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5章 范仲淹的使命
苏洵像是一个话痨一样,扯着文彦博聊了一夜。
直到次日。
两人皆盯着一副黑眼圈,出现在了人前。
寇准让人用杀威棒杖打学子们,更多的是一种威慑。
并没有让人下狠手。
所以三十杀威棒,只是打的学子们屁股开花,却没有伤筋动骨。
敷药以后,第二日就能下床走动,就是不能坐。
若是真正的三十杀威棒,只怕昨日参加考核的学子,皆会被打死。
杀威棒里面的猫腻,昨日在场的名宿大儒们,皆知道。
只是吓唬,不存在真正动刑。
饶是如此,一些学子们也被吓的当场放弃了考核。
似这等无胆鼠辈,难堪大任。
他们的丑态,尽入了赵祯、以及满朝文臣的眼中,以后入仕或许不难,想在朝堂上坐上高位,想都别想。
学子们在文昌学馆内歇息了三日,屁股上的伤痕结痂以后。
寇准率领着文昌学馆内的名宿大儒们,展开了第二项考核。
又过了三日。
进行了第三项考核。
三项考核过后。
只有一百零三位学子,成功的进入到了文昌学馆,成为了文昌学馆的学生。
那些没考上的学子们,也有收获。
文昌学馆内的名宿大儒们,各自出手,为他们写了荐书,推举他们去国子监、太学,以及一些在民间名望颇高的名校读书。
他们以后的成就,也许不及文昌学馆的学生,但是比起那些在考核之中被吓跑的学子们而言,却会好很多。
苏洵自从从文彦博手里拿到了第二项考核、第三项考核的试题以后,就再也没说过寇季一句怨言。
反而给家中去了一封信,扬言要在文昌学馆内苦读,读不出名堂,绝不下山。
《三字经》有曰: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
以后再有人编撰《三字经》,苏老泉三个字,怕是难以入选。
因为现如今,十四岁的苏洵,在寇季的羞辱下,已经决定了发奋图强。
至于他以后会有怎样的成果,那就得靠他自己。
寇季提携他,帮他入了文昌学馆,那也只是随手施为,并没有刻意要招揽他的意思。
寇季在文昌学馆内又待了几日,帮着寇准安顿好了文昌学馆内的一切事宜以后,离开了文昌学馆。
他并没有回府,而是进了宫。
朝廷派遣往沙州的二路兵马的主将杨文广已经从保州回到了汴京城。
保州的保塞军,暂时交给了已经返回了保州的狄青节制。
杨文广需要带着神卫军,出征西域,驰援沙州。
寇季作为吏部主官,要做出一些配合。
寇季到了吏部的时候,范仲淹在等他。
寇季请范仲淹到公房里坐下以后。
范仲淹对寇季道:“上官,此次你推举下官担任监军,随同杨文广一起前往沙州驰援,可有什么吩咐?”
寇季略显意外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吩咐你?”
范仲淹坦然笑道:“跟上官时间久了,自然知道上官你喜欢谋定而后动。你推举下官接替了刘平,担任监军,必定有深意。
所以下官前来找你,想知道你有什么吩咐。”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此去沙州,你只管带眼睛、耳朵即可。军务上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范仲淹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寇季笑道:“我知道你在军中任职多年,了解军伍。让你不插手军务,你心里一定会觉得不痛快。但,此次驰援沙州的战事,跟我大宋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战事,皆有不同。
我大宋兵马一旦进入到了沙州,放眼四周,皆可能是敌人。
不能大意一步,更不能出任何差错。
稍有差错,很有可能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范仲淹沉吟道:“上官就如此信得过杨文广。”
寇季笑着点点头道:“杨文广此人,喜欢谋定而动,不喜欢冒然出击,也不喜欢剑走偏锋,作战的时候喜欢稳中求胜。
如今西域诸多势力皆盯着我大宋驰援沙州的兵马,我大宋的兵马到了沙州以后,需要一稳再稳。
杨文广最适合这种战场。
你若是插手他的军务,难免会干涉到他的判断,以及他的谋略。
所以你尽可能不要去插手他的军务。”
听完了寇季一席话,范仲淹缓缓点头。
但他心中仍有不甘。
苦笑着说了一句。
“那下官此去西域,为了什么?”
言外之意。
他到了西域以后,只能听、只能看,只是个木头人,那还不如不去。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你去西域,自然另有重任。若是没有重任的话,我又何须指名道姓的让你去。”
范仲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下官听别人说,是因为你不喜刘平,才推举下官担任监军的。”
寇季略微一愣,幽幽的道:“我跟官家秘密商议的话,居然能传出去。”
范仲淹闻言,赶忙解释道:“听说是官家否决了吕夷简推举刘平担任监军的提议,吕夷简找官家询问缘由,官家告诉吕夷简的。”
寇季听到是赵祯泄露的风声,微微皱了皱眉头,对范仲淹道:“我确实不喜欢刘平,因为刘平此人看似厉害,实则难堪大任。
但我也没必要非要推举你去担任监军啊。
朝堂上的官员多不胜数。
后宫里的宦官多如牛毛。
能担任监军的数不胜数。
之所以执意推举你去,那是因为确实有重任交给你。”
范仲淹听完了寇季的解释,赶忙拱手道:“还请上官吩咐。”
寇季皱眉道:“此前朱能、薛公二人离朝的时候,我曾经让他们到了西域以后,将西域诸多势力调查清楚,写成文书,送回朝廷,让朝廷更加了解西域。
可他们到了西域以后,一味的扑在了战事上,并没有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所以我想让你去西域,好好的帮我调查调查西域的诸多势力。”
范仲淹闻言一愣,压低了声音道:“官家有图谋西域的心思?”
大宋久不涉足西域,如今突然要了解西域,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对西域起了心思。
寇季瞥了范仲淹一眼,淡淡的道:“官家图谋不图谋西域,那是官家的事情。但西域作为我大宋之邻,我大宋有必要了解清楚西域。
一个青塘,在我大宋身边悄然而起。
而在此之前,我大宋居然不知道青塘的虚实。
甚至连青塘的地域有多大,都不知道。
只知道青塘是西域吐蕃中的一部。
却不知道青塘已经成了西域一霸。
控弦之士多达数十万,足以可西夏一教高下。
庆幸的是,青塘对我大宋并没有图谋。
若是青塘对我大宋有所图谋的话,联手西夏,攻入我大宋。
我大宋西北之地,焉有完土?”
范仲淹郑重的点头。
他赞成寇季的说法。
时至今日,青塘已经在西域崭露头角,大宋朝堂上,仍然有人认为,青塘偏距西域,领土不过巴掌大而已,不足为惧。
由此可见,无知是多么可怕。
寇季微微握拳,沉声道:“已经有一个青塘,在西域悄然而起,我不希望看到第二个青塘出现。一旦第二个青塘出现,他们势必会决出一个西域之主。
一旦西域之主产生,势必会侵入我大宋。”
范仲淹起身,神色凝重的向寇季拱手道:“下官知道此事轻重,下官到了西域以后,一定会细细的查探西域所有势力的情况,并且会整理成册,尽快的派人送回朝廷。
下官……一定不会辜负上官的重托。”
寇季起身,还礼道:“我大宋西陲能不能一直安宁下去,全赖你此行所获。”
范仲淹再次拱手道:“定不辱使命!”
寇季点点头,“你明日就要赶赴西域,速速回去准备东西。我也帮你准备了一些在西域的应急之物,回头会派人送到你府上。”
“多谢上官!”
范仲淹走后,寇季坐在了座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范仲淹此去西域,能不能完成使命,寇季根本就不在意。
他只是需要范仲淹去一趟西域。
需要范仲淹去了解一下西域诸多势力。
至于西域诸多势力的分布、西域诸多势力的强弱。
寇季早就从张元手里得到了消息。
张元在西域纵横许久,西域诸多势力的虚实,早就被张元摸了一个清清楚楚。
张元在西域,是一个实力强大的马匪。
出入西域各大势力的营帐之中。
朝廷派人去了解到的东西,张元皆能了解到,朝廷派人过去了解不到的东西,张元也能了解到。
如今。
寇季手里西域诸多势力的消息已经齐备。
却无法公之于众。
因为他将手里的消息公开以后,张元在西域的身份就会暴露。
朝堂上一些跟西域各势力使节有联系的朝臣,很有可能会将张元的身份泄露出去。
一旦西域诸多势力知道了张元的身份,那张元在西域就没有活路。
他现在在西域混的有多好,身份暴露以后就会变得有多惨。
此外。
张元在西域干的一些勾当,寇季也不打算让他们暴露。
比如张元手里那上万人的马匪。
名为马匪,却远比西域许多势力的正规军要强大。
外松内紧。
内部的马匪们,俨然就是一帮子正规军。
若是他们的身份暴露出来,且又跟寇季扯上关系,寇季一个私养兵马的帽子,就逃不了。
届时。
纵然赵祯再宠信寇季,也不得不罢黜了寇季身上的一切官爵,让寇季回乡养老。
虽说寇季暗地里确实私养了兵马,但是真正战斗力强横,且能被当成兵马使用的,没有一支在明面上。
保州的巡马卫,摆在人眼前的,一直是一群苍老的老卒们,身着布衣,提着刀子在马场上晃荡,并没有着甲。
只能算是护卫。
而其他的巡马卫,在训练成以后,就被寇季分派了出去。
不是去了西域,就是去了雷州。
那些去了西域的,身份皆化为马贼,又身处西域,只要寇季不挑明他们的身份,谁也不能说他们是寇季私养的兵马。
去了雷州的那些巡马卫,跟寇季的关联就更小。
早在寇季派遣巡马卫扫荡了雷州全境以后,他们就扬帆出海,占据了一个大岛。
一个个即便身处宋土,也以海外岛民自居。
朝廷若是要追查他们,他们可以一夜之间遁入大海,一点踪影也抓不到。
寇季虽然私自养兵马,却也没留下什么首尾给朝廷抓。
他自然不可能自曝出首尾,让人去抓。
所以,寇季有心把西域诸多势力的消息分享给朝廷,就必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范仲淹,就是帮寇季找借口的人。
范仲淹走后,寇季在衙门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去了资事堂,找到了赵祯。
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说辞。
说通了赵祯,从鸿胪寺,借调了七八个精通西域各种语言的官员,让他们跟着范仲淹一起去西域。
一切料理妥当以后。
寇季重新回到了吏部衙门。
此前朱能兵出西域的时候,吏部衙门需要做的事情,如今寇季又要做一遍。
一直得到杨文广率领着兵马出了大宋境内以后,才能停歇。
寇季在杨文广领兵出征的当日,相送了杨文广、范仲淹二人一程后,回到了吏部衙门,坐了十五日。
处理完了杨文广行军期间遇到的需要吏部处理的麻烦以后,才歇下。
寇季才回府,陪着刚刚显怀的向嫣游玩了两日以后。
再次出现在了宫内。
此次入宫,并不是寇季主动入宫。
而是赵祯派人召见满朝文武,寇季也在此列。
寇季穿戴着官服,进入到了宫里,一路赶到了垂拱殿以后,就看到了满朝文武已经到了大半。
寇季凑到了班列之前,找到了正愁眉不展的张知白了解了一下,才知道。
此次满朝文武齐聚,原因是因为李迪的一份奏疏。
“李迪奏请官家,让官家罢黜满朝文武头上的虚衔,节省出的俸禄,以充国库。此外,还奏请官家,修订国法……”
张知白一脸愁容的向寇季说完此话。
显然。
他不太看好李迪。
第0466章 自不量力的刘平
“具体修订那些律法?”
寇季沉吟着发问。
张知白瞥了一眼殿内正在热议的群臣,声音沉重的道:“全部……”
寇季一脸惊愕。
难怪赵祯要召集满朝文武,难怪满朝文武不顾朝堂礼仪,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难怪张知白一脸愁容。
李迪奏请赵祯修订全部的国法,跟改革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寇季沉声道:“我以为李公只是修订几条律法,没想到……”
张知白一脸意外的看着寇季道:“此事你早就知道?”
寇季沉吟了一下,倒也没有隐瞒张知白,“此前去李府拜访的时候,李公透露过一些口风。”
张知白长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全知道,没想到你跟我一样,也是一知半解。”
寇季疑问道:“修订全部律法,是李公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内庭三宰共同的意思?”
“薛公人在沙州,他的意思不可能这么快传达到朝堂上……”
“吕公的意思,暂且不明。目前为止,只有李公一个人为此事张目。”
张知白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寇季皱眉道:“李公捅了一个马蜂窝……”
张知白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
“李迪倒了……”
有人在垂拱殿门口低呼了一声。
垂拱殿内的群臣,齐齐向垂拱殿门口望去。
就看到李迪身穿着一身宽大的紫色官服,手持着镔铁块朝笏,昂首阔步的进了垂拱殿。
群臣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有嫉妒、有怨恨、有厌恶。
李迪对此视而不见。
他就像是一个斗士一样,从一众对他不怀好意的群臣中穿行而过,平平淡淡的站在了文臣班列之首。
在他身边的群臣中,除了寇季、张知白以外,其他的朝臣纷纷跟他拉开了距离。
“李迪,你个奸佞!你为了自己的名声,拉着我们所有人下水,你还好意思出现在我们面前?”
李迪刚刚站定,就有人对着他破口大骂。
“李迪,你自己若是觉得德不配位,拿朝廷高额的俸禄烫手,你完全可以辞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辞去身上的一切官职。但你凭什么将我们头上的寄禄职,一并罢黜?
我们头上的寄禄职,皆是辛辛苦苦为朝廷奔波换来的,是先帝赐的,是官家赐的。
不是你李迪赐的。”
“你李府人丁单薄,你那点俸禄,足够你李府一门吃吃喝喝。可我们皆是家大业大,家里有一大群人要养。你削了我们的寄禄职,让我们如何养家?”
“你是打算让我们所有人去你李府吃喝吗?”
“李迪,你分明就是要逼我们所有人去死……”
“其心可诛……”
“太祖定下的祖制你也敢破,你分明是没把太祖放在眼里。”
“……”
垂拱殿内的群臣中,不少人开口,喝骂李迪。
虽说李迪如今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着所有的官员。
但李迪的举动,明显触犯了众怒。
他们不怕得罪李迪。
李迪若是敢暗地里报复,他们一定会结成同盟,共击之。
昔日,王曾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时候,就是因为引起了众怒,被所有人一起上书弹劾,最后不得不自清罢黜相位。
往日里,口齿伶俐,脾气火爆的李迪,今日出奇的没有反驳。
反而静静的在哪儿站着。
任由那些朝臣抨击自己。
寇季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帮李迪抱屈。
依照李迪的性子,他若是真要反击的话,早就反击了。
他没有反击,只能说明他另有想法。
寇季不好越俎代庖,打乱李迪的想法。
群臣们见李迪不开口。
顿时气焰更胜。
一个个张嘴破口大骂。
更有甚者,居然将战火蔓延到了寇季身上。
“寇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跟李迪蛇鼠一窝……”
指责寇季的是一个中年人,体态魁梧,身形高大,却穿戴着文官的服饰,看品阶,并不高。
寇季循声望去,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微微眯起眼,盯着寇季冷哼道:“怎么,心虚了?”
寇季盯着他,冷冷的道:“你是觉得我好惹?”
那人冷哼道:“我没有觉得谁好惹不好惹,我只是就事论事。朝廷诸多衙门被罢黜,背后皆有你的影子,李迪此次奏请官家罢黜满朝文武头上的寄禄职,肯定是你给出的注意。
据我所知,在李迪上奏此事的前几日,你去过李府。”
寇季讥笑道:“你还真会信口雌黄。别说我跟此事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又如何?”
那人冷笑道:“什么叫此事跟你没关系?此事明明就有你参与。”
寇季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了其他文武大臣,淡淡的道:“诸位也觉得,我跟此事有关,要将火烧到我身上吗?”
“咳!”
兵部尚书李昭亮干咳了一下,干笑道:“本官绝无此意。”
工部尚书王云升乐呵呵的道:“我觉得,此事跟寇吏部,没有关联。”
刑部尚书王曾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
户部尚书张士逊,笑的像是一个佛陀一样。
寇季目光落在了高处恭身上。
高处恭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寇季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人身上,“看来,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
那人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上官。
御史中丞杜衍脸色有些难看,但却没有开口。
领侍御史张升,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寇季沉吟了一下,盯着那人道:“你是侍御史刘平?!”
刘平脸色难看的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
寇季继续问道:“你是因为我向官家谏言,剥夺了你出任监军的事宜,在向我报复?”
刘平果断摇头道:“没有!”
他当然是在报复寇季。
他深知此次李迪上书奏请的事情,会引起天下官员的公愤。
一旦李迪上的奏疏被官家准奏,朝野上下将会对李迪群起而攻之。
届时。
李迪必然会在满朝文武的弹劾下,灰溜溜的离开朝堂。
他只不过是想稍微引一引火,让满朝文武将火烧到寇季身上而已。
一旦火烧到寇季身上,寇季纵然能借着他祖父的身份,保住自身,也难免会被外派几年,离开权力的中枢。
而他作为扳倒寇季的人,必然会借着扳倒寇季的事情,获得一大波人支持。
比如那些曾经受到过寇季迫害的官员。
他可以借着那些被寇季迫害过的官员,平步青云。
当然了,失败了就会被寇季碾进土里。
他在赌,而且还是一场豪赌。
别人不敢赌,但是他敢。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点做的不对,会恶了寇季。
让寇季在官家面前,说出他难堪大任的话。
此话已经深入官家之心。
他原想借着在军中担任监军事情,去西域谋一些功劳,回朝以后,借着功劳升迁。
可他一切的谋划,皆因寇季一句话而泡汤。
如今。
他想要求活,想要升迁,只能扳倒寇季这个说自己难堪大任的人,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比寇季强。
此事,他能做,却不能说。
所以在寇季问他的时候,他果断否认。
寇季瞥了刘平一眼,淡淡的道:“你说没有,我却觉得有。”
刘平略微有些胆寒,他发现,他自己有些小逊了寇季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他初入汴京城不久,以为寇季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全部原于他的祖父寇准。
如今才发现。
寇季纵然离开了他的祖父寇准,在朝堂上依然有影响力。
而且还十分庞大。
远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早知道寇季在朝堂上影响力这么大,他就不应该出声。
刘平下意识的看向了领侍御史张升。
他当初初入御史台的时候,他的上官张升就告诉过他。
满朝文武,只要他能抓住把柄的,他可以随便弹劾,唯独不能弹劾寇季,因为寇季性子狠辣,睚眦必报,凡是得罪寇季的人,皆没有好下场。
他却不信邪。
只觉得寇季仗着跟官家亲厚的关系,就肆意的在官家面前诋毁他,毁他的前程。
他一定要报复一下寇季。
反正御史有闻风奏事的权力,纵然说错话,也没关系。
顶多被罚俸而已。
可今日见到了满朝文武对待寇季的态度,刘平就意识到,自己替到了一块前所未有的铁板。
但……
那又如何?
纵然寇季在官家面前弹劾他,他也不过是被罚俸而已。
些许的俸禄,他还真不在乎。
刘平咬牙道:“御史有闻风奏事的权力。”
寇季冷笑道:“那是以前的御史!自从太师整顿吏治过后,御史上朝奏事,也得抓到一些证据才行。无故攀咬,就是诽谤。”
“难道你还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报复我不成?”
刘平质问。
寇季不屑道:“你也配?”
寇季说完这话,不再搭理刘平。
独留下刘平一个人站在哪儿,脸色难看,揣测不安。
寇季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群臣们经过寇季这么一闹,也不再指责李迪,一个个跃跃欲试的等着赵祯到了以后,齐齐向李迪开炮。
吕夷简姗姗来迟。
到了以后,跟李迪点了点头,走到了李迪身后站着。
赵祯在满朝文武聚齐以后,紧皱着眉头,踏上了御阶。
坐在了御阶上一张平平无奇的座椅上。
自从楚王赵元佐怒劈了龙椅以后,赵祯就再也没坐过龙椅。
赵祯坐定以后,陈琳宣了一声。
“上朝!”
满朝文武齐齐施礼。
施礼过后。
陈琳刚要开口,就听寇季大喊道:“启奏官家,臣有本要奏。”
站在御史之列的刘平,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心里生出了一阵恐惧,觉得寇季所奏的事情,八成和他有关。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声音,揉了揉眉心,“爱卿有何要事,不等陈大伴宣完朝仪?”
寇季躬身道:“臣弹劾侍御史刘平,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诽谤臣。此事满朝文武,皆可作证,还希望官家能为臣主持公道。”
赵祯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那就罢了吧。”
刘平听到这话,差点跌坐在地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罢了吧?
罢了?!
随口就罢了?
我可是御史?
清流言官!
官家您这么做,不怕朝野上下的文臣们非议吗?
别说刘平觉得难以置信了,满朝文武亦是如此。
即便是寇季,也略微有些愕然。
寇季觉得,以他跟赵祯的关系,赵祯听到了他被人诽谤以后,应该会小小的惩罚一下刘平。
却没料到,赵祯如此给力,开口就罢了刘平的官爵。
寇季仔细的在赵祯脸上打量了一下,见赵祯一脸愁容。
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明白了赵祯为何一反常态。
应该跟李迪递上的奏疏有关。
李迪递上的奏疏,一口气得罪了大宋朝上上下下的官员。
一些辞仕的老家伙们,知道了此事以后,应该没少私底下给赵祯递奏折。
赵祯大概是被那些老家伙们递的奏折弄的不厌其烦。
所以在听到了寇季的奏请以后,才会出声罢了刘平的侍御史的职位。
明显。
赵祯不想在此事上纠缠下去,更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御史,在垂拱殿内听满朝文武唇枪舌战。
垂拱殿内。
一些了解赵祯性子的,通过赵祯的反应,大概也猜到了赵祯的心思。
一个个看向了刘平,眼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你不在其他的时候找寇季麻烦,偏偏在官家最心烦的时候找寇季麻烦,给官家添麻烦,凉了吧?
刘平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垂死挣扎的喊道:“官家,臣没有错。臣是在履行御史的职责。是寇季骄横跋扈,为了铲除异己,所以诽谤的微臣,恳请官家明察。”
赵祯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不悦的道:“拖下去,发配千里。”
刘平大喊大叫着被御前卫拖出了垂拱殿。
张士逊有些遗憾的感叹了一句,“可惜了……”
一瞬间,垂拱殿里的群臣们齐齐看向他。
张士逊感受到了群臣的目光,干巴巴笑道:“可惜了……像这么蠢的人,朝堂上就这么一个,如今被罢官去职,发配千里,我们也少了一个乐子看。”
第0467章 借故施谋
群臣一愣。
随后高处恭率先开口,放声大笑。
群臣们也笑了起来。
王曾却没笑,反而皱了皱眉头,“有什么好笑的?朝堂上有这种蛀虫,也是一些人识人不明的缘故,居然能让这种蠢货升迁到侍御史如此重位上。”
领侍御史张升听到了王曾这话,哭笑不得的出班。
“臣识人不明,还请官家降罪……”
赵祯听着群臣欢笑,心情也好了不少,淡然道:“下不为例,以后擦亮眼睛,替朕选一些贤才就行。”
领侍御史张升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赶忙施礼。
“多谢官家……”
高处恭笑呵呵的瞥向了李迪身后的吕夷简,道:“说起来,之前还有人推举此人担任驰援沙州二路兵马的监军。
得亏寇吏部慧眼识人,知道此事是草包,所以立马奏明官家,让官家更换了此人。
若是真让此人去了西域,那远在西域的将士们,可就有罪受了。”
“高枢密言之有理……”
“……”
“某些人身居高位,却有眼无珠,脑中全是浆糊,经常胡说八道。”
“……”
群臣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高处恭轻而易举的将话头引到了吕夷简身上。
群臣们又轻而易举的将话头从吕夷简身上引到了李迪身上。
李迪、吕夷简皆没有说话。
赵祯刚刚恢复的心情,瞬间又变坏了,他皱眉道:“肃静!”
满朝文武识趣的闭上嘴。
赵祯刚才随口罢了一个侍御史,可是很有杀鸡儆猴的作用的。
赵祯盯着满朝文武,沉声道:“尔等皆是国之干才,朕之肱骨,朕不愿意因为一些朝仪的事情,喝斥尔等。但国有国法,朝有朝规,朕还是希望尔等能够遵守朝仪。”
“臣等遵旨……”
满朝文武齐齐出声。
赵祯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李迪身上一脸愁容。
李迪给他惹了一个麻烦,一个大麻烦。
从李迪上书至今,不过过去了半日。
就先后有十六位已经辞仕的老臣,派人给他送了奏疏,指责李迪乃是国之奸佞,祸乱朝纲。
平心而论。
李迪奏疏上奏请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符合赵祯的心意。
赵祯初登大宝,也有雄心壮志。
特别是登上了皇位以后,深入的了解了一下自己的江山社稷以后,才明白。
眼看着繁花似锦的江山背后,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的毒瘤。
每一个毒瘤,都足以动摇社稷。
每一个毒瘤,都在疯狂的趴在江山社稷身上吸收血液。
贪得无厌,无穷无尽。
朝廷先后裁撤了数个衙门,裁撤了数十万兵马。
省下了无数钱粮。
然而。
国库里依旧空空如也,空的能跑耗子。
每次去国库里视察的时候,赵祯都会往国库里丢一锭银子。
然后自嘲的告诉身边的陈琳。
“有耗子也挺好,至少证明朕的国库不是真的空荡荡的……朕丢一锭银子进去,你说它们会不会拿去买粮……”
耗子自然没办法用银子去买粮。
赵祯只是借此告诉所有人,国库里的耗子,也需要施舍。
耗子在国库里都活不下去。
由此可见,朝廷该有多穷。
赵祯有雄心,要做大事,自然不可能看着国库一直空下去。
李迪奏请的消除满朝文武头顶的寄禄职的奏请,深合赵祯的心意。
李迪早早的就跟赵祯通过气,赵祯也暗中找人细细算过。
不算还好。
一算之后发现,朝廷每年发给寄禄职的俸禄,远比实职多了近两倍多。
几乎朝堂上所有的官员,头顶上多多少少都会有寄禄职,多则七八个,少则也是两三个。
甚至一些身负寄禄职的官员,不用上朝,不用坐衙,不用理政,每个月还领着高额的俸禄。
所以,李迪要消减官员们头顶的寄禄职,赵祯是赞同的,举双手赞同的。
消减了官员们头顶上的寄禄职,只要大宋境内不出现什么大灾大难。
十年之内,国库可以被填满。
国库被填满的时候,封桩库大概也会被填满。
赵祯自己的内库,也会被填满。
届时。
赵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比如,用钱砸下燕云十六州。
而李迪奏请的修订律法的事情,不仅会自上而下的查处贪污,同时也会抑制土地兼并,等多处弊政。
其中有关于新商法的修订,更是能让国库被填满的时间,缩短近一倍。
对此。
赵祯也是举双手赞成。
因为修订律法,不仅能帮赵祯带来大量的钱财,同时也能帮助朝廷铲除许多已知的毒瘤。
可以说,李迪的两个提议,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祯没有不赞成的道理。
可是。
反对的声音很大。
非常大。
李迪不过刚刚递上了奏疏,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采纳李迪的建议,就已经有人蠢蠢欲动的上书弹劾李迪。
甚至一些经久不历朝政的老臣,也纷纷跳出来指责李迪。
赵祯敢肯定,一旦他答应了李迪的奏请。
李迪将会被朝野上下所有官员淹没。
而他这个官家,也会遭到朝野上下的官员们弹劾。
至于朝野上下的官员们,会在私底下闹出什么幺蛾子,为难朝廷,逼迫他妥协,那就不得而知。
但赵祯可以肯定。
朝野上下的官员们闹起来,动静一定不会比上一次裁撤中原府邸的厢军们要小。
赵祯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点头。
江山社稷将会陷入到动荡之中。
摇头。
坐看江山社稷继续糜烂下去。
赵祯神色复杂的看着李迪,无声的张了张嘴。
“李卿……”
犹豫了许久以后,赵祯开口呼唤李迪。
李迪踏前一步,抱着朝笏道:“臣李迪奏请官家,为充实国库,消减满朝文武身上的寄禄职。”
“朕……”
赵祯刚说了一个字。
就听李迪刚正的道:“我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避免贪腐荼毒百姓,给朝野上下的官员,多次增加俸禄。太祖皇帝希望朝野上写的官员,借着朝廷的俸禄吃饱,别把手伸向百姓。
然,太祖皇帝小逊了人的私欲。
一些个官员,在拿了朝廷的高额俸禄以后,仍旧不满足。
他们借着职权之便,横征暴敛,欺压良善,占人田产,占人店铺。
官家登基之初,吕夷简奉命巡视天下,查处的贪官污吏,多达上万人。
汴京城黄河决堤。
臣、王曾等人奉命清查天下常平仓,查处出的倒卖常平仓粮食的贪官污吏,更多。
事实证明。
给官员们发高额的俸禄,并不能阻止官员们贪污。
唯有严苛的律法,才能让官员们感觉到畏惧。
才能让官员们不敢将手伸向百姓。
所以,臣李迪奏请官家,消减满朝文武身上的寄禄职,重新修订我朝律法。
还百姓们一个朗朗乾坤。”
李迪的声音很大。
大到了垂拱殿内的每一个人皆能听的清清楚楚。
寇季听完了李迪的话,长叹了一声。
李迪若仅仅是上了一道奏疏的话,尚有缓和的余地。
如今当众宣出此事,那么将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从现在起。
李迪完全走到了朝野上下所有官员的对立面。
将会和朝野上下所有官员为敌。
他成功的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孤臣。
也顺势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赵祯。
他以后能不能活,能不能继续在朝堂上立足,全看赵祯能不能够保得住他。
李迪此话一落。
不等满朝文武们开口。
就见吕夷简踏前一步,朗声道:“启奏官家,臣以为,李迪有妖言惑众之嫌。
须知,历朝历代皆有贪官污吏。
太祖皇帝手段高决,以高额俸禄,寄养百官,避免了大部分官员贪腐。
李迪口中的那些贪官污吏,只是少数人而已。
不能一概而论。”
吕夷简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愣。
旋即。
满朝文武一脸狂喜,纷纷出声力挺吕夷简。
唯有寇季、王曾、张知白三人皱起了眉头。
寇季可是清楚的记得,在他去李府拜访李迪的时候,李迪亲口告诉过他。
修订律法,从上而下的梳理贪官污吏,是吕夷简提议的。
如今吕夷简糊弄着李迪奏明了此事,自己却又拿出了另一套说辞。
寇季有一种李迪被算计了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刚浮上心头,寇季就察觉出了不对。
从吕夷简开始说话,到吕夷简说话结束,李迪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愕的神色。
寇季怀着满心的疑惑,站在垂拱殿上,听着李迪跟满朝文武辩驳。
李迪面对满朝文武的指责,丝毫没有退缩,开口一个个怼了回去。
一场辩论战,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最终在赵祯不悦的怒吼声中结束。
散朝以后。
寇季率先出了垂拱殿,到了东华门外,找到了李迪的马车以后,在李迪的马车旁边等候着李迪。
李迪、吕夷简被赵祯召进了资事堂。
足足半个多时辰后,才出现在了东华门外。
见到寇季在马车旁边等待自己,并没有觉得意外。
随口邀请了寇季上车,吩咐车夫驾着马车回府。
马车一路行出了汴京城,在瑞安镇上的一座李迪新置的别院外停下。
入了别院。
坐定以后。
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李迪,才盯着寇季开口道:“是不是有满腔的疑惑,要问老夫?”
寇季果断点头,“李爷爷,此前我去您府上拜访的时候,您可是跟我说过。说修订律法的事情,是吕夷简提出来的,为何今日吕夷简在朝堂上,会为难于你?”
李迪淡然一笑,“你就不疑惑,吕夷简当堂反叛,老夫为何没有生怒?更没有质问他?”
寇季认真道:“也有这个疑惑。”
李迪点头道:“还是你小子聪明……”
李迪让仆人斟上了茶水,品了几口,在寇季一脸好奇的神色中,淡淡的道:“你可了解霍光的传书?”
“霍光?!”
寇季微微一愣,不明白李迪话里是什么意思。
霍光可是西汉时期的大权臣,他执政期间,干过颇多事情,寇季不知道李迪指的是什么。
李迪见寇季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继续说道:“你可了解桑弘羊的传书?”
寇季听到这话,終于明白了李迪的意思。
西汉时期。
桑弘羊主政,对西汉的诸多政令做出了改革,为西汉打造了许多理财的政令。
武帝去世之后,任命桑弘羊、霍光等四人为顾命大臣。
桑弘羊和霍光政见不合,二人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为了扳倒桑弘羊,霍光联合了一群反对桑弘羊政令的人,对付桑弘羊。
桑弘羊寡不敌众,被搬倒。
霍光借此,掌控了朝野上下的大权。
但霍光掌权以后,并没有废除桑弘羊推行的政令。
反而贯彻落实了桑弘羊的政令。
将那些反对桑弘羊政令的人,美美的戏耍了一番。
杀其人,用其政。
因此而生。
李迪先后提到了霍光、桑弘羊。
寇季一下子就想到了李迪和吕夷简两个人要做什么。
寇季愕然道:“李爷爷,您和吕公在效法当年霍光的做法?”
李迪笑着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寇季皱眉道:“可知道此典故的人颇多,吕公前后言行不一,又怎么可能骗得过满朝文武。”
李迪淡然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分得清楚是真是假?”
寇季沉声道:“您这是在拿性命帮吕公搭台阶。”
李迪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下,道:“不如此,如何助长吕夷简的威势。又如何让吕夷简强硬的推行修订律法的事情?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是你祖父一样,临危受命,借着先帝赐予的威严,权倾朝野,镇压百官,让百官们不得不依照他的心思行事。
所以,老夫需要做一个垫脚石,帮吕夷简垫垫脚,让他可以站得更高,说话更大声。”
寇季眉头紧皱,“可满朝文武聚集在一起,能扳倒你,也能扳倒吕公。他们现在要借着吕公扳倒您,自然事事以吕公马首是瞻。可一旦吕公露出了真正的面孔,他们一样会借着其他人,扳倒吕公。
吕公借着您为台阶,是可以站的更高,说话更大声。
可依然难以跟我祖父媲美。
而且你们要做的事情,远比我祖父之前做的那些,要激烈的多。”
第0468章 邓国大长公主
“此事老夫和吕夷简自有主张,你无需多问。”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撇嘴又道:“老夫也是看在你小子跟老夫亲厚的份上,才跟你说这些。再多的消息,老夫不能告诉你,万一你走漏了消息,老夫和吕夷简恐怕要万劫不复。”
寇季瞪起眼道:“我会走漏消息?”
李迪淡然道:“人心难测,老夫总得留一手才行。”
寇季虽然不知道李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觉得李迪和吕夷简的谋划,犹如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顺,两家人都要跟着万劫不复。
“李爷爷,我还是希望你跟吕公能多考虑一下。如今的大宋,不是昔日的西汉,内政不同,处理内政的方法就不同。
学习霍光的法子,未必能解决如今大宋的麻烦。
说不定还会激化麻烦。”
寇季推心置腹的劝谏。
李迪摆摆手,淡然道:“老夫和吕夷简,自然不可能全部借鉴霍光的法子。你也无需再多言。老夫理政多年,还需要你教我如何理政?”
寇季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李迪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好继续再说什么。
李迪和吕夷简明显的已经打定了主意,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寇季虽然身居一部主官的高位,可在他们眼里依然是一个后辈。
他一个后辈,很难劝诫他们听自己的。
“那……我先回府了……李爷爷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派人到府上告诉我一声。”
寇季留下了这句话,拱了拱手,退出了李府别院的正厅。
李迪在寇季出门以后,望着寇季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嘟囔道:“你真当老夫将希望都寄托在吕夷简身上?
比起吕夷简,老夫更看重是你。
只是你小子如今资历太浅,难以服众。
我们几个老家伙才不得不折腾一下。
等我们几个老家伙撑不住的时候。
就是你小子出来力挽狂澜的时候。”
李迪心底里真正的想法,寇季不知道。
寇季出了李府别院以后,拧着眉头回了寇府。
回到府上以后。
就看到了寇准背负着双手,正指使着府上的仆人们在收拾东西。
寇季见此,迎上前,疑问道:“祖父这是作何?”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老夫整日里在山上山下之间奔波,有些吃不消,所以打算搬到山上去住。”
寇季略微一愣。
寇准再瞥了寇季一眼,见寇季眉头紧锁,略微皱眉道:“有心事?”
寇季缓缓点头。
寇准淡淡的道:“在为李迪担忧?”
寇季坦言道:“李公如今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寇准缓缓点头,“朝堂上的事情,老夫听说了一些。李迪的做法确实激进了一些,但你也不用过度担心。李迪真要是有生命之危的时候,老夫会亲自出边,保住他的性命。
只要人活着,纵然败了,依旧可以从头再来。
人生就是如此,总是起起落落。
没有人只起不落的。
老夫在朝的时候,也是几起几落,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寇季苦笑道:“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那些反对的人铤而走险。”
寇准听到这话,撇嘴道:“你见过割肉不流血的吗?”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道理我自然懂,可就是心里不痛快。”
寇准翻了个白眼,“你那纯粹是闲的。”
寇季又道:“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
寇准蛮横的打断了寇季的话,哼哼道:“什么都要你觉得?你又不是官家,需要操心那么多事情?你小子就是操心太多,才会自找烦恼。
你应该学一学薛田,学一学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别说李迪和吕夷简还没开始折腾。
就算他们开始折腾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又不是参知政事,也不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好好管好你吏部的那摊子事情,再操心别人。”
寇季被寇准怼的有些说不出。
许久以后,哭笑不得的躬身施礼。
“孙儿受教了……”
寇准又哼哼道:“实在闲得慌,就去找几房小妾,多生几个崽儿给老夫耍。”
寇季听到这话,愕然道:“嫣儿还在怀孕期间呢,我出去找别的女人,别人怎么看我。”
寇准不屑的道:“大丈夫就该三妻四妾,不娶个十个八个的女人纳入房中,都不算大丈夫。你也老大不小了,除了一房妻室以外,又有什么?
你瞧瞧那些跟你同殿为臣的人,谁家里没有十几个小妾?”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疑问道:“祖父怎么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些?”
寇准撇撇嘴道:“你岳祖父那个老不羞,又要纳一房小妾了。”
寇季愕然的张大嘴。
向敏中要纳妾?
半死不活的向敏中,要纳妾?
寇准没有搭理寇季的惊愕,撇着嘴,不咸不淡的道:“一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整天惦记人家小姑娘……一个二十岁上下,血气方刚的青年,却不贪色……没道理啊……”
寇准晃荡着脑袋,嘟嘟囔囔的离开了此地。
留下了寇季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
寇季在原地愣了许久,回过神以后,匆匆忙忙赶到了后院。
找到了正在捂着肚子浇花的向嫣。
“嫣儿,你祖父要纳妾?!”
向嫣随手将手里的木瓢递给了身边的丫鬟,看向寇季,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寇季惊奇的道:“听说纳的还是一个小姑娘!”
向嫣狐疑的在寇季身上打量了一二,道:“我祖父每年都会纳一个姑娘入府,有什么可奇怪的?”
寇季嘴角抽搐着道:“你祖父那个身子骨,能行吗?”
向嫣听到这话,俏脸一红,啐了一口,娇嗔道:“不许瞎说,也不要非议长辈。”
寇季干巴巴一笑,“我就是好奇……”
向嫣瞪了寇季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盯着寇季道:“相公为何会这么在意此事?”
寇季不疑有他,坦诚的道:“就是好奇……”
向嫣瞥了寇季两眼,似笑非笑的道:“相公也想纳妾?”
寇季一愣。
没想到向嫣会这么想。
他赶忙摆手道:“不纳,不纳……”
向嫣含笑道:“相公若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妾身可以让陪嫁的丫鬟,先到相公房里伺候着。等妾身生下了孩儿,再去帮相公物色一下妾室。”
寇季瞪起眼,“瞎说……我不是那种人……”
向嫣笑眯眯的道:“妾身又不是妒妇,相公要纳妾只管说就是。”
寇季翻了个白眼,背负双手,闷头回了房。
向嫣见此,捂着嘴娇笑了起来。
此后几日。
向嫣还就真的帮寇季张罗起了妾室。
甚至有意让跟随在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晚上到寇季房里伺候寇季。
寇季对此,有些哭笑不得。
他多番拒绝,婉拒了向嫣的好意。
陪着向嫣在府上待了几日,说了许多话,才打消了向嫣帮自己纳妾的心思。
寇季在府上陪着向嫣,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日子过的倒也愉悦。
可汴京城内外,却沸腾如水。
也不知道李迪、吕夷简二人和赵祯说了些什么。
赵祯最终还是顶住压力,答应了李迪的奏请,并且将所有的事宜,交给了李迪全权处置。
李迪大权在握,立马开始推行消减满朝文武身上寄禄职的政令。
首当其冲被削减寄禄职的是寇准。
寇准头上的诸多寄禄职,被削减了大半。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职、一爵,分别是正一品的太师,以及第一等爵位镇国公。
寇准的俸禄,因此消减了近六成。
汴京城内的许多官员,期待寇准能站出来,收拾李迪。
但寇准对此事,一句话也没有提及。
似乎朝廷给他发不发俸禄,他都不在乎一样。
李迪在削减了寇准的虚职以后,又开始削减其他已经辞仕了的高官们身上的虚职。
削减到了向敏中身上的时候。
向敏中极其不满的让人抬着他到了李迪府上撒泼。
扬言称,李迪削减了自己的虚职,自己刚娶的小妾,要养不起了,要送给李迪。
最后还是寇季出面,请走了向敏中。
然而。
有人的做法,却比向敏中更加激烈。
一位从御史中丞位置上退下去的高官,在李迪下朝以后,领着一家老小,拦下了李迪。
他们衣着破烂,手拿着破碗,拦着李迪的马车,要找李迪要饭。
还有人带着一家老小,跑到了李府去吃喝。
弹劾李迪的奏折,犹如雪片一样滚进了朝堂。
李迪对此充耳不闻。
任由他们闹腾。
再削减了那些已经辞仕的高官们身上的一些虚职以后。
李迪又开始对朝中的文武们下手。
先是消减了内庭三宰身上的虚职。
然后是枢密院。
再是六部。
寇季身上的虚职,被削减的只剩下了权吏曹尚书,以及安兴伯,两个职位。
当寇季拿到去职文书的时候。
刘亨匆匆赶到了寇府别院。
一进门。
就高声大喊。
“四哥,出事了。”
寇季正在帮向嫣煮蜂蜜水喝,听到了刘亨叫喊,就让人接替了自己的事务,带着刘亨到了正厅。
坐定以后,疑问道:“出了何事?”
刘亨沉声道:“有人吊死在了李府门口。”
寇季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李府别院,距离我这里也不远,我没看到有什么动静啊?”
刘亨沉声道:“是汴京城里的李府。”
寇季皱眉道:“汴京城里的那座府邸,不是已经挂到了牙行里,发卖了吗?”
刘亨道:“那人是苏州的一位丝绸商,被人在背后威胁了一番,前几日已经将宅子退给了李公。”
寇季沉吟道:“背后之人是谁?”
刘亨郑重的道:“邓国大长公主。”
寇季略微一愣,“太宗四女?!”
寇季盯着刘亨,疑惑的道:“李公还没有对皇室宗亲的人出手,邓国大长公主,为何会出手对付李公?”
刘亨苦笑道:“李公罢了其夫柴宗庆身上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武成军节度使、左卫将军、恩州刺史等职,只为其留下了驸马督尉、陕州知州的职位。
邓国大长公主,善妒又霸道,李公罢了柴宗庆身上的职位,邓国大长公主,自然要帮柴宗庆讨一个公道。”
寇季皱起了眉头。
柴宗庆身上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和李迪身上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可不同。
柴宗庆身上的那是加官,是虚职。
李迪身上的那是实职。
柴宗庆能有如今的地位,全赖其祖、其妻。
其中祖是太宗潜邸之臣柴禹锡。
其妻是太宗四女邓国大长公主。
柴宗庆历经三朝,借着其祖、其妻,屡次获封。
位高,权却不重。
在朝堂上也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整日里领着一帮子部曲,四处为祸。
有邓国大长公主庇佑,至今活得依旧潇洒。
邓国大长公主此人。
寇季听说过。
此人善妒,且性格十分霸道。
自从她嫁给了柴宗庆以后,柴宗庆就没有跟其他女子来往过。
凡是跟柴宗庆有染,又或者有心攀上柴宗庆的女子,皆被她所害。
从而导致了柴宗庆至今无子。
只有一个女儿。
她虽然对柴宗庆很苛刻,但也帮柴宗庆谋取了许多好处。
比如柴宗庆身上的许多官职,比如柴家如今庞大的家业。
皆是她仗着身份谋取来的。
如今李迪动到了她头上,她自然要出手跟李迪做一场。
寇季皱眉道:“所以她就先逼着苏州的丝绸商,退了李府的宅院,然后又逼着别人去李府门口吊死?”
刘亨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她是逼着苏州的丝绸商退了李府的宅院。但在李府门口吊着的人,却不是自杀的。”
寇季沉声道:“什么意思?”
刘亨低声道:“我派人查过,那些人是先被人累死以后,再吊上去的。”
寇季眉头一挑,“还真是霸道……真觉得江山是她们家的,她就可以肆意妄为?!”
刘亨苦笑道:“她可是官家的姑姑……”
寇季冷哼了一声,“被吊死的人是谁?”
刘亨道:“前恩州知州一家。”
第0469章 李迪遭难
寇季又问道:“李公是如何处置的?”
刘亨道:“李公派人收敛了那一家的尸骸,送到了开封府,要求开封府严查此事。”
“开封府知府如何应对的?”
“开封府知府只是派人收敛了那些骸骨,派人送他们还乡,并没有追查下去。”
“……”
寇季沉吟了许久,冷笑道:“邓国大长公主,还真是积威颇深啊。”
刘亨吧嗒着嘴,感慨道:“太宗八女,如今活着的只有两位,先帝和官家都很少为难她们,她们自然活的自在。”
寇季皱眉道:“楚王和八王的教训还不够?邓国大长公主还敢跳出来。”
刘亨长叹一声道:“不止是邓国大长公主,冀国大长公主也在蠢蠢欲动。”
寇季冷哼道:“一个前恩州知州吊死在李府门口,还不足以扳倒李公。她们还准备了什么其他手段?”
刘亨摇头道:“我手下的人没查到,武德司的人也没有查到。”
寇季眉头一挑,“武德司已经建成了?”
刘亨听到这话,略微有些黯然道:“官家为了筹建武德司,抽空了我皇城司近六成的精锐,自然很快就建成了。”
寇季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有怨言。虽说你皇城司的权力被削减了六成,但此事对你而言,未必不是一场好事。”
刘亨缓缓点头。
寇季又问道:“武德司公事是谁?”
刘亨摇头。
寇季疑惑道:“这么神秘,连你也没见过?”
刘亨点头。
寇季狐疑道:“莫非官家还没有设武德司公事。”
刘亨摇头道:“已经设立。”
寇季意外的道:“你既然都没有见过其人,为何知道已经武德司已经设立了武德司公事。”
刘亨看着寇季道:“他给我递过几份文书,文书上的字迹很有特点,别人模仿不来。”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头,“如此说来,这人藏得还是挺深的。”
刘亨赞同的点头。
寇季吩咐道:“让你的人密切的注意两位大长公主的动向。”
刘亨愕然的看着寇季道:“四哥你也打算出手?”
寇季摇头,“李公不让我插手此事,我能做的就是帮李公挡一挡麻烦。”
刘亨点点头,道:“我会派人注意的。”
顿了顿,刘亨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寇季一眼。
寇季略微一愣,“还有事?”
刘亨低声笑道:“四哥,你家中的闺女,可许了人家?”
寇季愕然瞪大眼,“什么跟什么?我什么时候有的闺女?”
刘亨嘿嘿笑道:“我可听人说,嫂夫人肚子里怀的就是闺女,官家有意跟你结亲,但是被你拒绝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家崽儿。
我跟你说,我家崽儿,一天一个样。
小小年纪,就已经长的胖乎乎了,以后一定是一个个顶个的好汉子。
一定能保护好咱侄女。”
寇季拍桌而起,“滚蛋!孩子还没出生呢,谁能断定是男是女。”
刘亨吓了一跳,却也没有害怕,起身道:“四哥,等嫂夫人生出来了,确认是闺女以后,咱们就结个亲。”
“滚!”
寇季怒喝。
刘亨笑嘻嘻的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季气哼哼的道:“那个狗日的在外面给我乱传谣言。”
寇季骂了好久,差人去了一趟李府别院,让人将刘亨告知给他的消息,告知了李迪。
刚回到后院。
就听仆人通禀,说曹佾到了。
寇季赶到了正厅去见曹佾。
一见到曹佾。
曹佾立马起身凑上前,急忙问道:“四哥,你家的闺女可许给了刘亨家的那个黄***?”
刘亨家里的儿子,是刘亨和安子罗的妹妹所生。
一个混血儿。
已经长了头发,且有些偏黄。
所以曹佾习惯叫刘亨家的儿子为黄***。
寇季脸一下就黑了。
“我夫人还没有生呢?谁告诉你们的,说我夫人肚子里怀的是闺女?”
曹佾也不管寇季脸色难看,拽着寇季道:“你先告诉我,你家闺女许人了没有?”
寇季脸色更黑,“生都没生,男女还没分,如何许人?!”
曹佾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刚才我在汴京城里听人说,刘亨到了你府上,我就赶尽跑过来了。生怕刘亨那厮,抢了我儿媳妇。”
寇季咬着牙,“谁告诉你的,我夫人肚子里怀的是闺女?”
曹佾愕然的盯着寇季,“你不知道吗?”
寇季皱眉道:“知道什么?”
曹佾认真的道:“官家请钦天监的人算过了,算出了张婕妤肚子里的是龙子,也算出了嫂夫人肚子里怀的是闺女。
此事如今在各家都传遍了。
若不是官家有意透露,要和你结亲,只怕提亲的人会踏破你寇府的门槛。
我也是从皇后哪儿知道,你没有答应和官家结亲,所以跑过来帮我儿子提亲的。”
寇季听到这话,一瞬间就有种杀进宫去,找赵祯讨一个说法的冲动。
寇季盯着曹佾,恶狠狠的道:“你有儿子吗?”
曹佾听到这话,正色道:“自从知道嫂夫人怀孕以后,我一口气纳了八个小妾,如今有三个小妾成功的怀上。总有一个会是儿子的。”
“你滚蛋!”
寇季破口大骂。
曹佾却没有离开,反而赌咒发誓道:“四哥放心,只要我小妾之中,谁生下了儿子,我就会禀明我四伯父,录其为嫡子。
以后我的一切,也由他继承。
一定会让你闺女受委屈的。”
“滚!”
寇季指着门口怒喝。
曹佾也不生怒。
“那我回头再来……”
曹佾笑眯眯的离开了寇府。
寇季气的在正厅里直跺脚。
难怪此前寇准会鼓动他纳妾。
难怪赵祯言辞灼灼的说向嫣肚子里的是闺女。
原来是钦天监里的那群家伙在捣鬼。
“来人呐!”
寇季站在正厅里大喊了一声。
立马有仆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小少爷有何吩咐?”
寇季咬牙切齿的道:“那我的腰牌去一趟钦天监,告诉钦天监的官员,再敢拿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我打掉他们的门牙。”
“喏……”
“……”
寇季派人去警告的钦天监的官员。
钦天监的官员,倒也没再说什么。
但钦天监官员此前说过的话,已经闹的满城皆知。
从刘亨、曹佾离府以后。
不断的有人上门试探。
询问寇季有没有答应和旁人结亲。
寇季不厌其烦,就闭门谢客。
时间一晃。
到了十一月初。
向嫣的肚子像是一个球一样大,圆滚滚的,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撑破一样。
寇季看着心惊肉跳的。
每日什么也不做。
小心翼翼的伺候在向嫣身边。
他不出府。
府外却乱成了一锅粥。
李迪强硬的推行削减满朝文武头上虚职的政令。
从头撸到了尾。
惹怒了所有人。
进入到九月份的时候。
就有人做出了激烈的举动。
在李迪下朝的时候,有人撞死在了李迪的马车前。
更有人当着李迪的面,捧着观音土,大口咀嚼。
李迪的名声,在一夜之间变得臭不可闻。
九月底。
汴京城内的李府,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焦土。
进入十月份以后。
有人开始刺杀李迪。
李迪一日之内,遇到了近六次刺杀。
赵祯雷霆震怒。
勒令开封府、刑部,严查此事。
可惜查了大半个月,也没有查出什么动向。
十月中旬。
邓国大长公主、冀国大长公主二人,一起入宫,找赵祯哭诉。
赵祯顶住了压力,并没有答应发还她们夫君,以及家中子嗣的虚职。
两位大长公主出宫以后,堵在了东华门口。
李迪入朝的时候,被她们拦下。
她们仗着尊贵的身份,逼迫着李迪在东华门口躬身站了足足半日。
最后还是王曾出面,喝斥了两位大长公主此举不仁,才逼退了她们。
十一月初。
汴京城发生了一件丑事。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迪,醉酒误闯左正言钱成义府邸,辱人妻女。
钱成义妻女悲愤自杀。
钱成义将李迪告到了御前。
一时间,满朝文武纷纷上书,奏请诛杀李迪。
寇季在府上听完了刘亨的讲述以后,拍桌而起。
“不可能!”
刘亨苦笑道:“没什么不可能……”
寇季瞪眼道:“李公不会做这种事的。”
刘亨叹气道:“人家苦主已经告到了御前。”
寇季义愤填膺的道:“李公多正直的一个人,怎么会强欺别人的妻女,明显是有人诬陷李公。”
刘亨感叹道:“你当满朝文武不知道李公是怎样的人?满朝文武皆知道,这是有人在诬陷李公,可他们皆装聋作哑,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李公说话。”
寇季咬牙道:“难道就查不清吗?”
刘亨叹气道:“还真查不清……除非陷害李公的人主动招认。可即便陷害李公的人主动招认,李公的名头也毁了。”
刘亨瞥了寇季一眼,哀声道:“四哥,你应该清楚,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
寇季脸色阴沉的坐下,道:“我知道……”
史书上记载。
大名鼎鼎的欧阳修,就是栽在这种事情上的。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套上了和侄女私通的帽子。
偌大的名头毁于一旦。
身为文坛盟主的欧阳修,尚且解决不了这种事。
李迪如今变成了一个过街老鼠,就更别想解决此事。
寇季沉默了许久,盯着刘亨询问道:“能不能让钱成义说实话?”
刘亨黯然摇头,“钱成义是公主府举荐的,你觉得呢?”
寇季沉吟道:“用刑呢?”
刘亨皱眉道:“有点难……如今钱成义已经成为了汴京城内所有人关注的人,我没办法将他带走,也没办法对他用刑。
除非官家下令。
但是官家不可能去下这种命令。”
寇季起身,“我去找官家下令。”
寇季刚起身,就看到了寇忠匆匆忙忙跑到了正厅内。
“小少爷,左正言钱成义,撞死在了东华门外。如今官家下旨,召文武百官入朝。”
寇忠进了正厅以后,低声禀报。
寇季眯起眼,“死无对证,好狠的手段。”
“去取我的朝服,我要入宫,去会一会这帮人。”
“……”
刘亨起身,对寇季拱手道:“那我先回皇城司,有其他风吹草动,我会派人告诉你的。”
寇季点头。
刘亨离开了寇府。
寇季换上了朝服以后,赶往了皇宫。
入宫以后。
就看到了满朝文武齐聚垂拱殿内。
在垂拱殿正中,摆放着一具尸骸。
那应该是钱成义的尸骸。
除了满朝文武和钱成义的尸骸外,还有两个女人,带着一帮子的宦官宫女,坐在御阶下。
二人皆是五旬上下的年纪,一身华服,十分雍容。
此刻正一脸倨傲的坐在御阶下品茶。
寇季见到这场面,冷哼一声,迈步走向了自己的所站的位置。
他的哼声有点大,引起了邓国大长公主和冀国大长公主的关注。
邓国大长公主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寇吏部好大的官威,见到了本宫,居然不施礼。”
寇季撇撇嘴,淡淡的道:“据我所知,自从楚王故去以后,官家就定下了规矩,女眷不得入垂拱殿参政议政。
所以这垂拱殿内,能让我弯腰的,唯有官家一人。”
邓国大长公主听闻此言,挑起了凤眉,冷哼道:“本宫是官家的姑姑,太宗皇帝和先帝特许本宫可以进入垂拱殿。”
寇季瞥了她一眼,淡然道:“那太宗皇帝和先帝,有没有特许您参政议政呢?”
邓国大长公主一下子被怼的说不出话,一脸恼怒的瞪着寇季。
冀国大长公主一拍身边的案几,怒喝道:“放肆!你身为人臣,就是如此跟本宫的皇姐说话的。”
邓国大长公主接过话茬道:“你对本宫不敬,本宫当奏请官家,将你罢官去职。”
寇季瞥了她二人一眼,淡然道:“出了垂拱殿,我自然敬重二位。可在这垂拱殿上,我只敬重官家一人。”
邓国大长公主咬牙道:“本宫看你这个权吏曹尚书的位置是不想坐了。”
寇季盯着邓国大长公主,疑问道:“大长公主是要代替官家,处置微臣吗?”
邓国大长公主刚要开口。
就听寇季继续道:“邓国大长公主,有意窃取皇权,其心可诛。”
邓国大长公主听到这话,恼了,她咬牙切齿的道:“寇季,你要跟本宫为敌?!”
第0470章 骂尽衣冠禽兽
寇季脸上浮起了一丝冷意,“我从没有想过跟任何人为敌,是你们做的事情太过分。”
邓国大长公主听闻此言,火冒三丈。
“本宫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寇季目光落在了垂拱殿正中的那具尸骸上,声音冷冷的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邓国大长公主怒喝道:“是李迪辱人妻女在先,本宫念及他是本宫府邸出身,特地出面,前来帮他讨一个公道,却没想到他性子刚烈,撞死在了东华门外。
归根结底,是李迪仗势欺人在先。
错在李迪。
难道本宫帮人伸冤,也是错?!”
寇季冷哼道:“好一个急公好义的邓国大长公主。他以前是公主府的人,大长公主自然有资格管,可他如今是朝廷上的官员,就算有冤,也理应有刑部、大理寺帮其伸冤。
而不是大长公主你!”
邓国大长公主拍桌而起,“李迪仗势欺人,辱人妻女,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你在此地胡搅蛮缠,就能帮李迪脱罪不成?
有本宫在此,你休想。
还有,等官家驾临以后,本宫一定要在官家面前,状告你顶撞本宫之罪。”
垂拱殿内的文武大臣们听到了邓国大长公主此话,一个个齐齐看向寇季。
今日,寇季刚进了垂拱殿,矛头就直指两位大长公主,着实让文武大臣们齐齐震惊的一把。
太宗在位的时候,最宠爱的就是邓国大长公主和冀国大长公主。
两位公主没少仗着太宗的宠爱,胡作非为。
有不少文武大臣,在两位公主手里吃瘪。
偏偏,两位公主背后有太宗皇帝撑腰,文武大臣们多番弹劾,也奈何不得她们。
冀国大长公主的夫婿,曾经犯下了滔天大罪,满朝文武齐齐奏请太宗皇帝斩之。
太宗皇帝也认可了斩刑。
冀国大长公主只是跑到了太宗皇帝面前哭诉了一番。
太宗皇帝就赦免了冀国大长公主夫婿的罪责。
只是罢了其官爵。
然而,没过多久以后又官复原职。
就是在太宗皇帝的娇惯下,两位公主变得十分跋扈。
先帝登基以后,念及亲情,也十分娇惯两位公主。
邓国大长公主的夫婿,在外任职的时候,纵容属下的部曲,践踏良田,杀人夺妻,罪恶滔天。
然而,先帝只是召回了邓国大长公主的夫婿,却并没有杀头问罪。
也是因为如此,满朝文武皆知道,这两位公主得罪不起,却没料到,寇季今日居然敢当面顶撞。
如今面对邓国大长公主的质问。
文武大臣们很好奇,寇季会如何应对。
然而。
当他们看到了寇季的应对方式以后,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寇季撅起了嘴。
“呸!”
邓国大长公主、冀国大长公主齐齐站起身,惊愕的盯着寇季,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在她们面前,啐她们。
“大胆!”
“放肆!”
“……”
“给本宫掌嘴!”
“……”
两位公主愣了片刻,齐齐怒吼。
听到两位公主的吩咐,就有女官捋起袖子准备上前。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王曾,甩起了朝笏,丢在了那个准备行凶的女官脸上。
王曾怒目圆睁,喝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在垂拱殿上对一朝重臣行凶?!”
王曾话音落地,他的朝笏也跌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女官嘴角流出了鲜血,却没有喊叫一声。
王曾看也没看她,盯着两位公主,怒斥道:“垂拱殿乃是重地,除了官家以外,谁也没资格在此地动刑。两位虽然贵为公主,却也没资格在垂拱殿上动刑。
若是动刑,就是行凶。
两位若是在指使奴婢行凶的话,本官少不了要走一趟宗正寺。
两位虽然贵为公主,但我大宋,不是没有规矩约束两位。
还请两位自重。”
邓国大长公主被王曾的话,气的浑身发抖,她指着寇季,怒吼道:“他当众羞辱于本宫,难道你要包庇他?”
王曾冷哼道:“他的罪,自然有官家定夺,还轮不到二位。二位若是要越俎代庖的话,那本官少不了要去宗正寺,为二位请一个逾越之罪。”
王曾震慑了邓国大长公主、冀国大长公主以后,看向了寇季,喝斥道:“冒犯皇族,乃是重罪。你的罪,自然有官家定夺,本官奉劝你,莫要自误。”
寇季面色冷峻的道:“我没有自误……”
寇季环视垂拱殿内的所有人,冷哼道:“我只是看不下去,有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李公。李公到底有没有辱人妻女,在场的诸位,皆心知肚明。
钱成义为何会自杀身亡,诸位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既然诸位都知道,为何要行掩耳盗铃之举?
一个个昧着良心说鬼话?”
有人要开口辩驳。
寇季却没有给他机会。
只听寇季又道:“诸位为何昧着良心说鬼话,诸位心里都明白。无非是李公削了诸位头上的虚职,让诸位少了一份俸禄,诸位才群起而攻之。”
文武大臣们听到此话,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却没开口辩驳。
显然是默认了寇季的话。
李迪动了大家的利益,大家自然要群起而攻之。
其他人动了大家的利益,大家也会群起而攻之。
寇季既然把话说破了,他们也没必要再掩饰。
寇季冷冷的扫了文武大臣们一眼,话锋一转,唾骂道:“尔等若真的看不惯李公的作为,大可以弹劾他,为难他,甚至找人暗杀他都行。
但为何要拿李公名声做文章?
李公一生,不爱财,不贪色,唯独注重名声。
可尔等却要拿李公最珍爱的名声做文章。
尔等不仅要会毁了李公生前的名声,还要毁掉他死后的名声,让他遗臭万年。”
张士逊觉得寇季有些跋扈,撇撇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寇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张士逊身上,冷哼道:“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尔等今日用此法毁了李公的名声,开了个头,就不怕以后别人用同样的法子对付尔等吗?”
“别人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有人不满的嘀咕。
寇季冷笑道:“是吗?若是我告诉天下人,但凡能有人污了尔等名声者,皆可得钱十万贯,尔等觉得自己能睡安稳?”
文臣们脸色齐齐一变,武臣们倒还好,武臣们又不需要好名声。
非但不需要好名声,似曹玮这一类功勋卓著的武臣,还需要有坏名声自污。
张士逊呲着牙道:“寇吏部不要自误,你若真这么做了,就是在跟满朝文臣为敌。”
寇季甩了甩衣袖,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寇季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你们每人十万贯的安家费,我还是出的起的。”
张士逊微微眯起眼,“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在法度的约束下,你纵然有再多钱财,又能如何?”
寇季听到这话,讥笑道:“尔等还知道朝廷的法度?既然知道朝廷有法度,为何还要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尔等觉得钱财不足以买下诸位的名声?
那官位呢?
我若以吏部的名义,昭告朝野上下的官员,检举上官者,可得优,余者皆中评。
尔等觉得,尔等的名声保得住吗?”
文臣们的脸色再次一变,脸上有些惊恐。
寇季真要是这么干了,恐怕朝野上下的官员,没有一个能坐得住的。
因为他们不论做什么,都会被人盯着。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寇季,你这是要以权谋私,祸乱朝纲吗?!”
一时间,数位官员,齐齐出声。
寇季冷哼道:“下作的手段尔等用的,为何我用不得?你们用下作手段坑害别人的时候,风轻云淡,好似被坑害的人,对你们而言无关紧要似的。
可下作的手段用到尔等身上,尔等就跳脚了?
难道这朝堂上,只需尔等用卑劣的手段,就不许别人用吗?
我祸乱朝纲?
你们扪心自问,祸乱朝纲的究竟是谁?
你们绕过了朝廷的规矩,用下作的手段坑害李公,祸乱朝纲的是你们。
你们若是觉得李公做的不对,大可以用朝堂上的规矩对付李公。
李公若是败了,我寇季不会帮李公叫一句屈。
可你们若是绕过了朝廷的规矩,用下作的法子,那我寇季第一个不服。”
文臣们闻言,脸色十分难看。
寇季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继续冷声道:“尔等为了区区钱财,居然能下作致厮,我真是耻于尔等通同殿为臣。
那点钱财,对尔等而言,真的重要吗?
没有那点钱财,尔等真的活不下去吗?
尔等在朝为官,朝廷给尔等发放着俸禄。
四时有米粮供应,有绫罗绸缎供尔等挑选。
有茶钱、有脚钱、有车马钱、有炭薪钱、有油盐钱。
甚至尔等雇佣仆人,朝廷也有雇佣钱。
尔等出门有公使钱,回门亦是如此。
外任为官,有公职田。
入朝为官有四时赏赐。
尔等只要入朝,一生皆有朝廷供养。
尔等的子嗣皆有荫补。
尔等三代几乎都是朝廷供养。
尔等要那么多钱有何用?”
寇季越说声音越大,“朝廷对尔等厚待如斯,尔等居然还不知道满足?难道离开了那些虚职的俸禄,尔等就活不下去吗?”
寇季目光落在了邓国大长公主身上。
邓国大长公主看到了寇季凌厉的目光,心头一跳。
“邓国大长公主,自从出阁以后,仗着自己的身份,豪夺了多少田产?豪夺了多少店铺?新宋街上,有半条街就是邓国大长公主府门下的产业。
城外更是有近十万亩良田,是邓国大长公主府产业。
恩州、陕州等等。
凡是柴驸马到过的地方,皆有邓国大长公主府的田产。
邓国大长公主府的田产,加在一起,足有六十万亩。
如此多的产业,每岁收入多达百万贯。
李公削减的柴驸马的那些虚职,每岁能发几个俸禄?
比邓国大长公主府岁入,不过九牛一毛。
就是为了这九牛一毛,就要陷害一位忠良,陷害一位宰相?”
“冀国大长公主……”
“高府……”
“曹府……”
“李府……”
“张府……”
“……”
寇季指着垂拱殿内的重臣们,一个个数了过去。
他们各自家中的产业,各自家中的岁入,寇季皆如数家珍的说了出来。
垂拱殿内,四品以上的官员的家底,寇季挨个细数了一遍。
数过以后。
寇季怒吼道:“尔等虚职所得的俸禄,比起尔等抢夺百姓们田地得来的钱财,微乎其微。尔等趴在朝廷身上放肆的喝朝廷的血。
官家容忍尔等在朝堂上,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如今要收回尔等手里的九牛一毛。
尔等居然做出如此激烈,如此下作的事情。
派人羞辱李公,派人刺杀李公,污李公的名声。
各种下作的事情,尔等做尽了。
尔等还好意思舔着脸在这里继续栽赃李公?
真当朝廷离了尔等,就活不下去吗?
城外的文昌学馆内,有一群资历比尔等高,学问比尔等深的,在等着接替尔等的位置。”
寇季一席话,揭穿了文臣们身上的所有外衣,将他们掩藏在身下的丑恶的嘴脸,一一暴露在了垂拱殿上。
虽然他们都知道大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知道大家私底下在做什么。
但是从没有人将此事,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说。
因为他们掩藏在身下的嘴脸,过于丑恶,上不了台面。
文臣当中,只有张知白一个人问心无愧。
纵然是王曾等一些为官清正的人,脸上也多少有些愧疚之色。
他们倒是没有干什么龌龊的勾当,但是他们家中家大业大,家中的子弟,总有几个仗着家里的权势,在外面祸害他人,大肆敛财的。
王曾将汴京城里的家宅治理的倒是稳妥,可是他在乡下的侄子,却仗着他的权势,没少为非作歹。
虽然他已经派人去惩治了自己的侄子,但是他侄子占的那些良田,已经被王家的族老,以他的名义分给了王家人,王曾也没办法讨回来。
只能自己出钱去弥补那些被伤害的百姓们。
但是他侄子仗势欺人,侵占良田,却已经成了一个事实,他没办法抹掉。
第0471章 釜底抽薪
“哈哈哈……听着提气!”
高处恭在寇季话说完以后,大笑着喊道。
高处恭鄙夷的看着垂拱殿内的文臣,“你们也没比我们高尚到哪儿去,背地里干尽了龌龊事,表面上却以清正廉明自居。
虚伪至极。
还好意思指责我们?”
一众武臣们纷纷出声符合。
寇季盯着高处恭,冷哼道:“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高处恭听到这话,乐呵道:“我也没说我们是好人。在汴京城百姓眼里,我们是恶人,整个汴京城内,没有比我们更恶的恶人了。
我们承认。
但是比起他们,我们不虚伪。”
寇季听到这话,嘴角抽搐了一下。
听高处恭话里的意思,好似他们干坏事是多光荣的事情一样。
文臣们听到了高处恭的话,齐齐瞪眼看向高处恭。
高处恭嘿嘿一笑,没搭理他们,反而对寇季道:“寇吏部,今日你算是得罪了满朝文臣,以后文臣之列,恐怕容不下你。
你可以到我们武臣之列来。
我们一定会齐齐奏请官家,保你官爵不失。
我们各家闺女中,有你看中的,尽管开口,明日就给你送到府上去。”
寇季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就当没听见高处恭的话。
王曾却冷哼了一下。
高处恭一愣,嘿嘿笑道:“怎么?王刑部动心了?”
王曾脸色冷峻的低喝了一声,“无耻!”
高处恭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但是咱不虚伪!”
“哈哈哈……”
满朝武臣,齐齐放声大笑。
他们被文臣们喷了几十年,如今終于找回场子了,如何不高兴。
文臣们听到了武臣们的嘲笑,十分屈辱。
武臣们见此,笑的更大声。
有人却激动的握起了拳头。
“自从武德司建立以后,满朝文武背后做了些什么蝇营狗苟的事情,朕一清二楚。朕早就想骂他们一番了。可惜碍于身份,没办法开口。
如今四哥算是帮朕出了一口恶气。”
垂拱殿后。
早就到了的赵祯,并没有出去,因为外面的朝臣还没有到齐。
所以他就躲在垂拱殿后,听朝臣们说什么。
寇季的一席话,他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
如今正激动的在跟陈琳分享自己的心情。
陈琳躬身站在赵祯边上,幽幽道:“寇吏部今日将满朝文武骂了一个体无完肤,以后满朝文武将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以后在朝堂上,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赵祯一拍身边的矮几,冷哼道:“似四哥这样的正臣,朕若是保不住,那朕这个皇位就别做了。”
陈琳听到了赵祯的话,莫名的觉得有点酸。
他伺候赵祯十几年。
赵祯也没有如此维护过他。
不过这样也挺好。
寇季得罪了满朝文武,以后在朝堂上就变成了一个孤臣。
纵然是寇准留下的那些心腹,也未必会亲近寇季。
他也不用再防着寇季。
就此驱除了一块心病。
没了心病困扰,陈琳心情愉悦了不少,低声对赵祯道:“官家还是想想,一会儿上朝以后,两位皇姑找您主持公道的话,您该如何应对。”
赵祯愣了一下,看向陈琳道:“两位皇姑家中的产业,真有寇季说的那么庞大?”
陈琳躬身道:“只多不少……”
赵祯眯起眼,沉声道:“皇祖父,父皇,对她们已经十分优厚了。朕就不能再纵容她们了。”
陈琳听到此话一愣,迟疑道:“她们终究是官家的皇姑……”
赵祯瞪起眼,“那又如何?两位皇姑府上的田产加在一起,多达百万亩之巨。府上积攒的存钱,比朕的内库还多。
这些钱财,足够她们挥霍一生。
若是还不知道满足,还在江山社稷身上用刀剜肉的话。
那朕干脆将大宋万里江山,全部划拨到她们名下好了。”
陈琳从赵祯的话中,听出了怨言。
也猜到了赵祯的怨言来自何处。
李迪、寇季等一众外人,为了空虚的国库,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不惜赌上性命。
可邓国大长公主、冀国大长公主,两个自家人,却在不断的从大宋身上敲骨吸髓,还不知道满足。
赵祯如何受得了?
经历了赵元佐火烧皇宫的事情以后,赵祯的心肠硬了不少。
因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对别人越忍让,别人只会越得寸进尺。
当初他但凡强硬一点。
刘娥也不会被赵元佐烧死。
陈琳没有再开口,赵祯也没有再开口。
赵祯阴沉着脸,在思索,一会儿怎么在两个皇姑手里,保住寇季。
垂拱殿后变得静悄悄的。
垂拱殿前。
吕夷简、李迪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垂拱殿。
吕夷简脸色十分难看。
因为他知道,今日之后,李迪将无法再立足于朝堂之上。
少了一个盟友让他心里变得有些不痛快。
他怎么也没想到,满朝文武为了对付李迪,居然会用出如此卑劣的手段。
李迪恰恰跟他相反,一脸风轻云淡。
李迪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也做好了应对自己下场的准备。
幼子已经被他秘密的送出了汴京城。
家产也平分给了几个儿子。
绝命书藏在他床榻的枕头下面。
今日他纵然死在垂拱殿上,也无所畏惧。
然而。
两人进了垂拱殿以后,却变得一脸茫然。
入眼的景象让他们难以置信。
预料之中群情激扬,口诛李迪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两位尊贵的公主,坐在座椅上,用能吃人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寇季。
文臣们一个个垂着脑袋,如同霜打的茄子。
偶尔有抬起头的,也是看向寇季。
目光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恨。
武臣们在大笑,一个个在细数自己府上的那些不孝子干过的混帐事,细数完了,还要问一问文臣们,该如何掩饰一下,才不会被人发现。
李迪、吕夷简二人一脸懵逼。
略微愣了一下后。
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寇季身上。
垂拱殿内群臣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显然。
寇季在他们到垂拱殿之前,做了些什么。
不然垂拱殿内不会有如此诡异的场面。
二人迈步走到了自己的班列。
李迪路过寇季身边的时候,疑惑的问了一句,“你小子干了什么?”
寇季淡然笑道:“没干什么,您能看见的人,我挨个骂了一遍。”
李迪愕然挑起眉头。
在一边偷听的吕夷简也是如此。
李迪下意识的看向了邓国大长公主那边。
寇季笑眯眯的道:“包括她们……”
李迪哭笑不得的道:“你这不是胡闹吗?老夫如今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也帮不到你。你这是自己找罪受。”
寇季撇撇嘴,淡然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的无耻行径。”
李迪苦笑道:“她们若是弹劾你,你咋办?”
寇季干咳了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度,喊道:“我祖父近些日子得了一个怪病,谁冲他瞪眼,他就喜欢堵在人家府门口。”
满朝文武,听到此话,愤怒的瞪向了寇季。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瞪我也一样。”
满朝文武齐齐收回了目光。
李迪叹气道:“你这不是无赖嘛。”
寇季耸了耸肩膀,“没办法,不是谁都有一个名头大、地位高的祖父的。”
李迪指了指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以寇准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若是出了文昌学馆,找人去耍无赖,谁也没办法。
当然了。
以寇准的身份地位,也不会真的如同寇季说的那般胡闹。
但满朝文武为何还被寇季的话威胁到了呢?
因为他还有一个年龄够大,风烛残年,敢耍无赖的岳祖父。
此前李迪削减了向敏中身上的虚职以后,向敏中就让人抬着他跑到了李府门口,大声的质问李迪。
“你信不信老夫死你家门口?!”
李迪恭恭敬敬的把人请到了府内,好吃好喝的伺候上。
请寇季出面,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回去。
“你的心意,老夫领受了……别为了老夫,得罪满朝文武,阻碍了自己的仕途……”
李迪感动的对寇季说道。
不等寇季搭话,他已经离开了寇季身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朝堂之上。
喜欢锦上添花的人,多如牛毛。
可是雪中送炭的人,却少之又少。
李迪如今是万夫所指,犹如过街老鼠。
别人唯恐避之不及。
敢帮他在朝堂上说话的人,唯有寇季一人。
李迪怎能不感动?
寇季很想告诉李迪一句,他已经将满朝文武得罪光了。
可惜李迪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
赵祯龙冠上的长翎已经从垂拱殿后晃了出来,寇季也不好追上去找李迪说话。
李迪站定以后。
赵祯已经迈步到了御阶下面。
赵祯在满朝文武瞩目下,坐在垂拱殿上高高架起的座椅上。
垂拱殿内,所有人起身施礼。
等赵祯宣了平身以后。
邓国大长公主瞪着眼睛,憋出了泪水,向赵祯控诉,“官家,权吏曹尚书寇季,今日当着满朝文武面,欺辱本宫,满朝文武皆可作证,还请官家帮本宫主持公道。”
赵祯面色冷峻的道:“确有此事?”
冀国大长公主赶忙道:“确有此事!满朝文武皆可作证。”
赵祯一拍面前的龙案,喝道:“寇季,你当真大胆!”
寇季缓缓出班,抱着朝笏拱手道:“臣寇季知罪,恳请官家降罪。”
赵祯冷哼一声,“罚你一年俸禄,你可有怨言?”
满朝文武闻言,齐齐一愣。
高处恭、吕夷简、李迪、王曾等一众老臣,嘴角齐齐抽搐了一下。
寇季对邓国大长公主、冀国大长公主二人不敬,并且当堂顶撞,放在太宗朝,或者先帝朝,足以拉出去砍三次了。
官家您也不问清缘由,直接就说罚俸一年。
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回护的要不要这么明显?
寇季听到此话,也是一愣,立马躬身道:“臣无怨言。”
邓国大长公主、冀国大长公主二人,听到赵祯如此处置寇季,岂能甘心。
纵然赵祯碍于寇季祖父的身份,不能砍了寇季。
那也得将寇季罢官去职才行。
邓国大长公主当即喊道:“官家,寇季对本宫……”
邓国大长公主话还没说完,赵祯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长叹道:“皇姑在朕的宫里受了委屈,朕自然会补偿皇姑一二。”
邓国大长公主听闻此言,先按下了弹劾寇季的话。
她准备先拿了赵祯许的好处,再继续弹劾寇季。
赵祯见邓国大长公主再听到了自己要补偿以后,闭口不言,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前,李爱卿消减了柴驸马的一些官爵,朕深感对不住皇姑。所以朕决定,补偿柴驸马一二。朕打算擢柴驸马为左监门大将军,令其率千余骑,奔赴西域,驰援沙州。
若柴驸马在沙州有所功劳,朕会再次封赏。”
邓国大长公主愕然瞪大眼。
这是赏赐吗?
这是补偿吗?
这是要命好不好!
如今在沙州的大宋兵马掌管者,都是什么人?
朱能、杨文广。
此二人皆和寇季交好。
他们若是知道了邓国大长公主在朝堂上跟寇季作对。
那柴宗庆到了西域还能活?
“官家?!”
邓国大长公主惊叫。
赵祯疑惑的道:“皇姑不满意吗?朕听闻皇姑和柴驸马成婚多年,尚没有子嗣。您是朕的请皇姑,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无人给您养老。陈琳,你从宫内挑选七八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随同柴驸马一起去西域吧。”
邓国大长公主听到这话,大惊失色。
赵祯的话,算是戳到了她软肋上了。
她和柴宗庆成婚多年,严防死守了多年。
不惜背上了妒夫的名声,也没让柴宗庆在外面找野女人。
更没有让柴宗庆带任何野种归家。
如今赵祯一句话,让她多年的辛苦,付之东流。
她敢肯定,只要赵祯赐给柴宗庆七八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只要赵祯将柴宗庆派遣到她所能掌控的地域之外。
柴宗庆能给她生一窝野种带回家。
而那些野种们,一定会在她死后,继承她的一切。
她多年巧取豪夺积攒的钱财、家产,将会被那些野种们所掌。
第0472章 君无戏言!
一想到此处。
邓国大长公主浑身直哆嗦。
她一瞬间就意视到了。
赵祯不是她父皇,也不是她皇兄,不会宠着她,也不会惯着她。
她更意识到了。
赵祯要执意维护寇季。
她找寇季麻烦,就是在找赵祯麻烦。
她可以仗着皇家的身份,在满朝文武身上耍威风,却没有办法在赵祯身上耍威风。
她和赵祯硬碰硬的话,失败的肯定是她。
君臣大于姑侄。
赵祯要收拾她的话,没人会说赵祯在欺负长辈。
邓国大长公主垂下了高傲的头颅,向赵祯服软了,“臣不告寇季了便是,还请官家收回成命。”
邓国大长公主十分屈辱的说完这话,话锋却有一股别样的味道。
赵祯听着十分不满。
他袒护寇季,也不怕别人背后说三道四。
但不能当着他的面表达不满,更不能一脸不情愿的。
好似是他做错了事情一样。
赵祯淡然的道:“皇姑是觉得朕的补偿太轻?”
邓国大长公主咬着牙,屈辱的道:“官家隆恩,臣和驸马受不起。”
赵祯眉头一皱,声音冷了几分,“朕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岂能轻易收回。就算朕答应,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赵祯说完这话,若有若无的瞥了李迪、吕夷简等人一眼。
李迪、吕夷简等人会意,纷纷出班奏请。
“官家乃是真龙天子,出口成宪,岂能出尔反尔。若是轻易收回成命,容易影响君威,更容易让朝野上下生出怠慢之心。”
“官家轻易下令,又轻易收回,如何取信于天下人?”
“官家乃是一国之主,若是轻易毁言,势必天下效仿,到时候国将不国。”
“……”
赵祯听完了李迪等人的奏请,满意的点点头,瞥向邓国大长公主,淡淡的道:“皇姑也看到了,朕答应,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可是……”
邓国大长公主张嘴要辩驳。
赵祯目光一冷,“皇姑是觉得,朕赐给柴宗庆的女子太少?还是打算让朕作主,从柴氏宗亲中,取一子,过继到柴宗庆名下?”
邓国大长公主听到这话,心头生出了一丝惧意,规规矩矩的施礼,“臣遵旨……”
“皇侄……”
冀国大长公主见到姐姐吃瘪,想出口帮腔,想打感情牌。
赵祯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淡然问道:“皇姑也打算让家中的几个子嗣去西域建功立业吗?”
冀国大长公主果断闭上嘴。
她十分疼爱自己的孩儿,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儿去西域受苦。
赵祯敢强硬的将她姐姐的夫婿派遣到了西域去,就敢将她的儿子一并送到西域去。
赵祯见邓国大长公主和冀国大长公主服软,不再找寇季的麻烦,便不再搭理他们。
赵祯看向满朝文武,“两位皇姑既然已经无事可奏,那诸位爱卿就议事吧。”
赵祯话音刚落。
领侍御史张升出班,奏道:“臣领侍御史张升,弹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迪,仗势欺人,辱人妻女。”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瞬间。
有近八成的官员,出班附议。
刚才寇季在垂拱殿内的一席话,将他们骂的体无完肤。
他们心中是又羞又怒。
但并不代表他们会因此放过李迪。
诬陷李迪的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干脆做到底。
不然留着李迪在朝堂上给他们穿小鞋吗?
能混到垂拱殿里的官员,没有几个在意脸面的。
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皆可以舍弃脸面。
赵祯、寇季,见此近八成的官员,齐齐皱起了眉头。
寇季心中暗骂:“我还真是小逊了这些人不要脸的程度。”
赵祯心头暗骂:“真还真是养了一帮子不要脸的东西。”
赵祯有心骂人,却骂不出口。
他的身份不似寇季,可以随意在朝堂上辱骂满朝文武。
赵祯暗暗握拳,沉声道:“此事就先交由刑部查证。”
高处恭拱手道:“官家,人证物证俱在……”
赵祯冷声道:“那朕也要查一查,朕总得知道事情的始末才行。”
领侍御史张升,再次奏道:“官家,此事在坊间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还请官家早做决断。”
言外之意。
谣言已经开始发酵,拖的越久,越不利。
一旦此事传遍了天下,李迪还在相位上坐着的话,那赵祯的名声,也会跟着受牵连。
御史中丞杜衍对李迪沉声道:“李迪,身为人臣,连累官家名声受损,乃是不义之举。”
李迪点点头,缓缓出班,目视群臣,淡淡笑道:“今日入宫的时候,我是抱着必死之志来的。没想到诸位居然给我留了一条命。
我李迪在此谢过。”
“哼……”
文武大臣们冷哼了一声,齐齐别过头去。
若不是害怕寇季那小子大闹一场,你当你真能活?
李迪踏前几步,走到了御阶下,对赵祯躬身道:“臣李迪,乞骸骨!”
赵祯咬牙道:“朕不允!”
李迪苦笑一声,“臣再在朝堂上待下去,一定会连累官家您背上一个坏名声。杜衍说的没错,臣身为人臣,不能连累官家名声受损。
臣可以错,官家您不能错。
还请官家成全臣,莫要让臣成了不义之人。”
赵祯依旧不愿意答应。
王曾叹了一口气,缓缓出班道:“官家,不如先罢了李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待臣查清楚侍御史钱成义一案,还李公一个清白。
官家再召李公还朝也不迟。”
文武大臣们冷眼旁观。
唯有寇季、张知白几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
王曾的提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李迪是被诬陷的之前,李迪确实没办法再在朝堂上待下去。
他在朝堂上待的越久,外面的妖风吹的就越大。
“朕……”
赵祯犹豫了一下,哀叹道:“准了……”
赵祯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也没有婆婆妈妈。
李迪见赵祯准奏了,对赵祯深深一礼,“臣多谢官家隆恩……”
赵祯又叹了一口气。
却没有说加封李迪什么,又或者赏赐李迪什么。
显然,他有心在风头过了以后,再召李迪还朝。
领侍御史张升见此,急忙道:“官家,李迪身负恶名,当惩戒之……”
赵祯一瞬间怒目圆睁,怒喝道:“你对朕的处置不满意?那要不要朕的皇位,让给你坐?”
领侍御史张升吓了一跳,赶忙匍匐在地。
“臣不敢……”
赵祯冷哼了一声。
文武大臣们见赵祯恼了,没有再敢开口。
赵祯目光冰冷的环视群臣,最后落在了寇季身上,“你帮朕给太师带个话,烦劳他为李迪在文昌学馆内安排一个位置。”
寇季躬身道:“李公能入文昌学馆,臣的祖父必然求之不得。”
赵祯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了群臣身上,冷冷的道:“朕觉得,寇季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文昌学馆内,多的是等着接替尔等的人。
尔等以后在朕面前,恭谨一些。
不然,朕不介意从文昌学馆内找一位老臣,接替尔等的位置。”
满朝文武听到赵祯这话。
心里十分苦涩。
为了一点点的俸禄,他们将李迪逼出了朝堂。
却惹怒了赵祯。
逼得赵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霸道。
对他们而言,一个霸道的皇帝,绝对是他们的灾难。
逼走了李迪,固然值得高兴。
可逼出了一个霸道的皇帝,他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赵祯缓缓起身,冷哼道:“退朝……”
陈琳甩着拂尘,高声重复了一声。
赵祯却甩着袖子,离开了垂拱殿。
满朝文武,垂下了高傲的脑袋,恭送他离开。
赵祯一走。
满朝文武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长吁短叹的往垂拱殿外走去。
唯有李迪一人,高声大笑着离开了垂拱殿。
“哈哈哈……”
寇季跟在李迪身后,撇撇嘴道:“都被灰溜溜的赶出朝堂了,有什么可值得笑的。”
李迪脚下一顿,脸上的笑意一敛,不屑的瞪了一眼凑到了近前的寇季。
“你小子懂个屁……”
寇季撇嘴道:“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救了你一条命。”
李迪老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瞪着眼,喝斥道:“老夫知道……不用你提醒……”
寇季淡然道:“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要恭谨一些。”
李迪微微眯起眼,“老夫允许你再说一遍。”
寇季赶忙道:“好话不说第二遍。”
李迪冷哼了一声,“你小子的救命之恩,老夫记着呢,但你小子不能挟恩自重。”
寇季赶忙转移话题道:“我就随口一说,您何必计较呢……对了,您还没告诉我,您为何会发笑呢?”
李迪听到这话,脸上重新浮起了笑意,瞥了寇季一眼,道:“看到自己教出了一位合格的帝王,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寇季一脸愕然。
李迪撇撇嘴道:“其中的乐趣,岂是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能懂得。”
寇季听到此话,有些不乐意了。
“我怎么就不学无术了?”
李迪拷问道:“五经之中,有那一经,你通读过?”
寇季一脸尴尬,辩解道:“天下间又不止五经是学问。”
“可朝廷只认五经……”
“……”
寇季一时语塞。
王曾不知道何时凑到了二人身边,摇头笑道:“你们一老一少,还真是……”
“怎么了?”
寇季、李迪齐齐质问。
王曾幽幽的道:“来时一个个阴沉着脸,像是谁欠了你们钱似的。如今脱难了,倒是笑的开怀。”
李迪挑起眉头道:“脱难了,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王曾瞥了李迪一眼,“那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我可是要从一桩已经死无对证的案子里,找出帮你脱罪的证据。此案背后牵扯到的权贵不知凡几。我要查清此案,背后还不知道要受到多少阻拦。
往后近一个多月时间,都要为你奔波。
你也不知道说几句宽慰的话给我听?”
李迪斜眼瞅了王曾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是刑部尚书,查案不是你应有的指责吗?此案牵连甚大,难道你不该查清楚?”
王曾被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李迪又道:“再说了,我已经将推举你入内庭的奏疏准备好,稍后就会送到官家的案几上。不出意外的话,随后你就会进入内庭。
我推举你入相,难道你不该感激我?”
王曾当即就要反驳。
寇季在一旁幽幽的道:“您二位够了没……要不要给您二位搭一个擂台?”
李迪、王曾二人齐齐瞪向寇季。
寇季撇撇嘴。
“走……到我府上,我请你们喝一杯……”
李迪心情大好,主动邀请。
虽说身上依旧缠着麻烦,但他看到了赵祯今日的表现,打心底里愉悦。
他虽然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更在乎大宋能有一个强势一点的官家。
若是为了培养官家,牺牲一些名声,他心甘情愿。
李迪的邀请,寇季和王曾皆没有拒绝。
三人一起出了垂拱殿。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东华门。
一出东华门大门,就看到了数骑快马,身背信旗,腰挂牙牌,急匆匆冲向东华门。
三人脸色皆是一变。
“边关急报?!”
李迪惊呼了一声。
但凡边关急报入京,总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送急报的快马冲到东华门前不远处的时候。
东华门口的将士们,速速打开了城门。
快马急速的冲进了皇宫。
李迪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入了皇宫。
等他们赶到了资事堂的时候,就看到赵祯坐在座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急报,眉头紧锁的在
吕夷简坐在下首,眉头也紧紧的锁成了一团。
“臣等参见官家……”
赵祯摆了摆手,将已经审阅完了的急报,递给了陈琳。
“给三位爱卿瞧瞧。”
陈琳捧着急报,送到了李迪手上。
李迪审阅完以后,神色凝重的递给了王曾。
王曾审阅完以后,神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寇季从王曾手里接过了急报,一目十行的开始审阅。
寇季看完了一张急报以后,快速翻阅下一张,一连翻看了三张,眉头皱成了一团。
第0473章 沙州惊变
急报源于西域。
急报上的每一个消息,对大宋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甲子年,九月二十三,西宁州守军奉命护送粮草入青塘,在青塘、黄头回纥交界处,遭遇不明兵马劫掠,辎重被抢夺一空……’
‘甲子年,九月三十,西宁州守军突围入沙州求援……’
‘甲子年,十月初六,朱能部属将孟子义,率兵马入黄头回纥,遭遇西夏和黄头回纥联军伏击,阵亡两千四百五十二人,被俘三千人,民夫被俘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九人……’
‘甲子年,十月十三,杨文广奉命率军出击,逼退西夏和黄头回纥联军……’
‘甲子年,十月十六,西夏和黄头回纥联军兵临沙州,止步敦煌,龙卫军左厢都虞侯陈三醒私自出击,左翼营全军覆没……’
‘甲子年,十月十九,粮草余十二万担,余兵马固守沙州……’
‘……’
寇季猜到了西域的战事会不顺,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不顺,甚至可以用糟糕形容。
资事堂内五人,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资事堂静悄悄的。
王曾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没想到黄头回纥居然会和西夏狼狈为奸!”
王曾语气中带着一些愤怒。
吕夷简声音沉重的道:“运送辎重的道路,已经被黄头回纥和西夏把持,黄头回纥和西夏联军已经逼到了沙州。
我军前后道路皆被斩断,俨然成了一直孤军。
稍有不慎,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李迪瞥了四人几眼,疑惑道:“我比较好奇的是,朱能入沙州的时候,带去的粮草数目不少。杨文广入沙州的时候,也带去了不少粮草。
按理说,我军应该不缺粮草才对。
即便是运送辎重的道路被占,我军也不会却少粮草才对。
为何粮草只剩下了十二万担。”
寇季皱眉道:“急报上并没有说明此事。”
赵祯沉吟道:“朕派死士去查探一二?”
王曾、李迪、吕夷简三人,皆有点头的意思。
唯独寇季一个人摇头。
赵祯四人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沉声道:“先不说官家派去的死士,能不能突破西夏和黄头回纥兵马的封锁。即便是能够突破,一来一去,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等我们做出了反应,耗费的时间只会更多。
十二万担粮草,听着是多。
可我军军中粮草的消耗,明显有些不正常。
十二万担粮食,怕是不足以支撑我军在沙州消耗。
等我们查明了此事,再做定夺的话,恐怕远在沙州的将士们都饿死了。”
赵祯、李迪、王曾、吕夷简,听到了寇季的话,眉头皱的更紧。
李迪咬牙道:“薛田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他之前的文书中,从没有提及此事?为何在急报中也没有提及此事。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够轻易的忽视?”
赵祯看向身旁的陈琳,吩咐道:“你去看看,看送信的将士们有没有缓过来,缓过来了就带他们到资事堂。”
陈琳不敢怠慢,赶忙出了资事堂。
少顷。
他领着两个披甲的将士,进入了资事堂。
二人要施礼,赵祯却阻止了他们。
“事态紧急,一切从简,但又罪过,朕赦之……”
两个将士拱手谢过。
李迪立马开口发问,“沙州的战事,你们知道多少?”
两个将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不敢欺瞒李公,沙州的战事,卑职所知不多。卑职等人一直驻守在西宁州,并没有涉足沙州。”
王曾追问,“那急报上的消息,你们又是怎么得知的?”
“有远在沙州将士,冒死突出了重围,在青塘兵马护持下,赶到了西宁州。我家将军见事态紧急,立马派遣卑职等人从西宁驿,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回来。”
吕夷简疑问,“那些突出重围的将士们可有说什么?”
两个将士听闻此言,略显尴尬。
其中一人低声道:“卑职等人拿到了急报以后,立马往汴京城赶来,并没有在西宁驿停留,所以并没有从他们口中探听消息。”
听完了两个将士的话。
五人再次皱起了眉头。
赵祯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将士告罪了一声,退出了资事堂。
赵祯神色凝重的侧头看了一眼陈琳,陈琳点点头,再次退出了资事堂。
陈琳走后,赵祯沉声问道:“四位爱卿,你们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如何应对?”
吕夷简果断道:“驰援沙州,事不可为,那就应该果断抽身。”
王曾摇头道:“如今西夏、黄头回纥联军兵围沙州,想要抽身,并不容易。”
李迪冷哼道:“为何要抽身?既然选择打了,那就一下打到底。西夏可以联手黄头回纥,我们也可以联手青塘。
我们也可以派遣种世衡、折继忠,兵出长城,捅西夏的腚眼。”
吕夷简叹了口气,“若是我们派遣种世衡、折继忠,兵出长城,辽国恐怕不会乐意。辽国绝对不会看着我大宋坐大。所以我们要是兵出长城的话,辽国恐怕也会插手战事。”
王曾咬牙道:“不是恐怕,是必然。一旦我们对西夏有大的威胁,辽国必然出兵。他们就是想留着西夏,不断的恶心我们,不断的牵制我们。
特别是我大宋兵出西域,驰援沙州,有了进取心以后,辽国就更不愿意看到我们坐大。”
李迪不甘的道:“国库里如今空的能跑耗子。若是我们和西夏、辽国,一起开战的话,可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
我大宋刚刚裁撤了中原腹地的厢军,如今军心不稳,尚在安定的时候,也不宜掀起和辽国的大战。”
寇季质疑道:“所以……要放弃驰援沙州?”
赵祯、王曾、李迪、吕夷简四人齐齐叹气。
很明显。
他们已经有了放弃驰援沙州的心思。
寇季沉声道:“要放弃驰援沙州,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我大宋好不容易兵出西域,总得做出点一些成果,让所有人看看。
若是因为遇到了困难就退缩,以后就别想在涉足西域。
而西夏会借着吞并甘州回鹘、沙州回鹘的势头,吞并西域诸多势力。
等西夏在西域坐大,一定会成为我大宋一个巨大的威胁。
西夏是一匹狼,一匹一直觊觎我大宋的狼。
但凡坐大,一定会对我大宋下手。
所以,沙州回鹘我们可以不保,但西夏崛起的势头,我们必须打压。”
赵祯四人听完了寇季的话,陷入到了沉思。
许久以后,李迪开口道:“我赞成寇季的话。西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西夏再度崛起,一定会成为我大宋一个巨大的威胁。
青塘虽为我大宋番属,野心也不小。
若是西夏坐大以后,联手青塘,联手辽国,三家齐攻我大宋,我大宋将难以应对。”
吕夷简张了张嘴,但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开口。
寇季通过吕夷简的神色,以及现在所谈论的话题,大致猜到了吕夷简要说什么,却没说。
吕夷简应当是想说,辽国和西夏有仇,应该不会轻易联手。
但是他应该是想到了之前,辽国和西夏大战以后,联手攻宋的事情,就没有再开口。
国与国之间,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仇敌。
大宋的富庶,深入四夷之心。
但凡能从大宋身上割肉,没有人会不愿意。
王曾皱眉道:“如今朱能、杨文广二人率领的兵马,已经变成了孤军。朝廷想要驰援他们,想要撕开黄头回纥和西夏的封锁,只能派遣更多的兵马过去。
可如今,国库空虚,已经没有足够的钱财,支持更多的兵马远征。”
赵祯沉声道:“各地的秋税,什么时候能尽数送到国库内?”
李迪叹气道:“距离汴京城最近的各地秋税,已经送到了汴京城。但那些钱粮已经被当成了俸禄,发放给了满朝文武、数十万将士。
今岁朝野多次动荡,俸禄不能拖欠,不然又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而远处的秋税,即便是运进了汴京城,也要支应各部衙门的开支。
再远处的秋税,恐怕要到明年开春,才能运送到汴京城。”
寇季听到李迪这话,果断道:“可以让远处各级衙门,将秋税的粮食,兑换成钱财,存入各地的一字交子铺分号。
再快马将一字交子铺出具的大额交子,送到汴京城。
中间能节省不少时间。”
赵祯四人一愣。
吕夷简点头道:“此举倒是可行,还可以沿用下去。”
李迪果断道:“现在不是议论沿用不沿用的时候。既然钱财的问题能快速解决,那朝廷就可以派人尽快的接触那些粮商,凑出出征所需要的粮食。”
王曾疑问道:“那由谁领兵,调遣何处兵马呢?”
吕夷简皱起眉头道:“兵马倒是好调度,可是领兵之人,却不好找。”
李迪点头道:“朝中对西域最熟的领兵之人,唯有曹玮、朱能二人。如今朱能已在西域,那就剩下的曹玮。”
吕夷简叹气道:“曹玮的功劳已经够大了,又是皇后的亲叔叔,几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若此次用了曹玮,他日我大宋征辽的时候,用谁?”
资事堂内的五人,齐齐皱了皱眉。
寇季倒是了解曹玮。
但他也不好推举曹玮。
曹玮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再建功立业几次,那就到了功高盖主的地步。
届时。
他就剩下了两条路可选。
要么造反,要么自杀。
想活着,断无可能。
纵然赵祯能容得下他。
满朝文臣也容不下他。
文臣们绝对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势的武臣崛起。
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苦心经营的重文抑武的场面,毁于一旦。
寇季犹豫再三,提议道:“李昭亮呢?”
吕夷简果断摇头道:“一个宦官,一个密探头子,尚且可以将他折腾的焦头烂额。西域混乱的局势,他根本无法应对。”
李迪环视众人,沉声道:“那就剩下了高处恭一个人了……”
王曾郑重的道:“此次事了以后,再也不用高处恭。”
李迪、吕夷简齐齐点头。
三人同时看向赵祯。
赵祯点头道:“那朕就派人去请高处恭。”
当即。
赵祯差遣了一个宦官,去请高处恭。
宦官出去了以后。
五人再次开始议论调遣哪一部兵马。
讨论了许久,最终决定调遣镇守在西北边陲的两支禁军。
两支精锐禁军,兵出大宋。
算上朱能手里的龙卫军。
整整三支禁军。
可以说是一次大手笔。
犹如一场豪赌。
寇季跟着一起讨论,一起下决定,感觉到十分痛快。
他觉得,真正的天朝上邦,就应该是这样。
不退、不缩。
以血与火,铸就天朝上邦之名。
到最后。
寇季心里还有点小骄傲。
他觉得,若非他的影响,大宋君臣也不可能变得如此强硬。
五人讨论完了以后。
陈琳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资事堂内,递给了赵祯一张纸。
赵祯仔细看过了以后,拍桌而起。
李迪、寇季、王曾、吕夷简四人皆是一惊。
李迪愕然道:“何事惹怒了官家?”
赵祯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愤怒,将手里的纸张递向李迪,“你自己看!”
李迪拿过纸张,仔细瞧了一下,脸色铁青。
王曾、吕夷简相继看过以后,脸色十分难看。
纸张落在了寇季手里。
寇季看过以后,差点破口大骂。
然而。
不等他开口,李迪率先开口大骂,“薛田是白痴吗?!”
骂了一句,似乎觉得不过瘾,李迪又骂道:“我辛辛苦苦,东拼西凑,给大军筹措的粮草,他居然大方的分给了沙州的百姓。
沙州百姓的命是命,我大宋将士们的性命,难道不是命?”
寇季跟李迪有同感。
他觉得薛田脑子有坑。
赵祯递给他们四人的纸张上,记录的东西,远比送回来的急报要详细。
寇季猜测,应当是武德司在西宁州的人,盘问了那些从沙州突围回来的将士,得到了信息。
上面对西域的局势描述的十分详细,写明了所有他们五个人想知道的消息。
第0474章 主动请缨
沙州回鹘辖下的瓜州、肃州,先后被破。
李元昊只是俘虏了沙州回鹘的兵马,收缴了其牛羊,却并没有劫掠沙州回鹘的百姓,而是驱赶着百姓逼迫着兵马,频频后退。
然后截断了大宋的辎重补给线,逼迫着所有在沙州回鹘境内的兵马,退守沙州,兵围沙州,不进不退。
此举,明显是想借着沙州百姓们的嘴,消耗沙州的存粮。
沙州回鹘执掌者,归义军节度使曹贤顺没有中计,他迅速的将沙州所有的粮草,移到了内城,腾空了一半的外城,下令让手下的兵马严防死守,让那些被驱赶而来的百姓,居住在了一半外城。
朱能、杨文广也没有中计,他们在发现了李元昊的阴谋以后,果断封锁了军营,无令不许进出,更不能施舍粮食出去。
监军薛田,也没有中计。
只是他一时心软,犯了一个大错。
那就是在军营外巡视的时候,碰见了易子而食的场面,于心不忍,从自己口粮里抠出了一份,换下了那个要沦为口粮的孩子。
此事被传扬了出去以后。
沙州的流民们纷纷簇拥到了宋军军营外,要用孩子换口粮。
薛田意识到了自己犯错了,立马闭营不出。
然而,沙州的流民们换粮不成,选择了冲营。
围困着沙州城的西夏、黄头回纥兵马见此,皆蠢蠢欲动。
为了避免内外夹击的场面发生。
朱能、杨文广二人秘议过以后,决定血腥镇压。
薛田却阻止了朱能和杨文广二人的提议。
薛田认为,朝廷此次驰援沙州,是为了求名,为了做给其他番属看,就不能屠杀沙州百姓,要怀柔。
薛田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后,决定动用军营里的粮草,在军营外开设粥棚,救济沙州百姓。
此举遭到了朱能、杨文广二人激烈的反对。
然而。
薛田动用了监军的职权,强迫朱能、杨文广二人依照他的提议行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军军营里的粮草消耗,才出现了变数。
吕夷简见寇季、李迪二人脸色皆不好看,叹气道:“薛田也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名声……”
寇季冷声道:“打肿脸充胖子吗?沙州的主人曹贤顺尚且不在乎他治下的百姓,我们为何要管他治下的百姓?
李元昊率兵围而不攻,其目的是为了什么,众所周知。
在不能确定辎重运送的路线何时恢复,在不能确定援军是否能在粮草耗尽之前赶到。
就冒然的那军营里的存粮去装好人。
这是在那被围困在沙州的数万将士,近十万民夫的性命开玩笑。”
王曾沉吟着点头道:“薛田顾及朝廷的名声固然没错,可在如此情形下,那将士们的生命冒险,确实不值得。”
赵祯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筹措出粮食,然后运送过去,确保我大宋的将士,不会饿死在沙州。”
李迪咬牙道:“各地的秋税运送到京,还需要一些时日。”
寇季踏前了一步,沉声道:“一字交子铺可以暂借出一部分钱财,用于朝廷筹措军粮。等各地的秋税运送到京以后,再偿还一字交子铺。”
李迪略微愣了一下,“如此也行?”
寇季点头,“自然……”
李迪点点头道:“如此最好……我这就出去联系粮商,筹措军粮。”
李迪说完这话,迈步就要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吕夷简在他身后叹息道:“李公,官家今日在朝堂上,已经罢了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你如今再出去奔波,有些不妥。”
李迪脚下一顿,愣了许久,脸上浮起了一丝苦涩,叹息道:“一直操心着国事,倒是把这个茬给忘了。”
李迪略微有些没落的道:“罢了罢了……我这就回府,西域的事情还有劳诸位多多费心。”
赵祯起身,同寇季、王曾、吕夷简三人,齐齐躬身,送李迪离开了资事堂。
李迪走后,四人齐齐叹息了一声。
王曾主动请缨道:“筹措军粮的事情就交给我。”
赵祯点点头,提笔写下了一封文书,递给了王曾。
文书上阐明了从一字交子铺借钱的事宜。
王曾只需要拿着文书到一字交子铺,曹佾就会配合王曾,完成相关的借款事宜。
王曾走了没多久。
前取请高处恭的宦官,匆匆回到了宫内,见到了赵祯以后,赶忙禀报。
“官家,高枢密使言称,他身染重病,要在府上静养几日,无法入宫面见官家。”
“嘭!”
赵祯听闻此言,拍桌而起,一脸怒容。
高处恭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祯、寇季、吕夷简三人心知肚明。
高处恭显然是不满朝廷削减他身上虚职的事情。
朝廷想请他出山,请他领兵出征,就得将从他身上夺走的东西,还给他,还得厚赐于他。
不然,他不可能领兵出征的。
纵然在赵祯逼迫下领兵赶到西域,他也可以出工不出力。
此事在大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太祖、太宗两位,皆是这么干的。
每逢战事,在出征之前,总会给领兵大将赐下大笔钱财,又或者赐下美人之类的,以示恩宠。
当然了,其他朝代的皇帝要用大将,也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公然向朝廷讨要好处的习惯,只有大宋有。
这也是太祖杯酒释兵权的后遗症之一。
太祖用杯酒释兵权,成功的夺取了武将们手里的权力。
为了安抚、拉拢、弥补武将们,他也成功的将两者之间的主仆关系,变成了雇佣关系。
一个给好处。
一个出力。
仅此而已。
赵祯咬牙切齿的道:“朕现在若是将削减他的虚职还给他,再赏赐给他大量钱财。那之前李爱卿所作的一切,就白费了。”
吕夷简皱眉道:“难道只能请曹玮出手了?”
无论是赵祯,还是吕夷简,都不愿意看到李迪刚打开的局面,被毁于一旦。
寇季也不想。
他不仅不想看到李迪刚打开的局面被毁于一旦,更不愿意看到曹玮因为功高盖主,被逼上绝路。
寇季沉吟了良久,长叹一声道:“我去一趟吧……”
赵祯、吕夷简二人闻言,齐齐看向寇季。
寇季叹息道:“遣兵部尚书李昭亮领兵,我为监军。”
赵祯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
吕夷简则皱眉道:“就怕李昭亮和高处恭一样,称病不出。”
寇季沉声道:“我去说服李昭亮。”
赵祯咬牙道:“寇爱卿,你不通武艺,更不通兵法,如今西域局势混乱,你去了西域,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朕情愿将高处恭的虚职还给他,也不想你去西域冒险。”
寇季既然主动拦下了此事,那就说明他已经再三考虑过了,不会因为有性命之忧,就退缩的。
寇季郑重的道:“官家不必担心。臣去西域,只是行监军职责,又不是领兵打仗。有李昭亮率领的大军护着我,谁又能伤到臣的性命?”
吕夷简要张嘴。
寇季抢先一步道:“李昭亮虽然难以托付重任,但是有我盯着,勉强可以一用。你我都不想看到,李公刚打开的局面,就此毁掉。”
吕夷简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
赵祯几次张口想要拒绝,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事已至此,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不能妇人之仁,更不能意气用事。
寇季拱手道:“那臣就先去劝说李昭亮……”
赵祯重重的点头,“朕会赐你天子剑,西域之事,由你全权定夺。”
寇季再次拱手,“多谢官家隆恩。”
当即。
寇季离开了垂拱殿,坐上了马车,一路奔到了李府。
李府的门子见到了寇季以后,赶忙入府去禀报。
李昭亮很快就出现在了府外。
李昭亮神色复杂的看着寇季,“西北战事有变?”
寇季缓缓点头。
将门对战事的嗅觉,远比其他人更敏锐。
在八百里加急直奔皇宫的时候,各家将门就已经猜到了西北战事有变。
这也是为何消息还没有传出宫,高处恭就已经选择了装病的原因。
李昭亮叹了一口气,“听说宫里派人去了高府,但高处恭并没有出府。”
寇季再次点头。
李昭亮继续叹气道:“官家不愿意答应高处恭的条件,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寇季继续点头。
李昭亮皱起眉头,认真的道:“我未必能掌控西域的局势。”
寇季终于开口了,“还有我!”
李昭亮一愣,苦笑道:“我若是在这个时候领兵出征的话,会被其他几家唾弃的。”
寇季淡然道:“你欠我一条命,这是一个足以说服其他几家的说辞。”
李昭亮苦笑了一声,“确实是个不错的说辞。”
寇季继续说道:“朝廷筹措粮草,需要三五日。三五日后,我们一起赶往西域。”
李昭亮无奈的点点头。
寇季拱了拱手,让人驱赶着马车,离开了李府门口。
二人谈话的过程很简短。
寇季并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李昭亮。
但李昭亮却甘愿冒着被其他几家唾弃的风险,答应了随同寇季一起赶赴西域。
原因无他。
李昭亮欠寇季一条命。
李昭亮得还。
寇季说服了李昭亮以后,派人去给宫里传了个信。
然后坐着马车回到了城外别院。
刚到别院门口,就看到了向嫣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门口等他。
寇季急忙跳下马车,迎上了前。
“你怀着身孕呢……外面风大,你跑出来做什么?”
寇季从丫鬟手里接过了向嫣,搀扶着向嫣回别院。
向嫣捧着肚子道:“妾身听府上的仆人说,有八百里加急从西边而来,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在府门口等等你。”
寇季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搀扶着向嫣往别院内走去。
向嫣见寇季神色不对,沉吟道:“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寇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西域的情况有些不妙……”
向嫣略微一愣,皱眉道:“发生了什么?”
寇季搀扶着向嫣回到了房里,细细的给向嫣讲了一遍西域发生的事情。
向嫣听完以后,皱着眉头道:“这么严重……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说完这话,不等寇季开口,向嫣又道:“李公刚削减了那些武勋们的虚职,想请那些武勋们出手,也不容易。
相公是在为此事担忧?”
寇季摇了摇头,坦言道:“朝廷已经决定,派遣李昭亮为主将,我为监军,赶赴西域。”
向嫣娇躯一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寇季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此次朝廷派遣了两支禁军赶赴西域。我身为监军,必定会被他们团团守住,不会有任何危险。”
向嫣咬牙道:“妾身快生了……官家就不能体恤体恤妾身和你吗?”
寇季长叹一声,“国事重要……”
向嫣一瞬间留下了眼泪。
寇季缓缓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可惜……我们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向嫣没有说话,只是趴在寇季怀里流泪。
寇季安慰了向嫣许久。
一直到夜晚,哄着向嫣睡着以后,才离开了卧房。
一出卧房,就看到了寇忠小心翼翼的在外面站着。
寇忠见到了寇季以后,躬身道:“小少爷,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寇季有些意外的道:“祖父回府了?”
寇忠沉声道:“老爷听说你要去西域,所以傍晚的时候就从山上下来了。刚好撞上了宫里来送圣旨的宦官,顺手帮你接下了圣旨。”
寇季点点头,跟着寇忠去了正厅。
正厅里。
寇准在品茶,见到了寇季进入正厅以后,放下了茶杯,皱眉道:“要去西域?”
寇季施礼过后,点点头,“西域局势很乱,我需要去看看。”
寇准沉声道:“身为朝廷命官,自然需要以国事为重。但你得完完整整的回来,你若有一个好歹,可没人给老夫送终。”
寇季拱手道:“孙儿遵命。”
寇准起身,又道:“去了西域以后,不要妇人之仁。”
寇季一愣。
寇准却没有再说什么,迈步离开了正厅。
寇季在正厅了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寇准最后一句话有什么深意。
第0475章 魔王出闸
寇季在正厅里想了许久,也想不通寇准最后一句话里的深意。
到最后,不去再想。
寇季目光落在了正厅内的高几上。
在高几上,摆放着一卷圣旨,一枚放置在盒内的印玺,以及一柄十分华丽的宝剑。
寇季展开了圣旨,扫了两眼。
圣旨上,加封寇季为西域诸州安抚使,兼镇国、兴国两军监军事,赐天子剑可先斩后奏。
更关键的是,赋予了寇季调遣皇城司的权力。
虽说寇季可以借着刘亨的身份,干涉皇城司的事务,调遣皇城司的人手,但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赵祯赋予了寇季调遣皇城司的权力,那寇季就可以明正言述的调遣皇城司的人做事。
寇季收起了印玺、圣旨、天子剑,送到了府上有众侍卫把守的印房。
然后,踏着夜色离开了寇府别院,进入到了瑞安镇锻钢作坊后面的器械锻造作坊内。
一待就是三日。
期间,频频有马车出入器械锻造作坊。
马车总是空荡荡的进去,满载而出。
马车被车夫驱赶着停留在寇府别院外。
一辆辆马车,皆用牛皮毡包裹着,钉死在车板上。
四周有临时调遣过来的重兵把守,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三日后。
寇季蓬头垢面的从器械锻造作坊内出来,洗漱了一番,陪着向嫣说了许多话以后,穿戴上了朝服,入了宫。
宫里。
赵祯、王曾、吕夷简、李昭亮四人,齐聚在资事堂。
寇季向赵祯施礼过后。
王曾率先开口。
“一应粮草,我已经准备妥当,已经派人护送到了城外。”
王曾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尽显疲惫。
显然。
为了筹措到足够的军粮,王曾奔波了三天三夜。
吕夷简道:“镇国、兴国,两支禁军,已经从驻扎的营地开拔,赶赴西宁州。等你们到了西宁州就会见到他们。”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沉声道:“朕调遣了三万民夫,三千捧日军将士,一路护送你们到西宁州。”
寇季拱手,“多谢官家……”
赵祯缓缓起身,盯着寇季,认真的道:“朕不求你在西域建功立业,真若是觉得事不可为,就果断回来,朕不会怪罪你。”
王曾、吕夷简二人听到此话,果断皱起眉头。
李昭亮听到赵祯这话,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赵祯这话,相当于给了寇季一道免死金牌。
明确的告诉了寇季。
打不过就跑。
真要是输了,或者出了事,朕也不会问罪你。
寇季拱手道:“官家宽心,臣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臣既然已经决定了去西域,那就有把握保全自身,也有把握保住我大宋的将士们。”
赵祯重重的点头,盯着寇季、李昭亮道:“两位爱卿,此去西域,一切就全仰仗两位了。”
寇季、李昭亮齐齐躬身。
“臣定然不辱使命。”
赵祯又道:“朕亲自送两位出京。”
寇季果断拒绝,“不可……”
赵祯疑问,“为何?”
寇季叹气道:“官家折身施恩,臣若是不死在西域,如何对得起官家的隆恩?”
赵祯一愣,苦笑道:“是朕唐突了……”
王曾主动请缨道:“我送二位……”
寇季点头答应了。
赵祯、吕夷简、王曾三人,送着寇季、李昭亮,到了宫门口。
赵祯、吕夷简不好再相送。
王曾陪同着寇季、李昭亮往汴京城外走去。
没了赵祯在身旁,王曾便没有了顾及,当即开口道:“寇季,此去西域,你有多大的把握能帮朱能、杨文广二人解围?
又有多大的把握把他们带回来?”
寇季侧头看着王曾,“王公觉得,我该有多大的把握?”
王曾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你必须将朱能、杨文广,还有他们麾下的兵马带回来,折损不能超过五成。不然,以后我大宋想要再出兵,就很难了。
那些主张以和为贵的大臣们,一定不会再让我们冒然出兵的。”
寇季缓缓点头,“我明白……我尽力……”
王曾眉头皱的更紧,“不能尽力,是必须。”
寇季拧起了眉头。
王曾沉声道:“你祖父、你、我、李公,我们四人不断的梳理朝堂,不断的让朝廷变得更强,是为了什么?是为完成太祖、太宗二位没有完成的伟业,是为了收回燕云十六州,是为了洗刷我大宋身上的耻辱。
若是此去西域的兵马,折损超过了五成。
以后我们想出兵去攻打燕云十六州,满朝文武有半数人都不会赞成的。
所以你必须带回来至少五成的兵马。
不能让我们四人的心血白费。”
寇季认真的盯着王曾道:“我去西域,不是为了救人的。朝廷耗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若是在西域没有建树,如何向朝野上下所有人交代?”
王曾皱眉道:“如今这个局势,很难有所建树……”
寇季道:“所以,我要去看看。为何我大宋的兵马离开了大宋以后,就很难有建树。”
王曾还要开口说话。
寇季却策马离开了王曾身旁。
王曾只能策马去追。
一路策马狂奔到了汴京城外。
就看到了三万民夫、三千禁军将士,守卫在近万的粮车旁边,等待着寇季、李昭亮二人。
除此以外。
有近千劲装的汉子,驱赶着一辆辆装满东西的马车,到达粮车旁。
王曾策马追上了寇季,盯着那一辆辆包裹的十分严实的马车,疑问道:“听说这些东西都是你在器械作坊内待了三日,弄出来的?”
寇季盯着那一辆辆包裹的十分严实的马车,淡淡的道:“只有最前面的那一辆马车上的东西,是我弄出来的。其他的都是之前器械作坊内的匠人们做出来的。
一直堆在库房里。
如今也该拿出来晒一晒了。”
王曾仔细打量了一下,沉吟道:“车辙印很深,比装满粮食的粮车还深。里面装的是什么?”
寇季没有回话,而是策马冲了出去。
王曾有意追赶,只是看到了不远处正挎着篮子,挺着肚子的向嫣以后,勒住了马。
他虽然心有疑惑,但却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寇季策马到了向嫣身旁。
跳下了马背。
快步赶到了向嫣身前。
“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
向嫣眼睛红通通的,脸上却带着笑意,“相公出征,妾身自然要来送一程。相公第一次出征,也是妾身送的行,相公忘了?”
寇季眼眶微微一红,“那一日,大雪漫天,你穿着一身红斗篷,脸颊冻的红彤彤的,我怎么能往?”
向嫣眼中含着泪,点点头,“相公记得就好……”
说话间,向嫣已经让丫鬟取出了盒子里装着的吃食。
“相公尝尝妾身做的角儿……”
寇季点点头,抄起了筷子,往嘴里塞饺子。
纯羊肉馅的。
寇季最喜欢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吃着一点儿滋味也没有。
向嫣看着寇季吃饺子,轻声道:“虽然不知道相公你为何总喜欢把角儿叫饺子,但相公爱吃,妾身就做给相公吃。”
寇季囫囵的吞完了碗里的饺子,抿着嘴对向嫣道:“等我回来……”
向嫣含泪点头,“嗯……”
寇季跨上了马,奔回到了押送粮草的队伍之前。
王曾已经配合着李昭亮,点齐了人马,点齐了粮草。
寇季从李昭亮手里拿过了帐册和花册扫了几眼,点点头,瓮声瓮气的道:“出发吧……”
王曾拱手道:“我在汴京城,等二位凯旋。”
李昭亮、寇季二人拱手还礼。
寇季勒马,先行一步。
李昭亮招呼了一声,带着家中的部曲,紧跟在寇季身后。
押送军粮的车队,缓缓开始动了起来。
三千禁军将士,迅速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护卫到了车队左右前后。
寇季一路奔出去了三里地,才勒马驻足。
李昭亮从背后追赶了上来,到了寇季面前,淡然笑道:“舍不得?”
寇季也没有掩饰,点点头,“之前出征的时候,了无牵挂,所以不知道离别之苦。如今知道了家里有人惦记着自己,自己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就觉得十分不舍。”
李昭亮点头笑道:“人之常情……我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也是这般。”
寇季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李昭亮没话找话道:“你确定你要穿着这一身文官的官服去西域?”
寇季道:“到了汴京城外的驿站,我会换一身盔甲穿着。”
李昭亮点点头,道:“此次西去,你打算怎么做?”
寇季撇撇嘴道:“你是主将,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吗?”
李昭亮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有天子剑,还是官家亲授的西域诸州安抚使。此去西域,一切事宜,当以你为主。
我虽然是两军主将,但也要听你的。”
寇季瞥了李昭亮一眼,“到了西域你就知道了。”
李昭亮急忙道:“别啊!你还是给我说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到了西域,那就晚了。”
寇季盯着李昭亮道:“我是个文官!我不会打仗!碰到这种事情,我只有一个办法。”
李昭亮愣愣的盯着寇季,“什么办法?”
寇季挺了挺腰板,冷声道:“一路杀过去,谁挡杀谁!”
李昭亮愕然的瞪起眼,惊恐道:“仗不是这么打的。再说了,敌人也不是木头桩子,不会站在那儿让你杀……”
“那就得看他们的腿脚够不够快!”
“……”
李昭亮追着寇季问了许久,也没弄清楚寇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李昭亮能够感觉到,寇季胸膛里有一股熊熊怒火在燃烧。
那一团怒火,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浇灭。
他有预感,寇季此去西域,会杀很多人。
二人在路上聊了许久。
押送着粮草的队伍,在参军等官员们的催促下,追上了李昭亮、寇季二人的脚步。
李昭亮、寇季二人回归到了队伍里,陪着押送粮草的队伍,一起西行。
由于押送着大批的粮草,所以队伍前进的速度很慢,足足花费了一日半,才走出了开封府的地界。
一出开封府。
寇季就换上了一身细密的锁子甲,配着天子剑,撑开了仪仗走在队伍之前。
其目的是为了帮押送粮草的队伍开道。
避免一路上遇到的不必要的盘查耽误时间。
出了开封府地界。
行至京兆府的界碑处。
寇季停略微一愣。
因为在京兆府的界碑处,有一行人似是在等候他们。
寇季在这一行人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寇季策马上前,对方也主动迎了上来。
“四哥……”
为首的人笑眯眯的冲寇季打招呼。
寇季愕然的盯着他,道:“刘亨?!你怎么在此处?”
刘亨坐在马背上,对汴京城方向拱手道:“奉官家之命,随你奔赴西域,听你调遣。”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官家还真是大方……”
刘亨脸上的笑意一敛,郑重的道:“我除了要帮你调遣皇城司在西域的人手以外,还接到了一封特殊的旨意。”
寇季眉头一挑,“什么旨意?”
刘亨策马上前,贴近了寇季身边,避开了众人,轻声在寇季耳边道:“奉官家命,护你周全。”
寇季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盯着刘亨,低声道:“什么意思?此去西域的人,谁都可以死,唯独我不能死?”
刘亨郑重的点头,“官家就是这个意思。”
寇季长叹一声,“看来我得想办法,让自己一直置身于安全的地方。不然容易给你们添麻烦。”
刘亨正色道:“我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寇季瞥着刘亨,“也是官家的意思?”
刘亨摇头,“我的意思!”
寇季感叹道:“不用如此……我为自己准备了不少东西,足以自保。真正有性命之忧的,是那些西域诸国的人。”
“四哥都准备了些什么?”
“我说出名字,你也未必知道是什么东西。”
“……”
寇季陪着刘亨闲聊了几句。
刘亨带着自己的人加入到了押送粮草的队伍当中。
刘亨还真是说到做到,寸步不离的跟随在寇季身边。
第0476章 寇半城
出了开封府地界,路经京兆府、凤翔府,花费了十五日。
寇季一行进入到了青塘、大宋交界处的西宁州地界,已经到了十一月底。
西宁州远比汴京城要冷。
不止是天气冷。
风更冷。
冷风呼啸,犹如刀子一般在人身上刮过。
又逢大雪漫天。
冷风夹杂着雪花,一个劲的往人脖子里钻。
冻的人直打哆嗦。
一些衣着单薄的民夫,相继出现了冻伤。
寇季将自己准备的防冻的膏药、冻油,分发给了民夫们。
让他们用于防冻。
即便如此。
依然因为冻伤,出现了小规模的减员。
由数十民夫,冻死在了路上。
还有一些民夫,因为冻伤严重,被留在了沿途的驿站内。
寇季吐出了一口白气,紧了紧领口的棉衣,又裹紧了身上的熊皮袄,对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的民夫们喊道:“都加把劲……到了西宁城,就不用受冻了。
我已经吩咐人在西宁城,煮好了热腾腾的羊肉汤,烧热了暖烘烘的热炕……”
押送粮草的民夫们听到这话,身上似乎多了一膀子吏期,冒着风雪,推着粮车往西宁城赶去。
刘亨伏在马背上,凑近了寇季,低声道:“四哥,你可别乱许诺,到了西宁城,若是没有热汤和暖炕,民夫们会闹事的。”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淡然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在乱许诺?”
刘亨翻了个白眼,“从咱们出发到现在,你就派遣出去了七八骑,你指望他们能给你提供羊肉汤、暖炕?”
寇季斜眼道:“我可是皇命钦差,吩咐西宁城的守军准备热汤、热炕,他们敢不从。”
刘亨摇着头道:“四哥,你从没有涉足过西域,根本不知道西域的边军有多傲。他们没看到你的天子剑,根本不会听从你的命令。
此事你纵然禀报到朝廷,也很难掰扯清楚。”
寇季淡然笑道:“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们有多傲……”
刘亨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我派人先行一步,去西宁城,准备几锅羊肉汤,先应付一下。”
寇季瞥着刘亨,道:“你有多久没有跟你手下的人说过话了?或者说,你有多久没有跟你手下的人了解过消息了?”
刘亨一愣,干笑道:“这几天都在捣鼓四哥你给我的东西,没问过他们。”
寇季翻了个白眼,“那你应该好好找他们问一问,看看我能不能兑现我许诺的东西。”
刘亨疑惑的道:“我去问问?”
寇季从袖子里抽出手,递到刘亨面前,淡然道:“先把东西给我,我帮你收着,免得你玩物丧志。”
刘亨有些恋恋不舍的从袖口抽出了一柄暖的热乎乎的短筒火枪,递给了寇季。
寇季随手塞进了怀里。
刘亨干笑道:“你先帮我存着,回头得给我。”
寇季翻了个白眼,“滚蛋……”
刘亨嘿嘿一笑,去找手下了解情况。
许久以后。
刘亨一脸惊愕的回到了寇季身边,“四……四哥……”
寇季淡淡的嗯了一声。
刘亨强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没有说话。
刘亨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给西宁城里安排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将西宁城近半城的人,变成了寇府的伙计?”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话不能瞎说,他们可不是我寇府的伙计。只是帮我做工,我给他们钱而已。”
刘亨强忍着心头的震惊,道:“他们帮你做工,可不就是你的伙计吗?”
寇季上下打量了刘亨一眼,淡淡的道:“今年,你在纺织作坊里的红利,减五万贯。”
刘亨听到这话,急了,“为什么?”
寇季不满的道:“身为纺织作坊的东家之一,你连自己名下的产业情况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脸拿那么多红利?”
刘亨惊声道:“你是说……西宁城内的几大纺织作坊,是咱们的?”
寇季淡淡的道:“不是几大……是全部!”
刘亨瞳孔一缩,心头更加震惊。
他声音略带颤抖的道:“什么时候的事?”
寇季沉默了一下,淡淡的道:“从你在纺织作坊里的红利,突破三十万贯的时候。”
“那不是……”
刘亨赶忙开口。
话说了一半,就被寇季强硬的打断。
“你真以为,就汴京城外的那个纺织作坊,能帮我们赚上百万贯的盈利?”
刘亨心中已有的答案,可仍旧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是?”
寇季撇撇嘴道:“当然不是……汴京城外纺织作坊纺织的布料,仅供给我大宋的百姓使用,盈利没有多少。
真正帮我们赚钱的是西宁城、保州城、雷州城里的纺织作坊。
西宁城内纺织作坊纺织出的布料,卖到了西域。
保州城内纺织作坊纺织的布料,卖到了辽国。
雷州城内纺织作坊纺织的布料,随同蜀中的丝绸,一起卖到了海外。
我们纺织作坊纺织出的布料,在大宋竞争太大,只能薄利多销,卖不上价钱。
但是在西域、辽国、海外,我们纺织作坊纺织出来的布料,可以卖出大价钱。”
刘亨咕嘟一声,又咽下了一口口水,沉声道:“我还以为那些红利都是汴京城的纺织作坊赚的钱。”
寇季没好气的道:“布料又不是金子,就汴京城里那十几间的纺织房,能赚到那么多钱?”
刘亨尴尬的一笑。
作为纺织作坊的东家之一,不了解纺织作坊的动向,确实是他的错。
寇季训斥他,那也是应该的。
他没办法辩驳。
万象楼、万象典当行,他偶尔还去看看。
可纺织作坊,他很少涉足,更没有去了解过,一直是一个甩手掌柜的状态。
所以根本不了解纺织作坊的生意。
刘亨张嘴又要问话。
却听寇季轻飘飘的说道:“别问我为何要将纺织作坊分别安置在四个地方。你敢开口,我就敢扣光你所有的红利。”
刘亨尴尬的笑了笑,“我当然不是问这个……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他自然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虽然他不了解纺织作坊内的生意,但是他知道,纺织作坊里的伙计们,每年到了春末的时候,就奔走在西域各地、辽国各地,收羊毛。
寇季将纺织作坊就近安置在西宁城、保州城,也是为了节省成本。
羊毛从西域、辽国等地运到汴京城,会耗费不少钱财的。
纺织成布料,再运送到西域、辽国的话,又会耗费不少钱财。
一来一去的运输成本,就要耗费一大笔钱。
放在西宁城、保州城的话,会节省这一大笔钱。
当然了。
刘亨并不知道。
将纺织作坊放在西宁城、保州城、雷州城三地,不仅仅节省了运输成本,还缩减了人工成本。
边陲之地的百姓,不比汴京城周遭的百姓们娇贵。
他们的人工成本极低。
就拿西宁城来说。
当初钱乐带人在西宁城建立纺织作坊的时候,一打听工价,差点没当场笑死。
西宁城的百姓们很淳朴。
淳朴到帮人干活,不用给钱。
管饭就行,管饱就行。
吃饭也不挑。
只要能让吃饱,给吃什么都行。
若不是寇季强硬要求慕崇,必须给百姓们发工钱。
估计钱乐那个无良奸商,会果断的扣下百姓们的工钱。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刘亨笑嘻嘻的道:“我就是想知道,四哥为何要在西宁城内设立许多纺织作坊?整合在一起,不是更好管吗?”
寇季幽幽的道:“西宁城的百姓淳朴,却也彪悍。其中有不少人是西宁守军的家眷。我们用他们,就要避免发生意外。
将一个大作坊,分成无数个小作坊,就是这个目的。
我们没办法亲自灌输所有的作坊,只能通过招募管事,让他们帮我们管。
但管事的当中,良莠不齐。
有不贪心的,也有贪心的。
若是因为他们的贪心,压榨百姓过甚,引起了百姓不满,引起了暴动,那就不好处理。
大作坊的管事若是出现了问题,那我们整个作坊都会被百姓们掀翻,纺织生意根本就没办法做下去。
可若是小作坊的管事出现了问题。
我们只需要处理了这个小管事即可。
却不会影响我们的纺织生意。”
刘亨恍然大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寇季淡然道:“以后你差人多关注关注自己的生意,就知道了。”
刘亨认真的点头。
寇季提醒道:“别动用皇城司的人。皇城司的人,那是官家的人,不是我们的私属。”
寇季没有把话说透,但刘亨已经明白了寇季的心思。
公器私用,要不得。
特别是皇城司这种特殊的衙门,就更要不得。
每私用一分,就会折损一分官家对你的信任。
等官家对你的信任折损完了以后,你就必然会被官家罢官去职。
就在刘亨纺织作坊的生意惊叹不已的时候。
李昭亮策马从队后赶到了队前,见到了寇季,张嘴就喊,“快……把你的棉衣给我一件……”
寇季听到这话,乐了,“你不是不要吗?说棉衣太臃肿,影响你作战,还不如皮袄暖和。”
李昭亮恼羞成怒,喊道:“太臃肿的衣服,当然不利于作战,你没看到我出来的时候连绒袄都没带吗?要不是天太冷,你以为我会稀罕你的棉衣?”
寇季嘲讽的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人,拿了一件棉衣给李昭亮。
李昭亮拿到了棉衣以后,快速脱掉了大氅,皮袄,学着寇季的样子,将棉衣贴身穿着,然后又套上了皮袄、皮袄。
感受着棉衣带来的暖意,李昭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这东西穿上真暖和……”
寇季翻了个白眼。
刚冒着风雪穿上,立马就暖和了?
明明是你的错觉好不好?
李昭亮扎紧了大氅以后,盯着寇季疑问,“这么好的东西,为何汴京城里没有卖的?”
寇季听到这话,一愣,长叹了一句,“有……只是不好卖……”
寇季虽然指点钱乐,将棉花引进了中原大地。
但是推广种植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顺利。
百姓们对这种新物种,抱有一定的敌意。
在知道此物不能吃也不能喝以后,就没人选择种植它。
在百姓们心里,现有的土地,种粮食都不够,又怎么可能用它去种植棉花。
即便是钱乐派人苦口婆心的将棉花的好处将给了百姓听,也没有人愿意种植。
在百姓们心里,粮是第一位的。
土地唯一的宿命就是种粮。
在豪门大户眼里,粮也是第一位的,他们不会浪费良田去种棉花这种陌生的东西。
所以。
目前为止。
棉花仅在保州、华州、蜀中、雷州等地在大面积的种植。
除此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人种。
产量少,能够拿出来发卖的自然就少。
知道它好,愿意买它的人就更少。
寇季也曾想过,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推广棉花。
但是考虑了一下后果,还是放弃了。
他要真敢借着自己的影响力推广棉花。
满朝文武就敢将奸臣二字刻下来,挂在他脑门上。
民间的百姓就敢将他‘祸国殃民’之举,传遍天下。
整个大宋,除了寇季,还有商人们。
剩下的所有人心中,土地种粮,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没有人可以忤逆这一条天规。
但凡忤逆这一条天规的人,下场会很惨很惨。
李昭亮感受着棉衣带来的暖意,大笑道:“这东西贵不贵?不贵的话,给我先来一千件,我府上人多。”
寇季淡然笑道:“比皮袄贵一点,但是比绒毛填充的暖袄要便宜。”
物以稀为贵。
如今棉花并没有大面积种植。
没办法薄利多销。
李昭亮缓缓点头,“那倒不贵,回头你让人给我府上送两千件。”
李昭亮听到了棉衣比绒毛填充的暖袄便宜,当即又大方的加了一千件。
刘亨在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等李昭亮和寇季说完了话,他就有心将自己受到的震惊,分享给李昭亮。
“李将军,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四哥刚才给民夫们许下的诺言,能不能兑现吗?”
李昭亮瞥了刘亨一眼,双手抱在怀里,感受着棉衣带来的温暖,淡淡的道:“半个西宁城的人都靠着寇府发的工钱活着,寇季找他们干点其他的,他们能拒绝?”
刘亨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第0477章 谁家还能没点底蕴?
“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昭亮缩在棉衣里,抖动了一下肩头,任由落在领口的雪花被风吹走,一脸淡然的看着刘亨。
刘亨张了张嘴,想追着李昭亮问个清楚。
不等李昭亮开口,寇季开口帮刘亨解了疑惑,“李家乃是顶级将门之一,怎么可能没点底蕴……”
刘亨皱起眉头,更加疑惑。
寇季继续说道:“西宁城内最大的皮货铺,就是李家的产业;最大的酒铺,是曹家的产业……”
刘亨愣愣的看向了李昭亮,想从李昭亮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话。
只见李昭亮幽幽的道:“最大的牛马市场,是潘家的产业;最大的人市,是高家的产业。其他几家,在西宁城,也各有产业。
这在汴京城里并不是秘密。
你们刘家虽然在将门之列,但我们几家仍旧看不起你们刘家,原因就是你们刘家目光太浅,只定着汴京城里的一亩三分地,却不知道多多积攒底蕴。”
说到此处。
李昭亮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略微有些羡慕的对刘亨道:“不过你小子运气好,能跟寇季做兄弟。有寇季帮你们刘家,你们刘家的底蕴,很快就能补足。
你姑母倒下以后,你爹没有被我们追着赶尽杀绝,也是因为寇季帮你们刘家补充了一些底蕴。
只要寇季帮你们刘家补足了底蕴,你们刘家就有资格跟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说话。
我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短。
要知道,当年我们四家,为了打开西域的门户,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耗费了近十几年时间,才勉勉强强在西域立稳脚跟。
可寇季只用了不到数年,就成了西域行商中间的一霸。”
刘亨听完了李昭亮的话,愕然的张大嘴。
寇季却淡然道:“我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西域站稳脚跟,可是耗费了不少财力的。不像是你们几家,一文钱的本钱都不想出,只想着仗着职权的便利,在西域做无本买卖。”
李昭亮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痛快,瞪着寇季道:“我们几家为了开拓西域,也耗费了不少财力!”
寇季挑起了眉头,一脸嫌弃的看着李昭亮道:“派一批用不上的老卒,在西域装扮成马贼,劫掠那些过往的客商,然后再将劫掠来的货物卖出去,借此谋取到了在西域立足的钱财。
在这中间,你们几家一文钱也没有出。
你好意思说你们几家为了开拓西域,耗费了不少财力?
你不害臊吗?”
李昭亮老脸一红,冷哼了一声。
刘亨在寇季和李昭亮斗嘴的时候,已经缓缓回过神,他喃喃的道:“为何我以前从不知道此事?”
寇季瞥向了李昭亮。
李昭亮撇撇嘴,道:“那是因为以前的你,没有资格知道这些。”
刘亨侧头又问,“那为何现在你们又愿意告诉我呢?”
李昭亮对着寇季撇撇嘴,“问他……”
寇季看着迷惑的刘亨,淡然笑道:“因为刘家现在的底蕴,有资格知道这些。”
刘亨愕然愣在原地。
许久以后,苦笑了一声。
“一切都源于四哥你?”
刘亨神色复杂的看着寇季,又道:“若不是四哥你,恐怕我们刘家这辈子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一层吧?”
寇季、李昭亮二人,闭口不言。
算是默认了刘亨的话。
刘家起家倒是够快。
可是刘家人丁稀少。
能用的人更少。
寇季没有出现前。
围绕在刘亨身边的,皆是一些青皮混混。
刘亨借着那些青皮混混们欺男霸女倒是容易,可指望那些青皮混混们帮刘家置办大的产业,又或者帮刘家在其他地方置办产业,根本不可能。
刘从美一直被刘娥留在身边调教,根本不可能帮刘家在汴京城以外的地方置办产业。
刘从德不成器。
刘亨被压着。
刘家能积攒出底蕴,那才奇怪呢。
刘亨苦笑了一声,道:“以前在汴京城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知道了天底下所有的事情。现在才发现,自己有些坐井观天。”
寇季安慰道:“此事也怪不得你,你刘家起家时间短。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还没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不像是人家,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背地里给自己安排了无数的退路。”
刘亨点头道:“理是这个理,可我心里就是有些不痛快。”
李昭亮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不痛快的应该是我们几家好不好。我们几家谋划了几十年,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你们仅仅用了数年,就超过了我们数十年的苦功。”
寇季翻了个白眼,淡淡的道:“此事怨不得旁人,纯粹是你们几家太贪心。你们什么钱都想往肚子里吞,却从没有想过,从肚子里掏出来一些钱,去开拓更大的产业。”
李昭亮不乐意的撇撇嘴,却没有开口反驳。
寇季说的是实话。
若不是他们几家太贪心,露出了许多破绽,寇季也不可能在西域立足。
刘亨感激的看着寇季。
寇季盯着他笑道:“回头多培育一些心腹,参与到咱们生意中来。”
刘亨重重的点头。
“四哥,在诸多将门之中,那一家的底蕴最深?”
刘亨感激之余,问出了心头最大的疑惑。
李昭亮一脸羡慕嫉妒的道:“曹家……”
刘亨略微一愣。
李昭亮吧嗒着嘴道:“在我们几家起家之前,曹家就已经是真定路上的豪族了,掌控着数条通往辽国的商道。我们几家开拓西域的时候,曹家也参与了一份。
寇季弄出的诸多生意中,曹家也有份子。
如今曹家的生意遍布西北,远比我们几家深厚。”
顿了顿,李昭亮瞥了寇季一眼,叹气道:“当然了……过几年可能就要换人了。”
刘亨惊愕的看向了寇季。
李昭亮的暗示很明显。
寇家再过几年,很有可能超过曹家。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别听他瞎说。我手里的诸多生意中,能稳稳的压他们一头的,只有一字交子铺和锻钢作坊。
这两项生意背后的大东家,皆是官家,可不是我。”
李昭亮幽幽的道:“等一字交子铺铺设到全大宋的时候,你手里的份子,就足以盖过我们几家。”
说到此处。
李昭亮有些恼火,“你说说你,当时创立一字交子铺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考虑拉上我呢?怕我没钱,还是怕我没人?
有我加入,你创立的一字交子铺,一定会铺设的更快。”
寇季似笑非笑的盯着李昭亮,“拉上你?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李昭亮脸上的神情一僵,丧气的道:“当我没说……”
一字交子铺赚钱不假。
可寇季连跟他最亲厚的刘亨、曹佾二人都没拉进去。
足以说明,里面的风险非常大。
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西宁城外。
西宁城笼罩在一片风雪中,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一群数量庞大的人,在西宁城的诸多官员们指示下,在清扫官道上的积雪。
守卫西宁城的西宁州知州、团练使,领着一大帮子品阶颇高的官员,冒着风雪,迎到了寇季一行近前。
“西宁州知州、团练使慕子川,恭迎天使驾临!”
“……”
西宁州的其他官员,纷纷躬身施礼。
寇季端坐在马背上,淡淡道:“不必多礼……本官此次赶赴西宁州,有要事要办,所以一些的行程,能减则减。”
年四旬,留着长须,瘦瘦高高的慕子川躬身道:“谨遵天使令……”
寇季又道:“让你的人,安排随本官而来的三千将士们下去歇息。其余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多管。”
寇季可以私自出钱犒劳随行的民夫,却没办法私自出钱犒劳禁军将士。
禁军将士们还得由西宁州的官府安排。
慕子川躬身道:“喏……”
寇季挥手。
“入城!”
刘亨立马命令手下的人,撑着钦差仪仗,跟随在了寇季左右。
寇季催动着胯下的马,在慕子川引领下,进入到了西宁城内。
一进城。
就看到了西宁城大道两侧,站满了人。
一个个顶着风雪,站的整整齐齐。
为首的是一个三旬的中年人。
中年人率先向寇季施礼。
“见过东家!”
“见过东家!”
随着中年人第一声呼喊落地。
街道两侧的百姓们,齐齐躬身施礼,高声呼喝。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李昭亮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慕子川亦是如此。
唯有刘亨瞪着眼睛,喃喃道:“还真是半城人的东家……”
慕子川瞧着自己治下的子民,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向寇季施礼,略微有些酸楚的道:“天使的面子可真大……”
寇季干笑了一声,道:“随本官同行的将士,舟车劳顿了近半个月,慕知州尽快安排他们歇下。本官随后会去知州衙门,找你问话。”
慕子川躬身道:“喏……”
当即。
慕子川领着手下的官员,去接触了军中的参军,领着三千将士们下去歇息。
三千将士走后。
民夫们押解着辆车,进入到了西宁城。
瞧着西宁城中的百姓,恭恭敬敬的等着寇季训话,一个个惊叹不已。
“我滴个乖乖……皇帝老子出行,恐怕也没有这种场面吧?”
“反正俺是没见过……”
“这得有多少人呢?!”
“寇吏部答应咱们的羊肉汤,暖炕,该兑现了吧?要是在给一壶热酒,那就更好了。”
“要不要再给你找个婆姨,顺便在这给你安个家?贪心不足的东西。”
“……”
民夫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寇季已经跳下了马背,黑着脸走到了中年人面前。
“谁的主意?”
寇季冷声质问。
中年人见寇季脸色黝黑,就知道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赶忙道:“不是小人的主意……”
寇季挑起了眉头,冷冷的嗯了一声。
中年人额头上浮起了一丝细汗,赶忙道:“真的不是小人的主意。”
寇季冷声道:“不是你的主意,百姓们怎么会聚在一起?又怎么会知道我这个时候入城?”
中年人弓着腰,苦着脸道:“百姓们都是感念小少爷您的恩德,自发前来的……”
寇季瞪起眼,低喝道:“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宰了你。”
中年人吓了一跳,快速的说道:“两日前,小少爷您派人到西宁城,让小人准备六万多人用的羊肉汤、大饼,还得准备六万人用的热炕。
羊肉汤倒是好办,可是热炕却不好找。
咱们在西宁城的产业虽大,可没有空闲的地方,也没有空闲的热炕。
所以小人就找百姓们租借了一些空房,雇他们点上的热炕。
百姓们见咱们找这么多热炕,就生出了疑惑。
打听了一下,知道小少爷您要来,就默默记在心里。
今日,小人带着各大作坊的管事准备前来恭迎您的时候,他们就自发的跟着过来了。
小人一瞧,场面还挺大的。
兴许小少爷您会喜欢,也就没驱赶他们。”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被气死。
“自作聪明!愚不可及!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中年人一哆嗦,急忙辩解,“小人绝没有这个心思……小人恨不得小少爷您能长命百岁。”
寇季瞪着中年人,冷哼道:“我正是用人的时候,就先留你一条命。赶紧带你的人,去安排随我而来的百姓们吃饭休息。
再有差错,我砍了你。”
中年人如蒙大赦,“小人再也不敢了……”
当下。
不等寇季再开口。
中年人立马招呼着各大作坊的管事,还是从民夫们手里接过了粮草,依照着名册,分派西宁城的百姓们,领着民夫们下去休息。
为了尽快的将民夫们安顿下。
中年人将羊肉,分发到了各个百姓家里。
由他们直接招待民夫们。
然而。
中年人领着管事们忙的热火朝天。
西宁城的百姓们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说什么也不肯走。
有几个在百姓们中间有威望的中年汉子,梗着脖子,义正言辞的跟那些劝他们离去的作坊管事喊着。
“咱们没其他心思,也不敢打扰东家的公务,咱们就想给东家磕个头。”
第0478章 下榻
“对对对,咱们就是想给东家磕个头。”
“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给小少爷添乱,不然扣你们工钱。”
“你敢扣咱们工钱,信不信咱们半夜摸到你家,砍了你脑袋?!”
“……”
西宁城的百姓,久居边陲,见过马贼横行,见过大军入境,见过巨寇为祸。
凡是人世间有的恶人,他们大多都见过。
也跟这些恶人们博斗过,所以民风极其彪悍。
管事们苦劝了许久,那些百姓们也不肯离开。
还出声威胁。
管事们没办法,只能将此事告知给了大管事。
然后就看到,忙活了许久,也没有成果的中年人,再次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小少爷……”
寇季冷冷的瞪着他,道:“你就是这么帮府上搭理生意的?手下的人都不管不好?”
中年人苦着脸道:“此地民风彪悍,小少爷您又吩咐小人们,出门做生意,不能仗势欺人。小人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寇季皱眉道:“平日里在作坊里,也是这般?”
中年人急忙摇头道:“那倒不是,这里的百姓性子虽然彪悍,却也刚直。只要咱们定下了规矩,守着规矩做事,不破坏规矩,他们也不会破坏规矩。”
中年人说到此处,瞥了寇季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不仅不会破坏规矩,还会自发的帮咱们维护规矩。许多坏了规矩的人,不等咱们出手惩处,他们就会抢先出手。”
中年人的话说完,寇季大致已经明白了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人。
这里的人在不守规矩的恶地生活的久了,就变的十分认死理,也十分渴望有好的规矩能管束着所有的恶人,让他们能有好日子过。
如今寇季派人帮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自然也要帮着寇季维护一下规矩。
寇季皱眉道:“他们为何不走?”
中年人神色古怪的道:“他们非要给您磕个头。小人们不让他们磕头,他们就不走。”
寇季沉吟道:“我们的人到这里之前,这里的人过的很苦?”
中年人认真的点头道:“小人们到西宁城之前,西宁城每年到了冬日,都会饿死上千人。小人们到了西宁城以后,除了一些懒汉,或者是恶人以外,就再也没饿死过人。”
寇季长叹了一声。
“难怪……”
难怪西宁城的百姓们,会主动向寇季施礼。
难怪他们会主动要求,要给寇季磕个头。
寇季对他们有活命之恩。
此事不需要中年人解释,寇季也能想通。
西宁州地处的位置,远比保州要糟糕。
又是四战之地。
百姓们的日子,远比没有富裕之前的保州百姓过的还要糟糕。
寇季派人在西宁城内大肆创建作坊,大肆招工,算是给了西宁州百姓们一条活命的路。
只要他们肯踏实干活,皆能在各大作坊内,领到工钱,领到口粮。
寇季当初定下的工钱,十分优厚。
足以让他们养家糊口。
“你去找几个能在百姓们当中说上话的,让他们过来。”
寇季吩咐了一句。
中年人赶忙答应了一声,跑向了百姓。
没过多久以后,就领着一个独臂汉子,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独臂汉子的身躯,远比一般人魁梧,一脸大胡子,不怒自威,看着十分勇猛。
在寇季身后不远处的刘亨,见到了此人出现以后,果断走到了寇季身边,警惕的盯着此人。
然而此人在看到了刘亨以后,瞳孔一缩,警惕的盯着刘亨。
中年人一直在观察寇季的脸色,所以没有看到独臂汉子和刘亨二人的神情。
中年人为寇季介绍道:“小少爷,此人名叫李大牛。以前是曹副枢密使军中的一位部头。蛮夷犯边的时候,此人率领着手下的兄弟,杀了数百闯进了西宁城的夷贼,深受西宁城百姓的爱戴。
五年前,西夏有一支斥候,闯进了西宁地界,被此人撞上,厮杀了一番,断了一条胳膊。
后来退出了行伍,就留在了西宁城。”
寇季盯着李大牛,“以前在军中效力?”
李大牛却盯着刘亨,犹豫了再三以后,猛然扑向了刘亨。
寇季、中年人,皆大吃一惊。
刘亨当即了扑了出去。
二人站在了一起。
李大牛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是武艺却不弱,仗着力气够大,跟刘亨打了个不相上下。
寇季盯着刘亨和李大牛酣战,有些懵。
他微微深受探入了怀中,摸到了短筒火枪的手柄,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抽出来。
李大牛刚才猛然扑出去的时候,扑向的是刘亨,而不是他。
这说明,李大牛并不是要行刺他。
既然不是行刺他,却又当着他的面,冲向了刘亨,那么这其中必有缘由。
寇季阴沉着脸,盯着李大牛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大牛一边对战刘亨,一边喝道:“卑职以前是曹将军麾下的马前卒。此人八成是刺客,还请东家派人拿下他。”
寇季闻言一愣,一脸愕然。
刘亨击退了李大牛,冷哼道:“你为何说我是刺客?”
李大牛喝道:“我帮人寻马的时候,在青塘撞见过你,你是青塘一支小部族的将军。你潜藏在东家身边,一定图谋不轨。”
寇季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失声笑了。
刘亨收回了拳头,站在原地放声大笑。
李大牛皱着眉头,警惕的盯着刘亨,冷声道:“我记得你这张脸,你休想狡辩。”
刘亨大笑道:“我确实在青塘待过,也担任过青塘的将军,但我可不是刺客。”
李大牛刚要开口。
就听寇季抢先一步开口道:“行了……一场误会……不要再打下去了……”
李大牛皱紧了眉头。
寇季见他为了自己不惜和刘亨硬拼,就多解释了几句,“刘亨乃是我大宋皇城司的公事,乃是官家心腹中的心腹。
此前他在青塘担任将军,那是为了完成官家交代给他的任务。
并非他的本意。”
刘亨在青塘担任将军,那是一笔糊涂账。
寇季三两句也给李大牛解释不清楚。
为了避免二人继续打下去,寇季说出了一个足以取信李大牛的说辞。
李大牛听到这话,浓密胡须遮挡下的脸颊有些羞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真的?”
寇季失笑道:“难道我一个皇命钦差,会骗你。”
李大牛收起了拳头,尴尬的道:“是小人唐突了。”
寇季眉头一挑,“刚才不是自称卑职吗?”
李大牛干笑道:“那是为了取信东家……小人如今已经不在军中任职,没办法再在东家面前,自称一声卑职。”
寇季点点头,问道:“听说你在西宁城百姓们心中的威望很高。”
李大牛谦逊的道:“别人吹捧的,做不得数。”
寇季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办法,能让这些百姓们离去?”
李大牛愣了一下,摇头道:“东家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他们又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报答东家您,所以只能给您磕个头,感谢您的活命之恩。
这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小人也阻拦不了。”
寇季苦笑道:“他们想要表达谢意,可以选择很多方式。没必要非堵在这里,给我磕头。要知道,纵然是官家御驾出行,也很少有万民齐齐叩首的场面。
他们这么做,不是在报恩,而是在逼我去死。”
李大牛略微愣了一下,尴尬的道:“小人在行伍里的时候,职位卑微,根本没见过官家,不知道官家出行的规矩……”
寇季摆手,“你不必解释,我能理解……速速去将我的话,传达给百姓,让他们先行回去休息。”
李大牛郑重的点了点头,回去劝诫百姓。
经过了李大牛的劝说,百姓们也意识到了齐齐给寇季叩头的危害。
当即,对管事们告罪了一声,领着民夫们,纷纷告退。
眼见街道上的百姓,领着民夫们散尽。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
“还真是……”
“威风啊!”
寇季刚感慨的说出了三个字。
就听到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身望去,就看到李昭亮双手捅进了袖口里,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他身后。
在李昭亮的身旁,还跟随着一众部曲。
李昭亮盯着寇季,吧嗒着嘴,似笑非笑。
寇季没好气的道:“威风个屁……”
李昭亮笑道:“半城人齐齐向你施礼,官家都未必能受到的礼遇,怎能不威风?”
寇季挑起眉头,冷哼道:“那我叫他们回来,齐齐向你施礼。”
李昭亮吓了一跳,赶忙摆手,“那我可就真的离死不远了。你是文官,万人恭送、万人恭迎,受得起。我一个武官,可受不起这个。”
寇季撇撇嘴道:“你不去驿站里歇着,跟着我做什么?”
李昭亮叹气道:“不习惯跟那些文官们打交道,也不想跟他们勾心斗角。”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习惯……”
李昭亮一愣,低声笑道:“那他们准备的那一大桌的山珍海味,可就浪费了。”
“你要喜欢,你去吃。”
寇季说道。
李昭亮果断摇头。
寇季沉吟道:“今晚我准备住在李大牛家,你呢?”
刚刚陪着大管事驱散了百姓们,正往寇季身边赶的李大牛,听到了寇季的话,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李昭亮一愣,笑道:“同去同去……”
寇季点点头,吩咐身边跟随着的汉子们,道:“拿我的令箭去城外的守军驻扎的大营,召军中的斥候过来相见……
拿我的令箭,去知州衙门,让知州慕子川,将近期所有关于西域的奏报,尽数送到我手里……
拿我的令箭去驿站,召见在驿站内养伤的斥候……”
寇季一口气下达了三道命令。
每一道命令说完,便有一个汉子踏步到箭壶前,抽出一枚令箭,策马而去。
李昭亮盯着那些跟随在寇季身后的汉子,幽幽的道:“你身后的这些人,不一般啊。”
寇季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李昭亮。
第一代的巡马卫,自然不一般。
那可是陈军头,亲自从经历过宋辽战场的悍卒中精心挑选下来的。
后期培训出,帮着狄青在汴京城外扬威的巡马卫,也只能算是第二代的巡马卫。
他们经历了宋辽战场的磨砺,经历了西域诸多势力的磨砺,是精锐中的精锐。
大浪淘沙淘出来的两百悍卒。
世人皆知,保州最强的是虎字军,其次是保州守军保塞军。
可没几个人知道。
保州最强的其实是巡马卫。
李昭亮见寇季不搭理自己,也没有自讨没趣,他对身后的部曲吩咐道:“去看看镇国、兴国两支兵马,走到哪儿了。”
“喏……”
朝廷调遣了镇国、兴国两支禁军,归李昭亮统领。
可李昭亮人都到了西宁城,却没见到这两支禁军统领前来报道。
这说明,这两支禁军还没到。
李昭亮和寇季二人一路上闲扯了许多,可他们二人皆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该闹的时候,他们会闹一闹。
可该做正事的时候,他们一点儿也不含糊。
寇季、李昭亮二人下完了命令以后。
寇季凑到了李大牛身边,笑道:“今晚我住在你家,如何?”
李大牛瞅了瞅寇季身后的人,以及李昭亮身后的人,咬咬牙道:“好……”
刚直豪爽的汉子,不知道啥叫拒绝。
寇季、李昭亮、刘亨三人,加上他们带的人,明显已经超出了李大牛家里能住下的数量,但他仍然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寇季通过李大牛的神情,猜出了李大牛的心思。
他瞥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立马会意,拱了拱手,率先一步离开了此地。
寇季笑嘻嘻的对李大牛道:“走吧……”
李大牛重重的点头,带着寇季一行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李大牛住的地方很简陋,但面积却不小。
占地面积,可以和汴京城里的寇府媲美。
只是有些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旧。
黄土夯成的墙壁,有诸多倒塌之处。
院子里的厢房、堂屋,四处漏风,有些甚至都没有窗户。
丝毫不像是一个在西宁城里有威望的人住的地方。
第0479章 开刀
李大牛带着寇季一行走到了院子前,局促不安的低声道:“家里有些简陋,委曲东家了……”
李大牛从始至终,一直称呼寇季东家,却不愿意称呼寇季为钦差。
大致是觉得,称呼东家能亲近一些。
他也没有什么攀权附贵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吃的是寇季发的工钱,就应该叫寇季东家。
寇季盯着院子,淡然笑道:“不委屈……我觉得挺好……就是人气太少……”
寇季并没有开口询问李大牛,为何会在西宁城内有如此大的一座大宅子,也没有询问李大牛,为何没有修缮宅子。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难处。
人家愿意说的话,自然会说,人家不愿意说的话,寇季也不会多问。
李大牛听到了寇季没有嫌弃,顿时裂开嘴笑了,“东家不嫌弃就好……咱院子里的人气可不少……”
话音落地。
李大牛冲着院子里面喊了一声,一个个的小脑袋,从院子里的破屋子里探了出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寇季一行。
李昭亮见此,愕然道:“人丁很兴旺嘛……”
李大牛嘿嘿笑道:“那可不……”
李大牛领着寇季一行,进入到了院子里。
不断有脑袋从院子里的各个破屋子里探出来。
刘亨悄无声息的凑近了寇季,低声道:“我细数了一下,有近四十多个孩子,应该不是李大牛的。李大牛住的院子,长久的没有修缮,恐怕也跟这些孩子有关。”
寇季打量着那些好奇的小脸,淡淡点头。
寇季一行跟着李大牛进入到了正堂,就看到正堂里的摆设很简单。
桌椅板凳全都有。
但仅此而已。
因为除了桌椅板凳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李大牛请寇季一行坐下,对着后堂喊道:“大妞,快去泡茶招呼客人。”
后堂里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应了一声。
李大牛对寇季拱手道:“东家稍坐,小人去帮忙,大妞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寇季点点头,淡然笑道:“尽管去……”
李大牛笑着进了后堂。
李昭亮吧嗒着嘴,感叹道:“是个好人……”
刘亨看向他,疑问道:“你认识他?知道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李昭亮摇头,“不认识,也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我所料不差的话,他这个院子里的孩子,没有一个超过十岁的。”
刘亨意外道:“为何?”
李昭亮幽幽的道:“十岁以上的孩子,才能帮忙做工,才有人要。”
刘亨瞬间听懂了李昭亮话里的意思。
汴京城里那些收养孩童的,大多也是收养十岁以上的。
因为十岁以上的男童、女童,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多少懂点事情,稍微调教调教就能用。
可十岁以下的孩子,大多是顽童。
除了闹、吃以外,做不了任何事。
根本没人愿意收养。
朝廷也有孤独园,收留孤寡。
只是过于黑暗。
所以很多人情愿将自己的孩子给别人收养,也不愿意将孩子送到孤独园去。
三人说话的工夫。
李大牛已经泡好了茶,领着一个八岁大的女童,几个七岁左右的女童,捧着木制的茶杯,送到了寇季等人手上。
女童们送上茶以后,怯怯的站到了一边。
寇季三人喝了口茶,只感觉味道很涩,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只是默默的喝着茶。
喝完了茶。
寇季对李昭亮道:“让你的人去造饭吧。”
李昭亮点点头,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李大牛赶忙起身,道:“不用不用,我能行。”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一条胳膊,带着几个女娃,能做什么?我们数百人吃饭呢,可不是三两个人。”
李大牛讪讪的坐下。
李昭亮带来的人,已经去寻找厨房。
寇季三人则坐着陪李大牛聊天。
经过攀谈得知。
以前的西宁城,真的很穷。
大多数人吃不饱饭。
每年到了冬日,总有人饿死。
留下了不少孤寡。
年龄大的,能帮上忙干活的男孩子,被善心人收养了。
十岁左右,张开了的女孩子,被人贩子买走了。
只剩下了一群一丁点大的,没人管。
李大牛就收养了他们。
院子是西宁城里一位富户的院子,蛮夷侵入城的时候,被劫掠一空,人被杀了个干净。
李大牛退出了行伍以后,找地方落脚。
坊间的里正作主,将院子送给了李大牛。
李大牛平日里赚到的钱财,全喂了孩子们了,也没有多余的钱财修缮院子。
久而久之,院子就变得更加破败。
唯一可取的是,李大牛自己赚的钱财,加上了街坊邻居接济,倒是没饿着自己和孩子,也没有短缺过孩子们衣服穿。
李大牛自己穿的单薄。
但那些孩子们一个个穿的厚厚的,像是个小熊崽子似的。
院子里虽然没有女主人,但孩子们收势的却很干净。
寇季对此十分意外。
李大牛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大老粗。
没想到心思居然如此细腻,如此爱干净。
李昭亮对此也赞叹不已。
并且表示,他可以出钱帮李大牛。
但是李大牛身边的孩子长大以后,必须帮李家做事。
对此。
李大牛婉言拒绝。
寇季、刘亨二人却没有任何表示。
就在他们快要说完话的时候。
李昭亮手下的伙夫,已经做好了饭。
当饭香味飘满了院子的时候,那些个小家伙们,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出现在了人前。
寇季见此,乐呵呵的笑道:“看来我们要请小主人们先吃啊。”
李大牛对此尴尬不已,连连拒绝。
李昭亮、刘亨二人却点头赞同了寇季的说法。
寇季让人将做好的饭菜,分给了小家伙们,然后又让人再去做。
小家伙们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对寇季一行人也亲近了不少。
当然了,仅仅只跟寇季三个人亲近。
对于那些配着刀剑、身披盔甲的部曲和悍卒,他们有所畏惧,不敢亲近。
寇季三人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
门口有汉子匆匆赶到寇季身前禀报,“小少爷,西宁州守军营中的斥候到了。”
寇季怀里抱着一个脑袋有些偏大的五岁娃娃,一边逗弄着他,一边淡淡的吩咐,“让他们在门外候着……”
汉子答应了一声,退出了院子。
没过多久,汉子再次出现在了寇季身边,禀报,“小少爷,西宁州知州,请您去青山楼赴宴。”
寇季淡淡的道:“他大概是没听清楚我的命令,派人再去将我的命令传达一遍。”
如此往复。
等第二轮饭上桌的时候。
院子门口已经站满了人,一个个皆是在西宁州内手掌大权的人。
西宁城内的百姓见此,纷纷赶过来围观。
寇季一行在院子里吃着热饭。
一帮子在西宁州内手握大权的人,冒着风雪在院子外站着。
等到寇季吃完了饭。
西宁城作坊大管事,已经派人帮寇季收拾出了一件房子。
寇季抱着那个五岁的大头娃娃,坐在热腾腾的火炕上。
对身边的刘亨吩咐道:“叫慕子川进来。”
刘亨立马差人去叫。
寇季则继续逗弄那个五岁大的大头娃娃。
娃娃没有性,叫余生。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那是因为,这小家伙差点就死在了花子帮手里。
李大牛碰见这个小家伙的时候,花子帮的那群黑心的花子,刚拧断了他的胳膊,准备养一段日子,让他去讨钱。
那帮黑心的花子,大概是第一次对这么小的小娃娃下手。
所以不知道这么大的小娃娃,根本扛不住他们毒辣的手段摧残。
小家伙差点当场命丧黄泉。
是李大牛救下了小家伙,跑遍了西宁城内所有的药铺,才保下了小家伙的性命。
如今小家伙捡回了一条命,可他的胳膊,却废了。
李大牛为他取名叫余生。
余生话不多,有点黏人,喜欢静悄悄的待在大人身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大人们。
寇季给了他一块霜糖,他就乖乖的待在了寇季的怀里。
不哭也不闹。
寇季逗弄了余生一会儿,慕子川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书,出现在了房内。
“下官慕子川,见过天使。”
慕子川抱着文书,躬身施礼。
寇季抱着余生,淡淡的道:“慕子川,你为官几年了?”
慕子川赶忙道:“下官为官二十载……”
寇季点头道:“二十载,不短了……那为什么还会犯一些幼稚的错误?”
慕子川一愣,急忙问道:“不知下官所犯何错?”
寇季放下了余生,盯着慕子川,冷声道:“从龙卫军的斥候进入到你西宁州到今日,你可向朝廷上奏过一封文书?
西域局势瞬息万变,你向官家上书阐明过几次?”
慕子川身躯微微一颤,辩解道:“回天使,西域的局势,自有薛公向朝廷禀明……”
寇季瞪起眼,“还不知错?”
慕子川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了地上。
“下官……下官知错……”
寇季冷哼道:“西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至今没有向朝廷递上过一封文书。失职、失察两项罪状,你逃不过去。”
“薛公……”
“闭嘴!”
寇季冷喝一声。
余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紧了寇季的胳膊,眨巴着眼盯着寇季。
寇季压下了心头的心火,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薛田是薛田,你是你。你们二人职位不同,职责不同,就应该依照各自的职责做事。
你是西宁州知州,西宁州有任何变化,你就应该及时秉明朝廷。
薛田的急奏中若是出现了疏忽,你的急奏对朝廷而言就至关重要。
可事到如今,过去了整整大半个月,朝廷没收到一封你的奏疏。
官家对此,很不满意。”
慕子川噗通一声跌坐在了递上,颤声道:“下官……下官知错了……下官以后一定改过……”
寇季盯着慕子川冷哼了一声,咬牙道:“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无非想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什么也不做,就什么也不会错。
可现在的朝廷,不是以前的朝廷。
不需要你这等喜欢无为而治的官员。”
“下官……下官一定改……”
寇季没有再看他,瞥了刘亨一眼,淡淡的吩咐道:“拖他下去,将官家派人送来的旨意,给他看看。”
刘亨立马带人拖着慕子川离开了房内。
到了房外。
一个空荡荡的地方。
刘亨取出了一份圣旨,递到了慕子川手上。
慕子川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圣旨,却不敢打开圣旨,看里面的内容。
“看不看其实都无所谓……你的脑袋,官家要了……”
慕子川惊恐的瞪大眼,“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及时……”
慕子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刘亨冷笑道:“你还想怎样?因为你的失职,朝廷差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你知道这一个错误的判断,会让多少人丧命?又会耗费朝廷多少钱粮?
你安心的去吧。
接替你的人,四日后就到。”
“噗呲……”
刘亨的手下用长剑将慕子川捅了一个对眼穿。
慕子川瞪着眼睛,倒在了递上,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刘亨瞥了慕子川的尸骸一眼,回到了房内。
寇季淡淡的道:“官家行事越来越霸道了。”
刘亨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明明是你提议让官家下狠手的。”
寇季就当没听见刘亨的话,“叫那些统领斥候的守军校尉们进来。”
刘亨点点头,吩咐手下继续去喊人。
没过多久,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出现在了房内。
寇季瞥了他们一眼。
“吃的倒是挺肥的,盔甲都捂不住肚子里。”
其中一个校尉,谄媚的笑道:“还是托您的福,若不是您在西宁城内做生意,卑职等人也没那么多钱财可赚,更别提吃好的了。”
寇季盯着他们,询问道:“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校尉一愣,赶忙板起脸道:“固守西宁城,抵御蛮夷入侵,刺探蛮夷的敌情。”
寇季点点头,道:“所以,西域发生的诸多事情,你们都知道?”
校尉赶忙点头,“知道……”
寇季质问道:“那为何不上报?”
校尉赶忙道:“报了,怎么没报。卑职等人第一时间就报给了上官。”
寇季笑着点点头,“你倒是挺能吹的。”
校尉一愣。
寇季对刘亨道:“给他们念念他们的丰功伟绩。”
刘亨拿起了一份文书,扔给了其中一个校尉,淡淡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念的。从朝廷削减了四边的厢军以后,他们日日率领着斥候营的将士们出营。
只是不敢去草原深处,一直在西宁城外晃荡。
不是在城外纵马打猎,就是扮成马贼,劫掠过往的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