将诏书宣读完了以后,垂拱殿上鸦雀无声。
垂拱殿内静悄悄的时候,寇季所处的日出码头,却人声鼎沸。
寇季所在的大书房里,也是人声鼎沸。
书房里摆放着一张圆桌。
桌子前坐满了人。
每一个人都声名赫赫。
寇季端坐在圆桌正中,一脸无奈的看着其他人。
种世衡、刘亨、曹佾、曹渊、张宝、狄青。
这些原本应该出现在大宋新都盛京城的人,如今全部都坐在了自己的案头。
寇季目光落在了种世衡身上。
种世衡抚摸着胡须,笑眯眯的道:“老夫掐指一算,算到了庆国有大事发生,所以急忙赶了过来。”
寇季翻了个白眼,这种蹩脚的借口,也只有种世衡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
寇季目光落在了曹佾身上。
曹佾干笑着道:“我外甥可是你女婿,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要那么见外。”
寇季再次翻了个白眼,“你们不去大宋新都朝圣,全都跑到我这里来,你们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啊?
知道的人,都知道你们是访友来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合谋造反呢。”
种世衡笑眯眯的道:“你要是有这个心思,老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寇季瞪了种世衡一眼,没好气的道:“就如今这个形势,谁窝里斗,谁脑子有坑。”
说到此处,寇季对刘亨道:“写下来,种世衡有谋反之心,回头写成奏本送到大宋新都。”
种世衡脸上的笑容一僵。
曹佾哭笑不得的道:“哥哥啊,大家特地聚在此处,到底是什么心思,您还不清楚嘛。”
寇季哼哼道:“什么心思?我和狄青、刘亨、张元、曹渊,就聚在一起喝喝酒而已。你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非要跑过来凑热闹。我又没邀请你们。”
种世衡撇着嘴道:“我们又不是瞎子,外面那个大铁家伙,我们都看见了。”
曹佾激动的道:“对对对,大铁船,足足能坐两千人的大铁船。有了那个大家伙,我们就能运送更多的人去海外之地了。”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我对海外之地没兴趣。”
种世衡果断道:“那你将外面那个大铁家伙卖给我,你要多少钱我都出。”
寇季瞪了种世衡一眼,“不卖!”
种世衡和曹佾一脸幽怨的盯着寇季,没有言语。
种世衡和曹佾显然是知道了寇季造那个大铁家伙的目的,也大概猜倒了寇季的一部分心思。
所以死皮赖脸的赖上寇季了。
寇季心里清楚,这两块牛皮糖沾上了,恐怕很难清除。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算我怕了你们了,带上你们可以。不过我事先声明,为了造那个大铁家伙,我们各家付出都不少。
你曹家和种家半路入伙,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种世衡和曹佾听到了寇季愿意带上他们,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们在得知了曹利用死在了庆国以后,就猜倒了寇季恐怕要做点什么。
然后立马派人查探庆国的动向。
在得知了寇天赐造出了可以在水上航行的铁船以后,二人立马猜出了寇季的心思。
一年前,他们收到了风声,知道庆国使者去了西天竺和东天竺。
于是,他们二人果断坐船到了庆国海外的一座小岛上等候,足足等了大半年,等到了西天竺和东天竺的人出现以后,他们跟着一起踏上了庆国。
他们清楚,这是搭上寇季的最后一次机会。
错过了,他们两家就会远远的被以寇季为首的同盟,甩在后面。
所以他们在见到了寇季以后,死皮赖脸的要加入到以寇季为首的同盟当中。
如今寇季答应了,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真怕寇季咬紧牙关,死活不松口。
种世衡和曹佾一起开口,“还和以前一样,你只管吩咐,我们只管做事。”
二人话音落地,寇季点着头准备开口,一道声音从门外响起。
“算我一个……”
话音落地。
赵祯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站在了他们一众人面前。
在场的除了寇季,都惊了。
一个个惊愕的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赵祯。
寇季微微一愣,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所料不差的话,你这会儿应该在新都的垂拱殿上……”
赵祯笑容灿烂的道:“当初他们将你逼出了汴京城,让你不痛快,如今我扔下了他们,让他们不痛快,也算是给你报仇了。”
寇季一脸无语。
漂亮话都让赵祯给说了。
赵祯自顾自的让人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寇季对面,对其他人摆摆手,“坐下说坐下说,我如今已经不是大宋皇帝了,你们见了我,不必拘束。”
种世衡一行人,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感叹道:“都坐下吧……”
赵祯在所有人坐定了以后,笑着道:“都商量什么呢?”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商量如何造反呢?”
赵祯听到这话,不仅不惊,反而兴致勃勃的道:“准备从哪儿入手。当了多年大宋皇帝,我对大宋非常了解,我知道大宋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有我帮忙,绝对事半功倍。”
寇季听到这话,以手扶额。
又一个死皮赖脸的出现了。
赵祯呵呵笑着道:“怎么?觉得我不行?”
寇季放下了手,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准备经略海外之地,你要是能拿得出人手,出的起钱粮,你也可以参与。”
赵祯大气的道:“论人手和钱粮,在座的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我……所以我要占大头……”
寇季狐疑的道:“你已经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了,你还要那么多地干嘛?”
赵祯笑道:“儿子太多,老大继承了家业,剩下的几个儿子还不知道放哪儿呢。听说海外地大物博,我去瞧瞧,顺手给他们抢点家业。”
寇季幽幽的道:“海外之地是大,但能抢到多少,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想要大头,恐怕很难。”
赵祯笑呵呵的道:“那就都听你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都听我的,自然不行。我们是为了当强盗,才凑在一起的。既然是强盗,那就难免会出现分赃不均的情况。
所以规矩还是得立一立的。
以后我们依照规矩做事,依照规矩分赃。”
种世衡等人闻言,齐齐点头。
赵祯也没有犹豫,点了一下头。
寇季继续道:“海外之地其实很大,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大。仅凭我们一代人,肯定抢不完。仅凭我们一代人也消化不了。
所以至少需要四五代人的努力,才能看到成果。
想要让四五代人依照我们的心思做事,那就不能光是嘴上说说,必须定下规矩,规矩必须落在纸上。
第一条,就是互不侵犯。
我们既然结成了同盟,那互相之间就不该捅对方刀子,扯对方后退。
一旦出现了互相捅刀子,互相扯后腿的局面,我们一切努力很有可能会化为乌有。”
此话一出,种世衡等人几乎齐齐看向了赵祯。
他们几家都很弱小,想要捅别人刀子,最先伤到的恐怕是自己。
能吞掉别人,还能保全自己的,只有赵祯代表的大宋。
赵祯在他们的注视下,笑道:“我没意见……”
寇季点着头,继续道:“第二条,一致对外。出了海,碰到任何外敌,我们都必须坚决的一致对外,不允许依任何借口退缩。”
赵祯敲着桌子道:“不仅要一致对外,还要全歼所有敢冲我们呲牙的敌人。”
寇季和种世衡等人思量了一下,齐齐点头,算是认可了赵祯的说法。
寇季继续道:“第三条,我们在海外占据的所有地方,必须统一遵守我们订立的盟约……”
“第四条……”
“第五条……”
“……”
“第十八条……”
寇季一口气说了十八条的条文。
赵祯、种世衡、狄青、刘亨等人,分别一一商量过以后,做了一些调整。
然后正式的落在了纸上,每个人都盖了代表自己的印玺。
瓜分世界的强盗同盟,正式成立。
没有庆典,也没有狂欢,就是几个抠脚大汉,躲在了屋子里,订立了十八条规矩。
随后,众人又凑在了一起商量了一下海外领土要共同遵循的律法。
所有的律法几乎都向一个目标看齐,那就是宋人至上。
在商量好了需要共同遵循的律法以后,众人有商量了一下利益分配问题。
简单的商量过后,众人决定按劳分配。
以万人为单位,谁出的人多,贡献最大,谁占据的地方最大。
由于赵祯在此项中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为了避免赵祯一家独大,众人在人数上做了限制。
每家派遣的人手不得超过三万。
考虑到寇季、狄青、刘亨、曹渊、张元五人为他们出兵海外奠定了基础,所以他们五家有优先挑选领土的权力。
此外,除了寇季、狄青、刘亨、曹渊、张元所在的五家外,其他各家出多少人,就得付多少船资,载回多少东西,就得付多少船资。
为期十五年,十五年以后各家可以向庆国采购船只。
众人在日出码头商量了半个月,最后敲定了所有需要敲定的事项。
史称日出会盟。
会盟结束以后,赵祯等人返回了自己的疆土上,开始准备远航所需的一切。
半年以后。
庆国第一艘可以容纳两千人的铁甲舰下海。
赵祯、寇季、狄青、刘亨、曹渊、张元、曹佾、种世衡等人坐着铁甲舰,扬帆远航。
大宋的一切早已成了旧事,他们的胸膛里装满世界,装满了大海。
征程仍在继续,但目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是开拓者,他们是领路人,他们是将炎黄龙旗插满世界的先驱,他们也是重铸华夏灵魂的巨匠。
当炎黄子孙的灵魂被他们赋予了野性的那一刻,注定会在湛蓝的星球上,绽放出摧残的光芒。
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但是他们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们注定会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肉之躯,创造出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
……
感言……
稻草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结局是大开方式的结局,后面会有几十章的番外,但篇幅不太长,稻草想给书里面一些角色,一点点精彩的人生。
番外可能会给一些角色一个结局。
当然了,不喜欢看番外的人,也可以通过大开放式的结局,自己脑补一个自己想要的结局。
稻草自己想了很多结局,但是始终没有想出一个能让所有人接受的结局,所以只能通过大开方式,给大家一个充满遐想的结局。
《北颂》创作,历时一年半,回想过去的一年半,那是充满了心酸(偷偷抹泪),每天过的是胆战心惊,每天不断的重复问自己,“你更新了吗?更新量达标了吗?”
生怕一个弄不好被骂……(被骂怕了,追着骂的那种…)
一年半时间,每天码字更新,连轴转了一年。如今写完了,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得彻底的休息一下……
新书的话大概十一月发,具体多少号待定。新书可能写两汉交替的时候,就是王莽建立的新朝时期,去会一会被誉为穿越者的王莽和位面之子刘秀。
新书生产,可能会很艰难,你们可别趁着我怀孕期间,当了负心人……我会骂娘的(偷偷的那种,你们又听不到……)
最后,感谢兄弟姐妹们一年半的陪伴,也希望兄弟姐妹们能陪着稻草一直走下去……
扬帆远航(一)
新历公元一二八五年,宋历天圣四十四年。
苍茫的大海上,一艘巨轮吞吐着浓烟,徐徐前行。
巨轮上,龙旗迎风招展。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跪伏在甲板上,手里握着粗布在奋力的擦拭,在他们身旁,放着一个小桶,桶里的水已经漆黑一片。
二人显然是已经擦拭了许久的甲板。
“啪……”
瘦弱的少年,将手里的粗布甩进了水桶里,瘫坐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埋怨道:“哥哥啊,你说我们放着好好的福不享,跑到这大船上擦甲板,是不是太掉价了?”
身躯微胖的青年手上一顿,瞥了瘦弱的少年一眼,淡然道:“你可以回去……”
瘦弱的少年一听到‘回去’二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他快速的从水桶里抓出了粗布,一边在甲板上擦拭,一边摇着头道:“不能回去,回去会被打死……”
微胖的青年丢下了手里的粗布,嘿笑了一声,“此次为了离家,我可是准备了足足两年。为了能在海上过舒服一点,我找狄咏那小子从北海船厂弄了一条八成新的铁船,又软磨硬泡的找刘翁翁借了三百枪手。
再加上张翁翁送给我的女婢,还有皇外租送我的宦官,足足准备了一千多人。
吃喝玩乐的东西准备了半船。
我准备乘船去西阳,叫上刘墉那厮,再去西天竺喊上张老三,一起去极西之地的热土,欺负欺负那些黑鬼,顺便抢一些黄金和宝石。”
说到此处,微胖的青年恶狠狠的瞪了瘦弱的少年一眼,破口大骂道:“结果我准备的一切,被你全毁了。”
瘦弱的少年哭丧着脸,道:“那也怨不得我啊。我只不过是找了几个姑娘,喝了两口花酒,我母后手持着钢剑,硬生生的追杀了我三条街。
若不是欧阳公出面庇护了我一下,我恐怕会成为她剑下亡魂。
我现在是不敢回去,只能跟着你厮混。”
微胖的青年瞪了瘦弱的少年一眼,“喝花酒?差点喝到床上去了吧?老头子可是下了禁令,我们这些小辈,谁敢在十八岁之前破身,就乱棍打死。我姑姑没砍死你,你就知足吧。
吕夷简那老货,比你厉害不知道多少倍,被你父皇召回京以后,当着我姑姑的面摆架子,差点没被她吊死在东华门口。
韩琦韩老倌,说什么一国之母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一点儿贤德也没有,被我姑姑用烈马拖着,扔到了腾冲府去教野人。”
说到此处,微胖的青年迟疑了一下,道:“说起来,我姑姑确实霸道了一些。”
瘦弱的少年一脸幽怨的道:“何止是霸道,简直是不讲理。她仗着我外祖撑腰,在大宋那是横行无忌。
盛京外的事情,我父皇说了算;盛京内,她说了算。
完全不跟人讲理,动不动就上拳头,上刀枪。
我父皇不过是顺应了百官的心思,准备纳一些采女。
她差点没把奏事的官员和采女给活埋了。”
微胖的青年叹息道:“估计也就老头子能镇得住她了。”
微胖的青年看向了瘦弱的少年,安慰道:“再忍忍,再过五年,你爹就会将皇位禅让给你,到时候大宋就是你说了算。”
瘦弱的少年不以为然的道:“那位置有什么意思?舅舅继任庆国国主的当天,就想把庆国国主的位置传给你。
若不是老祖宗拦着,现在坐在庆国国主位置上的人就是你。
舅舅一直把你圈禁在庆国,不让你出去,不就是想随时将庆国国主的位置让给你吗?
你想方设法的往出跑,不就是不想当庆国国主吗?”
微胖的青年撇着嘴道:“当国主有什么意思?跟坐牢似的。老头子过的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领上七八万虎贲,乘着大舰,横行无忌。
想吃什么,抢!
想喝什么,抢!
想要什么,抢!
看谁不顺眼,抢!”
微胖的青年一脸羡慕的道:“这种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瘦弱的少年赞同的点头道:“小时候我不明白老头子在海上飘荡了那些年到底图啥,现在我也明白了。
图一个痛快。
纵横四海八荒,想干嘛干嘛。
远比当皇帝,当国主有意思多了。”
微胖的青年鄙夷的看了瘦弱的少年一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跟我扯四海八荒?老头子的人早就遍布到了目光所及之处的每一个角落了。
老头子将天下,定为四海七荒。”
瘦弱的少年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宋的读书人比庆国的读书人迂腐。庆国的读书人学习新东西很快,大宋的读书人却不愿意学习新东西。”
“所以庆都是学问之都,盛京只能沦为商业之都……”
“这话是老头子说的吧。”
“谁知道呢……”
“……”
两个年龄不大的小家伙,一脸唏嘘。
良久,瘦弱的少年开口道:“你一直跟嫂嫂形影不离,为何此番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带着嫂嫂?”
微胖的青年听到了瘦弱少年的问话,有些心累。
“没有你嫂嫂帮忙,我可逃不出来。”
瘦弱的少年感慨道:“你能娶到嫂嫂,简直是福气。嫂嫂可是天下少有的才女,老祖宗离世的时候说,嫂嫂若是男儿身,可继承他的衣钵。
有这么一位贤内助,你日子肯定过的舒坦。”
微胖的青年瞥了瘦弱的少年一眼,幽幽的道:“小子,以后找妻子,一定要找一个笨一点的。”
顿了一下微胖的青年补充道:“越笨越好……”
瘦弱的少年一脸愕然的看着微胖的青年。
微胖的青年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有些话,没办法对外人说。
别人都以为他娶了一个秀外慧中的才女,是天大的福气。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简直就是折磨。
在那个整日里摆着一副笑脸的妻子面前,他是一点秘密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易卜星相等等学问,他没有一样能比得过自己妻子的。
那是一只真凤凰,凡人在她面前会自惭形愧的。
扬帆远航(二)
“老头子看人的目光真准,回头我娶妻的时候,也得请老头子帮我看看。”
瘦弱的少年一脸认真的道。
微胖的青年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微胖的青年很想告诉他一声。
老头子看人的目光很准,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问题是,后面有多大的坑,只有自己体会过才知道。
微胖的青年自言自语的嘀咕,“老头子是帮我找了一个才貌双绝的妻子……可那就是一个妖孽啊……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家子都妖孽……我一个凡人混迹在其中,压力很大……”
瘦弱的少年狐疑的看向了微胖的青年,“你在说什么?”
微胖的青年摇头笑道:“没什么……”
瘦弱的少年道:“你是不是对嫂嫂不满?”
微胖的青年瞪了瘦弱的少年一眼,“胡说八道……我和你嫂嫂关系好着呢。”
“哦……”
瘦弱的少年若有所思的点头应了一声。
微胖的青年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他的妻子虽然是个妖孽,他虽然有许多许多不如妻子的地方,但是两个人的感情确实很好。
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以后形影不离。
婚后更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他喜欢帮妻子画眉,妻子也喜欢抚琴给他听。
一想到妻子抚琴时流露出淡淡的浅笑,微胖的青年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他对她虽然有诸多不满,但是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半条命。
她亦是如此。
“傻笑什么呢?还不快干活?!”
就在微胖的青年脸上流露出追思的笑意的时候,一个膀大腰圆的大胡子出现在了甲板上。
冲着两个人大声嚷嚷。
微胖的青年和瘦弱的少年对视了一眼,快速的拿起了粗布擦拭甲板。
大胡子哼了一声,骂骂咧咧的道:“若不是看在你们孝敬了本大爷一块好玉的份上,本大爷才不会放你们两个连籍册都没有的人上船,更不会在船上给你们两个懒汉谋一份差事。
你们两个懒汉,就该跟船舱里的那些罪籍待在一起,一起去北荒开荒。
督军的皮鞭抽在你们身上,你们才会努力干活。”
微胖的青年一边擦拭着甲板,一边陪着笑脸道:“张叔勿恼,马上就干完,马上就干完……”
大胡子瞥了微胖的青年一眼,鄙夷道:“别给本大爷拽词,本大爷知道你们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了不起吗?你们还以为现在是十几年前,读书人都能高人一等?
现在的读书人,比狗都多。
下面的船舱里,还关着两个大宋辽地出的进士呢。
犯了错,活的比狗都不如。
不信你们下去看看。”
微胖的青年也不恼,一边干活,一边笑问道:“下面船舱里的人,全是罪籍?”
大胡子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微胖的青年愕然的看着大胡子。
大胡子撇着嘴道:“只有四成是罪籍……”
微胖的青年追问道:“剩下的六成呢?”
大胡子鄙夷的道:“剩下的六成就是跟你们一样的懒汉。赵皇爷和寇皇爷,为了让百姓把日子过舒服,四处抢夺野人。
无论是大宋的人,还是庆国人,只要肯吃苦,肯定能喂饱一家人。
可是你们这些懒汉,一个个不想吃苦,只想着享福。
大宋容不下你们,庆国也容不下你们。
你们不想吃苦,只想享福,就只能冒充罪籍,到北荒和南荒开荒。
到了北荒、南荒,宋人也好、庆人也罢,只要身具华夏血脉,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就能高人一等。
当地的官府会把你们编入到民籍,给你们发一大块田地,赐十几户奴隶。
立马就能翻身当地主。”
微胖的青年愣了一下,疑问道:“所以船舱里有六成的人,冒充罪籍前往北荒,是为了当地主,为了享福?”
大胡子鄙夷的看着微胖的青年和瘦弱的少年,“你们不也是吗?”
微胖的青年正色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大胡子阴阳怪气的道:“对对对,你们跟他们不一样,你们读过书,有有待。能多分几块荒田,还能多分几户奴隶。说不定还能在地方衙门混个官差当当。”
微胖的青年闻言,哭笑不得。
大胡子啐了一口唾沫,“最看不起你们这种人,自甘堕落,还非要给自己找无数理由。若不是赵皇爷和寇皇爷心善,给你们抢了一块地方栖身,你们这群人就该被送到边陲去吃牛屎。”
大胡子啐完了人,似乎觉得不解气,又态度恶劣的喊道:“半个时辰内,不把甲板弄干净,本大爷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别以为到了北荒,本大爷就治不了你们了。
本大爷当年跟着寇皇爷在北荒撕杀的时候,你们还在尿尿和泥玩呢。
本大爷在船上是押官,到了北荒,就是督官。
你们就算到了北荒,本大爷也能把你们吃的死死的。”
“……”
“我们哪敢得罪张叔,半个时辰内,一定把甲板弄干净。”
微胖的青年笑嘻嘻的承诺。
大胡子又骂了一句,然后一步三晃的厉害了。
一直没说话的瘦弱少年,在大胡子离开以后,凑到了微胖的青年身边,低声问道:“什么是押官,什么又是督官?”
微胖的青年愣了一下,道:“老头子当年第一次出海的时候,带的人不多。占据了北荒一片地方以后,几家一分,每家分到了一府之地。
为了跟各家的祖地区分开,老头子让各家设立的总督府。
后来各家在北荒占的地方大了,除了流求曹家、西天竺曹家和东阳种家以外,其他几家管束北荒的衙门没变,依然是总督府。
总督府是各家在北荒最大的实权衙门。
你嫂嫂说,总督府设立的总督,就像是大宋的知府、镇府将军和资事使的集合体,权力非常大。”
瘦弱的少年侧头疑问道:“所以押官和督官到底是什么?”
微胖的青年迟疑了一下,“大概就像是大宋的押运官和地方县尉吧。”
瘦弱的少年愕然道:“你不知道啊?”
微胖的青年脸颊一红,没好气的道:“那么小的官,连见我们面的资格都没有,我哪有心思去了解他们。
再说了,老头子给北荒设立的是另一套官制,以后又不归我管,我就算把他们了解透彻,也没用。”
扬帆远航(三)
瘦弱少年觉得微胖青年的话有道理,赞同的点点头。
“擦甲板吧……不然张叔真的要发火了……”
“张叔?他也配?!”
“你要是在老头子面前说这话,老头子绝对大嘴巴子抽你。老头子说了,我们可以在外人面前高人一等,但绝对不能在自己人面前高人一等。”
“老头子管的可真宽……等我登基了,我就派人把两个老头子抓回来,让他们守着大宋和庆国,我们领着兵马出去当大爷……”
“我看好你……”
“……”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自顾自的蹲下身,拿起了粗布擦拭甲板。
两人的身影就像是陀螺一样,在甲板上晃荡。
皇六代和国三代的心思,没几个人懂。
张忠就不懂。
明明是两个身份尊贵到吓人的小家伙,却偏偏要在自己船上扮小厮。
自己每天还要陪着他们两个小家伙演戏。
两个小家伙也不想想,自己坐镇的可是军船,两个没籍册的小家伙,以为凭借一块玉佩,就能坐上军船,从庆国一直坐到北荒去?
从庆国到北荒的航路,虽然在十几年前就打通了,可是往返一趟要数月之久。
中间的耗费大的吓人。
更重要的是,花钱也坐不了。
因为目前通行在航路上的只有军船。
军船可没办法买票。
不然那些大宋的懒汉和庆国的懒汉,也不可能放弃良籍,入了罪籍。
军船,只有军籍和罪籍能上。
没籍册的人上了军船,最好的下场就是被宰了扔在海里喂鱼。
惨一点的会被乱刀分尸。
贴在船长室的五十条行船军令,可不是开玩笑的。
军令五十条,犯一条,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犯得多了,那就得死全家。
“张押官在北荒很吃得开啊?”
张忠刚进了船长室,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就在船长室内响起。
张忠脸色一苦,往着躺在自己软床上的苍老身影,哀声道:“祖宗啊,我就吹吹牛,您可别当真啊。”
苍老的身影坐起身,哼了一声。
张忠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急忙道:“祖宗啊,让他们尝一尝民间疾苦,可是您的吩咐啊。”
苍老的身影冷哼道:“让他们尝一尝民间疾苦,是那两位的意思。可不是老夫的意思。”
张忠一脸委屈的往船长室的一角一蹲,哀声道:“那我到底该听谁的啊?”
苍老的身影阴恻恻的道:“那两位的意思,没有人敢反驳,也没人敢不听。老夫的意思,你倒是可以考虑拒绝……”
张忠一愣,瞥了苍老的身影那一张阴沉的脸,立马晃起了脑袋。
开玩笑!
真要不听你的,我恐怕立马得喂鱼。
嗯……喂鱼鱼都不会吃,怕被毒死。
“弄些人参汤和燕窝给他们补补,在船上待了一个多月了,都瘦了……”
苍老的身影见到张忠服软以后,淡淡吩咐。
张忠就像是死了爹一样,哀嚎道:“祖宗,您就饶了我吧。四面都是海,我上哪儿弄人参和燕窝去?”
“你自己想办法……”
“我要是能想到办法,也不用求您啊。”
“嗯?!”
“人参和燕窝没有,海产倒是不少,海产里面也有不好东西,补起来比人参和燕窝还强。”
张忠见苍老的身影似乎有动手的意思,赶忙用平生最快的语速说道。
苍老的身影听到了张忠的话,略微思量了一下,“海参和鱼翅多弄一些……”
“好!”
张忠果断答应了一声,然后一脸迟疑的道:“祖宗啊,您也知道,他们两个从小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好东西端出去,他们立马能尝出来……”
苍老的身影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张忠身上,“自己想办法去……到了北荒,他们两个要是少了一两肉,你这个押官就当到头了。”
张忠一脸悲苦的应了一声,垂头丧气的退出了船长室以后,悲痛欲绝的哀嚎了一声,“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张忠蹲在船长室门口自爱自怜的许久,然后重新站起身,恢复了他船长的威严,他一步三晃的到了内船舱,找到了正准备去给罪籍们派饭的将士。
“弄点海参和鱼翅……”
张忠板着脸吩咐。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今已经到了深海了,鱼翅还有希望,可是海参上哪儿弄去?
他们是押送罪籍的军船,又不是送货的军船,船上也没有海鲜储备啊。
张忠见将士们一脸懵,也端不住架子了,他脸色一苦,往船长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将士们齐齐叹了一口气。
船上住着一个凶人,他们都知道。
甲板上那两个家伙是什么身份,他们也知道。
也就甲板上那两个家伙一直被蒙在鼓里。
“海参肯定没有,弄点别的海货替代吧。”
“真的要这么做吗?会死人的。船长室的那位是干什么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下毒的手段,已经到了出神入化地步。他只要眨眨眼,我们一船人就没了。
五年前在南荒开荒的时候,赵皇爷被毒虫所咬,他一怒之下可是将南荒数百里毒成了绝地。
若不是寇皇爷及时救醒赵皇爷,他恐怕能弄出个赤地千里。
咱们这些人,还不够他塞牙缝呢。”
“哎……你说他不跟着赵皇爷和寇皇爷,跑到咱们船上来做什么?”
“听说是一嘴牙掉光了,啃不动肉了,赵皇爷让他回大宋养老。”
“那他怎么成了那两个小家伙的长随了?”
“我怎么知道……”
“……”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海参弄不到,就先弄写鱼翅。跟干饭混在一起,做成拌饭,就说是今日是我的寿辰,我赏的。”
张忠打断了将士们的话,嚷嚷了一句。
将士们闻言,齐齐看向了张忠。
张忠不满的道:“干什么?”
有将士迟疑道:“押官啊,您有几个寿辰?”
很明显,以后加餐会成为惯例。
张忠这一次用寿辰做借口。
下一次用什么?
还有两个多月到北荒。
两个月啊,张忠怎么找那么多借口?
张忠一脸苦涩的叹了一口气,咕哝道:“造孽啊……”
扬帆远航(四)
张忠长吁短叹过后,带着将士们去捕鱼了,至于给那些罪籍们放饭的事情,他们果断给忘了。
罪籍而已,一群自甘堕落的人,饿一顿又不会死。
那就饿着呗。
甲板上那两个家伙可不能饿着。
不仅不能饿着,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仅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还得把他们养的白白胖胖的。
不然会死人,一船一船的死。
那个驱使了一船将士去捕鱼的凶人,如今正在船长室内钓鱼。
苍老的身影盘腿坐在床榻上,手握着一根油光水滑的竹鱼竿,竹鱼竿有些年头了,经常被把玩,所以上面都出包浆了。
鱼竿一头握在苍老的身影手里,一头垂在半空,下面吊着一根金丝,金丝上勾着一条小鱼干。
苍老的身影目光灼灼的盯着小鱼干,似乎在等潜藏在虚空里的‘大鱼’上钩。
一道微风拂过。
船长室内多了一道身影。
鱼竿一头的小鱼干不见了,出现在了那道身影手里。
那是一个少年,十六岁左右,目光有些呆,嘴里喊着小鱼干,在细细品味。
苍老的身影见到了那少年,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两眼发光。
“小家伙,给老夫当徒弟如何?”
目光有些呆的少年,慢吞吞的吃完了小鱼干,然后将目光落在了苍老的身影上,眼中的呆滞缓缓散去,眼中多了一丝冷芒。
“老东西,你在找死!”
苍老的身影哈哈一笑,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盯着少年,一脸惊喜的道:“你居然会说话?
老夫还以为你们三代人都是哑巴。”
少年冷冷的瞥了苍老的身影没有言语。
苍老的身影继续道:“你师祖哑虎,在寇圣过世以后,就消失不见了。有人说他给寇圣殉葬了,也有人说他去浪迹天涯了。
但老夫知道,他一直陪在寇季左右。
你师傅孤狼,在天赐儿身边待着。
你是你师傅调教出来护着小庆儿的,对不对?
原以为你师祖是个哑巴,你师傅也是哑巴,你也会是个哑巴,没想到你不是。”
少年冷声道:“我师祖不是哑巴,我师傅也不是,他们只是不说话。”
苍老的身影哈哈一笑,只是一张嘴,嘴里没有一颗牙,看着十分怪异。
“不说话可不就是哑巴吗?你师祖是虎,你师傅是狼,你呢?你是什么?熊?莽?豹?”
少年冷冷的盯着苍老的身影,“再敢说我师祖和师傅坏话,我就宰了你。”
苍老的身影一点儿也不在意少年的威胁,他笑呵呵的道:“难道是虫?鼠?总不可能是蜉蝣吧?”
“唰……”
一声轻响,少年藏在腰间的刀被抽了出来。
苍老的身影见少年要动真格的,一脸苦笑,“你们三代人,还真是一脉相承。武艺一样、性格一样,连做事的方法都一样。”
少年没有搭理他,只是冷冷的盯着苍老的身影。
苍老的身影态度和蔼的道:“老夫怎么说也算是你的长辈,问一下你叫什么,不过分吧?”
少年冷声道:“御猫!”
苍老的身影一愣,摇头笑道:“还真是惜字如金啊。御猫……御猫……为什么会叫御猫呢?”
少年冰冷的道:“一人一个字……”
苍老的身影愣了愣,“一人一个字?”
略微思量了一番后,苍老的身影点着头道:“是皇爷和寇季一人给了你一个字。御字,只有皇爷能许,寇季可不成。那猫字,就是寇季给的。
只是为什么要叫你御猫呢?
难道是御豹、御熊之类的太俗?”
苍老的身影碎碎的念叨了许久,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更热切,“既然皇爷赐了你字,那你就算是半个皇家人。
既然是半个皇家人,那就更应该跟老夫学本事了。
武艺方面,老夫不如哑虎,估计也不如你师傅孤狼。
但是在用毒方面,老夫可是行家。
老夫不是自夸,这天底下论到用毒,老夫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你学了哑虎的武艺,再学老夫的毒艺,你就可以在武学一道称第一了。”
少年冷冷的看了苍老的身影一眼,默默的走进了船长室阴暗的角落,消失不见了。
苍老的身影见此,有些气急败坏,“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老夫轻易许给你,你还不乐意?”
“你的毒药能挡得住火炮吗?”
少年人影没有出现,但是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了苍老的身影耳中。
苍老的身影愣愣的坐在床榻上,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火炮的威力,苍老的身影是清楚的。
他跟随着赵祯和寇季在北荒开荒的时候,见过最多的场面,就是寇季用炮火洗地。
他不明白寇季为何将珍贵的炮弹浪费在北荒那些野人身上。
但是他却清楚的明白炮弹密集覆盖有多大杀伤力。
毫不夸张的说,在炮火覆盖下,没有任何肉眼看得到的生灵能活下去。
武艺也好,毒艺也罢。
在炮火面前,都不够看。
他突然间想起了寇季时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句话。
‘时代……变了……很多东西都注定会被淘汰……’
武艺、毒艺,或许就在寇季所说的淘汰之列。
“哎……”
苍老的身影叹了一口气,从袖口取出了一瓶毒药,以及一柄短枪,一脸哀伤。
学习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突然就没什么大作用了,他怎么可能不哀伤。
苍老的身影目光透过了船长室的窗户,看向了那两个在甲板上说小话的身影,长叹道:“咱家或许一辈子都是当奴婢的命……”
说完这话,苍老的身影收起了毒药和短枪,双手抱在怀里,笑呵呵的道:“当奴婢也没什么不好的。咱家就算是当奴婢,也站在奴婢的顶端。”
“那是什么?”
躲在暗处的少年忍不住开口。
苍老的身影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意,“还是奴婢……”
少年顿时对苍老的身影失去了兴趣,彻底消失在了船长室。
苍老的身影再次透过了船长室的窗户,看向了甲板上的两道身影。
“两个小家伙,还学别人逃家?你们以为就你们想逃家?你们老子比你们更想逃家!但你们看到他们谁跳出了那两位的手掌心了?
等到了北荒,你们就会发现你们的行为有多幼稚……”
扬帆远航(五)
微胖的青年和瘦弱的少年丝毫不知道他们逃家的行为,已经被人评价为幼稚。
他们在擦拭完甲板以后,张忠端着两个饭盘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饭盆里盛满了米饭,米饭下面压着鱼翅和青菜。
“今日是本大爷四十岁生辰,便宜你们两个脏鬼了……”
张忠态度恶劣的将翻盘塞到了微胖的青年和瘦弱的少年手里,骂骂咧咧的厉害了。
微胖的青年和瘦弱的少年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沾满水珠的双手,抄起了筷子翻起了米饭。
在米饭底下翻到了鱼翅和青菜以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瘦弱的少年猛吞了一口鱼翅,含糊的道:“自从老头子在大鱼身上找到这东西以后,这东西就成了达官贵人们最喜欢吃的吃食。
地方上每年会进贡一大堆入宫。
我以前在宫里都不屑吃它。
如今才发现,它真是难得的美味。”
瘦弱的少年一边含糊的嘟囔着,一边快速的往嘴里刨饭,刨了两口,发现了碗底的青菜。
“居然还有绿菜?!”
“亲人啊!”
“……”
瘦弱的少年看到了青菜,惊叫了一声,吃的更起劲。
微胖的青年翻到了碗底,翻到了青菜,挑起了一根,塞进了嘴里,细嚼慢咽了起来。
“知道我为啥一直把那个押官叫张叔不?”
微胖的青年吃完了青菜以后,侧头笑问。
瘦弱的少年随口道:“还能为何……他年龄大呗……”
微胖的青年摇头笑道:“年龄大的人多了……他算老几?”
瘦弱的少年一愣,侧头看向了微胖的青年。
微胖的青年指了指手里的饭盘,“他对我们虽然态度恶劣,但是从没有饿着我们,偶尔还给我们弄一些好吃的。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是一个好人。
值得我们敬重。”
瘦弱的少年闻言,思量了一下,赞同的点点头。
“等我回到了盛京,我就找人给他升官。升他三五级,让他去青塘当镇守。”
瘦弱的少年一脸真诚的说。
微胖的青年愕然道:“你是想提拔他,还是想害他?青塘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青塘的镇守将军,领的可不是兵,而是牛羊。
听说青塘牧场广阔无边,一个镇守将士,要看管上万头牛羊,百里之内,就两三个人。
他当押官还有点盼头。
他去青塘当镇守,恐怕一辈子都要跟牛羊为武。”
瘦弱的少年大大咧咧的道:“在青塘当镇守,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日子过的很舒坦,他肯定喜欢。”
微胖的青年翻了个白眼,“人家请你吃鱼翅,你让人家去放羊?你的良心呢?”
瘦弱的少年道:“我给他升官了啊?”
微胖的青年摇头道:“还不如不升……”
瘦弱的少年不以为然的道:“老头子说了,上位者就要学会恩威并施。我白吃了他一顿鱼翅,给他升官,那是应该的。但是他让我擦甲板,还辱骂我,那就得受罚。”
微胖的青年沉声道:“人要讲良心,人要是没有了良心,与禽兽何异?”
瘦弱的少年愣了一下,看着微胖的青年道:“老头子可说了,别人能讲良心,我们不能讲良心。
我们一旦讲起了良心,很容易干出一桩又一桩的糊涂事。”
微胖的青年皱眉道:“在这一点上,我更喜欢皇外租的说法,皇外祖说了,一个人得讲良心,怀仁心。”
瘦弱的少年看向了微胖的青年,认真的道:“老头子说了,以我们的身份地位,若是看重一个人,很容易将其捧到高位。
但若是对方德不配位的话,很容易沦为尸位素餐的昏官,又或者喜欢阿谀奉承的马屁官。
昏官、马屁官,对江山社稷都没有益处。
张忠出身于军中,也认识几个字,可是才学勉强才达到县学的水准。
捧他做高官,让他跟一群从国学出来的家伙斗智斗勇,他根本不是对手。
他想在那群人围攻下活着,就只能当昏官和马屁官。”
微胖的青年沉吟着,没有言语。
他和瘦弱的少年有所不同。
他一身学问,七成源于各级学府,三成源于自己的皇外祖。
瘦弱的少年一身学问,六成源于各级学府,两成源于自己的二舅哥,两成源于自己的祖父。
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思想,教导出的学生自然不同。
他有他皇外祖的心胸、仁心。
瘦弱的少年有他祖父的变通和睿智,也有他二舅哥的贪吃和好色。
瘦弱的少年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去喝花酒,就是他二舅哥教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两个面对同样的问题,有不同的想法。
瘦弱的少年见微胖的青年陷入到了沉默,用筷子刨了两口饭,笑嘻嘻的道:“你不会是想将张忠那个憨货带在身边,当一个近臣吧?
就一顿鱼翅而已,不值得。”
微胖的青年翻了个白眼道:“你都不会干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干?我觉得他更适合去北海府,镇守北海府的钢厂和煤场。
有他这么一个善心人守着钢厂和煤场,里面的力夫也能活的滋润一些。
不至于隔三岔五的就死人。”
瘦弱的少年嘿嘿一笑,“你比我还黑心。他去守青塘牧场,说不定还能胖几斤。若是去了吃人的钢厂和煤场,不脱一层皮,别想出来。”
微胖的青年不满的喝道:“胡说八道,我只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瘦弱的少年刨着饭,似笑非笑的看着微胖的青年。
两个人虽然从小都被外祖父调教,但是对他们影响最深的却是他们的祖父。
外祖父在教导他们的时候,给他们讲了一大堆的道理,他们只是听了个大概。
他们的祖父只是给他们传授了一句话,他们却铭记于心。
微胖的青年的祖父寇季,告诉过微胖的青年,‘怀着一颗善心去做坏事,即使把人弄死了,别人也会感激你。’
瘦弱的少年的祖父赵祯,告诉过瘦弱的少年,‘怀着一颗恶心去做善事,即使遭人唾骂,自己也能唾面自干,因为结果绝对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扬帆远航(六)
躲在船舱里的张忠,耳听着两个小家伙的言论,欲哭无泪。
两个黑心的小家伙,一个想让自己去青塘喝西北风,一个想让自己去北海府吃煤灰。
心肠坏透了。
“我招谁惹谁了?!”
张忠哀嚎了一声,满心酸楚的赶往了船长室。
船长室内,还有一个更坏的。
……
身处在海上,若是无人提醒,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在无尽的湛蓝上飘荡了两个多月。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北荒。
一片新的土地。
一片肥沃又富庶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宋人至高无上。
在这片土地上,宋人以外的人,只能沦为奴隶。
仁义礼智信等多种美德,仅仅流传在宋人之间。
奴隶们不敢奢望。
宋人的一切都受律法保护。
奴隶们的一切都不受律法保护,反而被律法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每日闲暇的时候,奴隶们还得赶到生祠内,参拜那一尊盖着红绸的寇公像。
寇公是他们所有奴隶的恩人。
在宋人踏上了北荒以后,残忍的六大魔王狄青、刘亨、张元、种世衡、曹渊、曹佾,认为他们是一群罪人,准备将他们屠戮干净。
是仁慈的寇公救下了他们,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但是他们必须通过祖祖辈辈的劳作,来洗刷他们的罪过。
他们不记得他们有什么罪过,但是寇公的话他们深信不疑。
因为仁慈的寇公不仅赏赐给了他们美味的食物,还有暖和的布料。
虽然一切都需要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换取。
但那不是应该的吗?
若不是寇公,他们很有可能化成了枯骨。
也有可能被塞到矿井里,过着比奴隶还不如的日子。
给仁慈的寇公奉献一些微不足道的力气,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们不仅在生祠里参拜寇公,还为寇公立了一座雕像,一座巨大的雕像,就耸立在海边,隔着老远就能看见。
他们每天都会采摘最美丽的鲜花,放在寇公的雕像前,向寇公表达最诚挚的敬意。
没有人敢对寇公不敬,因为对寇公不敬的人,都被塞进了矿井里,成了生活在矿井里的烂泥人。
一辈子也见不了阳光,一辈子也出不了矿井。
那是一群罪恶深重的人,他们即使献出了生命,也难以洗刷他们身上的罪孽。
寇公的雕像,面朝大海,张开了双臂,愿意拥抱所有的人。
但却容不下那些生活在矿井里的烂泥人。
“呜呜呜……”
大船的嘶鸣,惊醒了给寇公雕像献花的奴隶。
奴隶们抬头,看到了一艘铁舰缓缓驶入了港口。
奴隶们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意。
他们的主人到了。
他们会被分配到仁慈的主人手里,跟着主人一起劳作,然后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报酬,献给寇公。
大船的甲板上,站满了人。
大部分的人都在欢呼。
只有一胖一瘦两道身影,看着码头上那高耸的雕像,一脸愕然。
“老头子这是打算成圣,还是成神?”
瘦弱的少年喃喃自语。
微胖的青年吧嗒着嘴道:“老头子不可能进文庙,他不可能跟老祖宗并肩而立,有违孝道。”
瘦弱的少年指了指码头上的雕像,没有说话,但是眼中充满了质问。
微胖的青年撇着嘴道:“老头子在开荒的时候,大发善心,饶恕了一群野人。野人们觉得老头子太仁慈了,宛若神灵降世,就给老头子立了一尊雕像。
据说还为老头子立了神庙,日日参拜。”
瘦弱的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头子仁慈?别逗了!死在老头子手里的人,恐怕都数不过来了。”
微胖的青年不咸不淡的道:“野人们的想法,谁知道呢……”
瘦弱的少年忍不住感叹道:“他们也太贱了吧?”
微胖的青年唏嘘道:“谁知道呢。反正老头子说了,世上就有那么一群人,不喜欢别人对他好,你对他越好,他就越不愿意跟你好好相处。
你欺负他、鞭打他、辱骂他,然后再给他一些微不足道的施舍,他就会把你当圣人供着。”
瘦弱的少年沉吟了一下,点头道:“难怪老头子经常把‘施恩不如施威’挂在嘴边。”
微胖的青年笑道:“老头子从不说假话。他所说的一切,你都能在北荒看到。在北荒,对野人们最好的,就是你皇叔道王。
他被封为道王以后,就移居此处,经营封地。
有许多道人跟着过来了。
他们想把你皇叔的封地经营成一个崇尚道教的邦国。
年轻的宋人不信那一套。
他们就只能忽悠着野人信他们。
所以他们为野人做了不少好事。
但是野人们在得了好处以后,非但没有信奉他们,却反而提出了更多的要求,而且经常会发生暴动。
逼的你皇叔私自建立了一队兵马,专门镇压他们。
老头子说了,你皇叔是被何娘娘给毁了。
他的封地传不到两代,就会被那群野人占据,回头还得皇外祖派人去清理。
其他几家待野人如猪狗,野人们不仅不敢冒犯他们,还生怕自己干活不够卖力,被他们拿去填井眼。”
瘦弱的少年听到了微胖的青年提起了道王,感叹道:“我父皇说了,我皇叔的路,是他母亲为他挑选的。他能不能治理好封地,都是他的事情,我们不管。
他要是能守住封地,那他就能在上面当国主,将那一块地方代代传承下去。
他要是守不住,我们就会派遣兵马将上面清理干净,将那一块地方拿回来。”
微胖的青年直言道:“老头子说,何娘娘当时入宫的时候目的就不纯。只是在他、皇外祖、皇外祖母三座大山压迫下,没能成事,所以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外面弄了一个封国,想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老头子还说,她走错了路。
老头子说,道家就不应该在宗教的路上一往无前,道家许多典籍都蕴含着极其高深的学问,道家的许多高人都是学问大家,他们几乎无所不精。所以道家应该学习儒家,将自己变成一种学问,而不是一种宗教。
学问就该放在高阁里,让人花重金去求。而不是包裹上装神弄鬼的外衣去骗那些微不足道的钱财。
不仅轻贱了学问,自己也落入了下乘。”
“管他呢……”
瘦弱的少年瞒不在乎的摆摆手,双眼不住的在码头上那些挥舞着小手的小娘子脸上猛瞧。
微胖的青年见此,幽幽的长叹了一声,“姑姑还是不够狠啊……”
扬帆远航(七)
瘦弱的少年年龄不大,色心却重,就像是微胖青年的二舅哥。
或许是在船上待了太久的缘故,瘦弱少年看到了码头上挥舞着双手的小姑娘们以后,就再也没有挪开过眼。
那神情,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骨子里透着一股喜悦、难以自持的喜悦。
“呜……”
当最后一声轰鸣声落地的时候,铁船缓缓靠岸。
甲板上的人爆发出了一阵呼声,码头上的人也爆发出一阵呼声。
不过呼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群穿着别样短打军服,腰间挎着刀,背上背着枪的军卒给压了下去。
军卒们进入到码头以后,立马封锁了码头和铁船连接处。
一个胡须潦草的老汉,扛着一柄老氏的火枪,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趾高气扬的进入到了码头。
微胖的青年看到了老汉,惊叫了一声,拉着瘦弱少年就往船舱里躲。
微胖的青年拉着瘦弱少年躲进了船舱以后,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的道:“陈老头怎么在这?他不是跟着老头子吗?”
“陈老头?”
瘦弱少年一惊,“那个号称邙山武院第一枪械教头的陈大脑袋?”
陈大脑袋,大号陈大头,是第一批追随寇季的部曲。
邙山讲武堂建立以后,陈大头因为枪法一流,被选入了邙山讲武堂充任先生。
随后随着邙山讲武堂的学生,为大宋南征北战。
后被选入御林卫。
寇季离开大宋东京汴京城的时候,陈大头卸去了御林卫校尉之职,跟随着寇季一起到了庆国。
往后的岁月,一直跟随在寇季身边。
陈大头的履历并不惊人,甚至明面上没有任何盖世功勋传出。
但没人敢轻视陈大头。
因为陈大头在邙山讲武堂耕耘十多年,教导出的徒子徒孙一抓一大把。
如今他的徒子徒孙已经从最基础的武官,蜕变成了大宋各军中的掌权将领,人数足足达到大宋在任武官的六成。
背后蕴含的力量有多少,可想而知。
所以没人敢惹老家伙,惹了老家伙,就等于惹了大宋六成的兵马。
即便是微胖的青年和瘦弱少年身份不凡,也不好在老家伙面前拿大。
老家伙把他们揍了,那就揍了。
找他们祖父为他们撑腰,他们祖父都不搭理。
瘦弱少年努力的缩了缩身子,疑惑的询问身边的微胖青年,“我是不好见他,你为何不敢见他?他可是你们家的仆人。”
微胖青年瞥了瘦弱少年一眼,没好气的道:“以后千万别说这话,不然老头子会打死你。
老头子喜欢匠人手艺,也经常以一个匠人自居,对于有手艺的匠人,老头子都礼待有加。
如今匠人在庆国,已经有了非凡的地位。
陈大脑袋就是其中佼佼者。
他精通枪法,熟知各种枪械。为庆国改良枪械,提供了不少帮助。
现在各军配备的六代枪械,就是陈大脑袋主导铸造的。
老头子在开荒的时候,敢用炮火洗地,就是因为陈大脑袋铸造出的新枪械,远比旧枪械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新的枪械取代了旧枪械,旧枪械无用了,老头子自然能拿出来可劲的浪费。”
瘦弱少年一愣,“我原以为陈大脑袋只会教人打枪,没想到还是个厉害的匠人……”
顿了一下,瘦弱少年疑惑道:“老头子不是最喜欢贩卖武器吗?为何不将那旧枪械卖出去?
北西域国主朱能和南西域国主李昭亮,对枪械可是垂涎三尺。
塞尔柱帝国苏丹和哈里发格格巫,也对枪械垂下三尺。
听我父皇说,他们已经把价码开到了两千斤黄金了。”
微胖青年淡然道:“老头子说了,火器只卖给自己人,不卖给外人。他情愿将那些旧枪械毁了,也不卖给外人一柄。”
瘦弱少年狐疑道:“老头子不是挺喜欢钱的吗?”
微胖青年直言道:“老头子说,火器给了他们,那我们就只能得到两千斤黄金。但火器握在我们手里,那他们的,就是我们的。
我们若是需要,可以随时去取。”
瘦弱少年撇着嘴道:“老头子对待外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蛮横、霸道、不讲理。”
微胖青年翻了个白眼道:“老头子很讲理,老头子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争气,错过了机会。”
瘦弱少年摆摆手道:“行了,别说这个了。想想怎么摆脱陈大脑袋吧。他就在码头上守着,我们一旦下去,一定会被他逮住。
到时候我们逃家的愿望,恐怕就要落空了。”
微胖青年赞同的点头,“出来了几个月,一直在船上待着,也没有出去看看大好河山,确实不甘心。”
“我们跳海吧?”
瘦弱少年提议。
微胖青年刚要点头,却见从船舱的一个阴暗角落,走出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他神情一僵,叹了口气,“算了吧……”
瘦弱少年侧身背对着那个从阴暗角落里走出的少年,所以并没有看到他出现,瘦弱少年疑问道:“为何?”
微胖青年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某只家猫不会水……”
“家猫?”
瘦弱少年一愣,猛然回头,就看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瘦弱少年一惊,“他怎么跟过来了?”
微胖青年一脸苦笑,“你觉得我能摆脱他?”
瘦弱少年沉声道:“那我们岂不是暴露了?”
微胖青年摇头,“他只负责保护我的安危,其他的一概不管,也不会向家里告密。”
瘦弱少年长出了一口气,“那还好……那还好……”
微胖的青年翻了个白眼道:“好什么啊。你的身份可比我重要多了。我只是一个拥有着两府之地的国主之子,你可是拥有着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的嫡长子。”
瘦弱少年一惊,“你的意思是……”
微胖青年苦笑道:“你觉得呢?”
瘦弱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有人跟着我?”
微胖青年直言道:“恐怕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身边就多了一个影子。”
瘦弱少年沉声道:“我逃出盛京的时候,仔细检查过,没人跟着我。”
微胖青年瞥了瘦弱少年一眼,“你太高看自己了。”
瘦弱少年快速的在船舱四周看了看,想努力找出那个跟着自己的身影。
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他一脸唏嘘的道:“但愿不是陈琳那个老家伙。那个老家伙现在越来越不像人了。”
扬帆远航(八)
微胖青年赞同的点头道:“浑身剧毒,形如鬼怪,确实吓人……”
瘦弱少年苦着脸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微胖青年叹了一口气,“下船呗,还能怎么办?难道我们还能一直待在船上,再坐回去?先不说一来一往得花多少时间,一旦我们原路返回,出现在日出码头,立马就会被人发现。
唯今之计,只能跟陈大脑袋说说,看看他会不会大发善心,放了我们。”
瘦弱少年脸色更苦,“陈大脑袋只听老头子的。”
微胖青年撇着嘴,“他现在不是不在老头子身边吗?再说了,现在我们除了找陈大脑袋商量商量,还有其他的出路吗?”
瘦弱少年迟疑了一下,苦笑着点点头。
二人起身,出了船舱,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
张忠和他手下的将士们,正将那些在船舱里窝了几个月的罪籍带上来,打开他们的镣铐,让他们下船。
船下面,有官府的文书会安置他们。
他们在大宋、庆国的时候,是罪籍,是人人不待见的懒汉,到了北荒,他们就变成了良民,回头北荒衙门给他们发放了千亩荒地以后,他们就会变成大地主。
一切一切的转变,源于他们身体里流淌的血脉。
两位皇爷争气,他们这群罪籍、懒汉,才能成为人上人。
两位皇爷要是不争气,他们就只能沦为战场上的炮灰。
一个国家若是足够强、足够强势,那么即便是在本国最不受待见的人,出了国门,也能享受到一定有待,也能瞬间生出一种优越感。
第一个下船的家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大汉。
他下船以后,没有在文书处核对籍册,而是直奔那些站在码头上的奴隶。
他毫不客气的掰开了人家的嘴,瞧人家的牙口,又抚摸人家身上的肌肉,在判断人家是否强健。
奴隶们也习惯了,就静静的站在哪儿,任他施为。
一些奴隶甚至还流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或许他想通过这个笑容,在新主人手里获得一个不一样的身份。
比如管束其他奴隶的奴隶头子。
中年大汉对那些脸上流露出谄媚笑容的奴隶,嗤之以鼻。
反倒是对那些憨憨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奴隶,充满了兴趣。
守在码头上的军卒们很快走到了中年大汉身边,冰冷了目光落在中年大汉身上,中年大汉吓的打了个哆嗦。
“兄弟们……”
军卒眉头一皱,似乎在埋怨中年大汉不守规矩,也似乎在埋怨他话多。
中年大汉果断闭上嘴,跑到了文书处核对籍册。
比起那冰冷无情的军卒,文书们就和蔼了许多,在核对了籍册以后,就笑嘻嘻的向中年大汉说明了一些在北荒生存的法则,以及一些不同领地上的不同的规则。
甚至还主动帮助中年大汉挑选奴隶。
此地领土是属于庆国的。
所以此地不仅有第三次日出会盟订立的各项规矩和律法,还有一些庆国订立的规矩和律法。
其他各家的领地上,除了要遵守第三次日出会盟订立的规矩和律法外,也有一些私属的律法和规矩。
不懂人家的规矩和律法,冒然闯入人家领地,很有可能会引起人家的不满,甚至爆发出冲突。
比如东阳种家和流求曹家,他们在北荒占据了大片疆土以后,果断放弃了原有的封地,选择将封地上的所有人,全部迁移到了北荒。
如今他们叫北荒种家和北荒曹家。
他们两家已经获得了大宋的册封,在北荒立国。
曹家立魏,种家立晋。
两家已经将北荒的基业,当成一个可以代代相传的祖地去经营。
所以两家在制定国法的时候,明确的规定。
国内不允许存在奴隶,也不允许存在异族。
任何企图非法进入到两国境内的奴隶、异族,都会遭到射杀。
两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保证国内国民血统的纯正性。
在国内的国民,以及国内的发展没有达到一定规模以前,他们绝对不会接受异族。
等到他们彻底发展起来,彻底站稳脚跟以后,他们或许会接受异族,但异族在他们国内,恐怕也只能以奴隶的形式存在。
宋人至上,不是随便说说的。
赵祯、寇季、张元、刘亨、狄青、种世衡、曹佾等,几乎所有人都在用实际行动落实这一点。
只不过种世衡和曹佾做的更彻底一些。
当然了,最彻底的还是刘亨。
准确的说是刘亨的儿子,如今占据着整个倭地的阳国国主刘伯叙。
刘伯叙用了二十多年时间,成功的将阳国变成了一个只有宋人的国度。
二十多年时间,刘伯叙从一个政场小白,蜕变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王,再从大魔王,蜕变成了一个人人敬仰的阳国国主。
他所付出的,是所有倭人男子的性命。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刘伯叙太残忍了。
唯有寇季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刘伯叙还不够残忍,他觉得刘伯叙还可以再残忍一些。
刘伯叙能不能再残忍一些,需要时间去验证。
但是曹家和种家所立的国度中,执行国法的人手段很残忍,不需要去验证。
任何带着奴隶进入到他们两家所立的国度的人,都会受到鞭笞,奴隶会在第一时间被射杀的一干二净。
所以文书必须叮嘱那些刚到北荒的人,不要去挑衅种家和曹家所立的国度中的国法。
文书们在忙碌,大船上的张忠等人也在忙碌。
他们腿肚子打着颤,脸上却充满了凶巴巴的神色,他们用最恶劣的态度,将那两个在船上赖了好几个月的大爷,轰下了船。
两个大爷一走,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张忠甚至留下了泪水。
微胖青年和瘦弱少年被驱赶着下了船,迎接他们的就是扛着一柄老式长枪的陈大头。
“寇庆……赵杳……你们两个小家伙的事儿,发了!”
微胖的寇庆和瘦弱的赵杳一脸苦笑。
寇庆舔着脸,笑嘻嘻的对陈大头一礼,“陈翁翁有礼了……”
“别!”
陈大头一摆手,大大咧咧的道:“你小子可别叫我翁翁,我当不起。就算当得起,我也不想听。
你小子嘴这么甜,心里肯定没想好事。
我可不上你的恶当。”
扬帆远航(九)
寇庆听到了陈大头的话,笑容不变,反而向前走了两步,凑到了陈大头身前,笑着道:“陈翁翁,您不是跟着我祖父吗?”
陈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寇庆道:“怎么?怕你祖父就在附近?”
寇庆笑道:“我祖父做事向来有章法,他说近些年要经略南荒,那就一定会待在南荒。我只是奇怪,您为何不陪着我祖父在南荒带着,反而出现在了北荒。”
陈大头笑眯眯的道:“你倒是了解老皇爷。”
寇庆急忙道:“我可是他的亲孙子,当然了解他。”
陈大头笑着点点头,忽然开口道:“我要是说老太爷人就在临海督府呢?”
寇庆脸上笑容一僵。
一旁的赵杳脸色也不好看。
陈大头见此,哈哈大笑,“两个小家伙,不经吓……”
寇庆和赵杳闻言,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只能哭笑不得的看向陈大头。
陈大头笑着道:“你爹之前研究出了一个叫电报的东西,里面有一些问题,就派人送到了老皇爷手里。让老皇爷给看看,老皇爷闲暇之余,就收拾了一番。
如今那个叫电报的东西,已经能用了。
只是要铺设什么线。
我也不懂。
老皇爷给了我一份文书,让我过来找临海督府的总督,先让临海督府试用,若是临海督府试用着没问题的话,那老皇爷就打算全力推广。”
“电报?”
寇庆一脸惊愕。
电报这东西他听过,也见到过他父亲研究。
电报的造法源于白石楼,据说是西方学问和大宋学问融合后衍生出的产物。
只是白石楼里存放的卷宗上,对此物的描述过于惊世骇俗。
他不太相信,所以没关注此物,没想到还真的研究出来了。
陈大头点着头笑道:“是的,电报……说起来,你爹当国主的这些年也没闲着,先是弄出了铁船,随后又弄出了铁车,后来还掌控了雷电,造出了能在夜间发光的灯。
如今又研究出了这种可以千里传信的电报。
老皇爷说了,你爹弄出的这些东西,那些外人最少得三四百年才能学会。”
说到此处,陈大头感叹了一下,“三四百年啊,我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寇庆还是不太敢相信,他疑问道:“真的是电报?”
陈大头瞪起了眼,“我还能骗你?”
寇庆干笑着道:“那肯定不会。就是电报那东西过于惊世骇俗。”
陈大头一脸感慨的道:“起初我也不信。可当老皇爷弄好了你爹送来的电报,让人铺设了足足十里多长的长线以后,真的将消息从线的一端传到了另一端。
赵皇爷看到了那东西以后,惊喜的不得了,说要在大宋各地都按上电报。
赵皇爷说了,有了电报,大宋各地的消息,就不用耽误许久才能送进京了。
说什么大宋对地方上的统治会加强,民间的疾苦,再也瞒不住朝廷。
发生了什么天灾**,朝廷也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寇庆沉声道:“真要是能达到千里传音的效果,我皇外祖说的倒也没错。”
陈大头嘿嘿一笑,“老皇爷可不这么认为。老皇爷说,大宋就不该要好东西,要了也没用。
十五年前,你爹弄出那个大铁船的时候,赵皇爷软磨硬泡的从老皇爷手里要走了锻造的法子,直到现在,大宋勉强才能锻造一些载人不过一千五的小船。
十三年前,你爹弄出了带轨的铁车的时候,赵皇爷又是软磨硬泡的要走了锻造的法子。
结果呢?大宋的官员说弄那个东西就是劳民伤财。
硬生生的把好东西塞进了龙图阁供着。
最后你爹在庆国铺设完了铁轨,弄好了铁车,让大宋那些官员亲眼看到了铁车的好处,他们还是犹犹豫豫的。
你祖母最后看不下去了,就跟你姑姑二人,合伙在大宋修筑铁轨。
修筑了一条从盛京城通往庆都的铁轨。
每日里运货、运人,日进斗金。
大宋那些官员看到了现钱,才看到了修筑铁轨的好处。
他们才动手修筑铁轨,还妄想用微薄的钱财拿走你祖母和你姑姑二人修筑的那条铁轨。
惹的你祖母和你姑姑差点没把那些人给砍了。
赵皇爷差点没气死。
去信让你姑父把督造部的那群蠢货全罢了。
范老头为此也丢了官。
五年前,你爹弄出了电灯,赵皇爷又厚着脸皮讨要,老皇爷狠狠的宰了大宋一笔,才把东西卖给他们。
赵皇爷原以为出了大价钱,大宋的官员就会重视。
却没想到,大宋官员一听要在全大宋铺设电线,又退缩了。
到现在,庆国几乎全部用上了电灯。
而大宋只有盛京城有电灯用。
赵皇爷此次讨要电报,老皇爷用此前的三桩事,好好的羞辱了一番赵皇爷。
赵皇爷气的差点领兵杀回去,想要把大宋朝堂上的那群酒囊饭袋全砍了。”
寇庆感叹了一声道:“昔日跟着我祖父革新的那群人老了,不仅人老了,脑子也老了。”
陈大头鄙夷的道:“我看他们就是一个个守财奴。昔日大宋没钱的时候,多大方?给辽国赔款,开口就是三百万贯。
如今国库、大宋钱庄钱财满仓,反道小气了起来。”
赵杳小声的替自己的父皇辩解了一句,“大宋不是小气,只是大宋太大了,许多地方还没有起来。盛京城虽然繁华,可许多边陲之地的百姓,勉强才学会说汉话而已。
大宋大部分的钱财,都要留着给边陲的百姓推行教化。”
陈大头不屑的道:“舍得花钱,才能赚钱。只进不出,只有抢劫。老皇爷这些年花在庆国上面的钱财,比大宋钱庄里的存钱还多。
庆国国库不仅没有干煸下去,每一岁的税收反而在翻倍的上涨。
以前庆国还有打补丁的人。
你现在去庆国看看,谁还穿打补丁的衣服?
庆国的百姓如今不穿一身体面的衣服,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赵杳翻了个白眼。
庆国小国寡民,自然好治理。
他外公十几万万贯砸下去,效果自然显而易见。
再加上庆国很早以前就将罪籍扔到了北海府去充任矿工、苦力,随后又将庆国境内的那些懒汉,强制的扔到了北荒开荒。
不知道有多少人供养着庆国的国民,庆国的国民过的自然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