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8章 数十万兵马齐聚一堂
包拯在寇季处没有多留,只待了一夜,翌日一大早就带着人下了山头。
包拯此次赶到寇季处,主要就是为了让寇季认下房契和地契的事情。
寇季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也没理由再多待。
渤海府如今百废待兴,苏洵那个浪荡子如今都收敛了形骸,每日里坐在临时衙门里没日没夜的办差。
包拯这种心里揣着百姓,打算造福百姓的人,自然不敢浪费一分一秒。
包拯走的时候,寇季送了一程。
临走之际,包拯似乎想起了什么,取出了一本书递给了寇季。
那是一本手抄的线装书。
似乎经常被翻阅,所以书角有些卷起。
包拯将书递给了寇季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跨上了马背,带着随行的渤海府衙役,冒着雪离开了山沟。
“是一个能为百姓做事的好官,只要他以后不走歪路,应该能有所成就。”
陈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寇季身旁,眼看着包拯策马远去,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寇季盯着包拯离去的地方,没有说话。
二人一直看着包拯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以后。
陈琳再次开口,“咱家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再世伯乐,狄青、包拯,都是你为朝廷选出的良才。以后只要不长歪,应该能帮百姓撑起一片天。”
寇季鄙夷的瞥了陈琳一眼,没有言语。
他选中的良才,何止狄青和包拯。
欧阳修、文彦博、韩琦等一众家伙,那个是简单的角色。
他们现在还没进入到汴京城,所以汴京城内的人只要不跟他们深入接触,就不知道他们的能耐。
一旦他们进了汴京城,崭露出他们的能耐。
到时候大宋上上下下都会知道他的目光有多毒,选出的人,每一个都是良才。
再世伯乐、在世伯乐之类的称呼,到时候都不适合在称呼他。
或许会出现新的词语形容他。
比如寇季量才、或者寇季选才之类的成语。
赵光义只是经常将书拿在手里,就衍生出了一个手不释卷的成语。
他在冬日里给汴京城的百姓送了一些炭薪,又衍生出了一个雪中送炭的成语。
寇季觉得,他为大宋选才的光芒,可比赵光义手握书卷,以及雪中送炭要耀眼。
所以催生出一个成语,轻而易举。
寇季没有搭理陈琳,随手翻开了包拯留给他的书,看到了书封上三个飞白体的大字,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桃花源?!”
书封上,写着桃花源三个字。
寇季看了以后略微有些发蒙,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这小子闲暇之余,写了一本小说话本让我斧正?现在可不兴小说话本,这小子莫非要开历史先河,抢别人饭碗?”
寇季心里带着疑惑,翻开了署名为桃花源的书,上下扫了一眼以后,发现自己想差了。
仔细翻阅了一两页以后,寇季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再仔细翻阅了一番以后,寇季终于明白了包拯署名为桃花源的书,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一本在后世十分知名的巨著。
里面涵盖了政治学、教育学、伦理学、哲学等多个领域的文化。
它有一个人们十分熟悉的名字,叫做《理想国》。
作者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
包拯之所以将它署名为桃花源,大概是为了方便它在大宋传播。
包拯之所以没有将它送到汴京城的天圣馆,反而送到了寇季手里,大概是觉得里面的一些知识,会冲击到圣人的学问。
圣人的门徒一旦发现了它,有可能会将它定性为邪书。
又或者干脆成立一个学社、诗社,转门抵制它。
包拯明显读过这本书,也仔细的研究过里面的学问,知道这本书是一本难得的好书,里面的学问是难得的好学问,所以就亲自将它交给了寇季,想让寇季保护这本书。
“什么书?”
陈琳见寇季拿着一本书沉默的站在那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瞧了过来。
寇季随手将书塞进了自己怀里,瞥了陈琳一眼淡淡的道:“一本上彩的春宫册,你要的话,回头我让包拯也送你一本。”
陈琳听到此话,气的直瞪眼,“你在羞辱咱家?!”
陈琳又不傻,自然知道包拯送给寇季的不是什么春宫册。
毕竟,寇季不好美色,在汴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他要是真喜欢这种东西,直接招一群女子入府演一场都行,根本不需要什么春宫册。
包拯那厮此前跟赵絮有过一段时间的亲密接触。
赵祯以为赵絮看上了包拯,还暗中派遣陈琳查探了一番包拯的底细。
所以陈琳也知道包拯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所以,包拯送给寇季的,必然不是什么春宫册。
寇季故意拿春宫册挤兑他一个太监,明显是在羞辱他。
寇季在陈琳气急败坏的神情中,淡淡的道:“既然知道不是春宫册,我又不愿意给你看,那自然是秘密的东西。
秘密的东西,你打听的那么清楚干嘛?”
陈琳恼怒道:“大宋朝,就没有咱家不能知道的秘密。”
寇季缓缓挑起了眉头,看向了陈琳。
陈琳一愣,脸色微微一白,低声道:“咱家失言了,咱家回京以后自会向官家请罪。”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没有再搭理他。
陈琳刚才那句话,可是处在逾越和作死之间。
即便是他可以狐假虎威,借着赵祯的权柄,藐视天下其他人。
但有一个人他没办法藐视,那就是他威风的根源。
在赵祯面前,他永远只是一个仆人。
他一句‘大宋朝没有咱家不能知道的秘密’,那把赵祯放哪儿?
赵祯所有的秘密你都要知道,那你是不是该死了?
虽然赵祯现在对陈琳而言没有秘密,但不代表以后没有。
寇季丢下了陈琳,迈步上了山头,回到了自己窑洞前的院子,撇了一眼不远处正指示着将士们给自己挖窑洞的种世衡,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进入到了自己的窑洞。
窑洞的筑造成本不高,加上拥有冬暖夏凉的功效,北方的许多百姓都很喜欢用它。
如今大军反正闲着,弄一两个窑洞,取代那御寒比较低的帐篷,刚刚好。
寇季有预感,不久以后,自己恐怕会多出很多邻居。
在他们离开此处的时候,此处恐怕会多出许多窑洞。
寇季没有闲心去搭理此事,他回到了自己的窑洞里以后,拿出了包拯给的《桃花源》,仔细的翻阅了起来。
寇季在后世的时候,对哲学、对教育学、对政治学其实没什么兴趣。
所以《理想国》这本书,他只是随意的翻阅了一遍,并没有深入研读。
如今要用到里面的一些东西,并且看的又是比后世更接近原著的书。
他自然要仔细的研读一番。
一本著作,传承上千年。
因为政治的需要,或者是文化的需要,又或者是一些其他因素,必然会删减一些,或者增添一部分私货。
所以一本传承千年的著作,很有可能跟原本的著作存在着一定的差异。
寇季早九百多年研读此书,相对的看到的东西可能就更接近原著。
寇季在翻看了几页以后,突然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包拯居然在书中做了注解。
言辞十分犀利。
他对苏格拉底在文中展现出的一些道理,并不认同。
寇季越往后翻,注解越多。
包拯的注解也在不断的变换。
从一开始言辞犀利的辩解,到最后慢慢的有认同,到最后,更是评价此书是一本名著,评价此书的作者是一代大家。
仅仅是大家。
虽然包拯对此书中的一些道理表示认同,但是对其中一些明显跟大宋文化有差异的地方,保持着存疑。
对一些差异大的东西,十分不认同。
两种文化最初的碰撞,必然会产生摩擦,此事寇季完全能理解。
由于包拯并没有被崇洋媚外的一些东西影响,所以他并没有一味的认同这本书里面的一切道理都是对的。
相反,对于里面一些跟大宋差异比较大的道理,包拯持藐视的态度。
并不是大宋的人猖狂。
而是大宋的文化,以及文化圈的主流观点就是这样的。
受大宋文化影响,大宋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
除宋人外,其他的人都是蛮夷。
对于蛮夷,包拯能给一个大家的评价,就已经十分中肯了。
若是换成了一些激进的大宋文人,在看到了此书以后,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扔进火盆里,然后不屑的啐一口,趾高气扬的说一句。
“蛮夷的歪门邪说,实在是不堪入目。若是我大宋的兵锋有幸降临到你们头上,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们什么叫做道理。”
没办法,古人就是这么傲气。
大宋被辽国欺负了数十年,宋人依然觉得辽人是蛮夷。
强汉盛唐的时候,古人更加傲气。
在他们眼里,除了汉人和唐人以外,其他人能当一声蛮夷的称呼,那都是称赞。
因为非蛮夷的话,只能沦为他们的奴隶,或者他们铁蹄下的肉泥。
寇季花费了三日,看完了包拯翻译的书,也看完了包拯的注解。
时间有点短,寇季只能囫囵吞枣的通读完,谈不上精研,因为没那个时间。
三日间。
杨文广、高处恭等人相继率领着兵马到了此处。
数十万兵马屯驻在山上山下,场面十分壮观。
旌旗林立、铁甲横行。
任何人外人看到了,都得赞叹一声。
好一支雄壮威武的兵马。
好一个强横的让人发抖的国邦。
寇季可没闲心去看什么旌旗林立。
杨文广等人到了以后,瞬间就将他的窑洞填满了。
杨文广在战后巡视战场的时候,被装死的敌人划拉了一刀,在背上拉出了一道口子。
他没办法住那些御寒极差的帐篷。
寇季就吩咐人在自己窑洞里安排了一张床,让杨文广住下。
刘亨见此,自己给自己搬了一张床,安放在了寇季的窑洞里。
然后朱能和高处恭两个,就有样学样,在寇季的窑洞里也为自己摆了一张床。
寇季想拒绝都没办法拒绝。
几个家伙理由十分充分。
刘亨觉得,大家都是兄弟,又征战在外,就应该住在一起。
朱能觉得,大家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那生分。
高处恭觉得,他年龄大了,要是继续住在帐篷里,可能会被冻死。
寇季就眼睁睁的看着一群恶人霸占了自己的窑洞。
在恶人们安顿好了以后。
掌控着大宋近八成兵力的军方巨头们,聚集在了一起。
一场足以让大宋朝野上下所有官员看了头皮发麻的会议正式开启。
毕竟,他们几个人手里掌控着足以颠覆星空之下所有国邦的兵力。
包括大宋。
只是,巨头们明显没有巨头的自觉。
他们凑在了窑洞里,有蹲着的、有坐着的、有趴着的、有裹着被子的,还有扣脚的。
“高处恭,你好歹也是一军主将,当着这么多人面扣脚,你要脸不?”
寇季盯着脚上还在冒热气的高处恭,忍不住喝斥了一句。
高处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脚趾头冻伤了,痒痒,得挠。”
寇季强忍着冲上去掐死他的冲动,冷哼了一声,道:“上京道的战事了解了?”
杨文广趴在床榻上道:“基本上没什么活人了。乌烈部留下看家的人都挺凶的。碰到我们,就跟我们死磕,没几个投降的。
我背上的伤,就是乌烈部的人划拉的。
所以我们只能将上京道清理干净。”
刘亨蹲在窑洞了一角,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补充了一句,“软骨头应该被乌烈部的首领都带到上京城了。”
寇季沉声道:“上京道有没有活人我不管,我只需要确定上京道拿下了,我们背后尽是宋土就行。
吩咐你们寻找的藏宝找到了没?”
杨文广、高处恭几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了朱能。
朱能抱着双臂道:“乌烈部的人根本就没藏,所以我们剿灭了乌烈部的残余以后,就找到了那些钱财。
拓跋部的藏宝也找到了,只不过不是我们找到的。
而是古蒙府知府张方平带人找到的。
他要留三成给古蒙府的百姓活命,我们没答应。
此事还需要你定夺。
其他的部族的藏宝,大多也都找到了。
只剩下了阿颜部的没找到。”
高处恭撇撇嘴道:“咱们占据辽国京南道有点早,抓到的俘虏也不多,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人物,审讯了好久,也没有审处个所以然。”
种世衡沉声道:“那就只能从上京城外的阿颜部首领身上下手了。”
说完这话,种世衡看向了陈琳,“要不要让你的人试试,看看能不能将阿颜部首领给绑过来。”
陈琳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咱家的人只是人,不是神。去万军丛中杀人还靠谱点,绑一个大活人,根本不可能。”
寇季瞪了种世衡一眼,“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种世衡干巴巴一笑,“我就随便一说,万一陈琳的人能办到呢。”
陈琳冷哼了一声道:“那是随便一说吗?那是说话不过脑子。”
去万军丛中绑一军主帅,远比全歼一支万军还困难百倍。
几乎不可能完成。
除非陈琳手下的人会遁地术。
“行了,阿颜部藏宝的事情暂时不提。反正阿颜部首领就在上京城外,明年开春以后,我们只要生擒活捉了他,就能问出藏宝的事情。
那些钱财最终还是我们的,逃不了。”
寇季喝斥了一句,陈琳和种世衡闭上了嘴。
寇季继续道:“此次缴获的所有钱财,三成交给陈琳,让他派人送回朝廷。剩下的依照军功,分发给下面的将士。”
种世衡等人听到了要分钱,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
以他们如今的功劳,班师回朝以后,朝廷必然有重赏。
所以他们没必要惦记那些钱财,也没必要跟自己手下的人去争一份卖命钱。
“老规矩,钱发到了将士们手里,让他们揣几天。然后我会派遣一字交子铺的人去找他们,帮他们将钱寄回去。
到时候官家会派人将他们的钱送给他们的家人。”
种世衡等人点了点头,并没有异议。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分配赏赐的方式。
也习惯了帮将士们把钱送回家去。
将士们也信赖他们,因为朝廷没人敢打他们卖命钱的主意。
为了让将士们的卖命钱如数的落到他家人手里。
赵祯、寇季、种世衡、朱能等人,前前后后砍了可不止几百人了。
如今大宋的官员,即便是贪污,也没人敢动将士们的卖命钱。
谁要是动了,神仙都救不了他们。
陈琳对寇季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异议。
虽然寇季给数十万兵马分发赏赐是一个危险的举动,但最终将钱送到将士们家眷手里的是赵祯。
赵祯才是最终施恩的人。
寇季见没有人有异议,就继续道:“那就这样吧。都散了吧。”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离开窑洞的,却只有狄青、种世衡、陈琳三人。
剩下的几个家伙,已经安家到了寇季的窑洞里。
此后,数日时间。
一切都风平浪静。
军中上下除了野炊、赏雪、操练、睡觉外,几乎没什么其他的。
直到一封从汴京城送来的信,落到了寇季手里以后。
一帮子人才聚在了一起。
寇季拿着赵祯派人送来的信,瞪着再次聚在窑洞里的种世衡等人,“官家给我的是私信,不是公文,你们都凑过来干嘛?”
种世衡笑着道:“闲得慌,所以过来瞧瞧。”
狄青跟着道:“如今大雪封路,我们无事可做。听说官家派人给您送信了,所以就过来瞧瞧,看看官家是不是给我们派遣了其他的差事。”
其他人没有言语,但是想法跟种世衡和狄青差不多。
寇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走到了一旁,拆开了赵祯送来的信,粗略的扫了一眼,大致就明白了赵祯给他送信的目的。
收起了信,寇季微微揉了揉眉心,瞥着种世衡等人道:“官家没什么差事给你们,是我家那小子闯祸了,惹怒了官家,官家来信找我问责的。”
种世衡等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我那侄儿,小小年纪,居然能触怒官家,实在是了不得啊。”
种世衡一脸认真的赞叹。
朱能赞同的点头道:“我似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在乡间厮混。”
狄青含蓄的称赞了一声,“虎父无犬子。”
高处恭沉吟着道:“我比较好奇,他是如何触怒官家的?又怎么敢触怒官家?”
高处恭说完这话,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寇季身上。
陈琳笑眯眯的盯着寇季道:“寇枢密,给大家讲讲寇侍读的丰功伟绩吧?”
寇季扫视了种世衡等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杨文广身上。
“此事跟杨家有关。自从我们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以后,杨家老太君就独坐在汴京城的茶棚里,嘴里一直念叨着杨老将军的名讳。
杨家老太君为何会如此,你们心里应该能想明白。”
寇季提到了杨家老太君,众人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目光齐齐的落在了杨文广身上。
杨文广痛苦的闭上了眼,低声道:“是我不孝,未能守在祖母身前尽孝……”
种世衡摇了摇头,沉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此事并不怪你。”
杨文广咬了咬牙,摇着头没有再开口。
寇季沉声道:“杨家老太君在等杨老将军的骸骨回归汴京城。我家那小子和杨家的小子,在知道了此事以后,不忍心看着杨家老太君苦等,所以就设局逃出了汴京城,往燕云十六州而来。
他们想迎回杨老将军的骸骨,全了杨家老太君的心愿。”
种世衡等人听到了此话以后,脸上皆是一变。
狄青更是一脸愕然的道:“他们这是要好心办坏事啊。”
种世衡等人齐齐点了点头。
大宋收燕云十六州,也有几个月了。
若是有心成全杨家老太君的话,早就将杨老将军的骸骨给送回去了。
之所以迟迟没送,是有原因的。
一公,一私。
第0889章 四十八年,太难熬了……
依照世俗礼节,迎回杨老将军骸骨的事情,该有杨老将军的嫡系后人做主。
也只有杨老将军的嫡系后人才有资格动杨老将军的坟墓。
杨文广是杨老将军嫡系后人中,唯一一个成年男丁。
所以此事只有杨文广能做主。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祯在离开幽州城的时候,并没有越俎代庖。
而杨文广如今有公事在身,在没有卸下公事的情况下,不可能去取出杨老将军的骸骨,送回汴京城。
当然了,在拿下了辽国西北路东段以后,杨文广是有机会请求寇季,给他一些时间,去送杨老将军回汴京城的。
杨文广之所以没开口,寇季也没有主动提起。
都是为了杨家老太君考虑。
杨家老太君心里念着杨老将军,所以喉头的那口气,迟迟不会咽下。
杨家老太君如今就凭那口气活着。
若是尽早将杨老将军的骸骨送回汴京城。
杨家老太君见到了亡夫的骸骨,情动之下,咽了那口气。
那迎回杨老将军骸骨之日,就是杨家老太君的祭日。
正是因为有如此顾虑,所以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心里都记挂着此事,可是没有人提。
如今寇天赐和杨怀玉两个人着急着要将此事给办了。
自然有好心办坏事的嫌疑。
寇季盯着杨文广,道:“官家已经将此事交给了我处置,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杨文广趴在床榻上,一语不发。
许久之后,就在寇季再次准备开口的时候,杨文广眼眶有些发红的道:“还请寇枢密准我一个月沐休,让我亲自去办此事。”
窑洞内的人齐齐瞪起了眼珠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杨文广。
狄青差点出声质问杨文广,想问他是不是不在乎杨家老太君的生死。
杨文广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痛苦的道:“那是我的骨肉血亲,也是我唯一的长辈,她的性命,我看的比自己还重。
可是我若是为了让她多活几年,迟迟不肯迎回我祖父的骸骨,我又于心不忍。
从我祖父葬身在燕云十六州到今日,几十年过去了。
我祖母的心,就被利刃剐了几十年。
如今,心恐怕都被搅碎了。
如今燕云归宋,她眼看着能跟祖父团聚了,却迟迟没办法团聚,她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那心,必然也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焦灼。”
说到此处,杨文广早以泪流满面,“她坐在城外的茶棚里,迟迟不肯离去,就是在等。她也是在告诉我,她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她只想跟我祖父葬在同一个墓穴。
她的心已经碎了,我不想再看到她的心被烧成灰烬。
所以,我要送我祖父的骸骨回去。”
寇季、种世衡等人听到这话,心里堵得慌。
他们沉默着,迟迟没办法说出一句话。
寇季在沉默了许久以后,缓缓的开口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彻底,我派人送你去。”
杨文广含泪道:“多谢寇枢密成全。”
寇季摆摆手,道:“告诉我家那个小子,让他带我上一炷香。”
“有我一炷!”
“也有我一炷!”
“……”
种世衡等人纷纷开口。
寇天赐算是他们的晚辈,见了面得唤他们一声叔叔伯伯,有那个资格代替他们上香。
陈琳迟疑了许久,低声开口道:“不知道咱家这个阉人,有没有资格上一柱香?”
杨文广抿着嘴,流着泪,重重的点头。
陈琳见此,点头道:“咱家也派几个人跟着你。辽地虽然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我们还没有熟悉,咱家派几个人给你引路。”
“多谢……”
杨文广有了决定,心便飞了。
寇季知道杨文广急着去密云,立马派人准备了东西,送杨文广赶往了密云。
杨文广一路星夜兼程,仅仅用了七日,就赶到了密云。
有寇季打招呼,陈琳的人跟着,即便是大雪封路,他和他身边的人依然能一路策马狂奔。
背后的伤势虽然在赶路的过程中撕裂,但却没有阻止杨文广赶往密云的步伐。
杨文广赶到了密云以后,刚巧碰见了一群人在跟另一群人对持。
其中一群人是由寇天赐和杨怀玉所领,另一群人就有些复杂,有密云当地的百姓,也有一些从大宋腹地过来的人。
杨文广出现以后。
寇天赐和杨怀玉赶忙迎到了他身边。
“杨伯伯……”
“爹……”
杨文广板着脸,喝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杨怀玉赶忙道:“我们要迎回曾祖父的骸骨,可是他们不让。”
杨文广瞪了杨怀玉一眼,道:“所以你们就招了一批人,要硬抢?”
杨怀玉一脸尴尬,下意识的看向了寇天赐。
他可招集不来那么多人。
他的名头不好使,杨家的名头也不好使。
那些人是寇天赐招集的。
他寇府独子,官家干儿子的身份一亮,燕云十六州规划的两府之地内,有大把的人愿意为他所用。
杨文广看到了杨怀玉看向了寇天赐,就知道招集人硬抢,必然是寇天赐的主意。
不过他并没有训斥寇天赐,而是瞪着杨怀玉喊了一声,“胡闹!”
寇天赐见此,沉声道:“杨伯伯,此事是小侄的主意……”
杨文广摇头道:“你不必解释,你是一片好心,杨伯伯知道。”
寇天赐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杨文广继续道:“遇到了事情,先说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不等寇天赐和杨怀玉搭话,杨文广就跳下了马背,向另外一群人走了过去。
“在下杨文广,敢问诸位是……”
杨文广拱手一礼,先道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询问对方的身份。
对方为首的也是一个汉子,听到了杨文广自报家门以后,神情一正,抱拳道:“草民王安……”
王安介绍了自己,又向杨文广介绍起了其他人。
“这些是草民族中的弟兄,这些是杨公村的百姓。”
杨文广再次拱手道:“诸位有礼,犬子和我那侄儿冲撞了诸位,杨某在此处给诸位陪一个不是。”
王安见此,急忙道:“杨将军言重了。草民等人也是不知道杨公子和那位公子的身份,见他们要动杨公庙,所以才拦下的他们。
如今误会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不瞒将军,草民等人在此处,就是为了等将军过来,好跟将军一起起棺,好迎回祖父的骸骨。”
“祖父的骸骨?”
杨文广一愣,失声道:“可是王将军的后人?”
王安郑重的道:“家祖正是杨老将军的副将王贵。”
杨文广沉声道:“当初你们一家不告而别,我祖父可是惦念了许久。”
王安坦言道:“杨老将军故去以后,我祖父觉得是我祖父没能护住老将军,没脸在杨家门下蹭一口饭吃,就带着我们离开了。”
杨文广闻言,急忙道:“我祖父故去,可跟王将军无关。”
王安洒脱的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杨文广听到此话,便没有再多提此事。
二人商量了一下,找人选了一个日子起棺。
杨公村的村民们帮他们准备了祭拜用的东西。
杨文广和王安,以及寇天赐、杨怀玉等人,拿着东西上了山。
山上有一座庙,那庙便是杨业骸骨安葬之所。
庙不大,却远近驰名,香火旺盛。
庙是辽人立的。
祭拜的人当中有辽人也有汉人。
庙立了数十年,已经隐隐成为了一种信仰,一种心灵寄托之所。
庙里有两尊神像,一主一次。
两尊神像,都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装扮。
杨文广和王安,三跪九叩以后进了庙。
二人进了庙以后,皆以泪洗面。
二人就那么在庙里住下,日夜陪着祖父说话。
一直到了挑选了日子,二人才正殿里出来,到了后面骸骨埋葬之所。
二人摆好了香案,众人进香以后,才开始挖坟。
大坟撅开。
露出了墓室。
打开了墓室以后,将里面的两具石棺抬了出来。
辽人下葬,一般很少用棺材,即便是用,大多也是石棺。
石棺有大小,也有主次。
那个是杨老将军的,那个是王将军的,一目了然。
杨文广和王安各自扑到石棺前哭了许久,才让人打开了石棺,将里面的骸骨转移到了他们准备好的木棺里。
“回家了!”
“回家了!”
“……”
一句‘回家了’,喊哭了所有人。
有人心里充满了心酸,有人心里充满了不舍。
心酸的是杨文广等人。
他们为盼其祖归家,盼望了数十年,差点就没盼头了。
不舍的是当地的百姓。
他们叩拜了几十年的‘神’,如今要被抬走了,他们自然不舍。
棺椁被抬下了山,杨文广和王安分道扬镳。
杨文广要带着杨老将军的骸骨回汴京城,而王安要带着其祖的骸骨回祖地太原。
往后大半个月。
杨文广、寇天赐、杨怀玉一行人,就护送着杨老将军的棺椁,一路往汴京城走去。
所过之处,皆有人祭拜。
反而到了汴京城,却无人祭拜。
不是大家不愿意祭拜,相反,有很多人都想来祭拜。
甚至赵祯想要亲自出来扶棺。
只是杨家老太君一身绿色罗裙,往哪儿一站,赵祯也没办法亲自去扶棺,其他人更没办法去祭拜。
一个妻子,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丈夫回家。
他们必然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不适合被外人打扰。
杨文广在护送着杨老将军棺椁到了汴京城的时候,步履就格外的沉重,脸上没有半分笑容。
当他们一行出现在汴京城门外不远处,看到了那孤零零的站在城门口的苍老的身影。
所有人浑身都是一震。
杨文广心里一瞬间被悲伤和担忧填满,他很想就此止步。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棺椁一点一点临近。
苍老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那绿色的罗裙在风中飘摇,显得格外的耀眼。
杨文广一点点抬着棺材,走到了苍老的身影身边,看着苍老的身影盯着棺椁一眨不眨的眼神,悲从心起。
“祖母……”
杨家老太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一点点的靠近了棺椁。
杨家老太君伸出苍老的手,摸向了棺椁,只是在手指快要触碰到棺椁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杨文广一瞬间觉得心被狠狠的攥住,呼吸都停住了。
杨家老太君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棺椁上,轻声笑着道:“也没有盔甲让我揭,怪不习惯的……”
“祖母……”
杨文广颤声呼喊了一声。
杨家老太君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笑着一寸寸抚摸着棺椁,低声说着,“你也是狠心,一走就是四十八年,将一大家子扔给了我。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家撑下去……”
“……”
“你和玉儿他们走了,家里就剩下了昭儿……昭儿武艺不弱,但文事上差了一些,总是被手下那些人糊弄,你要是在的话,肯定能教他……你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没办法教他……”
“……”
“景德二年,昭儿死在了高阳关任上……我剩下的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你也没办法安慰我……当年你骗我嫁给你的时候,说过我难过的时候,你会安慰我的……现在看来,你是骗我的……”
“……”
“昭儿去了没多久,我二弟也没了……死在了行军途中……他以前最喜欢跟你切磋武艺,每次都打不赢你……但是他比你幸运,好歹留下了一身尸骨给我和娘……”
“……”
“我二弟没了没多久,娘也跟着去了……娘看着爹没了,看着两个儿子没了,心早就跟着去了……我劝了,没劝住……”
“……”
“娘没了没多久,我那些外甥,也一个个没了……最先走的是惟正……然后是惟昌……再是惟信……小时候他们见你,都想跟着你学枪法,你也答应了,可惜你没好好教他们……”
“……”
“你不知道,当时我知道他们走了以后,心里真的不好受,大病了好一场……后来文广大了,朝廷要荫补一个官……我不想让他去……他是你老杨家最后一个男丁了……他要是没了,你老杨家也就没了……”
“……”
“可官家旨意送到以后,我看着孩子眼里有光,实在不忍心拒绝……”
“……”
“我答应了,但我私底下去见了先帝,跟他说,让他给文广安排一个闲职,让他在汴京城待着,为你老杨家传宗接代……”
“……”
“这孩子就是因为如此,在汴京城熬了好些年都没上战场,他还以为是朝廷看不出他厉害呢……”
“……”
“惟忠,你最喜欢的那个小家伙,前两年去了……死的时候尸骸坐镇在边陲,糊弄了辽人好久……有几分你的样子……”
“……”
“惟忠没了,我去看的时候,差点被人从娘家赶出来了……你要是在的话,肯定不会看着我受委屈……”
“……”
杨家老太君就这么一寸一寸的摸索着杨老将军的棺椁,细细的讲述着杨老将军不在的这四十八年里,所发生的一切。
周遭的人,无一不泪流满面。
杨家老太君,说到了最后,脸上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用再撑起这个家了……
你娶我的时候说过,生同寝,死同穴。
你大概是忘了,一个人躺了四十八年。
我却还记得,至今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此处,杨家老太君缓缓的趴在了棺椁上,小声的说道:“重贵啊,下辈子你一定要好好撑起家,别再扔给我了,太难熬了……”
说完这话,杨家老太君缓缓闭上了眼,嘴角带着笑意,眼角却有泪水渗出。
“祖……祖母?”
杨文广红着眼,颤声呼唤了一句。
杨家老太君一动不动,唯有身上的绿色罗裙,在风中不断的摇曳。
“祖母?!”
杨文广再次呼喊了一声。
杨家老太君依旧没有动静。
杨文广胆怯的伸出手,手指哆哆嗦嗦的探向了杨家老太君的鼻息。
“祖母!”
杨家老太君去了。
带着笑,含着泪,去了。
杨文广瞬间泪流满面。
寇天赐和杨怀玉二人,小脸变得煞白。
杨文广哽咽着道:“祖父、祖母,孙儿送你们回家……”
说完这话,杨文广抬着棺椁,流着泪,一步一步的往汴京城走去。
杨家老太君去了,消息如同一阵风,吹遍了汴京城。
汴京城许多人在知道了此事以后,都眼含热泪。
皇宫内。
赵祯站在城头上,一直注视着城外,杨家老太君去了没多久,他就收到了消息。
“折杨两家满门忠烈,世人皆知……世人皆道折杨两家出英豪……却没人知道,您在是最值得被称颂的人……”
赵祯缓缓闭上了有些泛红的双眼,低声道:“方敬,拟旨,德贞……”
跟随在赵祯身边的宦官方敬,惊恐的瞪大眼。
“官家,此事不合规矩,不合礼法……”
赵祯口中的‘德贞’二字,明显是谥号。
更关键的是,这‘德贞’二字,是相当高规格的谥号。
杨家老太君,既不是皇后和不是太后。
可没资格获得谥号。
赵祯缓缓睁开眼,平静的道:“不合规矩,那朕就改规矩,不合礼法,那朕就改礼法。我大宋有奇女子,那就该别开一面。
男子能获得谥号,女子也应该能。”
方敬听到这话,立马垂下了头,没敢在多言。
赵祯继续道:“下去告诉吕夷简三个人,让他们叮嘱下面那些人,管好自己的嘴,朕不想杀人。
再派人去工部一趟,着工部的人在巩县筑墓。”
方敬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
赵祯思量了一下,又道:“下旨擢升杨文广为枢密院知院,补杨怀玉为御直。”
“喏……”
方敬答应了一声,下去立马找人草拟圣旨。
圣旨草拟好了以后,方敬拿给了赵祯过目,加盖玉玺,然后送到了杨府。
此事满朝文武很快就知晓了。
但是有赵祯的警告在,满朝文武没人敢出声说半句不是。
如今的赵祯在汴京城,一言独断。
在汴京城内所有人满怀悲伤的时候,有一个觉得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脸色煞白,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回到了府上。
“哥哥?”
最先发现他的,是他的妹妹寇卉。
寇卉见到了寇天赐出现在府门口,一脸惊喜的铺了上去。
只是刚冲到了寇天赐眼前,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
寇卉见寇天赐脸色惨白,如同行尸走肉,吓了一跳。
“我……我去找娘……”
寇卉一边招呼着府上的管事和大夫看着寇天赐,一边疯狂的奔向了后院。
寇天赐似乎听到到周遭的一切,他恍恍惚惚的走到了自己住的院子,又恍恍惚惚的进了房门,关上了房门。
在寇天赐进入到房内不久,向嫣就领着一大帮子人,呼啦啦的出现在了寇天赐的房门外。
“大夫?”
向嫣到了寇天赐房门外以后,没有呼喊别人,直接呼喊了大夫。
府上的大夫赶忙出现在了向嫣面前。
向嫣快速的问道:“赐儿是否有碍?”
大夫赶忙道:“夫人,我已经观察过了小少爷的气色,小少爷身子骨无碍。”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
其中的佼佼者,仅凭一眼,就能决断一个人是否患病。
以寇府的权势和财力,府上的大夫自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向嫣听到了寇天赐身子骨无碍,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道:“那赐儿这是怎么了?”
大夫沉声道:“小少爷身子骨虽然无碍,只是这心上,怕是出了大问题。”
向嫣一愣,紧张的问道:“什么问题?”
大夫直言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恐怕只有小少爷自己知道。”
顿了顿,大夫又道:“心病只有心药才能医治,寻常的药食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向嫣听到此话,顿时急了,“那可如何是好……”
寇卉在一旁紧张的道:“娘,要不先进去看看哥哥。”
不等向嫣开口,大夫率先道:“最好不要,小少爷现在应该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现在进去,对他的病情不利。”
第0890章 一诏出,天下惊!(今晚一更,明天补……)
“小少爷到底是怎么了?”
“……”
仆人们在听到了大夫的话以后,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向嫣听到了大夫的话,赶忙道:“那就不去打扰他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都散了,都散了……”
管家在听到了向嫣的话以后,赶忙驱散了围观的仆人们。
向嫣却守在了寇天赐房门口没有离开。
寇卉见向嫣神色不好,心情也跟着不好了起来,她抱着向嫣的胳膊,一脸担忧的道:“娘,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向嫣摸了摸寇卉的脑袋,低声道:“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寇卉歪着脑袋,疑问道:“杨家老太君的事情吗?”
向嫣愣了一下,她原想着瞒着寇卉的,可寇卉明显已经猜了出来。
向嫣便不再隐瞒,“你哥哥和杨家哥哥,用了诸多手段,逃出了汴京城,去了北地,想迎回杨老将军的骸骨,完成杨家老太君的心愿。
只是他没想到,杨老将军骸骨回归汴京城之日,就是杨家老太君身死之时。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害死了杨家老太君。”
寇卉脸色难看的问道:“那是哥哥害死的杨家老太君的吗?”
向嫣叹了一口气道:“此次主持杨老将军骸骨回归汴京城的是你杨家伯伯。而非你哥哥和杨家哥哥。所以此事跟你哥哥无关。”
寇卉缓缓皱起了眉头,“那是杨伯伯害死了杨家老太君?”
向嫣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寇卉有些迷糊,“那到底是什么?”
向嫣低声道:“你杨伯伯做的也没错。”
寇卉更迷糊了,“那杨家老太君没了,是谁的错?”
向嫣低下头,看着寇卉,认真的道:“谁都没有错。有些道理现在告诉你,你未必听得懂。
等你什么时候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寇卉挠了挠头,不解的盯着向嫣。
向嫣唏嘘的道:“眼看着亲人一个个从身边离去,那一颗心早就碎了。她多活一刻,就多一份煎熬。
那滋味,恐怕比天下任何一种刑罚都让人难受,比下地狱都让人痛苦。
她若是五内俱焚,那就是孽,大宋所有人造的孽。”
向嫣的话对寇卉而言,有些深奥,她听不懂。
所以她只能挠头。
向嫣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哥哥够聪明,同龄人中能比得上他的没几个。可惜学问不够,懂的道理也不够多。
所以遇到的事情以后,就容易如此。
咱们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多想想。
想不通的话,就只能找你杨伯伯过来开导他。”
寇卉沉吟着问道:“若是爹在的话,他会怎么做?”
向嫣略微愣了一下,迟疑道:“大概会将你哥哥扔出府去,让他玩去,别想太多。”
寇卉愕然的道:“那娘您为何不这么做?”
向嫣叹气道:“娘是个女人,没办法让你哥哥安心。你爹不同,天塌下来了,他顶得住,娘却顶不住。”
“……”
一大一小在寇天赐房门外说这话,寇天赐躲在房内,蹲在墙角,像是一个失了魂魄。
寇天赐的魂魄迟早能找回来。
但是杨家老太君的魂魄,此刻恐怕已经跟杨老将军携手去了黄泉。
杨家老太君的丧事,杨文广没想过大操大办。
但到杨府内吊唁的人很多,场面就变得大了起来。
杨府所在的几条街道,全部都挂上了白绫。
除了杨府的白绫是自己挂的外,剩下的都是百姓们自发的挂上去的。
杨家老太君的遭遇,大宋几乎人人皆知。
他们都在为杨家老太君故去感到哀伤。
杨家老太君故去的消息,一夜吹遍了大宋。
许多百姓家中当家的老太君,都吩咐家里的仆人在门口挂了一盏白灯笼。
千千万万的白色的灯笼,犹如一场雪,覆盖了大宋。
寇季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那一日。
大雪漫天。
寇季正站在山头上赏雪,陈琳嘎吱嘎吱的踩着雪,走到了寇季身边,一脸哀伤的道:“寇季……老太君去了……”
“哎……”
寇季身躯一颤,长叹了一口气。
杨家老太君的音容笑貌,皆浮现在了寇季眼前。
寇季收回了欣赏大雪的目光,落在了陈琳身上,哀声道:“我记得她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笑起来的时候很和善。
不论对谁家小辈,都是笑脸相迎。
每次她笑起来,总是让人忍不住去亲近她。
感觉她就是自己的亲奶奶。
她明明是我大宋笑起来最好看的人,但却是我大宋最苦的一个人。”
陈琳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重重的点了点头。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陈琳啊,大宋若是再出现这么一位老人,我们都该被活埋。”
陈琳红着眼,抿着嘴,没有言语。
寇季继续道:“陈琳啊,我不高兴。”
陈琳盯着寇季,问道:“你想做什么?”
寇季沉吟着道:“没有见到老太君最后一面,实属遗憾。若是再不吊唁她,我恐怕会抱憾终生。”
陈琳愕然的瞪起眼,“你要……回去?!”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我丢下几十万大军,我回去?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那你……”
“你去给我弄一个灵堂出来,让我们吊唁一番。”
“荒郊野地的,咱家上哪儿……”
“你就说办得到办不到吧?”
“办!”
陈琳咬着牙,答应了寇季的要求,匆匆下了山头,去找白绫等物。
寇季一个人站在山头上,吹着风、伴着雪,低声嘟囔,“其实我想掘了萧燕燕、耶律休哥几个人的墓,报复一把。
但仔细想了想,人家没错。
人家是为了守他们的大辽国。
真正有错的是赵光义和王侁。
赵光义的陵墓我是没办法掘。
王侁的墓穴前些年被黄河给淹了,尸骨都给吹没影了。
我也掘不了。”
说到此处。
寇季自嘲的一笑,“说起来还真怪,罪魁祸首赵光义和王侁没担恶名,反倒是让潘美背了上千年的黑锅。”
寇季的自语,随风吹散,消失在了天地间。
寇季在山头上站了许久,大雪在寇季身上落了一层。
寇季抖了抖身上的雪,迈步下了山头。
在山腰处,有一排窑洞,足有数十个。
军中有身份的人,都开辟了一个窑洞住了下来。
寇季回到了窑洞以后,派人召来了军中最有学问的种世衡。
两个人在窑洞里折腾了大半日,写出了一片悼文。
在陈琳弄好了灵堂以后,寇季带着军中有心吊唁杨家老太君的人,一起吊唁了杨家老太君,诵读焚烧了悼文。
因为杨家老太君的缘故,整个一冬,大宋都处在哀伤当中。
直到杨柳吐息、春风拂岸的时候,大宋才多了一些生机。
只是伴随着生机出现的,不是一个个新生儿。
而是一个个老人离世。
最先传来噩耗的是文昌学馆。
文彦博的业师史炤,在柳芽儿刚刚吐出了点点新绿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自己的居所。
此后,文昌学馆内有三位老夫子离世。
汴京城内有七个辞仕的老臣离世。
就在情况稍微好转一些的时候。
曹玮病倒在了榻上,再也没起来。
赵祯知道此事以后,立马带着人赶往了曹府探望。
进入到了曹玮的居所,看到的是一个瘦的只剩下了一身骨头的老人。
“曹爱卿?!”
看着床榻上瘦的皮包骨头,出气比进气多的曹玮,赵祯惊呼了一声。
曹玮的嫡长子曹旭伺候在床前,一边抹着泪,一边努力的听着曹玮无声的说这话。
曹玮嘴唇一张一张的,吐漏不出一点儿声音。
只能通过唇形,辨别曹玮要说的话。
曹旭努力的盯着曹玮说完了话,含着泪对赵祯道:“启禀官家,家父说,他已经不能起床,没办法向您全礼,请您勿怪……”
赵祯急忙走到了曹玮床榻前,摇着头道:“朕不怪……朕不怪……”
曹玮再次张口。
曹旭急忙观看。
曹玮说了很多话,曹旭看了许久。
待到曹玮闭口以后,曹旭才哽咽着开口,“官家,家父说,寿王聪慧,应择良师教导,以后方能担当大任。
枢密使寇季,精通百艺,学问高深,可为寿王业师。
家父还说,官家正值壮年,不该过早立太子,太子之位,当缓一些年在立。”
赵祯听完了曹旭的复述,点了点头,对曹玮道:“朕明白了……朕答应过你,只要你帮朕拿下了燕云十六州,朕就封寿王为太子,若是你拿不回燕云十六州,朕就让寿王去寇季身边做一个长随。
只是没想到,你帮朕拿下了燕云十六州,却没要奖励,反而要了惩罚。
此事朕可以答应。”
曹玮听到此话,眨了眨眼,无声了说了几个字。
曹旭赶忙复述,“家父说,谢主隆恩。”
赵祯摇头道:“你也是为了朕的子嗣着想,朕该谢你才是。民间常言,外甥亲舅。朕却觉得,舅也亲外甥。
朕之前说过,让你做一个活着的异姓王。
原想着等寇季等人班师回朝以后,一并封赏。
可朕瞧着你,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曹玮闻言,嘴唇快速启合。
曹旭立马复述,“家父说,封王只事,他并不奢求。官家也没必要为他破例,为后人留下祸端。”
赵祯坦言道:“曹爱卿不必担忧,朕自有考量。只是这活着的异姓王,怕是不好做。”
说到此处,赵祯摆了摆手,让房大部分人下去。
只剩下了他、曹玮、曹旭三人。
赵祯盯着床榻上的曹玮,沉声道:“为我大宋立下盖世功勋的人,不只有你,还有其他人。朕若是不赏,恐怕难以服众。
朕若是赏,非异姓王,不得彰显隆恩。
只是异姓王,放在我大宋腹地,对我大宋有益无害。
所以朕就想将你们分封出去。
让你们帮朕守着四野的边陲。”
曹玮闻言,惊愕的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盯着赵祯。
曹旭更是惊的张大了嘴。
赵祯继续道:“爱卿也不必如此吃惊。我大宋在拿下了辽地和青塘以后,疆域会远超从前。
比强汉盛唐,只大不小。
地方大了,就不好管了。
一些偏远的地方,朕根本就鞭长莫及。
与其扶持野王,使其坐大反噬我大宋。
不如将那些地方分封给你们。
有你们镇着边陲,驯化那些蛮夷,朕放心。
也许百十年后,你们坐镇的地方,就会变成一个说汉化、着汉衣的汉土。
到那个时候,我大宋随不治百地,但百地皆以我大宋为宗。
到那个时候,天下之大,也只有我宋人说了算。”
曹玮盯着赵祯看了许久,迟疑了许久,嘴唇轻启,吐出了一句话。
曹旭一脸惊恐,磕磕巴巴的复述,“家父……家父……”
曹旭一连说了两个‘家父’,愣是没将曹玮说的话复述出来。
赵祯瞥了曹旭一眼,道:“放心大胆的说,朕不会怪罪。”
曹旭迟疑再三,吞吞吐吐的道:“家父说……官家就不怕十几路反王进京?”
“哈哈哈……”
赵祯听到此话,放声笑了,“辽国、青塘、黑汗,三大势力联手攻打我大宋,朕都没怕,还怕什么反王?
再者说,朕不分封你们,留着你们在汴京城,扔下了边地给那些蛮夷。
百十年后,难道就没有数十蛮夷攻宋?”
说到此处,赵祯收起了小脸,正色道:“从秦到我大宋,历朝历代,都在跟蛮夷作战。蛮夷不仅没有彻底消失,反而越来越强,越坐越大。
朕不想再给那些蛮夷半点机会。
更不愿意看到蛮夷踏足我中原。
所以,十几路反王朕不怕。
朕怕的是数十路蛮夷。
反王入京,不会屠戮我中原百姓。
可蛮夷入京,我中原会赤地千里。
我中原百姓,就算是死,也要成为刀下亡魂,而不是别人腹中的食物。
所以朕分封你们,反而要比将边地留给那些蛮夷强。
其中的种种,朕都再三考量过。
将边地分封给你们,好处远远大于留给蛮夷。”
曹玮一脸震撼,曹旭觉得自己在做梦。
“官……官家心胸……宽广如穹……”
这话是曹玮自己说的,不是曹旭复述的。
声音很小,小的几乎听不见。
赵祯闻言,爽朗的大笑了起来。
笑过以后,赵祯继续道:“你也别急着夸朕,朕分封你们,你们的族人,你们的浮财,都可以带走。
但是你们手里的良田、宅院、商铺,必须留给朕。
朕以为,朕给你们一片封地,拿你们一些家财,毫不过分。”
曹旭听赵祯要无偿拿走曹家的所有良田、宅院、商铺,脸上流露出了肉疼的神色。
曹玮却毫不犹豫的张口。
曹旭仔细瞧了一会儿,艰难的道:“家父说,不过分,官家应该连浮财一起留下。毕竟,再大的家业也比不过一片封地。”
赵祯摇头道:“朕封给你们的地方,几乎都是穷乡僻壤。朕是让你们去镇边陲的,不是让你们去发配的。
所以钱财朕不会动。
朕还允许你们离去之前,带一批罪囚过去。”
曹玮立刻张嘴。
曹旭立马复述,“谢主隆恩……”
赵祯点了点头,“朕便走了,明日册封你的诏书会送到你府上。同行的还有内侍省和户部的人。
他们会清点你曹家的田产、宅院、商铺。”
曹玮缓缓开口,神色凝重。
曹旭复述道:“家父说,生而为人,臣羡慕您和寇季的友情,可身为人臣,臣得劝解您,防着寇季。
臣知道寇季对官家忠心耿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寇季手里握着的力量太恐怖了,足以翻天覆地。”
赵祯朗声道:“朕明白,回头朕会改任四哥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待到宝庆和天赐完婚以后,朕会将给四哥的赏赐,赏赐到天赐头上,让天赐离开汴京城,去边陲做一个闲散王爵。
到时候朕会让寇天赐将四哥所以的旧部带走。
四哥到时候在朝堂上,就只是一个文臣。”
曹玮听到此话,脸上的凝重的神色缓缓消散。
他再次开口。
曹旭赶忙复述,“家父说,狄青可信。”
赵祯点点头,没有在说话,迈步离开了曹玮的卧房。
曹玮在赵祯离开以后,立马吩咐曹旭将曹家的人叫到了自己卧房,开始吩咐举族迁移的事情。
对于赵祯要拿走曹家的所有田产、宅院、商铺,曹玮没有半点反感。
甚至还觉得赵祯拿的少了。
曹家其他人或许会有想法。
但是曹玮绝对不会有半点想法。
因为曹玮心里清楚,赵祯毫不忌讳的开口跟你要,那就是看得起你,给你面子,让你活命。
他要是不开口,还要你的东西。
那你们全家都得准备好棺材板。
再说了,赵祯要给他们一块封地,能配得上王爵的封地,必然不会小。
一块不算小的封地,换取一些田产、宅院、商铺,是他们赚了。
所以没理由再计较其他的。
人心得知足,不知足很容易没命。
什么都想吞进肚子的人,只有两种下场。
要么至高无上,要么身死道消。
而至高无上的人只有一个。
身死道消的人难以计数。
赵祯离了曹府,回到了宫里以后,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诏书拿了出来,然后派人大张旗鼓的送到了曹府。
诏曰:曹玮功高,非重赏,难以彰显隆恩,封曹玮为南海郡王,封地为流求岛,以及澎湖诸岛。
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用镇南海。
除此以外,诏书上还有一些约束曹氏子弟的条例,以及曹氏要遵循的规矩。
诏书的内容瞬间传便了汴京城。
汴京城瞬间沸腾了起来。
百官们瞬间涌进了皇宫。
刚坐满月子的曹皇后,也急匆匆的赶到了资事堂去见赵祯。
曹皇后冲进了资事堂,匆忙的施了一礼,对赵祯道:“官家这是何意,为何要将我曹氏一门,发配到流求去?”
赵祯早就料到了封王诏书一处,天下俱惊,必然有人会来找他,所以表现的十分淡然。
赵祯坐在御座上,平静的翻阅着奏折,淡淡的道:“发配?你在指责朕?”
曹皇后咬着牙,垂下了头,沉声道:“臣妾不敢。”
赵祯仰起头,放下了奏疏,“那你就是来找朕兴师问罪的?”
曹皇后头压的更低,“臣妾不敢。”
赵祯叹了一口气,“若是旁人如此对朕,朕早就让人将他推出去斩首了。你是朕妻,心里惦念着娘家,朕能理解。
朕身为人夫,理应为你解惑。
朕就给你说两句。
你以后就别再拿此事问朕了。”
曹皇后垂着头,沉默不语,静等赵祯下文。
赵祯幽幽的道:“我大宋如今站起来了,变强了,前所未有的强。功臣自然也就多了,而且一个个功劳还十分大。
其中有四五人就称得上是功高盖主。
朕没办法鸟尽弓藏,也不敢鸟尽弓藏。
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为了祖宗的基业,朕只能如此。”
曹皇后猛然仰起头,直直的盯着赵祯。
赵祯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沉声说道:“就拿朕的四哥说,你觉得朕斩得了他吗?”
不等曹皇后开口,赵祯就摇头道:“朕斩不了。一来,朕不舍;二来,斩了他,朕的江山恐怕会陷入一片混乱。
寇公必然会一头撞死在朕的金殿上,临死之前必然会咒骂朕是昏君。
朕昏君之名,一夜之间会传遍天下。
天下间受四哥恩惠的人,必然会举旗造反。
天下之间受四哥恩惠的人何其多?
不说满朝文武,就是民间百姓,只要弄了新的农具的,都受惠于四哥。
他们要是知道朕这个昏君斩了四哥,必然会揭竿而起,为四哥讨一个公道。
纵然朕费尽心机将此事压下去。
朕还要杀很多人。
先得杀寇氏一门。
然后得杀对天赐儿情根深种的宝庆。
还得杀曹玮、种世衡、朱能等一种兔死狐悲的人。
还得杀四哥的那些门生。
这一口气杀下去,我大宋恐怕又得回到从前。
朕最后也会陷入疯狂,自我灭亡。
所以鸟尽弓藏不可取。
朕想要让大宋免受诸多功高盖主的功臣的祸祸,就只有封王一条路走。”
……
……
(ps:晚上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所以更新晚了,抱歉。今晚只能一更了,欠一更明天补。)
第0891章 将军走好!
“可流求……”
曹皇后在听了赵祯的解释以后,脸色缓和了三分。
江山最终还是要落在她儿子手里的,赵祯将江山治理的越安全,她儿子继位就越安全。
可对于赵祯分封曹家的地方,曹皇后仍旧有些异议。
流求距离汴京城十分遥远,中间不仅隔着山水,还隔着一片海。
在大宋大部分人眼中,流求是一个不毛之地。
大宋的百姓几乎不会去流求,仅有一些沿海地区的百姓移居到了澎湖等诸岛,流求岛上几乎没有多少人。
曹家举族搬去流求,那就是发配。
此外曹皇后还有一些其他的顾虑。
曹家举族迁移到了流求岛的话,可就没有办法再帮赵润了,赵润将失去一大助力。
赵祯听到了曹皇后的话,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流求怎么了?流求也是我大宋的疆土。你出去问问,看看谁敢说流求不是我大宋的疆土,朕保证他活不到明天。”
曹皇后听到此话,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赵祯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朕在发配曹家,可曹玮却不这么认为。朕在封他为南海郡王的时候,曾经上门跟他商量过,他也满口答应了。
所以流求,是他答应要的,而非朕强塞给他的。
还有,他被封为活着的异姓王,本就不被满朝文武所容。
朕将他放在流求,弹劾他的声音才会小一些。
朕若是将他封在汴京城,你觉得他敢要吗?
满朝文武又容得下他吗?”
曹皇后听到了此处,略微咬了一下牙,她已经听出了赵祯声音中带着一些怒意,她也知道了赵祯心意已决,此事不可逆转。
她知道她再开口的话,可能会触怒赵祯,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了,“纵使官家要让我曹氏举族迁移,也得留下我四伯在汴京城吧?
我四伯如今危在旦夕,根本没办法去流求,很有可能会死在路上。
妾身身为人侄,怎能看他死在路上。”
赵祯脸色微微一冷,“他也可以将王位传给他的儿子曹旭,让曹旭带着曹氏族人离开,他一个人留在汴京城。
朕并没有强逼着他去死,朕也不会擅伤功臣。
具体如何,取决在于他,而非朕。”
曹皇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赵祯心中叹了一口气,道:“朕倒是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曹玮求朕,给润儿请了个先生。
润儿的先生如今就在辽地,你回头帮润儿收拾收拾东西,送他过去。”
曹皇后一愣,愕然道:“辽地?”
赵祯盯着她,没有言语。
曹皇后迟疑着道:“寇季?”
赵祯依旧盯着她没有言语。
曹皇后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如今辽地内能给赵润做先生的,似乎只有寇季。
曹皇后原以为,曹家的人离开了,赵润就失去了一大助力,却没料到曹玮居然将一些都安排妥当了。
居然给赵润找了一个厉害的先生。
“臣妾想带着润儿去看看四伯……”
曹皇后在知道了一切以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躬身奏请。
赵祯摆了摆手,任由她离开。
在曹皇后离开以后,赵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若非曹皇后和赵润二人当初逼出了曹玮,让曹玮赶往了燕云十六州,奠定了燕云十六州的胜局。
恐怕赵祯不会如此和颜悦色的跟曹皇后讲那么多。
曹皇后走了没多久以后。
吕夷简三个人急匆匆的进入到了资事堂。
进了堂内,施礼过后。
吕夷简赶忙开口问道:“臣听说,官家给曹玮封王了?”
赵祯淡淡的瞥了吕夷简一眼,“圣旨都传下去了,汴京城里也传遍了,还用听说吗?”
吕夷简一脸尴尬。
王曾轻咳了一声道:“官家给曹玮封王也就罢了。给曹玮裂土封疆,是不是有些不妥。官家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养虎?”
赵祯质问道:“你觉得以我大宋如今的国力,曹家这只虎出去以后,需要多久,才能拥有跟我大宋抗衡的实力?”
王曾一脸愕然。
赵祯继续道:“我大宋如今有禁军六十六万,地方兵马不计其数。等我大宋彻底拿回了辽地,还会再添两支禁军,到时候我大宋的禁军数量就是七十六万。
陈尧咨如今在图谋青塘,相信青塘不久以后也会成为我大宋的兵马。
到那个时候,我大宋说不定还得再立一支禁军去坐镇青塘。
我大宋禁军数量必然会突破八十万。
你们觉得曹家多久才能积攒出八十万兵力,跟朕作对?”
吕夷简和王曾没有言语。
张知白迟疑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公道话,“仅凭流求的话,永远也不可能。”
流求岛上的百姓,恐怕连一万人也没有。
曹家族人迁移时候,撑死就带过去一万人。
想要积攒出足以抗衡大宋八十万禁军的兵力,几乎没有可能。
就算曹家的人奋发图强,不断的在海外吞并其他岛屿壮大自己的话,也得花费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勉强有一些规模。
毕竟,海洋不比陆地。
海洋上岛屿跟岛屿之间隔着海,打一场仗,需要跨海作战,耗费的时间非常长,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不像是陆地,只要粮草充足,兵马能随时随地的打过去。
甚至在粮草不充足的情况下,也能快速的打过去。
根本不需要做太多的准备。
所以在海上扩张,远比在陆地上要困难。
所以曹家迁移到了流求以后,想要跟朝廷叫板,没个几十年、上百年,根本不可能。
赵祯敲了敲面前的龙案,道:“既然如此,朕为什么要怕养虎为患?曹家即便是要要成为虎,也得三四代人以后才行。
朕要是不封曹家,就没办法封其他人。
没办法封其他人,这虎就会盘踞到我们眼皮子底下。
什么时候发作,发作起来对我大宋有多大的影响,谁也不知道。”
赵祯沉声将自己分封诸王的想法,跟吕夷简三人讲述了一番,着重强调了里面的利害关系。
吕夷简三人听完了以后,陷入到了沉默。
赵祯若是不分封诸王的话,那些功高盖主的武臣居住在汴京城里,汴京城很多人会日日夜夜心惊胆颤。
若是想一劳永逸,唯有将他们全部诛杀。
可问题是杀不得。
只要一开刀,大宋铁定会乱。
所以分封诸王是唯一的办法。
只是,分封诸王对大宋的影响太大了。
大到此事传出去以后,大宋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会关注此事。
人心各异,难保不会有人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
虽说有想法的人不一定行动。
但种子埋下去了,总有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
此事对大宋以后有很大的祸患。
赵祯看出了吕夷简三人心里有想法,但是他没有再开口。
只要吕夷简三人不阻止他封王就行了,剩下的他并不在乎。
吕夷简三人在资事堂内待了没多久,满朝文武已经入宫,纷纷奏请求见赵祯。
赵祯将满朝文武甩给了吕夷简三人,自己躲在后宫里躲清闲。
宰相嘛。
就是给他解决麻烦的,要是解决不了麻烦,那还算什么宰相。
吕夷简三人对上了满朝文武,也不好应付。
只能跟满朝文武不断的扯皮。
封王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满朝文武的闹腾停止下来。
曹皇后带着寿王赵润拜访过了曹府以后,曹玮做主,将南海郡王的爵位传给了其弟曹玘。
曹玮只留下了一个老仆陪着自己,曹府其他人,曹玮让曹玘带着离开了汴京城。
在曹府的人离开之前,跟户部和内侍省的人做了交割。
曹府的田产、宅院、商铺,一同交给了朝廷。
曹府作为大宋第一勋贵,家产庞大的难以想象。
户部和内侍省的人再清点了曹府的家产以后,将具体的数字呈报到了朝堂上以后,满朝文武无不震惊。
价值大几百万贯的宅院三处,价值百万贯的别院十三处。
商铺加起来足足有两百多间,田产有三十九万七千八百多亩。
这还只是汴京城曹家,真定府曹家祖地,曹家的家业更庞大。
朝廷已经派遣了官员前去清点,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报一个具体的数字给朝廷。
满朝文武在经过了短暂的震惊以后,就对曹家的那些家产生出了想法。
可惜,赵祯只是将商铺交给了户部处置,并且派遣了清正的张知白从旁监督。
有张知白在一边顶上,其他人根本就没办法趁机占便宜。
满朝文武最惦记的宅院、别院、田产,被赵祯收入到了内侍省。
满朝文武为此还奏请赵祯,扬言那些家产应该归朝廷。
赵祯的回答也简单,他要用那些宅院、别院、田产赏赐功臣。
国库若是愿意承担随后对功臣们赏赐所需的一切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将那些宅院、别院、田产归入朝廷。
吕夷简和王曾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否决了此事。
开玩笑。
曹府的家产虽然惊人,可朝廷随后要封赏的功臣们数量更惊人。
曹府的那些家产用来赏赐功臣的话,根本不够。
朝廷若是答应了赵祯的要求,回头得狠狠的出一笔血。
就在汴京城里的所有人为封王的事情热议的时候,就在汴京城内所有的人目光落在曹府的家产上的时候。
曹玮被赵润、寇天赐、杨怀玉等人抬着,上了文昌学馆。
经过了杨文广的开导,寇天赐和杨怀玉的心结解开了,只是人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做事也比以前稳妥了一些。
曹皇后将赵润发配到了曹玮身边,让他伺候曹玮。
赵润一个人挪不动曹玮,就只能求助寇天赐和杨怀玉。
曹玮上了文昌学馆以后,换上了一身儒装,通过赵润的口,给文昌学馆内的武科的学子们讲了最后一堂课。
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寇准等一众文昌学馆的先生都聚集在曹玮屋舍内。
赵润、寇天赐、杨怀玉等一众小辈也在。
曹玮笑呵呵的躺在摇椅上,嘴巴一张一张的。
曹府的老仆在一旁轻声复述,“将军说,他怕是要死在文昌学馆了。到时候恐怕要让文昌学馆这个圣人庇佑的地方沾染上一些哀伤的气息和武夫的气息。
希望寇山长不要怪罪。”
寇准一脸哀伤的道:“老夫虽然看武臣们不顺眼,可那是在朝堂上。如今你我已经辞仕,私交还不错,老夫岂会怪罪你。
再说了,你是我文昌学馆的先生,长眠此处,庇佑着文昌学馆所有学子,那是应该的。”
曹玮咧嘴笑了,嘴唇轻启,又说了几个字。
曹府老仆脸色一变,刚要复述,就听寇准叹息了一声,道:“老夫知道了。”
曹府老仆没有再多言。
曹玮也没有再多言,反而将目光落在了赵润身上。
赵润感受到了曹玮的目光,走到了曹玮近前。
曹玮示意曹府老仆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赵润,叮嘱了赵润一句。
曹府老仆复述。
“将军让您将这封信交给您的先生,不然他不一定会收您。”
赵润早就通过曹皇后之口,得知了自己要拜师寇季,所以听到了曹玮的叮嘱以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曹玮笑着,嘴唇轻启,发出了声,“如今的大宋真好……我真有些舍不得……”
话音落地,曹玮笑着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过。
曹府老仆眼圈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将军去了……”
赵润傻傻的站在原地。
寇准痛苦的闭上了双眼,长叹了一声,躬身一礼道:“将军走好……”
“将军走好……”
“将军走好……”
“……”
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赵祯带着曹皇后匆匆赶到了文昌学馆。
赵祯赶到了文昌学馆以后,看着曹玮含笑而终,眼圈也红了。
赵祯吩咐人给曹玮在文昌学馆设下了灵堂。
同时下旨,将曹玮离世的消息昭告天下,要求举国同哀。
同时,赵祯也给曹玮定下了谥号。
武穆!
武臣可以获得的最高谥号。
此外,赵祯还下旨让工部的人在巩县筑墓,赐葬巩县。
为什么说是赐葬巩县呢?
因为那是钦天监为赵祯选定的陵墓所在的地方。
虽说大宋改制以后,帝王陵墓生前不再修筑,但是帝王陵墓的选址却会提前定下。
为的就是避免帝王陵墓用地和百姓用地产生冲突。
大宋皇室的皇帝,对百姓一直很好,不论是真心也罢,作秀也罢,总之在跟百姓起冲突的时候,皇帝都是选择让着百姓。
也正是因为如此,帝王陵墓的选址要提早定下。
免得帝王在筑陵的时候,百姓们在当地修筑了屋舍,跟百姓们起冲突。
曹玮的墓穴很快就修筑完了,下葬的那一日,赵祯亲自送葬。
那唯有在皇帝、太后、皇后、太子等人离世的时候才会被敲响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咚……咚……”
一声声沉闷的钟声,厚重宏大,传的极远。
似乎在为将军送行,让将军走好。
也似乎在告诉远方的人,有一位将军走了。
“你有没有听到钟声?”
辽国上京城外的山头上。
寇季恍恍惚惚听到了一阵阵钟声,忍不住侧头询问身旁的种世衡。
种世衡狐疑的在寇季身上打量了一二,然后做了一个侧耳聆听的姿势。
“什么钟声,什么也没有啊?”
种世衡仔细聆听了一番,什么也没有听到,忍不住对寇季道。
寇季皱了皱眉头,“可我明明听到了有钟声?”
种世衡撇撇嘴道:“大概是幻觉吧。”
寇季皱眉不语。
种世衡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寇季谈,见寇季为那虚无缥缈的钟声计较,忍不住道:“也许是苍天知道我们马上要覆灭辽国了,所以奏响了覆灭辽国的丧钟。”
寇季吐了一口气,道:“大概吧……”
种世衡见寇季认可了自己的说法,赶忙道:“官家为曹玮封王了。”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我知道……官家此举有些不太妥当。”
种世衡有些兴奋的道:“有封地!”
寇季盯着种世衡道:“那又如何?”
种世衡急忙问道:“你觉得我有没有机会?”
别人或许会对赵祯封王分封地的事情有异议,比如不满意赵祯将他们这些功臣扔到穷乡僻壤去受苦。
但是种世衡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赵祯的做法跟他最终的目的不谋而合。
当初他在穷乡僻壤建立清涧城,就是奔着当镇藩去的。
只是他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就被赵祯和寇季联手给收拾了。
如今赵祯主动让武臣去当镇藩,还是那种权力及大的藩王。
他自然上心。
寇季见种世衡一脸激动的模样,没好气的道:“你就不怕官家将你扔到沙漠外的燕山府,让你去吃沙子?”
种世衡果断摇头道:“不怕!我就怕官家不肯封我!”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拿不下辽国,你永远也别想有机会。”
种世衡听到此话,有些倨傲的道:“我大宋近七成的精锐聚集在此地,打一个精锐尽失的辽国,若是打不过,那我们也没脸回去见官家,更别提封王了。”
寇季哼了一声道:“想封王,拿下辽国再说吧。”
种世衡振奋的道:“如今冻土已解,雪水已经渗进了土里,道路不再泥泞,我们可以动身了。
高处恭和朱能在得知了官家给曹玮封王以后,心都野了。
他们不好去找你,但是没少往我窑洞里跑。
他们现在就盼着打大胜仗,然后好去找官家要一个王爵。”
王爵对种世衡、高处恭这些老家伙而言,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以前朝廷不封活着的异姓王,所以他们也就不敢惦记。
如今朝廷开了先例。
让他们看到了机会,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别说是他们了,就是狄青等一众年轻的将领,对王爵也是虎视眈眈。
“得,辽国怕是活不到夏天了。”
寇季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一群杀才,领着足以将辽国按在地上疯狂摩擦的兵力,红着眼杀进辽国。
为了争功,为了封王,他们必然以最快的速度横扫辽国剩下的疆土。
一冬过去了,寇季该给军中配备的火器,也配备上了。
如今军中有七成的将士拿到了火器。
战斗力再一次提升。
打辽国会更轻易。
“嘿嘿嘿……你就坐在帐篷里,好好的给我们写请功文书吧。”
种世衡听到了寇季的话,笑着说。
寇季瞪了种世衡一眼,“我若是死谏的话,你觉得官家会不会将封出去的王爵收回去。”
种世衡听到此话,吓了一跳,“别啊!都是自己人,干嘛自相残杀啊。”
寇季不满的道:“谁跟你是自己人?我是你上官!你跟你上官就是这么说话的?”
种世衡闻言,一脸正色的道:“寇枢密言之有理,是下官有错。下官回头就去信给府上的人,让他们将下官近些年所得的钱财,一并送到您府上。
还请您在官家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滚蛋!”
寇季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
种世衡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就在种世衡准备离开了时候,陈琳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山头上。
陈琳脸上布满了细汗,显然是跑了不少路。
寇季和种世衡见此,齐齐皱起了眉头。
对陈琳而言,他如此举动,已经算是失态了。
陈琳可是一个很少失态的人。
他失态了,必然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发生了何事?”
不等陈琳临近。
寇季和种世衡几乎异口同声的发问。
陈琳哀伤的喊了一声,“曹玮去了……”
寇季和种世衡闻言,身躯同时一震。
寇季长叹了一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种世衡长吁短叹道:“还以为他能熬到辽国覆灭的时候,没想到就这么去了……”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道:“传令下去,设灵吊唁,军中上下一起为曹公送行。三日后,兵发上京城,覆灭辽国,让曹公可以在九泉之下安眠。”
“喏!”
种世衡郑重的答应了一声,快速的下去传令。
陈琳在种世衡离开了以后,走到了寇季身边,将一封信放在了寇季手里。
寇季展开了信,仔细翻阅了一遍感叹道:“武穆二字,他当得起。只是……”
第0892章 兵出上京
“只是……儿孙自有爱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
寇季长叹了一口气。
寇季对陈琳摆了摆手,“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吧。你年龄也不小了,若是因为过于劳累,患上了重病,一命呜呼,我又少了一个朋友。”
陈琳跟着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山头。
寇季肚子站在山头上,呢喃自语,“你临终之际将赵润硬塞给我,是想让我照顾着赵润,帮着赵润上位。你也清楚,以赵润的身份,只要做了我的学生,九成九会坐稳储君之位。
可储君不是官家。
他想要做官家,得先活过官家才行。
官家的寿数可不短。”
寇季说完这话,背负着双手下了山头。
山下已经为曹玮设立了灵堂。
寇季下了山以后,率领着军中的将士一起吊唁了一番。
而后吩咐军中的将士一起为曹玮守灵三日。
三日后。
寇季一声令下,数十万兵马如狼似虎,奔向了上京城。
他们出了山头以后,一个个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而去。
寇季知道他们是在争功,但是没有阻止。
也没有急急忙忙的跟在后面,反而带着人慢慢悠悠的在丈量辽国的疆土。
数十万兵马冲出去的当日,上京城告破。
上京城外盘踞的那些新契丹九族的兵马,在看到了大宋数十万雄兵的时候,几乎没有抵抗,快速的往北逃去。
高处恭和刘亨二人,带着兵马追了上去。
种世衡和朱能、狄青等人留在了上京城。
他们也没派遣兵马攻打上京城,只是在上京城的城门口堆了上千门火炮,对着上京城的南门,就是一通猛轰。
上千门火炮,硬生生的上京城一座城门,轰击成了渣渣。
上京城告破。
耶律宗真拒绝了萧延留等人北逃的提议,选择在上京城的皇宫里上吊而亡。
萧延留等人在上京城告破以后,率领着上京城内的军民血战不降。
种世衡下令屠了上京城。
寇季抵达上京城的时候,种世衡等人已经率领着兵马离开了上京城。
站在上京城外,盯着已经沦为了残垣断壁的上京城,寇季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好好了一座城池,糟蹋了。”
陈琳站在寇季身侧,感叹道:“辽国据此城,称霸数十载。如今却沦为了焦土。”
寇季撇撇嘴道:“天下大势便是如此……一家兴,一家衰……”
陈琳郑重的道:“咱家希望我大宋可以一直兴旺下去,可以传千秋万代。”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官家又不在,你说这些拍马屁的话没用。”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咱家又不是为了拍马匹才说这话的。咱家是希望我大宋的百姓永远免受兵灾之苦。”
寇季沉默了一下,道:“你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
陈琳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没有说话。
寇季指了指上京城,“进去瞧瞧。”
二人结伴进了上京城。
上京城内除了辽国皇宫外,其他的地方已经沦为了一片焦土。
值得一提的是,上京城里并没有一具尸骸,只有那满地的血迹提醒着寇季,此处发生过一场大战。
玉门关一役,让种世衡等人认识到了瘟疫的可怕。
所以他们每次战事结束以后,都会快速的打扫战场。
打扫完了战场以后,就会将所有的尸骸集中掩埋或者集中焚毁。
所以寇季在上京城内没有看到一具尸骸。
寇季和陈琳二人在上京城里晃荡了一圈,然后在陈琳的催促下,二人赶到了辽国皇宫。
辽国皇宫的规模,远比汴京城里的大宋皇宫规模大了一倍。
殿堂庙宇、亭台楼阁,一样不缺。
寇季站在辽国皇宫门口,感慨道:“昔日辽皇耶律隆绪邀我到此处一行,我拒绝了。没想到真的涉足此地的时候,竟是这般场面。”
陈琳一遍往皇宫里钻,一遍道:“咱家更在乎耶律宗真的尸骸。那是官家特地交代咱家带回去的。”
寇季摇头一笑,陪着陈琳进入到了辽国皇宫。
在辽国皇宫的大殿上,看到了耶律宗真的棺椁。
寇季没兴趣去观摩耶律宗真的尸骸,陈琳却如同看到了宝贝一样,冲上前去,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耶律宗真的尸骸,然后又催促着他带来的仵作对耶律宗真的尸骸做了一些简单的防腐处理。
耶律宗真的尸骸是要送到汴京城里去给赵祯观看的。
陈琳可不希望耶律宗真的尸骸运到汴京城以后,腐烂发臭。
所以必须做一些防腐处理。
寇季在他们做防腐处理的时候,在辽国皇宫里晃荡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大殿内,对陈琳道:“此处不错,可以充作官家的临时行宫。”
辽国皇宫里几乎都是符合帝王身份的建筑、雕塑。
其他人根本没办法用。
拆除的话,会毁了整座皇宫。
而且此处皇宫,必然是花费无数钱财建立起来的。
拆除的话也有些浪费。
还不如充作赵祯的行宫,由赵祯派遣宦官驻守维护。
陈琳觉得寇季的提议不错,就暗中下令着急武德司的人暂时驻守此地,等赵祯派遣驻守的宦官过来。
寇季在上京城内待了一夜。
次日醒了以后,便跨马离开了上京城。
上京城内没几个活人,人气不旺,寇季不愿意在此处多待。
寇季走了,陈琳却留下了。
上京城被攻破,耶律宗真的尸骸拿到了手,他的任务也完成了,没必要继续待在军中。
寇季出了上京城以后,一路往北。
所过之处,除了一些零星的牛羊、马匹外,其他的什么也见不到。
若是一两地如此,寇季到不会多想,可是一连过了七八个地方,皆是如此。
寇季脸就黑了。
“俘虏呢?!”
一个俘虏不见。
种世衡这群人疯了?
上京城以北,还有四五府之地呢。
要是成了无人区,大宋还怎么治理此地?
寇季黑着脸跨马追上了种世衡一行。
在种世衡的军营里,只看到了少量的俘虏以后,寇季脸色好看了几分。
中军大帐内。
种世衡和狄青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无奈。
寇季闯进了帐篷,几个人一惊。
不等几个人开口,寇季直接问道:“俘虏呢?”
种世衡愣了愣,回答道:“营外的那些人就是俘虏。”
寇季黑着脸道:“你们已经攻克了上京城以北十几处城池,就俘虏了不到一万人,你们当我好骗吗?”
种世衡赶忙道:“此事跟我等无关。是此前逃离上京城的乌烈部等部,挟裹走了上京城以北所有的人。
他们所过之处,见什么抢什么。
就营外的那些俘虏,还是我们一路上好不容易捡到的。”
“百姓们被乌烈部的人挟裹走了?”
寇季皱着眉头问。
种世衡等人齐齐点头。
寇季再问,“所以你们一仗也没打,就率兵冲到了此处?”
种世衡再次点头。
寇季有些头疼的道:“他们也是疯了,一个人也不给我们留,谁以后帮我们种地。”
有将领小声的说了一句,“咱们捡了一万……”
寇季瞪起眼,“那点人能干吗?一个县他们估计都种不过来,更何况四五府之地。”
将领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开口。
寇季也没跟他计较,反而盯着种世衡继续问道:“高处恭和刘亨那边的战况如何?”
种世衡撇了撇嘴,“他们可打了不少仗,俘虏了不少人。不仅有上京城以北的辽国百姓,还俘虏了不少新契丹九族的人。”
朱能咬牙道:“他们可真鸡贼……早就猜倒了新契丹九族会挟裹百姓,所以就放弃了攻打上京城,追着新契丹九族屁股后面打。
如今此地的战事都被他们打了,搞的我们没战事打。”
狄青迟疑了一下道:“人家那是聪明。人家明知道跟我们抢攻破上京城的功劳不划算,所以就丢下了上京城给我们,然后去追新契丹九族的人。
要怨也只能怨我们贪攻破上京城的功劳。”
种世衡听到此话,气咻咻的盯着狄青,“你是那边的?你向着谁?你知不知道现在战功越大,封王的机会就越大,得到的封地也就越大?
你是不喜欢王爵,还是不喜欢封地?”
狄青盯着重世衡,坦言道:“官家给,我就要,官家不给,我也不强求。”
种世衡听到这话,气的破口大骂。
寇季听着种世衡的污言秽语,气的直皱眉头。
“够了……统统给我闭嘴。”
种世衡不满的闭上了嘴,其他人也是如此。
寇季冷哼了一声道:“没仗打,没俘虏抓,那就好好的占领辽土。占领一份辽土,就有一份功劳。
至于战后会不会封王,封地划拨何处,封地有多大,那是你们说了算的吗?
都给我踏踏实实的打仗。
谁给我找麻烦,我让他一辈子也别想封王。
别以为你们功劳大就了不起。
想在我面前撒野,功劳先超过我再说。”
寇季冷声训斥了一番,种世衡几个人瞬间变乖了。
寇季冷冷的扫了他们几眼,道:“你们几个,聚在一起行动肯定慢,被人家甩开很正常。
从今日起,你们兵分三路,去追击敌人。
敌人挟裹着那么多百姓,跑不快的。
你们肯定能追上。”
种世衡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应允了一声。
寇季见他们变恭顺了,语气柔和了许多。
“多抓点俘虏,不然没人帮我们种地。就算官家要给你们封王,给你们封地,也得有人帮你们种才行。
不然你们带着一群族人,一干部曲,迟早会穷死。
到时候王爵不仅不是你们的荣耀,反而是你们的拖累。”
“喏……”
种世衡几个人齐声应允。
寇季摆摆手,道:“行了,去忙吧。”
种世衡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种世衡忍不住道:“寇枢密,此处可是我的行军大帐。”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懒得以权势压人,迈步离开了中军大帐。
随后,种世衡三人兵分三路,沿着龙化州、通州等地打了过去,其东南辽国的辽阳府、开州等地,开州东南便是高丽。
其中东北是东海女直、完颜部、五国部。
高处恭和刘亨两个人,则是沿着泰州、长春州打了过去,其北边有一大片的辽土,属于辽国乌古敌烈军统司和韦室治理。
高处恭和刘亨二人除了要对付新契丹九族外,还要对付辽国的乌古部和韦室。
高处恭和刘亨一线追击的新契丹九族,挟裹着百姓冲入到了乌古部以后,将乌古部洗劫一空,但是在侵入到韦室以后,被韦室的联军击溃。
高处恭和刘亨顺势就杀了进去。
种世衡、朱能、狄青三人在辽阳府彻底兵分三路,狄青率人杀向了开州、种世衡率人回跋部、朱能率人杀向了黄龙府。
新契丹九族的人,在冲入到了混同江等地以后,遭受到了完颜部和东海女直的痛击。
种世衡和朱能二人刚好顺势追上。
三方杀成了一团。
寇季跟随着狄青部,抵达了辽阳府以后,便在辽阳府住下,静等着各处的捷报送达。
只是寇季还没等到捷报,他的学生上门了。
辽阳府。
城主府。
寇季正望着脚边的一大箱子野山参发呆。
手下的亲从官就匆匆的赶到了正堂内,急声对寇季禀报道:“枢密,寿王到了。”
寇季听到此话,微微皱了皱眉头,“寿王到了,又不是官家到了,慌什么?”
亲从官郑重的道:“寿王可是嫡长皇子。”
寇季瞪了亲从官一眼,“那又如何?他还不是皇太子,还不是君。”
说完这话,寇季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我根本就不想见他。是曹玮非将这么麻烦撒给我。”
亲从官迟疑了一下,沉声道:“还有少爷……”
“嗯?”
寇季一脸愕然的看着亲从官。
亲从官赶忙道:“少爷也到了。”
寇季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来添什么乱啊。”
寇季指了指门外,“你去将他们都带进来。”
亲从官一脸惊愕的道:“您不亲自去见寿王?”
寇季听到这话,气笑了,“难道他是我先生?”
亲从官迟疑道:“可他是寿王……”
寇季瞪了亲从官一眼,“你去照我说的做,他要是给我摆谱,你就让他回去。”
亲从官苦着脸看着寇季。
寇季瞪着眼喊道:“去!”
亲从官苦着脸离开了正堂。
寇季在亲从官离开以后,撇了撇嘴,盯着脚下一大箱子的人参,嘀咕道:“这东西怎么吃得完啊。”
站在寇季身旁不远处的辽阳府城主点头哈腰的道:“寇枢密,这点人参炖一只鸡就没了,有可能还不够。”
寇季没好气的道:“这么多野山参炖鸡,还不得补死。难道当柴烧啊。”
辽阳府城主赶忙道:“那可不……小人每个月都要吃一只山参炖的鸡。”
寇季一瞬间瞪起了眼,喝道:“来人,把这东西拉出去给我砍了。”
辽阳府城主听到此话,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惊恐的大喊,“寇枢密,您可是答应了不杀小人的。
小人将多年积攒的钱财都献给您了。
您答应了放小人一命的。”
辽阳府城主在哪儿大喊,可是寇季从头到尾都没搭理。
跟在寇季身边的亲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拖着辽阳府城主就出了正堂。
正堂外。
赵润和寇天赐在亲从官的引领下,刚刚迈步进入到了辽阳府城主府。
寇季没有亲自见他们,他们心里都有一些想法。
他们倒是没有觉得寇季怠慢了他们。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格,让寇季亲自相迎。
即便他们中间有一个是皇子,还是身份最贵重的嫡长皇子。
赵润在离京的时候,赵祯可是叮嘱了他的。
告诉他见到了自己的四叔以后,客客气气的,别把自己当成皇子,不然被打了,他也不会帮赵润讨公道。
赵润知道赵祯这话是真的。
因为他被寇卉痛揍的时候,赵祯都没办法帮他讨公道,更何况是寇卉她那个霸道的爹。
赵润的母后曹皇后在离京的时候也叮嘱过赵润,别惹寇季,寇季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大宋的龙首和凤首一起告诫他,他就知道见到了寇季一定得趴着。
赵润心里的想法很简单,他见过寇季的次数太少,不知道寇季喜好,寇季没有出来见他,是不是对他有意见?
如果寇季对他有意见的话,他该如何讨好寇季?
寇天赐心里的想法也简单。
寇季一个当爹的,一年不回家,连一封家书也没有。
此前还从他们母子身前经过,没搭理他们。
所以他决定给寇季一点脸色看看。
反正寇季又不敢宰了他。
只不过二人刚进了城主府大门,走了几步,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辽阳府的城主被人架了出来,嘴里喊着各种求饶的话,但是没人搭理他。
“那是何人?”
赵润忍不住出声问道。
亲从官陪着笑脸答道:“那是辽阳府城主,此前狄青狄将军攻破辽阳府的时候,他立马就投了我大宋,并且献出了所有家财,求我们饶他一命。”
赵润点了点头,又道:“那他在我大宋,相当于几品官?”
亲从官一愣,笑着道:“一个大府的知府。”
赵润愕然道:“三品啊?”
亲从官笑着点了点头。
赵润继续问道:“那他怎么被人拖出来了。”
亲从官笑着道:“等他们近了,臣给问问。”
亲从官话音刚落,亲随们就架着辽阳府城主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亲从官开口问道:“寇枢密要处置他?”
亲随们赶忙开口,“说错了话,枢密让拖出来砍了。”
赵润和寇天赐闻言,瞪大了眼。
赵润惊声道:“一个三品官,说杀就杀?”
此事对亲从官而言,早以见惯不怪。
可对赵润冲击却很大。
他虽然是嫡长皇子,并且封了王,可是在汴京城的时候,面对那些三品官,他也不敢拿大,反而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就是这种官,寇季说杀就杀,跟杀鸡似的。
他爹是大宋第一人,发起火来满朝文武都得瑟瑟发抖。
就这,也不敢如此轻易的处置三品官。
他这个先生有点霸道的不像话啊。
寇天赐也觉得他爹有点霸道的不像话。
毕竟,在汴京城里,三品官,都是他的长辈,他见了都得弯腰。
他爹杀起来貌似连多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
亲从官通过他们两个的反应,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笑着解释道:“寿王殿下和少爷不必多虑,咱大宋以外的官,不值钱。”
赵润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向了寇天赐,寇天赐垂下了脑袋,叹了一口气。
亲从官见此,没有再多言,带着他们二人到了城主府正堂。
一进正堂。
他们就看到了寇季脚踩着一箱子人参黑着脸。
二人心头一颤,齐齐施礼。
“赵润见过四叔……”
“孩儿见过爹……”
“……”
寇季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声音,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
“过来!”
寇季招呼了一声。
二人也不知道寇季在叫谁,对视了一眼,举止生硬的走到了寇季的身边。
寇季目光落在了赵润身上,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学生,我是真不想收。”
赵润听到这话,神情一凌,急忙从怀里取出了曹玮那封信,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看到了信封上那熟悉的字体,叹了一口气道:“可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得不收。
回头我让你将你安排到军中,先磨练磨练。”
赵润听到此话,长出了一口气。
寇季目光又落在了寇天赐身上,问道:“在汴京城的时候,没少给你娘添麻烦吧?”
寇天赐扯了扯嘴角,“没有……”
寇季翻了个白眼,继续问道:“听说汴京城出了一个金叶公子,最喜欢没事的时候撒一些金叶子出去。
听说还是我寇府的人,你认识吧?”
寇天赐迟疑了一下,没有言语,垂下了头。
寇季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此事是寇卉做的,但是你若是不默许此事的话,寇卉也不敢胆大妄为。
你没有将此事推到寇卉头上,说明你这个兄长还算合格。”
第0893章 让高丽王主动来臣服!(三更一万八!!)
“行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先下去休息一会儿。”
寇季摆了摆手,让二人下去。
赵润倒是还好。
寇天赐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寇季见此,挑起了眉头道:“难道是没吃饭,睡不着?”
说到此处,寇季踢了踢脚下的箱子,道:“拿下去当柴烧,煮一只鸡尝尝。”
赵润和寇天赐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枢密,赵祯那个当皇帝的都没你这么奢侈!
寇季看到了二人的神情,淡淡的道:“别这么看着我,刚才被拖出去的那个家伙教我的。我还没试过,你们下去帮我试一试。”
赵润和寇天赐对视了一眼,齐齐露出了一丝苦笑。
赵润很顺从的上前,搬起了大箱子往外走。
寇天赐站在原地,迟疑了再迟疑,最终咬了咬牙,跟着赵润离开了正堂。
二人走后,亲从官忍不住开口道:“枢密,少爷明明有很多话要跟您说……”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他应该学会没有我……”
亲从官沉声道:“您如此对少爷,太残忍了。”
寇季瞥了亲从官一眼,没有言语。
有些事情,亲从官看不懂,也看不透,但是他却能。
赵祯封曹玮为王,并且给曹玮封地,此事并没有跟他商量。
寇季在知道了此事以后,前前后后给赵祯去了三封信。
赵祯给的答案,他都不满意。
但是不满意也没办法。
赵祯封王的心意已决,而且理由十充分,他也不好阻止。
虽然赵祯没有明着告诉他,要给他封王,划分封地。
但赵祯明显已经做了分封诸王的准备。
他一个王爵跑不了。
但他清楚,他的王爵落不到自己身上。
因为他和赵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所以王爵最后很有可能就会落在他儿子寇天赐的身上。
到时候寇天赐怕是要带着寇府的仆人,以及寇府一众部曲、门客、仆人,一起赶往封地。
寇府的部曲、门客、仆人还好,只要寇季还活着,绝对不会有人忤逆寇天赐的意思。
但是寇府的那些族人,真的有些不堪。
此前迁坟的时候,他们就没少跟寇府闹。
随后举族迁移的话,他们还不得跟寇天赐闹?
若仅仅是他们的话,寇天赐借着部曲、门客,还能镇得住。
可中间再加上一个寇礼的话,那就不好做了。
寇礼若是在那些族老们蛊惑下,跟寇天赐作对的话,寇天赐会很难做。
寇准和寇季能吓的寇礼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但是寇天赐不行。
虽然寇天赐很聪明,可他没有掌过大权,身上没有掌大权的威势,也不是杀伐果断、六亲不认的那种性子。
所以对上了寇礼,他肯定吃亏。
也正是因为如此。
寇季才如此残忍的对待寇天赐,希望寇天赐尽快成长起来,尽快适应来自于亲人的残忍。
毕竟,寇天赐能否镇得住寇礼和寇氏宗族的人,取决于他能否狠下心。
他只要能狠下心,寇府的部曲自回帮他料理一切。
寇季的想法,寇天赐不知道。
出了正堂大门,没走两步。
寇天赐的眼圈就红了,豆大的泪珠徐徐滚落,牙齿紧咬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赵润在前面走,并没有注意,他一边走一边小声的道:“你爹身上的威严真的很吓人。我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在汴京城面对我父皇的时候,我都没这种感觉。
以前我总以为,寇卉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
现在我才明白,你爹才是。”
“难怪以前你总说你跟你爹不亲近……就你爹那种可怕程度,能让人亲近起来,那才奇怪呢……”
“……”
赵润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的说着。
只是说了许久,也不见寇天赐应声,他狐疑的回过头,就看到了寇天赐泪流满面的跟在他身后。
赵润一脸惊愕的道:“你……你哭了?”
赵润可是清楚的记得,从他认识寇天赐到现在,就没见寇天赐哭过。
即便是寇天赐在宫里犯了事,被他父皇打了板子,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如今居然哭了,而且看着十分伤心。
寇天赐听到了赵润的话,冷着脸,咬着牙,抹了抹泪水,强忍着哭腔,低声道:“我没哭…我也不会哭……”
赵润盯着寇天赐道:“可是你真哭了,眼眶都红了,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呢。”
寇天赐恶狠狠的瞪了赵润一眼,威胁道:“闭嘴!再瞎说,我就揍你!”
赵润讪讪的闭上了嘴,仔细瞧了瞧寇天赐,将寇天赐哭哭啼啼的模样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
以前总是寇天赐看着他哭。
如今他终于看到寇天赐哭了,自然要好好记住。
赵润没有在说话,他假装没看到寇天赐哭,抱着箱子迈开了步子往外走去。
寇天赐跟在赵润身侧,离开了此处。
赵润也不知道是为了帮寇天赐解恨,还是为了自己奢侈,他真的拿一箱子的野山参,炖了一只鸡。
跟寇天赐两个人分食了。
结果虚不受补。
第二天两个人见寇季的时候,鼻孔里都塞着棉纱。
寇季在了解了两个人真的拿那一箱子野山参炖了一只鸡以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们还真够奢侈的……”
寇季忍不住评价了一句。
赵润笑容灿烂的道:“学生可是完全依照先生的吩咐做的。”
“呵……”
寇季嘲讽的一笑,“你还真听话。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让人将你安排到军中最危险的地方。”
赵润脸上的笑容一僵。
寇季冷冷的一笑。
寇天赐突然开口,“我也要去!”
寇季皱眉道:“你去干嘛?”
寇天赐直直的盯着寇季,一字一句的道:“我要去!”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大致猜倒了寇天赐是在跟他赌气,心中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不懂声色的道:“既然你非要去,那就去吧。”
“给他们两个安排一下,送他们去狄青军中的斥侯营。”
寇季对亲从官吩咐了一句。
亲从官脸色大变,“枢密?!”
狄青军中的斥侯营,可以说是整个大宋军中最危险的地方,死亡率高达九成。
狄青喜欢快攻,也喜欢出其不意。
所以军中斥候探听消息的时候,往往要深入地方腹地,帮狄青打探消息。
为狄青快攻和出其不意提供准确的军情。
正是因为如此,狄青军中斥候的死亡率很高。
寇季将嫡长皇子和自己的独子放在了军中最危险的地方。
亲从官觉得难以置信。
寇季听到了亲从官的叫喊,皱眉道:“你有异议?”
亲从官果断道:“请恕属下不能遵从您的命令。”
寇季冷哼一声,“你可知在军中不遵从我的命令,是什么下场?你也应该清楚,辽地所有的人,只要不遵从我的命令,我可以一言决其生死。”
亲从官郑重的道:“属下纵然是死,也不会从命。”
寇季点了点头,“很好,那你就去死吧。”
“他不用死,我答应去斥侯营。”
还没等寇季下令让人将亲从官带出去。
寇天赐就硬邦邦的冲着寇季喊了一句。
亲从官听到了寇天赐的话,吓了一跳,“少爷啊,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狄青军中的斥侯营,每一岁入五百人。
到了岁末,连五十人也剩不下。
而剩下的那些人,几乎都是缺胳膊断腿的。
您可千万不能去。”
寇天赐没有搭理亲从官,而是咬着牙盯着寇季。
赵润听到了亲从官的话,腿肚子打了一个哆嗦,苦着脸道:“那个……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
“不能!”
寇季和寇天赐父子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开口。
赵润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他觉得这父子二人欺人太甚。
你们父子二人赌气,别拿我当陪葬品啊。
我好歹也是大宋朝嫡长皇子。
大宋朝除了我父皇,我的身份便是最尊贵的。
怎么在你们父子两个人眼中,我这条小命就像是不值钱似的。
“带他们去狄青的斥侯营!”
寇季再次下令。
寇季身边的亲随们对视了一眼,咬着牙上前。
亲从官一跃挡在了赵润和寇天赐身前。
“枢密,您疯了?您今天让他们离开,回头您就会后悔的!”
“拉开他!”
“……”
又出来了两个亲随,拉开了亲从官。
另外两个亲随带着寇天赐和赵润离开了正堂。
一出正堂,赵润就苦着脸对寇天赐喊着,“你是害死我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寇天赐冷冷的瞪了赵润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个话痨?”
赵润毫不客气的还击道:“我也没发现你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咱们两个天生贵胄,犯不着拿命去拼啊!只要我们愿意,有无数人会为我们去拼命。
我们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去拼命啊。”
寇天赐不屑的道:“他都下令了,你以为你能拒绝?据我所知,当初你父皇习武的时候,经常找他切磋。
他跟你父皇切磋的时候从不留手。
每次双方都互殴的鼻青脸肿的。
他连你父皇都敢打。
也是我大宋朝唯一一个敢打你父皇的人。
你觉得他会对我们两个人心慈手软?
今天就算我们拒绝了,他也会派人强押着我们过去。
与其我们跪着求人被人小逊,不如我们主动过去。”
赵润哀嚎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去的地方是会死人的。咱们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把命赌上。”
寇天赐讥讽的盯着赵润,“想坐太子之位,却连性命都不愿意豁出去。你凭什么坐太子之位?
张先生将史书的时候,你听的最认真。
你应该从中听到了一些有关夺嫡的消息。
历来夺嫡,那都是性命相搏。
你恰恰是最危险的一个。
你不愿意拼命,你的兄弟们就会要了你的命。”
赵润听到此话,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意,干巴巴的道:“咱大宋朝,不兴这个……”
寇天赐讥讽道:“这话你信吗?”
赵润脸色一沉,闭上了嘴。
寇天赐冷哼了一声道:“咱们大宋朝传承了数十年,汴京城里皇族的人双手双脚都数的过来。
你告诉我咱大宋朝不兴夺嫡?
咱大宋朝要是不兴夺嫡,你母后千方百计的让你娶我妹妹是为了什么?
你四外公临死之前,也要让我爹收你为学生,又是为了什么?”
赵润咬了咬牙,没有言语。
寇天赐继续道:“我们既然要去军中,那就去军中最危险的地方。只要我们能活下来,以后就没人敢小逊我们。
你以后要坐那个位置,离不开军中的将士支持。
只要你能在军中最危险的地方活下来,就能得到军中将士认可。
有军中将士支持你,谁能抢走属于你的位置,谁又敢抢走属于你的位置?”
说到此处,寇天赐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正堂,冷声道:“他之所以坐在枢密使的位置上稳如泰山,就是因为军中的将士信他。
军中将士为何信他?
就是因为他跟将士们上过战场,甚至还险些丢了命。”
赵润咬着牙,红着眼,低声吼道:“别说了……我跟你去……”
寇天赐听到这话,便不在多言。
二人跟着亲随,离开了城主府。
二人离开了没多久以后,二人在城主府门口的对话就传入到了寇季耳中。
寇季听完了亲随的复述,撇了撇嘴道:“年纪不大,心眼还真多,我像是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乡下摸鱼。”
“呜呜呜呜……”
亲从官在一旁一个劲的挣扎。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拿了他嘴里的汗巾。”
擒拿亲从官的亲随们闻言,拿了塞在亲从官嘴里的汗巾。
亲从官嘴里没了汗巾,大声喊道:“您还知道他们年龄小啊?!”
寇季瞪了亲从官一眼,呵斥道:“你放肆了!”
亲从官咬牙道:“撇开寿王不谈,少爷可是您唯一的儿子,您舍得上他去送死?”
寇季哼了一声道:“谁告诉你他们去军中就是送死去了。”
亲从官一愣,喊道:“让他们去狄青军中的斥侯营,还不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嘿嘿嘿……那你可就说错了。”
不等寇季开口。
擒拿着亲从官的亲随们笑着开口。
亲从官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
亲随瞥了寇季一眼,见寇季没有阻止,就笑着道:“你说的那是以前,现在狄将军军中的斥候营,是军中最苦最累,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亲从官愕然的看向了亲随。
亲随低声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才知道的。”
亲从官急忙道:“我怎么不知道?”
亲随笑道:“消息是昨天晚传回来的。昨天晚上你在给寿王殿下和少爷安排住处。”
亲从官闻言,赶忙又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仔细说说。”
亲随咧嘴笑道:“狄将军昨日中午打到了鸭绿江边上。敌军涌进了高丽,高丽人在高丽城墙上迎击,打退了敌军。
敌军退回了鸭绿江,又被狄将军狠狠奏了一顿。
如今狄将军面对的敌人,基本上可以说已经尽数歼灭。
现在,狄将军军中的将士,正在处理战场上的尸骸,以及给那些俘虏们除虱呢。”
中原有长城,高丽也有长城。
中原的长城始于秦朝,高丽的长城始于宋朝。
中原的长城有万里之遥,高丽的长城却只有千里。
中原的长城高达雄壮,高丽的长城就显得低矮了一些。
中原的长城是为了抵御蛮夷,高丽的长城是为了抵御辽人。
辽人在称霸期间,没少攻打高丽。
曾经一度杀到了高丽的都城开城。
高丽人只能通过不断的骚扰、打游击,才能逼退辽人。
但辽人一直去高丽劫掠,高丽人也受不了,所以就修筑了长城。
目的就是为了抵御辽人。
只是即便如此,高丽人还是被辽人按在地上摩擦。
高丽人和辽人的恩怨,亲从官可没心情去管。
亲从官在听说狄青部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以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狄青既然已经打到了鸭绿江边上了,那确实没仗打了。
他想继续打仗,要么就是进入高丽,要么就是去长白山晃荡。
提到长白山,就不得不提一下长白山曾用名,长白山在春秋战国时期,被称之为‘不咸山’,北魏时期称之为‘太白’,隋唐时期称之为‘白山’、‘太白山’。
长白山的称为,是辽国推行汉化以后,依照汉化的译音定下的。
长白山里,如今只有一些山间野人,和一些避世的小部族盘踞。
狄青率军进入到长白山,跟用大炮轰蚊子没什么区别。
而且在大战迭起的情况下,带着大军去长白山里欺负野人,也没什么意思。
狄青在不进攻高丽的情况下,想要找仗打,就只能退出开城,北上去找朱能和种世衡二人会师,一起去攻打东海女直。
问题是朱能和种世衡如今看对方都觉得讨厌,又如何能容忍狄青上去争功?
狄青虽然喜功,也喜欢打仗,但他是一个不喜欢跟同僚争斗的人。
所以只要朱能和种世衡不主动邀请,狄青绝对不会北上。
所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狄青很有可能会闲在鸭绿江边。
他军中既然没有战事,那他军中也就不会有危险。
诚如亲随所言,给俘虏们除虱,确实是一个又脏又累的活儿。
寇天赐和赵润干这种活儿,虽然会不适应,但不会有危险。
亲从官在知道了详情以后,脸上瞬间多了一些笑意。
“属下就知道,枢密一定不会让少爷去涉险。枢密还是很在乎少爷的。”
寇季哼了一声,瞥了亲从官一眼,“狄青部只是眼下没战事,不代表随后没战事。我已经遣使前往了高丽,让高丽王过来臣服。
高丽王若是不愿意臣服,狄青就会率军进入高丽。”
亲从官听到此话,笑着道:“听说高丽刚换了新王,内部恐怕也不安稳。咱们兵锋强盛,灭了他们惧怕了几十年的辽国。
他们肯定会臣服咱们。
高丽人骨头没那么硬。”
寇季冷笑道:“但他们嘴贱,而且骨头还贱。”
在寇季看来,高丽人就是一个奇葩。
用一句俗语形容,就是‘逮住叫爷,放开乱蹩’。
典型的嘴贱,骨头更贱。
亲从官对高丽人了解不深,所以不太明白寇季为何会对高丽人如此评价,他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笑着道:“他们嘴贱也好,骨头贱也好,只要向我们表示臣服,官家又肯放他们一马的话,也不会掀起战事。”
寇季幽幽的道:“我怎么觉得,战事有九成九的几率会发生。”
亲从官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您要主动进攻高丽?!”
寇季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可没主动进攻高丽,是他们不肯臣服的。”
亲从官沉声道:“属下敢用脑袋担保,高丽王绝对会遣使过来表示臣服。”
寇季盯着亲从官,质问道:“我要的是高丽王遣使过来臣服吗?”
亲从官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您……您要高丽王亲自过来臣服?”
寇季笑容灿烂的点了点头。
亲从官失声道:“您明知道这不可能。”
寇季笑着道:“所以战事九成九会发生。之所以是九成九,而不是十成,就是因为我不敢保证,高丽王会不会真的赶到此处来,向我表示臣服。”
亲从官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高丽王不是辽皇耶律隆绪,他没那个胆色单刀赴会,也没有那个魄力来见您。”
寇季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们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亲从官猛然挣脱了亲随,往正堂外冲去。
寇季愣了一下,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去做什么?”
亲从官头也不回的道:“属下去保护少爷。”
不等寇季开口让人将亲从官抓回来,寇季身边的亲随也窜了出去。
“卑职等人也去保护少爷!”
寇季愣愣的看着他们离去,许久以后看空荡荡的城主府正堂,破口骂道:“你们造反啊?!”
然而,没人听到他的话。
寇季吹胡子瞪眼的道:“玉不琢不成器,你们动不动?再说了,就他们两个的身份,到了狄青军中,狄青还真能让他们去送死不成?
狄青又不是二愣子!”
第0894章 缺人!很缺人!
寇季话音落地的时候,亲从官和亲随们已经消失在了辽阳府城主府。
寇季并没有去追,也没有派人去将他们带回来。
无论是亲从官还是亲随,都是寇府的部曲。
寇季和寇天赐父子俩的性命,不仅关系到寇府的兴亡,也关系到他们各家兴亡。
所以,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寇季和寇天赐父子安全。
为了寇季和寇天赐父子的安全,他们在必要的时候也会违背寇季的命令。
就像是之前在上京城外的山头上,寇季非要帮着将士们御敌,亲从官却吩咐着亲随们将寇季架了下去。
现在也一样,为了寇天赐的安全,他们选择了违背寇季的命令。
也唯有在这种事情上,他们才敢跟寇季大声说话。
因为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不怕死,为寇季和寇天赐父子献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们怕寇季和寇天赐父子有性命之忧。
寇季没办法去怪罪他们。
也没办法将他们的一片好意彻底抹杀。
部曲除了帮主家御敌以外,还会帮主家挡刀挡剑。
寇季也是这种规矩的受益者。
此前在西夏的时候,李德明派人刺杀他,若非部曲们拼命,他恐怕早就凉了。
“算了,随他们去吧。到时候天赐若是压不住寇氏的那些族人,我就让部曲们去震慑一番,不行就将交趾的巡马卫老卒调遣到封地去。元山那边的巡马卫也调遣一部分。
到时候手握重兵,封地又山高皇帝远的,世俗的礼教很难约束到。
寇氏族人真要闹事,就狠狠的惩治一番。
曹利用和元山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们帮我做了十几年的事了,后半生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他们是称王称霸也好,还是开疆拓土称帝也罢。
随他们去。
给他们留一下家底,算是对他们的酬劳。”
寇季独自嘀咕了一番,长叹了一声,背负双手回到了正堂上的座椅上坐下,处理起了公务。
诚如寇季所言。
狄青不是什么二愣子。
寇天赐和赵润被送到了狄青军中以后,狄青也是愣了很久,思量了很久。
最终,狄青将他们两个扔到了斥侯营,去给斥侯营的火头兵帮手。
狄青军中斥候营虽然十分危险,但也有安全的地方。
火头兵就是斥候营内最安全的地方。
平日里就是负责给那些斥候们烧水煮饭。
如今负责和其他的火头兵们一起给那些俘虏们烧水除虱。
斥候营的火头兵也有上阵的机会,只是不多。
前提条件就是斥候营的其他斥候死绝了,火头兵们才会上阵。
只要斥候营的斥候还有一什,火头兵们就只能安安心心的在营地里烧火煮饭。
狄青虽然忠勇,但却不是那种死板的人。
于公于私,狄青都不会派遣赵润和寇天赐去涉险。
于私,他是赵润的姑父、寇天赐的叔父,两个小家伙的长辈,两个小家伙在他手底下,他护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让两个小家伙去送死。
要是他儿子出现在军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儿子扔到军中最危险的地方去。
可兄长的儿子和妹妹的儿子,他却不愿意扔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甚至两个小家伙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还会为两个小家伙拼命。
在古人的思想里,亲朋好友将子嗣托付给你,那就是信任你,自己全家都可以死,但是亲朋好友托付的子嗣,绝对不能有事。
狄青是一个纯正的古人,还是古人当中十分守规矩的那种,所以这种思想他一直遵循着。
于公,赵润和寇天赐没有到入伍的年龄。
大宋兵制革新以后,对新卒入伍的年龄要求十分严格,最小不能低于十六岁,最大不得超过四十五岁。
文臣们如今唯一能插手的兵事,就是朝廷募兵的时候兵卒的年龄。
为了证明他们对兵事还有所影响,他们在朝廷募兵的时候,盯的很紧。
一个低龄兵,或者超龄兵出现,文臣们很有可能将此事闹到垂拱殿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兵部在主持募兵的时候,对年龄卡的很严。
别说是年龄不过关的他们不收,就算是年龄相对有些模糊,或者是存疑的,他们都不会收。
赵润和寇天赐的年龄,可没有达到标准。
若不是寇季将他们扔到狄青手里,狄青都不一定会让他们进军营。
他们没有达到入伍的年龄,所以狄青不可能派遣他们上阵。
除非寇季亲自下发文书,要求狄青将两个人弄到战场上去。
不然,狄青会遵循军中的那一套规矩行事。
狄青在依照规矩做事,赵润和寇天赐两个小家伙却有点懵,两个小家伙互相打气,鼓励着对方,抱着必死的决心入了军营。
然后狄青让他们去劈柴、烧水?
劈柴和烧水也就算了,还要给那些辽人那些臭的能熏死人的衣服。
两个小家伙只干了半日,就吐的直不起腰。
惹得军中那些老卒们哈哈大笑。
两个小家伙恼羞成怒,去找狄青,要求狄青将他们放在最危险的地方去。
然后狄青向他们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一人十军棍打下去,屁股都烂了。
两个小家伙入军营第一日,还没适应军中的生活,就爬到了床上。
寇季的亲从官和亲随赶到了军中以后,得知了此事以后,没少冲狄青翻白眼。
但他们却没有埋怨狄青。
狄青是依照军规打的赵润和寇天赐,别说是他们了,就是赵祯和寇季到了,也只能说一句打得好。
其他的什么也说不了。
两个小家伙就这么在军中住下了。
寇季也没太去关注。
他没时间去关注。
大宋兵马兵进上京城以后,前前后后俘虏的百姓不足一百万。
而大宋占据的疆土却足足有三府之地。
一百万俘虏,分配到三府,每个府也就三十多万。
再分配到各州各县各镇,几乎就分空了。
乡村没办法设。
因为再分下去,一村一乡可能就一两户人。
辽地近八成的土地处在荒芜状态。
眼看着春耕快过去了,大地上无人耕种,也无人牧马放羊。
寇季就派人往朝廷去送了一封文书,让朝廷派遣一些官员过来,再迁移一大批百姓过来。
文书送到了汴京城以后。
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四个人瞅的直揪头发。
“虽说辽地归入到军管以后,对官员的需求变少了,可三府之地,少说也得两千多官员。
两千多官员,我们上哪儿去找?”
资事堂内。
张知白苦着脸看着赵祯、吕夷简、王曾,低声说着。
吕夷简和王曾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赵祯瞥了三人一眼,不轻不重的道:“现在你们不埋怨朕列土封王了吧?照这个趋势下去,朝廷选官的速度,都赶不上疆土扩张的速度。
朕要是不列土封王,他们就得自立。
他们要是不自立,那些蛮夷就会重新崛起。”
吕夷简和王曾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张知白苦笑道:“也不用照着这个趋势下去了。现在朝廷选官的速度,已经赶不上疆土扩张的速度了。
就算朝廷现在停下脚步不扩张。
朝廷选官的速度也赶不上。
随着我们新增的疆土不断的汉化,府、州、县等各级衙门也在逐渐的完善。
需要的官员数量也在不断的增添。
月前坐镇河西的李迪来信,奏请朝廷给河西派遣三百官员,完善河西的府制。
李迪称,河西的西凉、肃州等地,在经过了数年的教化以后,当地百姓已经彻底习惯了我大宋律法的管束。
新生的那些孩童,在蒙学的教导下,已经习惯了写汉字,说汉话。
河西一些地方,如今已经跟我大宋其他地方无异了。
必须要完善各地衙门。
王随坐镇的兴庆府那边,东平府和西平府,还有银州、夏州等地,情况跟李迪河西的西凉和肃州差不多。
王随很早以前就奏请朝廷结束当地的军管,恢复民政。
所以兴庆府那边还需要大批官员。”
王曾听完了张知白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若是所料不差的话,赶到年底,东海女直和韦室所占据的疆土,也会成为我大宋的疆土。
到时候需要的官员更多。”
东海女直和韦室所占据的地方,细分的话,大致相当于大宋四府之地。
大宋最初并没有将东海女直和韦室占据的地方,定为必征之地。
可打的太快了,一不小心就杀过去了。
既然打了,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依照如今进入到东海女直和韦室的大宋兵马的数量和强横程度。
东海女直和韦室占据的地方,最后必然会落入到大宋手里。
所以大宋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吕夷简在听到了王曾的话以后,终于开口了,“我们早就在做准备,可是没想到辽人那么不经打。
我们选拔官员的速度,完全赶不上辽人败退的速度。”
赵祯无奈的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先将寇季所需的三府的官员配备齐全再说。
其他的地方等打下来再说。
至于河西和兴庆府等地奏请增添官员的事情,让他们再等等。”
吕夷简皱着眉头,沉吟道:“我大宋倒也不是凑不出官员,关键是新征之地归于军管以后,对底层官员需求锐减,可对中层和上层官员的需求并没有减少。
底层官员还要,可以破例从民间的一些读书人中间选用。
再不济从小吏中再抽调一批人也行。
可中上层的官员,就没办法破格选用。
只能从朝廷现有的中上层的官员中抽调。”
最难的就是从中上层的官员中抽调的问题。
大宋目前的官员,已经经过了好几次抽调了。
如今各级衙门已经精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再抽调,会出事。
王曾沉声道:“我们不从朝廷抽调官员,难道让寇季自己想办法给新得的三府之地配备官员吗?”
“不行!”
吕夷简果断开口。
真要让寇季给新得的三府之地配备官员,那新得的三府之地,以后恐怕就会成为寇家的自留地。
寇季如今权势已经大的惊人了。
再给寇季增砖添瓦,寇季自己不反,他手底下的人也得反。
王曾沉声道:“我自然知道不行,所以我们即便是咬紧牙关,也得想办法把寇季要的官员给凑齐。”
吕夷简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学和国子监的一些博士,可以适当的抽调一些。六部和其他衙门里的副官,也可以抽调一些。”
王曾思量着道:“各府的主官不能动,但是各府的副官却可以抽调。抽调以后,没有官员补上,暂时就让空缺着,随后慢慢补。”
张知白沉吟着道:“如此一来,倒是勉强能配备够寇季所需的官员。可朝廷和地方上做事的时候,恐怕会变得很艰难。”
吕夷简叹了一口气道:“艰难就艰难吧。熬过去了就好了。”
说到此处,吕夷简对赵祯一礼,“官家,去岁几位皇子皇女降生,官家并没有举国同庆。今岁不如再加一次恩科,为几位皇子和皇女庆生,官家以为如何?”
赵祯盯着吕夷简道:“朕已经加了一次了。”
今岁有一次常科,赵祯此前找理由又加了一次恩科,再加恩科就是第三科了。
三次科举同一年考,有点疯狂。
吕夷简郑重的道:“我大宋如今急需人才,用一些非常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赵祯哭笑不得的道:“那就加吧……三科一起考,从科举制出现以后,从未有过。也不知道民间百姓们会不会骂朕是昏君。”
吕夷简正色道:“民间的百姓只会对官家歌功颂德。”
赵祯摇头一笑,道:“官员的事情就这么办吧。迁移百姓的事情,三位爱卿怎么看。”
吕夷简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此前户部查检时,查检出了不少赤贫的百姓。官家可以下旨让各地官府将那些赤贫的百姓送过去。”
赵祯一愣,道:“赤贫的百姓貌似不够……”
新征之地,可不止寇季提出了辽阳府等地需要百姓。
渤海府、琅琊府、古蒙府也需要。
赤贫的百姓,还不够这六府塞牙缝呢。
吕夷简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
他当然知道赤贫的百姓不够。
但是贫寒的百姓不好动。
赤贫的百姓真的是贫穷到了无立锥之地。
地方官府懒得搭理他们,地方豪强也是如此。
以往,赤贫的百姓穷的活不下去了,就会落草为寇。
如今朝廷增强了地方兵,草寇被打的活不下去。
赤贫的百姓也没办法再去落草为寇。
若不是朝廷在迁移百姓方面有一定的要求,地方官府恐怕早就将赤贫的百姓打包送到河西和兴庆府等地去了。
地方豪强们几乎不会用赤贫的百姓做佃户。
他们只会找那些有一点薄田的贫寒百姓做佃户。
原因无他。
贫寒的百姓在给他们做佃户的时候,出了问题,他们能想办法从贫寒百姓身上将损失讨回来。
赤贫的百姓一无所有,赤贫的百姓要是一无所有,他们就只能自认倒霉。
土地兼并中惯用的巧取豪夺,其中的巧取就是如此。
地方豪强就是借着佃户们在帮他们耕种的时候,出现了问题,然后将责任推到佃户们头上,借此将佃户们手里那点仅有的田产拿到手。
所以地方豪强一般不会用赤贫的百姓,除非赤贫的百姓跟他们签订如同卖身契一般的长契。
但大部分赤贫的百姓不会跟地方豪强签订如同卖身契的长契。
一旦签了长契,就会被地方豪强压榨致死。
在皇权不下乡的古代,地方豪强有的是手段弄死人不偿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赤贫百姓们情愿落草为寇,也不愿意去签订如同卖身契的长契。
朝廷将这些人弄到新得的三府之地去,地方豪强不会反对,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是朝廷要是动贫寒百姓,动地方豪强盘子里的肉的话,他们一定会跳起来跟朝廷对着干。
吕夷简正是因为动那些贫寒百姓有什么后果,所以才没有开口提贫寒百姓。
吕夷简知道动那些贫寒百姓是什么后果,赵祯也知道。
赵祯见吕夷简不言语,就沉吟着道:“就不能再迁移一些贫寒百姓过去吗?”
吕夷简迟疑了一下,坦言道:“找个由头,从各地凑十几万百姓,应该没什么影响。超过一定数量的话,恐怕会出大问题。”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十几万就十几万吧,总比没有强。”
说到此处,赵祯对吕夷简三人道:“三位爱卿尽快将此事办妥。争取在春耕结束之前,将人送过去。
若是错过了春耕,朝廷就得养那些俘虏和迁移过去的百姓一年。
朝廷几十万兵马在外征战,钱粮如同流水一样往外流。
再加上一百多万俘虏,以及近百万贫寒百姓的话,花销就会更大。”
吕夷简三人齐齐向赵祯施礼。
“臣等知道其中的轻重,一定尽快将此事处置妥当。”
赵祯摆了摆手,让吕夷简三人下去做事。
吕夷简三人离开以后。
赵祯叹了一口气,“这点百姓,根本不够。如今禁军几乎都在外面征战,朕想用强都不行。
辽地既然已经打下来了,那就不能荒废。
朕就去信给四哥,让四哥看着办吧。”
赵祯有了决定,就写了一封信,留在了龙案上。
赵祯的信,寇季一时半会儿可收不到。
寇季在给朝廷去了文书以后,就带着军中一些受伤退下来的将士,领着俘虏,开始在辽阳府等地分地、分屋舍。
让俘虏们在将士们监督下种地、放羊。
在此期间。
寇季也一直关注着兵事。
几方兵事,除了狄青部已经彻底停下了以外。
高处恭、刘亨、朱能、种世衡等人仍旧在征战。
在大宋强横的兵锋下,无论是逃入韦室的辽人,还是韦室人,或者东海女直,几乎都不是对手。
但女直和韦室并没有因为大宋兵锋强横就彻底放弃抵抗。
他们在正面战场上不是大宋兵马的对手。
就躲藏在山林里,频频派遣小规模的兵马骚扰和突袭大宋兵马。
韦室和女直如此打发,着实给大宋兵马造成了不少麻烦。
此类的战术是这片土地上所有部族活命的根本。
在面对辽人攻伐的时候,他们就是用的如此战术应对辽人。
辽人每次在剿灭了他们中间最大的部族以后,就会退兵。
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是辽人对高丽。
辽人在征讨高丽的时候,曾经一度打到了高丽的都城开城。
将高丽的正规兵马打的丢盔弃甲。
将高丽的皇室和贵族屠戮了大半。
高丽几乎可以说是覆灭在即。
当时的高丽显宗,就采用了突袭和骚扰的战术,频繁的去滋扰辽兵。
辽国最终被迫退兵。
高丽也因此得以保全。
不然,恐怕在很久以前,高丽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东海女直和韦室,借用同样的战术。
他们大概是想学习高丽,借用如此战术,让大宋兵马知难而退。
只是无论是高处恭、刘亨,还是种世衡和朱能,都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
高处恭和刘亨二人对付韦室人,采取的是发现一批杀一起,通过杀戮来征服韦室。
种世衡和朱能就不同,他们此前在大理的时候,对付过许多部族,有对付小部族的经验。
他们就采取了拉一批打一批的策略,借着女直人,对付女直。
有女直自己人领路,种世衡和朱能的进境十分快速。
半个月时间,种世衡和朱能就拿下了半个东海女直占据的疆土。
半个月时间,赵祯送给寇季的信也到了。
高丽王在这个时候也终于给了寇季回应。
辽阳府城主府。
正堂。
寇季一手拿着种世衡和朱能二人的捷报,一手拿着赵祯送过来的信,正准备翻阅。
一个随军的文官匆匆赶到了正堂,禀报道:“寇枢密,高丽使节到了。”
寇季放下了手里的捷报和信件,“从我派遣使节到高丽,前前后后过了足足快一个月了,高丽使节现在才到。
还真是给我面子。”
第0895章 说打就打,一点也不拖沓
那文官干巴巴一笑,“兴许是山高路远,耽误了一些日子。”
寇季面色微微一冷,“你去鸭绿江边上看一看高丽用隋唐将士尸骸筑造起的京观,你就不觉得高丽山高路远了。”
文官脸上的笑容一僵。
寇季冷声问道:“可是高丽王亲自来访?”
文官赶忙道:“正使是高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姜邯赞,副使是高丽鸿胪寺卿崔东浩。”
寇季脸色更冷,“连一个皇族都不派。高丽王王钦这是看不起我啊。”
文官一脸尴尬的道:“听说高丽王身染重病,许多政务都是朝中大臣在处置,处事难免有失妥当。”
寇季皱起了眉头,盯着文官道:“你在帮高丽王分说,拿了对方什么好处?”
文官吓了一跳,急忙道:“下官可半点好处没有拿。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您要是不喜欢听,下官可以不说。”
寇季眯起了眼,“那就别说。”
文官赶忙垂下了头。
寇季冷声道:“带他们来见我。”
文官赶忙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城主府正堂。
没过多久一个,文官带着一群人,到了城主府正堂。
为首的是一个年龄足有八旬的老者,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在老者身旁,跟随着一个三旬的中年,四方脸,留着一嘴的山羊胡,略显清瘦一些。
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大帮的随从,抬着许多箱子。
寇季隔着老远,瞥了一眼,便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那个老者,必然是高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姜邯赞,那个中年必然是高丽鸿胪寺卿崔东浩。
寇季之所以能轻易判断出二人的身份,是因为他对姜邯赞此人有些了解。
此人在中年的时候,曾经在高丽的龟州,大破辽军,被高丽人誉为民族英雄,吹的很玄乎。
千百年以后还在吹的那种。
高丽人将他当成了民族英雄,寇季却很难高看他一眼。
因为这样的人,大宋能凑出一个满编营。
其中还不算种世衡、狄青这一类的大将军。
他只不过是击败了辽国一次小规模进攻而已。
敷出的代价就是辽皇耶律隆绪派人不止一次去高丽报复,每次都是斩首万余,其中一次还将高丽给杀穿了,一直杀到了高丽都城开城。
而高丽人在史料上,对此人的战绩大吹特吹,对辽国随后数次杀的高丽毫无还手之力,只字不提。
寇季平静的看着姜邯赞带着高丽人一步一步的进入到了城主府正堂。
姜邯赞在入了正堂以后,就甩开了搀扶自己的人,一步一动的走向了寇季。
崔东浩亦是如此。
倒是他们带的那些高丽女子,一个个用袖子遮着面孔,迈着小碎步跟随在他们身后。
姜邯赞一行人在进了正堂以后,依照礼节对寇季一礼。
“高丽使臣姜邯赞,参见大宋枢密使。”
“高丽使臣崔东浩,参见大宋枢密使。”
“……”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起来吧。”
姜邯赞起身以后,盯着寇季,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寇枢密不着官服,是不是有些失礼?”
寇季眯起了眼,盯着姜邯赞道:“你在质问我?”
姜邯赞沉声道:“不敢!”
寇季冷哼了一声,“我派人去招降高丽王王钦,他为何不亲自前来?”
姜邯赞瞬间瞪起了眼,“我王只会见大宋皇帝陛下,若是大宋皇帝陛下亲临,我王自然会亲临。”
寇季乐了,“也就是说我没那个资格见王钦?”
姜邯赞咬牙道:“还请寇枢密注意言辞,我王名讳,不可轻呼。”
寇季似笑非笑的道:“是吗?”
姜邯赞盯着寇季,没有言语。
寇季见此,失去了跟姜邯赞斗嘴的兴趣。
嘴上逞能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大宋以前面对辽国,就只会嘴上逞能。
虽然嘴上占着便宜,可行动上却一直乖乖给人送岁币。
所以嘴上逞能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直接用行动说话。
能爆锤的情况下,坚决不斗嘴。
寇季盯着姜邯赞淡淡的道:“说说吧,高丽王可愿臣服于我大宋?”
姜邯赞沉声道:“我高丽愿奉大宋为宗主国。”
寇季点了点头道:“既然高丽愿意臣服于我大宋,那就谈一谈岁币吧。”
姜邯赞愣了一下,沉声道:“我高丽每一岁会派人送贡品到大宋。”
寇季淡然笑道:“我说的是岁币,而不是贡品。你高丽除了贡品以外,还要向我大宋献上岁币。”
姜邯赞迟疑了一下,没有言语,反而看向了高丽鸿胪寺卿崔东浩。
崔东浩缓缓上前,盯着寇季道:“寇枢密,我高丽地处偏远,国土远不及大宋万分之一,国民更是如此。
每一岁能凑足上贡给大宋皇帝陛下的贡品,就已经搜空了国内的一切。
若是再加岁币的话,我高丽恐怕拿不出来。”
寇季听到此话,瞬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就是没得谈了?没得谈了好,我这个人就不喜欢谈。”
姜邯赞和崔东浩听到此话,心跟着颤了一下。
他们二人可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寇季的凶名他们很清楚。
就是因为忌惮寇季的凶名,高丽王王钦在接到了寇季招降文书以后,立马派人过来交涉。
“也不是没得谈……”
眼看着寇季要再次开口,崔东浩赶忙开口。
寇季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无趣的道:“那就是说,你高丽愿意向我大宋缴纳岁币?”
崔东浩咬牙道:“对……”
“多少?”
寇季追问。
崔东浩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五万贯!”
寇季脸一瞬间就冷了,“五万贯?打发叫花子呢?”
崔东浩刚要开口。
寇季就冷冷的道:“五百万贯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姜邯赞和崔东浩惊恐的瞪大眼。
五百万贯?!
你还真敢说。
你知不知道我高丽一年的税收也没有五百万贯?!
你大宋地大物博,当年向辽国缴纳岁币的时候,也不过几十万贯而已。
姜邯赞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寇枢密这是强人所难。你明知道我高丽拿不出那么多钱。你根本就是想跟我高丽一战。”
寇季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是又如何?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在战前和谈,就算要谈,也得等到战后再谈。”
姜邯赞虎目圆睁,盯着寇季咬牙切齿的道:“寇枢密,我高丽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昔日辽皇耶律隆绪派遣重兵入侵我高丽。
被我率兵击溃于龟州,阵斩数万。
大宋若是入侵我高丽,我一定会亲自率军出征。
大宋兵马一定会步辽兵后尘。”
寇季讥讽的笑道:“你说的是辽兵杀到开城那一战吗?”
姜邯赞脸色瞬间就变了,变成了猪肝色。
姜邯赞盯着寇季恼怒的道:“我高丽不止能挡得住辽人,还能挡住你们中原人。当年隋朝皇帝杨广率军征讨我高丽,被我高丽打的惨败而归,隋朝也因为败于我高丽之手,损兵折将,这才灭亡。
唐朝皇帝李世民,在你们中原被誉为千古一帝,他也率军征讨我高丽,一样被我高丽打的惨败而归。
其麾下兵马至今躺在我高丽国内。
我高丽能击溃隋唐,就能击溃你大宋。
大宋敢犯我高丽,我高丽一定血争到底。”
寇季冷冷的盯着姜邯赞,道:“你怎么不说,你高丽国内盛传,唐太宗李世民攻打你高丽的时候,被你高丽大将射瞎了一只眼?”
姜邯赞听出了寇季语气中的嘲讽,他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高丽民间的传言他自然知道。
传言中丑化李世民,也是为了激起高丽人的雄心。
崔东浩在这个时候,急忙出声道:“民间传言岂能轻信,寇枢密不必动怒。姜邯赞只是一句戏言而已。
我高丽和大宋历来交好。
从没有刀兵相交。
我王对大宋也十分仰慕。
愿意俯首称臣。
只是寇枢密要求过于苛刻。
我高丽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财。
我高丽最多只能拿出二十万贯岁币。
若是寇枢密觉得不满,我们立马回去奏明我王,看看我王能否再加一些。”
寇季冷冷的道:“二十万不够!”
崔东浩闻言,赶忙道:“那我们立刻返回高丽,奏明我王。”
“慢走,不送!”
寇季冷哼了一声。
崔东浩赶忙拽着姜邯赞离开城主府。
而他们带给寇季的礼物,已经要送给寇季行贿的美人,就那么匆匆丢下了。
寇季在他们出了城主府以后,果断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去告诉狄青,兵进高丽!不必留手!”
侍卫愣了一下。
站在侍卫不远处的文官也愣了一下,急忙开口,“寇枢密,高丽使节不是说……”
不等文官把话说完,寇季就冷哼道:“说什么?说回去商量?这话你也信?他们分明是准备回去调兵遣将,以应对我大宋的兵锋。”
文官迟疑了一下道:“可是贸然对高丽用兵,是不是有些不妥?是不是要禀明官家,待官家下旨以后,再出兵?”
寇季不悦的道:“兵贵神速,一刻也耽误不起。上奏朝廷的事情,等打下了高丽以后再说。”
说到此处。
寇季再次对侍卫吩咐,“再派人去给高处恭、刘亨、种世衡、朱能四人传令,让他们别磨磨蹭蹭给我打游击了。
俘虏我不要了。
让他们放弃抓捕俘虏,给我放开手脚打。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他们的兵马赶到鸭绿江。”
文官惊恐的盯着寇季,“数十万禁军一起进高丽?!”
寇季语气冰冷的道:“敢在我面前拿已故的将士们炫耀,我就敢杀到他们高丽无人。他们能筑京观,我就敢筑万人坑。”
寇季的话,杀气腾腾,充满了血腥。
姜邯赞和崔东浩软语相求的话,寇季或许会考虑用柔和一点的手段对付高丽。
可姜邯赞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那些已故的隋军和唐军在寇季面前说事。
寇季最怜悯的就是那些埋骨他乡的将士,最敬佩的也是那些埋骨他乡的将士。
谁敢拿那些将士的骸骨说事,寇季就敢跟他们拼命。
随着寇季的军令送到了狄青军中。
狄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率领着兵马踏着高丽人为辽人搭建起的桥梁,渡过了鸭绿江。
辽人在第一次爆锤了高丽人以后,为了方便以后爆锤高丽人,就要求高丽人在鸭绿江上修建了一座大桥。
高丽人明知道辽人要他们修筑大桥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的修了。
并且在随后辽人爆锤高丽人的过程中,高丽人只敢在桥上做手脚,却愣是没敢拆。
狄青突然对高丽发起了进攻,高丽根本来不及反应。
狄青进军高丽第一日,就攻克了高丽三城。
同一日。
姜邯赞和崔东浩两个高丽使臣,被人押送到了寇季面前。
二人再无初次面见寇季时候的仪态。
姜邯赞盯着寇季破口大骂。
崔东浩则盯着寇季大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寇季根本就没有在意。
吩咐人直接将两个人拉出去砍了。
脑袋送去给狄青,让狄青拿去吊唁鸭绿江边上的那些隋唐的将士。
隋炀帝杨广三征高丽,葬送了数十万大隋将士。
高丽人用数十万大隋将士的骸骨筑成了京观。
唐太宗李世民对此引以为耻,所以在大唐安定以后,就率军征讨高丽。
在攻入到了高丽以后,毁了高丽人用大隋将士骸骨筑成的京观。
但是因为天气缘故,导致草枯水冻、士马难留,再加上粮草的问题,李世民两次征讨高丽,皆以退兵告终。
高丽人捡回了大隋和大唐将士的骸骨,重筑了一座座京观。
并且将其当成举世无双的荣誉,炫耀了千百年。
不仅如此,还编排出了射瞎李世民眼睛,以及李世民兵败跪地讨饶,割地求和等传言。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
史书上记载,李世民破高丽的新城、建安、驻跸三城,斩首四万馀级,仅仅敷出了几千将士的性命。
由于天气原因和粮草原因,最终不得不退兵。
所以并没有什么李世民被射瞎眼,并且跪地求和的事情发生。
李世民顶多算是战略性撤退。
李世民若是知道高丽人会如此编排他的话,九成九会冒着风险将高丽人杀干净。
不过,大唐在李世民两征高丽的以后,并没有放弃对高丽的征讨。
公元666年,唐高宗李治派老将李勣为帅,领兵征讨高句丽,一共费时两年,横扫了高丽全境。
随后在高丽设立了安东都护府。
安东都护府首任都护,便是大唐名将薛仁贵。
高丽人对自己的战绩,那是放大十倍百倍的吹嘘,可是对自己挨揍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更重要的是,吹着吹着他们自己都信了。
并且还是深信不疑的那种。
寇季对高丽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加上高丽人在他面前拿已经亡故的隋唐将士说事。
那寇季就必须对高丽下狠手。
寇季给狄青的将领是,不必留手。
但凡是跟寇季一起打过仗的大宋将领,都知道寇季口中‘不必留手’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必留手的意思就是放手去杀,能杀多少杀多少。
只要地,不要人。
寇季其实很少让大宋的将士去干这种绝户的事情。
他一般都喜欢驱使别人去干。
尽量让自己不担恶名,也不让大宋将士担恶名。
但是高丽人实在是把寇季恶心的够呛。
寇季就只能当一次恶人。
唐高宗李治在攻破了高丽以后,没有拆除那些京观。
大概是为了警示后来人。
让后来人记得此地。
让后来人永远守住此地,守住已故的将士们的骸骨。
只是他没想到,后辈不争气。
不仅没守住此地,还让人将他留下来警示后人的耻辱,当成了功勋炫耀。
寇季最初的想法就是毁了京观。
但仔细想了想以后,还是决定让人收敛了那些骸骨,就地埋葬,建立一个数十万骸骨的巨大陵园,用来警醒后人。
至于此地随后会不会被人夺走,会不会被人当成功勋炫耀,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因为其他人想要翻身,想要炫耀,也得从他刀口下活下来才行。
寇季在狄青率军进入到高丽的第三日,就带着一帮子人赶到了京观所在的地方。
寇季在后世并没有见过京观,但是到了大宋以后,倒是见过几次京观。
只是规模并不大。
最大的便是辽国的宋国王耶律休哥用大宋将士的尸骸筑造起的京观。
在大宋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以后,赵祯就亲自主持迁葬,让那些将士们如土为安。
只是即便是辽国宋国王耶律休哥筑造的京观,也远远不及高丽鸭绿江边上京观的规模。
数十万人骸骨堆起来的京观,看着十分震撼。
后世人大概是很难见到。
一个巨大的砖石砌成的四方台上,立着四个砖石柱子,四个柱子顶天的一端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尖角。
一个庞大的四棱锥体。
只是里面填充的不是砖石,而是骸骨。
脚骨铺一层,腿骨立一层,手骨铺一层,臂骨交叉铺一层,头骨堆放一层。
如此往复,直至顶端。
这便是京观。
如此京观,寇季面前有十数座。
“青山有幸埋忠骨……青山有幸埋忠骨……我没看到青山,我只看到了京观……”
寇季盯着那些京观,有些眼红。
“李治啊!你当年就该让他们入土为安!若是你让他们入土为安话!他们也不会被人当成功绩,炫耀千年!
你想警示后世人,可后世人不争气啊!”
寇季站在京观前,呢喃自语。
“拆了这些京观,将那些骸骨收敛,让他们入土为安!”
寇季在京观前站了许久,沉声下令。
跟随在寇季身后的人答应了一声,然后立马动身。
寇季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边上看着。
看了足足大半个月。
他心里充满了悲哀。
他阴差阳错魂归大宋,才带着大宋崛起,带着大宋打到了此处,才有机会拆除这些京观。
他若是没有魂归大宋,这些骸骨便永远也没有入土为安的时候。
不仅没办法入土为安,甚至连他们的存在,都慢慢的被人遗忘。
后世一些人,连埋葬在自己国土上的烈士,都不见得经常去吊唁,更何况埋葬在国外的。
英雄最可悲的事情不是埋骨他乡,英雄最可悲的是被他们所保护的人给遗忘。
寇季在京观前站了大半个月,脑海里浮现的最多的只有两个字。
李治!
李治太高看后世人了,所以以至于让这些忠骨曝晒了千年,依旧没有入土为安。
后世许多人都觉得,唐太宗李世民坐朝的时候,是大唐最鼎盛的时候。
其实不然。
李治最初坐朝的时候,才是大唐最鼎盛的时候。
李治坐朝的时候,大唐兵锋所指,无人可挡。
他不仅完成了为一个国民,屠灭蛮夷一部的壮举。
也真正做到了想打谁就打谁。
不是有人冲大唐叫嚣,他才动手。
而是他想打谁就打谁,而且没有一个是对手。
他坐朝期间,其实做了许多大事。
比如灭了高丽,设立安东都护府。
虽然他一切的功绩,都是建立在他爹李世民给他留下的庞大的家底的基础上。
但即便如此,你也不得不承认,李治其实是一个明君。
只是他爹的成就太高,他纵然做的再多,也没办法跟他爹相比。
当然了,寇季心里念叨着李治,并不是因为李治是明君的缘故。
他之所以念叨李治,是埋怨李治没有让这些忠骨入土为安。
寇季原想着一直看着忠骨们全部入土为安以后再离开的。
但是他最终没能如愿。
狄青在攻破了高丽的建安城以后,陷入到了一个囧境。
狄青手下兵马太少,挡不住高丽兵马不断的滋扰。
高丽以前用滋扰的手段逼退了辽兵,对上了大宋兵马以后,没办法正面抗衡,就选择了故技重施。
狄青虽然打的高丽兵马没有还手之力。
但是面对高丽兵马的滋扰,他也只能暂时放缓攻势。
寇季在知道此事以后,只能离开了京观所在的地方,赶回辽阳府去,催促种世衡等人。
第0896章 禁军之中无好人
(ps:关于高句丽和高丽解释几句,文献中提到的高句丽,指的是公元668年以前的高丽,但公元668年以前的高句丽也有一定的区分,五世纪以前,高句丽就是高句丽,没有其他称呼,五世纪以后高句丽改称高丽,虽然在隋唐的文献中,依然将其称之为高句丽,但是在其本国,一直称呼自己为高丽,本国国王一直称呼为高丽王。
史料中又称其为高氏高丽。
在六世纪末,九世纪初,那一片疆土一直处在被统治阶段。
九世纪初,高丽太祖王建再立高丽,有大臣直言‘我国即高勾丽之旧也,故号高丽’,所以高丽国号为高丽。
史料中又称其为王氏高丽。
也因此,文中为了便于理解,所以将两个阶段的高丽,统一称作高丽。
关于读者在评论中提到的两个王朝几乎没有多少关系,稻草也说明一下。
因为两个王朝中间有一个长达两百多年的断层,所以不存在王氏承高氏江山的说法,所以在很多文献中,才会提到两个王朝没有多少关系。
但并不代表在疆域、文化、百姓上,完全没有关系。
虽说王氏高丽不及高氏高丽庞大,但是王氏高丽是建立在高氏高丽的一部分旧土上的。
此外,唐高宗李治在灭了高氏高丽以后,先后迁移了高氏高丽的所有贵族,以及数十万的百姓,并没有将高丽的人全部迁移完。
无论是在高氏高丽期间,还是王氏高丽期间,高丽的人口都在一百多万以上。
所以有很大部分高氏高丽的百姓依然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传承着高丽的文化。
在王氏高丽建立以后,也继承了一部分高氏高丽的文化和百姓。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世的高丽才会将高氏高丽、王氏高丽的历史,皆当成他们高丽的历史。
至于关于盛唐的问题讨论,到底是唐高宗李治初期的时候最鼎盛,还是唐明皇李隆基开元盛世最鼎盛,稻草就不做过多的解释,具体可以看一看大唐安东都护府变迁的历史。)
寇季从鸭绿江东回返了辽阳府的时候,朱能刚巧率领着麾下兵马赶到辽阳府。
寇季立马派人邀请朱能到了辽阳府城主府内。
朱能到了以后,寇季立马开口发问,“东海女直全都解决了?种世衡呢?”
朱能有些幽怨的道:“没有……”
寇季一愣,愕然道:“东海女直还没解决,你怎么退兵了?”
朱能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自从你下了不留俘的军令以后,种世衡那厮就疯了。他骗我率军帮他将东海女直的人逼到了海角,然后堵住了人家所有退路,逼着人家出来让他杀。
我根本就插不上手,他也不让我插手。
我原想着带兵去韦室帮一帮高处恭,谁知道高处恭那厮居然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过去的话,他就死给我看。
我一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我气不过,就带兵过来了。”
寇季听完了朱能的话,感叹道:“高处恭那厮有点为老不尊了。”
朱能撇嘴道:“那可不……”
寇季哼了一声道:“我可是给他下了军令的,一个月内拿不下韦室,我就让他好看。”
朱能听到此话,叹了一口气,“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自从你下令让他们不必留手以后,他们一个个算是放开了。
他们不用抓俘虏,也不用在意攻占了那些地方以后,还剩下多少人。
所以他们就变着花样的杀人。
你也知道,在战场上,杀人远比抓活人要轻松。
如今他们手里都有足够的火器,再加上弹药充足,兵多将广。
敌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估摸着再有七日,他们就能彻底消灭所有敌人。”
寇季皱眉道:“敌人不是一直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吗?”
朱能点头道:“敌人确实一直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只是敌人的骚扰很麻烦。你要俘虏,我们又找不到躲在山林里的那些敌人,所以就需要借着骚扰我们的敌人引路,所以在对付他们的时候,我们总是留着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进攻的速度才会变得很慢。
你下令不要俘虏以后,我们自然不用留手了,敌人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
寇季眉头一挑,“所以敌人不断的骚扰,对你们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影响?”
朱能坦言道:“高处恭和刘亨那边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东海女直这边的敌人,从头到尾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影响。
他们若是借着骑兵滋扰我们的话,或许会对我们造成一点影响。
可是他们偏偏放弃了战马,借着长白山等一些山林跟我们周旋。
长白山等地山林,虽然沟壑纵横,但却远远没有大理那边复杂。
我和种世衡在大理跟大理人打了三年,类似的手段不知道见了多少。
东海女直虽然骁勇,但却远远没有大理那边的小部族的人睿智。
他们在山林里布置的那些手段,比起大理那边的小部族,粗糙多了。
我们能收拾干净那些躲在山林里的大理人,自然也能收拾干净躲在山里的东海女直。”
寇季瞪起了眼,“那你们之前在文书中说,被东海女直不断的骚扰,导致难以行军,是假的?”
朱能摊开手道:“抓俘虏,自然要慢慢来。我们要是稍微快一点的话,几乎就抓不到俘虏。”
寇季被朱能这话气笑了,“合着你们速度可以快到不等敌人投降,就能将敌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地步?”
朱能干巴巴的笑道:“一轮炮打过去,差不多。”
寇季听到这话,略微扶额,狗日的没学会老祖宗勤俭持家的美德,反倒是学会了某些老鹰炮火洗地的工夫。
寇季很想跟朱能讲解一下炮弹的造价,也很想给他们解释清楚,他们打一轮炮,会耗费多少钱。
但最后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因为寇季心里清楚,说了也没用。
因为他即使夸大其词,称那些炮弹的造价比同等的黄金还要贵,在战场上,他们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反正火器是朝廷配备的,一应花费又是朝廷的,他们又没办法卖出去,他们没理由节省。
在他们心里,帮朝廷捞钱,给朝廷省钱,那是文官的事情,跟他们这些武臣没有半点关系。
“你既然到了,那就别闲着,速速进入到高丽,去帮狄青一起征讨高丽。”
寇季果断对朱能下令。
朱能愣了一下,疑问道:“官家下旨了?”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不咸不淡的道:“要官家下旨做什么?我大宋又没有什么不可征之国。
前些日子高丽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给我送了几个高丽女子,姿色还不错。
就让狄青去给你们一人抢几个。”
朱能目光一下子就亮了,“真的?”
寇季脸色一黑,“当然是假的,我寇季是那么没品的人吗?”
朱能坚定的道:“李迪是!”
朱能提到了李迪,寇季瞪了朱能一眼,但是没有反驳。
因为李迪那个老家伙在河西真的干过这种事情。
他曾经不止一次教唆坐镇河西的镇西军出去给河西的百姓抢妻室。
镇西军中有校尉真的被他给忽悠了,率领着兵马伪装成马匪,出去抢了几次。
镇西军中的十将军知道此事以后,没少跟寇季告状。
寇季觉得此事太丢人,就没有宣之于众。
寇季对朱能摆摆手道:“行了,别议论李迪了,速速带着你的兵马去帮助狄青。”
朱能盯着寇季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打高丽呢。”
寇季没好气的道:“听说高丽王的几个闺女长得都不错,我都看上了,我让狄青去给我抢回来。”
朱能一愣,哈哈大笑道:“行,你寇枢密好不容易好一次色,别说是抢高丽王的闺女了,就是要天上的仙女,我们也给你抢回来。”
朱能知道寇季是在说假话,但还是很配合的表演了起来。
寇季既然不愿意告诉朱能为何打高丽,那就说明寇季打高丽没有理由。
就是想打。
朱能觉得,寇季想打就够了。
朱能在笑过以后,也没有在辽阳府城主府多留,他出了辽阳府城主府以后,点齐了兵马,直奔高丽而去。
随着朱能率领着兵马加入到了高丽战场,狄青的困境瞬间被解决。
捷报如同雪片一般传入到了辽阳府。
寇季见高丽的战事步入正轨以后,也就放心了。
赵祯送给寇季的信,恰巧在这个时候送到了寇季手中。
寇季仔细翻阅了赵祯的信以后,感慨道:“明着迁移百姓不成,那就暗地里来。禁军随后会退出整个辽地,辽地这么多府,需要有地方兵马驻守。
我大宋肯定不能征调俘虏做兵马。
所以只能从中原腹地征兵。
依照新兵制,一府之地只能有三万地方兵。
但是辽地特殊,需要有大批兵马管束俘虏,那一府之地的地方兵就应该扩充到五万,或者十万。
等他们到了以后,留下三万兵马驻守。
剩下兵马化身为农垦兵。
一人给发一千亩地,再配发十几户的俘虏。
名义上是给朝廷种地,实际上给他们自己种地。
先让他们平平静静的种一两年。
一两年后,以他们给朝廷种地有功为由,将那些地分给他们。
他们必然会将中原腹地内的家人迁移过来。
到时候,不需要朝廷出声,就会有一大批中原腹地的百姓迁移过来。
朝廷迁移贫寒百姓,豪门大户会反对。
贫寒百姓自己往辽地跑,豪门大户可没办法怪罪到朝廷头上。
要知道,地方兵如今在大宋可不值钱,豪门大户一定不会让自家子弟成为地方兵。
所以朝廷只要大肆招募地方兵,一定会网罗一大批贫寒百姓家的子弟。”
从豪门大户手里解救贫寒百姓,在以前,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现在却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如今大宋有中不完的地,完全可以通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将百姓吸引出来。
朝廷只需要在随后百姓迁移的过程中,盯着那些豪门大户,让他们别用手段欺负百姓,逼着百姓留下就行。
寇季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了密信,派人暗中送回了汴京城。
这种事情,他和赵祯两个人知道就行,其他人知道的容易坏事。
寇季将密信送出去以后,没过两天。
高处恭、刘亨、种世衡三人就率领着兵马浩浩荡荡的进入到了辽阳府。
寇季在辽阳府城主府见了他们三人。
高处恭一见到寇季,就大笑着道:“寇季,以老夫如今的功劳,也能像是曹玮一样,封一个郡王吧?
老夫可是全歼了新契丹九族中的三族,顺便全歼了整个韦室,为我大宋开辟了两府之地。”
寇季听到高处恭这话,就知道这老货又飘了。
这老货也是,记吃不记打。
明明先后被赵祯和寇季二人敲打过了许多次,依旧一副欠敲打的模样。
寇季瞥了高处恭一眼,淡淡的道:“我大宋可没有给已经死了的罪人封王的先例。你要是想让官家追封你,也得等官家赦免了你之前罪过以后才行。”
高处恭,一个死人,一个有罪的死人。
想封王,只能先平反,然后再追封。
高处恭听到了寇季这话,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寇季没有再搭理高处恭,他盯着种世衡和刘亨问道:“韦室和东海女直解决了?”
种世衡和刘亨对视了一眼,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差不多吧……”
寇季愕然的盯着二人,“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种世衡坦言道:“你只要地,不要人的话,那就没解决。你又要人又要地的话,那就解决了。”
刘亨和种世衡不同,他说话不喜欢绕来绕去,他直言道:“地方拿下了,就是有一些俘虏,等你定夺。”
寇季闻言,沉吟了一番,疑问道:“朱能不是说你们放开了手脚以后,几乎就没有收纳俘虏的机会吗?那你们的俘虏怎么来的?”
刘亨哭笑不得的道:“打到最后的时候,我们的兵马所过之处,看到的都是一片跪地请降的人。
我们倒是不想留俘,可人家根本不跟我们打,在我们兵马抵达之前就跪好了,你让我们怎么杀?”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道:“不是说韦室人和东海女直人都是硬骨头吗?”
种世衡不屑的道:“骨头再硬,也是人。只要是人,都有怕死的时候。若是他们真的骨头硬到了所有人都不怕死,他们要么早就一统天下了,要么早就被灭族了,也不会存留在现在。”
寇季点了点头,“这话在理。那些俘虏你们就驱赶到高丽境内去,让他们当一个先锋如何?”
种世衡和刘亨齐齐愣了一下,异口同声的道:“为何?”
刘亨撇着嘴道:“那些野蛮人进了高丽,容易害了高丽的姑娘。”
种世衡赞同的点了点头。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
刘亨见此,急忙解释道:“四哥,新罗婢之名,享誉数百年。她们可会伺候人了,不能被那些野蛮人给糟蹋了。”
寇季难以置信的看着刘亨。
没想到你刘亨居然是这种人?
貌似你还真是这种人,你在倭国的时候可没少祸祸倭国姑娘。
刘亨看到了寇季难以置信的眼神,就知道寇季想歪了,他赶忙解释道:“四哥,我刘亨绝对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是军中那些没婆娘的糙汉子,听说我们要打高丽,一个个都找到了我头上。”
种世衡在一旁点着头道:“我军中的将士亦是如此。”
高处恭也忍不住开口道:“我军中也是如此。”
寇季脸瞬间就黑了,他有点怀疑人生。
他到底带领了一帮子什么样的部下?!
种世衡见寇季黑着脸,就迟疑道:“枢密,此事也不怪你。此事是李迪起的头。他之前在阳关和玉门关的时候,没少跟军中的将士炫耀他让人出去帮河西百姓枪婆娘的事情。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传到最后,军中的将士都知道了。
先前打辽国的时候,他们就有动手抢婆娘的心思。
我为了安抚他们,就告诉他们,辽国的姑娘一身腥膻味,不适合他们,他们要是带回去了,铁定被娘老子给抽死。
如今听说要打高丽,他们再也忍不住了。”
寇季恶狠狠的瞪着种世衡道:“我们是大宋天兵,正义之师,不是什么土匪流寇!”
种世衡干巴巴一笑,没有言语。
高处恭低声嘟囔了一句,“正义之师也是人……是人就得传宗接代……”
“滚!”
寇季破口大骂。
高处恭撇了撇嘴,退出了正堂。
寇季在高处恭离开以后,瞪着种世衡低声吼道:“此事若是传出去了,我们还怎么做人?”
种世衡略微挑了挑眉头,小心翼翼的道:“朱能说……之前你在沙州就这么干过……”
种世衡说完这话,眼看着寇季脸色变冷,立马喊道:“李迪说过,此事是为国立功。李迪说我大宋如今地广人稀,需要壮大丁口。
李迪还说,只有我们大宋的百姓占据了我们所打下的所有疆土的时候,这些疆土才真正算是属于我们的。”
寇季听到此话,冷着脸没有言语。
种世衡继续道:“李迪还说,此事是雅事。即便是传扬了出去,别人也会当我们是在为国建功。”
寇季冷冷的盯着种世衡道:“李迪要是会说这话,我脑袋摘下来给你。”
寇季可比种世衡了解李迪。
李迪真要是在这种事情上发表什么感慨,只会说一句话,‘龌龊事老夫干了,老夫就是不要脸了,你能拿老夫怎么样?干这种龌龊事又不会影响老夫名留青史。’
种世衡的谎言被拆穿了,却并没有慌乱,而是一脸坦然的寇季,道:“如今群情激扬,根本阻止不了。”
寇季沉声道:“他们若是娶了高丽姑娘,那我大宋姑娘怎么办?”
种世衡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刘亨幽幽的道:“他们要是能娶到我大宋的姑娘,就不会惦记高丽姑娘了。毕竟我宋人对血脉看的很重,除非迫不得已,不然绝对不会娶一个外族的姑娘。”
寇季皱眉道:“我可记得,我大宋姑娘出嫁的时候,陪嫁十分丰厚,男方需要敷出的并不多。”
种世衡沉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多数的婚事都讲究门当户对。即便是门不当户不对,姑娘在出嫁的时候也会高攀一下。不然女方拿出那么多嫁妆干什么?你真以为是娘家怕姑娘嫁出去吃苦?
除了一些达官贵人的掌上明珠外,寻常百姓家,有几个人将自己的闺女当成心头肉?”
寇季被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后世依然存在。
古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可比后世严重百倍。
所以种世衡的话,应该不是家话。
刘亨在种世衡说完话以后,又补充道:“一些百姓情愿将自己的闺女送豪门大户里给人当小妾,也不愿意让姑娘嫁到贫寒人家去。
所以豪门大户经常妻妾成群,而贫寒百姓却连妻室也没有。”
寇季听到此话,很想问一句贫寒人家是如何传宗接代的,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寇季此前在河西的时候,李迪给他讲过类似的事情,办法就是租妻。
不过从秦一直到明,此风虽然有,但并不盛行。
一些人纵然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去做这种事情。
此风最盛行的时候是清。
清不仅有租妻,还有共妻、典妻。
著名作家柔石,就写过一篇名为《为奴隶的母亲》的小说,揭露此事。
“罢了,我许他们娶高丽女子为妻。但也有要求,在战时,不许争,不许抢,战后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去获得高丽女子的好感。
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全看他们的本事。
无论是战时,还是战后,他们敢乱来,就别怪我动手杀人。
还有但凡是取了高丽女子的军中将士,就必须脱离禁军,留在此地成为地方兵马。”
寇季郑重的道。
第0897章 论封王!
种世衡听到此话,脸色有些微变,“如此一来,禁军的兵力会削弱很多。”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拿下了高丽以后,我大宋几乎就没有值得懂用大军剿灭的敌人。禁军的兵力暂时削弱一些,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而禁军化身为地方兵,留在此处,作用要比留在禁军中要大。
此次征辽,俘虏了多少人,我还没有细算,但是大几百万肯定有了。
大几百万人要是闹起来,对我大宋也是一个大麻烦。
所以此地不仅需要重兵镇守,也需要有强横的地方兵从旁协助。”
种世衡听到此话,脸色好看了几分。
寇季继续道:“你们的要求我答应了,但是此事只能做,不能说。谁要是出去给我四处宣扬,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们立马领兵入高丽。
半个月内,必须攻克高丽。
因为半个月后,官家迁移的赤贫的百姓就要抵达此地。
到时候我要让百姓们看到一个安定的辽地。”
种世衡郑重的答应了一声,刘亨也是如此。
二人出了正堂,带上了高处恭,离开了城主府。
次日。
三人率军进入了高丽。
几十万悍卒入了高丽。
高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为了清理干净高丽,为了免除后患。
几个人用火枪和火炮如同洗地一般的洗了过去。
寇季在给朝廷上奏奏报的时候,几次提笔,都没有落下。
高丽,虽为一国,可是对大宋而言,不过是一府之地而已。
几十万覆灭辽国的悍卒,打高丽,几乎是一路横推了过去。
实在是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寇季都不知道如何向朝廷上奏。
最终犹豫再三,写下了一段话。
‘高丽王王钦,对臣招降颇有微词,臣令狄青亲赴高丽都城开城问责,狄青率大军入高丽受阻,朱能、种世衡、高处恭、刘亨先后领兵入高丽,高丽覆灭。’
没有任何攻打高丽的过程。
就是高丽王王钦不听话,大宋几个大将军先后率军进入高丽,然后高丽没了。
在寇季将上奏的奏报送出去了以后,柃起了酒壶,在辽阳府城主府的院子里,对月高歌,痛饮了一番,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他入宋十数个寒暑,几经苦功,终于将弱宋,变成了举世无敌的悍宋。
其中的甘苦,唯有他一人知道。
“哈哈哈……”
寇季在辽阳府城主府内畅快的大笑,守在辽阳府城主府门口的两个小卒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小卒忍不住侧头询问另一个小卒。
“你爹是不是疯了?”
“你爹才疯了。”
“……”
赵润仰着头,无奈的看着寇天赐道:“诽谤我父皇可是死罪。”
寇天赐撇撇嘴道:“他又不知道。”
赵润张了张嘴,刚要补充一句,就听寇天赐冷笑了一句,“你也不敢说。”
赵润听到此话,不乐意了,“我为什么不敢说?”
寇天赐哼了一声道:“几个月不见,寇卉怕是想你了。”
赵润听到寇卉的名字,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瞪了寇天赐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们如今好歹算是袍泽,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那个胭脂虎抬出来吓唬我?”
寇天赐不咸不淡的道:“那要看你听不听话……”
赵润恼怒的道:“我,赵润,大宋寿王,大宋嫡长皇子!”
寇天赐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在这里守门?”
赵润恼怒的道:“我可是大宋现存的唯一一个上过战场的皇子!”
寇天赐听到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在军中乱放枪,打中了永兴军忠武将军的屁股,我们也不会被扔到此处来守门。”
赵润听到这话,有些脸黑。
寇天赐讥讽的道:“别人拿着火枪,那是杀敌,你拿着火枪,那是杀自己人。你要是当了皇帝,妥妥的是一个昏君。”
赵润羞怒的辩解道:“我那是紧张!”
寇天赐冷哼道:“紧张就可以打自己人了?当初陈大头那货教我们打枪的时候怎么说的?
没事的时候枪头对着地,有事的时候再举起枪,绝对不能对着自己人,你是怎么做的?”
赵润说不过寇天赐,只能狠狠的剁了剁脚,“能不能不提此事?!现在我们在说你爹!”
寇天赐听到这话,脸上的冷嘲热讽没了。
赵润见此,急忙转移话题,“你说你爹为何会发笑,还一边笑一边唱曲?就像是疯了一样。”
寇天赐沉默了许久,面无表情的道:“不知道……不过我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开心。”
赵润迟疑道:“你不了解你爹?”
寇天赐哼了一声道:“你了解?”
赵润撇嘴道:“又不是我爹。”
寇天赐盯着赵润认真的道:“他为了你赵氏的江山,连妻儿都不理。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了这些年,帮你赵氏打下了一个偌大的江山。
父皇和你应该最了解他才对。
他半生心血都给了你赵家。”
赵润脸上的神情有些僵,沉默了许久以后,他郑重的道:“我父皇会给你爹封王的。”
寇天赐嘲讽的一笑,“他要是真的稀罕王爵,还要父皇封?”
赵润眉头一挑,狐疑的看着寇天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天赐随口道:“没什么意思……”
别人不知道寇季的秘密,寇天赐却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寇府的生意很大,所以每年到了年末的时候,总要汇一下账目。
寇卉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不关心此事。
寇天赐却十分好奇此事,所以他就主动找到了向嫣,想帮向嫣分担一部分账目的汇总。
向嫣并没有拒绝。
因为在向嫣看来,寇府以后的产业是要传给寇天赐的,寇天赐应该了解寇府的生意,以便于以后掌握。
在向嫣许可下,他参与到了寇府的账目汇总中。
除了见识了寇府庞大的产业,以及海量的金银铜钱涌入寇府外,他还发现了寇府每年都会入账两笔没有来历的巨款。
数量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寇天赐暗中查过,什么也没有查到。
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有查到,所以他怀疑寇府暗中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产业’。
那些‘产业’是什么,寇天赐不知道。
但寇天赐知道,那些‘产业’跟一个字有关。
那就是‘兵’字。
也就是说寇季除了掌控着大宋的禁军外,暗中还掌控着两支只有他才能调动的兵马。
寇天赐之所以推断出那些‘产业’跟‘兵’字有关,是因为以寇府今时今日的地位,纵然做一些龌龊的生意,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以寇府今时今日的地位,唯一需要遮挡的就只有一个‘兵’字。
在猜测到了此事以后,寇天赐就再也没有查过此事,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只有寇府暗中有兵,为此还心惊胆颤的,生怕他爹一个不高兴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可他去探望那些已经风烛残年的遗卒的时候,从他们口中得知,汴京城几乎所有的武勋在暗中都藏了一些兵,寇府根本不是一个特例。
遗卒们不仅告诉了寇天赐,汴京城几乎所有的武勋都暗中藏了兵,还告诉寇天赐,那是武勋们为自己设的窟。
狡兔三窟的窟。
那是武勋们最后的退路。
那是武勋们为了防止大宋官家卸磨杀驴的手段。
寇天赐在知道了这些以后,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寇天赐知道他爹手里有兵,也知道他爹手里有海量的钱财。
所以他爹想要一个王爵的话,根本不难。
但是此事寇天赐却没办法跟赵润说。
赵润不知道寇天赐心中的事情,见寇天赐不肯详谈,便沉吟着道:“你爹既然不稀罕王爵,那他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
寇天赐迟疑了一下,道:“大概是心怀家国天下吧。”
赵润果断摇头。
寇天赐有些诧异。
赵润认真的道:“先生们在讲课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说但凡是有才之士,大多都心怀天下。
可我问过我父皇。
我父皇说了,朝堂上心怀家国天下的人有,但是大公无私的一个也没有。
我父皇还说,朝堂上的朝臣除了心怀家国天下以外,还有其他的私心,有贪恋权势的,有贪恋钱财的,也有贪恋名声的。
纵然是你那位被誉为圣贤的曾祖父,曾经也有贪恋权势的心。”
寇天赐皱了一下眉头道:“朝堂上难道就没有既心怀家国天下,也大公无私的人吗?”
赵润沉吟道:“我父皇说他长这么大,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张知白,一个是你爹。”
寇天赐眉头一展,撇嘴道:“那不结了。”
赵润认真的道:“可我觉得你爹没那么大公无私。”
寇天赐一瞬间就瞪起了眼。
“那你说说我爹为何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将你的话原封不动的写到信里,送到汴京城里去让寇卉瞧瞧。”
赵润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丝苦涩,“能不能不要提寇卉?!还有,你不是不喜欢你爹吗?”
寇天赐冷哼了一声,“不喜欢不代表其他人可以随意在我面前污蔑他。”
赵润瞪着寇天赐,咬牙道:“你爹明明学问高深,精通百艺,却不肯将这些教给其他人,他难道不自私。”
寇天赐被赵润气的直瞪眼,“我们说的是政事上。”
赵润郑重的道:“我即是政事,而我是他的学生。从我到辽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什么也没有教给我。”
寇天赐懒得跟赵润继续讲话。
赵润却追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寇天赐沉默了许久,叹气道:“他除了教我做人的道理外,其他的也没有教给我。”
赵润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肯教我。”
寇天赐和赵润说到此处,便再也没有开口。
两个人耳听着城主府内寇季对酒高歌,静静的守在门外。
他们不理解寇季高兴个什么劲。
寇季也不会理解他们两个人心里的忧愁。
一夜无话。
翌日。
种世衡、狄青、高处恭、朱能、刘亨等人凯旋而归。
数十万兵马,押送着庞大的俘虏,押送着装满了马车牛车的金银,满载而归。
寇季在辽阳府城主府为他们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种世衡等人乐呵呵的将自己的缴获抬进了城主府。
其中朱能最另类,朱能不仅带着抬着缴获,还带着数个年龄幼小的高丽女子。
一见面,不等寇季开口,朱能就哈哈大笑着对寇季道:“枢密,你不是说看上了高丽王的闺女吗?我都给你带回来了。
你瞧瞧,最大的十二,最小的三岁。
你要那个?
还是打算都收了?”
寇季恶狠狠的瞪了朱能一眼,“滚蛋,我只是一句戏言而已,你还当真了。”
朱能笑着道:“你出去问问,在此地,你的话,谁敢不当真?”
寇季没好气的道:“还不让人将带出去?”
朱能嘿笑了一声,吩咐人将那些高丽王女带了下去。
在高丽王女被待下去以后,寇季询问道:“没抓到高丽王?”
种世衡等人摇了摇头。
种世衡开口道:“那高丽重病缠身,我们杀进了开城以后,他就被气的吐血身亡,等我们杀进高丽王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骸。”
寇季感慨道:“好歹也是一方国主,气量居然这么小。”
刘亨笑着道:“不是他气量小,而是他病太重。”
寇季笑着道:“他是尸骸可收敛了?”
刘亨点头,“已经收敛,已经送到了其他辽国皇亲贵族,以及各部族头人的尸骸存放处。”
寇季点了点头,“那就好,再挑选一些高丽皇族,等我们班师回朝的时候,也好向官家献俘。”
说完这话,寇季摆了摆手,让种世衡等人坐下。
种世衡等人也没有客气。
坐定以后,寇季缓缓开口,“高丽覆灭,我们在北地的战事已经彻底了结。此次我大宋能够连战连捷,先后打败黑汗、青塘、辽国、高丽,全赖诸位将军拼死血战。
如今战事已毕,请诸位盛饮。”
众人举起了酒杯,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寇季放下酒杯,继续道:“诸位的功劳,我已经如数上奏给了官家。等我们班师回朝之际,官家一定会对诸位论功行赏。”
“多谢枢密……”
“……”
寇季笑着道:“行了,场面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下面就说一点俗话。数十年苦功,经此一役,彻底功成,我们死后也算是有脸去见祖宗了。
不过你们可别因此居功自傲,也是在这个时候,也是要谦逊。
我可不希望在朝廷的封赏还没有送到你们面前的时候,你们中间会因为有人犯事。先拿到一个问罪的旨意。”
种世衡等人脸色一正。
种世衡开口道:“在班师回朝之前,我等就在此地待着,哪也不去,如此一来就不会犯错。”
寇季摇头笑道:“也不用这么拘束,别居功自傲,刻意的去挑衅律法就行。而且随后还要用你们,你们要是待在此地不动可不行。”
“还请枢密吩咐……”
“……”
寇季直言道:“地方打下来了,不能守,也不能眼看着荒了。朝廷迁移过来的百姓已经过了燕云十六州。
预计半个月以后就到此地。
在这半个月内,我希望你们将手底下那个娶了高丽女子,并且得留在辽国的将士们挑选出来。
我会根据他们的数量,将他们安置在各府。
然后将俘虏重新分配,由他们管束。
待到迁移过来的百姓们到了以后,便能直接赶到他们所在的地方,领俘虏,领农具,领骡马,领屋舍,开始劳作。
等到他们开始驱使着俘虏开始劳作了,此地也就算是短暂的安定了下来。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种世衡等人听到此话,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寇季笑着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留在此地留守的人选,需要从你们中间挑选。”
种世衡三人闻言,神色各异。
前往汴京城献俘夸功的事情,谁也不想错过。
收复河西、覆灭西夏、覆灭大理,班师回朝的时候没有献俘夸功,他们都可以不在乎。
可覆灭辽国,一雪大宋前耻的功劳,他们必须回到汴京城里好好的去夸一夸。
武将最荣耀的时候,就是夸功的时候。
他们谁也不想错过。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瞧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主动要求留下。
寇季直言道:“你们中间出一人,你们手下出三人。你们中间留下的那个人,暂时负责统管此地的兵事。你们手下留下来的人,分别率领三支禁军,坐镇上京城、韦室、开城。
三支禁军,再加上留下来的那些禁军将士,足够镇守此地。
在朝廷新立的两支禁军,以及朝廷招募的地方兵马抵达之前,必须一直留在此地。”
寇季此话一出,几个人纷纷推举自己手下的副将,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留下的。
寇季见此,只能长叹一声道:“既然你们没有人愿意留下,那我就只能指派了。”
种世衡等人闻言,一脸紧张。
寇季并没有卖关子,目光落在了狄青身上,直接开口道:“你留下吧。”
“哥?!”
狄青听到了寇季的话,兄长也不喊了,直接开口喊哥。
寇季盯着狄青道:“喊哥也没用,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具体的我一会儿给你解释。”
狄青苦着脸闭上了嘴。
寇季又先后挑选了种世衡、高处恭、朱能三人的副将,留守此地。
反倒是刘亨,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点名。
刘亨似乎知道是这么个结局,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开口。
商量完了正事,几个人凑在一起大吃大喝了一顿。
便各自离开了城主府。
寇季在他们离开之前,将狄青和刘亨留下。
待到高处恭几个人走了以后,寇季对狄青和刘亨道:“你们两个是自家兄弟,我有什么事情也不瞒你们。”
说完这话,寇季目光落在了狄青身上,坦言道:“你也不必闷闷不乐,几个人当中,只有你能留下,也只能留你。”
狄青不解的盯着寇季。
寇季继续道:“官家封了曹玮为南海郡王,并且将流求封给了曹玮做封地。曹家如今举族已经赶到了福州,现在应该在登船准备渡海。
此事已经成了定局,不可逆转。
所以随后我们班师回朝的时候,官家八成也要给我们封王,让后将我们分封到四处。
而我们这些人中间,你狄青是最不可能被封为王爵的。
具体的原有你应该清楚。”
狄青苦笑着点了点头,具体原因寇季之前跟他讲过。
刘亨在一旁感慨道:“四哥和官家这是要留着你继任枢密使啊。可惜了你这些功劳了,明明有资格封王,却只能跟王爵擦肩而过。”
狄青苦笑道:“若非兄长提携,叔父教诲,我现在恐怕什么也不是。”
刘亨拍着狄青的肩头道:“有人提携固然重要,但也要你自己拼命才行。你自己若是不拼命,就算是官家提携你,你也只是一滩烂泥而已。
所以你没必要如此谦虚。”
“我没有……”
狄青反驳。
刘亨大大咧咧的道:“行了,都是自家兄弟,你也别那么虚伪。”
狄青瞥了刘亨一眼,想反驳,但是没有开口。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对狄青道:“你也别想太多,别觉得你一身功劳白费了。官家能给其他人封王,就能给你封王。
你的功劳,官家肯定会记住的。
所以你封王只是时间问题。”
狄青长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寇季目光落在了刘亨身上,认真的问道:“倒是你,你觉得官家会将你封在什么地方?”
刘亨一脸无奈的道:“在倭国待了好些年,早就待腻了。我实在不想再去什么穷乡僻壤。
那穷乡僻壤的要什么没什么,想见你们一面都难。”
寇季直言道:“你违背不了官家的旨意。”
刘亨挠了挠头,道:“要不你给官家说说,让官家将咱们兄弟封在一处地方。我觉得倭国就不错。
到时候你当国主,我给你当大将军。”
第0898章 一日封百将!(今晚一个更,明天补!)
“你觉得我能做官家的主?”
寇季哭笑不得的质疑了一句。
封王那是圣心独裁的事情,若是能商量的话,曹玮也不可能被封为南海郡王,曹家上下也不可能迁移去流求。
寇季敢肯定,曹家上下情愿去西北极远的地方吃沙子,也不愿意去流求。
曹家世居内陆,陆地上的生活早以深入他们的骨髓。
海洋,他们根本不熟悉。
不熟悉就代表没办法适应,就代表着要应对数不清的危险。
通过曹家的遭遇,不难判断出。
封王的事情,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祯将你封到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刘亨缓缓坐正,笑着道:“您虽然不能做官家的主,但以您跟官家的交情,商量一下此事,应该可以吧?”
寇季摇头,“就算我说服了官家,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我们两个封在一起。我们两个要是处在一地,要不了几年,就能拉出一支强军,对大宋形成威胁。
满朝文武能容忍我们外封,但绝对不会容忍我们对大宋有威胁。”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坦言道:“而且短时间内我也不会离开大宋,所以就算朝廷要给我封王,八成也要落到天赐头上。”
刘亨听到此话,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重新瘫坐在了座椅上,懒散的道:“那这个王爵我不要了。让我一个人去穷乡僻壤的待着,我实在受不了。”
刘亨在倭国待了数年,真的受够了。
寇季瞪着刘亨道:“官家许的王爵,你说不要就不要?抗旨不遵是什么罪过,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亨摊开双手道:“四哥,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我除了会领兵打仗以外,其他什么也不会。
若不是当年在汴京城里遇到您,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大出席。
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有三成是自己拼的,有七成是您提携的。
官家要列土封王,要让我们去治理那些穷乡僻壤,我真的不擅长。
与其等到以后当地的百姓暴动,一起推翻我,宰了我。
我还不如趁早拒绝了王爵。
再说了,没有兄弟陪着,做那什么劳什子的王爷,真的半点意思都没有。
我情愿留在汴京城里陪着你,也不去做那劳什子的王爷。”
寇季微微皱眉,“官家赐下的封地应该不会太大,应该在一府之地到两府之地之间。一府两府之地,治理起来并不难。”
刘亨苦笑着道:“那是对你而言,对我而言是真难。”
寇季盯着刘亨道:“你非要留在汴京城的话,就只能做一个懒散的闲人。除了吃喝玩乐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赵祯封王,除了在犒赏功臣以外,还在夺权。
夺的是诸王手里的兵权和参政议政之权。
诸王一旦获封,除了每一岁岁末可以派人入朝朝贡外,其他的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参与不了大宋任何政务的抉择,也调遣不了大宋官方一兵一卒。
也就是说,赵祯凭借着几块穷乡僻壤,就抵消了诸王为大宋建立的功劳,并且还夺走了诸王手里的权力,从而免除了诸王在汴京城内为祸的祸端。
可以说此举绝对是一举多得。
赵祯既然推行了此举,那就不会任由人去破坏它。
所以刘亨的王爵,赵祯必然会给。
刘亨要是执意要留在汴京城的话,那他的王爵八成要落在他儿子身上。
刘亨的儿子一旦封王,迁出了大宋。
那刘亨在汴京城里就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还是那种什么也没有的孤家寡人。
刘亨听到了寇季的话,笑着道:“当一个闲散人挺好的。我打了半辈子仗了,是该享受享受了。
就是要苦了我那个崽儿,不过玉不琢不成器。
他已经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龄了,就该出去独当一面。”
寇季沉声道:“你应该多陪陪他。”
刘亨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的事情又不怪你。”
刘亨唏嘘的道:“可我这个当爹的没保住他娘,就是我的不对。”
寇季皱眉道:“你又不是什么江湖人,没必要意气用事。”
刘亨迟疑了一下,“那回头我试着陪陪他。”
寇季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言。
狄青见二人说完了话,就缓缓开口道:“等我以后封王的时候,我也想跟兄长封在一起。”
寇季和刘亨闻言对视了一眼,放声大笑。
狄青见此,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除非赵祯对儿孙们有意见,不愿意看到儿孙们继承大统,不然他绝对不会将两个出任过大宋枢密使的人分封在一起。
寇季、刘亨、狄青三人一直聊到了傍晚,吩咐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又聊到了深夜。
三个人喝的酩酊大醉,就那么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城主府正堂。
翌日。
起床以后,三人分别做起了正事。
寇季派人召来了种世衡,两个人在城主府内,依照新征得的疆土的大小,将新征得的疆土划分成了一个又一个府。
然后又依照府的大小、土地贫瘠程度、资源封府程度,分配起了俘虏,已经将士。
刘亨、狄青、高处恭、朱能等人则在军中挑选那些愿意留在此地的将士,向他们申明利害关系。
然后让愿意留在此地当地方兵的将士带出军营,让他们去挑选俘虏。
在俘虏的分配上,寇季采取的是五二二一的分配比例。
一个将士可以分配到五户辽人、两户韦室人、两户女直、一户高丽人。
如此分配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凑在一起作乱。
在分配完了俘虏以后,刘亨、狄青等人又带着将士们去女俘营内获取那些女俘虏的芳心。
由于时间短,所以根本不可能给他们去追求女子的机会。
几乎都是将士们带着翻译过去,向那些女俘虏讲明一切,人家能看上他,愿意跟他走,他就将人带走,人家若是不愿意跟他走,他就只能去找下一个。
然后答应了的女俘虏没有几个。
因为她们是战俘,不敢轻易的相信将士们,她们不知道答应了以后,被带离了俘虏营,要面对怎样的生活。
眼看着将士们进展不顺利,刘亨、狄青等人急的团团转。
时不时的去辽阳府城主府找寇季出主意。
寇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好办法。
直到朱能找上了门。
辽阳府城主府内。
朱能乐呵呵的进了城主府正堂,不等他开口,早就忙的焦头烂额的寇季果断道:“别让我想办法帮你们军中的将士去获取那些女俘虏的芳心。
也别逼迫下令让你们随便拉郎配。”
拉郎配的主意是高处恭出的。
寇季为此还将高处恭痛骂了一顿。
朱能听到了寇季的话,笑着道:“你多虑了,我不是来找你帮忙的,而是来向你交令的。”
寇季愕然的盯着朱能,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手下的那些将士都成功的从俘虏营中带出了女子?”
朱能笑容灿烂的道:“那可不……”
寇季请朱能坐下,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做的?”
朱能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我也没干什么,就是让手下的将士们告诉那些女子,她们若是答应嫁给我手下的将士,我就允许她们带一个老人一个孩子出营。然后她们就答应了。”
寇季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声提醒朱能,“那些孩子,我原本是打算将他们移交给从大宋迁移过来的百姓养的。
唯有如此,那些孩子在长大了以后,才能成为一个着宋衣、说汉话的宋人。
若是教给那些高丽女子,由她们抚养。
她们很有可能将那些孩子培养成复仇的种子。
此举对我大宋有无穷的祸患。”
朱能笑着道:“你不必担忧,此事我也考虑过,所以我挑选的都是老妇人和女孩。而且她们离开了营地以后,只能像是其他俘虏一样活着。”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告诉军中的将士,多善待老妇人和女孩儿。”
朱能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盯着朱能道:“若是老妇人和女孩儿折辱在了其他俘虏手里,你觉得他们娶的高丽女子会安心的跟他们过日子?
那些高丽女子挑选的老妇人和女孩儿,必然是跟她们沾亲带故的。”
朱能恍然,“此事我明白,我立马下去叮嘱他们。”
寇季点头道:“他们离营的时候,除了铁甲、长火枪以外,其他的都可以带走。在地方兵马没有配备齐全之前,他们必须拥有足够的武力,才能震慑住那些俘虏。”
“明白……”
“他们到了地方以后,一应职务,就依照他们在军中的职务,转换成地方职务。有功的,该升就升,有过的,该罚就罚。”
“……”
朱能迟疑道:“那地方上一下子恐怕要多出不少将军。”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那又如何?他们是见过大阵仗的,也是见过血的。不擢升他们当官,去管束那些朝廷招募的新卒,难道让那些新卒管束他们?
那些新卒镇得住吗?
朝廷就算从其他地方调遣地方将领过来,镇得住他们这群骄兵悍将吗?
此地需要的从三品到从五品的武将,足足过了百。
你觉得留下的那些将士们当中,能升迁出一百个武将?”
但凡是禁军中的武将、校尉,就没有娶不起妻的。
他们在大宋有家有室,家业恐怕还不小,怎么可能留在地广人稀的辽地开荒呢?
所以愿意留在此地的都是那些校尉一下的军中基层官员。
他们中间,只有之前种世衡和狄青率领的两支禁军中的基层官员,才勉强有那么多功劳一跃攀升到地方的将军职上。
种世衡和狄青率领的两支禁军,可是参与了此次所有的大战。
其他禁军比人家少了一场对黑汗国战事,少了一场对青塘战事。
所以其他禁军中的基础官员,能升一个校尉就不错了。
将军想都别想。
朱能听完了寇季一席话,干巴巴笑道:“你要是允许他们娶七八个漂亮的高丽女子的话,将军的数量应该能过百。”
寇季翻了个白眼,“那种色胚就让他们回汴京城吧。省得他们留在这里祸祸良家。在汴京城内,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能断了他们的祸根。”
说完这话,寇季摆了摆手,“行了,下去速速让那些将士们上路。朝廷迁移的赤贫的百姓,还有几日就到。
别到时候他们到了,我们什么还都没准备好。”
朱能答应了一声,离开了辽阳府城主府。
寇季在朱能离开以后,果断对身边的亲从官吩咐道:“去,下去将这个法子告诉刘亨和狄青他们,让他们尽快将自己的人安排妥当。”
亲从官答应了一声,赶忙出了城主府。
有了朱能提供的办法,刘亨和狄青等人办事效率果然大大的提醒了不少。
仅仅三日。
他们各自军中的将士就找到了心仪的高丽女子。
寇季派人统计了一下,愿意留在此地的将士有十三万人。
人数看着多,可其中有八万多就是伤兵。
伤兵是没办法继续在禁军中存留下去的,所以那些伤兵果断的借着这一次寇季提供的便利,留在了此处当地方兵,当大地主。
仅有五万完完整整的将士。
寇季依照此前和种世衡商定的分配方式,将他们分到了各地。
在他们离开之前,寇季依照他们的功劳,给他们做了一次集体的升迁,并且将有伤将士的抚恤,以及朝廷应该赏赐给他们的金银,一并赏赐给了他们。
眼看着一个个营头、部头,进了辽阳府城主府,摇身一变变成了将军。
赵润和寇天赐两个人是一脸惊愕。
赵润吞了一口口水,低声道:“你爹今天,擢升了七个从三品的镇府将军,九十八个从五品镇州游击。
足足一百多个将军。
他们可一个个都只是营头、部头而已。
是不是太疯狂了?”
寇天赐沉着脸,没有言语。
他也觉得他爹太疯狂了,可是他不好开口。
一次性将一百多个营头、部头,晋升成了将军,如此疯狂的事情赵祯登基十数年了,都没干过。
“你们两个小家伙议论什么呢?”
朱能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赵润和寇天赐身边,笑呵呵的问道。
他根本没在乎赵润和寇天赐二人的身份。
他是寇天赐的长辈,叫寇天赐一声小子,合乎情理。
至于赵润这个寿王,朱能现在也不太在意了。
他班师回朝以后,九成九要外封为王。
到时候就要离开汴京城。
以后汴京城的重重,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要赵润不登基称帝,他就没有资格让朱能向他低头。
见到了朱能,一直沉默不语的寇天赐率先开口,“朱家爷爷,我爹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在寇天赐心里,一口气擢升一百个从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太过夸张。
赵祯都没这么干过,寇季干了,会不会被人弹劾?
朱能听到寇天赐这话,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居然还会担心你爹。”
寇天赐撇了撇嘴,嘴硬的道:“我才不担心他,我只是害怕他害了我娘和我妹妹。”
朱能看出了寇天赐在嘴硬,但是没有戳破。
男人,不论大小,都好面子。
他绝对不会因为寇天赐年纪小,就不在乎寇天赐的面子。
朱能拍了拍寇天赐的肩头,笑着道:“放心吧,你爹既然敢这么干,那就说明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爹从出仕到如今,就没有干过什么没把握的事情。
而且这也没什么,等你们回头跟着我们一起班师回朝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大场面了。”
说到此处,朱能滋滋道:“到时候别说是将军了,就是获爵的人,恐怕都得破千,其中有一半能世袭罔替。”
寇天赐闻言,松了一口气。
赵润乍舌道:“获爵破千?我大宋养得起吗?”
“哈哈哈……”
朱能听到了赵润的话,放声大笑,“我大宋当然养得起。我大宋以前的时候,就能养爵千人,如今疆土辽阔,足足是以前两倍有余,如何养不起多出来的上千爵?”
赵润嘶嘶吸气道:“那到时候汴京城里还不处处是有爵位的人?”
朱能一愣,大笑道:“对,到时候汴京城掉下一片瓦,也许就会砸死一个爵爷。”
赵润感慨道:“那就不值钱了……”
朱能点头笑道:“是不值钱。”
寇天赐淡淡的插话道:“值不值钱,跟我们有关系吗?”
朱能和赵润闻言,皆是一愣。
旋即。
朱能脸上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貌似……真没有……”
赵润迟疑了一下,“也许,会跟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寇天赐撇了撇嘴,没有言语。
朱能盯着赵润似笑非笑的道:“看在你小子顺眼的份上,我就提醒你一句。你什么都可以做,就是别碰兵,也别去跟武勋交好。”
赵润和寇天赐齐齐看向了朱能,不明白朱能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能淡淡的说了一句,“官家可是一个长寿之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朱能不再多言,迈步离开了辽阳府城主府门前。
赵润在朱能走后,盯着寇天赐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寇天赐沉默了许就,思量了许就,对赵润道:“你觉得呢?”
赵润微微咬了咬牙,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就小声的道:“他怕我用兵?”
寇天赐微微挑眉。
赵润立马道:“我绝对不是那种人。”
寇天赐瞥了瞥嘴,“我也没有怀疑你是那种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是父皇,还是我爹,只要兵权抓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手里,你都没有那个机会。”
赵润盯着寇天赐道:“那朱能是什么意思?”
寇天赐直言道:“不管朱能是什么意思,你照着做就行。”
赵润瞪着寇天赐,“你之前还忽悠着我在军中建立威信……”
寇天赐翻了个白眼,“你既然知道是忽悠,那还说出来做什么。”
赵润一脸悲痛的道:“我真是交友不慎……”
寇天赐再次翻了一个白眼,没有搭赵润。
两个小家伙私底下的话,没人在意。
寇季在升迁了那些即将留在地方上的禁军将士以后,又让他们每人留下了一封家书,以便于朝廷随后可以将他们的家人迁移到此处。
一切处置妥当以后,寇季拒绝了种世衡等人给将士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的提议,送他们离开了辽阳府城主府。
古代不比后世,在婚姻这种事情上,有一定的要求。
那就是双方成婚的时候,必须有父母在场,没有父母,那就得有长辈出面。
没有父母和长辈见证的婚事,基本上不被世俗认可。
如今不过春末而已,他们的家人有足够的时间赶过来,所以寇季没有越俎代庖。
将他们的婚事留给他们的家人办,也算是给他们家人迁移到此处一个惊喜,让他们家人对此地生出一些归属感,便于朝廷统治此地。
除此之外,寇季还下达了一系列俘虏们脱籍的政令。
比起大理、兴庆府等地,此地的俘虏脱籍相对可苛刻一些。
老年、中年、青年,几乎没有脱籍的可能。
小孩脱籍,需要读书。
老年、中年、青年想要脱籍,需要他们的小孩读书有成,获取一定的功名。
小孩考过了乡试,家中可有一人脱籍。
小孩考中了解试,家中可有两人脱籍。
小孩考过了殿试,举家可以脱籍。
也就是说俘虏们家中的小孩要是不读书,并且没获得什么功名的话,家中的人一辈子都有可能是俘虏。
俘虏在进入到了各地以后,也就不适合再称作俘虏。
寇季将他们的籍册,定为罪籍。
一日为罪籍,一日为仆。
寇季定下此规矩,就是为了刺激所有的俘虏,让他们用尽法子让孩子读书。
大宋如今的蒙学教育成本为零。
俘虏们不需要付出什么,就能让他们的孩子读书。
他们的孩子读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们没理由不让孩子读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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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9章 一赐功臣!
如果有罪籍不愿意让孩子读书,那大宋朝廷就可以考虑将他们迁移到了诸王的封地上去,至于诸王在自己封地上造出了多大的杀孽,干出了多大的罪恶,那就不是大宋官员能干涉的了了,也不是世俗礼法能够约束的。
大宋官员、百姓,将他们称之为恶魔、魔王、杀神,也不影响他们对封地的统治。
从禁军蜕变成了地方兵的将士带着一部分俘虏离开以后。
朝廷迁移到此地的百姓也到了。
近八十万百姓,浩浩荡荡的涌进了辽阳府,寇季看着十分酸楚。
大宋明明是四海霸主了,可大宋依旧有衣不遮体的百姓。
几个破布片遮挡在身上,就算是衣服了。
一个个浑身脏兮兮的,瘦的一阵风也能吹倒。
碰见官员的时候也不发声,一个个顶着圆溜溜的眼珠,直直的看着官员,眼中除了怯意,其他什么也没有。
寇季迈步往那些百姓们身边走了几步,百姓们无声的后退了几步。
寇季见此,恼怒的瞪向了负责迁移百姓过来的吕公著,“他们是哪儿的难民?”
吕公著看到了寇季眼中的愤怒,小心翼翼的作答,“他们是各地赤贫的百姓,不是难民……”
寇季冷声质问,“不是难民,为什么连一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吕公著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穷的买不起衣服……”
寇季冷哼了一声,“那朝廷为什么不给他们准备衣服?别告诉我朝廷没钱给他们准备衣服,不然我砍了你。”
吕公著吓了一跳,急忙道:“您催得急,朝廷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们准备衣服。”
寇季咬牙道:“那至少也该给他们洗个澡,除个虱吧?别告诉我没时间。”
吕公著苦着脸,认错道:“此事是我的疏忽。”
寇季瞪着吕公著,喝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样子,连军中的俘虏也不如。我大宋富有四海,治下的一些百姓既然连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我大宋有什么脸面向万邦自称一声天朝上邦。
现在,马上带他们去除虱,然后再去军中的仓库,取一部分缴获的布匹,给他们一人弄一身像样的衣服。”
吕公著愕然的盯着寇季,“做衣服也需要时间,而且动军中的缴获,是不是不太妥当?”
寇季冷哼了一声,“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他们有一身像样的衣服。时间不够,自己想办法。
至于动军中的缴获妥不妥当,是你说了算的?
办不好此事,我让你怎么出仕的,就怎么退出仕途。
你爹也保不住你。”
吕公著脸色一变,一脸屈辱。
寇季喝斥道:“还不快去?!”
吕公著垂着脑袋,下去照着寇季的吩咐做。
种世衡在吕公著走了以后,迈步到了寇季身边,低声道:“为了这点小事,为难吕公著,跟吕夷简交恶,是不是不太妥当?”
寇季冷冷的瞥了种世衡一眼,“我们对待俘虏,尚且讲究人道,他们对我大宋的百姓,如同对待牲畜,我为难他都是轻的,没砍了他,就已经给了吕夷简面子了。”
种世衡哭笑不得的道:“此事恐怕跟吕公著无关,你迁怒于他,不太合适。”
寇季冷哼道:“朝廷不给布料,朝廷没给百姓们配发衣服,他吕公著就没办法了?吕家也是大户,就算拿不出十数万的衣服,拿出一两万件,我也当他吕公著尽力了。
可他吕公著一件也没有拿。
百姓在他心里是什么?
他还有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没有怜悯百姓之心,如何做官?”
种世衡沉吟道:“吕家家业再大,那也是吕家的私产,公私不能混为一谈。”
寇季冷冷的盯着种世衡,“那我们在打下了上京城以后,上京城里绸缎在对方的那些布料怎么说?
我可是清楚的告诉过陈琳,上京城内,除了耶律宗真的尸骸,其他的一切他都不能动。
以陈琳的为人,不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触我的眉头。
吕公著带着百姓路过上京城的时候,为何不用那些布料给百姓们做一件衣裳?”
种世衡迟疑道:“不告自取,乃是贼道。”
寇季讥讽道:“所以他连给我递交一份文书的心思都没有?他若是心里有百姓,纵然是冒着杀头的罪过,也敢将那些布料用了。
此事若是包拯操持,你信不信他连我们留在上京城等地的牛羊都敢宰了,然后用那些牛羊的皮毛给百姓们做衣裳。”
种世衡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寇季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没办法替吕公著开拓了。
寇季说的没错,吕公著心里要是有百姓,无论如何也会为百姓做一点事情。
可他心里没百姓,所以这些百姓什么样子出的大宋腹地,到了辽阳府就是什么样子。
寇季不是非要让吕公著想尽办法给这些百姓每人弄一身像样的衣服。
他需要吕公著摆出一个为百姓做事的姿态。
他哪怕是弄几千件的衣服,意思意思,寇季也不会如此恼火。
当然了,仅凭衣服的事情,断定吕公著心里没有百姓,略微有些草率。
因为帮百姓们弄衣服,除了自掏腰包以外,其他的办法都需要稍微冒一点风险。
吕公著抱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心思,什么也没有做,可理解。
可帮百姓们除虱、洗澡,并没有风险。
吕公著连这也没做,那寇季给他一个心里没有百姓的评语,毫不过分。
“你在此地盯着,等吕公著帮百姓们弄好了衣服,除完了虱,就让他打道回府。吕夷简想让他儿子做辽阳府知府,想给他儿子搭一个青云梯,我就偏不让他如意。
吕公著想要升迁,什么时候心里有了百姓,什么时候再说。”
寇季冷冷的吩咐了一番,准备离开。
种世衡赶忙道:“吕公著也没什么大错,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夺了他的仕途,得罪吕夷简,是不是不太妥当?”
寇季冷哼道:“吕公著有那么一点才能,再加上他吕氏门人的辐照,他以后可是要做高官的。
他心里没有百姓,他做了高官,百姓们能有好?
再说了,将吕夷简和吕公著得罪死了又怎样?
我们外封为王,以后可是要在封地待着的。
吕氏父子就算再离开,还能跑到我们封地上去拿捏我们?”
种世衡一愣,一脸疑惑道:“随后回京以后,你不打算留在汴京城了?我也没办法留在汴京城?我的枢密使没了?
不是说要让我给狄青搭个梯子吗?”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我肯定是会留在汴京城,但你的枢密使恐怕没了。”
种世衡愕然的瞪起眼,许久以后,他沉声道:“杨文广?!”
寇季点了点头,“杨文广并没有参与攻克上京城、韦室、东海女直和高丽的战事。他的功劳还不足以封王。
他孝期到了以后,官家应该会升迁他为枢密使。
毕竟,杨文广出任枢密使,可比你和朱能出任枢密使,对官家更有利。”
种世衡叹了一口气,“白让杨文广捡了一个便宜。”
寇季撇嘴道:“官家给了你半辈子时间,让你踏踏实实的去经营自己的封地,你还不乐意?
要不,咱们换换?”
种世衡果断摇头,“我有自知之明,你的重任我可挑不起。”
寇季哼了一声。
种世衡沉吟道:“你若是将吕家父子得罪死了,一旦吕公著上位,他们父子会不会用朝廷的大势压我们?”
寇季冷哼道:“只要我们活着,他们永远没那个胆子。等我们死了,吕夷简恐怕都成枯骨了。
至于吕公著,他先斗过我的那些学生再说。”
种世衡一脸意外的道:“你对你的那些学生这么有信心?”
大宋仁宗朝、英宗朝,大半朝的重臣全部被寇季网罗到了门下,你说寇季有没有信心?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背负着双手就离开了,他懒得跟种世衡讨论这个问题。
此后数日,辽阳府内所有人都在忙着给那些百姓们做衣裳、除虱。
待到百姓们除了虱,换上了像样的衣裳以后。
寇季才让他们进入到了俘虏营去挑选百姓。
然后再依照他们的籍贯、亲属关系,将他们以及他们挑选的俘虏,一并分派到了各地。
之所以要依照他们的籍贯、亲属关系分配,就是为了让他们到了地方以后,能够便于沟通,便于结伙。
只要俘虏们出现什么异样,他们立马能呼朋唤友喊来一大群人帮忙镇压。
寇季在给他们分配俘虏的时候,还给他们分发了缴获辽人和高丽人的刀枪剑戟,以及一部分粮食、一部分牛羊、一部分良种。
能分配到的农具不多。
一家分配五把铁锹,三家分配一具犁。
农具当中,一部分是缴获的,还有一部分是寇季很早以前吩咐人融了一部分缴获的兵器打造的。
百姓们带着家属、带着俘虏,带着农具和粮食,在禁军将士护送下,各地赶往了他们以后要居住的地方。
等他们到了地方以后,已经赶到各地的将士们会依照他们的情况给他们分配耕地、屋舍、帐篷。
寇季一直在辽阳府待到了四月底。
他在分配完了百姓、俘虏,在辽阳府等着各府将各府的情况反馈到了辽阳府,确认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依照他的设想在进行以后,才将此地的事宜交给了狄青,准备班师回朝。
只是,不等他班师,有人率先一步赶到了辽阳府。
寇季等人得知了来人的身份以后,纷纷赶到了辽阳府外相迎。
辽阳府外。
象征着钦差身份的王命令旗迎风招展。
来人跨马站在王旗下。
在他左右两侧,是手持着金瓜、铜锤等物的金甲将士。
排场很大,气场十足。
寇季带着人到了辽阳府外以后,还不及开口,就见来人从身边的随从手里取过了一道圣旨。
“圣谕!”
此二字一处,寇季一行人纷纷拱手施礼。
来人高声喝道:“圣谕,诸事已毕,尔等当班师回朝。”
寇季一行人齐齐躬身应答了一声。
“喏!”
来人在寇季一行人应答了以后,缓缓展开了圣旨。
“诏曰……诸卿先御黑汗、再御青塘,先征燕云,再征辽国,后征高丽,为我大宋立下盖世奇功,非重赏难以彰显诸位的功德……
赐枢密使寇季,五驾、副车二驾、直柄罗伞二持、曲柄罗伞二持、金瓜二持、铜锤二持……
赐同知枢密院事种世衡,五驾、副车二驾、曲柄罗伞一持、直柄罗伞二持……
赐枢密副使朱能,五驾、曲柄罗伞一持、直柄罗伞二持……
赐祥符侯高卫昭,五驾、曲柄罗伞一持、直柄罗伞二持……
赐遣倭使刘亨,五驾、曲柄罗伞一持,直柄罗伞二持……”
来人洋洋洒洒念了许多。
寇季等人听的是目瞪口呆。
天子驾六,诸侯王五驾。
罗伞、金瓜、铜锤等物,那是诸侯王才能配备的仪仗。
虽然他们知道赵祯很有可能给他们封王,可是他们没想到,赵祯还没等他们回京,就先派人将他们的诸侯王仪仗赐给了他们。
仪仗既然赐给他们了,那他们的王爵可就成了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赵祯这么着急给他们封王?
还是另有深意?
寇季一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赵祯此举另有深意。
唯独高处恭没有跟他们对视,他站在那儿,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笑容并不怎么灿烂。
高处恭因为是个‘死人’,所以他的功劳他没办法领受,只能放在了他儿子头上。
高卫昭,便是高处恭的儿子。
只是这个儿子并非是长子,而是幼子。
赵祯明显要将赐给高处恭的王爵,按在他幼子身上。
此举可是恶意满满。
“怎么,几位是对官家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不领旨谢恩吗?”
来人宣读完了旨意,见寇季等人不开口,就调笑着问道。
寇季等人闻言,齐齐施礼,“臣等,多谢官家厚赐。”
来人笑着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吩咐人将寇季等人的仪仗送上。
寇季等人看着缓缓驶出的王爵独有的座驾,以及那些王爵才能用的罗伞等物,心里是感慨万千。
昔日以为这一辈子也没资格用的东西,如今摆在了眼前,并且已经成了他们的东西。
他们心里自然难以平静。
其中神色最激动的是朱能和种世衡,神色最复杂的是高处恭。
朱能和种世衡即便是早就知道了他们有资格封王,也能封王。
可是没看到册封他们的诏书,他们心里仍旧充满了不安和怀疑。
他们生怕赵祯一个不高兴,他们的王爵就没了。
他们跟其他朝功高盖主的武将不同,其他朝功高盖主的武将,基本上都有跟皇帝扳一扳手腕的实力。
可是他们没有。
因为他们头顶上除了有个皇帝外,还有一个比较逆天的寇季。
有寇季镇着,他们根本没办法跟皇帝扳手腕。
所以赵祯如果不想赐给他们王爵了,并且征得了寇季的同意,那就可以不赐给他们王爵。
他们除了打碎牙往肚里咽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赵祯隔着千里之遥,将王爵的仪仗送到了他们手里,等于给他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他们自然激动不已。
高处恭之所以神色复杂,其一是因为赵祯要将王爵安放在他小儿子头上,其二是因为王爵得的太容易,他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复杂的滋味。
赵祯将王爵安放在了他小儿子头上,他其他的几个儿子必然不会答应。
到时候,高家内部恐怕要闹。
等他死了以后,几个儿子恐怕会为了争夺王位闹成一团。
什么兄弟和睦之类的话,在一个拥有独立封地的王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高处恭余生唯一需要做,也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助小儿子坐稳王位。
他小儿子若是坐不稳王位的话,等他死后不久,兄弟几个恐怕就会杀成一团。
此外,高处恭确实觉得王位得的太容易。
他爹号称大宋开国第一功臣。
为大宋流过的血比他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为大宋立过的功劳亦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他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能封王。
死了以后才被追赠了一个渤海郡王。
他打了半辈子仗,前几十年,打了不知道多少恶仗,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
可他连一个一等公爵都没能混上。
后半辈子,跟着寇季去西夏晃荡了一圈,又跟着赵祯、寇季,在辽地晃荡了一圈。
除了在抵御凶徒们的时候,出了一些死力。
其他时候几乎是全程在划水。
打燕云的时候,执掌兵马的是曹玮,操心的是曹玮。
打辽地的时候,指掌兵马的是寇季,操心的是寇季。
打高丽的时候,指掌兵马的是种世衡,操心的也是种世衡。
他全程都没有指挥过大军,也没有冲到阵前去撕杀,除了在上京城外过冬的时候受了一些冻伤以外,其他什么伤也没有受过。
都没流血,王爵就到手了。
太容易了。
高处恭唯一的感触就是生不逢时。
他爹若是能遇上赵祯这么个心怀宽广的官家。
那高家世袭的王爵早就到手了。
在高处恭独自感慨的时候,寇季等人已经收了自己的仪仗,并且跟来人攀谈上了。
寇季待到来人下马以后,盯着来人感慨道:“官家居然舍得派你出来,我很意外啊。”
王曾哈哈一笑,“你们几个功盖千秋,除了官家和我们三个老家伙,其他人也没资格给你们传旨,授你们仪仗。”
寇季闻言点了点头,回身对身后的寇天赐吩咐道:“王公的话你记下,回去以后给你曾祖父复述一遍,然后再去信给李公复述一遍。”
寇天赐刚要点头,王曾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就当老夫说错话了行不行。”
寇季笑眯眯的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以你的身份,说出去的话,更难收回。”
王曾脸色难看的道:“只告诉你祖父就行了。反正老夫被你祖父骂了大半辈子,再多骂几句,老夫也无所谓。
别告诉李迪那个老匹夫。
李迪那个老匹夫奏请朝廷给河西派官,结果朝廷把官都派到了此处。
如今那个老匹夫每天踮着脚盯着汴京城呢。
就想看看谁会露出马脚,被他抓住,好让他彻底的发泄一番。
老夫可不想沦为他的出气筒。”
寇季笑道:“此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回头可能要用朝廷的船,以及各地转运的人手。”
王曾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咬着牙道:“老夫到时候会打招呼的。”
寇季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对寇天赐道:“还不快谢谢王公……”
寇天赐不明白,明明是他爹敲诈人,为何最后要让他道谢,但还是顺从的给王曾施了一礼,“晚辈多谢王公……”
寇天赐可没办法将王曾称呼为爷爷,差辈分呢。
也没办法称呼人家一声王曾祖父。
所以就只能称呼王公。
“带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
种世衡等人见寇季轻易的从王曾手里敲诈到了各地转运人手的使用权,便纷纷开口。
王曾见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脸上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们真的需要朝廷的船只和各地转运人手的话,老夫自然不会吝啬。
不过几位的家财要是在运送的过程中,丢了三五船,你们可别埋怨老夫。”
此话一处,种世衡等人纷纷闭口。
三五船浮财,那他们各府明面上的浮财恐怕要被刮干净。
王曾敢明打明说出此时,那他帮忙转运的时候就敢这么干。
种世衡等人可不希望他们辛辛苦苦半辈子积攒的浮财,被王曾给坑去了。
他们可没办法像是寇季那样,威胁王曾。
真要是敢威胁王曾,王曾一定会毫不客气的给他们小鞋穿。
他们虽然要被外封,可爵号和封地都还没彻底定下。
王曾要坑他们的话,他们拦不住。
寇季见种世衡等人被王曾吓的不敢说话,就摇了摇头,带着王曾入了辽阳府。
第0900章 打江山容易治江山难
入了辽阳府。
种世衡等人被王曾驱赶下去收拾各自的仪仗,寇季带着王曾一个人进了辽阳府城主府。
坐定以后,奉上了茶点。
王曾突然开口,“寇小子,你是不是提早就跟官家商量好了,官家分封诸王,是不是你的主意?”
寇季失笑道:“王公,你也太高看我了。分封诸王的事情,那是官家独有的权柄,我可插不上手,更没办法跟官家商量,官家也不会跟我商量。
再说了,我在外征战一年半,见官家的次数还没你多。
哪有时间跟官家商量。”
王曾不屑的道:“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你若是没跟官家商量好,刚才为何让天赐那小子谢老夫?”
寇季坦言道:“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你应该清楚。官家和我还有大事要做,在大事没有做完之前,官家不可能让我离开。
所以,我这个王爵,回头恐怕要落在我儿子身上了。”
王曾听到此话,陷入到了沉默,许久以后,盯着寇季道:“你小子果然深得官家信任。现如今,你和官家不用通气,就能猜倒对方在想什么了。
老夫万分佩服。”
寇季撇了瞥嘴,无奈的道:“有什么好佩服的?我十数年苦功,换来了一个王爵,结果一天也坐不了,就要传给寇天赐那小子。
以后甚至没办法从那小子手里抢回来。
我感觉我就是那小子雇的长工。
帮他赚钱,帮他积攒家业,帮他建功立业。
到头来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享受万贯家财,享受当王爷的感觉。
你说我亏不亏?”
王曾一愣,失声笑了,“你这么说,还真是。你还真相是寇天赐那小子雇的长工。”
话说到此处,王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没了。
“你小子是在讥讽老夫?”
王曾瞪着眼质问。
寇季愕然道:“王公何出此言?”
王曾冷哼了一声道:“你十数年的功劳叫苦功,老夫数十年的功劳,难道是无用功?!”
寇季听到这话,失笑道:“王公你误会了。”
王曾哼声道:“老夫没有误会。你小子出仕十数年,就已经是王爵之身,老夫出仕数十年,如今参知政事的位置都坐不稳。
你小子在老夫面前埋怨来埋怨去的,难道不是在暗中指责老夫是一个无用之人,做了数十年无用之功?”
寇季叹了一口气,认真的道:“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王曾瞪着寇季道:“你就是这个意思!”
寇季见解释不清,就只能耸了耸肩膀,道:“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王曾猛然起身,喝道:“士可杀不可辱,走,出去比划比划。”
寇季翻了个白眼,幽幽的道:“王公,咱能不能聊正事?”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重新坐下。
寇季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可是咱们的王爵是拿功劳换回来的,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所以你心里再不平衡,也没有用。
你若是能用性命帮大宋拼出一个万里疆土的话,相信官家也能给你封一个王。
再者说,官家给我们封王,也不仅仅是赏赐我们,其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意思。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一群功高盖主的武将,丢在四野,任其自生自灭,远比留在汴京城内干涉朝政,对朝廷更有利。”
王曾听到了寇季此话,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也不是觉得心里不平衡。老夫只是觉得,为官数十年,像是做了数十年无用功,心里不舒坦而已。”
寇季眉头一挑,看着王曾静等下文。
王曾也没有卖关子,坦言道:“老夫出仕的时候,夙愿就是收回燕云十六州,让我大宋国富民强。
老夫出仕以后,为此努力了数十年。
可国随富,国库里却没有半点存钱,甚至还有欠款。
民倒是强了,可只有老夫的故乡和汴京城。
燕云十六州不仅没夺回来,还差点丢了河间府和大名府。
若非你小子出现,老夫的毕生夙愿,恐怕这辈子也难以完成。”
说到此处,王曾盯着寇季道:“还是你小子厉害,出仕以后,大小事情折腾了无数,不仅国富了,国库里的钱财都堆成山了。民也富了,不止老夫的故乡和汴京城一城一地,大宋有许多城乡,都因为你小子的缘故,富裕了起来。
甚至连昔日狂杀漫天的河西,如今也成了我大宋一处巨大的粮仓。
至于收复失土,你小子就做的更好。
你小子不仅拿回了燕云,还拿回了大理、兴庆府,乃至于整个辽国和高丽。
让我大宋的疆土足足增添了十六成。
你小子可是我大宋立国以来,第一功臣。”
寇季听到王曾将自己捧的这么高,心生警兆,他狐疑的盯着王曾道:“王公,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宋能有今日,是所有人的功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官家只需要封我为王就足够了,又干嘛封其他人?
官家准备封那么多王爵,就说明大宋能有今日,是我们所有人的功劳。”
王曾盯着寇季道:“可这些封王的,不是你小子一手提拔的,就是跟着你小子混功劳的。”
寇季果断道:“曹公可是凭借着自己的实力……”
寇季话还没说完,王曾就打断了他,“若是没有你革新兵制,没有你造出火枪和火炮,曹玮就算再多活二十年,燕云十六州也只能看看。”
寇季缓缓摇头,“火枪和火炮只是恰逢其会,此物已经有了雏形,纵然是没有我,迟早也会造出来。
至于革新兵制,那也是官家励精图治的功劳。
我只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王曾瞥了寇季一眼,“说你小子有功,你小子就有功,谦虚个什么劲儿?你以为你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出去,大家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立了什么功?”
寇季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王曾直言道:“立功了就是立功了,没有什么好推脱的。”
寇季盯着王曾道:“王公,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你现在说出这么一番阿谀奉承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
“咳!”
王曾干咳了一声,淡然道:“老夫只是实话实说。”
寇季一脸狐疑的盯着王曾。
王曾又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官家在大肆募兵,你可知晓?”
寇季思量了一下,坦白道:“此事是我奏请官家的。如今我大宋拿下了辽地,拿下了高丽。一下子多出了近一倍的疆土。
这些疆土我们既然拿下了,就不能荒废。
必然要派人治理。
只是此地俘虏居多,想要治理此地,就必须要重兵坐镇。
禁军乃是国之重器,不能全部囤放在此处。
所以就需要招募一些地方兵,坐镇此地。”
王曾紧盯着寇季,沉声道:“此事果然是你奏请官家的。”
寇季疑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王曾咬牙道:“那你知不知道,官家一口气要招募两百万地方兵?”
寇季一脸愕然的瞪起眼。
“两百万?!朝廷养得起吗?”
要知道大宋的兵卒都是职业兵,入了军营就要吃饷,没有饷银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为朝廷出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兵制革新之前,经常会闹出军中无饷派发,或者是上面贪污了军饷,导致军中将士兵变。
两百万兵马,光是配备军械,就需要一大笔钱财。
再算上粮饷的话,开支更大。
朝廷现有的禁军和地方兵已经超过了百万。
再添两百万兵马的话,那就是三百万兵马。
三百万兵马,每年需要支出的粮饷,比以前会高出两倍多。
两倍多的军饷,再加上各地蒙学的开支,以及随后要建立的县学、府学的开支。
朝廷一年的岁收根本不够。
也就说,一旦两百万兵马入营,县学和府学同时开设。
那朝廷立马就会陷入到入不敷出的局面。
官员的俸禄都不一定有钱发。
所以赵祯一下子招募两百万兵马,是有点疯狂。
但寇季只是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明白了赵祯的想法。
募兵是假,变相的迁移百姓才是真的。
朝廷只要熬过了第一年,往后的钱财就会滚流入到朝廷。
寇季之前给赵祯的建议是一百万,却没料到赵祯直接翻了个倍。
寇季都有点佩服赵祯的魄力了。
王曾眼看着寇季的神情从震惊到平复,便开口道:“看来你不知道官家募兵的真正数目,但是你知道官家招募这么多兵马的目的。”
寇季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曾微微眯起眼,沉声质问道:“你和官家是不是要对豪门大户动手,是不是要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寇季淡然笑道:“王公,你为官数十年,不会不知道,土地兼并中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几乎囊括了大宋九成九的权贵、大户,谁敢动?”
王曾毫不客气的道:“你和官家敢动!”
寇季干笑道:“王公慎言,这话要是说出去了,是会害死人的。”
王曾眯着眼道:“如今天下兵马,九成九都是你和官家的人,九成九受过朝廷恩惠。你和官家在兵制革新的时候,增强了地方上的兵力。
有他们帮你们盯着,谁敢忤逆?”
“呵呵……”
寇季干笑了两声。
王曾继续道:“你奏请官家募兵,数量恐怕不小。官家一口气要招募两百万兵马,虽然超出了你的预期,但是你并没有觉得此事不对。
就说明那些招募过来的兵马,根本就不是来镇守此地的。
他们中间一大部分人到了此地以后,必然会化兵为民。
你和官家明着在募兵,背地里却在迁移百姓。”
寇季闻言,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曾直言道:“一旦那些百姓在此地扎根,势必会将家中的父老接过来,到时候你和官家的目的就会暴露出来。
你猜猜那些权贵和大户们会怎么做?”
寇季淡然笑道:“他们能怎么样?闹事,还是散布谣言?要不起兵造反?如果他们起兵造反的话,反而更让人省心。”
王曾沉声道:“他们要是罢市拒税呢?”
寇季笑眯眯的盯着王曾,淡淡的问道:“王公是代替那些权贵和大户来谈判的?”
王曾脸色一正,不屑的道:“他们也配驱使老夫?他们算什么东西?”
寇季疑问道:“那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曾直言道:“老夫只是替你们将随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了而已。”
寇季笑着道:“那王公就不需要担心了。他们真要是罢市,那朝廷可以将一些生意收回官营。
他们不愿意赚钱,那就让朝廷赚。
等曹家已经离开了大宋腹地,应该遗留下了一大批的生意,以及精通做生意的人。
随后我寇家,还有朱家、种家、刘家、高家等,都会相继离开大宋腹地。
到时候,遗留下的生意和精通做生意的人,会更多。
各行各业的生意肯定都会有所涉猎。
朝廷借着这些人官营各种生意的话,应该勉强可以运转。
你也知道,在我大宋,卖布的人必然有桑田,卖酒的人必然有酿酒的作坊。
我们留下的生意肯定是健全的,想从生意的源头制约朝廷,很难做到。
至于一些人想从官面上为难朝廷的话。
我相信官家不介意将他们发配到此处。
反正此处需要的官员很多。
除非他们能结成一团,不过以我对权贵们的了解,他们很少能结成一团。
即便是暂时结成一团,官家一口气杀下去,也会瞬间土崩瓦解。”
说到此处,寇家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抗税?欢迎之至。自从兵制革新以后到如今,朝廷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大规模征召百姓服役了。
官家体恤百姓,所以让地方兵充当了民夫、让俘虏们充当了苦力。
但官家从未说过从此不再征召苦役。
如今官家前前后后从我大宋迁移出了数百万赤贫、贫寒百姓。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会更多。
到时候可没有多少贫寒百姓替他们服苦役。
官家到时候再征苦役,将大宋腹地内的贫寒百姓抽调一空的话。
你觉得那些权贵、大户们,有没有胆子亲自盯着朝廷的刀抗税?
有没有胆子拒绝让家中的子嗣服苦役?”
王曾脸色巨变,惊愕的盯着寇季。
寇季继续道:“朝廷还有一个一字交子铺,也有河西一处大粮仓,以及随后即将会成为大粮仓的兴庆府等地,以及辽阳府、渤海府等地。
到那个时候,百姓们服苦役,有饭吃、有钱拿。
又有几个人会在服苦役期间闹事?”
王曾一字一句的道:“没有人……”
寇季点头道:“不错,没有人。既然服苦役的百姓们不会闹事,刀又架在权贵、大户、富户的脖子上,你猜猜他们还敢不敢再跟朝廷对着干?”
王曾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朝有丁三千五百万,其中贫寒的占据七成,你征得完吗?”
王曾口中的丁,指的是二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的成年男子。
而大宋实际人口要在八千万左右。
寇季和赵祯肯定征不完。
寇季坦言道:“肯定征不完。但一些地方我们不需要征。比如真定府,真定府最大的豪门便是曹家,如今曹家举族迁移,真定府内剩下的都是一些算不上豪门的大地主而已。
他们可没胆子跟朝廷作对。
朝廷如今是真定府最大的地主,朝廷有的法子让真定府内的大地主乖乖的趴着。
开封、大同、顺天、河西、兴庆、陕西、川府等地,也不需要征召。
因为他们不是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被朝廷盯着,就是早以经过了梳理,早就没了什么豪门。
雷州、邕州所在的西南府,根本不需要例会。
太原府大多都是兵家,折家不出声,杨家不出声,狄青也不出声,他们也闹不起来。
而禁军们坐镇的地方,也不需要理会。
他们要是敢在禁军眼皮子底下闹事,我会佩服他们的勇气。
所以朝廷要对付的,也就江南江北、河东河西的几个府。
所以朝廷随后征苦役的时候,直接从江南江北、河东河西征就可以了。”
王曾郑重的道:“江南江北和河东河西的几个府是最富庶的,也是人口最多的,你依然征不完。
募兵的时候多征一些。
等那些兵马在此地安定下以后,他们的家人必然跟着迁移过来。
等他们的家人迁移走了以后,那些地方的人才会闹。
到时候再征一些苦役。
再调遣镇东和镇南两支水军,在河面和江面上巡视,重点照顾江南江北、河西河东几个府。
他们拿什么闹?”
王曾听到此处,再也说不出话。
寇季长吁了一口气道:“那些豪门大户一个个的都怕死,所以有了什么损害他们利益的事情,他们都喜欢用谣言鼓动着贫寒百姓,或者是暗中逼迫着贫寒百姓去闹事。
那些贫寒百姓们大多的生计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所以不得不在他们的逼迫下闹事。
但我抽调一部分,再威慑一部分,他们拿什么跟我闹?”
王曾迟疑了一下,沉声道:“豪门大户的底蕴,不容小逊。即便是你招募一部分,征召一部分,也不可能将那些地方的贫寒百姓掏空。
他们还是能鼓动一部分贫寒百姓闹起来的。
到时候你一旦派兵镇压,受苦的还是贫寒百姓。”
配备着火器的禁军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
整个辽国都给按趴下了,平定一些百姓叛乱,那是手到擒来。
只是禁军一旦出动,就代表着有无数人要丧生。
那些可都是大宋的百姓。
寇季听到这话,叹了一口气,道:“百姓是好百姓,不应该擅伤,也不能擅伤。那你觉得他们怕叛军不?
大规模的造反或者叛乱,他们怕不怕?
又或者突然出现一支要替天行道,专杀豪门大户的贼军,他们怕不怕?”
“噌!”
王曾像是屁股上挨了一针,猛然站了起来,一脸惊恐的盯着寇季。
“你疯了?”
寇季摊开手,淡淡的道:“我没疯,疯的是他们。他们跟朝廷作对,朝廷总不可能让着他们吧?
朝廷若是因为害怕他们闹事,让着他们,顺着他们。
那朝廷还算什么朝廷?
朝廷要我们又有何用?
干脆将朝廷交给他们好了。”
王曾瞪着寇季,紧咬着牙关道:“朝廷自然不能让着恶人。但我不能为了惩治恶人,牵连无辜的百姓。”
寇季淡然道:“我不会牵连百姓,我只会让那些人杀豪门、杀大户,分了他们的钱粮和田产。”
说到此处,寇季笑容灿烂的道:“水道上有禁军堵着,其他地方有地方兵坐镇,他们逃也没地方逃。”
王曾怒声喊道:“你这么疯子!豪门大户中也有不少纯良之辈!”
寇季笑着道:“放心吧。他们不会闹起来的,他们到时候最关注的,肯定是他们的生意。
毕竟,朝廷做了他们的生意,他们可就没办法做生意了。
论起欺行霸市,他们能比得过朝廷?”
王曾瞪着寇季,喝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生出疯狂的想法。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从他们身上割肉。”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我们不仅要将贫寒的百姓从豪门大户手里救出来,还要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解决了问题之后,还得完善律法,并且让百姓们将其牢牢的记在心里。
如此,土地兼并才不会故态萌发。
如此,后来者也没有办法将百姓手里的土地夺过去,交给少数人。
解决问题往往很容易,但是使其不再故态萌发,往往要比解决问题更难。”
王曾瞪着寇季,“你怎么解决问题都行,就是不能纵兵去行凶?兵马出击,杀死的可不仅仅只有恶人,还有无数纯良之人。
我们不能为了除恶而造孽。
不然旧恶除了,我们就是新恶。”
第0901章 班师回朝(一万八…………)
寇季侧头看向了王曾,“王公觉得我的法子不行,那你可有可行的法子?若是有,就说出来。反正土地兼并的问题,我和官家是必须解决的。
为此流血千里,我们也在所不惜。
大宋,是所有人的大宋,而不是少数人的大宋。
若是只有少数人占据着大宋的一切,那大宋长久不了。
大宋可以允许一些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一定的特权。
但大宋坚决不允许少数人,占据了所有人的一切。”
寇季顿了一下,不等王曾开口,就继续道:“说实话,如果少数人懂得进退,懂得知足,没有人愿意兴风作浪。
可是少数人不懂得进退,不懂得知足。
他们在百姓们帮他们敛财的时候,还要夺了百姓们手里的地,夺走他们的口粮,将他们往死里压榨。
百姓们没有粮吃,就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就是要造反的。
他们造反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当地的豪门大户吃一个干净、杀一个干净。
然后再是朝廷。
当年川府内闹的轰轰烈烈的王小波叛乱,是缘何引起的,你应该清楚。
王小波作乱之初,不过百十人而已,短短十日,就聚众过万。
他作乱的号子是‘均贫富’。
他就是借着这个口号,席卷了青城等地。
当有一日,百姓们手里的地被拿完了,再有人喊出‘均贫富’的号子。
你猜猜举国上下,会不会揭竿而起?
大宋四野,会不会狼烟遍地?”
王曾听到此处,脸色铁青。
寇季呵呵笑着道:“我大宋兵制革新前,一百多万兵马,有七成在我大宋腹地。他们在我大宋腹地做什么呢?
防着百姓作乱。
我大宋一百多万兵马,不去域外迎敌,不去域外收复失地,不去域外开疆拓土,居然守在腹地内防着百姓作乱。
你说可不可笑?”
王曾脸色一下黑的像是锅底。
寇季长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貌似就是你们这群文臣搞出来的。你们明明知道百姓们为何作乱,却不想想如何帮百姓们解决问题。
而是一个劲的募兵,一个劲的往地方派兵,镇压着百姓。
为的就是维护你们背后那些豪门大户的利益。
而在朝野上下口口声声喊着要为民做主的,也是你们。
你们还能要点脸不?
你们把百姓们逼到了冤案平反,也要跪在地上称呼你们一声青天大老爷的地步。
你们把百姓们逼到了稍微主持一些正义,百姓们便为你们歌功颂德千百年的地步。
你们还为此沾沾自喜?
你们吃的是百姓们缴纳的税收,享的也是百姓们血汗换来的富贵。
你们为百姓们做事不是应该的吗?”
王曾听到此处,已经羞愧的无地自容。
寇季却越说声越高,“十个百姓作乱,你们能够镇压,十万百姓作乱,你们也能够镇压,可十万万呢?
你们拿什么镇压?
数十年、数百年积攒的怨气,你们又拿什么去平复?
你们镇压得了?
你们平复得了吗?”
寇季说完这番话,闭上了嘴,正堂内的两个人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沉默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王公为人正直,出仕以后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的话是重了一些。”
“哎……”
王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话不重,老夫为百姓做的那些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
比起老夫做的小事,土地兼并才是大问题。
可老夫从没有向朝廷申明此事,也没有为此事奔走。
甚至在想到此事的时候,还会心生退意。”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我也是有感而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寇季之所以突然之间说这么多,就是因为提到大宋土地兼并问题的时候,总是想起大宋的一些史料。
比如大宋在用兵方面,被人欺负了。
就总想着练新兵,建立新军,一雪前耻。
可却很少成功过。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冒死去练新兵、建立新军的,几乎都被朝堂上的大佬们给捏死了。
而从头到尾,大宋的官员们都没有提到,将大宋腹地的兵马拉出去,以战练兵。
那些兵马一直留在大宋腹地,留了几百年,一直防着百姓。
此外,大宋经历的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两次革新,针对土地兼并的律法提了一箩筐,却依然没有人提议,先将百姓们脖子上的刀拿下去。
刀在百姓们脖子上架着,握住刀柄的是权贵、是豪门大户。
你们改的什么革?
又凭什么成功?
敢不敢拿开百姓们脖子上的刀,让百姓们闹一场?
然后看一看你们治理下的太平盛世,到底是怎样一个太平盛世?
史书上大宋的能臣贤良倒是一大堆。
朝朝都有。
只要是能叫响名字的,在史书上的评价都是贤良。
将刀架在百姓脖子上治理百姓,算什么贤良?
真正的贤良那是在君王昏庸的时候可以慷慨赴义的。
真正的贤良那是能辅佐君王治理出冠以年号的盛世的。
比如贞观、开元、洪武、永乐等等。
大宋能叫响的年号有哪一个?
王曾不知道寇季心中所想,他只对寇季的话深有感触。
王曾郑重的盯着寇季,“老夫此次单独见你,就是有一番话想要告诉你。如今听了你的一番言论,就更应该告诉你。”
寇季道:“王公直言!”
王曾双手放于身前,恭恭敬敬的对寇季一礼,“你和官家处理土地兼并的问题,请算上老夫。老夫虽然年迈,但尚能为百姓出一份力。
若是你和官家觉得老夫碍事,可以将老夫发配到地方,老夫也想像李迪一样,再为我大宋治理出一处粮仓。”
寇季见此,吓了一跳,赶忙扑到了王曾身前,“王公,你这就折煞我了。王公愿意冒着得罪天下权贵和豪门大户的风险,陪着我和官家一起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我和官家欢迎还来不及呢。
又怎么可能嫌您碍事?”
王曾直起身,盯着寇季,认真的道:“老夫虽然是主动入伙,但也有一个条件。”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王公,我们做的是为百姓谋福的事情,又不是扯旗立山头,还入伙?
你猜官家听到此话,会不会骂人?”
王曾并没有被寇季的俏皮话逗笑,而是盯着寇季正色道:“能不动刀兵,尽量就别动刀兵。若是非要动刀兵,你和我皆可杀人,也皆可承担恶名,唯独官家不能。”
寇季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初入朝堂,知道维护官家声誉的重要性。”
王曾跟着叹了一口气,“我们承担恶名,若是闹出了大麻烦,官家还能想办法兜住。可若是官家担上了恶名,那就没人能兜得住了。”
寇季点头道:“我懂我懂……”
王曾感慨道:“老夫给人当的大半辈子先生,到头来却被你小子给教育了。以前总觉得你小子不学无术。如今才知道,你小子有大智慧,有大学问。只是你的智慧和学问不在书里。”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就别奉承我了,我有什么学问。”
王曾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有没有智慧,通过寇季的成就就不难看出。
有没有学问,看一看寇季做的事情就知道。
寇季明显有智慧、有学问。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一颗为百姓谋福之心,其中不参杂任何私利。
寇季见王曾又是发笑,又是摇头的,就知王曾心里认定了他有智慧有学问。
他也懒得狡辩。
因为没有用。
寇季在王曾笑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问道:“王公啊,你说说,官家突然派遣你到辽阳府来,又让你代他传旨,将王爵的仪仗赐给了我们,却不赐给我们其他的,官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王曾听到这话,笑着道:“等你到了保州,你就知道了。”
寇季一愣,沉吟着道:“官家难道是要……”
王曾不等寇季的话说完,就幽幽的道:“人不能太聪明了,太聪明了容易浪费别人一片苦心。”
寇季尴尬的一笑,赶忙转移话题,“朝廷派遣的辽阳府等地的知府什么时候能到?官家招募的兵马什么时候能到?”
王曾盯着寇季没有说话。
寇季坦言道:“他们要是赶六月也到不了,那他们今岁就没办法种出一粒粮食。到时候就要朝廷养着他们。”
寇季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兵马。
当然了,在兵马抵达之前,官员们得先到位。
不然没人管理百姓。
分配到各地的禁军将士倒是能暂管。
只是他们终究不如那些牧民之官懂得治理百姓。
王曾沉吟了一下,缓缓的叹气道:“你可是给朝廷出了一个大难题啊。朝廷现在都已经无官可派了。
为了给此地凑足了官员,官家将文昌学馆内的学生给抽空了。
你祖父为此没少进宫去找官家麻烦。
官家避而不见。
你祖父就跑到了太学和国子监去抢学生。
但凡是在国子监和太学内表现稍微出众一点的,都被你祖父给强行绑到文昌学馆里去了。
太学祭酒和国子监祭酒是敢怒不敢言。
每日里只能去找官家哭诉。”
寇季听到这话,乐呵呵笑道:“官家还真是会挑人,文昌学馆的学生,出仕以后,比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好用多了。”
王曾盯着寇季道:“官家不仅抽调了文昌学馆的学生,还抽调了一部分朝中官员。”
顿了一下,王曾沉声道:“张知白便在此列。”
寇季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张公?官家罢了他参知政事?”
王曾摇头,道:“官家向我们三人透露,说你还朝以后,有意让你迁入政事堂。你入政事堂,我们三个人当中,必然有一个人得给你腾位置。
吕夷简是肯定不会给你让位的。
老夫现在离开政事堂,有些不甘心。
倒是张知白洒脱。
他在知道了此事以后,主动找官家请辞。
官家答应了他辞去参知政事的官职,但是并没有放他告老。
而是任他为东北诸府巡察,坐镇上京城,督官东北民政。”
“诸府巡察?”
寇季有些意外,“几品官,什么职能?”
王曾笑着道:“官家特赦的,不长设,唯有用到的时候才会设立。张知白应该算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常驻一地的巡察,正二品的官,巡察各地民政,拨乱反正。”
寇季缓缓点头。
就是一个权力更大一点的钦差。
大宋如今治理下的府诸多,最遥远的地方距离汴京城有万里之遥。
朝廷难免有鞭长莫及的时候,确实需要一个此类的职位,时不时的到地方上巡察。
寇季笑着道:“有张公坐镇此地,那我就放心了。”
王曾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张公对你可不错,对你家那个崽儿更好。你抢了他的位置,你还笑得出来?”
寇季淡淡的笑道:“我未必抢的是他的位置。”
王曾一愣,微微瞪大了眼。
寇季低声一笑。
二人皆没有说话。
但是双方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参知政事的位置既然容不下寇季。
那就只能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
寇季要抢,抢的也是吕夷简的位置。
二人聊完了正事,又说了一些私话。
到了入夜以后。
寇季在辽阳府城主府,举行了一场接风宴,为王曾接风洗尘。
邀请了种世衡等人一起参加了宴席。
众人心里都高兴,所以喝了个酩酊大醉。
期间,王曾吟了一首诗。
种世衡即兴做了一首。
高处恭鄙夷种世衡做的诗太粗俗。
双方动了拳脚。
到最后,朱能等人也被扯了进去。
寇季也没能幸免遇难。
于是乎。
次日。
起床以后。
寇季盯着一个熊猫眼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谁打的?!”
寇季面对着种世衡等人,厉声质问。
种世衡等人无人应答,纷纷装聋作哑。
“行了,昨夜大家都喝了一个酩酊大醉,又没有仆人在,也没有其他人伺候,根本没人知道。
只要人家不承认,你永远抓不到凶手。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吧。
官家可在汴京城里等着你们呢。”
王曾出来从中说和,寇季才放弃了追查殴打他的真凶,吩咐种世衡等人下去整顿兵马,准备班师回朝。
种世衡等人在打仗之余,将辽地和高丽洗劫一空。
所以他们在班师回朝的时候,所携带的财货就有点多。
有多少车没数,各式各样的值钱的东西,以及金银财宝有多少,也数不过来。
唯一能数过来的就是押送那些东西的将士。
五万。
整整五万将士。
搭配了足足三万多俘虏,才勉强将那些东西全部装车,并且押送上路。
王曾看着那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呢喃自语,“我们还在汴京城为国库空的跑耗子发愁,你们却已经抢到了足以撑破国库的钱财。”
刘亨正在跟寇季攀谈,听到了王曾的话,忍不住道:“我之前洗劫上京城的钱财,早已运回了汴京城,不然更多。”
王曾瞥了刘亨一眼,淡淡的道:“那些钱财正是老夫亲自去点收的,老夫自然知晓。”
刘亨闻言,没有再开口。
寇季则有些意外的盯着王曾道:“国库里的钱财花完了?”
王曾翻了个白眼,“你们数十万人在外征战,每日里耗费多少钱粮,你们心里没数吗?官家可是发话了,就算是掏空了汴京城,掏空了大宋各地的常平仓,也不能让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饿着。
为此,他还让宫里一些宦官,专门赶到各地去监督此时。
并且随时向他禀报各地的消息。
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从国库里掏钱,国库里掏空了就去掏封桩库。
封桩库掏空了,就去一字交子铺借贷。
如今国库空了,封桩库也空了,各地常平仓空了九成。
还欠着一字交子铺四百万贯。
朝廷此次为了应对战事,可是掏空了所有家底。”
寇季郑重的道:“但燕云我们拿回来了,辽国也是我们的了,高丽亦是如此。”
王曾点着头,感慨道:“是啊!燕云拿回来了,辽国和高丽也覆灭了。他们的疆土,如今已经成了我们的疆土。
我大宋的疆土,比盛唐,也不承多让。
如今的大宋,才称得上是天朝上邦。
如今的大宋,才是大宋该有的模样。”
寇季笑着点了点头。
身在大宋十数年。
他能体会到宋人对强大的渴望。
也能体会到宋人强大起来以后,心里有多么自豪。
大宋吃够了苦头,如今再得甜头,才知道那甜头到底有多甜,才知道那甜头到底有多迷人。
寇季和王曾说完了话以后,就带着人一直在打点行囊。
寇季出门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可是回去的时候东西貌似有点多。
手下的人总爱在他面前献宝,缴获到了稀世珍宝,总要拿到寇季面前得瑟一下,又或者主动献给寇季。
寇季也没有客气,全收入到了囊中。
但不是他贪财,主要是好些好东西,他都没见过。
毕竟,后世虽然发达,信息虽然广,能见到的东西也多,可一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淹没的东西,根本见不到。
比如东海女直部族收藏的已经亡国的渤海国的王玺,再比如大唐女帝武曌赐给渤海国国主的一面金牌,以及李治用过的一柄唐刀。
还有什么新罗王的面具,耶律阿保机的画像等等等等。
失传的东西太多了。
寇季有幸见到,自然要好好的收藏。
当然了,比起寇季收到的东西,寇天赐收到的更多。
寇季收东西,有受贿的风险,送东西的人也有行贿的风险。
可是寇天赐不同。
那些军中大佬,不是他叔叔就是伯伯,要么就是爷爷辈的。
不存在受贿和行贿的可能。
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
所以他们得到了好东西,见到了小辈,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往其怀里塞。
有过分的一送就是一整车。
所以寇季的东西,两个箱子就装满了。
寇天赐的东西足足装了五车。
寇季眼睁睁的看着寇天赐招呼着自己的亲随们过去帮他搬东西的时候,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特么的,我就是个打工的!”
还好有一个人比他更惨。
不然寇季真的要考虑懂用帮寇天赐存零花钱的借口,没收了寇天赐‘受贿’所得。
那个最惨的人就是赵润。
他身份虽然高贵,但是军中上下,没有一个人给他送东西的。
因为军中将士给他送东西,意义不一样。
哪怕是没有任何心思,只是单纯的送一个东西给赵润乐呵乐呵也不行。
一些心怀叵测的人若是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十分险恶的解读此事。
给赵润栽赃一个结交军中将士,图谋不轨,给军中将士栽赃一个刻意结交嫡长皇子,图谋不轨,轻而易举。
事情闹大了,非要杀人平息的话。
铁定杀的是军中将士。
因为赵祯除非是疯了,不然不可能杀嫡长皇子。
就算他真的疯了,非要杀,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军中将士不可能有人给赵润送东西。
最后还是寇季看赵润可怜,送了一方唐朝的古砚,据说是唐高宗李治赐给新罗国贞德女王的国礼之一。
新罗被高丽灭了以后,就被高丽王收入到了高丽皇宫中当了藏品。
此物是高丽派人到辽阳府议和的时候,送给寇季的礼物之一。
寇季是赵润的先生,送赵润一方古砚,其他人也挑不出错。
赵润站在辽阳府城主府门口,眼看着寇天赐那装满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再看了看自己手里捧着的砚台,陷入到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难道我是一个假皇子?
“要不我分你一车?”
寇天赐在装好了自己的东西以后,见赵润一个人站在那儿发呆,便走上前,拍了拍赵润的肩头,大方的说。
赵润回过神,不屑的撇嘴道:“一些俗物而已,我要多少有多少,不需要你送。”
寇天赐点了点头,笑着道:“既然都是俗物,那你这方砚台能不能送我?”
赵润瞬间瞪起眼,双手紧紧的将砚台抱在怀里,“你想得美!”
第0902章 千人千面
寇天赐瞬间咧嘴笑了,赵润见此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羞红。
赵润明显有点小傲娇。
寇天赐有一大堆的礼物,他却只有寇季送的古砚。
他对古砚自然倍感珍惜。
在寇天赐找到他,要分一车礼物给他的时候,他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故作不在意那些礼物的样子。
但当寇天赐向他索要古砚的时候,他彻底绷不住了。
寇天赐戳破了赵润的小傲娇以后,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走到了一辆马车前,跳上了车辕,对着赵润招了招手。
赵润瞪了寇天赐一眼,走过去,跳上了车辕,跟寇天赐并排坐在车辕上。
在他们二人跳上车辕的时候,寇季等人已经将各自要带的东西尽数装上了车。
临别之际。
寇季将狄青唤到了一边。
“狄青,此次一别,再相见,恐怕要等到朝廷新立的两支禁军赶到此处才行。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要镇守在此地。
有些东西在人前我没办法告诉你,如今特地把你叫到了人后叮嘱一番。
我走了以后,此地的兵事就归你掌控。
一旦遇到了俘虏反叛,你万万不可以手软。
随后朝廷会派遣一大批文臣过来。
他们中间要是有人在俘虏作乱以后,还护着俘虏,你也不必手软。
总之,在此地,任何有碍我大宋统治此地的人,你都可以将其先斩后奏。
你不要怕事,也不用太给那些文臣们面子。
你统领的是禁军,禁军的一切他们都无权干涉。”
寇季主要向狄青强调了一下文臣们到了以后,狄青该以怎样的姿态去对付那些文臣。
大宋的文臣之前清理了一批又一批。
但随着疆土的急速扩张,朝廷又破格选了许多人为官。
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难免有识人不明的时候,让一些迂腐的,又或者黑心的家伙混迹在了其中。
黑心的家伙不谈,迂腐的家伙有时候很容易好心办坏事。
一旦俘虏们中间出现了叛乱,那群迂腐的家伙里,必然有人站出来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阻止狄青率领重兵去镇压。
然后自己跑去给那些俘虏们讲道理,去招安那些俘虏。
如此一来,不仅害己,也害人。
还容易养虎为患。
此地的俘虏跟大宋腹地的那些土匪流寇可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们要是闹起来了,基本上就是奔着不死不休去的。
安抚、招揽,几乎是不存在的。
除非大宋允许他们立部,亦或者立国。
但那可能吗?
所以此地的俘虏一旦闹起来,除了用重兵弹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寇季可不希望因为某些文官的愚蠢,让此地生出什么反叛的势力,并且形成大势。
一旦形成了大势,迁移到此地的百姓可是会遭大殃的。
狄青听完了寇季的话,明白寇季为何跟他说这些话,他也知道朝堂上一些迂腐的文官的秉性,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点头。
在狄青眼里,俘虏就只是俘虏,他们还是罪籍。
在他们没有脱离罪籍之前,狄青杀多少都不会有心理负担。
寇季在叮嘱完了狄青以后,拍了拍狄青的肩头,“官家此次虽然不会封你为王,但是你的功劳官家肯定记得。”
狄青重重的点头。
寇季收回了手,上了马车。
狄青翻身上马,送寇季一行人出了辽阳府府城。
在府城门口。
狄青一直看着寇季等人的队伍消失了以后,才策马回了辽阳府。
寇季一行人出了辽阳府以后,率领着兵马,押解着金银财宝等物,一路往西而行。
沿着大道往西行了十里地左右。
就看到了一片片新开垦出来的良田。
迁移过来的百姓,正驱使着俘虏在田间劳作,见到了寇季一行路过,便赶到了路边,冲着寇季的马车躬身施礼,并且大声呼喊。
“送寇公!”
“送寇公!”
“……”
寇季一行人行了一路,相送的人就喊了一路。
王曾坐在马车里,一手扯着马车的帘子,看着车窗外那一望无际的黑土,听着那一声比一声高亢的相送声,感慨万千。
“这大宋朝,已经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小子了。”
王曾长叹了一声。
寇季侧躺在马车里,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捏着糕点,撇着嘴道:“你可别瞎说……大宋朝谁也比不上官家。”
王曾嘲讽的一笑,“你在此地振臂一呼,从者恐怕会超出百万。官家可不行。”
寇季扔下了手里的酒壶,不满的道:“你是嫌弃我麻烦不够多,还是觉得我死的不够快?”
王曾淡淡的道:“老夫只是实话实说。”
说到此处,王曾放下了马车的帘子,盯着寇季,感慨道:“从高丽覆灭后到如今,才过去了半个月,你小子便已经让人开垦出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
如此效率,简直是骇人听闻。
若是让朝中其他官员来办,到了夏末也未必能开垦出如此多的良田。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到了秋日的时候,一定会收获一大批的庄稼。
迁移过来的百姓,到秋收以后,就能彻底安定下来了。
待到官家招募的两百万兵马到了此处。
此处就算是真正的成了我大宋的疆土。
此处将会被我大宋百姓一直占据下去。
你的功劳,用功盖千秋四个字形容,也不为过。”
王曾仰起头,长叹了一声道:“老夫恨自己生不逢时,未能跟你一起入仕,一起建立千秋功业。
老夫又庆幸自己能活到现在,能看着你一步一步将我大宋打造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天朝上邦。”
寇季听到此话,没好气的道:“该说的咱们在辽阳府内就说清楚了,你没必要在奉承我了。”
王曾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老夫说的是实话。”
寇季撇了撇嘴,没有言语。
王曾再此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望着车窗外的良田,由衷的感慨,“如今的大宋……真好……”
寇季重新抓起了酒壶,道:“以后会更好……”
王曾脸上浮起了笑意,笑容灿烂的道:“对,以后会更好。”
王曾就这么一路观看着百姓耕种,一路感慨着,缓缓西行。
由于他们押送的东西比较多,所以行路的速度并不快。
从辽阳府到上京城,以及是半个月以后了。
进入到了已经更名为临橫府的上京城地界以后,寇季和王曾看到的百姓有了不同。
在辽阳府等府地界的时候,他们看到的都是一块块新开垦出的良田,以及零零散散的散落在广阔无垠的良田中的百姓和俘虏。
到了临橫府以后,寇季和王曾看到了一块块长满了庄稼嫩芽的良田。
在良田边上的大道上,有百姓们挑着担子在出售一些箩筐、篮子等物。
越往临橫府府城,大道两边叫卖的百姓就越多。
朝廷将百姓们迁移到了此地以后,只分发了一些简单的农具,以及辽地原有的一些屋舍。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百姓们是勤恳的,他们在种植完了庄稼以后,就凭借着各自的手艺,编制了一些箩筐、篮子等物拿出来售卖。
编制箩筐和篮子的手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手艺。
原材料基本上就是树枝、竹条、藤曼等物。
几乎没有多少成本。
民间会这项手艺的人很多。
所以出现在市面上最多的就是箩筐和篮子等物。
由于此地的百姓在大宋的时候是赤贫的百姓,所以他们手里并没多少钱财。
所以交易的时候用的钱财很少。
几乎都是以物易物,又或者用俘虏来抵账。
比如一个小篮子值五文钱。
有人一口气拿了四个篮子,就可以让自己家里的一个俘虏,去对方家里做工两日抵账。
又或者将自己家里分配到的马匹,借给人家使用两三日抵账。
良田里的庄稼,可不是种下以后就完事了。
中间还要锄草、松土,旱时还要挑水灌溉。
所以百姓们在种下了庄稼以后,还要时不时的去田间劳作,以助庄稼茁壮成长。
所以百姓们即便是将庄稼种下去了,也需要劳力。
特别是将草地开垦出了良田的第一年,地里的野草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所以经常要去锄草。
距离临橫府远的,几乎都是百姓在叫卖。
距离临橫府近的,不仅有百姓,也有一些商人参杂在其中。
寇季稍微打量了一眼,大多是盐商和皮毛商。
盐商们背着盐袋子,在百姓们中间穿行,时不时的放下盐袋子,跟百姓们交易。
百姓们有钱的给钱,没钱的可以赊账。
待到了秋收以后,用粮食抵债。
用粮食抵债的话,盐商们会将粮食压在一个极低的价格上。
到了秋收以后,盐商们赚的可就不是一点点卖盐的钱。
百姓们每一户最少都有一千亩地,秋收的时候收的庄稼必然不会少,所以不怕盐商在这个上面占便宜。
盐商们也不怕百姓赖账。
毕竟,盐铁都是官营的。
几乎能做食盐生意的,背后都有官府的影子。
所以百姓们跟盐商交易的很愉快。
寇季一行人入了临橫府,看到的就是更加热闹的生意场。
卖什么的都有。
寇季和王曾甚至还看到了两家书铺。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曾经空无一人的上京城,再此繁华了起来。
寇季和王曾几乎可以肯定,以后的上京城,恐怕要比以前的上京城要繁华。
因为他们在入城的时候,看到了许多商人运送着大批的货物进入到了上京城。
“此地的百姓们买得起吗?”
寇季和王曾二人入城以后,心中同时生出了一个疑问。
他们在见到了临橫府知府以后,临橫府知府给了他们一个答案。
“百姓们当然买得起。”
临橫府知府,一个三旬中年人,名字叫钱通,以前是房陵的县官,被魏王府一脉欺负的十多年也没有升官。
魏王府一脉被处置以后,钱通开始展露头角。
先后任职过一任知县,两任知州,最后被升迁到了临橫府出任了知府。
寇季和王曾听到了钱通的话以后,一脸狐疑。
钱通也是一个人精,看到了二人神情以后,不等二人开口,便赶忙解释道:“不瞒王相,寇相,下官准备用钱财收购百姓们秋收以后的余粮。
此事下官已经跟百姓们通过气的,如今各州知州正在核算临橫府内开垦出的良田。
随后会根据他们开垦出的良田,核算出一个他们能够发售的余粮的数目。
为了避免天灾**出现,下官还会在数目核算出来以后,再减五成。
减了五成以后,下官会用钱财预购百姓们手里的余粮。
百姓们很快就有钱了,有了钱自然就能买得起这里的东西了。”
钱通之所以称呼寇季为寇相,那是因为寇季枢密使的职位,也算是相位,只不过性质跟吕夷简等人的不同,所以很少有人如此称呼。
寇季在听完了钱通的话以后,沉声道:“此事你一定要从头盯到尾,千万不能发生官欺民的事情。
更不能借此压榨百姓。
若是发生了官欺民的事情,或者压榨百姓的事情,坐镇此地的禁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钱通听到了此话,一脸苦涩,“寇相说笑了,张相随后就会坐镇此地,此地还有跟下官平级的巡察使在。
下官可没那个胆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欺压百姓。”
寇季闻言,点了点头。
王曾则盯着钱通道:“你哪里来的钱够买百姓的粮食?”
钱通急忙道:“下官将上京城内那些无主的宅院、商铺发卖出去了。”
王曾微微皱起了眉头。
钱通又急忙道:“其实下官最初也没想着发卖那些无主的宅院和商铺。在下官到任了以后,从渤海府那边过来了一批商人。
他们非要出钱买下此地的一些宅子,说要住一住辽国的王爷府和公主府过一过瘾。
他们还告诉下官,寇相说过,辽地的宅子都可以发卖。
下官一听是寇相许可的,就将宅子卖给了他们。
谁知道,他们住进去的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商人在一座辽国勋贵的府邸内发现了一座密室,密室里堆满了古董字画。
价值难以估量。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各地的商人都蜂涌过来了。
上京城的宅子、商铺,也都卖空了。”
说到此处,钱通小心翼翼的道:“下官觉得,这些宅子和商铺空着也是空着,卖出去换成了钱财,一部分可以交给朝廷,另一部分可以用来建立粮仓,收购百姓的粮食,尽快的将临橫府内的常平仓建立起来。
只要今年临橫府不闹天灾。
下官有信心能在临橫府内建立十六处常平仓,并且可以用粮食堆满它们。”
王曾听完了这话,没有言语,而是侧头看向了寇季。
寇季耸了耸肩膀道:“我手下的兵马不是什么专业的搜捕手,在查抄此地的时候,难免会有疏忽。
所以被人趁机捡了漏,怨不得任何人。
至于钱通刚才所说的,发卖宅子、商铺,是我许可的,此事不假。
我们既然拿下了此地,并且要治理此地,就应该让此地尽快的繁荣起来。
而不是让此地长期的穷苦潦倒下去。”
王曾长叹了一声道:“老夫知道非常之时,该用非常之法。可便宜了那些商人,老夫心里实在是不是滋味。”
在王曾心里,便宜百姓可以,便宜商人绝对不行。
寇季坦言道:“人家又不是犯法得的那些古玩字画,人家可是合法卖过去的。”
王曾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言。
寇季见此,看向了钱通道:“你做的不错,我面见官家的时候,会向官家提及你的功劳。”
钱通大喜,向着寇季和王曾躬身施礼。
“多谢王相,多谢寇相……”
这厮也是一个人精,不仅会办事,也会做人。
明明是寇季说会向赵祯提及他的功劳,可他却将寇季和王曾一起感谢了。
寇季笑着摆摆手道:“行了,下去让你们的人准备准备,让他们安顿好跟随而来的将士,并且划拨出一块营地,供留守此地的禁军将士驻扎。”
“下官马上差人去办。”
钱通答应了一声,立马吩咐身后的一个佐官去照着寇季的吩咐办。
然后他自己带着寇季和王曾在上京城内巡视了起来。
在巡视的过程中。
钱通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引到了渤海府。
“寇相啊,渤海府那两个家伙不地道啊。他们仗着他们渤海府有商税上的减免权,愣是将赶到关外的商人的税收了个干净。
能收的税,他们一个也没有错过。
弄的下官这边想收个税都难。”
钱通小声的抱怨着。
寇季听到此话,嘴角抽搐了一下。
苏洵和包拯两家伙的心还真黑,居然把能收的税他们全收了。
他们就不怕此地的知府们联合起来弄死他们两个吗?
不等寇季再此开口,钱通又道:“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渤海府给商人划拨了好大一块地方,让商人存放货物。
以至于商人们把渤海府当成了扎根的地方,将临橫府当成了一个驿站。
您别看着临橫府商人众多,他们几乎都是从渤海府过来的。
他们不仅现在要收商人们的税,以后还要长久的收下去。
完全不给下官活路啊。”
王曾听完了钱通的话,不咸不淡的对寇季道:“再让你两个学生这么搞下去,以后他们在此地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钱通闻言,一个劲的在一旁点头。
寇季淡然笑道:“到了明年,渤海府的税收就会恢复如初。”
钱通听到此话,长出了一口气。
王曾也没有再说什么。
入夜以后。
钱通摆了一桌酒菜招待寇季和王曾。
酒菜并不奢侈,但却十分美味。
看得出钱通在此事上费了不少心思。
王曾十分难得的开口夸赞了一番钱通。
酒足饭饱以后,他们各自回房睡下。
翌日。
寇季依照提前商定好的布署,留下了一支禁军坐镇此地,然后带着剩下的兵马离开了此地。
在离开之前。
钱通将他贩卖宅子和商铺所得的一部分钱财,交给了寇季,让寇季帮忙押送回京。
寇季觉得钱通不错,就将他们此前缴获到的一些剩余的布料,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钱通。
一行人再次上路。
越往西走,看到的府、州、县越繁华。
其中最繁华的就是渤海府。
苏洵和包拯两个人,借着渤海府临海的优势,将商业上能发展的都发展了起来。
他们不仅借着税收的优势,吸引了不少商人。
还在海边上建立了几处码头,供给商船们停泊。
并且还搜刮了一些船只和匠人,建了一些船厂,发展起了捕捞业。
苏洵和包拯二人将渤海府弄的太好,占尽了优势,有人自然就生出了嫉妒。
于是乎,寇季和王曾一行人跨过了古北口以后,没看到什么夹道相迎的场面。
反倒是有人暗中派人送了一封‘检举信’给寇季和王曾。
信中提到,苏洵仗着自己是渤海府的知府,又仗着自己手里有减免税收的权力,给自己的老泰山程家,大开方便之门。
程家以前在眉山只是一个中等的富商。
如今移居到渤海府以后,一跃成为了大富商。
不仅拥有五条大船的船队,还在渤海府内拥有五处占地面积极大的铺面。
如今程家涉猎许多生意,用日进斗金形容也不为过。
王曾在看完了‘检举信’以后,将信递给了寇季,询问道:“你怎么看?”
寇季不以为意的道:“没什么看法,不遭人妒是庸才。”
王曾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程家……”
寇季瞥向了王曾,道:“苏洵初任渤海府知府的时候,还是去岁临近冬日的时候。当时我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粮食。
他为了养活那些渤海府的俘虏,费尽了心思。
程家家主并不是心甘情愿移居到渤海府的,而是被苏洵骗到渤海府的。
程家的五处宅子,以及几条大船,都是苏洵硬塞给程家的。
苏洵借此从程家掏出了大批的钱粮,
养活了那些俘虏和随后迁移过去的百姓。
他们只看到了程家现在起来了,却没看到苏洵当初差点将程家的家产给折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