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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地黄丸     寒门贵子txt下载     寒门贵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阋墙

    天光入夜,作为钱塘最大的逆旅,至宾楼罕见的闭门歇业,远远看去,平常通火通明的酒楼全是漆黑一片,不时有新入住的客人在门前被拒,得来的解释,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客满!”。

    这不是至宾楼该有的作风,因此有那些心思熟络的人,已经猜到这里出了大事,但不管事情再大,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

    只是苦了几批刚从宁州赶过来的商人,都是至宾楼的熟客,多少年来只要运货钱塘,必定要住在这里。谁想今时不同往日,一时没了落脚的地方,一帮上百号人围聚在楼前,叫嚷着要詹珽出来给个说法。

    十七个青衣侍者拦住了他们,和颜悦色的劝说起来,但无论如何,想要进楼去,那是绝无可能。跟外面的纷扰相比,位于至宾楼东北角最隐蔽的一处房舍内,满满当当的坐着九个人,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身素黄打扮的詹珽坐在主位,手边的花茶已经沏了三四次,口中还是干燥的厉害。他的目光扫过座中的其他人,最后停留在跟他并排而坐的詹文君身上,脸上凝结出冷冷的笑意,道:“既然大家都没话说,那就表示同意我的决定。择日不如撞日,诸位齐聚一堂也不容易,来按了指印,从此詹氏跟天师道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詹氏人丁不旺,老侍郎死后,其他亲眷也相继亡故,嫡出子嗣仅仅留下了三房,庶出的还有几人,但地位低下,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们是没有资格列席的。嫡子分别是站三子詹天,五子詹熙和八子詹泓。詹天嗜酒,无一日不醉,詹熙嗜赌,更是夜夜博戏,都是不成才的游手好闲之人,除了每月从公账里分些例钱,也不做别的营生。唯有詹泓还有几分才干,但多年前与人斗殴,眇了一目,断了双手三指,从此自惭形秽,闭门读书,也不参与家族生意。所以这些年詹氏能够蒸蒸日上,全仰仗詹文君,詹文君离开后,就由詹珽一手把持。

    詹珽是聪明人,既然大权在握,钱财上倒从来不亏待这些人,因此长年下来,他们也养成了听话的好习惯。不等话音落地,年龄最大的詹天立刻表示赞同,道:“无屈说的不错,能跟天师道攀上交情,那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福分。咱们这点家业,奉给了天师,天师自然不会慢待了咱们……”

    詹文君冷冷道:“之前不是扬言要赔付的人是窦弃吗?怎么,今日窦弃这位苦主没来,天师道却派了两位灵官,想要做什么?”她说着话,眼神却望着坐在詹珽下首的李易凤,以及李易凤身边的另外一个人。

    此人生具异象,天庭比常人要往外凸出一大截,双目因此深陷框中,鼻梁也很诡异的弯曲成了一个无法形容的怪状,眉毛短粗浓黑茂密,却偏偏唇薄如纸,让人一望之下,浑身冰凉难耐。

    詹珽并没有介绍他的身份,不过詹文君手握船阁,不出门知天下事,哪里还猜不出这是天师道扬州治五大灵官之一的消灾灵官席元达。

    据说这个席元达出生当日,先是娘亲难产而死,一月后父亲暴毙,三个月时突发山洪,全村罹难数十人,又长的极丑,被村民视为灾星,经过众议,连夜扔到了山间喂狼。

    恰逢年方弱冠的杜静之云游经过,见两狼围绕婴孩,却不加以伤害,啧啧称奇,将他抱回收养。

    三十年弹指即过,当年的弃婴,如今已经是扬州治的消灾灵官,位高权重,名声响极一时,比起李易凤也不虞多让!

    李易峰面无表情,安坐不动,并不开口接话。按道理,这样的场合他和席元达本不该出席,但詹珽并没有对付詹文君的把握,所以强烈要求他们列席亮相,倚为支柱和奥援。

    席元达一直低垂着头,闻言望了望詹文君,豆子般的黄睛闪过一道贪婪,又转瞬消失不见。不过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詹文君立刻感受到了他身上传递过来的那股异样,身子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但她心性坚毅,等闲不为所动,脸面上倒是毫无异色。

    詹珽今天有两位灵官坐镇,底气很足,也觉得胜券在握,慢条斯理的道:“窦郎君是天师道的道民,自愿将赔付得到的钱财转赠于天师,以惠及普天万民。故而杜祭酒派了李灵官和席灵官来接洽此事。你久不在府中,詹氏的事也过问的少了,所以不知此事,不足为怪。”

    这是暗讽詹文君是外人,詹文君摇了摇头,对这个从小照顾有加的负恩人,她已经完全死心,转头对詹熙道:“五弟,你怎么说?”

    詹熙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他昨晚熬夜博戏,这会困顿的厉害,恨不得立刻完事去睡上一觉,道:“阿姊,你现在在郭府,使不尽的钱财,何苦来觊觎咱们詹家的这点家当?无屈说的话,自然有无屈的道理,就像三哥说的,跟了天师道,此后有了依靠,其实日子不一样过?没什么不同的……”

    他跟詹珽是博戏时的赌友,交情不是一般深厚,詹文君原不对他抱什么指望。并且可想而知,詹珽必定许了他们什么东西,比如先分了他们各自一笔钱财,并保证日后可以生活无忧、荣华富贵云云,以这两人的浅陋见识,定是信之不疑。

    却不想想,家都没了,钱也终有花完的一日,等到了那时候,别人赏你饭吃,那是恩典,不赏你饭吃,就只能等着饿死了!

    詹文君的目光辗转停留在詹泓身上,对这个八弟的遭遇,她心中怜惜,柔声道:“阿泓,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的……”

    詹泓面貌本来英俊,只是伤了一目,再好看的人也变得狰狞起来,微微笑道:“我虽然闭门不出,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来走一走。阿姊,你放心,我总是支持你的!”

    詹文君叹了口气,要是可能,她绝对不想让这个身世可怜的八弟陷入这样内斗的局面中来,只不过事关重大,她需要支持,而詹泓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詹珽十分不豫,讥嘲道:“詹泓,你别忘了,这些年是谁供养你的用度?也别忘了,要不是我挺身而出,你早死在那场殴斗中了。”

    这是詹泓的死穴,这些年了,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往事。詹泓唇角一阵抖动,罩在袖子里,从不示人的一双废手紧紧合拢,连詹文君都以为他要一怒而去的时候,詹泓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下来,正对詹珽,静静的道:“多谢你了,当日救我一命。不过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那日我去云楼狎妓,怕父亲知晓,本就瞒着所有人,做的极其隐蔽,你又是怎么及时出现在厢房内的?”

    詹珽一愣,道:“不是早告诉你了吗?我那日跟人议事,正好约定了在云楼……”

    “是吗?”

    詹泓的眼神很是平淡,道:“我起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信了你的话。这几年我读书日多,见识也似乎开阔了些,偶然想起那日,似乎跟你所言,略有不同……”

    詹珽心神一慌,不想再在这个话题说下去,道:“多少年的事了,还说起来做什么。你既然选择支持一个外嫁的女娘,那是你的权力,由得你吧!”

    詹泓淡淡的道:“多谢阿兄体谅!”竟然也不再主动提起往事了。

    詹珽这才知道,这个一直以来所有人看不起的废物,似乎比想象中要难对付的多。詹文君也同样目露异色,盯着詹泓看了又看,慢慢的浮现温柔欣慰的神色。

    “七叔,你怎么看?”

    詹珽不想再多纠缠,直接问起了坐在詹文君下首的一个老人。这人名叫詹亮,是一众詹氏子弟的长辈,也是现存的唯一一个长辈了,他老眼昏黄,白发皑皑,但年轻时精明能干,在詹氏很有威信,其实今日议事,成与不成,多要看他的态度。

    詹亮也是道民,但并非盲目的信众,要他捐献钱财可以,但要拱手相让整个家族,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我……我……”

    可以外的是,詹亮在詹珽的逼问之下,竟然支吾起来,为难的看了看詹文君,张口欲言,却又一时说不出话。

    詹珽不耐道:“同意就同意,磨蹭什么?两位灵官在这里,莫非要等你到天黑不成?”

    詹亮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反驳,好一会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走到詹文君跟前,眼中全是慈爱之意,道:“你是出嫁了的人,有家业,有前程,别再跟这些人搅和在一起了。詹氏存或不存,其实都不重要,你只要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说完之后,正要表态,詹文君拉住他,低声道:“七叔,且等一等,不急!”

    詹亮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詹文君还在为挽救詹氏而努力,摇摇头道:“阿娪,看看你这几个兄弟,救得了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天数有定,该亡的存不了,不要再费心力了。”

    阿娪是詹文君的小字,自她主掌家业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叫过了。听詹亮的话,詹文君心下感动,但却异常坚定的道:“能救得一次是一次,詹氏的基业,绝不能毁在我们的手里。”

    詹亮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道:“夫人,婢子有要事回禀!”

    “进来吧!”

    一个婢女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到詹文君身后,凑耳道:“西郊传来消息,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是手信!”

    詹文君接过来,递给了詹亮,笑道:“七叔,阿客的字已经写的这样好了……”

    “啊?”詹亮急忙接过来,一看之下,果然是自家儿子詹云的亲笔,一时老泪纵横,道:“阿娪,全仰仗你了。”

    詹珽脸色大变,急忙一拍手,一个部曲应声而入,吩咐了两句,又匆忙离去。

    詹文君美目生寒,道:“詹珽,你不认我这个阿姊,我不怪你;你要出卖家族,我也不怪你;可你为了达成目的,竟然派人劫持了阿客,知不知道,他是七叔年近五十才得的麟子,若有闪失,就是要了他的命!李灵官,你们天师道,就是坐观道中之人这样用尽恶毒手段,想要谋人家产的?”

    天师道暗地里再怎么下作,明面上也不能罔顾律法,甚至要比君子更加的君子,所以才用了神鹿鹿脯之计。听詹文君如此指控,自然不能落人口实,李易凤皱了皱眉,望着詹珽,道:“郭夫人所说,可是实情?”

    詹珽慌乱之后,自然知道李易凤这是为他开脱,忙道:“一派胡言,我跟阿客情同手足,岂肯做此猪狗不如之事?”

    李易凤点点头,道:“无屈郎君是钱塘公认的正人君子,既然他说没有,那自然是没有的事,想必郭夫人有些误会。”

    詹文君笑了笑,自若道:“是不是误会,等顾县令大驾莅临,自会明断!”

    这次别说李易凤,一直没有做声的席元达,也身子一紧,粗弄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倒八字,说不出的邪恶和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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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荒山丑狗

    “你身上沾染了血迹,可是与人动手了吗?”

    徐佑见万棋站在身侧,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笑着问道。

    “是!”

    万棋应了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佑瞧她神色,还当问了不该问的话,道:“若是不方便讲,不讲也罢。”

    万棋螓首微摇,眼睑轻轻的垂下,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在想,该怎么向郎君说起……”

    徐佑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女娘的性子比较冷清,恐怕日常中也很少跟陌生男子交谈,所以急切之间,难以清晰明白的组织起语言来。

    她顿了半响,道:“我昨夜奉了夫人的命令,到钱塘县外西郊荒野的一处废宅里救了一个人,看守的人里有两个高手,所以受了点轻伤……”

    “救人?”徐佑奇道:“你是夫人的贴身侍卫,什么人竟劳驾你亲自出手?”

    “那人唤作詹云,小字阿客,是夫人的堂弟,也是七公的独生子。七公德高望重,在詹氏很受尊重,所以他的态度对詹珽至关重要。”

    徐佑立刻明白,原来詹珽为了投靠天师道,竟然连这种毒计都使的出来,真是人神共愤。他轻声叹了口气,道:“夫人想必伤透了心……”

    万棋望着徐佑的侧脸,疑惑道:“夫人有什么好伤心的?詹珽背叛家族,按照家法处置了便是。”

    “这话原本不错,只不过人生而有情,刑法严峻,只是立规矩,可人心中的情意,却不是说处置,就能处置的。她跟詹珽幼小结伴,朝夕相处十数年,就是阿猫阿狗也生出几分不舍,却闹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岂能不触景伤情?”

    万棋愣了好久,清明的眸光不染尘埃,道:“是,就如同郎君讲的故事里那样,连只白蛇都懂得知恩图报,何况是人呢?”

    徐佑负手而立,山风吹过衣襟,带来几分透骨的寒,道:“但愿夫人顾全大局,不要为亲情所困,被那位无屈郎君钻了空子!”

    “这点请郎君放心,我见夫人杀伐决断,对詹珽已无一丝怜悯,必定不会误事……”

    “夫人心志坚毅,顾大义而弃小情,佑所不及。”

    徐佑赞了一句,转过头道:“你既然办妥了事,怎么不去至宾楼陪着,却独自回转山中?莫非……”

    他话到口边,却收了回去。万棋性子清冷,一般别说跟男人闲聊,就是面对面坐着,也可以一言不发,更别提会对某个话题产生好奇心。但徐佑似乎有种奇妙的特质,言谈举止,如沐春风,让人不知不觉的放松警惕,破天荒的追问了一句:“莫非什么?”

    徐佑干咳一声,道:“没什么。”

    万棋看他神色尴尬,竟起了一丝促狭心,冷冷的目光望着徐佑,道:“郎君有什么不可对人言?”

    徐佑一听,不说还不行,解释道:“我本想开个玩笑,说你莫非是为了赶回来听白蛇传。可也自知你不是这样不明轻重之人,贸然说笑显得唐突,所以……”

    万棋板着脸道:“郎君说错了,我正是为了回来听白蛇传,所以才如此不知轻重。”

    “啊?”

    徐佑一脸错愕,呆傻的样子跟平日完全不同。万棋的唇角溢出一丝淡若春兰的笑意,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可就这白驹过隙的一瞬,已经让整个山间的寒意去除了少许!

    万棋垂下头,似乎不愿跟徐佑对视,道:“夫人有过交代,一旦救出阿客,派人去至宾楼通禀即可。郎君身边虽说有左郎君,但多一个人,总归要安全些。”

    徐佑是聪明人,知道詹文君之所以急切让万棋回山,一是不放心自己,二来,却是不放心那条藏在山中的白蛇。

    “劳烦夫人挂记。”徐佑叹道:“我只是有点担心……若撕破了脸皮,没有你在,夫人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郎君谬赞了,婢子这点本事,实在不值一提。”万棋恢复了清冷的模样,道:“郎君或许不知,朱睿朱郎君号称武痴,有他在,夫人断断不会有事!”

    当顾允的牛车出现在长街口时,至宾楼的门外喧嚣依旧,主薄鲍熙遣人去打听了一下,掀开牛车的幕帘,低声禀明了原委。

    “钱塘湖多少逆旅,还怕没了住店的地方?去,派人找其他逆旅的店家来,吩咐他们一炷香内安顿好这些商人,不得再聚众闹事,违者立办。”

    顾允此来不欲声张,自行下了牛车,矗立道左,静观天上云卷云舒,心里却在琢磨着关于迁想妙得的种种。

    那日徐佑跟他一番细论,已经推开了屏蔽在眼前的一道门,可踏进门内,又能走的多远,却要看他自身的灵气和悟性。所以这几日处了上堂理事,其余时光,全都像此刻一般,痴痴的冥想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鲍熙走到身后,道:“众人已经散了,明府要不要现在过去?”

    他虽然跟随顾允的父亲多年,资历犹深,但既然入了顾允的门墙,就没道理再倚老卖老,所以开口闭口,尊称明府,这是安身之道。

    “丹崖先生,你觉得我该去吗?”

    鲍熙笑了笑,道:“若依我的意思,不去也罢。”

    “哦,怎么说?”

    鲍熙道:“此次天师道突然动手,背后又有刺史府暗中扶持,牵扯到了朝堂和地方,所谋为何,一时还瞧的不太明白。明府刚刚入仕,不知这淌浑水的深浅,正该高卧锦榻,静观其变,等闲不必亲自下场。”

    顾允那妇人一般的容颜倒映着红日的余晖,晶莹剔透的肌肤让人忍不住失神,笑道:“我本也作此打算,但詹文君将具状递到了县衙,无论于私于公,都无法佯装不知。再者,”他的目光停留在至宾楼的檐角上,道:“朱子愚都来了,我岂能避而不见?”

    关于顾允与朱睿的心结,鲍熙略知一二,但他知道分寸,自然不会主动提起,道:“吴郡四姓一家,朱郎君既然来了钱塘,必定会与明府谋面,倒不急于一时。”

    顾允摇摇头道:“朱氏肯派人来钱塘,说明已经决定站在詹文君这一边,此事缓不得。”

    “明府是怕朱睿不知分寸,将事情闹的不可收拾?他虽然痴迷武道,但也不是蠢人,应该不会太过火才是。”

    顾允苦笑道:“丹崖先生这些年常在东阳,对吴郡不甚了了,要是朱氏派了别人,倒也无妨。偏偏来的是朱子愚,他……他一言不合,可是会取人性命的……”

    至宾楼内依然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听到顾允要来,李易凤反没了话,而一直没说话的席元达却站到了台前,目光直直的盯着詹文君,似乎一条毒蛇想要择机而噬,道:“郭夫人,今日议事,为的是詹氏的家事,你却将官府牵连进来,是何居心?”

    “家事?”詹文君看也不看席元达,淡淡的道:“若是家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列席?”

    席元达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并不羞恼,目光下移,停留在胸前那一处高耸曼妙的山丘之上,若有所指的道:“今日外人,说不定明日就成了家人,世事无绝对,夫人切莫说的太早了。”

    詹文君身为女子,触感何等敏锐,哪还不知席元达在猥亵自己,但她四面处敌,若是不能保持冷静,一着不慎,就要满盘皆输,所以再怎么被人羞辱,也只能忍下来。

    更何况,谁知席元达是不是故意借此来挑动自己的的怒火,要将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凭你一个被弃荒山的丑狗?也配跟我文君阿姊说话?”

    浑似炸雷响起在耳边,房内唯一一个没有说过话的人缓缓站了起来,铁塔般的身材傲视群雄,,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面目如同斧凿刀刻,充满了西方胡人才有的棱角分明。

    他坐在詹文君这一侧的最下首,从入门后就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样,任众人吵作一团,他混若不觉。

    詹珽等人不知他的身份啊,只当是詹文君带来的侍卫,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李易凤和席元达却是知道的,虽然同詹文君唇枪舌剑,但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大汉身上。

    “荒山丑狗?”

    席元达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上的精致雕刻,喃喃道:“上一个这般说话的人,我想想啊,他去哪里了?哦,对了,被我斩了四肢,在伤口灌了蜜糖,然后埋在土中,被虫蚁叮咬了七日七夜,最后哀嚎而死。”

    他来到朱睿身前丈许站定,眼中的怨毒和戾气,几乎能将整个房间变作人间地狱,一字字道:“朱睿,你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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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摘桃子

    顾允等人行到至宾楼前,青衣侍者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詹家调用物力财力特地培训出来的眼尖口利之人,岂能不认得本县的父母官?所以问也不敢问,拦也不敢拦,只好派人领着他们往后院走去。

    过了圆拱石门,侍者指着眼前的房舍,恭敬的道:“明府稍待,容我通禀一声……”

    砰!砰!砰!

    话音未落,房内响起三声金石相撞的刺耳杂音,紧跟着红木所制的门窗轰然破碎,一个人影夹在漫天碎屑里倒飞了出来。

    跟着顾允身后的几个部曲立刻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顾允骤逢突变,神情不动如山,望了望身旁的鲍熙,好似在说:你瞧,已经闹的不可收拾了!

    鲍熙看了一眼飞出来的那人,眉心似笑非笑,低声道:“是天师道扬州治下的消灾灵官席元达。”

    顾允微微颌首,表示知道了,然后分开部曲,上前几步,正好和从房内追出来的人碰了个照面。

    三年未见,故人依旧,只是许多往事从脑海深处悄然浮现,那些本以为早就忘怀的过往,其实片刻不曾离去。

    “子愚,住手!”

    朱睿一招将席元达逼出房间,拳风之烈,简直匪夷所思。正要赶上去再给他一拳,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看,顿时愣在当场。

    他心里清楚,家里此次派他来钱塘协助詹文君,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够借此良机解开他跟顾允的心结。

    吴郡四姓一家,作为朱、顾年青一代的俊杰人物,长此不相往来,对家族不利,也对他们个人未来的发展不利。所以朱睿硬是忍下了对这个画一般的男子脸上来一拳的冲动,冷哼一声,却没有继续动手。

    詹文君詹珽等人也赶了出来,看到顾允,齐齐施礼,道:“见过明府。”

    顾允虚扶一下,笑道:“都免礼吧!怎么,郭夫人,我晚来一步,你们就搞的这么热闹?”

    詹文君还没做声,詹珽忙道:“只是点小误会,小误会!”

    “是误会就好,否则我还以为有人跟子愚贤弟有过节呢。”

    詹珽一窒,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讪笑不已。最后出来的李易凤远远看了看席元达,见他脸色苍白,但身形尚稳,应该没有大碍,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冷笑,道:“元达一时技痒,跟朱郎君切磋武艺,大家并没有什么过节,明府多虑了。”

    顾允的目光在李易凤身上打了个转,道:“这位是?”

    鲍熙从身后跟过来,道:“这是天师道捉鬼灵官李易凤!”

    “原来是李灵官,久仰大名!”

    顾允客气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本来不必对李易凤太客气,但天师道在江东根基太深,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不敢!”

    李易凤侧过身,做个了请的手势,道:“院内风大,明府请移步!”

    詹珽此时已经六神无主,被李易凤一提醒才反应过来,竟然将顾允晾在门外这么久,赶紧引着往房内走,道:“怠慢了,明府请上座!”

    顾允望了眼身旁的朱睿,他扭着头,置气的样子一如当年,心中无奈,随着詹珽往房内走去。鲍熙落后几步,经过朱睿身边时,以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飞快的说道:“朱顾之外,皆是外人!”

    言外之意,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斗都行,可当着外人的面,两家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朱睿握紧了手,旋即松开,动身时宗主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容人不易,成大事,要容不易之人,你要是连顾允也容不了,十年之后,他居庙堂,你居下僚,只会越差越远!

    是啊,容人不易!

    朱睿点点头,深呼一口气,道:“多谢丹崖先生指教!”他跟顾允父子交缠甚深,当然认得顾东阳身边的智囊幕僚!

    李易凤没有跟随顾允进房,而是相反方向走到席元达跟前,道:“没事吧?”

    五大灵官素来面和心不和,所以这份关心的诚意有多少,不问可知。席元达铁青了脸,恶狠狠吐出一口吐沫,道:“朱睿狗才!早晚要死在我的手中!”

    他从小被杜静之宠溺长大,自高自傲,目中无人,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被朱睿一招逼退,实为生平以来的奇耻大辱,真恨不得立即杀了此人以泄愤!

    李易凤没有说话,心中却觉得可笑,朱氏世代豪族,百年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要是能被一个小小的灵官杀了家族的嫡系子弟,恐怕早就从士族的名单上除去了。

    “元达,祭酒既然招我回去,钱塘诸事都要仰仗你一力承担。詹文君詹珽你都见过了,下一步该如何筹谋,如何才能将詹氏这口肥肉吞到腹内,元达大才,胜我百倍,定能手到擒来。”

    “放心,交给我了!”

    席元达不屑道:“窦弃一口咬定丢了鹿脯,詹珽又承诺万金赔付,就是詹文君请的动朱睿,请的动顾允,也于事无补!至宾楼,乃至詹氏的产业,我要定了!”

    “既如此,我先行一步,元达万事珍重!”

    李易凤也不去跟顾允告辞,他们道教中人,虽然依赖世俗而存,但也高于世俗存在,所以繁文缛节,不遵也罢。

    离开了至宾楼,李易凤站在钱塘湖边,思虑了片刻,终还是忍住了去见徐佑。自发现徐佑牵扯其中,他已经萌生了从钱塘一事里抽身的打算,正好在詹文君居住的旧宅发现了看门老仆竟是小宗师的秘密,更加明白事不可为,所以对杜静之瞒下了这一点,只说詹氏内情复杂,詹珽不堪大用,要再宽限些时日才能得手云云。

    杜静之疑他不用心做事,故意拖延,于昨日下令将其调回扬州,然后派了席元达来钱塘摘桃子。席元达行事凶悍,永宁县刘氏勾结冥海盗截杀道民,窃取鹿脯一案,就是由他一手操作。所以,要是钱塘詹氏再在他手中完结,可谓对天师道居功甚伟,说不定此事一了,就能禀告鹤鸣山,因功升任扬州治的正治一职。

    杜静之总有一天要回鹤鸣山,出任天师道七大祭酒之一,扬州治祭酒的职位就要空出来。明眼人都知道,若无差错,或者说只要杜静之仍然得势,席元达就是下一任扬州治祭酒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若能在三十岁许成为扬州治的正治,那他就是最有力的竞争者,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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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那一触碰的温柔

    “小郎,小郎……”

    徐佑从噩梦中被叫醒,翻身坐起,斜靠着床头,身上的冷汗如同溢出堤坝的水,无声无息的流淌着。

    秋分穿着贴身小衣,手中端着蜡烛,羸弱的火光将她的俏脸一半隐藏在黑暗里,担忧的道:“小郎,你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梦!”

    徐佑抬头,透过窗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夜深如墨,连一点星光都没有,除了山风时而大时而小的呼啸,寂静的有些可怕。

    “是不是有事情?”

    “嗯,万棋在外面候着,说是郭夫人回来了,要立刻见你一见。”

    徐佑已经习惯了晚上跟詹文君会面,就着准备好的铜盘洗了把脸,秋分伺候他穿衣挽发,收拾停当后出门见到万棋,问道:“夫人回来了?”

    万棋点点头,道:“郎君随我来!”

    詹文君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张墨黑色的精雕案几,摆放着几盘虽然简单却不失雅致的素菜,看来一路匆匆,连晚膳都没有用。徐佑入了门,径自坐到她的对面,两人如今算是熟稔,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客套和讲究。

    “郎君用过膳了吗?”

    “已经快子时了!”

    徐佑笑道:“晚饭自然是早就用过了,不过看到这里的美食,腹中突觉饥饿……”

    “正好多备了一副碗筷,郎君若不嫌,陪我用膳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

    徐佑拿起筷子,夹了一道不知用什么做成的黑色菜蔬,入口滑嫩之极,道:“上品!若是夫人肯赏一杯酒,那就再好没有了!”

    詹文君唇角一笑,执起樽杓,为徐佑斟满了一杯雪泥酒。衣袖微微卷起,露出欺霜赛雪的藕臂,映衬着晶莹的酒杯,仿若神仙中人。

    “郎君,今日至宾楼里……”

    “不急!先用膳,你难道没听过一句俚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吗?天大的事,也没有填饱肚子事大,你等我吃完,咱们再聊不迟!”

    一边说着,一边筷子如落雨,飞快的将这盘黑蔬一扫而光。徐佑其实并不饿,但也知道一个人吃饭的滋味是比孤独更可怕的经历,所以故意这么吃相毕露,为的是缓和下詹文君看上去很有些疲惫的精气神。

    詹文君以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以己身生平所见,不管是豁朗大度,还是矫揉虚伪,世俗间的男子在女子面前,总要或真或假的做出几分道貌岸然的样子来,像徐佑这样洒脱的不是没有,可她亲眼见过的,却是第一个!

    “快些啊,再不吃,可就被我一个人吃光了!”

    徐佑随手夹了一道菜放到詹文君的碗中,却突然惊觉这何止是不合礼数,简直就是**裸的**了,以他的急智,也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人家亲眷,也不是人家老公,别说两人没有情愫,就是暗生了一点好感,你用过的筷子,夹过的菜,哪个良家女子敢吃?

    其实这也不能怪责徐佑,在他以前的那个时代,朋友间互相夹个菜,简直太小儿科了,真玩闹起来,就是用一个酒杯喝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怪他两世为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搞混过去和现在的时空,当然,也怪詹文君给人的感觉太自然,让他心情放松,失去了本来该有的警惕性。

    詹文君固然性格爽利,但也不会如此放肆,果然她诧异的看了看徐佑,见他表情尴尬,也知道是无心之过,笑道:“谢过郎君,这菜太油腻了些,我素来不喜,郎君但用无妨。”

    徐佑顺着台阶就下,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还故作小心的将这盘菜往自己那边拉了拉,小气财迷的模样,真是连旁边随伺的侍女都逗笑了。

    詹文君扑哧一乐,竟学着他的举动,将另外一盘拉向靠怀的一侧,道:“那盘给了你,这盘可就要给我了……”

    徐佑张望过去,皱眉道:“我猜我一定选错了菜……你那一道才是真正好吃的,对不对?”

    詹文君顿时笑的前仰后合,平日里果敢坚毅的俏脸露出一丝丝的小女儿神态,将菜盘护在臂肘间,道:“后悔也来不及了,谁让你先选的?”

    徐佑捶胸顿足,叫苦不迭,道:“正所谓后发制人,夫人深得兵法精妙。”

    詹文君妙目一闪,凝视徐佑,道:“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郎君不愧是义兴徐氏的子弟,真让我吃惊,读《荀子》,也读的是兵法。”

    这句话出自《荀子??议兵》,詹文君能教的千琴等人信手用典,能教的至宾楼的侍者出口成章,学识之佳,自不待言。

    徐佑指了指她的那道菜,调侃道:“读书终究是死的,能像夫人一样活学活用,才是真正读书读的明白了。”

    詹文君又是一阵大笑。

    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跟吃货一起吃饭是最香的,詹文君笑过之后,不知觉间也胃口大开,接连用了一小碗酥托饭,吃了两道菜,且喝了半樽杓的雪泥酒,破了多年来饭量的记录。

    放下碗筷,詹文君略觉腹饱微胀,但也不会真的用手去触摸。旁边侍女端来漱口和净手用的清水,略一清洗,笑道:“看来今日一日没有用膳,实在是饿的狠了些。”

    徐佑同样净了口手,站起身道:“不如去山间走走?”

    他一直挺反对跪坐吃饭,容易挤压肠胃,对消化系统不好,楚国虽有了胡床和高案,但很多时候大家还是习惯低几和蒲团。所以吃完饭走一走,消消食,是健康的举动。

    “好主意!百画,取大氅来……”詹文君猛一停顿,神情有点悲伤,不过转瞬消失不见,对一个侍女说道:“夜间风寒,为郎君取件大氅。”

    “诺!”侍女应声退下,不一会拿来一件装点了一圈雪白狐狸毛的黑色鹿皮大氅,不大不小,正好贴合徐佑的身形。

    詹文君穿的是青色大氅,通体没有装饰,但裹着一双长的逆天的**,肩若削成,腰如红素,还是让徐佑晃花了眼睛,有了片刻的失神。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远远的跟着十几个侍女和部曲,不怕被听到他们说话。詹文君说起今日至宾楼里的冲突,道:“……有朱睿在,顾明府自然向着我们这边,但想要以‘持质’问罪詹珽,却不是那么容易……”

    “持质?”

    “我原也是不懂的,问了鲍主薄才知道,楚律定有‘持质’和‘劫质’二罪,凡持、劫人为质者,皆斩!”(注:唐律疏义里有关于绑架的律条:卷十七说诸有所规避,而执持人为质者,皆斩。有时候关于南北朝的具体律令实在是很难查到,所以引用时会顺延到隋唐的律令,达者不必深究。)

    这跟徐佑以前的世界相比,算是刑法严苛多了。毕竟在那个时空,绑架最低十年起判,致人死亡才有死刑,且也可以多种方法救赎。可在楚国就不成了,不管死没死人,但凡绑架案,全都是一个字:斩!

    “詹云是万棋亲自救出来的,虽杀了几人,但也有两人被活捉送到了县衙,三木之下,有什么口供拿不到?怎么还无法入詹珽的罪?”

    詹文君低头避过一道树枝,弯腰的时候,大氅包裹着身体,将臀部的浑圆和坚挺完好无异的展现了出来。徐佑紧跟在身后,几乎触手可及,不过他秽而不淫,及时移开目光,伸手抬起树枝,道:“当心!”

    詹文君回首,对他展颜一笑,算是答谢,然后等徐佑再次并肩,才移步前行,道:“那两人必定被詹珽拿了把柄,所以存了死志,任衙里动用什么手段,全都死咬着是自己利欲熏心,想要借阿客勒索七叔的钱财,与詹珽毫无干系……”

    “他们说无关就无关?查一查两人的底细,定能发现跟詹珽的蛛丝马迹!”

    “这两人偏偏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身份来历姓名全都无从知晓。”詹文君无奈道:“要是没有天师道,不管这两人如何嘴硬,总能栽詹珽一个罪名,让他脱身不得。可天师道好大的手笔,一个捉鬼灵官还不行,竟把杜静之最信任的消灾灵官席元达也派来了。两位灵官坐镇,没有真凭实据,或者说不能将案子钉死了,顾允也不敢多做偏倚。”

    前方小道变窄,徐佑提着衣角先行,道:“若如此说,这两人应该是天师道从别处借调过来的人,行事隐秘,可见小心之极。呃?你说什么?消灾灵官?”

    他猛然停下,詹文君脚步微跄,来不及收势,竟整个人撞了上去,温和的后背,却又雄浑有力,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这个男子的心跳和血管在肌肤里流淌的声音。

    如此近,又如此的远,

    似乎伸出手,就可以握到久违的生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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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山间夜话动心弦

    徐佑只觉一阵软玉温香从后背传来,那种触感,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从生理角度所能感受到的快意,而是突破了禁忌和时代束缚的一种肆意奔放的刺激。脑袋一沉,下意识的双手将要往后去搂詹文君的腰身。

    也幸好他是经历过红尘阵仗的过来人,眨眼间就清醒到的意识到这一伸手,将坏了所有的大事,立刻往前一步,离开了詹文君如同糯米般松软的身子,然后转身,伸手扶住她的玉臂,轻声道:“夫人当心!”

    詹文君罕见的低着头,侧身对着徐佑,梳拢了一下发丝,或许是为让有点羞红的脸蛋平复下来,也或许是为了安抚有点跳动的心。但不管怎样,徐佑注定无缘目睹那国色生香的一幕,当詹文君再次面对他的时候,已经变得跟往日没什么两样,微微笑道:“谢过郎君。”

    徐佑见她已经自若如初,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显得自己轻薄无赖,道:“夫人刚才说消灾灵官?可是真的来了?”

    “不错,还跟朱郎君交了手……”

    “哦,还有这一出?”徐佑对席元达所知不多,道:“可赢了么?”

    “我不懂武功,不过席元达被朱郎君一招逼到了房外,气的脸色乌黑,直到众人散了,还盯着朱郎君不放,想必是输了的。”

    徐佑暗忖:李易凤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比自己要差一点,席元达跟李易凤齐名,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这个朱睿的身手,或许连自己也比不上?

    不会吧?好歹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号称年青一代第一人,不会连一个没听过名字的朱睿都比不了吧?

    当然了,那都是以前的徐佑,现在的他武功尽废,计较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重要的是,李易凤明白告诉过他,七块鹿脯,由两位正治和五大灵官分别负责,现在却派了席元达过来,目的是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李易凤可曾说过什么?”

    詹文君摇摇头,道:“顾明府来了之后,李易凤就不告而别,据席元达说,李易凤另有要事,已经离开钱塘,鹿脯丢失一事,由他接手!不过此言不好尽信,很可能一明一暗,李易凤只是隐在暗中,更容易行事罢了,我们要万分小心!”

    徐佑突然笑了,雪白的牙齿在黑夜中十分的耀眼。詹文君心头一跳,似乎连身子都热了起来,刚才那一下触碰无可遏制的重回脑海,几乎要将肌肤融化。

    她咬了咬牙,道:“郎君笑什么?”

    徐佑之所以笑,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这是李易凤金蝉脱壳之计。既然自己涉足其中,李易凤苦劝不行,又不能跟自己作对,只好及时抽身而去。反正他跟杜静之不合,以这等毒计谋人家产,日后若有泄露,定会招致物议非非,没理由冒这个险,不如趁机脱身。

    可笑席元达还以为能够逼走李易凤,由他来享受即将到手的胜利成果,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没什么,只是笑天师道吃相难看,为了一个詹氏,先后派两位灵官,简直贻笑大方!”

    詹文君眼角微翘,望着徐佑,道:“郎君言中之意,可是觉得詹氏不配?”

    徐佑没想到一向大方的詹文君会突然作此斤斤计较之语,忙解释道:“断不敢有此念!夫人雅量,一时失言,还望海涵!”

    看他客气有礼,詹文君没来由的一阵心烦,道:“好了,我说笑呢,郎君莫当真!”

    徐佑莫名其妙,你的样子像是在说笑吗?不过对女人他一向很有法子,那就是该转移话题时,一定不要纠缠,道:“李易凤我虽不熟知,但也听闻扬州治五大灵官不合,所以席元达在,李易凤必定会离开。这一点,夫人不必多疑!”

    詹文君听他说的笃定,心知他必然有别的情报来源,但正如她也有秘密一样,徐佑身为徐氏的孤子,身上带点秘密,才在情理之中。

    “郎君既这般说,我自然信得过。”詹文君秀美紧蹙,道:“今日至宾楼议事,由顾明府暂时压了下来,说是先审明詹云被劫持一案,若真的跟詹珽无关,才好再议赔付鹿脯的事。不过天师道肯定会通过刺史府暗中施压,没有实据,顾明府顶不了多久,最多也只能拖延三五日……”

    “拖得三日是三日,拖得五日是五日!就算詹珽无罪开释,最后还得回到议事的路子上来。你七叔不点头,詹珽只有詹天和詹熙两人支持,仍是个相持不下的局面……”

    詹文君忧色浮于双颊,道:“我忧虑的,也正在于此!七叔年迈,已不复往日风采,今天虽救回了阿客,但日后呢?谁能保证安枕无忧?詹珽结合天师道的势力太大,他老来得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没有胆气,也没有斗志跟对方继续斗下去了。若我估计不错,只要詹珽承诺不伤及家人,再给他一笔安老的银子,再次议事,必然要站到我们对面去了。”

    对自家人的认知,詹文君肯定在徐佑之上,若按照这个思路,不管怎么拖,也只能拖延数日。徐佑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从今晚开始,对说书人进行最后的训练。白蛇传他们都已经背的熟了,只是欠缺一点讲故事和煽动人心的技巧,我这里有现成的人选,可以帮他们弥补这一缺陷。”

    “谁?”

    徐佑笑道:“可还记得我那个乘坐你的步撵,病怏怏的侍女吗?”

    詹文君一脸讶色,道:“你那个侍女会说书吗?”

    说书这个说法,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只是徐佑最早提出来,詹文君等人觉得形象,也都接受了这个称呼。

    徐佑笑而不语。

    说书倒是不会,只不过履霜歌姬出身,最拿手的就是如何讨好观众,勾引人心,将喜怒哀乐玩弄于股掌之上。

    由她来教这些初窥门径的说书人怎么去说好一个动情、动人又动心的故事,正是人尽其才,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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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以力服人者

    辞别徐佑,詹文君褪去华服,换了一身黑色的修身锦衣,然后在万棋的陪同下走过秘密石门,绕着盘旋如龙蛇的石阶步步向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泉井深处。

    十书早接到下人禀报,等候在门口,双手交叠于额头,屈膝跪伏在地,恭声道:“夫人!”

    在她身后密密麻麻跪着几十号人,同时喊道:“夫人!”

    “偏你规矩最多!”

    詹文君秀目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扫,眼波中透着一闪而逝的光华,然后俯身握住十书手腕,轻声道:“说了多少次,你有伤在身,走路尚且不便,切莫行此大礼!”

    十书勉力站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微微渗出了汗滴。詹文君一看,知道她伤重难忍,扬声道:“抬胡床来!”

    两个侍女抬来胡床,十书低垂着头,婉拒道:“夫人面前,哪有婢子坐着的道理?”

    “胡说!”

    詹文君眉心一凝,道:“受了伤,难道还迫你强撑不成?锦绣,扶她坐下。”

    “诺!”

    跪在十书身后的锦绣忙站立起来,挽着十书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扶持着坐到胡床上。詹文君抬步前行,跪伏在地的人群如同波浪般移到两边,留出中间一条小道。

    等进了房,詹文君来回踱了几步,在一处地砖的位置停下不动。锦绣偷偷望了两眼,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因为詹文君站的地方,正是刘五子毙命之所。

    詹文君沉默良久,背对着众人,突然道:“小五哥就是死在这的?”

    锦绣呼吸骤停,脑海一片空白。泉井一直在绝对控制之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詹文君都不应该知道的这么详细才对,可她刚回明玉山,不仅知道刘五子已死,而且连死在何处都一清二楚。

    这何等可怕!

    难道是万棋透露的?

    可万棋从昨夜回山,一天都没有露面。泉井是郭府重地,就是万棋,没有经过十书的同意,也不能随意进出这里,加上这个人冷貌冷心,不善交际,更不可能从泉井中人偷偷探听内幕。

    她下意识的去看十书,却见十书神色不变,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感觉惊讶。突然之间,锦绣有了明悟,她的道行,跟人家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一片寂静!

    没有人敢回话。

    “是!”

    足足过了半响,十书终于开了口。

    詹文君没有回头,看不到容颜表情,但声音听起来平静的有点不同寻常,道:“其罪当诛?”

    “刘五子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论罪,并不至死!”

    十书表情肃然,说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道:“不过……事关绝崖瀑布,郎主曾经有过交代,违令者,杀!”

    听她提到了郭勉,詹文君微微叹了口气。对刘五子之死,她心中实在悲痛,但事已至此,追究下去,不仅于事无补,还闹的上下不安,人心慌乱!值此多事之秋,强敌环伺,实在是得不偿失。

    十书,好丫头,真是选的好时机!

    詹文君问道:“家眷如何安置的?”

    “每月一两银子的例钱,年节都有米面送去,刘五子的儿子已经十一岁,可以派到商行里做事……”

    一两银子,看似不多,但这个价钱的抚恤金在楚国的部曲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尤其刘五子是因罪处死,不是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按规矩连五百钱的抚恤金都领不到。

    詹文君点了点头,道:“万棋,再取五万钱交给小五哥的妻儿……”

    十书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来,锦绣眼珠转了转,自以为摸透了她的心思,往前跪了两步,抬头说道:“夫人,这样恐怕不妥当!”

    詹文君终于回转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诧异,澄净如明月的黑眸望着地上这个大胆的婢女,道:“怎么叫不妥当?”

    锦绣只觉后背的汗顺着肌肤流到了臀沟,连贴身的白袜都沾染的有些湿润,不过势成骑虎,怎么也得壮着胆子说完,道:“刘五子获罪,是罪有应得,夫人本着仁心,阿姊本着良善,给一月一两银子,已是坏了府中的规矩,未免让人口服心不服!”

    “放肆!”一向喜怒不显的十书猛然间脸色大变,斥道:“夫人面前,有你饶舌的余地?给我闭嘴!”

    詹文君不怒反笑,缓缓走到锦绣跟前,俯首道:“不急,你让她把话说完。锦绣,你尽说无妨,我听着!”

    锦绣知道现在退一步就是死,真说的在理,有十书庇护,詹文君其实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昂着秀颈,一幅忠臣直谏的慷慨模样,道:“刘五子是夫人从詹氏带过来的老人,夫人赏他一点恩义,婢子们也能理解,所以一月一两银子,虽不合规矩,但合乎人情。可夫人再给五万钱……恕婢子不解,倘若日后有人为了郎主、为了夫人、为了郭氏战死,又该给多少钱才能安抚众人之心?莫非在夫人眼中,郭氏人的性命,比不过詹氏的人值钱么?”

    啪!

    锦绣的身子倒飞了出去,猩红的血迹顺着两瓣薄唇落到了微微耸立的胸前。她捂着已然半肿起的脸颊,望着万棋冷冷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阿姊,你一根小手指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但不知道这泉井中三十七人,是不是同样心服口服?”

    万棋眼角的余光早看到其他人虽跪伏于地,但被锦绣言语所动摇,或茫然,或无措,或有所思,或心生不忿,但再也不是先前那种恭敬的无以复加的神态了。

    她性情冷冽,对此并不以为意,真要有人大胆,一并杀了就是,道:“我要取你的性命,何须要你心服?刚才一耳光,是要你记住了,再对夫人不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锦绣身子一冷,她毫不怀疑,要是真的再说什么过火的话,可能,不,是一定会死在这里!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詹文君淡淡的道:

    “万棋,退下!”

    万棋再望了锦绣一眼,垂头退后,詹文君笑道:“锦绣,你一直在泉井做事,我对你所知不多。今日一看,原来你也是读过书的,不然《孟子》的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又应景又合乎时宜,了不得!”

    她顿了顿,道:“不过读书不能死读,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可见力气大些,也不全是坏事。至于詹氏、郭氏,自我嫁到郭府,所有下人部曲,都以郭姓为己姓,无分彼此,更不分内外,你狡言惑众,信口雌黄,是何居心?还有,五万钱,还不及朝中那些贵人们一顿饭钱,在你眼中,却是恩赏过重,莫非一条人命,就如此的卑贱不文?”

    她走过锦绣身旁,来到众人当中,道:“就如你们,为了我郭氏不辞辛劳,尽忠职守,临危之时,都能不惜一死。但你们有家室有妻儿,区区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何对得起你们衣襟上沾染的鲜血?趁着今日,我对你们做出承诺,但凡有为家族受伤、致残、牺牲者,亲眷皆可受最低十万钱、最高五十万钱的抚恤,月领五两银子,只要一天家族仍在,此钱一天不绝!”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激荡起来,虽然不敢高声,但一个个神情晃荡,不能自抑,眼中眉梢全是恨不能为之赴死的感激和忠诚。

    十书默默看着这一切,扭头去看锦绣。却见这个平日里最喜欢自作聪明的心腹已经脸色煞白,魂不守舍,如丧考妣。

    “来人,锦绣以下犯上,不守尊卑,言语无状,把她抓起来,等候处置!”

    锦绣顿时绝望,知道被十书抛弃,但她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掉了一般,瘫软在地上。

    “且慢!”詹文君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锦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虽口不择言,但目的不坏,这次就不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记住了?”

    锦绣死里逃生,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死命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次,她心悦诚服!

    正应了孟子那句话,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所以上位者,非不行霸术,而是借别人行霸术,而自己行德术,以求做到力服,也心服!

    等所有人退去,万棋关上房门,退到房间暗处。十书静坐胡床上,恳声道:“我知刘五子是夫人多年的部曲,必定心中不舍,所以擅自做主,在夫人回来之前将其处决,既全了夫人之义,也全了郎主之威。本想等夫人回来后,再当面请罪,没想到锦绣一时大胆,口快惹得夫人动怒,十书管束不当,愿受任何处罚。”

    詹文君露出一丝宽慰之意,道:“你做的极好!郎主设泉井,本就是为了立规矩、正家法,以防有人惫懒误事。你体谅我的苦衷,替我做了本该我来做的难题,赏你还来不及,何谈处罚?”

    这番话棉里藏针,似褒似贬,不过十书听而不闻啊,权当揭过了刘五子这一页,回禀道:“夫人,还有一事,派去周村探查的人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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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无奈人行无情事

    周村,是钱塘郊外的一处小村落,人口不足百,在楚国的版图上找都找不到。之所以会被十书郑重其事的提出来,是因为周村,是百画的家!

    百画跟十书千琴万棋不同,这三人都是孤儿,从小流离失所,先后因为各种机缘来到了郭府。而百画出身吴郡,生在钱塘,是地地道道的江东女郎,因幼年家贫,被卖到了郭府,经过郭勉精心**,后送于了詹文君做贴身侍女。

    四婢中,也只有她有亲眷,于是有了牵挂,于是给了人可趁之机!

    詹文君看了看十书凝重的神色,道:“说吧!”

    “百画的父亲早死,母亲瘫痪在床,一直由她的哥嫂照顾,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一家人感情极好。”

    “这个我知道,每年节庆百画都会回去省亲,她的例钱几乎全拿去贴补了家用,我和郎主念她孝心,也常常多有赏赐,现如今不该生活的贫苦才对!”

    “夫人说的是,其家田舍丰盈,已是周村最殷实之家,早不复当年的窘境。不过,派去周村的人经过探访,发现大概一个多月前,百画的母亲哥嫂,还有三个侄儿,全都不见了踪迹。村民有说是搬到了钱塘城里,有说去了郡治吴县安居,种种言词,不一而足。”

    “嗯?不见了?”

    詹文君一惊,她何等聪慧,心中已经猜到了结果,手指握住了椅子的扶手,道:“你的意思呢?”

    “村民无知,以为百画在郭府受宠,能够有钱有势将家人安顿到更好的地方。实则以百画的月俸,想在钱塘买一所宅子也是力所不及,更遑论吴县?据目前查到的蛛丝马迹,”十书的语气中不带丝毫个人的情感,似乎与百画这些年的姊妹情分,已经随着这揭开的血淋淋的一幕,变的烟消云散,道:“结合百画前日的举动,若我所料不差,该是有人暗中抓走了她的家人,以此来要挟她做事……”

    “要挟她做事?做什么事?”

    十书垂下了头,又复抬起,眼神冷冽,道:“不可告人之事!”

    詹文君默然,对百画她一向怜惜有加,此时此刻,却不知是何滋味。十书等了半响,不见詹文君说话,试探着道:“要不要带百画到泉井问话?”

    詹文君点了点头,十书正要下令,却听她阻止道:“不要动用泉工!万棋,你去吧……别吓着她!”

    “诺!”

    万棋从阴影中走出来,和十书对视一眼,慢慢消失在门外。

    十书知道四婢中万棋和百画感情最好,但也并不怕因此得罪了她,在郭府,或者说在整个江东,她唯一需要害怕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百画拥被坐在床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中的守卫比稍前多了几倍。自从禁足以来,她想了很多,流过泪,也求过诸天神佛,可恨的是平时不爱读书,连天师道或者佛门有几位神仙都不晓得,书到用时方恨少,神仙也是,真的需要的时候,却求不来一个!

    吱呀!

    房门推开,万棋出现在屋子里,百画高兴极了,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可手到半途,看着万棋的脸色,身子一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缓缓的坐了下去。

    “夫人让你来的?”

    她腹中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发觉无话可说。连平时如黄雀般的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仿佛枯萎的树叶被卷入了黄沙,让人一股悲凉起于心头!

    万棋没有言语,走到跟前,俯首望着她。良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丝,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哀伤,道:“走吧!”

    上穷碧落下黄泉!

    泉井森森,在地下不知多少尺,初冬的寒气在这里似乎更寒了几分。百画以前只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愿来了,可谁又能想到,有一天,她竟会这般恐惧着走进泉井?

    一步步,走进地狱!

    幽黑潮湿的石板,脚步踩上去会发出咚咚的闷响,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回廊,曲折的如同一座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狭窄的回廊左右还残留着开凿山壁的痕迹,道路的两边是一扇扇厚重的石门,不仅阻挡了人的目光,也阻挡了门后那残酷的另一个世界!

    万棋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百画,道:“进去吧,夫人在里面等你。”

    百画站在石门前,连着鼓了几次勇气,却依然无法抬起手!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见到詹文君,和詹文君的双眸中流露出的对她的失望!

    “去吧,别让夫人久等!”

    终于,百画放下了一切胡思乱想,推门进去。门开门合,万棋侧过身,靠在石壁上,安静的,等候着里面的结局!

    “夫人!”

    百画双手交叠,跪了下去,耳边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气:“起来吧!”

    她没有起身,道:“夫人,婢子知罪!”

    詹文君淡淡的道:“你有何罪?”

    “一个月前,婢子出去办事,在城内碰到一个人。他以母亲常年佩戴的银镯为信,带婢子去了一处私宅,在那里看到了婢子的母亲和哥嫂侄儿。然后,他……他当着婢子的面,砍掉了母亲一根手指!”百画抬起头,珠泪顺着娇嫩的脸颊无声滚下,道:“婢子的母亲年迈,病体维持多年,已是侥天之幸,却在暮年经历断指之痛,当即就昏死了过去……”

    “……其后,那人要婢子为他打探郭府秘事,否则就要将母亲等人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婢子一时慌乱,就答应了他,本想着暂且拖延数日,寻求一个解决的良方。可谁想才不过两日,我又收到了母亲的一根手指,那人发了话,要我短时间内查出分明,否则,否则……”

    这等人间惨事,发生在谁人身上都难以承受,詹文君神色透着怜悯,道:“他让你查明何事?”

    百画满脸困惑,道:“他说的也不清楚,只说看一看郭府有什么异于往日的,或者是比较奇特的人和事。夫人也知道,我一向住在深宅,不像十书千琴万棋她们各有所司,所以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来。就在这样又拖了十日,那人……那人竟剜了我母亲的一双眼睛,还砍掉了哥哥的一只手……”

    詹文君又叹了一口气,道:“之后呢?”

    “之后婢子苦苦哀求,承诺一定探出几分眉目,要他宽限一段时间,那人这才允了二十日,若是再没有确切的消息,就要母亲和哥哥的命……”百画泣不成声,道:“正好郎主出事,夫人让婢子带徐郎君上明玉山,也是在那时,婢子才第一次想到了绝崖瀑布。五个月前,郎主将那里化作了禁地,岂不正是那个人要的异常之事?但婢子对瀑布那边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所以一时情急,才拉徐郎君想要一探究竟……”

    “原来如此!”

    詹文君沉思片刻,道:“绝崖瀑布的事,你可告知了那个人?”

    “没有!自从上了明玉山,婢子还没下山过,那人估计也一时找不到这里,所以还没有联系。”

    詹文君心思电转,揣摩这个逼迫百画之人的来历。此人也算厉害人物,能够准确的找到自己身边唯一的一个破绽。十书多在泉井,不见天日,千琴掌管情报,自然不好对付,而万棋更是身手高妙,等闲只有她惹别人,没有别人敢惹她。

    只有百画,既是自己的心腹,能够接触到府中机密,又有家人亲情羁绊,易于要挟。最重要的是,她虽然狡黠,但本性天真,没有经过多少世面,一番恐吓,就得俯首认命,实在是最好的人选了。

    詹文君站了起来,走到百画跟前,无奈的道:“百画,你受人挟持,固然情有可原,但背叛家族,我饶了你,十书也不会饶你。这一层,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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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六十八章 九泉之下

    “婢子明白!”

    百画在郭氏多年,自然知道郭勉治家之严,也懂得泉井的可怕。不管詹文君如何宠爱她,背叛了家族,就意味着这条性命已经去了大半。

    “婢子有负郎主和夫人,实在罪无可恕,死有余辜。可千错万错,错在婢子一人,与阿母哥嫂无关,况且……还有两个年幼的侄儿,若是那人知道婢子被抓,他们……他们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夫人!”

    咚咚咚!

    百画重重俯首,一下一下的叩在石板上,娇嫩洁白的秀额渗出鲜红刺目的血迹,不一会就流淌了满衣,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望夫人念着往日的情分,派人救他们一救!婢子就是死了,也能安心……”

    詹文君静默片刻,眼神中抹过一丝怅然,道:“万棋!”

    万棋推门进来,先看了一眼地上的百画,然后走到跟她并肩而立的地方。詹文君转过身子,背对着两人,走到方才坐着的胡床处,扶着青木制成的把手,无意识的摩挲了两下,声音似从九天云霄传来,听在耳边不甚清晰,却又震动心灵,道:“带她到苦泉去吧,十书还在候着……”

    郭氏的泉井共设有九泉,分为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各有所司,各司其职。其中,苦泉主罚逆鬼,正是针对百画这样的叛逆之徒所设,也是九泉里刑法最为森严的一处。但凡进的此泉,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性,而比死更可怕的是,还要遭受无穷无尽的刑具折磨!

    百画身子一颤,整个人瘫软在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万棋却罕见的低垂着头,没有做声,也没有按令行事!

    詹文君猛然回头,清亮的眸光中带着不可揣摩的人上之威。万棋不敢跟她对视,扑通一声屈膝跪地,以头触石,依然冷冷的声线,可说出的话,却能暖了世间的冰冷无情。

    “夫人!求你!”

    詹文君眉心闪过怒色,但良久之后,化作一声轻叹,道:“我常说你不知人间情事,原来却是错怪你了。很好,很好……百画同你姊妹多年,今日能为她求情,倒也不负你们相识一场。”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百画的家人被挟持,无奈背逆,实属情有可原。只是……郭氏有家法在,若是徇私,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不惜一死,也要忠于家族的英魂?最可虑者,十书执法严苛,眼中有家法而无尊上,就算我去,恐怕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万棋不善言辞,更是破天荒第一遭违背詹文君的命令,这会也知她说的在理,但还是跪地不起,跟着一个头一个头叩下去,眼看要重蹈百画头破血流的覆辙。

    一只手伸过来,挽住了她的手臂,转过头,见一张如花俏脸,虽血迹满颊,却展颜而笑。

    “阿姊,别为难夫人了。有今日是我咎由自取,我死不足惜,只望阿姊能应我一事……”

    万棋望着她,心中一阵剧痛,低声道:“你说!不管何事,我都去做!”

    “救我亲人!我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上次见面的地方在钱塘左祠胡同最里面的一处宅院。阿姊,答应我,一定要救他们出来!”

    万棋点点头,不起高声,却有万钧之重,道:“我答应你!”

    徐佑回到住处,没有着急入睡,让秋分请来履霜,笑道:“没打扰你好梦吧?”

    履霜垂首浅笑,道:“小郎还没睡,哪有婢子先睡的道理?”

    徐佑察觉到她的称呼发生了小小的改变,但也不以为意,毕竟将来要朝夕相处,适当的亲近,对双方都有好处。

    “这个好没道理,我不睡,是因为琐事缠身睡不得。你和秋分若是无事,自然可以想睡就睡,以后不必熬夜等我!”

    履霜应了声是,打量了一下徐佑的脸色,柔声道:“小郎彻夜未眠,可是为了郭夫人辗转反侧?”

    她说的暧昧十足,见徐佑瞪过来,掩口轻笑,软绵绵的身子没骨头一般,从肩到脚,都透着让人心跳加速的风流和媚态。

    徐佑拿她没辙,道:“别说浑话,被人听去成什么样子!这么晚叫你过来,是为了一事想劳烦你去做……只是,不知道你身体吃不吃得消……”

    履霜神色一正,道:“小郎尽管吩咐,我已经没有大碍,什么事都做的来!”

    “是吗?你说的啊,等下可不许反悔!”徐佑好整以暇的道:“我想让你教教那帮说书人,如何在台上将故事说得更加动听些!”

    履霜小口微微张开,樱桃似的香舌轻轻点在贝齿上,好一会才讶然道:“教那些说书人?小郎,他们都是读过书的,圣人门生,心高气傲,像我这样的人,别说做他们师傅,就是靠近一点说话都没得辱没了人家,又……又怎么能……”

    “他们读过书不假,但被生活所迫,屈身来做说书人,又让郭氏的人拿了要害把柄,纵然心里有些轻蔑,但也不敢真的对你说三道四。我让你去教,你只管教好了,其他的无须理会,若是有人胆敢阳奉阴违,自有法子让他好看!”

    履霜想了想,道:“小郎如此说,婢子只好尽力试试看,若是教的不好,小郎莫怪!”

    徐佑笑道:“以你的本事,教他们这群笨蛋是绰绰有余。当然了,也不是要他们学歌舞身段,只是言语的抑扬顿挫、表情的喜怒哀乐和身体动静合宜都要跟这个故事天衣无缝的结合起来,要在最短时间,最大程度达到传播四方的效果。履霜,我们能不能度过这一关,能不能在钱塘站住脚,就要看你的了!”

    履霜眉头一挑,双眸里露出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道:“诺!”

    几声寒鸦凄切,明月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将明玉山中完全变成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之地。突然,一个窈窕多姿的人影跃入院中,举目四顾,认准了徐佑居住的房间,刚要潜行到窗下,旁边的左侧厢房里响起低沉的声音:“什么人?”

    门开。

    一道剑光如流星划过!

    夜行人刚想说话,扑面而来的气劲压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只好侧身躲过这攻势凌厉的一剑。不料身子还没有停稳,剑光丝毫没有停歇的追着到了胸前,好像本来就要刺向这里一样。

    不说剑势,就这种料敌先机,虚实相间的眼力,已经是让人咋舌的存在了!

    夜行人手在腰间一摸,软曲盘旋的流波剑被寒风一激,立刻变得坚韧无比,熠熠生光,迎着剑光直刺过去!

    铿!锵!

    夜行人凌空倒翻,落地连退三步才站稳了脚跟,不过也因此拉开了距离,得以开口说话,道:“左郎君,是我!”

    出手的那人自然是左彣,他安立原地,纹丝未动,收了剑,愕然道:“万小娘?”

    夜行人虽换了一身黑衣,但她的声音清冷如万年寒冰,所以左彣一听就认了出来。他心中疑惑,万棋是詹文君的贴身侍女,若是有事来找徐佑,从正门大大方方进来就是,何必要翻墙入院,做这偷偷摸摸的勾当?

    “是我!”

    万棋走到近前,雪白的肌肤在黑衣的映衬下更加的玉洁冰清,俯身一礼,道:“我要见徐郎君,请左郎君代为通传!”

    左彣点了点头,知道万棋此来必定有要事,也不迟疑,走到正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道:“秋分,秋分……”

    等了片刻,秋分开了房门,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万棋要见郎君!”

    秋分一下子清醒过来,顺着左彣的目光看到了院子中站着的万棋,忙道:“我这就去叫小郎!”

    “不必了!我已经听到了!”

    徐佑披着衣服出现在门口,头发散在肩后,望着黑暗中矗立着的女子,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彷徨和伤感,微微一笑,温和的声音响起:“先进屋吧!”

    点上白烛,秋分侍立一侧,左彣守在身后,徐佑望着跪坐在蒲团上的万棋,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道:“你今夜来此,夫人可知道?”

    万棋摇摇头,道:“我瞒着夫人来的,所以才避开院子周边的守卫,想要悄悄的见你,没想到刚进来就被左郎君发现……”

    “风虎耳目聪明,一向睡的不沉!”徐佑说笑了一句,见万棋略有放松,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才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若是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小娘但说无妨。”

    万棋闷了一会,突然起身,伏地跪倒,道:“求郎君救救百画!”

    徐佑一惊,道:“秋分,扶她起来。莫要多礼,好好说,百画怎么了?”

    万棋在秋分搀扶下起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秋分听的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上去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百画,竟然会是别人收买的探子,且曾在有意无意间,拉着徐佑帮她探查绝崖瀑布的秘密。

    左彣也是一阵心惊,他不是秋分那样的小丫头,也知道人心险恶,世道无常,但要不是今日亲耳听到,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百画会是这样的人!

    徐佑前世里幼年饱经沧桑,成年后又在最是肮脏丑陋的金融界混,说起见识,秋分和左彣远远不能比,所以听到百画的事,固然有点出乎意料,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

    不管是哪一个时代,真正可以信任的,从来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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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夜不能寐

    “夫人是什么意思?”

    听完了万棋的话,徐佑首先问的是詹文君的态度。按理说詹文君与百画主仆情深,遇到这等事,不该置之不理才对。

    “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百画关到了苦泉,由十书亲自审问……”

    “苦泉?”

    徐佑望了望左彣,他摇头表示不知,至于秋分,长在义兴深闺,更是一窍不通。这等别人家的机密事,还得问何濡这个有偷窥欲的人。

    “秋分,去请其翼过来,说我有事相商。”

    秋分奉命去了,徐佑转对万棋道:“何谓苦泉?可否解说一二?”

    “郎君已经见过了船阁,那里负责收集天下的情报讯息。泉井则是执掌整个家族法度的所在,下设有九泉,酆泉主罚天魔,衙泉主罚典司,寒泉主罚江湖……苦泉主罚逆鬼,百画背逆家族,按例要发交苦泉审讯处置……”

    徐佑眼中掠过一道讶色,人们常说九泉之下,这个九的本意是指数之极,并无实际意义。直到道家典籍《无上玄元三天玉堂**》里,才确定了九泉的名号和职司。郭勉胸怀天下,背景复杂,暗中立泉井,设刑堂,以此震慑人心,不足为怪,可偏偏选了道家的说辞来命名,让人不能不起疑虑。

    若不是天师道正在积极谋划跟郭氏的斗争,连郭勉本人都落的生死不知,徐佑简直要怀疑他会不会跟天师道互通款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呢。

    “夫人不表态,是有她的难处。”徐佑安慰道:“郭氏现在是多事之秋,上下人心不定,百画偏偏又做出这等事来,夫人要是偏袒,恐怕会激起大的变故。所以此事不能急,要缓一缓,等风头过去,我们再慢慢想法子……”

    万棋颓然道:“郎君,你或许不知,十书……十书跟夫人一向不和,因为你们前日误入绝崖瀑布,看守瀑布的两人已经被十书擅自杀掉了,其中一人还是从詹氏起就跟着夫人多年的老人……”

    响鼓不用重锤,徐佑立刻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十书到底什么来头,竟然如此跋扈?连詹文君的心腹都能不经请示,擅行杀伐?

    “百画关入苦泉,能撑几日性命?”

    万棋摇摇头,道:“进苦泉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的,十书性子严苛,对叛徒更是毫不容情。若是审问明白,供述无虚,只怕连今晚都过不去!”

    徐佑起身,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突然道:“胁迫百画的那人,会不会是天师道的眼线?”

    天师道既然布下好大一个局,自然不会放过往郭氏内部安插奸细的老套路。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何濡当先走了进来,闷声闷气的道:“不会是天师道的人!”

    徐佑瞧他脸色,知道被人吵了清梦,很是不爽,不过对付何濡,他有的是法子,笑道:“你倒未卜先知,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就敢胡说八道?”

    何濡立刻忘了困顿,反驳道:“见窾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圣人观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岂能等到见泰山才知山高,遇北冥才知水深?我在来时问了秋分两句,已经略知大概,自然知道你问的什么,想的什么,有据做答,怎能是胡说八道?”

    徐佑微微一笑,道:“甚好,你说的有理!”

    他不像往日针锋相对,让何濡很是无趣,走到案几边,席地箕坐,姿势十分的不雅观。不过何濡哪里会在意这些,举起杯中茶,一口饮尽,道:“百画受人胁迫之事,发生在一个月前,虽然从时间上跟天师道针对郭詹两家的行动有所重叠。但仔细想想,天师道如果真的有了百画这样处于要害地位的奸细,詹文君去富春县求援,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脱身。况且那人的目的,只是让百画探查府内的异常之事,对詹文君的行踪、动向以及可能的应对方略无丝毫的兴趣……若你是杜神棍,会如此的避重就轻,乱下谕令?”

    左彣击掌赞道:“正是!何郎君三言两语,就如同亲眼所见,令人信服!这样说来,胁迫百画的那人应该跟天师道没有关系,可他又为何要探究府中之事?到底是何居心?”

    “居心也不难猜!”何濡随意道:“我们在明玉山中住了数日,诸位觉得最奇怪的是什么?秋分,你说说看。”

    秋分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听到何濡点名吓了一跳,支吾了一会,才在何濡鼓励的目光下,说道:“那天瀑布遇到的人……算不算奇怪?”

    何濡大笑,道:“还是秋分有见地!不错,若说这偌大的郭府有什么奇事,第一桩便是那绝崖瀑布!”

    秋分被他夸赞的不好意思,身子不自主的往角落里躲了躲。徐佑心中一动,对万棋道:“你可知绝崖瀑布中住的什么人?”

    “绝崖瀑布那边山路崎岖,虽然风景甚好,但这些年早看的惯了,平时也很少有人前去,几近荒芜。五个月前郎主从金陵回来,突然下令将瀑布周遭划作了禁地,不许闲杂人等踏入一步,只有一个哑仆每日送去三餐。府内法度森严,曾有人私下谈论此事,却接连失踪不见,所以再不敢有人打听或议论,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这回事,更不知哪里究竟住了什么人!”

    万棋一向对这些琐事不上心,幸好有百画这个包打听,大舌头,才权当耳旁风的听过一些。此时徐佑问起,捡着记忆里的残缺片段说出来,虽然不甚详细,但也约莫勾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线索。

    何濡一声冷哼,道:“以我们那日所见,瀑布中的老者修为之高,已臻化境,却宁可藏身其间,若说怪事,可有出其右者?所以百画很可能遇到了老者的仇家,或者某些想要打听老者下落的幕后势力,算是无妄之灾,倒霉透顶!”

    万棋也不是傻子,听徐佑和何濡这一番分析,也觉得百画是受了绝崖瀑布的牵连,道:“郎君,我孤身一人,束手无策,还求你看在这几日的相处,救百画一命……”

    徐佑还未答应,何濡摸着下巴,眼睑似开似闭,道:“万小娘,你跟七郎算不得亲近,出了事,求你家夫人就是了,何苦舍近求远,来找他呢?”

    万棋有些茫然,她不懂男女情事,更不懂何濡话中的玄机,过了好一会,才低垂着头,道:“百画被送到苦泉,夫人也置身事外,我六神无主之下,不知为何想到了徐郎君。他才智过人,连夫人都赞赏有加,又温和儒雅,我这几日,十亭里有九亭都听百画在讲徐郎君的事,所以冒昧前来,还望不要见怪!”

    有句话她没有说,能写得出白素贞和许仙这样惊天的爱情的人,一定不会是无情之人。

    当遇到无情之事,所能求援的,也只能是有情之人!

    何濡乜了徐佑一眼,意思很简单,也很直白,你又把一个小丫头骗的迷三倒四。徐佑懒得搭理他,道:“百画固然有错,但错不至死,你且放宽心,此事我来处理。”

    说完对秋分使个眼色,道:“你先和秋分去履霜的房中稍带,我安排一下,尽快和你去见夫人!”

    万棋跪拜后和秋分一道离开,左彣关上房门,道:“郎君,真要插手此事吗?”

    徐佑反问道:“你的看法呢?”

    “百画是郭府的家奴,又犯的是贵人们最忌讳的背逆罪,无论在哪个府邸,都是死路一条。虽说有情可原,但奴婢的命本就卑贱,没人会冒着触犯家法的风险为之求情。再者,郎君是外来人,若是干预郭府的家事,恐怕会惹得詹文君不快……”

    “风虎说的原也不错,只是说错了一点,奴婢的生死,不在情,也不在法,其实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间。”徐佑神色严峻,道:“恰恰相反,詹文君不是冷面冷心的人,她对百画有怜惜之意,若是我去求情,非但她不会不快,说不定还要承我几分情。难就难在,这里面还夹着一个十书!”

    何濡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眼中神光再次绽放,道:“七郎,百画必须要救,不为别的,只为让詹文君再欠你几分人情。殊不知人情债最是难还,到了还不起的时候,她只能以身抵债……”

    噗!

    徐佑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说笑……呃,你不是当真吧?”

    何濡一脸正经,可不是说笑的样子。

    徐佑的头不受遏制的疼了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詹文君抬起头,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万棋走了进来,道:“夫人,徐郎君来了,在院子里候着。”

    詹文君先是一愕,然后注视着万棋,道:“你去找他了?”

    万棋没有否认,道:“夫人若要责罚婢子,也请见过徐郎君之后再责罚。他见识广阔,如日月之照天地,定能劝的夫人回心转意。”

    詹文君摇了摇头,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到了门口,看到院中的徐佑。

    一身月白色的广袖宽袍,负手侧身而立,袍袖自然垂下,正好挨着腿脚。发丝悬于后背,挺拔之姿,若孤松立于绝崖,双眸闪闪如电,倒映着檐角上挂着的宫灯,整个人在清雅中透着器朗神俊,让人赏心悦目,见之不忘。

    她笑了起来,唇红齿白,娇嫩不可方物,道:“徐郎君!”

    徐佑应声回头,微微笑道:“深夜来访,夫人莫怪!”

    话说的客气,但深夜来访,本就带着不见外的暧昧气息,詹文君同样一笑,道:“夜不能寐,有佳客至,也是乐事!”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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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故烧高烛照红妆

    青瓷烧制的烛台充满了两晋南北朝时该有的独特风情,倒立莲蓬状的底座,外刻覆莲花饰,上置横条隔板,板上有四个狮子形态的杯口,可以同时插数根蜡烛。

    放在屋角的鎏金凤首香炉正点燃了细细研磨的檀香,百炼良金,淡淡穆穆,隐耀肤里之间,若以冰消之晨,云烟袅袅而出,将闺房之内点缀的如同仙境。

    徐佑洒然落座,望着对面的詹文君,突然有些神色恍惚。人云灯下看美人,三尺高的白烛闪烁着明媚的春意,在烟雾缭绕之中,让本就十二分的美貌又平添了几分求之不得的神韵。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徐佑突然想起了苏轼的这首《海棠》诗,不由的脱口而出,然后才惊觉此情此景,以这首诗的意境未免显得有点轻薄。

    詹文君呆呆的望着徐佑,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恍然惊觉,雪白的双腮悄然附上一抹绯红。不过她性情大方,并不因此而羞涩难耐,反倒一扬剑眉,夸道:“郎君出口成章,才学之盛,恐不在三吴第一才子陆绪之下!”

    陆绪这个名字,徐佑是听过的。第一次登门拜访詹文君时,遇到了假扮她的宋神妃,何濡曾引用过陆绪写给宋神妃的诗句。

    也就是说,在詹文君的心目中,已经把徐佑同这位三吴第一才子相提并论了。

    徐佑汗然道:“夫人谬赞!佑一介武夫,如何敢跟陆郎君并称?”

    “郎君谦逊了!上次听你那句‘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已经惊艳不已,今日再听这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却又更上层楼。若说知晓女儿家的心思,三吴之内,郎君不做第二人之想。”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徐佑很是纠结,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老革命用老办法——转移话题,道:“方才万棋去找我……”

    “为了百画?”

    “是!”徐佑注意观察詹文君的神色,道:“百画之罪,罪在没有事先通禀夫人,但将心比心,她一家亲眷的生死操于人手,惊促之间难以作出正确的决断,也在情理之中。念她年幼无知,又没有真正犯下大错,加以惩戒,逐出府门或者罚作劳役,都不失上佳的解决办法。”

    詹文君叹道:“郎君是读过兵法的人,岂不知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家舅在时,治家如治军,百画做下背逆之事,忠心有二,实在于法难容!”

    这是《六韬》里的话,纵然在古代,读兵法的人也不会多,詹文君一介女流,又是商人之家,竟然连兵法中的言论都信手拈来。郭勉的这份处心积虑,不能不让徐佑多想几个为什么!

    “既然谈到了兵法,想必夫人也读过鬼谷之学。先生说用赏贵信,用刑贵正。不问情由,只知循规蹈矩,墨守成规,可不是公正的做法。”

    “鬼谷?”

    詹文君失声道:“鬼谷之学自张仪苏秦之后,久不见于人世。多年以来,虽常有人自称鬼谷秘术的传人,但大都是假借先贤之名,行鸡鸣狗盗之实,听郎君所说,莫非义兴徐氏得到了真正的鬼谷之学?怪不得,徐氏百年来军功赫赫,原来……”

    徐佑一时大意,忘记当世知道阴符术的可能只有寥寥数人,何濡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掉书袋砸了自个的脚,真是尴尬的无以复加。

    也幸好他脸皮厚,扯淡的话张口就来,道:“偶然在哪里看过,只是忘记了,可能不真也是有的。至于徐氏的兵法,来自宗族无数先人在战场上以鲜血为经历写就而成,与鬼谷无关!”

    詹文君忙致歉道:“是我失言!”

    徐佑故作搞怪的挥了挥手,道:“不知者不怪!”

    两人对视一笑,方才因争执而来的凝重和火药味顿时消散。徐佑恳声道:“法之威,威在赏罚并重,赏以诱人心,罚以慑人心,但不管赏罚,都在使人心服,而不在取人性命。免百画一死,非但不会有损法度的威严,反倒让部曲们看到了法外的恩情,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苛刑峻法有用,后燕何以亡天下?”

    徐佑说的后燕,是衣冠南渡之后,在北方五胡乱华中建立的七国之一。后燕有个皇帝叫慕容眭,跟另一个时空里的后赵皇帝石虎很相似,同样的残暴,同样的好色,同样的嗜杀,称帝期间制定了惨无人道的刑罚,比如犯兽罪,就是将千亩良田划作狩猎区,若是汉人敢伤害野兽,立刻处死。所以官吏们但凡看上哪家有美貌女子,或者想侵占对方财物,就诬告以犯兽罪,害的无数人家破人亡!

    詹文君身为女子,后燕又距此时不久,自然感同身受,秀眉蹙成川字,几道细小的波纹聚拢在眉心,道:“郎君觉得我似慕容眭?”

    说了这么多,你的关注点就是这里?

    这是开始不讲道理了吗?

    徐佑苦闷不已,看来不管什么时代,女子总有不讲理的特权。不郭他有一大长处,就是从来不会在女子不讲道理的时候讲道理,笑道:“我在义兴时看过慕容眭的画像,别说相似,就是夫人的一根发梢,也比那个家伙好看的不可以道里计!”

    这个马屁拍的很无耻,但也很有效果。詹文君咬着唇,横了徐佑一眼,但转眼间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不过就是这种素装淡裹中突然露出的媚态,哪怕只有一秒,也差点让定力超群的徐佑把持不住。

    “鬼谷之学,我没有福气一读,但管子的《九守》却是读过的。用赏者贵诚,用刑者贵必!跟你方才说的两句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赏人,固然要信,要诚,但用刑,不是正,而是必!战场上哪里有时机去细论公正与否,只要违了军令,必然要行刑!”

    徐佑双手扶着案几,上身前倾,凝视着詹文君,一字字道:“可这是郭府,不是军队,这里是明玉山,也不是战场!”

    詹文君并不退让,星辰点缀而成的双眸几乎可以完整的映出徐佑脸部的形状,甚至在某个刹那之间,似乎能闻到对方扑鼻而来的气息。

    暖,且淡,

    只是,很好闻!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詹文君清澈中带点悠远的嗓音响起在耳边,道:“郎君若治《易经》,当知圣人所言不虚!”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

    这是孔子在《系辞》里的原话,徐佑往后坐回,苦笑道:“郭氏是豪富之家,经营遍及四海,一生荣华享之不尽,可夫人却为何总是有种朝不保夕之虑?居安思危,可以,但杞人忧天,却大可不必!”

    詹文君眼神中露出一丝疲态,慢慢的垂下头去,良久,喃喃道:“你不懂的……不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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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七十一章 不可逾矩

    徐佑突然有点心疼,詹文君这等坚毅果敢之人,若是露出脆弱的一面,必定是身心都在经历着极大的煎熬。

    为了郭勉不被刺史府羁押?

    为了詹氏不被天师道吞并?

    抑或,是因为某种更可怕的缘故?

    他的手微微一动,想要伸过去握着佳人的芊芊玉手,好给予一点点的温暖和支持。

    但是不能!

    不能逾矩!

    两人对坐无言,一种心思,两样闲愁!

    白烛燃起噼里啪啦的声响,化作珠泪注满了杯座。万棋一直候在一侧,不过她很少做这些杂事,不晓得提前更换,此时听烛火燃尽,忙从旁拿过新的白烛,匆匆插入烛台。

    有了这段小插曲,詹文君收拾心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神态,道:“郎君,刚才所谈种种,非我不通情理,刻意刁难于你。百画是我的侍女,多年相随,朝夕不离,其实早已把她当做自家的妹妹看待。此番骤生事端,但也皆有情由,连你与她萍水相逢,都能仗义解救,我又岂能坐而观之,袖手一旁?”

    徐佑抓了抓头,道:“那,恕我愚钝,方才那番对论……”

    “那是为了堵上十书的嘴!”

    詹文君见徐佑的小动作着实可爱,唇角似要露出笑意,却又生生的忍住了,眼帘垂下,轻声道:“若郎君的理由连我都不能说服,十书掌管泉井多年,心性之定,我所不及,更不可能动摇她的心志,松口放过百画。”

    根子原来还是在十书身上,詹文君如此忌惮这个侍女,不知道是何缘故?

    徐佑奇道:“十书我见过一次,言语淡薄,举止稳重,看不出是如此大胆之人,连你的命令都敢违抗?”

    詹文君苦笑一声,无奈道:“十书是家舅从金陵带来的人,向来倚为臂膀腹心……我到郭府之后,家舅逐渐将府中权力移交到我的手中,也许因此让十书觉得不快……此乃家丑,本不该说与郎君知晓,但事已至此,也无隐瞒的必要了。”

    徐佑更加奇怪,楚国等级森严,一日为奴,终生为奴,除非主人肯放你出籍,否则生生世世,都是人下之人。十书身为奴仆,竟敢同主母争锋,虽然恶奴欺主,自古不鲜见,但那也是因为主弱无才而受欺。詹文君何等心智,芳华正好,岂是易欺之人?可偏偏十书却能把控泉井,步步紧逼,囚也由之,杀也由之,倒是罕见的有上进心。

    莫不是郭勉跟这位十书小娘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床笫之事,所以睁一眼闭一眼,任由着她欺负自己的儿媳妇?

    徐佑摸了摸下巴,只是看十书的相貌,跟宋神妃简直天壤之别,应该不合郭勉的口味啊。

    此事真是奇了!

    詹文君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不会再继续深入,所以徐佑也不好追问,决然道:“请夫人召十书来此,我有办法让她放过百画。”

    十书从苦泉中出来,望着门外的万棋,道:“夫人找我?我正在审问百画,若是没什么要紧,请回禀夫人,我稍后再过去。”

    从石门后传来淡淡的血腥味,万棋的手紧了一紧,冷冷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十书的身体,去探究苦泉中的一切。

    传闻中苦泉有十三种刑具,很少有人能够挨到第十种,不知道百画此时此刻,正在经受什么!

    “夫人急召,耽误不得!”

    十书看了看万棋的脸色,回过头道:“锦绣!”

    锦绣应声出现,恭敬的道:“女郎有什么吩咐?”

    “我去见夫人,接下来的审讯由你主持。切记,事无巨细,要仔细验证,不可稍加疏漏!”

    “诺!”

    万棋第一次这么想狠狠的打人耳光,强忍着动手的冲动,转身先行离开。

    锦绣噗嗤一笑,道:“瞧她的神态,简直肺腑都要气炸了。哈,莫非还想劫狱不成?借她三个狗胆!”

    十书淡淡的道:“做好你的事!”

    锦绣笑容一敛,扑通跪下,额头贴地不起,惶恐道:“诺!”

    两个婢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十书从胡床上下来,虽然詹文君已经多次说过不要她行大礼,但还是坚持着推开两女,双手交叠伏下,跪拜道:“夫人深夜召见,不知为了何事?”

    詹文君表情冷静,道:“坐下说吧!这是徐郎君,你们见过的。”

    十书起身转向徐佑,似乎对他深夜出现在詹文君的闺房毫不惊讶,微微颌首,道:“徐郎君!”

    徐佑笑道:“不必多礼!”

    等她入了座,詹文君开门见山,道:“我跟徐郎君商议了一下,一致认为百画的事还有待商榷,所以特地找你来谈一谈,再听听你的意思。”

    十书默不作声,片刻之后,道:“夫人,百画是不是真的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受人挟持,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但不管真相如何,她背逆家族,已是定案,泉井自有法度处置!”

    言外之意,人交到了泉井,就不该詹文君再费心过问。詹文君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道:“你是说我多事了?”

    十书垂下头,道:“不敢!夫人现在身系郭氏生死存亡的安危重担,既要救郞主于不测之中,还要防止詹氏落入天师道之手,殚精竭虑,已是身心俱疲。婢子无能,不能为夫人分担劳苦,若是连百画这样的区区小事,也要劳烦夫人数次动问,实在是罪该万死!”

    这丫头好口才!

    徐佑暗赞了一句,插话道:“上次一见太过匆匆,没有来得及好好说话。今天是我厚着脸皮拜托夫人请你过来,倒不是想要干涉泉井的法度。只是……”

    他顿了顿,见十书果然将目光转了过来,故作沉吟,道:“只是你在这件事上操之过急,处理的有些不妥当!”

    但凡自忖聪明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质疑工作能力,十书轻哦了一声,道:“敢问徐郎君,哪里处理的不妥当?”

    “百画背逆,固然可恶,但当下的首要,是通过她查清楚幕后那人到底是谁!不知小娘读没读过《左传》,公孙子都背后一箭,将万夫莫敌的颖书考射死,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刺史府和天师道都是明面上的敌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应对的法子。唯有这个暗中挟持百画,打探府中动态的人,不知来历,不知意图,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书重复了两遍,道:“徐郎君言语精炼,大有深意,婢子生来愚昧,还望不吝指教!”

    “你抓了百画,或许还行了刑,打的她遍体鳞伤又如何?就是杀了她又能如何?不过一条性命而已,死便死了,于事无补,也于郭氏无益!”

    徐佑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嗓音柔和中带点磁性,说出的话不加停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大说服力。

    这是一种说话技巧,为什么演讲的人很多,有的会让你昏昏欲睡,有的却能让你听的如痴如醉,比如传销,洗脑的精髓,就在如何掌握这种催眠式的技巧。

    “可你若留她一命,以之做诱饵,反可将计就计,变被动为主动。轻则可以通过百画传递假情报,先稳住对方,等这段风波安然渡过再做应对也可。重则可以直接布局,引那人出现后,将之擒获,然后再顺藤摸瓜,把敌人从黑暗中拉出来。”

    “不管采用哪一种方案,都比单单的处死百画要好上百倍。你要真为郭氏着想,还望细细思量,不可任性妄为!”

    任性妄为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徐佑是间接的为詹文君出口气。十书望了望詹文君,又望了望徐佑,道:“郎君此言固然有理,但谁能保证百画会真心实意的帮我们设局?她的亲眷一日受制人手,一日就不可轻信!”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要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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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皆为利来

    “救人?”

    “正是!”

    徐佑道:“听万棋所说,百画去泉井前唯一所求,就是将家人平安救出。你执掌泉井多年,深悉世故人心,自然可以看出她其实早已存了死志,只是尚挂念母亲哥嫂,苟且偷生罢了。若你能当面承诺,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家人,别说传递情报、配合做局,就是死也不会多说一个怕字!”

    十书淡淡的道:“现在处处都缺人手,防范天师道一处,已经力有不逮,要不然夫人去富春县的路上也不会差点遇险。再者,对方的背景还没有弄清楚,若是势力庞大,为了救几个人贸然行事,恐得不偿失!”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怎么知道这个胁迫百画的人不是天师道派来的呢?”

    关于这一点,何濡已经做了结论,徐佑对他的推断十分信服,依葫芦画瓢说了一番,让十书哑口无言,道:“人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因为惧怕敌人强大而对已近身边的危险视若不见。那是鸵鸟……哦,自欺欺人的做法。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如何选择才对郭氏有利,岂不是一清二楚的事?如果非要一意孤行,非杀百画而后快,日后郭公回来,只怕你也很难交代。”

    十书再次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此事的利弊,千言万语,都不如最后这句无法对郭勉交代来的有力和触动。她毕竟是惯于决断之人,不过片刻工夫,点点头道:“好,如郎君所言,我可以先放过百画,由她做饵找到幕后之人。但我有言在先,若是发现她稍有异动,可以立杀当场,你不得阻拦!”

    “成交!”

    接下来三人经过协商,一致认定长痛不如短痛,目前形势不妙,四面受敌,适合快刀斩乱麻,及早解决此事。

    詹文君提议道:“若是动手,宜将此人诱到僻静的地方,集合绝对优势一举成擒,万不可让他脱逃。”

    十书道:“船阁的人都撒出去打探郞主的讯息,泉井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就算现在把人调回来,时间上也来不及。府中除过必须的守卫以外,可以动用的部曲不超过一百人……”

    “不行!”徐佑否决道:“人多反而动静太大,咱们是要设伏抓人,又不是去打仗,兵贵精不贵多,选几个可靠的高手就是了。”

    “我们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对方的修为多高,一旦伏击失败,人少反倒不好围捕,从而贻误时机。至于说高手,”十书皱眉道:“敌情不明,什么样的高手敢保证能够万无一失?”

    徐佑早有成算,转头对詹文君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只要他肯出马,绝对能够万无一失!”

    詹文君猜不到他的关子里卖的什么药,道:“郎君请直言。”

    徐佑目光一凝,道:“奇伯!”

    “啊?”

    发出讶声的是十书,她愕然看向詹文君,见她并无异色,立刻明白徐佑不是说笑。

    那个在钱塘城中的看门人,竟然是一个可怕的高手!

    十书飞快的在脑海里罗列出奇伯的资料,但所得很是有限,只知道是在某一日出现在郭府,然后由千琴安排到了钱塘那处私宅里守更看门,其他并没有出人意表的地方。

    泉井和船阁互不统属,也互相看不顺眼,其实不管在任何府邸,主掌刑罚的机构都不怎么受人待见。十书因为看不上千琴的为人,两人的关系十分恶劣,甚至还比不上跟百画和万棋,所以除非公事,泉井很难从船阁拿到情报。并且一般情况下,她都呆在明玉山的泉井中,很少接触外面的人和事,所以那一夜奇伯逼走了李易凤,也被千琴一手把控的船阁控制在宅子的极小范围之内, 没有传到十书的耳中。

    “奇伯……”詹文君神色为难,苦笑道:“他未必肯出手……”

    “怎么?夫人使不动他吗?”

    “奇伯跟家舅有约在先,若是有敌人进了府中,他可以出面驱赶,就像那晚李易凤一样,但要主动出手的话……”

    詹文君似有苦衷,徐佑也听明白了,奇伯应该不是郭勉的手下,也不是郭勉请过来的帮手,只是因为某种缘故,暂居在郭府而已。说的也是,小宗师何等身份,恐怕不会被郭勉这样一个商人所驱使。

    “无妨!”

    徐佑笑道:“明玉山也是郭府的地盘,请奇伯到山上小住,然后由百画将那人诱到山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詹文君眼睛一亮,道:“此计可行,只是,如何才能让那人上当?”

    徐佑望向十书,道:“劳烦小娘将百画带来,我有事问她。”

    十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才发觉自己竟然完全被徐佑带走了节奏,心中顿时一惊。

    都说义兴徐七郎粗莽武夫,可看眼前此人,言语风雅,气度过人,谈笑间将一桩桩难题信手解开,何来粗莽,又何谈武夫?

    等十书坐着胡床离开,詹文君看向徐佑的眼中闪烁着几分异彩,道:“十书看似淡漠,实则脾气极其固执,除了家舅,我还从没见有人能让她改变主意。郎君舌辩之利,文君佩服不已。”

    徐佑微微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打动她的不是我的言辞,而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百画才在几个侍女的扶持下到了房内。她还是之前进去时穿的衣裳,看不到破烂或者磨损的地方,更看不到身上有什么伤痕,只是精神却大大的不如,脸色苍白的可怕,整个人仿佛被剔去了神采,只留下了骨架而已。

    “夫人……”

    她步履阑珊,却坚持推开侍女,屈膝跪在地上,张口说了两个字,已经泣不成声。

    詹文君叹道:“起来吧!亏得徐郎君为你求情,否则苦泉之内,何曾有过生还之人?还不赶紧谢过?”

    百画抬起头,往日灵动活泼的眸光变得灰暗且无神,对徐佑痴痴的道:“郎君,谢谢你了!”

    徐佑静静的看了百画一会,突然转头,对跟着进来的十书道:“你对她动了什么刑?“|

    十书漠然道:“水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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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引君入瓮

    水刑的具体起源已经不可考,有说是起源于中世纪的欧洲,也有说在中国古代就已经初见端倪,比如众所周知的浸猪笼,就是水刑的一种体现。

    但不管起源何时,水刑作为最残酷的一种刑罚之一,能够对受刑者的身体和意志都造成难以想象的折磨和打击。

    百画弱质芊芊,受了水刑还能够坚持走到这里,实在是小小的奇迹。

    徐佑淡淡的道:“小娘好手段,水刑过不留痕,却能鞭挞意志,用在此时此地,实是再好不过。不知……可问出了什么?”

    据说水刑的成功概率大概在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十个人里只有两个人可以熬过去,其他八个人都必然会开口招供。

    百画明显不在这两人当中!

    “跟她先前供述的差别不大,不过时间有限,没有往深处挖掘……”十书听出徐佑语气不善,道:“还有,禀郎君知晓,水刑只不过是苦泉里的第一道刑罚,也是最轻的一种!”

    言外之意,这都是正常的程序,没有针对任何人。

    最轻的一种?

    徐佑还能说什么好,从古到今,刑罚一门向来是最泯灭人性的地方,也是最考究智商和创造力的所在。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就钻研怎么折磨人更有效果,所以各种残忍又冷酷的道具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且经久不衰。

    或许十书这类长年生存在泉井的人的眼中,水刑,只是开胃菜而已,不值一提!

    徐佑懒得再看这个女子一眼,转头对万棋说道:“去让厨下熬碗姜汤,给百画去去肺腑间的寒气。”

    天寒地冻,水刑由鼻喉入肠胃,然后浸染脾肺,外表看不出一点伤痕,但内里已是千疮百孔。在这个偶然风寒都会毙命的时代,受了这样的刑,若是运气不佳,活下来可能性实在太低。

    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下肚,裹上白色的貂绒大氅,百画苍白如薄纸的脸色才有了点点的回转。

    詹文君瞧她逐渐平静下来,道:“百画,以你之罪,本来无可饶恕。只是念你初犯,又事出有因,所以徐郎君求情,故而网开一面,许你待罪立功,你可愿意?”

    百画叩首道:“婢子愿意!”

    第二日一早,百画收拾停当,一人来到钱塘县城,过桥入巷,辗转来到上次跟那人见面的宅子前。拉着门上的铁环轻敲了几声,没有回应,然后轻轻一推,门竟然虚掩着,没有上锁。

    “有人在么?”

    百画进到院内,望去一切如旧。四间低矮的厢房排列两侧,两层的主楼矗立在正中的位置,十几株柏树围绕着院墙成圆形,显得简陋又普普通通。

    没人回话,连虫鸣鸟叫都不曾入耳,寂静的有些可怕。

    “有人么?”

    百画走到楼内,上下看了看,一无所有。再来到厢房,还是杳无一人。

    她站在院子里,神情惶急,不知所措!

    足足等了半响,还是没人出现,百画以为任务就此失败,那人警惕性过高,这个宅子只使用一次就不再用了。眼下唯有安心坐等他下一次找上门来,才能执行定下的计划。

    可是每多等一分钟,对她都是一种烧心烧肺的煎熬,家人的安危,良心的折磨,对前路的恐惧和未来的不确定,都让百画度日如年,恨不得马上结束这一切。

    正在患得患失之际,宅门吱吱的响起,一个奴仆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观望了一下四周,低声道:“随我来!”

    百画心生警惕,往后退开两步,道:“你是什么人?”

    “小娘来找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派来的!”

    百画双手握紧,心中闪过了不知多少个念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毅然道:“要去哪里?我不能耽误太久……”

    “不远,半柱香即到,请!”

    男子当先出门,百画跟在他的身后,在城中来回曲折的反复行走,就如同迷宫一般,要不是百画从小在这里长大,真的连身在东南西北都不清楚。

    “请!”

    男子在一处普通的宅院前面立住,做了个请的手势。百画的掌心已经被汗液湿透,但想起此行的目的,鼓足勇气迈过低低的门槛,步入了深深的庭院当中。

    再次见到那个人,百画却发现自己竟如此的平静和坦然,没有了慌乱和恐惧,也没有了担心和恨意,她只需要将徐佑的话重复一遍,然后随机应变,引君入瓮。

    “难得!你会主动来找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这人身穿黑色的裲裆宽袍,身形瘦且高大,样貌寻常,只是一双眼睛细若柳叶,透着阴冷的寒光。

    百画跟他对视一眼,又低下了头,道:“是!我这几日用心打探,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这人身体稍离了座椅,目光似乎要把百画生吞活剥一样,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快讲!”

    百画犹豫了一下,抬头说道:“我要先见一见我阿母和哥嫂……”

    这人嘴角溢出一丝讥笑,道:“怎么?怕我杀了他们不成?”

    “你!”

    百画容颜剧变,目眦欲裂。这人哈哈笑道:“放心吧,他们对我有用,杀了何益?也罢,不让你看一眼,恐怕不会爽快的说出来。来人,带她去地牢!”

    隔着地牢铁门上的小洞,百画看到了关在一起的母亲哥嫂侄儿等人,他们神色漠然,显见得已经被关的有些麻木,还没来得急说话,就被再次带到了房中。

    “见到了吧?我说话算话,只要你帮我打探消息,他们的安全就可以保障。”

    百画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我前几日随夫人回了明玉山,偶然听闻明玉山中有一处瀑布,几月前被郞主划作了禁地……”

    “禁地?”

    这人思忖一二,问道:“偌大的郭府,被划为禁地的地方应该不少吧?区区一处瀑布有什么不同?”

    “郭府的禁地有数十处,还有许多连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存在。之所以感到瀑布怪异,是因为瀑布后的山洞里似乎住有人……”

    “嗯?瀑布中有人?”

    “是!郭府良田前倾,豪舍万间,想要安排一个人隐居,也大有地方可住,偏偏要住到瀑布那种地方,想来怪异的很。”

    “不错,是很奇怪!这,大概多久前发生的事?”

    “五个月前!”

    “五个月……”

    这人腾的站了起来,神色变幻多端,连百画都能感觉到他藏在身体内的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猛然回头,道:“你可见过瀑布中人的相貌?”

    “不曾!即是禁地,无人能够进去!”

    这人身子一顿,径自走到百画跟前,细长的眼睛似乎要发散出骇人的寒光,一字字道:“既然没人能够进去,你是如何知道哪里住着人的?”

    百画呼吸都要停顿,可也知道回答不能迟疑,迟则有变,努力让声线听上去不那么颤抖,道:“因为前几日有到山里小住的客人不知禁令,登山游玩时误入此间,惊动了瀑布中人,所以……所以我才知晓……”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这人倒也没有再起疑心,若真是他苦苦寻找的那个人,住的无论多隐秘都不为过。

    “那些客人可曾见到了人?”

    “也不曾,只是听到了对方人声,知道误入了禁地,就乖乖退了出来。”

    这人转回椅子坐下,半响无语,等的百画焦灼不安的时候,突然问道:“若我让你去查探一下,搞清楚此人的相貌,你做得到吗?”

    百画摇摇头道:“瀑布的守卫虽然不怎么森严,但我不懂武功,行不得险峻山路,所以无法避开守卫去查探。若是你不急,再给我数月时间,说不定会有机会……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夫人私下说道,因为日前客人惊扰,所以打算过几日将瀑布中人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若是转走,以郭府之大,想要再找到几乎不可能了……”

    “不行,不能让詹文君转走人!”

    这人明显有点急躁,恶狠狠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在两天内将此事打探明白,否则,就等着给你家人收尸吧!”

    百画双眸露出凄然的神色,道:“郭府家法森严,有关禁地的事,夫人从来不会跟我们讲起,要不然我也不会等到有人误入才知晓。而我一个低贱的婢女,手中无权无势,如何探得出禁地里的情况?你就是拿我家人要挟,也无法让我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总归一死而已,我尽了力,想来黄泉路上,他们也不会怪责我了……”

    “你……”

    这人目露凶光,盯着百画,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百画慢慢低下头去,声音中充满了生无可恋的意味,道:“你杀了我吧!”

    人不惧死,就不能以死惧之。郭府有船阁做耳目,有泉井行峻法,外人实在难以混入,要不是抓到百画的家人,就连这个口子也打不开。所以这人也知道百画说的是实话,但他千里迢迢来到钱塘,为的就是找到失踪的那个人,然后借此机会东山再起,让曾经嘲笑自己的同僚们跪在脚下俯首认错,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他冷哼一声,道:“你说瀑布守卫不多?”

    “是!”

    “好,今晚你带我上山,找到瀑布处,我自去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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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死亡之门

    果然如徐郎君所料,鱼咬钩了!

    钓鱼之难,不在鱼饵的香甜味美,而在于疑心,只有消除疑虑,让鱼儿自己上钩,才是百试不爽之妙法。

    百画心中惊喜,脸上却露出难色,道:“入山只有三条路,每条都有十余名部曲把守严查,你是生脸孔,怕是混不进去……”

    这倒是个问题,他想了想,道:“你今天以什么借口下山的?”

    “我来帮夫人买点香粉……”

    “钱塘哪家香粉铺最有名?”

    “谢蘅芜。”

    “来人!”

    方才带百画过来的那个男仆应声出现,“去谢蘅芜买十盒香粉,再搞一套侍者的衣服来。”

    男仆奉命去了,百画问道:“你是想……”

    “扮作谢蘅芜的侍者,随你上山送香粉,这个理由说的去吧?”

    百画咬了咬牙,道:“好吧,不过不能等天黑,要走现在就走,若入了夜,外人根本不能上山!”

    “白日……”这人沉吟道:“怕不能接近瀑布……”

    “无妨!只要到了山上,我可以找个没人的房子让你躲藏,等到天黑再去瀑布探查不迟。”

    如此商议已定,这人倒也果断,等香粉买回,换了侍者的衣服,吩咐了几句,然后和百画出了城。

    他们前脚刚走,院子里的人已经忙活起来,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站在台阶上,大大咧咧的喊道:“走了走了,去把地牢的家鸭带着,老规矩,蒙了眼,嘴也堵上,不许出声,全都带到外面的牛车上。还有,我他妈的再说一次,那个女娘不许碰!谁再在押人时动手动脚的占便宜,小心自己的卵子!”

    钱塘土话,将绑来的人称为家鸭,意思是可以养肥了吃肉。

    “行主,你说咱们干这买卖到底有没有谱啊?人都绑了这么久了,是杀是放,倒是给个准话啊!”

    被称为行主的人斜眼看了看身边的精廋汉子,道:“你懂个屁!咱们拿钱办事,按日计酬,他托的越久,咱们赚的越多。眼看到年底了,兄弟们都多大的开销?我还巴不得这活没完,多赚一日是一日!”

    “话是这么说!”精廋汉子一脸忧虑,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道:“可我这几日心中惶急不安,总觉着这事透着蹊跷……行主,会不会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咱们私下聊过,他没钱塘口音,应该是外地过来的,真出了事,拍屁股走人了无牵挂。可咱们不一样啊,咱们都是在钱塘有家有室的,别腥没尝到多少,反倒头沾了一身骚气!”

    “就你心思重!都一个多月了,要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早他妈的打上门来了,还用等到今天?”行主骂道:“快滚去照看着,这次换地方,还得像上次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不能出一点纰漏……”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从空中闪过,行主的脑袋一歪,滴溜溜的滚到了地上,鲜血冲天而起,将整个院子遮蔽在漫天血雨之下。

    精廋汉子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胜雪的女郎,手中的流波剑闪耀着刺目的光芒,横架在脖子上,冷冷问道:“你们抓来的人关在何处?”

    他猛然惊醒,刚要大声呼救,却见又有一个中年男子从身后的房顶高处飞落在院子中,身影如同鬼魅,穿梭在人群里,不见如何动作,十几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倒地不起。然后从里面打开了大门,多个青衣长刀的部曲冲了进来,分三人小队各据一方,瞬间控制了整个局势。

    “我说……我说,人都关在后面的地牢里,女郎明鉴,我们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敢亏待他们……啊!”

    手起刀落,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左彣走了过来,望着地上两具尸体,叹了口气,道:“这两人是众人的头目,或许能问出什么来,杀了可惜!”

    “欺凌弱小,死不足惜!”万棋回了一句,道:“左郎君,救人要紧!”

    左彣不再多言,带人到地牢救出了百画的家眷,幸好除了百画母亲失了双目两指,哥哥失了一只手外,其他人没有受到伤害。经过突击审讯,得知这群匪人都是钱塘周边的游侠儿,行主叫曹曾,就是被万棋一刀砍掉头颅的那个苦主。他们月前受人钱财雇佣,到周村绑了百画的家眷,然后一直看守至今。

    至于雇佣他们的那个人,都不知道身份来历,反正这帮游侠儿有奶就是娘,谁给钱多,就给谁卖命,没什么原则和底线,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

    将他们全都关押到了郭府的一处宅院,左彣和万棋秘密护送百画的家眷到了一个秘密的居所安身。

    同一时间,明玉山迎来了百画和化作侍者的那人。他穿着青色短袍,故意佝偻着身躯,乍一看去,似乎是谢蘅芜的侍者无疑,但神色间缺乏恭谨和诺诺微微的小人形状,刚到路口就被看守的部曲多问了几句。百画一向性子大咧,在詹文君的四个贴身侍女中人缘最好,笑道:“小翼,我带来的人,你也敢啰嗦?是不是这个月的俸钱不想要了?”

    被称作小翼的部曲嬉皮笑脸的道:“哪敢呢?百画阿姊心地最好,岂能克扣我们的俸钱?不多给就已经是老天没眼了呢……”

    “偏你会说话!”百画从囊中掏出数十钱,扔给了小翼,道:“拿去买点酒,我请大家喝!不过得下了值,当值喝酒被十书抓到,什么下场不用我说了吧?”

    想起十书的嘴脸,小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道:“记下了,谢阿姊赏!”说着让开了道路,请两人通过。

    百画看了那人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慌张,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根本不把郭氏放在眼里,心中顿时捏了把汗,有点忐忑山上的布置到底能不能如愿。

    进了山庄,一路走来不时有人向百画问好,倒是没人关注跟在她身后的那人。到了一处位于西北方靠近悬崖的偏僻小院,那人猛的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表情狐疑。

    百画回过头,诧异道:“怎么了?”

    那人双眼细长,眯成小缝,打量着这间小院,道:“这是什么地方?”

    “本是小郎观赏山崖日出的宅子,后来小郎不幸过世,郞主心痛不已,虽然没有封了此宅,但也渐渐的废弃了。等闲没人过来,你躲在这里再全不过!”

    郭礼的突然死亡是众所周知之事,所以百画的言辞没有一点漏洞,相反还十分的合理,谁也不会不张眼,到这里来。所以那人犹豫了下,终消去了疑心,随着百画踏了进去。

    一步踏入了死亡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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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惊闻

    院子里很安静,听不到一点杂音,四角堆放着几个木箱,锈迹斑斑,许久不曾动过的模样。正中间是用来防火的天井,池中储了半满的水,零零散散飘着几片枯叶。

    天冷高寒,枯树黑鸦,

    正是萧瑟如人生!

    “前几日下了雨,没想到还存了些水……”

    经年没人的院子,天井中有水自然会惹人疑虑,不过百画的解释合情合理,倒也没有引起那人的警觉。

    “厢房里被褥都是有的,可能有些霉味。你要是嫌弃,等下我去换床新的送过来……”

    “不必了!”

    那人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你且去吧,没事不要过来,免得被人发现。等天入夜,悄悄过来带我去瀑布查看。”

    百画应了声,缓缓退了出去,轻手关上院门,确定完全遮蔽了那人的视线,腿脚忽的一软,要不是及时扶住山崖边的一株垂杨,几乎要滚下山去。

    她的掌心,湿润如秋雨绵绵!

    踉跄着离开那座院落,转过山道,前方立着几个人,为首的徐佑面带微笑,温和柔软如初日穿过枝头,道:“百画,看看谁回来了?”

    在他身旁,站着万棋,迎着百画期待的目光,微微笑道:“一切平安!”

    百画猛的捂住了嘴,眼泪不受遏制的滴落脸颊,万棋将她抱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发髻,低声道:“别怕,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

    那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推开各个房间看了看,最后没有住进主卧,而是去了左侧的一间厢房。

    那间靠近院墙,墙外有棵大树,紧要关头,可以做逃生之用。

    刚一进门,却惊的毛发都要竖起来!

    不知何时,房内竟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形佝偻、颤颤巍巍的老人!

    他自持有人质在手,所以对百画十分放心,不信她会在此次设下陷阱。但就算如此,多年养成的习性,一路上山仍然很小心的查看了地形,又选了这间对己有利的房间,以他一身修为,若是发现有异,也足以不费吹灰之力的逃出去。

    可是现在,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却无声无息的坐着一个人!

    更可怕的是,他明明能够看到对方,却捕捉不到对方的位置。就好像一个虚幻倒影,看到见,摸不到!

    急退!

    他行事也算决绝,只是一瞬间,立刻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可身子刚动,后心却撞上了一根手指。

    瘦骨嶙峋,指尖苍白,

    锋利,如剑!

    刚刚在房内坐着的老者,却鬼魅般出现在身后,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就瓦解了他所有的信心和反抗。

    一股沛然不可估量的劲气侵入体内,浑身一麻,萎靡倒地!

    “谢谢奇伯!”

    奇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时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詹文君恭敬的对着奇伯的背影施礼,等他离开,对万棋吩咐道:“带他上来!”

    那人被手腕粗的麻绳反绑了双手,脚上带了铁制的链条,来到房内傲然而立,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紧张。

    那一指虽然制住了他,但温和瑞祥,并没有伤及肺腑。

    审讯的事一向是十书负责,不过这次很奇怪,十书凝目望着那人,半响没有做声。

    詹文君心中疑惑,但她没有多问,打量一下那人的仪态,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为何暗中打探我郭氏的动向?”

    “凭你还不配问我的名姓,若真想知道,叫郭勉来吧!”

    詹文君秀眉扬起,道:“听你口音不像是钱塘本地人,若是外地行商,因为生意上的事跟家舅结怨,大可公开道明,有理说理,无理也可说说人情。天下事没有说合不来的道理人情,何苦行此阴险奸计,掳人家眷,逼人悖逆,却让本来可以说和的事,也变得无法收拾呢?”

    一旁列席的徐佑听的暗赞不已,他本来不欲继续参合,但此事实在有些奇怪,所以在詹文君力邀之下,也就听之任之,过来凑凑热闹。

    “呵,商人?”那人耻笑道:“蝇营狗苟,鼠目寸光,你们做这等下贱营生,就以为别人都是如此不成?可笑之极!”

    詹文君皱眉道:“看你举止,该不是普通的齐民,只是什么样的士族能养出你这种心性之人,我着实难以猜测。不过这都不要紧,你既然打探郭氏,自然知道郭府中设有泉井,那里的刑具足以让死人开口。我此时问你,是怜悯你,等到了泉井,可不是这般简单的问话了。”

    “你敢!”

    那人听闻泉井二字,脸色已经有些变了,怒道:“詹文君,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娘,懂得些什么!休要胡来给郭勉惹祸。”

    “哦?我不懂的东西却是有的,但我懂的一点,像你这样的人,其实最是怕死!”

    “你……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要是敢对我动刑,我让你,不,我让你们整个郭氏都不得好死!”

    “好大的口气!”

    詹文君淡淡的道:“来人,送他去寒泉!”

    寒泉主掌江湖,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向来都是送到寒泉中进行处置。

    那人终于有些慌乱,色厉内荏的嚷嚷道:“且慢!詹文君,你屏退左右,我告诉你我的身份!”

    “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无须隐瞒。”

    “好!你别后悔!”那人恶狠狠道:“我是……”

    “堵住他的嘴!”

    一直静坐的十书突然发话,立刻有两名泉井的泉工上前用封口铁塞堵住了那人的嘴。他面色惶急,挣扎着叫了起来,却为时已晚,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先带下去候着,不要动刑!”

    那人被带下去后,詹文君静静的看着十书,等她给出合理的解释。

    十书望了望徐佑,徐佑一笑,道:“我先告辞……”

    “无妨!”十书眉头紧锁,道:“此事郎君听了就忘,不要流传出去即可。”

    徐佑点点头,道:“放心,我优点不多,口风紧正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我认识!”

    这一层徐佑和詹文君都已经猜到,要不是认识,十书也不会在他即将表明身份时封了他的口。

    重点是,这个人的身份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十书如此的小心谨慎,如临大敌。

    “我之所以认识此人,是因为曾在金陵的东宫之内,见过他站在衡阳王的身后!”

    詹文君和徐佑同时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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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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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942/ 第一时间欣赏寒门贵子最新章节! 作者:地黄丸所写的《寒门贵子》为转载作品,寒门贵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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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介绍:
徐佑从昏迷中睁开眼,看到胸腹间渗出的一丝血迹,茫然四顾,却见证了一个永远在流血的时代! ——看前世纵横金融界的狐帅如何在这个乱世立江左,踏青云,算庙堂,定乾坤,平南北,开盛世,这是一本关于日月、阴阳、君臣、南北、佛道、贵贱的书,冷静中审视历史,惶恐中评点人物,很轻松,也很有趣!寒门贵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贵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贵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