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北齐帝业TXT下载北齐帝业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北齐帝业全文阅读

作者:拙眼     北齐帝业txt下载     北齐帝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为了盛世

    黄昏时分,城外的一处长亭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和一个侍童站在城门外的亭边,一身朝服还没有褪下,眼睛不住的看向城门的方向。

    一架马车晃悠悠的从城门驶出,车帘上挂着的玉雕互相敲击着,一股古韵弥漫开来。

    骑马在车旁的中年人瞥见路旁的二人,惊讶了一下,而后俯身对着马车内说了什么。

    车帘立刻变被掀开,一个同样苍老的老人从里面钻了出来,朝那穿着朝服的老人拱拱手笑道:

    “哎呀,赵相来了,有失远迎!”

    赵彦深凝视着平鉴,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被贬谪出朝的失望和落寞,看上去精神奕奕的。

    “原本担心平公此去心灰意冷,连朝服也来不及换下就匆匆忙忙赶来相送,愿是想劝慰一番的,可现在看起来……呵呵,平公倒是并不需要老朽安慰,如此,我就放心了……”

    赵彦深笑着打趣道,平鉴也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呵呵,醇酒美人,向来就是忘却烦恼的最好解药,老夫并不将这些许挫折放在心上!”

    平鉴很是旷达,他活了那么久,自认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不过是贬谪出朝而已,他难道会输不起吗?

    到了他这个年纪,个人兴衰荣辱,早已看得不是很重了……

    “此次去平州,你没有带上你那小妾?”赵彦深左右看看,见到平鉴一行确实只有一架马车,心里有些困惑。

    平鉴极为宠爱美妾阿刘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昔日和士开听闻,向平鉴索要,平鉴忧心子嗣后代,不得不将她送出,平鉴痛彻心扉,曾言:“老公失阿刘,与死何异?”

    后来和士开被诛杀,清点家中人口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一个是平鉴的爱妾,于是高纬索性做了一个人情,将那美妾保了下来,等诏命平鉴入朝的时候再还给他。

    平鉴失而复得,自然是加倍珍惜,寻常不愿意远离,一时传为美谈。

    然而这次平鉴居然没有将小妾给带上,这让赵彦深十分费解。

    “你这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不当人子!出来送我,一开口就问老夫的小妾在不在,是何居心呀?”平鉴一本正经的盘问赵彦深。

    赵彦深连连摆手,说断无你想得这般龌龊!

    没有想到平鉴这个老家伙居然露出了一丝羞赧的神情,道:“阿刘有孕,平州那地方,荒无人烟,比不得邺都,她想跟来我也不准……安心养胎才是正事!”

    赵彦深张张嘴,哑然失笑,道:“你这个老家伙,看上去一把老骨头了,房内事居然还撑得住,真是小瞧你了,哈哈哈哈……”

    平鉴露出自得之色,道:“那是,老夫告诉你,老夫现在身子骨好的很,应付娇妻美妾不在话下!”

    一旁侍立的中年男人和青衣侍童嘴角抽搐,感觉都很幻灭。

    谁能想到这两个站在路边满嘴荤话的老头子就是当朝顶有名望的人,若是让别人看到,指不定要恶意揣度一下,满朝衮衮诸公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德行?

    但是同样是荤话,如果是胡长仁跟赵彦深和讲,赵彦深没准会举起拐杖锤他,还会弹劾他“伤风败俗,有失朝臣体面”,但如果是平鉴和他讲,那就不一样,或许赵彦深也会讲一段。

    朋友之间大抵就是这样,他穿红着紫,你破破烂烂,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一个看上去粗鄙颓唐。怎么看都不搭调的两个人。而他可以耐下心来,和你一起蹲在路边上听你聊天打屁,满嘴跑马车,对你频频爆粗口讲黄话视而不见,偶尔还以同样的粗口反骂回去,这大概就是真朋友了。

    “话说你怎么来看老夫了,你知道老夫今日就会走?”平鉴眯着眼看着赵彦深。

    今日上朝被陛下贬谪,傍晚便走,谁会想得到他动作如此快?

    赵彦深道:“我这不是想出来送送你嘛,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老夫太了解你了,就你这个脾气,陛下贬你到平州,你一定不会拖泥带水……所以老夫来送送你……”

    不料平鉴丝毫没有感动的迹象,反而翻了个白眼,骂道:

    “少来,藏着掖着,真不实诚!亏老夫对你以诚相待,你现在还不跟我坦白,你赵彦深向来无事不登门,现在朝廷那么忙,会特意抽时间来送我这个糟老头子?有话赶紧说,说完老夫还要赶路!”

    平鉴这么直白,赵彦深也罕见的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这次去平州,有几句话老夫要跟你交代一下……”

    平鉴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静静地等着赵彦深开口。

    “这次平公任务艰巨,不仅要配合任城王,开展垦荒,还要提前在北疆做一些布置……”

    “是互市之事?”平鉴猜到了一些,赵彦深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互市之事,平公此去,定要重视此事,提前布置才好……”

    “南边有消息了?”互市的主要目标就是南陈,契丹和高句丽甚至是突厥,也不过是顺带,南陈才是最重要的一环。没有南边参与,互市就是泡影,对于大齐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

    “嗯,南边已经来消息了,说南朝皇帝已经首肯了,陛下的意思,明月二月,互市就正式打开!”

    “突厥那边情况如何?”

    “突厥那边消息闭塞,我们暂时听不到他们的回应,不过据说下个月突厥使者便会来朝回访,如此迫不及待,老朽估计,这事,十有**能成!”

    说到这里,赵彦深很是惋惜的看了平鉴一眼,“陛下想把大齐货币不流通的状况改变,山东的渔盐产业是十分重要的,而山东豪族并立,情况复杂,陛下怎么能容忍此事发生?清理山东是一步必行之路,你拦着陛下,陛下自然不喜……”

    这是在委婉的劝平鉴不要对朝廷心存怨望。

    平鉴只是怅然一叹,道:“陛下的雄心壮志,老臣岂能不知?老臣出此下策,难道真的是因为私心吗?”

    赵彦深刚想开口,平鉴便抬手说道:“赵兄不比多言,老夫知晓你的一片好意,但若是再来一次,老夫依然会这般劝谏陛下……”

    他看向赵彦深,道:“赵兄,陛下虽为英主,但是毕竟年少,容易意气用事,你们在朝中,切记要时常劝谏陛下,以免陛下听信小人之言,贪功冒进……”

    “……”赵彦深颔首道,“老夫明白,满朝诸公都明白,你且放心的去吧……我们,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等到你回来那日,老夫定让你看到一个丰饶富强的大齐盛世!”

    “老夫信你!”平鉴眼睛闪出了泪花,这般说道,然后转身进了马车,连一句道别都仿佛成了多余。

    自始至终,他都只想听这一句话,现在他满足了,心无挂碍的赴任平州。

    赵彦深遥望着马车远去,看着它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终于转身离去。

    “相爷,我们是回府内,还是……”

    青衣小童的发问声从后面传来,他居然跟不上这个老人的脚步。

    “不回府,进宫,去昭阳殿,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办呢……!”

    赵彦深脚步一刻不停,盛世,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创造的?他们每一个人,从君王到臣子,都该竭尽全力才是!

    昭阳殿,内殿,与前殿隔着八道重门,与前殿大门合为九之数,九为数之极,帝王之数。

    每一道重门边上都有内侍和铁甲武士无声侍立,昏暗的光线从侧面投射而下,映照的那漆黑的面甲愈发幽深冰冷,安静的如同雕塑一般。

    张大的龙口之下,小内侍提着灯笼,玄色冕服的少年帝王赤脚站在一边,俯身低头,仔细的观看。

    在他的脚下,赫然是一张整个大齐的堪舆图,每一个山川,每一条河流都在上面标注的清清楚楚。

    波澜壮阔,古意沧桑。

    他一边看着,一边听跪在下方的内卫查探得来的情报。听到那与锦衣那边传来的基本没有差别的消息,高纬这才开口道:

    “赵相所言盛世,何其难也……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呀,此刻,不过才开了个头……”

    他踩在地图上,仿佛垮过了整个山河。

    “平鉴戍守平州苦寒之地,忠心可嘉,给他的亡妻追封为二品诰命,妾刘氏抬为从六品安人,发放加玺诰封敕牒,其子,封为折冲校尉……”

    一边的兰台寺官员赶紧跪地研墨,铺开明黄锦帛,开始记录圣旨。

    高纬的目光从北疆和晋阳停留了一下,而后移向南边,落在江淮一带。

    “王琳现在在干嘛?”高纬问道。

    内侍楞了一下,而后道:“启禀陛下,会稽公如今在赋闲在寿阳家中。”

    高纬沉吟一会儿,道:“召王琳入朝,加骠骑大将军,领副枢密使,接到圣旨即刻动身!”

    “……”他又将目光移回到晋阳,接着下诏:“明日,朕去铜雀苑射猎,着安德王高延宗伴驾随行!”

    兰亭寺卿洋洋洒洒的写完,朝皇帝躬身一拜。内侍上前接过写好的诏书,在皇帝面前,小心翼翼的盖上了大印。

    另一个内侍小心的接过,装进一方锦盒内,而后脚步匆忙的前往前殿,很快,铁甲的骑兵冲出宫苑,分为三列,一列径直冲向城门。

    所有人看见这支护卫着圣旨的禁军都纷纷停下,驻足观望,看着他们绝尘而去……没有人知道,这份圣旨里承载的是雷霆还是雨露,又会对未来造成什么影响……

一百零七章春猎

    “小苑微寒春雁飞,石关宫外草萋萋。

    汉家旌旆连合围,奉国山川入望低。

    花色缠临珠缀发,柳荫欲傍金堤齐。

    韩嫣承恩来视兽,飞尘遥出建章西。”

    这是宋代司马光所写下的诗,描述的是皇家春猎仪式的场景。

    春猎秋狩,是古代重要的活动,是向天地祖宗表达敬意的场合,其意义十分重大。

    在这一天,皇城西苑,铜雀苑之中旌旗猎猎,许许多多的王公大臣穿着隆重的服饰到场。作为大齐的高层人物,他们要参与进去。

    连赵彦深、郎茂、郑宇这样的老家伙都象征性的在腰侧挎了一个箭囊,至于弓,则是软绵绵的,比面条好不了多少,能不能把箭射出几丈远还是未可知之事,不过是个象征而已。他们老了,在这个场合上只是凑凑热闹而已不过他们用不上尚且如此,足以说明春猎意义的重大。

    皇帝是一定要到场的。高纬骑在一匹雄骏的马上,身上披着精制皮甲,马颈侧边挂着箭囊和骑弓,按照鲜卑习俗将头发编成一个个小辫,又将小辫结起,用白玉冠束起来,胡汉难辨。如果再胖几分,活脱脱就如同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般。

    当然,高纬要比他帅很多,也要爷们很多。十五岁,就已经长得很高了,身形颀长,剑眉星目,顾盼自雄。很好的继承了高家优良基因,直追便宜老爹高湛。

    高纬原本对这种打扮强烈不满,但拗不过皇后一个劲的说这种场合就该这样的打扮。在接近半个时辰的说教之后,高纬屈服了……

    陪同在高纬身边的铁甲武士,除了刘桃枝外,还有一个,赫然便是安德王高延宗。

    身躯高大,链甲覆面,露出一双寒光外冒的眼睛。

    这个时代如大浪淘沙,浮现的人才很多,高延宗就是其中之一。平心而论,高延宗是被哥哥高长恭的光芒掩盖了,高延宗的将才不比兰陵王差,北齐将要灭亡的前夕,那一通骚操作打的宇文邕怀疑人生。

    高延宗,高澄第五子,兰陵王的亲弟弟。因为高澄死的早,所以高延宗是高洋带大的。

    高洋目高于顶,他能瞧得上的人不多,高延宗就是其中之一。在高家第三代,兄弟的儿子里,高洋最喜欢的就是高延宗。

    高洋甚至手把手地教他骑马射箭,连他在高洋怀里撒尿高洋都毫不介意,对其包容无比,简直形同溺爱。

    还曾经放出话,问他想做个什么王?高延宗还处于熊孩子的中二期,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要做冲天王!”

    丞相的胡子都纠结得快拔光了,为难道:“可这天下没有这个地名呀……”所以就封了个安德王。

    少年时期的高延宗也和大部分高齐皇族一样混蛋。但是后来改邪归正。

    脾气爆,性格直。狂,傲,就是他早期的标签,兰陵王邙山大战大败周军,他当时听了很不服,点评了一句:“我这四哥啥都好,就是胆太小,如果换成是我高延宗,我能让周军活着回去吗?我早就乘胜追击,让他们彻底嗝屁了!”

    后来武成帝高湛诛杀河间王高孝琬,高延宗听了很难过,做了一个小草人,天天拿鞭子抽他。高湛听说后把他柃过来,没想到他居然怡然不惧,还质问高湛:“你为什么杀我哥哥?”

    把高湛给气得半死,抽了两百鞭,差点把高延宗给活活打死,还好高延宗从小练武,皮实,耐打,居然被他硬生生扛过去了。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高延宗的性格收敛了很多,但本质上还是如同从前一样,高纬觉得,这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

    北齐要灭亡的时候,所有人都劝后主逃跑,只有他挺身而出,说:“请陛下不要跑,臣可以打败他们!”他没有撒谎,他确实有把握打败周军。但是后主不信,他还是跑了,留下高延宗一个人死守晋阳。

    高延宗打了几场漂亮的大胜仗,但是北齐已经无力回天了,后来高延宗被宇文邕俘虏。在长安,和后主一同被处死。他和后主被处死,高齐这个名字就彻底地被历史的车轮碾入了泥地……

    高家虽然以凶暴荒唐著称,但是里面并不乏愿意为国赴死的赤子,比如高长恭、比如高、比如高延宗……

    高纬要将北齐皇权集中,重用同宗兄弟是必然的。以内阁、枢密院和高家皇族为中心的邺城,要足够强大,才能在未来的变革之中同晋阳六镇还有河北世家邬堡掰手腕。

    高纬的目光不着声色的落在高延宗身上,又不着声色的移回。高延宗打马跟随在皇帝身边,有些不太明白陛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怎么回事,看得他心里毛毛的,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干,老实得很……

    一些豪门子弟和年轻将领已经在营帐前站好,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勋贵子弟,个个张弓提矛,就等皇帝下令开始,就嗷嗷叫的冲出,谁捕获的猎物多,谁就拥有越多的荣耀。

    刘桃枝一声令下,关着野鹿野兔的铁笼就缓缓打开。里面的动物一窝蜂一般窜出,四散逃跑。

    年轻人们的紧张的攥着兵刃,胯下的马也悄然焦躁起来,蹄子不安分的磨着草皮。

    高齐皇族受鲜卑影响,马上取天下,骑射是绝不能荒废的。即使是从前的那个高纬,也有一身好骑术和箭法。

    他抽弓搭箭,瞄准百步之外的靶子,羽箭破风嘶鸣,正中红心!粘着箭羽的末端还在微微抖动。高纬心里如释重负,看来平时的训练没有白费。

    “好!!”诸臣皆称颂,这一箭如同号令,马上的所有人都双腿夹着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朝着猎物奔去。

    高纬呵呵一笑,说起来这是他穿越过来享受到的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了。他决定试一试身手,整日待在宫苑里批奏折,整个人都快绣掉了。

    高纬回头对众人说道:“我们也去凑凑热闹!”说着便冲出。

    “陛下当心!……”刘桃枝、高延宗也带人紧紧跟随。

    其实严格说起来高纬的骑术和箭术比起侍卫来也不过就是这样,一顿跑马下来没有猎到多少猎物,反而是因为他常常窜来窜去,经常忽然找不到人而引得众人后怕不已。

    但是皇帝要任性,刘桃枝和高延宗也没有办法,只能再次将安全防护提高了一个等级。

    赵彦深等文臣早早就下场了,在凉棚里聊天吃瓜果,见到场上驰骋的皇帝都笑了笑。

    皇帝说到底不过十五,这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该有的状态。这几个月以来皇帝的一系列作为让很多老臣都觉得是一个跟他们一样活了半百岁数的老古董,什么事情都看得透透的。

    这样的少年皇帝才正常,不然他们还真要担心皇帝过慧易夭。

    偶尔恣意妄为,才是正常的表现。

    战至激烈的时候,高纬的小舅哥斛律钟都见状也加入护卫之中,随同姐夫作战,斛律钟都小高纬三岁,自小学习斛律光的兵法阵战之道,对于排兵布阵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解,但年纪太小,经验不足。也帮不了高纬多大的忙。

    不过两个时辰,猎物就已经快要被猎杀完毕。勋臣们见到猎场上只剩下了一只野鹿还有几只狐狸,就很自觉的退到一边观看,虽然还在场中,但是已经不打算动手了。

    这些猎物是留给皇帝的。

    禁军摆开阵势,两边包抄,将零散的猎物重新驱赶聚拢在一起。高纬在禁卫的簇拥下连发几箭,三只猎物轰然倒地。

    但还有漏网之鱼,其中有一只红色的狐狸极其耀眼,奔跑在草地里跟一团火焰一般,仿佛可以点燃荒草。

    高纬心中一跳,瞄准了这只狐狸。但是由于那只狐狸实在太敏捷,再加上连发几箭后,他的手臂有些酸痛抽搐,端着弓瞄准了好一阵子才发射,此时狐狸已经快跑到树丛里去了,羽箭紧追着狐狸进了树丛中,也不知道射中没有……

    高延宗心头微汗,怕高纬尴尬,于是立刻请命:“臣方才听到了那畜生的嘶叫声,估计陛下射中了,臣去替陛下捉来!”

    然后飞快的跑出,窜进了树林,高延宗骑马跑了一会儿,忽略了那插在草丛中的羽箭,眼睛如鹰隼一般注视着四周,忽然一团火红掠过,他端起弓,那狐狸便应声而死。

    羽箭笔直的没入了狐狸的后颈,高延宗提起狐狸,乐呵呵的打马回去。他那皇帝堂弟啥都好,就是箭法臭了一点……

    高延宗将一只完好的狐狸提回去复命,“启禀陛下,臣将猎物带回来了!”

    高纬先是一喜,而后若有所思的瞥了安德王一眼,道:“这真是朕射杀的?”

    高延宗斩钉截铁的答到:“启禀陛下,这确实就是陛下猎得的!陛下箭法精妙,臣不过顺手将其捡回来!”

    高纬呵呵了一声,拔出来狐狸身上的箭,拨开箭羽,指着上面刻着一行字,“安德王延宗。”

    “……”斛律钟都早已快憋不住。而高延宗则满脸黑线,当场石化……

第一百零八章如此惩罚

    “……”围场中,高延宗对高纬,半天说不出话来,尴尬不已。

    春猎照例是要比试的,所获猎物最多的那个会得到丰厚的奖励,为了方便记功,所以每一个人的箭都是标注好了的。

    高延宗刚才走的太匆忙,把这茬给忘了。好不容易露个脸想拍个马屁,结果还拍在马腿上了,被陛下当场揭穿……

    斛律钟都那小子不是什么善茬,盯着高延宗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得了呀安德王殿下,你这是欺君你要晓得。”

    【这混小子,小小年纪,学得跟他老爹一样老气横秋的!别以为你爹是斛律光老子就不敢揍你!】

    高延宗低着头,眼睛还不忘狠狠的瞪他一眼。

    高延宗的横在勋臣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满邺城的纨绔很少有人没被高延宗揍过。

    斛律钟都的大哥二哥现在提起高延宗还是咬牙切齿的,被揍出了童年阴影。

    斛律钟都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孩子,看见高延宗瞪他,多少还是有些怕的,讪讪地闭口不言。

    高纬对他们私下里的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似笑非笑的看着高延宗:“钟都说的对,王兄你这是欺君你要晓得……你自己说说看,要让朕如何处置你比较好?”

    事已至此,高延宗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心里郁闷,当着皇帝的面却不敢宣之于口。

    话说陛下好好的接受马屁不好吗……观察的这么仔细干嘛……?

    “……臣知错,臣任凭陛下责罚!”总有那么一股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若是高纬的便宜老爹高湛,也许又会让人把他拖下去抽二百鞭。

    但高纬不是后主和高湛,高纬只是一笑,道:“那朕就罚你给朕再猎十头狐狸回来,若是猎不回来,朕罚你一年的俸禄!”他的话锋又是一转,道:“封地内的一应钱粮赋税也全都上缴,可有异议?”

    高延宗咬咬牙,死撑道:“臣无异议!”高纬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了刘桃枝一眼。

    很快十个笼子就被抬上来,里面是十只毛色各异的狐狸。

    远处观看这边动静的众人又是一阵哗然,以为新的一轮竞赛又要开始了,正搞不明白情况的时候,内侍带着禁军上来清场了。于是众人退下,看着禁军将笼子放在十个各不相同的方位,打开了笼子,十只狐狸朝着不同方向狂奔而去。

    小路子上前接过高纬的雕弓,高纬拍了拍手,看着野狐在天幕下逃窜,现在所有人都被清场了:

    “有罚,自然也会有奖……你若是能在天黑之前将这十头狐狸全部猎杀,那么朕腰间的这把刀就送给你了!”

    高纬解下腰刀,这是一把样式很古朴的长刀,从整体上来看,刀身修长笔直,却饱满厚重,刀柄的末端有一个铜环。隔着刀鞘都感受到这把刀是何等的锋利。

    这是从宣帝高洋那里传下来的汉环刀,价值不可估量。

    果然,高延宗的眼神马上就炽热起来。这把刀,他曾见高洋佩戴过,这是高洋最钟爱的兵刃之一。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于高延宗来说还是有纪念意义的,高延宗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

    他看向高纬的眼神很复杂,刚对上高纬含笑却如同深渊的眼眸,便再次恭谦的低下了头颅,“臣遵旨!”

    陛下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那么,不管陛下最终要做些什么,要试探些什么,高延宗也在所不辞!

    高延宗很干脆利落,脱下厚重的铠甲,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衣,提起弓箭便上了马,朝着前方直追而去。他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才能算是赢下了。

    那边众臣休息的凉棚里,众人听说了陛下对安德王的惩罚,都十分感兴趣的讨论开来:

    “兰陵王阵战之上无人能敌,不知道安德王殿下与其兄比起来如何……孰更胜一筹?”

    “该是兰陵王更胜一筹,兰陵王早在邙山大战就已经立下大功,前不久,又立下大功。而安德王到如今也只有这平叛之功一条功劳傍身,照我看,这个问题,不问也自能看清……”一人摇头笑道。

    “非也……”马上就有人不赞同起来,“我听闻安德王膂力惊人,勇武异常,至于名声不显,只不过因为被压制,而无法施展罢了,依我看,安德王比兰陵王差不到那里去……”

    “这位兄台,慎言呀……!”一人赶紧扯住他的袖子,左右看看,然后低声提醒。

    那人便猛然警醒过来,刚才他喝高了,说话没有注意分寸,居然说出安德王被刻意压制这种话来。那么安德王被谁压制,又为什么会被压制,说得清楚也不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凭他曾对先帝不敬这一条罪过,就足以让他不受先帝和陛下的待见了。可这说到底,毕竟是皇家的事,他们区区臣子,岂敢置喙?这可是大不敬!

    他心里后怕了一阵,暗自庆幸还好大家都在各自谈论,没有人注意到他说话。或者说,即便听到了,大家也是有选择性的忽视了。若是传扬出去,他少不得要被扣上一个离间宗室的帽子,这个罪名他承担不起。

    那边赵彦深和郑宇等人显然想的要更多一点,郑宇笑意有些耐人寻味,“看来,陛下是想提拔安德王了……”

    这在他们看来其实再简单不过了,陛下要提拔臣子,总不能无缘无故吧?安德王在春猎之上讨得陛下高兴,陛下大笔一挥给他一些实权,这也是一个升官发财的理由。

    “可安德王殿下毕竟与陛下不同一脉呀,文襄帝那边,已经有一个兰陵王得到大用了……再提拔起安德王,会不会不太妥当……?”也有阁臣忧心忡忡。

    赵彦深眼神幽深地看了那边一眼,抚着胡须淡淡道:“说到底,都是神武高皇帝一脉,文襄、文宣、武成,都是神武皇帝与武明皇后所生,同根同源,陛下既然有这个魄力,为何就不能起用宗室?陛下心里想必自有打算,别操心这么多了……”

    “陛下好魄力……”郑宇附和的说了一句,眼珠子往赵彦深这边转了转,看得出来,其实说这话,赵彦深也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皇族之间相互倾轧几乎已经融进血脉里,神武帝有这么多的子孙,其中不乏人杰,在权力斗争中被杀了多少,赵彦深难道不知道吗?

    不说文宣、武成,就拿最近的例子来说,琅琊王高俨不也是在朝岁宫宴的时候被陛下**的吗?高俨还算好,太后以命求情,最终换的陛下松口,但是却被褫夺金册玉牒,成为了废庶人,从今往后只能在那小小的一方王府里度过余生。

    郑宇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刚刚入朝不到一个月。那个晚上死了将近五千多人。西大营北大营交手,连东营也受到了波及。皇族造反不比寻常,牵连很大,陛下虽然宅心仁厚,只追究首罪,但还是有二十多家勋贵被诛杀。

    前几日,还听说博陵文简王高济,酒后狂言,说“武成已死,皇位合该归我。”当天夜里,陛下就将高济杖四十,降为了郡王,夺去了封地。现在高济每日做什么都有殿前仪鸾司的探子跟着,寸步不离。

    虽然可能陛下自己也没有降这个当成一回事,但是还是要注意此事的影响,锦衣已经控制住了流言,将高济的罪责降了一等。这,显然也是陛下为了维护皇家体面的做出的事情。

    高济和其他王爷不同,是正宗的神武嫡子,和高澄、高洋、高演、高湛一母同胞。

    而高家的皇座,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总体上都是兄终弟及。高济作为嫡子里的老五,在武成去世之后,难免会对皇位有什么想法。

    陛下天骄人杰,或许不会将这个叔叔放在眼里。但高济毕竟是神武和武明皇后所出的嫡子,高齐宗室里血脉最尊贵的王爷,对皇位还是有威胁的。

    高济没有兵权,没有政权,更没有太后这样对陛下有影响力的人物出来保住他,原本是必死的才对……

    至少在郑宇等一大部分听到风声的朝臣看来,高济就应该被直接处死才对,但是陛下没有。

    有心人再将最近陛下下达的政令串联起来,再联想起任城王、兰陵王、赵郡王这些宗室亲王接连被重用,就可以将陛下的用意猜度出一二……

    陛下这是要重用宗室!

    之所以不杀高济,除了因为他是神武嫡子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陛下不想寒了宗室亲王们的心。

    要重用宗室那些有能力的人物,将他们收为己用,陛下就要改变那种残暴嗜杀的印象,要去尽可能的安抚,而不是动辄诛杀。

    现在安德王高延宗也进入了陛下的眼帘,不知道陛下想给安德王安排个什么职权。但可以预见的是未来朝堂之上除了勋臣和世家,诸王也会成为权力场上的主要角逐者。

    郑宇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几方势力相互钳制,陛下才能稳如泰山……

    说到底,陛下其实对任何一方都未曾有过绝对的信任……

    郑宇满心复杂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帝王呀……

    天边的太阳刚刚落下,高延宗就打马回来了,气喘吁吁,将猎物扔在了地上,内侍上前数了数,十只,毛色各异,一只也不少。

    高延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伸手就要拿那把刀,而内侍却压住了高延宗的手臂。

    高延宗不满的看着他。

    于是他朝高延宗和善的笑了笑,让开了道路,抬手道:“安德王殿下……陛下有请……”

第一百零九章布局天下(上)

    天幕漆黑一片,皇帝的营帐内烛光暖煦。

    陛下特地下令此次春猎不准铺张,皇帝的大帐和其他臣子的营帐比起来,也不过就是稍微宽敞了一些而已。

    禁军将龙帐围得如同铁桶一般,高延宗一踏进距离大帐百米外就马上有数百道带着审视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

    为了觐见陛下,高延宗特意换了一身黑色绣银的王服,皇帝召见是大事,不可疏忽。

    他神情肃穆的踏过台阶,刘桃枝拔出了鞘中的刀,冷冰的喝道:“来人止步,通报姓名!”

    这并非是刘桃枝不认得高延宗,可这是规矩,无论是谁在觐见皇帝面前都要通报才行。

    高延宗抬头,目中闪过一丝冷芒,对于这个杀死了许多王叔和王兄的刽子手没有一丝好感,于是他只是象征性的行了一礼,语气生疏冷硬,道:“臣……,高延宗,受陛下传召而来!”

    刘桃枝也感受到了高延宗身上无形升起的杀气,微微蹙起了眉,回身进大帐内通传了一声,回来便道:

    “陛下召安德王殿下觐见……”

    这次刘桃枝的语气客气了许多,但也就是仅此而已。

    高延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揭开帘子,进了大帐。

    大帐内摆设很简单,壁上挂着一张熊皮,皇帝披头散发,穿着随意,正与一个年轻的官员交谈着什么。

    高延宗虽然和高纬接触得少,但也是知道这位皇帝堂弟可是跟先帝一样,喜好奢华享受,他原本以为会看见什么**场面,但是没有,这里简洁得让他都感觉有些过了。

    他楞了一下,见到皇帝和那位年轻官员看过来,便躬身下拜道:“臣,高延宗叩见陛下……”

    高纬披头散发,穿着一袭宽大的白袍,浓密的黑发如墨,倾斜而下。

    如果不是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势,高延宗几乎都要以为是魏晋的那些风流名士又出现在了眼前。

    高纬手臂虚抬,笑道:“王兄请起……”

    高延宗恭敬的一拱手,起身,道:“谢陛下!”

    皇帝这是对他客气,可他不能将这客气当作理所当然,这是礼遇,更是君恩。

    自古以来,便是君恩最难消受。

    高纬目光深邃的望着他,忽然笑了,指着一旁站着的年轻官员笑道:

    “王兄可是很少上朝,这人你认得到吗?”

    高延宗看了一眼那个年轻官员,只见他面容端正,虽然年轻,可是气度沉稳。

    高延宗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笑道:“这位臣倒是认识,这位想必便是那挫败突厥使者的房侍郎吧?幸会……”

    高延宗的确对于政局不感兴趣,在剿灭琅琊王之后他就上了辞呈,请求辞去太尉一职。

    虽然陛下没有答应,但也派了人来接替高延宗的职权,默许了高延宗“玩忽职守”的行为。

    但这并不代表高延宗对于最近朝堂的变化就真的一无所知。对于一些近来才被提拔起的干臣,高延宗还是耳熟能详的。尤其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裴世矩、房恭懿、韩立、王峻等人。

    房彦谦虽然素来低调,但高延宗也曾听闻过他的大名,评价居然丝毫不在裴世矩之下,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故此,高延宗倒是罕见地对房彦谦比较客气。

    不过也只是一个点头之交,宗室结交国之干臣乃是一桩忌讳,更何况皇帝还在旁边看着。

    “殿下客气……下官拜见安德王殿下……”房彦谦还礼,一派君子之气。

    高延宗点了点头,算是表达了善意,并没有和他再客套下去。

    高纬微微笑着,看向高延宗:“看来,王兄当真是把十头狐狸全都猎杀了?”

    高延宗也笑道:“侥幸罢了……”

    高纬摆摆手止住接下来那一堆谦虚的说辞,“朕向来不信有什么侥幸之说,实力就是实力,王兄不要过于谦虚才是,呵呵……,既然王兄做到了,那么朕也该言而有信。”

    他起身将身后架子上的黑鞘长刀取出,拔出了一截,光滑如镜的刀身映出了一双清亮的凤眼。

    高洋驾崩十几年了,可他的佩刀却依旧是锋利无比,带着森森杀气。

    “说起来,这是当初文宣皇帝上战场用得佩刀,上面沾满了不少血,便是到了如今,即使日日夜夜擦拭,还是带着那么一股子血腥味……”

    高延宗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暖意,面上有缅怀的神色,高洋在其他人看来是个残暴的君主,但是在他眼里,高洋是和蔼慈爱的叔父:

    “是呀,文宣皇帝,当初收着各种兵器,臣记得……其中就有这一把……”

    “的确,先帝也很喜欢这把刀,一直藏着不让朕摸,说是……戾气太重。其实他只是怕朕伤着了而已,文宣皇帝的兵刃,岂是凡兵可比?”

    高纬可没有丝毫害怕宝刀锋利的模样,食指的指腹擦过刀刃,立刻便划出了浅浅的血痕。

    “陛下……!”房彦谦、高延宗大惊失色,要上前劝阻。

    “唔……,无妨……”高纬抬手阻止了他们过来,“还真是锋利的吓人,果然是一把好刀……”

    只是稍微碰一碰,刀刃就划开了皮肤,可想而知其锋利程度。

    他看向高延宗,笑道:“朕说到做到,这把刀,朕就赐给王兄了。”

    高延宗犹豫了一下,高纬将长刀再次往前递了递。

    高延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双手接过了这把刀,“臣谢陛下恩典!”

    高纬道:“无妨,宝刀赠英雄,朕在这邺城,也不能上前线杀敌,这把刀若是在朕这里,才是不得施展,未免明珠蒙尘,太过可惜……”

    高延宗脑子懵了一下,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狂喜,道:“臣!一定鞠躬尽瘁,为陛下尽忠,为大齐尽忠!”

    如果皇帝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高延宗还是不懂,那么高延宗也不用混了。

    陛下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重用他,而且很可能是去前线,成为一方统帅!这可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高延宗自小尚武,但是文宣以来,历代帝王都对宗室防范甚严,打压是常有之事。

    况且,高延宗的哥哥兰陵王已经获得重用,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尚书令、大将军,这就相当于将高延宗的路给堵死了。

    高延宗和兰陵王同样是高澄一脉的子孙,那些叔叔又岂会不对他们加以防范?

    因此,让兰陵王建功,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高延宗要想冒头,不等到兰陵王逝世,此生怕是绝无可能!

    虽然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

    这还是因为兰陵王的母亲和他的母亲都出身低微的原因,若他们是高澄的嫡子,如今还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之事。

    高延宗原本都打算好了,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地窝在邺城里,好好的当他的闲王,却没有想到居然峰回路转,这样一个天大的好事居然落在了他的头上!高延宗自然是喜不自胜。

    高纬望着他,笑了笑:“爱卿想任何职?”

    高延宗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总不能比他四哥的待遇差太多吧?只是话到了嘴边又马上咽了下去,压抑住心中的不安和忐忑,恭敬道:“臣任凭陛下做主!”

    高纬点点头,道:“如此,朕便封你为二品车骑将军,领副都督职权,先调去段太宰那边历练一下如何?”

    这馅饼接二连三的砸下,直接将高延宗给砸懵了。

    狂喜的同时又有点担心这么大的馅饼会不会直接将他给撑死,犹豫道:“这……,可是臣寸功未立,一下子就掌着如此大权,怕是会引得众人异议……不如陛下将臣调到汾北去……?”

    这可是晋阳副都督呀!除开太宰段韶和左相斛律光,这个位置简直就是军队中的第一把交椅!连他四哥兰陵王的职权都没有他大!所以他现在心中忐忑也是可以理解的。

    高纬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同意高延宗的建议,道:

    “朕意已绝,卿不必多言……,况且,朕只是让你暂时先跟在太宰面前历练一下,可没有说过要给你实权……”

    他顿了顿,道:“你先历练个三年五载,朕才好放心的用你。想来,段太宰也不至于藏私不肯教你……”

    高纬微笑,眼底却有些黯然,他知道,段韶可能没有三年五载了……

    一旦这个支撑着北齐门户的老人倒下,北齐的局势会更加困难……

    但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段韶有定海神针的作用,只要他在,无论此战斛律光、高长恭是胜是败,晋阳就稳如泰山!因此,他现在不能将段韶召回安养。

    对于这个为大齐奉献了一生的老人,他心中存着很高的敬意。

    “王兄此去,要替太宰多负担一些军务,太宰毕竟年事已高,朕不能召他回来安养,本就是对不住他……”

    高延宗是帅才,且忠心耿耿,不该这么埋没了,让段韶带一带,将来接班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高延宗面色严肃起来,道:“既然陛下信任臣,臣自当做好分内之事!”

    房彦谦眼底都流露出一丝羡慕,安德王高延宗这是时来运转,一步登天啊……

    “臣该何时赴任?”

    高纬想了想,道:“办事宜早不宜迟,如果你们方便的话,最好明日便动身……”

    你们?……

    高延宗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高纬指向房彦谦,道:

    “房卿和你一起去,他负责在晋阳和并州布置互市一事,你们,在路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第一百一十章布局天下(中)

    房彦谦也去晋阳?高延宗有些诧异,不过倒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问道:“难道,突厥那边已经有回应了?”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这样的情况了。

    高延宗身为太尉,不可能对于朝政真的一无所知,他知道朝廷对于这互市一事极其关注。

    陛下要同时和南陈、契丹、突厥、高句丽同时展开贸易,如果突厥不曾答应的话,陛下绝对不会对晋阳做这样的布置的。

    高纬磨砂着被划开的指腹,神情淡淡道:“前几日,燕州刺史上奏朝廷,说突厥使臣和木杆的弟弟阿史那库头几日后会抵达邺城,他们如此迫切,想来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半……”

    “那陛下现在的意思是?”高延宗小心的打量着陛下的神色,事情达成本是一件好事,可貌似陛下的兴致并不高……

    高纬的兴致的确不高,不是因为事情发展的不顺利,恰恰相反,突厥答应的这么痛快,这出乎了高纬的预料。

    按照突厥贪得无厌的秉性,他们不应该先让人讨价还价,占够便宜才会满意吗?

    答应的如此痛快,木杆还派来了自己的弟弟来促成此事,不仅超出了高纬的预期,也充分的表明了他们对这次合作的重视,这本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

    但,就是因为突厥表现得重视过头,才让高纬觉得奇怪。

    【木杆那个老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想到这里,高纬的眉头微微蹙起。

    但现在他还只是猜测而已,于是他索性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对着他们说:

    “没什么,突厥此来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水来土掩吧……,反正,这个月南朝使节也要回访,我们索性一并解决了。”

    高延宗恍然大悟,问道:“那陛下昨日传召会稽公入朝……?”

    高纬瞥了他一眼,道:“朕只不过暂且将他调入朝中,免得他在南边碍事而已……”

    王琳是北齐在江淮一带的军头,即使在北齐诸多手握兵权的将领之中,王琳也是排得上号的。

    别看他现在在家里每日看书钓鱼,跟退休了没什么两样,但王琳对于部下的掌控力还是十分强,对江淮地区有很大的影响。

    高纬想要和南陈联盟,但王琳却是与南陈有着深仇大恨,他若是对此不满,会不会搅局?……甚至造反?

    也是未可知的事情……

    所以,高纬必须要未雨绸缪,使出一招明升暗降。

    不管怎么样,在南陈使者开始动身之前,先把王琳给弄到邺城再说。

    许以高官厚禄,还有足够的威权,充分的表现出高纬的爱才和重视。

    王琳若是来,那么两全其美。王琳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入朝可以分散枢密院的权力。而且王琳对南阳一带还有南陈也有足够的了解,可以作为为北齐布局南朝做充足的准备,这是其他枢密院使所没有的优势。

    同时,高纬不仅可以在南边顺利的开展互市,也可以慢慢分化王琳等地方军头对地方的掌控,将大权收拢到朝廷。

    但若是王琳称病不来,那这居心……

    这并不是高纬恶意揣度,想想看,若是王琳真的称病不来,不是对朝廷对高纬不满又是什么?

    他若是刻意破坏与南陈的互市合作,甚至挑起两国战争,高纬又当如何?

    一个掌握实权的军头就在下面窝着,高纬得要随时小心翼翼,警惕他会炸毛,这种感觉实在是很不爽。

    即使这根刺历来本本分分,表现得很顺从,但高纬依然不放心,得要把他弄到眼皮底下看着高纬才能放心。

    与其看着这根刺杵在那里,天天担心他发作,不如直接将这根刺拔掉,或者,融为血肉!

    说到军头,晋阳那边也有不少,军队等于是将领们的私军,将领对底下的军队有着绝对的权威。

    生杀予夺,也只不过是主将一句话的事情。

    如果只是那么一两个,高纬早就把他们给宰了,然后放手施为,来一次浩浩荡荡的整改。

    但是这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七八个,是一大片!全是军头!

    北齐大半的兵力都囤积在晋阳,足足有二三十万大军!

    要是高纬敢直接动手,那就是与整个晋阳六镇站在了对立面!

    失去了晋阳支持的高纬,跟一次性丢了大半个江山没有什么区别。

    晋阳,天下霸府,高皇帝赖以争霸天下,其地位之重要,影响之深远,可不是闹着玩的。

    历数北齐立国以来,对上北周的每一场大规模战争,没有一个是不以晋阳作为根据的。

    晋阳城号称“金城汤池”,得之者昌,失之者蹙,先至者胜,后至者覆。

    这种天然的地理优势成为高齐王朝把晋阳建成自己根据地的首选条件。

    是南北交通的枢纽,在北齐皇族的大力经营之下,形成了以晋阳为中心的交通干道。

    北齐江山的精华在晋阳,其中六镇鲜卑的力量是最主要的一环,如果没有六镇鲜卑,晋阳称不称得上霸府还是两说之事。

    高欢起家,就是依靠了六镇鲜卑的力量,打败了尔朱兆,逐鹿天下,在此建立了控制全国的大丞相府。

    故此,虽然东魏的国都是邺城,但是真正的权力中枢却是晋阳。

    晋阳作为陪都,其影响力甚至高于邺城。

    北齐皇帝,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待在晋阳,而不是邺城,就很说明问题。

    也就是今年事务繁忙,各种诸如“整风”、“分田”、“垦荒”之类的工作实在太多,否则高纬现在已经在起驾晋阳的路上。

    所以不管怎么说,晋阳都是他一定要掌控的地方!

    他很想起驾晋阳,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高纬,一没有壮大国家声势,二没有见到各种政策的收效,他的年纪又轻。如果此时去晋阳进行改革,那么高纬一没有威势,二没有威权,将会举步维艰。

    虽然他不回去晋阳,但他可以先在晋阳落子。这棋子便是高延宗和房彦谦,由他们来先为高纬在晋阳打开局面是最好的选择。

    “王兄,你这次去晋阳,将西大营的全部人马都抽调走……”

    高延宗如果就这么光棍的去晋阳,那么很难干出成绩,高纬在这方面要给予高延宗绝对的支持。

    “那邺城这边……?”高延宗对于邺城剩下的军力表示担忧。

    高纬道:“无妨,胡长桀还有赵王叔收拢了不少愿服兵役的壮丁,足足七万余人,足够填补禁军之中的空额,你只管带去,东大营还有三万精锐禁军,当无大碍……”

    邺城有禁军大营,北大营、东大营、西大营,莫不是拱卫邺城的禁军。

    邺城禁军建立的初衷,原本就是为了制衡六镇勋贵,同时镇压河北世家力量!

    可以说,现在的北齐,内部可以分为三大军事集团:晋阳六镇、邺城禁军、河北世家的邬堡!

    经过琅琊王谋逆一案的大清洗,高纬已经彻底掌控了邺城禁军。现在,他要让高延宗打前锋,将手伸到晋阳去!

    “房卿,你的任务也同样重要。”高纬目光灼灼的看向房彦谦。

    如果说高延宗这边要一点一点的耐心等待才能见到成效,那么房彦谦这边就是实打实的可以在短期内看到效益。

    这是一个十分直接的政绩。没有什么能比财力能能反应一个国家的强大了。

    有了钱,诸事可为!

    其实说起来高纬对晋阳这边的互市极为重视,其主要原因有三:

    他想将全国的经济盘活,让财富流通,增加国家赋税。二,达到对晋阳的进一步控制,而对财政的控制,将会影响到鲜卑、契丹、羯、高车等少民生活上的方方面面。三,乘机将全国上下的货币进行一次清理,进行财政上的改革。

    这就是抹了蜂蜜的药,只要沾上它,尝到了甜头,就再也离不开它。

    既能达到长远的政治目的,又可以看得到短期的效益,何乐而不为?

    之所以选择晋阳,是因为晋阳自创建以来,一直就是南北交通的枢纽,北方政治、经济、军事重镇,这样的一个地方,其经济潜力可想而知。

    这个时代,商贸虽然依旧不繁荣,但是晋阳却是一个例外,商业异常活跃,贸易异常繁荣,晋阳成为当时北方的贸易中心地区。

    在北齐时,晋阳城内已经出现了靠租赁店铺而获取利润的商人。

    此外,晋阳城还是各地物资集散,珠宝荟萃之地,大量的马匹、珠宝从晋阳城流向各地。

    晋阳不仅对内商业发达,对外也时常有西域商人不远万里来晋阳进行商贸活动,和士开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晋阳一度成为丝绸之路的另一个连接点。再加上晋阳靠近北疆,对北方州郡都有掌控力,所以高纬将晋阳作为互市商贸的中心,其实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晋阳商贸,已经自成体系,爱卿此去,就是要将商贸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让朝堂可以在宏观上调控市场……具体局面,还需要爱卿自己去打开,如果内阁的建议有问题,爱卿可以直接上奏给朕……”

    高纬的眼中神光湛然,晋阳是高氏的龙兴之地,高欢从这里起兵争霸天下,他也要在这里彻底打开北齐内外困顿的局面!

一百一十一章布局天下(下)

    “自古以来,便是无农不稳,无工不活,无商不富。一个国家,若是掘弃了任何一方,此三者相辅相成,才能够带动国家的经济,将朝廷的财政给盘活……”

    暖煦的烛光下,高纬随意的坐在榻上谈论着。

    “不是说我朝的商贸情况不好,恰恰相反,朕发现我朝的商贸状况十分可观,所以,朕就产生了要以商业盘活手工业和农业的想法……”

    “一旦国家的经济被盘活,就会相应的刺激其他产业的发展,从而激发一系列相关附庸产业的兴起,如此国家的活力就被彻底激发,朝廷的收入也跟着稳步增长,按照朕的设想,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只要控制好市场的秩序还有铜钱的铸造以及对假币劣币的监管就可以使收入稳步增长……”

    这样讲下来,就是对内政根本不感兴趣的高延宗都渐渐明悟,忽然之间,就产生了许多朦胧的概念,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思路。而房彦谦则想得要更加深入一点:

    “臣明白了,陛下您的意思是,不需要对市场过多干扰,只需要偶尔介入平衡市场就可以了,朝廷只需要按账本收税就可以?”

    高纬点点头:“对,但也不是全对……算了,现在跟你们讲这个还太早……你们只要记住,不要过多干扰市场,只在必要的时候介入,官府可以做仲裁者,要做的,是维护规则,而不是破坏它!你们要做的,仅仅就是加强监管力度,其余的时候等着按照账本收税就可以了……过多的介入,会破坏平衡的……到时候整个贸易都会崩盘!”

    房彦谦虽然不知道崩盘是什么个意思,但是结合一下陛下所说的情况,也就大概加以理解。

    这个确实不需要高纬多说什么,事实上,在南北朝时期已经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商业规则,不需要朝廷再多此一举,给立个不同的规矩。

    即使在高纬看来,这个经济规则真是漏洞百出,但是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适用的规则,在它还有用的时候,就不要去破坏它,过于先进,有时候就是过于激进,会出大乱子的。

    “等到一切都已经成熟,就自然到了该获取果实的时候……”高纬笑道。“但首先,我们要确立那些是监管部门,具体负责的是什么,那些负责查账,那些负责收税,那些负责将市场纠纷上报官府,这些,都要安排好。”

    这个是必须确立好的,这是朝廷宏观调控市场的基础所在。

    不要以为古人都是瞧不起商人,商人没有地位是真,但是不代表他们不重视商业。在市场设置监察部门也并非高纬一人独创。

    东晋南朝时市场繁荣,尤其是都城建康更是商贸发达。

    商业所带来得巨大利益,让上到皇室下到平民百姓都磨拳擦掌,眼热不已。就是因为这种巨大的利益,使得朝廷对于商贸发展极其重视,朝廷在市场上设有多种名号的官员。

    那么,商业对人的吸引如此之大,作为掌控国家的朝廷,又如何去从这上面获取利益呢?

    其答案就是设立专门的市场管理部门。

    真正掌握市场生存大权的人是地方官府。监控整顿市场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当地的市场,就由当地政府去管理控制。

    管理市场的最高长官为“市令”“市长”,又被人们称为“太市令”。

    “太市令”在市场上的权柄很高。市场里混迹的小民和商贾,或许不知道刺史是谁,但太市令他们是绝对认识的。无他,因为这个太市令就是天天在市场里转悠,提醒你该交税的人。

    “税务不可过高,朕曾说过,凡各国商人,只要凭借相关凭证,按照货物价值缴纳一定比重的税务,就可以在大齐规定的区域内自由贸易。无论本国子民还是他国商人,只要进入互市内,一律按照同样规则缴纳赋税,至于交易过剩,或者有其他用途,则可以通传州府,另行办理,斟酌收税……”

    征收商税是朝廷管理市场的重头戏。这点,自然也是市令的重要工作。

    商业发达,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商税的税种名类十分繁多。

    那么当时时有哪些税种呢?有市租、估税、关津税,有牛埭税、桁渡税,此外陈朝等朝廷还频繁征收税外税。繁重的税收,朝廷的过多介入,使得商业渐渐变得毫无活力,无利可图,渐渐如同一盘死水。

    这是南朝对于商税的态度。相对而言,北魏朝廷管理市场时更有远见。

    进入北魏治下市场,只需象征性地缴纳一个铜钱。轻松的税额,给予老百姓更多的生存空间,也促进了北魏商业的蓬勃崛起。

    高纬参考的,中和了一下南北两朝的征税模式,总体来说也不希望给予商户和平民过多的压力。不过工作却是更加精细了一下,从象征的收一枚铜板,到按照前后货物数目登记,核查账本之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征收税务。

    “要注意好管理方面,商户的户籍、市场的秩序,都要统一!”

    商人和非商,自然也要区分开来对待。否则不好加以管理。商人有自己的户籍。朝廷给予他们专门的户籍进行管理,他们的户口叫做“市籍”。

    凭借“市籍”,朝廷能准确掌握市场内小商人的身份。

    市场管理部门建有钟鼓楼,以撞钟击鼓为号,规定统一的开市、闭市时间。

    “要统一用朝廷发放的秤作为衡量工具,不得私自使用其他秤,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秤是保证交易公平必不可少的称量工具,但它的出现也实属无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理,有商业贸易的地方就少不了缺斤短两的事情。因为常有商人短斤缺两、卖家弄虚作假的行为,经常惹来买家与之发生纠纷。严重扰乱的市场秩序。

    所以,高欢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维护市场秩序,曾下令:“天下州镇郡县之市,各置二称,悬于市门,私民所用之称,皆准市称以定轻重”。

    有了统一的称量工具,可以让市场交易更加公平。减少贸易纠纷。这也是要注意的。

    “另,不准私自贩卖盐铁,违令者,视同谋逆,杀无赦!”

    对于危及国家政权安危盐铁买卖,高纬自然要紧紧攥在手心里,绝不动摇。

    盐铁买卖,能带来庞大丰厚的利润。朝廷对盐铁专卖十分重视,是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严禁百姓私下经营。

    然而,盐铁买卖带来的庞大利益,仍旧驱使不少人铤而走险参与私下买卖。

    对于这种行为,高纬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房彦谦听完高纬的逐条指令之后,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方向。高纬将范围缩小了很多,意思就是,只要这几条保证了,那么剩下的一些事务,都可以放任他施为。但他还是心存疑惑:

    “陛下,这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不是小事,有人赚钱,就会有人赔钱,臣下认为,我朝还是不宜和南陈进行贸易,应该与突厥契丹合作,如此,我朝才能确保最大的利益。”

    他不是认为互市不好,他只是反对朝廷和南陈互市。

    “我们有的,南朝除了战马,一应俱全,贸易方面,我们并不占什么优势……不似突厥契丹,蛮夷之地,物资匮乏,我朝可以尽可能的将物资卖出……陛下,跟南朝开放这互市,定要小心斟酌才是呀……”

    高纬淡然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现在我们大齐除了战马,的确没有货物可以吸引到南朝商人,但若是我朝出现了新的产业呢?只要这互市在流通,我们总可以获取到足够的利益……”高纬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来。

    “陛下,我们真的要将战马卖出?臣觉得不妥……”高延宗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说出来,“一来,南陈如此迫切地想要战马,无非就是为了补足兵种不全的短板,臣以为,南陈达到目的之后,未必就会选择与我朝继续结盟,万一他们想要渡江……二来,我军也需要优良的战马,请陛下三思!”

    高纬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可这是交易,这世上哪有一点亏都不吃光想着占便宜的呢?”

    “朕当然不会给他们种马,朕只会给他们去势的劣马……”

    “可是,陛下不是明言,由民间自主贩卖马匹的吗?”房彦谦一愣,问道。

    高纬呵地笑了一下,道:“朕是答应过让民间自主贩卖马匹,可朕没有承诺过贩卖之前不能让我们先过目呀,不通过的,通通不能贩卖,要不然,朕设立监管机构干嘛使呀?”

    “况且,以南陈的条件,有再多的战马又有什么用?他们有牧马地吗?买来了战马,要如何安置?光是囤积起来饲养,就足够耗费无数银钱……他们,撑得起吗?”

    “问除了战马能不能获利,朕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可以!”高纬笑道,“打个比方,我朝商人从突厥人哪里买来了上好的狐皮,接下来,他也可以去淮南将这批狐皮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反正突厥人只能在晋阳那边做生意,南朝也只能在淮南一带做生意,他们不能直接贸易,什么都得通过我们,横竖我们都不亏……”

    房彦谦和高延宗看着皇帝的眼神都变了,除了敬畏之外,还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陛下这一手,真是黑呀……这才是贪财的最高境界!

    “一年之后,我们的府库充足,就不是我们看他们的脸色,他们全都要看我们的脸色!”

    高延宗分析之后,觉得这个方案大有可为!

    这个时候,刘桃枝无声的进来了,将一份帛书递给了高纬:“陛下,这是战报!”

    刘桃枝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无声的退下。高纬心底忽然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打开帛书扫了几眼,而后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宇文宪奇袭汾北,莫多娄显敬所部七千余人,全军覆没……!”灯光下,皇帝白皙俊秀的脸有些深沉,高延宗和房彦谦都是心头巨震,高纬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心情平复下来,“去,传朕旨意,召副枢密使斛律羡、唐邕觐见……!”

一百一十二章

    “自古以来,便是无农不稳,无工不活,无商不富。一个国家,若是掘弃了任何一方,此三者相辅相成,才能够带动国家的经济,将朝廷的财政给盘活……”

    暖煦的烛光下,高纬随意的坐在榻上谈论着。

    “不是说我朝的商贸情况不好,恰恰相反,朕发现我朝的商贸状况十分可观,所以,朕就产生了要以商业盘活手工业和农业的想法……”

    “一旦国家的经济被盘活,就会相应的刺激其他产业的发展,从而激发一系列相关附庸产业的兴起,如此国家的活力就被彻底激发,朝廷的收入也跟着稳步增长,按照朕的设想,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只要控制好市场的秩序还有铜钱的铸造以及对假币劣币的监管就可以使收入稳步增长……”

    这样讲下来,就是对内政根本不感兴趣的高延宗都渐渐明悟,忽然之间,就产生了许多朦胧的概念,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思路。而房彦谦则想得要更加深入一点:

    “臣明白了,陛下您的意思是,不需要对市场过多干扰,只需要偶尔介入平衡市场就可以了,朝廷只需要按账本收税就可以?”

    高纬点点头:“对,但也不是全对……算了,现在跟你们讲这个还太早……你们只要记住,不要过多干扰市场,只在必要的时候介入,官府可以做仲裁者,要做的,是维护规则,而不是破坏它!你们要做的,仅仅就是加强监管力度,其余的时候等着按照账本收税就可以了……过多的介入,会破坏平衡的……到时候整个贸易都会崩盘!”

    房彦谦虽然不知道崩盘是什么个意思,但是结合一下陛下所说的情况,也就大概加以理解。

    这个确实不需要高纬多说什么,事实上,在南北朝时期已经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商业规则,不需要朝廷再多此一举,给立个不同的规矩。

    即使在高纬看来,这个经济规则真是漏洞百出,但是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适用的规则,在它还有用的时候,就不要去破坏它,过于先进,有时候就是过于激进,会出大乱子的。

    “等到一切都已经成熟,就自然到了该获取果实的时候……”高纬笑道。“但首先,我们要确立那些是监管部门,具体负责的是什么,那些负责查账,那些负责收税,那些负责将市场纠纷上报官府,这些,都要安排好。”

    这个是必须确立好的,这是朝廷宏观调控市场的基础所在。

    不要以为古人都是瞧不起商人,商人没有地位是真,但是不代表他们不重视商业。在市场设置监察部门也并非高纬一人独创。

    东晋南朝时市场繁荣,尤其是都城建康更是商贸发达。

    商业所带来得巨大利益,让上到皇室下到平民百姓都磨拳擦掌,眼热不已。就是因为这种巨大的利益,使得朝廷对于商贸发展极其重视,朝廷在市场上设有多种名号的官员。

    那么,商业对人的吸引如此之大,作为掌控国家的朝廷,又如何去从这上面获取利益呢?

    其答案就是设立专门的市场管理部门。

    真正掌握市场生存大权的人是地方官府。监控整顿市场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当地的市场,就由当地政府去管理控制。

    管理市场的最高长官为“市令”“市长”,又被人们称为“太市令”。

    “太市令”在市场上的权柄很高。市场里混迹的小民和商贾,或许不知道刺史是谁,但太市令他们是绝对认识的。无他,因为这个太市令就是天天在市场里转悠,提醒你该交税的人。

    “税务不可过高,朕曾说过,凡各国商人,只要凭借相关凭证,按照货物价值缴纳一定比重的税务,就可以在大齐规定的区域内自由贸易。无论本国子民还是他国商人,只要进入互市内,一律按照同样规则缴纳赋税,至于交易过剩,或者有其他用途,则可以通传州府,另行办理,斟酌收税……”

    征收商税是朝廷管理市场的重头戏。这点,自然也是市令的重要工作。

    商业发达,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商税的税种名类十分繁多。

    那么当时时有哪些税种呢?有市租、估税、关津税,有牛埭税、桁渡税,此外陈朝等朝廷还频繁征收税外税。繁重的税收,朝廷的过多介入,使得商业渐渐变得毫无活力,无利可图,渐渐如同一盘死水。

    这是南朝对于商税的态度。相对而言,北魏朝廷管理市场时更有远见。

    进入北魏治下市场,只需象征性地缴纳一个铜钱。轻松的税额,给予老百姓更多的生存空间,也促进了北魏商业的蓬勃崛起。

    高纬参考的,中和了一下南北两朝的征税模式,总体来说也不希望给予商户和平民过多的压力。不过工作却是更加精细了一下,从象征的收一枚铜板,到按照前后货物数目登记,核查账本之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征收税务。

    “要注意好管理方面,商户的户籍、市场的秩序,都要统一!”

    商人和非商,自然也要区分开来对待。否则不好加以管理。商人有自己的户籍。朝廷给予他们专门的户籍进行管理,他们的户口叫做“市籍”。

    凭借“市籍”,朝廷能准确掌握市场内小商人的身份。

    市场管理部门建有钟鼓楼,以撞钟击鼓为号,规定统一的开市、闭市时间。

    “要统一用朝廷发放的秤作为衡量工具,不得私自使用其他秤,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秤是保证交易公平必不可少的称量工具,但它的出现也实属无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理,有商业贸易的地方就少不了缺斤短两的事情。因为常有商人短斤缺两、卖家弄虚作假的行为,经常惹来买家与之发生纠纷。严重扰乱的市场秩序。

    所以,高欢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维护市场秩序,曾下令:“天下州镇郡县之市,各置二称,悬于市门,私民所用之称,皆准市称以定轻重”。

    有了统一的称量工具,可以让市场交易更加公平。减少贸易纠纷。这也是要注意的。

    “另,不准私自贩卖盐铁,违令者,视同谋逆,杀无赦!”

    对于危及国家政权安危盐铁买卖,高纬自然要紧紧攥在手心里,绝不动摇。

    盐铁买卖,能带来庞大丰厚的利润。朝廷对盐铁专卖十分重视,是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严禁百姓私下经营。

    然而,盐铁买卖带来的庞大利益,仍旧驱使不少人铤而走险参与私下买卖。

    对于这种行为,高纬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房彦谦听完高纬的逐条指令之后,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方向。高纬将范围缩小了很多,意思就是,只要这几条保证了,那么剩下的一些事务,都可以放任他施为。但他还是心存疑惑:

    “陛下,这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不是小事,有人赚钱,就会有人赔钱,臣下认为,我朝还是不宜和南陈进行贸易,应该与突厥契丹合作,如此,我朝才能确保最大的利益。”

    他不是认为互市不好,他只是反对朝廷和南陈互市。

    “我们有的,南朝除了战马,一应俱全,贸易方面,我们并不占什么优势……不似突厥契丹,蛮夷之地,物资匮乏,我朝可以尽可能的将物资卖出……陛下,跟南朝开放这互市,定要小心斟酌才是呀……”

    高纬淡然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现在我们大齐除了战马,的确没有货物可以吸引到南朝商人,但若是我朝出现了新的产业呢?只要这互市在流通,我们总可以获取到足够的利益……”高纬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来。

    “陛下,我们真的要将战马卖出?臣觉得不妥……”高延宗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说出来,“一来,南陈如此迫切地想要战马,无非就是为了补足兵种不全的短板,臣以为,南陈达到目的之后,未必就会选择与我朝继续结盟,万一他们想要渡江……二来,我军也需要优良的战马,请陛下三思!”

    高纬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可这是交易,这世上哪有一点亏都不吃光想着占便宜的呢?”

    “朕当然不会给他们种马,朕只会给他们去势的劣马……”

    “可是,陛下不是明言,由民间自主贩卖马匹的吗?”房彦谦一愣,问道。

    高纬呵地笑了一下,道:“朕是答应过让民间自主贩卖马匹,可朕没有承诺过贩卖之前不能让我们先过目呀,不通过的,通通不能贩卖,要不然,朕设立监管机构干嘛使呀?”

    “况且,以南陈的条件,有再多的战马又有什么用?他们有牧马地吗?买来了战马,要如何安置?光是囤积起来饲养,就足够耗费无数银钱……他们,撑得起吗?”

    “问除了战马能不能获利,朕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可以!”高纬笑道,“打个比方,我朝商人从突厥人哪里买来了上好的狐皮,接下来,他也可以去淮南将这批狐皮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反正突厥人只能在晋阳那边做生意,南朝也只能在淮南一带做生意,他们不能直接贸易,什么都得通过我们,横竖我们都不亏……”

    房彦谦和高延宗看着皇帝的眼神都变了,除了敬畏之外,还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陛下这一手,真是黑呀……这才是贪财的最高境界!

第一百一十三章转战汾北

    三月,天气稍稍变得暖和了一些,但还是寒冷。

    同州,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亭台楼榭无一不是美轮美奂,望着仿佛如同仙境。

    一座水榭前,池水上浮着一层薄薄地冰,偶尔有一两条锦鲤浮上水面呼吸。

    忽然,一阵轰响,鱼儿被这声音惊吓,迅速潜下,消失无踪。

    北周大冢宰宇文护正在大发雷霆,一张文案被掀翻在地,各种公文战报挥洒了一地,“废物,废物!你们统统都是废物!”

    他还不解气,一脚将参军郭荣踢翻在地,“十五万人!我们有十五万人!居然被斛律光压在同州打了半个月,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我留着你们有何用?”

    郭荣刚刚从地上爬起,一脚又蹬在他肩头。宇文护居高临下注视着他,说:“老夫如此信重你,这半个月来你败了七次,老夫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宇文护今年五十有七,但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胡须头发尽皆斑白,但是保养得宜,看上去也不过四十余岁左右。此时他满面涨红,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大冢宰息怒,暂且放过他,饶他一命……”大将军刘勇看宇文护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气想必消得差不多了,这才出来劝阻。

    “老夫要如何息怒!当初他信誓旦旦的和老夫保证,不到三日,必定打败齐军,但是到如今,斛律光的帅旗依旧插在城下!”宇文护咬牙切齿,“他这是在打老夫的脸呀!老夫焉能不怒?”

    若非如此,他宇文护何必要和一个小小的郭荣计较?就是那长安城里的皇帝,搞得那些偷偷摸摸的小手段,他也不过当作小打小闹。

    “可大冢宰,我们不是没有组织过大军围杀齐军,但是齐军战力实在是超乎想象……堪称天下至锐……”

    侯龙恩也开始插话,道:“前些日子,我们恼怒宇文宪败得如此之快,现在看来,宇文宪可以和斛律光周旋这么久,还真是本事……”

    他不提宇文宪还好,他一提宇文宪,宇文护更加愤怒了。

    东征是宇文护的意思,宇文宪负责出谋划策,是宇文宪建议由他去攻取宜阳,宇文护纠集兵力坐镇同州的。

    原本打得还算顺风顺水,宇文宪将斛律光拖在定陇宜阳那边寸步不能前,后来斛律光从定陇撤走,宇文宪在宇文护的默许之下乘胜追击。

    宇文护原本是想用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为东征开道的,如果可以生擒斛律光,那必定大涨威势!将来直接拿下洛阳,长驱齐国腹地那也不是难事。

    可谁能想到宇文宪没有胜,反而是兵败如山倒,折损了大半兵马!

    于是情况马上调转了一个头,数万齐军穿过战败后防守薄弱的定陇,直接给了宇文护和周军当头一棍!

    这时候宇文护甚至都还不知道宇文宪已经输了!

    “宇文宪……也就是他跑到定陇去了,否则老夫定要斩了他不可!”宇文护狠声道。在他看来,若非宇文宪无用,轻易中了斛律光的诡计,周军又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

    从头到尾,宇文护都一点准备也没有,完全被斛律光牵着鼻子走,若不是后来他反应及时,也许同州已经被斛律光拿下了!他宇文护,也将会成为齐军的阶下囚!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卫反击,但是组织起来的几路人马都被斛律光接连打败。

    想要依靠兵马优势,直接打败斛律光,但是同州区域狭小,完全施展不开,出去找齐军决战,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被分割包围的下场。

    郭荣就是接连几次战败之后,终于被宇文护清算到了头上。

    此时宇文护的注意力已经成功被宇文宪这个名字吸引走,倒是没有心情再理会郭荣了。

    “宇文宪兵败,畏罪潜逃,老夫定要重重的治罪于他!”宇文护哼了一声,道:“一次战损五万余人,就算是陛下,也保不得他!”

    “老夫原本想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奈何他们自己实在太不争气,到时到了地底下,见到了先帝,老夫也是问心无愧!”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宇文护口中的先帝并不是孝闵帝宇文觉,也不是明帝宇文毓,而是宇文泰。只是,宇文护当真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宇文护之所以可以掌控权柄,是因为他是宇文泰的托孤之臣。

    宇文泰临死前,诸子皆年幼,无法担当大任,所以托孤给宇文护。

    宇文护执掌大权之废黜了西魏元氏,拥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建立了周朝。

    因为宇文泰大权独揽,引起宇文觉不满,宇文觉的布置提前被宇文护获知,于是宇文泰又杀了宇文觉,拥立同为宇文泰之子的宇文毓登基。

    宇文毓聪慧过人,宇文护时常感到惊惧,所以毒杀了宇文毓,又从宇文泰的儿子中扶持了一个皇帝,这就是宇文邕。

    宇文邕登基之后,比起那两个哥哥更加顺从宇文护,从来不反驳宇文护的任何提议。

    宇文护的母亲被北齐送还,宇文邕对待她如同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一日复一日的小心翼翼让宇文邕活到了现在。

    宇文邕早已成年,但宇文护依旧把持着朝中大权,这让一些朝臣感觉到了不满,而宇文护也有了危机感。

    宇文护这次之所以东征,也是为了用一场胜利,来增加自己在朝中的威望。到时,他若再想做些什么,自然是无人能掣肘。

    说白了,这场战争的动机,就是一场权力之争。

    宇文宪一直以来表现的都和宇文邕比较亲近,而与宇文护若即若离,本来宇文护是绝对不会给宇文宪这个机会壮大力量的。

    但是皇帝宇文邕不知道何时有了一批强力的支持者,在博弈之后,宇文护最终还是选择退了一步,将宇文宪放入军中,让他暂时掌握了实权。

    其实宇文邕和宇文宪的那点小算盘,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无论此战宇文宪获得什么样的功劳,宇文护都是北周最高的统帅,注定都会稳压宇文宪一头。

    宇文宪在前线的战果越是大,他宇文护的功勋也就越加卓著。他在苦心经营多年,早已把自己的势力根植于朝堂和军中的每一个角落,不是想撼动就可以撼动的。

    宇文宪再厉害又能如何,宇文护想要剥夺他所有的权力,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至于宇文邕,他如果乖乖听话,宇文护不介意让他再过几年舒心日子,如果不听话……呵……

    他这一生废立了三个皇帝,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正在宇文护的心思千回百转的时候,忽然有人传来了军报,“报!报!大冢宰,齐军开始撤军了!”

    宇文护一怔,而后面露惊喜之色,上前问道:“你,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我们在城上,亲眼见到齐军拔营!据斥候来报,齐军的后营昨日就已经撤离干净了,派出骑兵骚扰,他们也不理会,可以肯定齐军是想要撤离!”

    “这里还有两封从玉璧发过来的最新战报!”旗官从怀里捞出两封战报。

    侯龙恩迫不及待的拆开一封观看,立刻便变了脸色:

    “齐国公率兵三万余众,从龙门渡过黄河,奇袭齐军驻地,齐将莫多娄显敬被斩杀,齐国公占领齐军三处要塞!……”

    “嗯?当真?”宇文护也端不住架子了,看过这边来。

    “后面还有一封……”

    “快,拆开给老夫念念!”

    “齐将高长恭率兵一万,在汾水北阻击齐国公,齐国公战败,占据的三座城池又回到齐军手中……”

    宇文护险些将自己的胡子给拔下来,只听侯龙恩再次念道:“柱国韦孝宽派兵增援,齐国公现与高长恭对峙于汾河一线,战局胶着……”

    “大冢宰,难怪齐军要撤军,宇文宪这是踩中了齐军的尾巴了!”侯龙恩面色复杂的看向宇文护。

    宇文护先前还扬言要斩了宇文宪,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此战足够宇文宪将功补过。

    大将军刘勇立刻便反应过来,道:“大冢宰,斛律光撤离得如此匆忙,怕是宇文宪在汾北闹出的动静太大,所以才会如此急不可耐的回军救援。这是好机会,我们可以再次东出洛阳!”

    要是几天前,或许宇文护还会对这个提议感兴趣,但是现在……

    “不妥,齐军定有埋伏,万一我军追出去,他们又像在安邺打败宇文宪一样,使一招回马枪,那时候当如何?”宇文护自然是要拒绝的。

    “大冢宰,这是天赐良机呀,切不可放过!”刘勇焦急道,确实,一旦等斛律光走远,洛阳那边又加强了防范,周军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这是军令,老夫说不去,就是不去,斛律明月如此狡诈,岂会没有后手让我们追击?”宇文护被部下一而再的顶撞,再好的心情也有些不高兴了。

    “我们现在要注意的是汾北!高长恭在汾北,现在斛律光也去了,宇文宪和韦孝宽说到底还是兵力薄弱,我军恐怕会吃亏!在补充兵员和输送粮草上,我们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老夫有预感,这将是一场可以影响国运的大战!”

    天幕下,莽莽群山之中,齐军正在行军。

    独孤须达策马在行军队列里奔驰。

    斛律光在最后方的一座山上朝远处眺望着什么。

    独孤须达好奇的看着那个背影,爬上山坡,问道:“左相您在看什么?”

    斛律光连看都懒得看他,闷闷的回答道:“我在看宇文护这个老东西有没有追上来……”

    独孤须达楞了一下,而后笑道:“我们走的那么快,他肯定没有反应过来,那有机会追上来呀?”

    “你懂个屁……”斛律光白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观察远处,喃喃自语:“不对呀,这个老东西怎么就不追上来呢?你倒是追上来呀……”

    “……这个老匹夫转性子了?”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独孤须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开始意识道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左相的想法……他这是,巴不得宇文护追上来?

    良久,斛律光遗憾地咂咂嘴,道:“不上钩……没有办法了……我们还是去汾北吧……”

    独孤须达:“……”

    合着你现在才下定决心呀?之前就说要走都是闹着玩的?

    汾北,宇文宪正在山上观战,潮水一般的周军和齐军碰撞在一起,喊杀声震天。

    一刻钟之后,宇文宪打马离开,周军宣布收兵。

    大将辛威跑马到他身边,“我原本以为高长恭擅攻不擅守,现在看来,高长恭守城也十分厉害……”

    “是呀,高长恭战功赫赫,用兵确实有一手……”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攻打?”

    宇文宪面无表情,“对,接着打,散开兵力,拖住高长恭,剩下的十几座城一个接一个的打,我就不信,齐军真的能把所有城池围得如铁桶一般!”

    晋州道,一支从晋阳赶赴的齐军沉默的行军,如同一条钢铁的河流。

    陛下从邺城发布诏令,命平原公段韶率兵驰援汾北。

    马车内,一个矮瘦的老人正在与一人对饮。

    段韶眯起眼睛问道:“这么说来,陛下把殿下你排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历练你?”

    高延宗一到任就收到了段太宰的热情款待,用袖子抹了抹嘴,笑道:“是呀,陛下委任我为副都督,其实就是让我来历练的……不掌握实权,所以,您不必对我客气,当下属使唤就行了……”

    一杯酒落肚之后,高延宗觉得段韶亲切了许多。在外界传闻里,段韶是个英俊潇洒的儒将,但是眼前这个老人和英俊潇洒半点边也沾不上。没有杀伐气,反而像个富家老翁。

    段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细细的品着。对高延宗一笑,道:“好,老夫心里有底了……殿下请回吧……”

    高延宗眼睛飘向了酒壶,刚想抓起来再满上一杯,手就被段韶按住了。

    “我再喝一杯就走……”

    “还喝什么酒,陛下让你来是来历练的,是让你喝酒来的吗?”

    于是高延宗被赶下了马车,“小伙子好好干,会有机会的!”

    然后马车骨碌碌扬长而去,高延宗气结,撇嘴道:“早听说这老头抠门,刚才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这是真他娘的抠呀!……”

    “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听说我手里没有权马上就不认人了,老家伙属狗脸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考验

    马车摇摇晃晃的,段韶自饮自酌,对后面高延宗的碎碎念丝毫不以为意。微凉的风从窗外吹进,看着外面的行军,喝着御赐美酒,倒也有几分自得。

    “末将参见大都督!”马车外,几个将领上前见礼。

    段韶是大齐太宰,但是在晋阳,军中还是乐于称呼他为大都督。这是十几年建立起来的威信。于是段韶停下了酒杯,揭开了帘子,温声道:“何事?”

    “额……,那个,末将等听说陛下委任了一个副都督,已经到了军中,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为首的将军段畅扭捏了一会儿,开口问到。

    段韶眯起了一对笑眼,道:“嗯,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呵呵……,不错,确有此事!”

    “陛下委任安德王殿下为副都督,我倒是没有想到安德王居然直接找到军中来了……,呵呵,你们问起这个,可是有事吗?”

    段畅等人的脸色都不太自在,道:“没什么,末将等只是想找个机会去拜会拜会而已……”

    “哈哈,对安德王殿下也是声名在外,我等也是仰慕已久,正好,这次殿下成为我等同僚,不去拜会一下说不过去……”

    段韶颔首道:“嗯,同袍嘛,去拜会拜会,增进一下感情也是应当的……”

    “这个,敢问都督,副都督在军中所擅何权呀?当时候若是副都督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我们熟门熟路,多少也可以帮衬一下……”

    段韶一笑,道:“安德王殿下确实少年英杰,在老夫看来,他执掌军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段畅等人的心忽地揪了起来。

    “不过……”只听段韶话锋一转,道:“不过安德王殿下还是稍显年轻,而且没有太多的军中经验,所以老夫并没有给他多少大权,就……暂时安排在老夫的身边做一个副将吧……等他历练够了……且再听陛下的安排吧!”

    段畅等人的脸色稍缓,道:“哦,末将明白了,我们一定好好配合安德王的军务……大都督且先休息吧,我们第二日就去拜访殿下……”

    待到段畅等人远去,段韶放下了帘子,喃喃自语:“打听这些有什么用?你再不痛快还能反抗陛下的圣旨不成?”

    “……就算陛下不安排安德王接任大都督,难道就轮得到你段畅吗?”

    段韶摇头失笑,这些年天天都要面对这样那样的局面,他早已感到了疲惫。

    段韶身为开国勋臣段荣的儿子,又是武明皇后的外甥,在大齐军中拥有天然的优势,他是高家皇帝在晋阳扶持起来的代言人,维护的是晋阳局面的平衡。

    高家皇帝只信任段韶,也只有段韶可以镇得住晋阳。

    因此,段韶在大齐内的地位超然,历代帝王对他都要客气三分。他才是如今支撑起大齐小半个天下的顶梁柱。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大都督,他自然要小心翼翼的维护皇帝与六镇之间的平衡。

    陛下任命安德王高延宗为副都督,是个什么意思,他心里也很清楚。

    只不过,看方才段畅等人的态度,他们对于这个无名无权的副都督并不是很福气,也幸亏陛下没有给他实权,否则恐怕会招来更加激烈的反对。

    公然抗旨,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不过给高延宗使绊子,让他在晋阳呆不下去,可用的手段实在太多了。

    说实话,其实段韶也并不看好高延宗,因为高延宗虽有勇武之名,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功绩。

    如果是高长恭来接任大都督的话,段韶说不定就会很愉快的宣布退休了,可谁知道陛下居然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延宗给派过来了……

    【若是高延宗可堪造就,那么扶持起来也没什么,若是不堪造就,哼哼,少不得要上奏陛下换人!】

    【这晋阳六镇,可不是说一纸任命文书就会让他们乖乖听话的……】

    【多事之秋呀……】

    段韶将酒壶收起,不再去碰,心里感慨到。不过比起高延宗,他对据说要十一月才会起驾晋阳的陛下更感兴趣,刚才他忍了许久,才忍住没有向高延宗询问陛下的情况。

    最近几个月,邺城的动静他也听说了不少,小皇帝仿佛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纵横捭阖,手段高明。

    诛杀奸佞,逼退太后,镇压乱党,扶持汉臣,权衡勋贵……,如今开始力图振兴大齐国力,各种政策频频从邺城发出,朝堂上几乎是焕然一新,而且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

    从前,大家都说今上是最像先帝的皇子,现在看来其实不然……比起先帝,陛下明明更像孝昭皇帝。

    今上的许多振兴国力的手段都很孝昭皇帝很相似,不过今上的手段要比孝昭皇帝更加高明一些……,借力打力,借势压人,每一项政策都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因此发布政令也没有当初孝昭皇帝那样阻碍重重……

    在段韶看来,这是一个下手很有分寸的帝王。有手段,有魄力,励精图治,想干出一番事业。

    说起来,当年还是段韶亲手给他戴上帝王冠冕的,他清楚的记得当初的陛下给人的印象并不是这样的,有些胆怯,懦弱,自卑,被先帝训斥一句都会惶惶不安半天……怎么先帝一去世,他的变化就如此大呢?

    ……难不成,之前的那些,都是装出来给人看得吗?

    段韶的眉头皱起,而后又渐渐舒展开来。

    不管怎么说,皇帝有城府,有胆气,有分寸,这是大齐的运气。

    他活了这么久了,什么样的人杰英雄都见过了。文宣皇帝当年潜邸之时,也是一样的默默无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有为之主,莫不如是。

    段韶为高齐效命这么多年,哪怕是皇帝下令让他带人上刀山下油锅,他都不会眨一下眉头。他从来不担心外敌入侵,他只担心大齐后继无人……

    他揉了揉眉心,对车外的亲卫道:“去,看看安德王有没有歇下……如果没有,就让他到老夫的马车上来……”

    “是!”亲卫怔了一下,不明白那么晚了段韶还在折腾什么,不过长久以来养成的对段韶的绝对服从还是让他毫不犹豫照办了。

    “小子,老夫就看看你肚子里到底有没有货,若是只是一个莽夫,老夫立即就向陛下上奏把你给撤了……!”

    “不是老夫心狠,老夫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总不能花大把的时间培养一个毫无希望的人吧……”

    不一会儿,亲卫就再次通传,说高延宗到了。

    高延宗黑着脸钻上了马车,搞不清楚段韶这是什么个意思,把他使唤来使唤去的,以为他是自己的小厮吗?

    “都督,不知道都督要末将前来有何吩咐?”高延宗看着段韶的严肃脸,心里十分不爽。

    “啪!”段韶面无表情的将酒杯放在桌面上,倒了一杯酒出来,高长恭下意识就要伸出手去接。

    “这不是给你喝的,老夫有大用!”

    段韶白了他一眼,高延宗悻悻地收回了伸出的手,一语不发。他倒要好好看看老家伙想搞什么玩意儿。

    只见段韶将手指浸入酒杯之中,刷刷地在小案上画着图:

    “车上用纸笔不太方便,你既然是来历练的,想必是有几分真本事了……那老夫就来考考你。”

    “过得了,老夫就让你留下,过不了,你就给老夫老老实实去晋阳,别跟在老夫这里添乱……”

    高延宗黑着脸道:“末将明白,都督尽管来考察便是!”

    面对这段韶**裸的蔑视,高延宗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很清楚段韶没有在和他开玩笑,如果答不出来,那么他就一定要去晋阳,这就意味着高延宗出局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陛下那里争取到这个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这一次,定要挫一挫这个老家伙的锐气,不然他还以为他高延宗好欺负呢!

    “好,老夫就等你这句话……,别急,很快就好了……”段韶挑了挑眉,这个时候段韶看上去非但不温文尔雅,反而十分欠揍。

    “古有赵括纸上谈兵,今日我们也来论一论这兵事,若是你连纸上谈兵都谈不好,那么也不要怪老夫心狠了……到时候,陛下那里,老夫自会去解释。”

    他一边挑衅着,下笔可一点不慢,一张画满山川、城池的草图在他的手指下渐渐趋于饱满完整。

    “都督且出题便是!”高延宗一对虎目眯起,颇有些杀气腾腾的感觉。这老头说得好像他必败无疑了似的……

    “好了,”段韶将酒杯放到一边,又拿出七八个杯子放在边上,道:“你听好了,老夫只问你一个问题,之后的战局,当如何推演?”

    “这些杯子,立着的表示我军,倒着的,表示周军……你来给老夫推演一遍,之后这战局当如何?”

    “……”高延宗心中暗吸了一口凉气,这那里是一道题目,这分明是成千上百道题目!除非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否则谁敢轻易地就去规划这么一场大型战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作为一个统帅,勇武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要有看清全局的眼光!”

    “你若是只会局部战役,有勇武之力,那么,你还是直接去晋阳练兵,将来随同出战的好,副都督这个位置,不适合你……”

    段韶淡淡的开口道:“你来,就在这儿推演一遍……可要快些,不然桌面上的图就要干了。”

    高延宗看清了桌面上的图,虽然简易,但是山川河流的大概位置都很准确,很难想象这是段韶随便画出来的,山川河流、敌我城池,清清楚楚,了然于胸。

    高延宗没有胆怯,盯着那张图思索了一会儿,拿起了第一个杯子,“这是我四哥的阵营,有兵力万余,驻扎在汾水南岸,与宇文宪隔岸对峙!”他又将另一个杯子倒过来,放在了对面。

    “宇文宪,情报上说估计兵力三万,有韦孝宽支援,其实不止,我估计,不包括其他周军兵马,宇文宪的兵力在四万之上!”

    “宇文宪一来就率兵长驱直入,明显是想攻下我军城寨,切断洛阳以东和晋州道的联系……四哥在柏谷城下打败了宇文宪,宇文宪虽然收兵,但是兵力不足,粮道被周军控制,无法主动出击,处于守势,宇文宪依旧处于攻势,而且宇文宪一定不会咽下这口气,这些日子四哥的日子不会好过……”

    “四万?呵……这不是宇文宪的兵力,这是韦孝宽和宇文宪合兵之后的兵力,不过大体来说没错……”段韶捏着胡子,点点头,“然后呢?”

    “接下来就是左相了,左相从定陇撤出,这个路线……”高延宗的手指在图上空游走,最终停了下来,“让左相的大军袭击汾北周军城寨!”

    “走宇文宪走过的路?”段韶挑了挑眉。

    “对,他们可以从这里渡河,奇袭我军,我们也可以从这里渡河,攻击周军……”

    段韶表现得有些不以为然,“周军有防备,又该怎么办?”

    “不指望可以有像宇文宪一样大在战果,让左相渡河的目的,是为了压缩宇文宪韦孝宽的战略空间!威胁他们的粮道,逼迫宇文宪、韦孝宽和我们决战!”

    段韶笑得有些莫名的意味,道:“周军城寨众多,而且韦孝宽这个人用兵很谨慎,他纠结兵力和你决战的可能性不大,即使他跟你决战,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当然没有指望一场决战就能把他灭了,只要他一败,他就会退回到玉璧去……”

    “那你……?”

    “我只是想进一步压缩周军的战略空间,方便我们把围绕着玉璧的城池全都拔掉而已,省的我们再打玉璧,看到它们戳在那里碍眼!”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纠结我方三军,一路压着宇文宪、韦孝宽打?”

    段韶笑了笑,而后轻飘飘地下了一个结论,“你这样子打,考虑还不够周全呀,现在让你上的话,必败无疑!”

    他拿起杯子,砸在桌面上,“你以为宇文宪是木头呀,没有什么牵制住宇文宪,他不会且战且退,寻找机会,待在原地让你灭?”

    “我们这样打,同州的宇文护真的就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将南汾给吞掉无动于衷?他要是再从定陇出兵支援韦孝宽怎么办?”他又拿起一个杯子倒扣在上面。

    “……还有宜阳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斛律明月退走了,宇文护一定心痒痒会再次出兵来夺,我们陷在汾北、玉璧,救还是不救?”

    接连几个杯子倒扣在桌面上,高延宗的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

    “年轻人考虑事情就是不周全……不过,总的来说表现还是勉勉强强过得去的……”

    段韶想了想,最终拍板道:“这次,你带着你的兵作为后军备战,每天都要到老夫面前点卯,不准懈怠!”

    听完高延宗有些不满了,“为什么是后军呀?”

    后军那里有什么参战的机会?

    段韶吹胡子瞪眼,道:“你还想要前军呀,你是不是傻?你想一头热带着你的人去死,老夫还不愿意被你给拖累呢!”

    “宇文宪、韦孝宽……,那是你现在能对付的吗?夸你几句,还分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了?赶紧给老夫滚,明天天亮之前滚来点卯,否则……,哼!”

    看着高延宗摔帘而去,段韶冷着脸摇头道:“毛毛躁躁,还要好好磨一磨!犯在老夫手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大逆转!

    “唔,总算又把他们给打退了……”

    韩延筋疲力尽的靠在城垛上,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些松动,于是条件反射般跳起来,看向后面那土墙,已经是布满了裂痕了,摇摇欲坠,仿佛一推就会倒。

    “还好这是内墙,不是外墙,不然的话……”

    韩延又赶紧检查了一些这片城墙的情况,还算不错,除了个别地方坍塌之外没什么,坍塌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于是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趁夜让人修补还是来得及的。

    “早听说宇文宪这个狗东西打起仗来喜欢揪着人不放,这还没完没了了还?”

    韩延简直都快郁闷了,任凭是谁,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处于高度紧绷的作战状态都会崩溃的。

    几乎在兰陵王和宇文宪交上手之后,每一天周军都要来光顾几遍,跳蚤一样,没完没了。

    宇文宪击败莫多娄显敬之后,顺势拿下了三座齐军军镇,若不是兰陵王骑兵突袭柏谷城,他们如今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还是两说只是,汾南汾北的大片据点都会被周军拔掉!

    柏谷城虽然没有拿下,但宇文宪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兰陵王给磕了个头破血流,也尝到了被人突袭的滋味。周军败退,齐军乘胜收复了失地。但是周军并没有输,现如今,两军陷入的就是这么一个隔岸对峙的局面。

    宇文宪非但没有退走,反而摆出了一副“我就是人多欺负你们人少”的架势,分出兵马同时攻击齐军的驻地,高长恭不得已联合各个军镇的将领,被动防御。

    齐军驻地太多太散,若是进攻玉璧则没有问题,可以形成稳定的用于囤积输送粮草的大后方。但对于处于守势的齐军来说,反而成了负累。

    就算兰陵王麾下战力强劲,也不可能像宇文宪那样不计较成本,分散出兵,同时袭扰如此多的地方。齐军在这方面还真不能和宇文宪比,于是这个时候齐军兵力不足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刚开始兰陵王还会分出精锐骑兵,来回袭扰周军后方,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宇文宪为了达到目的根本不计较成本,而且周军的兵力还在持续增长。

    高长恭想要引诱宇文宪聚集兵力和他一战定胜负,但是宇文宪经过两次的教训之后,不打算和高长恭硬碰硬,采取逐个击破的策略,对于自己那边被高长恭打败的各路人马,宇文宪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输了也就输了,现在,尽可能的占据齐军的战略要地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诡异的一幕,齐军在平原之上驰骋追杀一支周军,而十几里外,另一支周军依然在从容不迫的攻城,互不干扰,双方打出了脑浆。

    远水难解近渴,指望高长恭一个一个去救,是不可能的了。

    齐军总共丢失了四座军镇,而且周军还在进一步压缩齐军驻地。战争进行到现在,高长恭必须要调整策略了。高长恭站在山坡上,几个副将在一边低声议论道:

    “宇文宪很狡猾,他把大占据分割成了一个个小战场,打算逐个击破!”

    “得想办法把宇文宪引出来,这样下去我们拖不起……”

    “后方已经开始有传言说粮草不齐了……”

    “谁散布的传言!找死吗!”

    “我已经想办法镇压下去了,那几个散布消息的,已经被当成周军的探子,枭首示众,越是这个时候,军心越是要稳住……!”

    “就这样?怕是底下的士卒会更加怀疑吧?”

    那人的声音有些无奈,“我给他们发足了三个月的军饷……他们才没了怀疑……”

    “哈……这个时候,为了安定军心,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主要是周军给我们这边的压力太大了,宇文宪那个疯子,真是……真是……,这种打法,也亏他想得出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是呀,他们的损失远比我们要更加严重,但他还是这样搞,听说周军内部已经有几个将领不满,然后被他砍下了脑袋……”

    “真是狠呀……!”最后是复杂的一声叹息。

    宇文宪用兵狠准,不计较成本,随着宜阳、定陇那一线的作战早已出了名。有这样一个敌人真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事情。

    高长恭听了一会儿,都是对未来战局的担忧。回过头,淡淡道:“没什么,在你们看来他是疯子,可是在我看来他这样做再合适不过,要是换成我,我也会这么选……”

    他冷静的分析,“宇文宪这样,的确是稍显急功近利,不顾军士死活,和往日的作风明显不同……这两次大战,他都表现的太急了……”

    “……”众将都沉默了,等着听高长恭的判断,“我猜,一定有什么不得不让他这样做的理由。”

    “宇文宪在安邺大败,宇文护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所以他迫切地想要一场大胜来洗刷战败的罪责和耻辱,只有这样才能将功赎罪……左相威胁同州,这个时候,宇文宪怎么敢不拼老命?”

    一个将领一愣,问道:“可是,陛下已经下令左相从同州撤军了,宇文宪为何还要与我军死磕?”

    他们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就是因为左相从同州撤军,他才更有理由和我拼命!”这句话一出来让所有人都楞住了,高长恭说:

    “左相回军,一定会驰援汾南汾北,段大都督也从晋州道调集兵马出兵汾北,这样一来,局势瞬间就会对周军不利……,他如果尽量占领战略要地,到时候可供周军腾挪的空间就越大……”

    “我觉得,他如此急迫的原因,有一半是因为这个!”高长恭那双比女子还要柔美好看几分的眼睛眯起,闪过危险的锋芒。

    “那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定要死守要塞才是!”诸将明白过来之后纷纷表态。

    但高长恭没有选择这样做,他下令:

    “命令北边的那五座军寨,让他们缓缓撤退,放弃驻地,在汾南的那几座军寨,同样放弃,接下来宇文宪的进攻会狠凶猛,我们的兵力过于分散,扛不住的!将兵力聚集在几个主要的军镇中!”

    “殿下!这……”

    “不必多言,我说放弃它们,自然有我的考量,你们执行就可以!”

    高长恭斩钉截铁一般说道:“宇文宪这么拼命的想要咬下我一块肉,不丢几块骨头给他还真满足不了他,反正那几个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并不要紧,现在聚集兵力,才好全力对付宇文宪。”

    “……迟早,他吃进肚子里的都要给我吐出来!”

    高长恭做出的对策略的调整当然引起了不少的反对,许多驻军的将领表示不撤,要死守军镇。

    “高长恭那小娃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汾南汾北各军镇,乃是重镇,怎么能轻易舍弃?纵使他胜了几场,也未免……太过自负了一点!”

    “不能舍弃!告诉大将军,请恕末将不能遵命!末将,必定死守城池!”

    在汾南汾北各军镇之中,这样的呼声不在少数。在三番五次催促之后,高长恭暴怒了,令亲卫手持大将军的将印一个个上门直接收缴了各将领的兵权,强行撤兵。

    同时,高长恭命令军队,在一些地势险要的地方又修筑了一些用于储备粮草的军寨。

    “按原有编制,将他们分派出去,分批把守!命令下去,加快修筑城寨的进度,后天之前,我要看见外围的工事修剪完毕!”

    “谷阳卫那边如何了?”

    “谷阳卫守将说大将军的命令不妥,他要留下来,死守城池!”

    高长恭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道:“死守?呵,他死守有什么用?死守周军就攻不破那座城池了吗?”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死守,是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再去警告他,命他撤退,放弃那个驻地,否则斩!”

    “没用的大将军,末将早就和他说过,他就是不听,像他这样的,还有一些……”

    “再去劝一劝……能劝走最好,如果不能……”高长恭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意,认真道:

    “告诉他们,我们会替他们收尸的……”

    高长恭头也不回地进入了营地。

    在高长恭做出调整之后,周军忽然发现自己的攻势顺畅了很多,以往一片立锥之地都要和齐军互相拼杀争夺很久。现在的齐军是大片大片的撤退,许多城寨被直接放弃,一夜之间,齐军就撤离了。

    这种反常的现象自然逃不开宇文宪的观察。

    “齐军在撤……”

    宇文宪听完下面传来的战败,便蹙起了眉,敲着桌子道:

    “齐军为何撤得这么快,你们打听到什么没有?”

    “不知道,这几日齐军的动作就开始有些反常,很多军镇都在分批向外撤离,我们的人占领城池的时候,几乎都没有遇到抵抗。”

    “他们把军械钱粮全都搬空了,明显这次撤退是高长恭策划好的。”

    “对,探马还打听到,齐军高长恭中军哪里,这几天在没日没夜的修筑防御工事……”

    “这高长恭在干嘛……?”诸将都对此十分费解。

    宇文宪深思了一会儿,语气复杂地说道:“好魄力!他想打乱我的部署,集中兵力,赢得喘息时间……”

    “他退兵,我们就得费时间重新部署,安排人驻军,而且那边的兵员多起来了,也就更加不好对付……等他把一切都布置好再想对付他……恐怕会无处下嘴呀……”

    “那这些城池我们不要了?全力攻打高长恭?”

    他们以为按照宇文宪一贯的狠辣作风一定会放弃这些地方。

    宇文宪苦笑道:“他敢这样吐出来,说明这些地方不重要,他只要控制住主要军镇,等待时机翻盘再夺过来就可以……”

    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舍不得将其放弃,叹道:“还是先收起来,聊胜于无了,等斛律明月打过来,这些地方就是我们和齐军周旋的本钱……”

    “斛律光从定陇回军了?”诸将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安邺一战才过去一个多月,即使这些日子周军已经打回了不少信心,可想到那场惨痛至极的败仗,心里就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们在汾北斩了他的心腹爱将,险些截断他的粮道,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会不恼怒?”宇文宪道:“而且大冢宰虽然不擅兵事,但有侯龙恩和刘勇在,守住地盘还是可以的……他在宜阳以东找不回场子,肯定会回军反扑的!”

    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担忧的看向宇文宪,“国公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抢占地盘再说……,至于后方,韦孝宽已经在布置了,会随时防备斛律光的……”宇文宪笑得有些莫名,“说起来……他们可是老对手了。”

    “是呀……,他们两个是老对手了。齐国这次把斛律明月、高长恭和段韶都派出来了,真是大手笔……”

    “我们这边,大冢宰不也亲自出马了吗?”

    宇文宪眼睛深深地望了地图一眼,看着上面,许许多多根迂回穿插的线条令人眼花缭乱。

    这上面仿佛生动地演绎了这十几日和高长恭鏖战情形。

    双方主帅的斗智斗谋,跃然图纸之上。

    只是一个高长恭就如此难以对付,那么斛律光和段韶来了之后又会怎么样?

    他再次瞥了一眼图纸,高长恭的打法,毫无烟火气,但狠辣不下于宇文宪。这个对手,无论什么时候都处于绝对冷静的状态,随时可以拿出完美的解决方案。

    【也好……,这样的高长恭,才配做我宇文宪的对手!】

    汾水南岸,齐军的旗帜绵延十数里。周将宇文英被綦连猛一举打垮,周军汾南门户已失,斛律光提兵直逼玉璧。

    与此同时,北齐太宰段韶率五万铁甲,从晋州道转入汾北。雪片一样的告急军报疯狂地涌入同州和长安。

    周境千里边境,全线告急!

    同日,邺城,突厥使团再次来到邺城,入住鸿胪寺驿馆。第一时间,木杆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库头入宫觐见,向齐主提出了和亲的请求。

第一百一十六谈判

    突厥使臣在宫门觐见,皇帝在太极殿召见突厥使臣。

    太极殿大开,内阁一众阁臣纷纷来到太极殿内,等着听突厥使臣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按照之前传来的消息,突厥已经答应和大齐的互市,但是这次又如此迫不及待的叩阙觐见,究竟所为何事?

    “看来突厥人对互市有自己的想法……”有些阁臣明悟。

    突厥,素来贪得无厌,此次互市,想来,会想尽一切办法给突厥争取好处。那么突厥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高纬面无表情,心里同样猜度着这个问题。这次来的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使者,而是木杆的亲弟弟,未来的突厥大汗,阿史那库头。史称佗钵可汗。

    木杆派出他来,足见突厥对于此事的重视。但,也同样表示了,突厥此次定然不会轻易地将利益给让出去,这次大齐再想要按照原本理想的情况达成协议是不太可能的了。

    殿门外,传来了内侍嘹亮的通报声,“突厥使臣……阿史那库头、沁密执思力已到,请求陛下觐见!”

    “宣。”高纬看向殿外,两个穿着裘衣的身影矮壮身影出现在视线内。

    只见两个褐发碧眼,高鼻深目的突厥人踏了进来。那个略微强壮一点的,便是阿史那库头。

    两人躬身,按照突厥那边的礼仪躬身抚胸,道:“木杆可汗向大齐皇帝陛下致以最真诚的问候!恭祝大齐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用得是夹生的汉话,嘴上说着祝福的话,语气却不是那么真诚。

    高纬心中冷笑,古来礼仪皆是如此,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把你当成一回事,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茹毛饮血的突厥人也不能例外。

    阿史那库头和哪位使者身上都是下意识感到毛骨悚然,齐主注视着他们,一语不发,那如山一般的威严,他们以前只在木杆可汗身上感受过。

    【看来沁密执思力所言不虚,这齐国皇帝是个人物……】

    他把目光从这二人身上移回,一抬手,淡淡道:“贵使免礼,平身。”

    二人心下都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刚才被齐主压了一头,阿史那库头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心里有些小疙瘩。

    “二位贵使远道而来,辛苦了……”高纬程序化的寒暄了几句,便直接进入了正题,“不知道二位贵使此来,所为何事?”

    二人心中暗暗腹诽,【我们来这儿为什么,你们应该清楚得很才对呀……】

    沁密执思力看看阿史那库头,后退了一步。阿史那库头深吸一口气,再次行礼,硬邦邦道:“大齐皇帝陛下,我们大汗派我们前来,是为了和贵国商议互市一事,同样,也是为两国交好而来……”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高纬的反应。但是让他失望了,高纬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欣喜或者如释重负的样子,脸色依旧是谦和而冷漠的。仿佛突厥参不参与互市,他都不关心的样子。

    高纬当然不可能不关心,冷漠只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而已,在谈判桌上,谁先急,谁就输了。高纬这边表现的越热切,越积极,那么在之后和突厥的谈判里,就越会落入下风。

    突厥人这次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明显是有所图,而且所图还不小。在谈判上,大齐一定要警惕,陷入下风,再被他们狮子大开口,那就危险了。

    阿史那库头见高纬不搭腔,只得主动开口说道:“我们大汗对于齐国皇帝陛下的提议十分感兴趣,为了两国和平亲善,故此派我来到这里……”

    “我们大汗完全赞同齐国皇帝陛下的意见,认为两国应该摒弃前嫌,突厥,愿意和齐国友好往来!”

    这个阿史那库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没有脑子……他先绝口不提突厥有什么要求,反而一上来就讲述突厥和大齐和平共处的愿望,本身就是一招妙棋。

    言外之意,突厥人自己是愿意和大齐友好合作的,大齐如果答应他们的要求,那么两国友好。如果大齐不答应,那么就是大齐不义在前,不关突厥什么事,突厥就有理由兴兵攻伐。

    【只是,你开口闭口两国和平友好,是在威胁朕吗!】

    高纬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和煦的笑道,“朕自然是愿意和突厥缔结盟约,和平共处的……”

    阿史那库头面上浮现一抹喜色,却听见齐主接着说道:

    “只是不知道突厥的诚意如何?”

    你拿两国和平友好说事,仿佛大齐不给你一点好处就是破坏和平一样。那好,为了大局,我们愿意忍,但是两国关系本就如同人情,有来有往。我们大齐愿意给出一些利益,那么,那么突厥又能给大齐什么?

    阿史那库头脸色一僵,到没有想到齐国的小皇帝谈判起来倒不是个外行。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于是道:“大汗来之前承诺过,突厥愿意和大齐缔结互不侵犯条约。”

    “呵……”高纬呵地冷笑一声,简直无语,过了一会儿,郑宇方才出来说道:“贵国这个条件……恕我们冒昧,我们实在是看不到贵国可汗的诚意在哪里……”

    的确,互市之后,为了保障两国利益,互不侵犯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们拿这个说事,就是说,从头到尾,你们都只想占便宜不想付出喽?

    阿史那库头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道:“据我们所知,贵国与我突厥开放互市的地带在并州以北和晋阳,这只是齐国一隅,算不得全面开放……”

    “而且,我突厥部落上千,需求十分大,我们可汗虽然有心去约束,也难免有些部落会阳奉阴违……”

    众臣脸色皆变,赵彦深皱着眉看向他,郑宇的面色沉得可以刮下霜来。

    “贵使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我大齐吗?”

    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言外之意,如果齐国不答应突厥的条件,互市开不开都是无所谓,就算开了,也会大折扣,突厥只保证互市之地不受侵扰,至于齐国边境的其他地方,从前该怎么样,之后还是怎么样。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陡然紧张了十倍,郑宇走出队列,指着阿史那库头道:“这就是你们突厥对我大齐的诚意吗?简直荒唐!”

    “陛下,臣以为,突厥人放肆,我朝不应当与虎谋皮!还是……尽早与突厥断绝关系为妙,并遣使责问突厥可汗!换一个使臣再来与我大齐商议!”

    郑宇对阿史那库头屡屡出言威胁的行为感到十分恼怒,他身为内阁臣子,当维护朝廷和君上的尊严。

    突厥,不过锻奴起家,反复无常,不值得大齐信任,更不能引为盟友!即使知道陛下没有和突厥长期合作的打算,他也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这位在大齐朝中所任何职?”阿史那库头眼风冷冽的扫视过去,郑宇对其怒目而视,道:“老夫户部尚书、银青光禄大夫郑宇……”

    “不过从二品官,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阿史那库头瞄向高据皇座的齐主,并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斥责。

    高纬冷冷地扫视下去,目光锐利如刀,“看来贵国并无诚意,倒是我朝显得一厢情愿了……也罢,贵使就回去吧,与突厥互市一事,就此作废,朕即刻传令下去,将派去晋阳的几个官员给撤回,就这样吧……”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阿史那库头大惊失色,他只是想要借势压一压这个小皇帝,好让他乖乖听话,却没有想到他根本不接受威胁,谈判直接告吹。

    沁密执思力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阿史那库头,觉得阿史那库头绝对是脑子抽了,这根本就不是木杆可汗的本意!

    木杆可汗三令五申,此次互市对突厥而言意义重大,突厥忙着向东和向扩展,互市可以保证突厥的后方稳定无虞,即使要翻脸,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木杆可汗老了,不容许有人质疑他的权威!更不准有人阳奉阴违,哪怕阿史那库头是他的亲弟弟,违抗他的下场也绝对会很凄惨。

    “陛下留步!”阿史那库头绷不住了,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阿史那库头为自己刚才无理的行为向陛下道歉!”

    他可是未来的突厥大汗,哥哥木杆可汗活不了几年了,他的未来不能折损在这里!

    所以,哪怕是让他暂且先对齐国的小皇帝服软低头,那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他低下头,后槽牙紧紧咬住。

    岂料高纬的脚下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贵使言重了,回去吧,朕也很遗憾呢……,此事就暂且作废吧。”高纬的脚步并不快,他还在等,等阿史那库头亮出底牌。

    “突厥愿意将公主远嫁于大齐为妃,也愿意承诺之后两国边境互不干扰!”

    沁密执思力再次震惊了,木杆可汗什么时候承诺过这些了?

    只有阿史那库头有些怅然,木杆可汗当然没有承诺过这些,这是他自作主张。比起回去被暴怒中的哥哥废掉,还不如牺牲一个女儿,和一个口头上的承诺。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齐主可以动心了。

    高纬问:“那么,你们突厥想要什么?”

    阿史那库头心下一喜,道:“我们只有两个条件,大汗希望,我们的官员也能参与到边市的管理……”

    高纬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突厥的条件就这么简单?但他还没有急着答应下来,“还有呢?”

    “我们大汗的独子大逻便,突厥的第二位继承人,已经十三岁了,是时候要迎娶一位阏氏了,我们大汗希望,陛下可以将您最宠爱的妹妹嫁给他!”

    “是……宝庆?”高纬给高媛媛改了公主封号,起名就叫宝庆。

    “正是宝庆公主……”阿史那库头一脸笑意道:“大逻便是大汗唯一的血脉,身份高贵,宝庆公主若是可以与他结合,那真是天作之合,万望陛下应允!以成全两国盟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办法

    “万望陛下应允,以全两国盟好!!”

    下方,两个突厥使臣深深的躬身行礼,原本就空旷宏伟的太极殿,声音阵阵回荡。

    和亲……以缔结两国盟好?

    群臣的呼吸都是一滞,和亲……宝庆公主?

    今上虽然对于各兄弟姊妹都不甚亲近,但对这个宝庆公主可是一个例外。

    也许是因为过往遭遇太可怜,陛下心怀愧疚,也许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子,总之陛下对这个妹子格外不同。吃住都按照最好的规格来。

    他们听说,整个皇宫,除了太后居住的长信宫,就数宝庆公主居住的丽正殿一应需求可以得到最快的供应。

    公主爱吃什么点心,爱玩什么东西,也总是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满足。

    要知道,今上例行节俭,连昭阳殿和太极殿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经费缩水不少,但也就是太后和最受宠爱的宝庆供奉一样不少……

    宝庆公主如此受宠,陛下又怎么舍得将其远嫁到突厥蛮荒之地?

    一瞬间之内,众人的心思就如同九曲的黄河,早已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大家都下意识去看陛下的反应。

    “贵使的意思,朕明白了,贵使先行退下,回到鸿胪寺休息吧……过几日,朕自然给你们一个回复……”

    “陛下……”阿史那库头刚欲开口说话,高纬便一挥手,道:“两位远道而来,实在是幸苦了……裴度之,不可亏待了两位使者。好了,朕乏了,你们先下去吧……”随后高纬的身影就转入殿后,消失不见了。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皆拜,然后陆续散去。郑宇等内阁大员聚集在赵彦深身边,“赵相,您看,陛下是个什么意思?”赵彦深眉间的皱纹更加深了几分,叹息一声,道:“你们先下去,我这就去看看陛下……”说着,便独自一人出了太极殿,往相反方向,昭阳殿行去,陛下一定会在那里。

    新任鸿胪寺卿裴度之走到突厥使臣的面前,笑容有些无奈,拱拱手,道:“两位,陛下也见过了,那就,随在下回去吧……”

    此时阿史那库头回过神来,语气不满的质问道:“我们突厥向贵国求亲,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贵国皇帝陛下却并不给我们回复,这是什么意思?”

    裴度之笑得如同春风化雨,“两位稍安勿躁,陛下方才说了,几日后便会告知贵使结果,贵使且耐心等待便是,我们这几日,就由鸿胪寺官员招待诸位,诸位想去什么地方、对于吃住有什么要求,条件允许范围之内,我们都会尽可能满足……”

    在裴度之拉着阿史那库头和沁密执思力扯皮的时候,高纬已经回到了昭阳殿。

    高纬坐上皇座,一眼瞥见那案上的白玉镇纸狮子,想起刚才阿史那库头语出威胁,心中顿时火起,将这白玉镇纸狮子一把抓起来,扔到柱子上,玉片四溅!这殿内大大小小的内侍和侍卫都战战兢兢地跪下。

    木杆……,欺人太甚!

    他那里会不知道木杆可汗那个老东西什么个意思?

    木杆这个老东西,给儿子求亲是假,借此来试探大齐的反应和真实目的才是真的!

    所以他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偏偏高纬回绝不得,更发作不得!

    所以高纬也只能暂时先拖他一拖……,真是憋屈,无比憋屈!

    曾经辉煌不可一世的齐国,被一介蛮夷当着满朝臣子的面出言威胁……!奇!耻!大!辱!

    高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疯狂肆虐的杀意给按下……

    突厥,的确是一个横亘草原的庞然大物,在木杆当权的这十几年里,草原上除了东边的契丹和之外,其他的都被他们吞并了。

    北到捕鱼儿海,西接中亚苏珊帝国,百年不到,突厥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那日,沁密执思力所言突厥控弦百万,虽是夸大,可也相差不远。突厥一旦调动全力,五六十万还是拿得出手的。

    高纬本想直接拒绝,但是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瞎猫撞到死耗子,还是木杆确实眼光毒辣,这个时机,他选得真好,连高纬也不得不佩服他!

    且不说之前朝廷对晋阳那边的规划前功尽弃,还很有可能引来木杆发怒,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家伙,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转眼就在大齐的边境上陈兵十数万,这样的话,高纬之后的一系列计划都会被打乱!

    木杆虽然老了,可虎虽老迈,余威犹存。只要他还活着,突厥内部的一系列分裂呼声也只能销声匿迹!可以说,现在的突厥,还有着木杆可汗坐镇的突厥,此刻正处于历史上的巅峰时期!

    【朕还需要时间……只要两年,只要给朕两年!即使木杆两年后还没死,朕也不会惧他!】

    【可是,现在突厥的问题就摆在面前,朕必须要做出选择……】

    大殿内的气温仿佛随着高纬的心绪起伏影响一般,阴冷,压迫感十足。

    暖煦的阳光也驱不散这殿内的阴霾,内侍和侍卫都低垂着头,连呼吸都是静悄悄的,生怕惊扰到了那正处于爆发边缘的帝王。

    内殿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尖利刺耳的声音,高纬利刃一般的目光瞬间扫视过来,推开大门的小黄门战战兢兢的,硬着头皮上前禀报,“启禀陛下,赵相求见……”

    高纬的眉头依旧皱着,不过语气和缓了一些,“宣他进来吧……”

    “臣,赵彦深叩见陛下……!”赵彦深对着皇座之上的帝王行了叩拜大礼,方才他进门的时候,便瞥见了地上四分五裂的白玉镇纸狮子,那是陛下很喜欢的一个小玩意儿,时常在手中把玩,如今竟也落得这般收场……再看看这殿内的气氛。他又那里会不明白陛下此时心中的想法……

    高纬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道:“元辅此来,所为何事?”

    “老臣来此,是想问一问陛下,到底想如何回应突厥?”赵彦深一点也不扭捏,不怕冒犯高纬,直入主题。

    高纬“呵”地冷笑一声,道:“朕的想法,哼……”高纬把笑容收敛了,“朕想杀了他……”

    四周寂静一片,只有高纬的那句“朕想杀了他”在回荡。

    赵彦深抬头望着皇帝,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他就知道皇帝没有在说笑,他确实想杀了那个突厥人。

    “陛下,你的心乱了……”赵彦深低眉敛目,这般说道:“所谓帝王,要吃的准,拿得稳,镇得住……!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陛下从前,不是做的很好吗?”

    “……陛下分寸已乱,为什么?因为舍不得小殿下?”赵彦深道:“臣窃以为,陛下不可因小情而忘却国家大义……”

    高纬道:“元辅何意?”

    赵彦深抬头,与高纬刀锋一样的目光对视,深吸一口气,躬身拜道:“老臣,恳请陛下答应与突厥和亲!”

    “……”长久的沉默,高纬死死地盯住赵彦深,君臣二人对峙,都是一语不发。

    良久,高纬冷笑一声,“朕若是说不呢?”

    赵彦深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这是国家大事,万万不可冲动呀!更不能……意气用事!”

    “元辅觉得朕意气用事?”

    “难道陛下没有意气用事吗?”赵彦深面色变得坚定起来,“陛下明明可以直接答应,却在这里犹豫不决!老臣不信陛下看不出来,将公主嫁过去,对我大齐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那并不是绝对的!”高纬也喝道:“木杆他只是用这来探朕的底细,和亲,只是他弄出来的一个饵,朕将不将宝庆嫁过去,他真的如此在乎吗?”

    “那陛下这就是在赌喽?陛下既然知道这只是木杆的试探,却为何连一个态度也不肯给出来呢?到时候,木杆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出兵南下,陛下想过没有?如今我朝与周大战,势同水火,本来就局势艰难,若是突厥横插一手,陛下怎么办?互市、垦荒……诸多事宜,都需要国内安稳,突厥若出兵,那么我大齐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前功尽弃!陛下又该怎么办?”

    “如今国力日衰,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遇,大齐有中兴之象,难道要因为这件事,而让陛下的心血都付诸东流吗?陛下……三思!!”

    高纬冷静下来,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良久,道:“宝庆她……她还小,让她去突厥蛮荒之地,她……受得了那种苦吗?”

    赵彦深也红了眼眶,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宝庆生母是谁的人,也知道陛下为先帝所做的事一直心怀愧疚,对宝庆公主这么好,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补偿皇家的罪孽。但是,为了国家社稷,牺牲一个公主不算什么!

    “陛下,老臣知道陛下疼爱宝庆公主,但是,亲情和国家大事,陛下一定要区分明白呀!”

    “和亲,并不可耻,没有本事将受到的屈辱洗刷回来,才最可耻!”

    “口口声声喊着不屈不挠,不向敌人低头,没用!这都是空话一句!如果自己不强大,那么遭受的屈辱会比这多十倍百倍!”

    “只要公主能远嫁,到时候等我大齐喘息过来,国力强大了,那么公主这那边自然就不会遭受委屈!或许,有朝一日……,我们还可以将公主接回来……”

    赵彦深苦笑,什么时候,他也学会这种善意的谎言了?

    不过,既然说都这样说了,他当然要接着说下去,陛下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态度有所松动,他必须要坚定陛下的立场!

    “当年大汉朝如何?威服四海,八方来朝,不也曾有白登之险,和亲之耻吗?宝庆公主身为皇室贵胄,理应为国舍身!……”

    赵彦深大声道:“陛下,舍不得,也得舍呀!”

    “公主……”高纬疲惫的闭上了眼,“她是公主,可她才过上几天公主的日子?她还那么小,吃了这么多苦……你现在让朕就这么把她当成交易的物品一样换出去……你叫朕……于心何忍?”

    “赈邦兴国,那是男人的事情,不该牵扯到她的头上。突厥如果想要战,给他们送去多少公主都没有用……”

    “陛下……”赵彦深还欲进言,被高纬抬手阻止了,“朕早先便说过,朕乏了,元辅先下去吧。”

    赵彦深叹息,道:“不过陛下……和亲一事,还望陛下不要过早下决断,慎重考虑才是……,老臣先行告退。”

    看着赵彦深的身影消失,高纬苦笑一声。

    这皇帝果然不是那么好做的……他若是个普普通通的士子书生该多好,可以大肆的提议不和亲不割地,谁敢提议和亲,他就喷那人胆小如鼠、无耻败类!

    可这世间之事,哪有这么容易?

    做皇帝,真是一刻也快意不得。每一步都要考虑江山社稷……

    对了,他现在,该称朕……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难,难,难!”他喃喃自语了几句,而后就没有了声息。

    内侍偷眼看过去时,只见皇帝单手靠在龙榻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几个内侍将一个香炉抬上,放入一点安神香,青烟袅袅升起。

    几个穿着官服的男人从角落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高纬的贴身内侍路冉朝裴世矩和颜之推几人歉然一笑,用很小声的声音道:“几位,陛下正在小憩,请几位先行出去……”

    裴世矩点头道:“明白,有劳了……”

    颜之推倒是不怎么情愿,不停地扯裴世矩的手,让他松开自己的袖子,“你干嘛呢,给我松开,我记录完最后一句就走……!”

    颜之推还处于亢奋状态之中,作为起居舍人,他的职责之一就是将皇帝平日里的言行都给记录下来,可是皇帝整日里除了政务,其他的都谈的不多。他想要完善陛下的形象,除了早慧深沉、勤政爱民之外,没有别的形容词。

    但是,今日陛下和赵相这一番话,让他看到了皇帝的另一面。这,可以帮他将陛下记录得更加真实完整!

    尤其是那句“天子守国门”刺激得他热血沸腾。颜之推沉稳有度,很少会因为什么事、什么话而失态,今日真是收获良多!他一定要记录下来。

    路冉的面色一变,刚要提醒他们安静,高纬便睁开了眼睛,不悦的望向这边,“何故喧哗?”

    由于心情不好,高纬的语气含着十分的愠怒,内侍和几个官员都躬身拜下。

    “裴世矩,你们方才在争论何事?”高纬直接点名了。

    裴世矩苦笑道:“臣……方才与颜舍人有些争执……”

    “何事?”

    颜之推连累大家被叱责也有些过意不去,主动道:“是微臣的错,微臣想要记录完今日的起居注再离开,而裴舍人担心打扰陛下休憩,因此发生争执,臣有罪,臣愿领罚……”

    嗯认错态度还是很积极的嘛……

    高纬不打算追究他了,但是裴世矩就没那么好过了,“裴舍人,方才听了这么多,有什么想法?”

    裴世矩敢有什么想法?他一个芝麻小官,还敢和内阁大佬那样发言吗?万一错了呢?于是裴世矩现在很矛盾。

    “怎么,不愿为朕分忧?”

    一言诛心!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拼了!

    裴世矩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充分发挥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忽然灵光一闪,“陛下,臣有办法,或可既堵住突厥使臣的嘴,又可以阻止公主远嫁……”

    裴世矩咽了口唾沫,他这可真是兵行险招呀!赌对了,升官发财,赌错了,前途堪忧!

    果然,高纬面上的慵懒之色一扫而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金点子裴世矩

    裴世矩躬身拜下,那威严的声音仿佛从云端降下,“你……当真有办法?”皇帝从榻上站起,伸手挑开了遮在面前的珠帘。

    “臣,确实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虽是取巧,或可解陛下难题……!”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裴世矩的语气也带着隐隐地兴奋。骨子里的冒险因子被完全激发出来。

    高纬面色稍霁,裴世矩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在隋唐二朝都混得如鱼得水,足见其能,而且一向讲究明哲保身,他说有几分把握,那成功的几率一定要远远超过预期。

    “裴卿平身……”

    高纬抬手让他平身,“裴卿所言,既可以全朕手足之义,又可以回绝突厥,朕想问一问,到底是何种计策?”

    裴世矩道:“以往,两国和亲,都是从民间或者宗室内挑选贵女封为公主远嫁……”

    高纬一听便皱起了眉,审视的看着裴世矩,这货不会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题吧?这开头就是答非所问……

    但是裴世矩没有说完,他也就任由他接着说下去。

    “但是,突厥人这次一来,便指名道姓的要求让宝庆公主与其和亲,足见,突厥并不是无备而来,手段老辣,让陛下和满朝臣子都陷入选择难题……”

    “若是陛下答应和亲,陛下终究意难平。若是陛下不答应将宝庆公主嫁过去,那么恐怕会引起两国大战。陛下答应和亲,嫁过去的却不是宝庆公主,那么突厥会说陛下心不诚,更加有理由兴兵寇边,貌似现在,陛下除了答应他们,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高纬默然,他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两难抉择,他不说话,静静地看裴世矩将这个关子卖完……

    “臣以为,突厥人既然如此要求了,那么陛下不妨先答应他们……”

    路冉看着高纬沉的可以拧出水来的脸色,低声斥道:“裴舍人,你这是什么主意?你……你这是欺君……!”这人不要命了吗?

    “裴世矩……你好大的胆子!”高纬知道他还在卖关子,心中不悦,折腾半天不说,绕来绕去,显得你能还是显得你特别能显摆?

    被高纬这一吓,裴世矩苦笑一声,道:“陛下莫要误会,臣的意思是,突厥人既然如此说了,那么陛下不妨就先答应下来……”

    高纬心里有些失望,“你的意思是……拖?”拖字决也不是不可行,宝庆年纪实在太小,他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对对方说过个三四年再嫁过去,到时候木杆已经死了,突厥也开始出现分裂苗头,他完全不用再忌惮。只是,这样的小手段,真的能管用吗?

    见到陛下投射过来的怀疑的目光,裴世矩苦笑一声:

    “拖着不可行,陛下答应却又反悔,让天下人怎么看?有损陛下的名声……”

    天子,就该一言九鼎才对,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落地有声。若是高纬明明答应和亲,之后却又作废,那么对于高纬的威望而言,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那裴卿的办法是?”

    裴世矩见到众人都是探询思考的脸色,不好再兜圈子,否则陛下说不定会直接把他给双规了,道:“公主出嫁……突厥娶亲,其中章程复杂无比,要让钦天监挑选吉日,还要占卜凶吉,准备嫁妆,两边要互相传递国书,……等等等,诸多事物不胜枚举,达成一致,这才能成全和亲,突厥那边,也是一样……”

    颜之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呢,还不是那一套?估计又是拖字决,这还不如先前那个呢!

    先前那个,好歹可以拖上个三四年,他这个,最多半年!两国联姻,尤其是这样关系重大的联姻,要走的程序虽然复杂,但是半年多,也足够了。颜之推觉得裴世矩这小子怕是要凉凉。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高纬发现,一向表现的十足正人君子的裴世矩脸上在一瞬间浮现一抹邪魅的……奸笑……,“突厥人各种章程比我们简单多了,但有一样,是他们绝对绕不过去的,那就是请萨满和大德高僧占卜……”

    “我们,可以从这里做手脚!”高纬本身也领悟力极强,裴世矩一点明方向,他顺着那个思路,马上就领会了。

    “不错,就是从这上面做文章……”二人心照不宣的一笑。留下旁边一脸懵逼的路冉和颜之推。陛下和裴世矩这两人都在打什么机锋呀?

    “突厥人愚昧,信各种鬼神,出征要占卜,婚嫁也要占卜……,我们要成此事,不光要买通他们的萨满,我们这边也得安排妥当……”高纬已经有了一揽子方案。

    “陛下您先口头上答应突厥使臣,堵住他们的嘴,然后让钦天监测定凶吉,授意他们……,当然,光钦天监还不够保险,白马寺和承恩寺的住持都是大德高僧,陛下您为了替小殿下祈福,亲自驾临,请高僧为小殿下占卜凶吉……,到时候,嘿嘿……”

    “明白了,”高纬看向这货的眼光都有点欣赏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很对高纬的胃口,“做戏,要做全套,朕自然会拿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态度来圆满推动此事……”

    颜之推也不是蠢人,转眼就明白了,“陛下,这样做……,那,小殿下的名声?”

    他算是看出来了,宝庆公主这下估计要背上一个克夫、不详之类的名头了。

    “能保住就不错了,还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她还能跟朕闹不成?”高纬心想,是你了解这个死丫头还是朕了解?名声,将来也是可以洗白的嘛……

    “就是就是,实际的才是最重要的……”裴世矩觉得陛下果然是一代英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面对这坦然无耻的君臣二人,路冉和颜之推都选择了沉默。路冉是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颜之推则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怎么说呢……有些无语……

    他仔细推敲了一下,这个计划虽然很取巧,但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一向思维严谨的颜之推还是发现了漏洞,“陛下,此注意虽然不错,只是,突厥那边未必能如陛下心意,假使突厥那边的萨满能买通自然好,若是不能,突厥还是会要求和亲的呀……”

    高纬和裴世矩都沉默了,不得不说,颜之推说得很有道理,他们这本身就是取巧,而取巧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的,如果突厥的萨满贪财好色那还好说,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件事估计就要泡汤了。

    只要木杆不点头说取消和宝庆的和亲,那么和亲就得继续。

    不过这怎么能难倒机智如狗……啊不,这怎么能难倒机智聪明人见人爱的裴世矩?他想了一会儿,道:“陛下,我们还得在突厥内部打进一个自己人呀……”

    “怎么说?”高纬皱眉,这又是一个难题,怎么能在突厥国师队伍里安插一个自己人呢?这么短的时间内,上那儿找这么一个神棍?

    “臣认识一个,此人现在在洛阳,精通驱鬼算命,各种江湖术法他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我们可以让他先去突厥打出名头,到时候,或许用的上……”

    高纬好奇问道:“是哪位高僧?”

    裴世矩摇头道:“不是高僧,此人出身道门,名叫袁守诚……”

    “……”高纬一怔,脑海里浮现了西游记里那个给龙王算命的牛逼老头,心里一颗石头落下了地。资深神棍……

    “朕准了……”高纬看向无声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内侍,“你去,带上禁军,绑也要把人给朕绑过来!”

    高纬一拍桌子起身,“今日商议之事,尔等皆不可泄露半句!传鸿胪寺卿裴度之觐见,接下来,听朕安排,你们,跟内侍下去休息吧……”

    几十个内侍上前,将几个官员围在中间,路冉一抬手,道:“几位舍人,跟咱家下去休息吧。”

    裴世矩几人纷纷被带下去,在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只能在深宫大院过了。

    鸿胪寺卿裴度之夜间入宫觐见,而后,就代表皇帝向突厥使者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史那库头先是一怔,而后狂喜,第二日,皇帝下诏,命钦天监挑选吉日吉时,进行定亲大典。内府,上百名宫女没日没夜的赶制公主出嫁的嫁衣,满朝震动,皇帝这决心也下得太快了。一时间,邺城内虽有不同的、反对的声音,但总体来说还是喜气洋洋的,阿史那库头带着数百名突厥人一一拜访邺城之中的宗室权贵,拉近关系。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了。

    大齐与突厥联姻,将结为盟好,这在当时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即使高纬有意封锁,消息还是不免传入了内宫之中。

    有一日,已经是三宫女官之一的元韵带着一些宫人从丽正殿出来,路过一处回廊的时候,听见几个扫地的宫女在哪里窃窃私语:

    “……小殿下嫁去那突厥蛮荒之地,受得了吗?听说突厥人整日爬冰卧雪的,嫁过去可要吃不少的哭呢……陛下如此宠爱小殿下,竟也忍心……?”

    “嘘,快别说了,太极殿和昭阳殿那边查得很严,你可别因为这一张嘴惹上了祸事……”

    那宫女许是不以为然,道:“怕什么,小殿下嫁去突厥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况且,这里离内宫那边如此远,内宫的人哪里会跑到这个犄角旮沓来?”

    听到“小殿下嫁去突厥”的时候元韵早就已经忍不住了,从转角的地方站出来质问道:

    “你们在鬼鬼祟祟商量什么?”

    几个扫地宫娥吓了一跳,见是皇后嘉福宫那边的女官,于是纷纷行礼,脸色白了白,道:“奴婢等在聊一些闲天,没什么……”

    “闲天,你们聊得闲天居然牵扯上了宝庆公主?你们好大胆!”元韵这几个月协助皇后处理一些基本的事务,本来就性格冷,这般说话的时候更是极具压迫感。吓得几名宫娥跪倒在树叶堆里,请求恕罪。

    “你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元韵缓步迈近,修长高挑的身姿遮蔽了日光,将她们笼罩。宫娥低下了头。

    “我们,聊的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是,就是……突厥可汗遣使请求联姻之事……”

    元韵脸色猛地一白,前几日,她确实听闻突厥来使,那么,联姻又是怎么回事?谁去联姻?……媛媛?

    不可能……不可能……,高纬那个人那么傲,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亲妹子就这么拱手送人,他可是说过要保宝庆一世无忧的,君岂有戏言,岂有戏言……?

    元韵努力的在心里劝说自己,但事情牵扯到宝庆,她再也无法保持平常心态,还是忍不住会往最坏的方面想。

    “是宝庆殿下?”

    “是,就是宝庆殿下……”元韵的呆滞在她眼中被理解为欣喜过头了,于是连忙道:“宝庆殿下真是好福气,听说和亲的那个是木杆可汗的独生子,未来的突厥大汗,陛下如此爱宠,宝庆公主肯定会是身份最高贵的阏氏!”

    元韵手指一下扣紧了,冷声道:“你胡说,宝庆公主若是远嫁,怎么会一点风声也没有?随意诽谤、散布谣言,传到娘娘耳中,你可知道,是何等大罪?”

    邺城皇宫内只有一位娘娘,那就是皇后斛律氏。

    那几个宫娥吓的语无伦次,伏地哀求,“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不是我们散布的,宫里面都传遍了,奴婢等也是刚刚知道……”

    元韵咬着嘴唇,回头望去,“你们,可曾听见过这样的风声?”

    几个宫女左右看看,最终还是答道:“我们……我们这些日子,也听到过一些这样的传闻,但,但据说太极殿和昭阳殿那边的宫人说了,此事不得声张,奴婢等原以为您知道来着……所以,所以奴婢等就没有告诉您……”

    元韵的身子一晃,顿时脸色煞白。

第一百一十九章突厥未来的展望

    皇帝的决心下得痛快,不仅是突厥使团那边,赵彦深等一干朝臣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总算皇帝没有因为痛爱公主而做出没有理智的事情。他们原本还无比担心皇帝听不进劝,落突厥人口实。

    本来嘛,宝庆公主再如何受宠,那也是臣,身为皇族,就更应当担起皇族的责任,庇护万民才对。

    如今国朝将有一系列的举措,豫州、燕州、幽州、营州、平州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州郡都在垦荒分田。这个时候,本来就在与伪周大战,如果又将突厥给逼到对立面,那么这些布置全都会成为泡影。

    轻则之前做的一切努力等同白费,重则会让朝廷的威信大失、国朝动荡,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现如今,朝廷上上下下都在商讨如何将这个和亲仪式办的好看漂亮,户部和太常寺还有内阁就此事联合起来,草拟了十几分草案,无一例外的、都是在商讨该如何在不花费多少银钱的前提下将这个场面活办得风光又体面。

    于是在这几天早朝上,太常寺卿王弘还有户部(民部听着拗口,还是叫户部)的两个侍郎都是在激烈争吵,辩论不休,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在前面看着,他们能当朝打起来。

    太常寺这边在内阁下发的十几种方案里挑选一个勉勉强强过得去的,找户部要钱,可是户部却不乐意了。

    朝廷在对西用兵,南北两地都在进行垦荒,还有布置互市事宜,花钱如流水。即使有世家豪族自发给朝廷输送钱饷,但朝廷依旧是捉襟见肘。

    户部上上下下压力都很大,郑宇天天抠着账本跟在高纬后边哭穷,“陛下,那群兵头倒现在都还有一大片田产没有交税,要不您下一道诏书去催一催吧……还拖着?再拖着国库就真的可以跑耗子了!”

    缺钱缺到把主意打在了勋贵的头上,财政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

    “不妥,户部已经征收过税务,就算依旧财政紧张,我们也不能再去征收第二次了,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纬也很为难,他已经向勋贵征收了一波税了,虽然其中有绝大部分产出和收入被勋贵自动隐瞒了,但是非常时期,高纬也不好逼得太紧,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倒是皇后听说朝廷用度紧张,私下里写了一封信寄回娘家,于是几日后,斛律家就认捐七十万贯送给朝廷。斛律家有田产上千倾,仆从侍女过万,斛律家原本就是高车一族的部落酋长,有钱的很,可以说高纬的老丈人一家是真正的大户。

    有了斛律家带头,其他勋贵也得多多少少表示一点,勋贵参与了,那些在朝中有子侄跻身仕途的世家豪族又岂甘人后?于是郑宇就又收到了一百六十多万贯,暂时缓解了财政危机。

    即使如此,太常寺找他要钱,他也不是很乐意,对着账本小心的反复核算之后才万般不舍地将钱支给了太常寺,惹得王弘以后见人就骂郑宇是个抠门的老匹夫。

    高纬看过户部的账本,那真是精打细算到了每一枚铜板。但是太常寺事务众多,要花的钱可不止这些。于是高纬只能哭笑不得的命人从自己的私库里又给太常寺补贴了一点这才了事。

    今年花钱如流水,再多的银钱都不够高纬开销的,但是太常寺的联姻事宜是必须要办的,还得办的声势浩大。

    “要想骗过别人,就要连自己也骗进去……”

    花这点钱,跟他们要做的事情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看到齐国朝堂上上下下都因为和亲的事宜忙得热火朝天,阿史那库头心里的哪一点怀疑也消失无踪了,终于相信齐国是真的有诚意与突厥和亲,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向齐主让出一部分利益了……”阿史那库头走在一派欣欣向荣的邺城大街上,感慨地对沁密执思力说道。

    沁密执思力显然是没有想到阿史那库头居然忽然就有了这种想法,“为什么呀?”

    “这几天我们也看了不少,齐国的小皇帝不是凡类呀,你看看这齐国朝堂上下,那有一点衰败的样子?”

    阿史那库头背在后边的手掌里摩挲着刚刚买来的一枚玉佩,彩色的丝绦从指间滑出,一晃一晃的。

    “……若是齐主是个昏聩之辈,这和亲倒也没什么要紧……可是现在看来,哥哥说得没错,齐国的小皇帝确实有一手,不一般呐……”

    阿史那库头的眼底闪过狼一般的狡诈,却与他那率直易怒的粗犷外表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一闪而逝。沁密执思力这才惊觉,阿史那库头也是一个心思机敏深沉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木杆可汗定为下一个可汗人选。如果不了解他,就会被他嚣张跋扈的外表所欺骗,阿史那家族里,有多少都是这样的这样的男人?

    “我那日屡次想要激怒他都没有成功,倒后来他倒是给我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我逼得退无可退,不仅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还搭上了一个女儿……”

    阿史那库头面色浮现一抹难言的笑意,看着有些狰狞,哼了一声,“不过没有什么,只要此事可以达成,那么搭上一个女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与齐国缔结盟好,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几年,周国越来越不听话了……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阿史那库头这一语让沁密执思力都是惊了一下,跟不上阿史那库头的思维。

    “可,可周国与我们突厥可是联姻呀……”沁密执思力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说道。

    阿史那库头不屑的冷笑一声,道:“联姻?联姻又如何?从此往后,我们突厥与齐国也是姻亲,齐国皇帝最宠爱的亲妹子嫁给大逻便,分量难道不比舍弃出去的一个无用的女儿更加重要吗?”

    “更何况阿颂嫁到周国已经两年,原以为有我们在背后支持,宇文邕应该可以很快解决掉宇文护才对,可现在,宇文护依旧把持着朝政,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是没用!”

    木杆可汗的女儿在北周天和三年嫁给周国皇帝宇文邕,当时木杆可汗虽然知道这个女婿实际上一点权力也没有,但为了和北周从前就有的联盟,还是将女儿嫁给了他。

    阿史那库头原本以为有了侄女儿在背后撑腰,宇文护会忌惮,宇文邕多少也能硬气一点和宇文护争上一争。宇文邕虽然实力稍逊,对朝廷的掌控力不及宇文护,但好歹也是宇文泰真正的继承人,赢面还是有的。

    到时候侄女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多少可以为突厥再争取一点利益。要是有了一儿半女,再想办法立为太子……那以后北周就更好控制了。

    可宇文邕的表现让阿史那库头失望了,唯唯诺诺,宇文护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这种软蛋性子让阿史那库头分外看他不起。宇文邕,黄口小儿,就算早些年表现不凡,可在宇文护的阴影笼罩之下又能成什么大气?

    那么这样看来,宇文泰一脉最终被宇文护一脉给挤下去是必然的了……那么,侄女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这些年北周不断在北疆修筑军镇,让突厥上下感觉到了不受欢迎的氛围

    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齐国皇帝也并不是他忽然之间的主意,他早就盘算好,要压得齐国上下不得不接受突厥条件之后,再顺势提出把他最聪慧美丽的女儿嫁给齐主,打的主意就如同当初把侄女儿嫁给宇文邕一样。到了那个时候,突厥盛气凌人,占据上风,说不定还能让齐国中宫皇后退位让贤。

    一石二鸟。

    只是现在他的计划出了一点小纰漏,齐国皇帝根本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走,搞得他嫁女儿给他是他不得已上杆子去求的一样……这,……着实让他郁闷不已……

    不过两相比较,还是互市的商谈更加要紧一些,他有气也只能憋在心里。反正只要这次不出岔子,哥哥的汗位迟早都是自己的,等到自己掌控了突厥,那么女儿就算不是皇后那也没什么要紧。

    有了齐主作为女婿,那么突厥就与齐周都有了关系,就算有一日周国与突厥反目,他们还是可以让齐周互相争斗,突厥永远都是稳坐钓鱼台的那个。

    “听说这几日我们手底下有人在邺城故意滋事?”

    阿史那库头冷冷的看过来,让沁密执思力心底发寒。他忐忑的揣度了一阵,道:“好像是有此事……,下面几个马夫……”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阿史那库头打断了。

    “这个我不想听,意思就是,确有其事对吧?”

    “……对,对的……”

    “那就好,把他们送去给邺城的官员,询问该如何处置……”阿史那库头笑道。

    沁密执思力傻眼了,“……啊?”

    “齐国皇帝摆出这副阵势,我们自然也要给点面子,让他感觉到突厥对与大齐联盟的重视。中原的说法,这叫……这叫……投什么报什么来着?”

    沁密执思力补充了一句,“投桃报李……”

    “对,投桃报李。”阿史那库头一挥臂,豪情万丈,“到时候,等到齐国与突厥成为姻亲,彻底开通互市,有了利益共同点,那么这种联盟就会牢不可破!”

    他豪迈地大笑,沁密执思力一边露出讨好、佩服的表情,一边心里暗暗揣度,【只怕未必吧?】

    不过阿史那库头是下一任大汗,他话事,沁密执思力不插嘴,万一到时候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谁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第一百二十章冯翊王高润

    星夜如雨,四月初很难看见这样的好光景。满天银辉如一挂瀑布从檐上挂下,将高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皇城内就像是落下了一场雪一般,但并不刺眼,柔和的光晕将那锋利的剑眉都晕染得柔软了几分。

    这样看上去,才令人惊觉,这真的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两个人影从太极殿前的回廊走出来,下了阶,只听高纬说:

    “本来,朕是想让十四叔你去幽州把控大局的,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任城王叔合适……”

    “任城王兄向来聪慧能干,吾不如也……陛下选择他去,很好……况且,臣还在家养病呢……”

    “十四叔不必过谦,天下谁人不知十四叔有能名,当初十四叔就曾出任东北道行台、定州刺史、都督瀛幽南北营安平东燕八州诸军事,那一件办得不漂亮?”高纬走着走着,抬头微笑道:

    “而且,当初先帝就曾与我说,冯翊王,清正廉明、貌柔性刚,可为肱骨。朕可是一直记在心里……”

    “先帝抬爱了,臣只是尽自己所能而已,就是这样臣还觉得有心无力……”一旁的冯翊王高润谦和的笑到,冯翊王今年不过三十余岁,是高纬排行第十四的叔叔,长得一副俊美帅大叔模样。素有能名,而且清正廉洁,更难得的是不贪功不揽权,为人十分低调,在神武帝诸子里也属于拔尖的。

    听了这话,高纬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道:“王叔千万不要觉得朕如此安排是为了提防王叔,若是朝中那位对东北局势比王叔更加清楚,那几乎不可能。但是朕觉得,王叔去那个地方实在是屈才了……”

    他又向下踏了一步,道:“王叔太师之尊,而且经验丰富,留下助朕处理朝务不是很合适吗?而且,幽州那里,内阁已经拿出了具体的章程,也不需要王叔去坐镇,不然不是显得大材小用嘛……”

    高润一笑,打趣道:“陛下如此说,赵郡王兄还有任城王兄就该不高兴了……合着臣是大材,他们就只是小材?他们听了,陛下不要紧,臣到时候就要挨骂了……”

    “呵呵,让他们骂,反正骂的又不是朕……”高纬面上浮现慧黠狡猾的笑意,道:“王叔你躲在家里养病那么久了,这病也该好了,你看是不是出来帮帮朕?”

    “你若是肯出来,朕就在内阁给你腾个位子,次辅你看怎么样?”

    高纬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高润明明知道这小子在套路他,但没法不接受。一方面皇帝都已经拉下架子跟你套近乎了,足见重视,另一方面,次辅的这个位置真的很吸引人呀……

    高纬发生变化的这些日子里,他都窝在封地内养病,但他对于朝中发生的大事小事清清楚楚。作为高湛选定的托孤臣子之一,高润的确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关于内阁,他自然也是有一番研究的。内阁这个机构,说穿了就是政务上真正的权力中枢,与管理军事的枢密院并驾齐驱,但内阁的地位自然是要高于枢密院的。

    枢密院不见得可以把手插到晋阳去,但是内阁已经成功接管了全国政务。这个机构建立以来,朝政的处理顿时快了不止一个档次,讲究的是严苛高效,门槛也很高。虽说五品以上就有机会被选中入阁,但入阁之前要有一系列的考评,入阁之后,只要不出差错,慢慢熬资历也早晚可以成为朝中大员。

    当然,高润贵为宗王,自然不会对这些虚浮的权势感兴趣了,他感兴趣的是那种工作的氛围,内阁是权力的中枢,全国的各种政令都是通过内阁下达,其重要地位,他自然会感兴趣。于是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入阁之后,朕会单独给王叔分出几个属官……哈哈,主要是盯着东北那边,看看他们的工作有没有什么疏漏……”高纬见冯翊王入套,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其实陛下还是不放心东北那边……】高润心里明悟,颔首道:“臣明白了,臣自当做好微臣的本分,保证配合任城王兄在东北的进展……”

    “错啦,不是你配合任城王叔吗,而是任城王叔配合你……”高纬说道:“当然具体事务我们不插手,在这边也只能通过任城王叔的奏章来分析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

    虽然内阁草拟的一系列赈灾章程已经很完善,但百密必有一疏,这是朝廷第一次出台这样的方案,大家都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究竟管不管用……还是要王叔你来把把关呀……”

    高纬心里也有些遗憾,本来冯翊王是比任城王更加好的选择,毕竟冯翊王也是都督过八州军事的,熟门熟路。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他还是决定把冯翊王给换成任城王。

    这倒不是说高纬提防他,连疑心病重的高湛都对冯翊王信任有加,高纬岂会平白无故的怀疑他?

    只是冯翊王是太师又是宗王,地位尊贵,分量很大,如此重要的政治地位,就算他很低调但是很多方面高纬依旧要注意到他。除了觉得屈才之外,这也是给高家宗室一个信号。要重用宗室的信号。

    高家子孙数百上千,不能被养废了,隔壁北周宗室可是人才辈出,宇文宪、宇文纯……,他们高家又那里差了?既然北周都敢如此大用宗室子弟,他高纬总不能气量还不如他吧?

    高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该同气连枝,共同对抗未来大势,而不是将人才消耗在永无止境内的内部倾轧之中。

    高纬要壮大皇权,重用宗室是必然的。高家不缺少天才,但是高家的天才往往都缺少机遇。运气好一点的比如高长恭、高润,年纪轻轻得以重用。运气次一点的,如高延宗、高就只能等到历史的最后一刻绽放光芒。

    高纬手里头本来就缺少人手,对于宗室里现成的人才自然是来者不拒。

    这也是为什么高纬对高俨和高济网开一面的原因之一,一个造反未遂,一个口出悖逆之言。原本高纬是可以致他们于死地,但是高纬没有,网开一面,可以在宗室那边加分,将君王冷酷残暴的印象削弱几分。

    聊着聊着,两人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中聊天的方向从政务莫名其妙地转到了另一个角度,“……听说陛下放了上千名宫女出宫?”

    高纬点点头,道:“嗯,她们都过了该嫁人的年纪,于是朕就将其中年纪大的,还有二十岁以上的,都放回家去了……让她们自去嫁人,也好过在这深宫大院内消磨青春……”

    “陛下仁厚……”高润点点头,心道难怪这一路走过来看见的宫女看起来都这么小……

    只有高纬自己知道他这样做并不是宅心仁厚,而是……他不想和历史中的那个高纬一样而已。

    有些人,有些事,他不愿意去碰到了……比如穆黄花,比如曹氏姐妹,比如……发生在历史中那个高纬身上的一切的一切……

    高纬忽然眉头皱紧,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而身边的冯翊王并为发觉,提议道:“陛下还是得多招些宫女入宫呀……看看这深宫禁苑的,走了半天都看不见几个女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进的不是佳丽三千的后宫,而是寺庙……”

    “嗯……朕会的……”高纬随口说着,他听的出来高润这是在变相的提醒他该扩建后宫了。

    皇帝虽然答应,但看得出来不是那么情愿。

    高润苦笑,做皇帝的,不管是处于政治方面的考虑还是个人喜好,哪一个又不是女人无数?

    只有这位陛下,貌似对于女色并不是那么上心,已经亲政了后宫还是只有皇后一人。

    不过皇帝和皇后感情好倒是真的,除了特别繁忙的时候睡在昭阳殿,其他时候一定雷打不动的去皇后那里歇下。如果皇后怀上了个一儿半女那他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后的危险建议皇帝扩充后宫,可现在的问题是,皇帝膝下一个儿女都没有,冯翊王身为太师又是宗王长辈,关心一下是应该的。

    但是不管他说得再多,在这个话题上,高纬都是“嗯嗯”、“王叔说的对”、“朕会注意的”诸如此类的敷衍应答,让高润气结,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不过高润倒也不是那么放在心上,这皇帝纳不纳妃难不成还由得了自己不成?他不说,可是还有一大把的臣子准备弹劾皇帝要求他纳妃呢。

    高润嘴角牵起一个笑容,道:“过几日听说南朝使节也要来了,臣可是听说,南朝那边也打算送两个公主前来和亲……呵呵,话说这江南来的美人和咱们北地的可是不太一样……”

    高纬面对这个忽然自带八婆属性的叔叔十分无语,翻了白眼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一双眼睛一个嘴,两支胳膊两条腿……难不成还能多出一个?”

    “……”高润半晌无语,誓要将高纬的男人本色拯救回来,“是不一样呀,但是不是这个不一样……曾经有人送给臣两个南朝歌姬,长的虽然未必有咱们北地的姑娘好看,但是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小家碧玉的,也别有一番滋味嘛……”

    接着高润又绘声绘色的一番描述,别说,描述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高纬刚刚提起一点兴趣,准备找个没人跟着的地方和高润好好探讨一下,这个时候,几个小内侍匆匆忙忙赶来了。

    “陛下!”几个小内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狂抖如筛糠,“陛下……小殿下不见了……”

    高纬面色瞬间冷到了冰点,从牙缝里钻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918/ 第一时间欣赏北齐帝业最新章节! 作者:拙眼所写的《北齐帝业》为转载作品,北齐帝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北齐帝业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北齐帝业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北齐帝业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北齐帝业介绍:
一个政界新星因为一场意外,重生成为那个北齐历史上著名废柴高纬,此时天下三分,朝廷**,外面还有一个北周虎视眈眈,地狱级别的难度,怎么破?北齐帝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齐帝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齐帝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