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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拙眼     北齐帝业txt下载     北齐帝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悍将薛孤延

    “怎么回事!”独孤永业拔出腰间长刀匆匆冲上城楼,发现城楼上跟他想象中的血肉横飞的搏杀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站在城楼下惊讶的向下张望,那震天的厮杀声就是从城外周军大营里传来的!

    “刺史,有人……,有人夜袭周军大营!”一个士卒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原以为周军打算乘着夜色攻城,可谁想到居然是有人夜闯周军大营!

    城外的火光照亮了那士卒的半边脸,城外亮如白昼!

    独孤永业上城楼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次喊杀声只在北面传来,并没有以往周军四面齐攻,满城杀声震天的的场面。

    当时独孤永业心中就猜测,【莫非……,莫非是有援兵赶到,而且已经撕开了周军的外围防线,一路厮杀到了洛阳城下!

    不过动静也太小了一些,周军大营里可是有兵员十万!

    听喊杀声,夜闯周营的人马不会超过两千!他娘的,这到底是那个疯子?】

    一念及此处,独孤永业便扒开凑在城垛上的士卒,探头看去,无数点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如同昏黄的星海。

    独孤永业蓦然惊叹了一声,“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他重重的一拳砸在城垛上,扬起一阵尘灰。半是因为激动,半是因为惊叹。

    漆黑的夜幕下,大地呈现出铁铅色,从上往下俯瞰,可以看到一支亮着火把,在夜空下仿佛一条银河一般的长龙狠狠的贯入了周军大营!

    一个火把飞扬出去,落在了周军的帐篷上,紧接着无数支火把从天而落,仿佛下了一场火雨,火势向周围其他帐篷蔓延,转眼间就升起了万丈大火,在夜空下如同一把参天火炬,将空气都灼烧的扭曲起来!

    长龙贯入周军,后背燃起了火焰的周军惨叫着从帐篷里滚出来,一个骑兵飞驰而至,一杆长矛掷出将周军士卒钉死在地上,而后又跑马而过,顺势将插入周军小腹贯入泥土的长矛拔出,朝大营中央杀去。

    “快!快!赶紧通传中军大帐,齐军袭击北营!!”

    一个参将顶盔贯甲从大帐中传出,望着在大营中横冲直撞肆意烧杀的铁骑,目眦欲裂。

    在手刃了几名惊慌失措的周军士卒之后,他剑指齐军杀来的方向,

    “所有人随!我!迎!敌!!”他聚集了一批周军,朝齐军拦截而去。

    就仿佛一把烧红的刀斩进凝固的猪油里。周军猝不及防,齐军又悍不畏死,黑甲红绦的铁骑在周军大营横冲直撞,肆意砍杀,一时间居然无人抵挡!

    一个齐军铁骑冲来,将长矛贯入周军的胸腔,一个周军士卒提起长枪想要将他从马背上挑下,结果又一个铁骑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刀光亮起,一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

    类似的场面在到处上演着,雪亮的钢刀在昏暗的夜空下挥舞,借着速度和力量斩进血肉里,劈开了肌肉和骨骼,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肢体头颅乱飞,血腥无比!

    周军数量很多,一个倒下,很快又有更多的人填补上位置,随即又被狂怒汹涌的铁流给撕开好不容易结好的阵形,只留下一地残缺的尸体。

    铁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减速,就这么直接撞进周军的阵营里,瞬间人仰马翻,北齐士卒从马背上滚落,刚打了几个滚,几杆长枪就从头顶上方落下,刺入了没有防守的咽喉。

    但这根本就不能阻止齐军的前进,那名齐军士卒用命撕开的缺口成为了严密的周军大阵中的一个致命弱点,虽然很小,但是足够了!

    更多的齐军铁骑从那个缺口冲进去,不断的砍杀,将缺口撕开、撕开、再撕开!

    付出了十几个铁骑的代价,竟活生生凿穿了周军阵形!

    周军的几个参将聚集起上万步骑朝这支肆无忌惮的齐军铁骑杀去,同时周军架起投石车、拒马之类的拦住营中的交通要道,看这架势是要活生生困死齐军。

    那领头的齐军将领远远望见,非但没有选择暂且避其锋芒,远远绕开,反而将数百铁骑聚集起来,爆喝一声杀,数百个气息彪悍的骑兵便朝前方猛冲而去。

    周军领头的将领悚然一惊,不可思议的望向冲杀而来的齐军,这里聚集的周军有上万之数,比当初围困洛阳时还要多,不过区区上千人竟然也敢朝上万人发起猛攻?

    这是在藐视他!

    周军将领拧起了眉头,指点那支数百人的齐军,下令道:“上!”

    两侧的步卒听闻,纷纷涌上,长枪前指,朝冲杀而来的齐军压上。

    在两支军队就要撞在一起的时候,那领头的齐军将领腿一拍马腹便调离了方向,与周军的长枪大阵擦肩而过,其余数百骑兵也都是如此,没有正面撞进周军阵营里,整支兵马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弧。

    怎么回事?

    在周军士卒纷纷搞不懂什么情况的时候,周军参将大吼一声,“小心!小心!他们要射箭了!”

    那支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骑兵从挂在马脖子上的袋子里取出了一张骑弓,还抽出了几枚羽箭,侧身、张弓、搭箭、扣弦、朝天瞄准,密集的箭雨就如同蝗虫一般朝周军的长枪大阵扑杀而下。

    骑弓较之步弓要小,杀伤力也相对小,适合在近距离射杀。

    刚才齐军之所以冲杀过来又偏开角度,并不是因为害怕了,而是想要拉近与周军的距离,达到最大程度的射杀!

    羽箭如同雨点一般,将前排的周军给射灭了,几轮射杀下来,周军倒下了一大片,周军大阵陡然空出了很大的一个口子。

    那只齐军马不停蹄,又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再次冲杀上来。

    周军阵脚大乱,周将喝道:“补上!快补上!”

    可是那里来得及?转眼之间齐军就已经冲上来,撞入了缺口之中,将大阵撕扯的破碎不堪!

    周将也骤然间惊慌失措,长刀指向齐军,“杀!给我杀!”

    可是周军聚集起来的气势已经被齐军打断,唯唯诺诺不敢上前。

    周将咬咬牙,领着千余骑兵,迎敌而上。两支骑兵在火光笼罩的夜幕下厮杀在了一起。

    离周军大营不远处的山上,一队人马静静的在山上看着下方的局势。那披着狐裘的青年男子马鞭扬起,语气中带有惊疑,问:“这支齐军领军之人是谁?”

    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将虎目微眯,摇头道:“不知道……”

    那穿着狐裘的男子叹道:“这支军队当真是精锐无比,天下都难寻,那领军之人也是悍勇至极,数百人就敢冲杀进数千人的大阵,实在是勇不可挡!除了高长恭,齐居然还有此等悍将……”

    他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上苍真是偏爱北齐……”

    那老将抱拳道:“殿下莫急,这齐军只有千余人,我军定能擒杀此人!”

    那老将很有威严,乃是北周柱国将军李穆,曾经数十次沙场建功,还曾舍身救主,颇有影响力。

    然而此时他却对这青年人毕恭毕敬,这青年人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正是北周齐国公,皇帝宇文邕的弟弟宇文宪。他十六岁掌军封柱国,在北周有着很重的地位。

    宇文宪想了想,同样觉得这支齐军虽然悍勇,但是闯入有着近十万军卒的周军大营里,被吃掉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可惜了,如此良将……”宇文宪将目光收回,对着李穆说道:“让东西两侧大营的兵马往北营聚集,区区千余人,竟将北营搅弄的天翻地覆……如果不能够摆平,我就要将四大营主将一同治罪!”

    “遵命!”李穆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宇文宪双手背在后面,望着营地中的战斗。

    齐军将领一刀将周军将领斩落马下,人人都杀成了血葫芦,厮杀还未停歇,敌人仿佛无休无尽!

    在齐军正面打败了千余骑兵之后发现有越来越多的周军聚集上来。

    然而铁骑还是在一刻不停的朝洛阳城靠近,刀如匹练,鲜血四溅,在前进的路途中不断的有人被周军挑落马下。

    也有更多的周军被一杆长矛钉的肠穿肚烂,或者被一刀砍去了头颅!

    齐军如同一块礁石,周军如同一片汪洋,汪洋汹涌,卷起的波涛随时都会将礁石淹没。

    独孤永业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明亮的眼睛慢慢暗淡下来,心中微微一叹,【可惜了,他们逃不掉了……】

    随着人潮越来越拥挤,骑兵的优势慢慢被削减限制,速度慢了下来,然而骑兵一旦停下来,就只能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独孤永业几乎可以想象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周军会淹没齐军,然后把他们撕成碎片!

    可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齐军在领将的军令下抛弃了战马,拔出腰间的长刀进行步战。

    领将怒吼着挥刀,双手刀如匹练,撞进周军群中肆意挥斩,鲜血飙飞!

    剩余的七百余兵士紧紧跟随左右,结成阵形平推过去,所到之处人马尸骸惨不忍睹,断肢残臂散落一地,满地被鲜血浸染,敌我难分。

    齐军倒下了不少人,但是他们依旧在朝洛阳城门靠拢!

    “我的老天啊!”独孤永业终于惊叹出来,“百人破万阵……,除了兰陵王居然还有人能做到?!”

    北周的士气正在渐渐涣散,终于让齐军杀到了洛阳城下,独孤永业连忙命人聚集三千兵马,并且将索桥放下。

    那领头的齐将摘下了头盔,一张脸上鲜血流淌,沾满了花白的胡子。

    他仰起头,中气十足的对着城楼大喝道:“老夫薛孤延!左相再过一日便到洛阳!命你们坚守此城!”

    满城沸腾!

    山上,宇文宪面无表情听着洛阳城中的震天呼喊,微微一叹,扭头对李穆道:

    “通知下去,今夜开始拔寨,斛律明月要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不在这里和他们打……”

    他又回头看了洛阳城一眼,道:“可惜了,这么一块肥肉,没来得及吃下去……”

第七十七章宇文宪的后手

    武平元年二月一日夜,齐将薛孤延率兵千余解洛阳之围,北周齐国公宇文宪退走。

    第二日傍晚,斛律光率三军抵达洛阳。征旗猎猎,残阳如火,黑色的钢铁河流一眼望不到边际。

    残阳的光晕照耀在铠甲上,使得那殷红的红绦愈发红的刺眼。

    但这并不给人以花哨的感觉,反而平添了许多肃杀之意,没有人说话,只是昂着头默默的行军。

    整齐划一的行军队列给人一种如山如海的压迫感,静默无声,可一旦发动就可以将面前一切敌人全部摧毁。

    独孤永业出城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他当时就张大了嘴巴,讷讷说不出话来,薛孤延就在他的身边,笑着解释一句,“这是陛下组建的一支新军,尚未命名,不过当得起天下雄军的称谓……”

    独孤永业心中愈发震撼,一支新军也可以练到如此程度?

    要知道,一支部队,就算是在沙场上待够两年也很难培养出这样的杀气和素质。

    一支刚刚组建的新军?薛孤延绝对是在逗他。

    于是在独孤永业的再三追问下,薛孤延说出了实情,当听到和世开被诛杀的时候他已经是惊讶无比,而后又听到陛下平定琅琊王谋反,借机将勋臣私兵全数网罗的时候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此说来,这支兵马其实是那些家伙的私军凑成的喽?”

    独孤永业指了指那条行进的钢铁河流,心里了然了,勋臣门的私军都是从前跟在他们手下、立过战功的百战悍卒,所以才能被勋臣收为家卫,家主出征一般都会带上家卫,在战场上,有战争经验的悍卒是无比珍贵的,因为这些人百战余生、作战勇武,存活率高,战斗力强劲。

    陛下用这些悍卒组建军队,那么,有这样的杀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说话间只见一个骑士朝他们跑来,綦连猛策马跑出军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独孤别来无恙否?”

    綦连猛还是独孤永业记忆中的老样子,高壮的和狗熊的一样,就是微微有些发福了,两鬓也多了几缕白发。

    独孤永业心里感慨莫名,一拳砸在綦连猛的肩甲上,“哈哈哈哈哈……武儿别来无恙?”

    綦连猛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狠狠的瞪了独孤永业一眼,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綦连猛真想一拳打死独孤永业这个老混蛋。

    綦连猛,代人,先祖姬姓,秦朝横扫天下的时候出塞避难,世居祁连山,以山为姓,但是世人语误,祁连变成了綦连。

    綦连猛有一个很尴尬的小字,叫做武儿,听起来就像是“吾儿”一般,北齐军中将领老喜欢以此打趣綦连猛,口头上占些便宜。

    不过这些年随着綦连猛的爵位越来越高,慢慢没有人再提起此事,现在独孤永业又提了起来,搞得他很是尴尬。

    独孤永业并不在意綦连猛那点面皮,听说綦连猛最近在朝中摊上了事,被陛下给降爵了……

    再说了,就算綦连猛没有被陛下给降爵,独孤永业说了也就说了,綦连猛又能拿他怎么样?

    綦连猛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的看看独孤永业,笑道:“独孤刺史,请吧,左相在中军等候多时了……”

    独孤永业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斛律明月想见我?”

    他没有称呼斛律光为左相,直接说斛律明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独孤永业事实上并不待见斛律光。

    薛孤延听了就知道独孤永业心中对于斛律光还有很大的意见,因为斛律光也同样很不待见独孤永业。

    斛律光这个人那里都好,就是太傲气,独孤永业虽然一向低调,可也不是甘愿为人驱策的主,同样傲气。

    两个差不多性格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几率会惺惺相惜,更大一部分可能就是互相恶心,独孤永业和斛律光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斛律光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跟独孤永业打好关系,毕竟都是袍泽,没有什么大矛盾,于是就找了一个借口要独孤永业的两个美婢。

    其实斛律光也不缺独孤永业那两个美婢,但是古代嘛,好朋友之间送两个婢女、美妾之类的都是很寻常的事情。这说明哥俩铁,你送我、我送你可以增进感情。

    但是独孤永业断然拒绝了,这让斛律光觉得很没面子,让斛律光没面子,斛律光能看他顺眼吗?

    斛律光这么骄傲的人,最好的就是面儿。

    像上次高纬给老丈人送礼物,斛律光表面上谦虚说不要不要,还说教了高纬一顿,可是实际上呢?身体还是很诚实的照单全收了。当然,心里可能还有些暗爽。

    忽略掉斛律光行军打仗的才能,斛律光也就和普通的老丈人一样,好面子,偶尔也会对女婿干的一些事看不惯,挑这挑那,吹毛求疵。

    他又不是圣人,还不允许他对别人有什么看法了?

    因为这件事,斛律光对独孤永业有看法了,于是独孤永业在朝中的前途越来越窄了,直到最后终于被弄到了洛阳这么个犄角旮瘩。

    于是这就导致了独孤永业对斛律光的感官很矛盾,一方面佩服斛律光,一方面又觉得斛律光这个人气量狭小,不能容人。

    还别说,被斛律光这个臭脾气给逼到对立面的还真不少。

    比如说,祖就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祖原本和斛律光无冤无仇,但最终祖与斛律光交恶,原因是斛律光有在办公的地方对着大门静坐的习惯,祖不知道斛律光在那里,骑马路过,斛律光顿时就看祖不爽了,觉得祖狂妄,祖真是没地方说理去呀!

    但是得罪就是得罪了,祖从此之后就想尽办法在高湛和后主面前上眼药,直到最后编造谣言,成功将斛律光给整死。

    就是这脾气,导致了斛律光人缘不好。不像段韶,有本事,有威望,还会做人,勋臣们个个都服气,没有人说过段韶半个不字。而反观斛律光,勋臣们服他,却未必敬他。

    独孤永业要是就这么去见斛律光,少不得要被斛律光给训一通,追究打孔城的时候“贪功冒进”的责任。

    但是没有办法,军令难违,独孤永业即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要忍住火气去见斛律光。

    四万大军就在洛阳城下扎下军帐。傍晚,斛律光的大帐中燃着幽兰的炭火,火塘边上慢炖着两瓮肉汤,乳白的汤汁翻滚。

    斛律光背着手看着帐面上挂着着的一张地图,上面标注了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路线。

    独孤永业揭开帘子走进,不情不愿的对着斛律光行了一礼,“左相……”

    斛律光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嗯,来了就坐下吧……”

    独孤永业这才注意到军帐里还有两个人,那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他并不认识,但是坐在他前面的那个俊美至极的不是兰陵王高长恭又是那个?

    先前他看到薛孤延和綦连猛就已经够惊讶了,却没有想到高长恭也在这里。

    【圣上真是大手笔呀!……看来陛下这次所图不小……】独孤永业心里惊叹,这支军队足足有三个王爵、一个国公,堪称近年来北齐最豪华的阵容了。

    而高付出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高回报!陛下摆出这样的阵势,应该是要狠狠给北周一个教训。

    陛下刚刚亲政,正是需要立威,扩大影响的时候。

    独孤永业想到这里,心思也活泛了一些,盘算着是不是有机会参与进去,到时候在陛下面前露个脸。

    等到綦连猛和薛孤延也入座之后,斛律光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五人说,“宇文宪很聪明,赶在我们来之前就跑了……”

    他的面色平淡如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跑掉的不是宇文宪,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

    “现在,大家来说说看,宇文宪这个小王八蛋想要干些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不能敌过我们,逃命去了呗……”綦连猛大大咧咧的说道。

    独孤永业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綦连猛有时候挺机灵,有时候说话又不带脑子。

    傅伏想了想,谨慎的答道:“宇文宪退的这么快,根本没有和我军对战的打算,表面上看是怕了我们没错……,只是……只是末将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宇文宪这个人用兵颇有章法,既然纠集了十万余众围攻宜阳、洛阳,连打也不打就这么退回去,这并不合乎情理……”

    独孤永业表示赞同,“对嘛,就算是老夫,知道打不过总还是想碰碰运气的嘛,更何况他宇文宪有十万大军!完全不怵咱们!”

    綦连猛醒悟过来,正在后悔之际听见独孤永业来了这么一句,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破口大骂“马后炮!”

    高长恭想了想,说:“末将在来之前分析了一下,北周如今弄出这样的阵势,绝不可能是在洛阳城下小打小闹就了事了,况且宇文宪这个人颇有才能,末将觉得宇文宪退走,应该是还准备了杀招等着我们。”

    斛律光不置可否,只是看向高长恭的眼中隐隐带有欣赏之色,“那你来说一说宇文宪都准备了什么给我们?”

    高长恭起身,斛律光后退一步,将地图让给他。高长恭严肃的望着地图,指着一个地方说:“末将觉得,宇文宪的后招在这里!”

    众人纷纷定睛看去,之间高长恭指点的地方正是宜阳以东定陇!

    斛律光顿了一会儿,问道:“如此推测有何凭据?”

    高长恭道:“宇文宪在宜阳四周筑城,将宜阳孤立,而后顺势攻打洛阳,洛阳如果丢了,宜阳也保不住,洛阳要是保住了,宇文宪还可以退回宜阳跟我军周旋,这就是所谓攻敌必救,宇文宪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此行一定不会想要无功而返,他一定要有后招在等着我们,就等我们去救宜阳,他就会在这里和我们决战。此战他若胜,不仅我大齐士气全无,而且他还可以乘着大胜之威回军,一举拿下洛阳!”

    綦连猛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宇文宪居然图谋这么大?!

    连一向稳重的独孤永业也是皱起了眉,“左相,定陇是北周腹地呀,囤积了许多兵马,我们若是跑去那里与周军决战,形势怕是于我军不利……”

    斛律光毫不在意的挥手,看着地图豪迈大笑道:

    “怕什么,老子就是要打进他们的老家,狠狠扇他们的耳光!

    腹地?再给老夫几万人,老夫敢一路打到长安去!”

    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看向众人,脸色变得严肃无比,“你们都听好了,第二天一早命令所部开拔!

    宇文宪想要在定陇灭掉老夫,老夫就要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

第七十八章宇文宪

    寒风吹过定陇的黄土,带着一股子泥腥,钻进人的鼻孔里。

    昨天的好天气转眼就消失了,乌云堆积在定陇的上空,老天阴郁着脸,不知何时会降下怒雷,将一切都碾为齑粉。

    终于轰隆的一声响,冰凉的雨滴混杂着米粒大小的冰雹劈里啪啦的落下,将大帐打的砰砰做响,此时正是倒春寒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这几日刚刚回升的气温骤降,比之隆冬还要严寒,那冷意几乎要沁到人的骨头里。

    大帐内燃着篝火,宇文宪坐在火塘的边上,伸出手,借着火焰的辐射出来的热烘烤着冻僵的双手。

    这是宇文宪的老毛病了,天生的血脉不活络,一到天寒的时候就难受的不行,手脚冰凉僵硬。

    平常还可以多添一件皮裘,但是这个时候,加再多的衣服也是不管用的。

    宇文宪搓着刚刚烤暖的手掌,白皙修长的指节上布满了冻疮,被升腾的热气烘烤的瘙痒难耐。

    然而宇文宪就只是随意的将血推活就不去管它了,因为这样的事情他早已习惯。

    十多岁的时候宇文宪入军伍,与将士同吃同住,穿山越岭、爬冰卧雪,条件比现在要艰苦十倍,他不是照样熬过来了?

    小小冻疮的折磨,虽然恼人,但是宇文宪并不觉得有什么。

    宇文宪出身高贵,却并没有享受到什么,很小的时候,他就和哥哥宇文邕一同被送到了臣子的家中抚养,直到六岁多才见到他们的父亲宇文泰。

    十多岁的时候又被宇文泰送到军营,在宇文宪的记忆里,小时候就是在书堆里还有一群军汉之中长大的。

    在宇文宪小时候,他就表现出了非同凡响的一面,从小就聪敏、有气量。

    在宇文泰的一干儿子里,如果说宇文宪比谁差,那么也就仅仅是比他四哥宇文邕差了一些。

    一次宇文泰赏赐给儿子们良马,让他们自己选择,所有人都挑选了颜色纯的马匹,只有宇文宪选择了毛色杂乱的那一匹,宇文泰饶有兴趣的问宇文宪为何这样选,宇文宪回答说:“这匹马颜色特殊,在马群中很起眼,如果从军作战,底下的人容易辨认。”宇文泰高兴的说:“此儿见识不凡,可成大器!”

    原本该当一个纨绔的宇文宪就这么入了宇文泰的眼,那么从此之后他也就跟纨绔无缘了。

    宇文泰表达看重的方式并不是宠爱,而是加倍的磨练。

    从哪之后,宇文泰就一直有意无意的给宇文宪各种考验,给宇文宪历练的机会。

    在一次次打磨中,宇文宪渐渐磨出了锐利的棱角,看着圆润平滑,一派君子之气,实则是锋利逼人,不亚于倚天宝剑。

    宇文宪真正进入崭露头角是在宇文泰拿下了巴蜀之后。

    巴蜀是天下险关,宇文泰并不放心派武将前去镇守,于是询问儿子们谁愿意去。

    宇文宪自然而然就自告奋勇了。宇文泰其实也是中意宇文宪的,但还是故意问他:“刺史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抚众安民,你年纪太小,你做不到,按年龄来算,这应该是你的哥哥们要做的事……”

    宇文宪马上据理反驳了宇文泰,说:“才用有殊,不关大小。试而无效,甘受面欺。”

    宇文宪就这么又争取到了机会,而他也没有辜负宇文泰的期望,将蜀地治理的井井有条。

    一步步的磨砺,宇文宪如今已经跻身北周最顶级的权贵之列,而这,绝非侥幸。

    火塘里的木炭被烧得噼啪作响,宇文宪漫无目的的捡起一根木叉子拨弄着炭火,暖煦的火光也掩盖不住他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藏着的寒冷。

    大帐被人揭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进入,李穆对着宇文宪躬身抱拳,道:“启禀殿下,据斥候来报,斛律光在汾北屯兵……”

    宇文宪“嗯”了一声,将木叉子给丢进了火里,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帘子缝隙露出的天色。

    依旧是阴雨绵绵,雨雪不断,柳絮一般的白雪从天上飘荡而下。

    “看来斛律光是打算和我们打持久战……”

    斛律光明明可以一举打过来,但却在洛水以南汾北附近暂且止步了。

    宇文宪看着着天色,微微皱起了眉,连手上的冻疮都没能让他如此着恼这天气。

    要不是这天气,或许斛律光会星夜兼程赶过来和他决战,但现在他的计划不得不暂且落空了……

    李穆见状,知道殿下心有不快,于是问道:“殿下,情况有变,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先撤回来?”

    宇文宪想了想,回过头,道:“也好,这样的天气,斛律明月决计不能行军的,让宇文桀他们先撤下来,不过不要放松警惕,小心斛律明月耍诈……”

    李穆躬身抱拳应是。

    见宇文宪的眉宇间依旧是一片郁色,李穆又道:“殿下可还是在忧心什么?”

    宇文宪皱眉摆摆手,坐下,道:“我能忧心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心里有些感概罢了……”

    宇文宪从火塘边上抓起酒囊,酒浆已经滚烫,宇文宪喝了一口,酒浆入腹,在胃里翻滚着,酒浆的霸烈勉强将心里的焦躁给镇压下来。

    他将酒递给李穆,看着李穆喝下,这才说:“我只是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突然……”

    “……就跟上次邙山大战一样,我们本来已经就要拿下洛阳,结果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瘩里杀出一个高长恭,导致我们大败!说起来,那天的天气和今天真是一模一样……”

    李穆对于宇文宪这样的心情并不理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劝慰道:

    “殿下莫要多想,此次各种局面都在我军掌控之内,宇文桀等人也都不是庸才,此次当万无一失才对……”

    宇文宪无奈笑道:“哪有什么万无一失……说实话我这次也只有六成的把握,斛律明月要是不上当,那我的布局就全白费了,唉,我老觉得我们挑选的这个时机不对……”

    “殿下的意思是?”李穆有些疑惑的看向宇文宪。

    宇文宪回答道:“我老觉得斛律明月并不是冲着宜阳来的,你看他一来就屯兵汾北,丝毫就不担心宜阳被我们拿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总觉得还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

    宇文宪双手背在后面,不安的来回走动,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的看着李穆:

    “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冲着宜阳来的?”

    ”报!!“话音刚落,一个参将便匆忙赶来,满身的泥泞,“启禀殿下、将军,齐军袭击了张掖公所部,张掖公不敌,请求支援!”

    “你说什么?”李穆顿时勃然变色,而宇文宪的脸色也陡然阴沉了下来。

第七十九章斛律光的盘算

    铅灰色的云笼罩在平原上空,冷雨混合着冰雪落下,殷红的血混杂着雨水流淌在沟渠里。

    在这个阴雨天里,定陇要道鹿卢交上演了一场血腥的屠戮。

    周军张掖公宇文桀、中州刺史梁士彦、开府司水大夫梁景兴所部在傍晚的时候遭遇了齐军的袭击,屯军此处的两万军卒死伤惨重。

    宇文桀带着千余被打残了的部队,狼狈的打马在平原上狂奔。

    冰雨狠狠的拍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但他们此刻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强烈的求生**使他们的身体分泌各种让人亢奋的激素。脑子里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快跑!

    他们知道斛律光迟早会打到北岸来,却没有想到斛律光居然来的这样快、这样猛。

    按照常理来说,斛律光既然没有选择度过洛水,那就是想要和他们做好持久大战的准备。

    况且这样的天气,稍微理智一点的人都明白是不可以大规模行军的!

    可是斛律光这个疯子,竟然直接冒着雨雪渡河,朝宇文桀发起了猛攻!猝不及防!

    实在是大意啦!

    斛律光屯兵汾北,给了宇文桀等人一种“斛律光短时间内不会渡河”的错觉。

    就在宇文桀还在大帐之中休息的时候,千余齐军就杀进了大营!

    战马浑身都被雨雪打湿,马鬃无精打采的耷拉的垮在一边,鼻翼里呼呼的喷出两团淡淡的白气。

    显然马匹已经达到了奔行的极限。

    宇文桀狠狠抽打马臀,恨不得这该死的马可以一步跑到天边去。

    后方不断有惨叫的声音传来,齐军的追兵正在后面穷追不舍,一个个周军士卒给他们追上,齐军干脆利落的抽刀,一道窄长的寒光扫过脖颈,尸体便软软的倒下战马。

    尸体被荒草覆盖,冰冷的雨滴沿着草尖滴落在那一张张惊恐的脸上。

    没有人在乎被齐军追上的人是什么下场,所有人都只顾着埋头逃命,祈祷着、希翼着胯下的战马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然宇文桀的耳边传来一个锐利的破风声,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在他耳朵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斜插进了前方的草丛里。

    宇文桀回头一看,只见齐军都架好了弓弩,射杀着周军,方才那支箭之差一点点就要了宇文桀的命!

    周军已经开始有人大喊,“散开!都散开!”

    对方骑兵近距离在马背上射杀周军,如果聚集在一起会导致更大的伤亡。

    宇文桀回头大吼道:“谁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离开!否则以逃兵论处!”

    有一伙周军没有听他的,打马散开,朝不同的方向跑去,而很大一部分则是咬着牙留了下来。

    他们知道宇文桀之所以下令不准他们散开是想要用他们当挡箭牌,逃命的那些人那些人无妻无子,没有牵累,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逃命,而这些人却不一样,有家小在州府户籍上,一旦他们做了逃兵,那么家小都会受到牵累。

    宇文桀抽打马鞭的力道更加大了,马鞭上沾染着一抹血渍。

    齐军与他们的距离还在一点点拉近,从容不迫在后面抽弓搭箭,几乎每一个瞬间都有几个周军应声落马。到后来羽箭几乎已经贴着宇文桀的肩膀飞过。

    正在宇文桀满心绝望的时候,两队人马从天而降。

    准确来说是逃跑的时候逃到了一起,一样的狼狈不堪,正是梁景兴还有梁士彦。宇文桀的大营遭到袭击的时候,梁士彦和梁景兴也面临着一样的状况。

    三支人马汇合在一起,足足有数千人,倒也不再害怕追兵。

    宇文桀回军怒不可遏的想要反击这帮齐军,结果齐军见到形势不利,于是策马逃了。

    宇文桀此时刚刚生出一点逃出生天的喜悦,转眼就被愁思给笼罩。

    梁士彦朝宇文桀拱拱手,喘着粗气道:“齐军袭击了我部大营,我这里损失惨重……”

    梁景兴也是摇头叹道:“完全没有防备,转眼间齐军就悄悄的渡上了河岸,我们连个像样点的抵抗都没有,齐军就铺天盖地杀过来了……”

    宇文桀看看身后的兵马,三部加起来一共两万多人,可如今跟着逃出来的不到三千!

    “齐军只有数千,如果当时我们可以组织起军队,绝对可以将他们给逼回河里……”

    宇文桀轻轻一叹,只觉得一阵眩晕涌上大脑。

    “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败了?唉,还是想想如何向大将军交代吧……”

    宇文桀环视左右,最终无奈道:

    “既然都已经输了,还不赶紧将军情禀报给大将军,说明原委,说不得还可以获得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其余二人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他们聚集起剩下的残军,一路朝北而去,雨一直下,而鹿卢交的盛大屠戮还没有落下帷幕。

    大营中充斥着血腥气还有惨叫、哀嚎的声音。

    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从军帐中滚出,在泥水里挣扎,一名黑甲从大帐中出来,提着长矛漠视着他。

    这个人的小腿已经挨了一下,皮肉翻开,正汨汨的往外冒血,齐军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长矛就捅入了他的后心,然后拔出,转身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将军军令上说得明明白白,碰到抵抗的就杀干净,普通兵士的思维当然不愿意把简单的步骤复杂化,去区分什么抵抗不抵抗。

    在他们看来,只要是周军,那么杀了便是,反正只有死人才会记功。

    俘虏除非是参将之类的大鱼,否则对他们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这并不能给他们的功劳簿上添上多少笔,还不如一刀一刀来得痛快。

    屠杀整整经过了两个多时辰才渐渐平息,北周军士在经历了一阵慌乱之后也自发阻止起了抵抗,但是并没有多大作用。

    失去了主将的周军就好像一群无头苍蝇没头没脑的乱转,主动迎敌齐军,那只会让齐军杀戮的速度变得更快而已。

    傅伏按刀伫立在小山包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下方的几片杀戮场,周军大营中的厮杀声还有吼声已经平息下来。这次乘着雨雪袭击周军大营的行动是由他来执行的。

    “将军……”一个鲜卑副将恭敬的上前拱手道:“周军大营已经被清理干净,我们是不是可以通知对面大营那边渡河了?”

    傅伏看着他的副将,副将赶紧将头颅低下,“末将不敢干涉将军的决断,只是左相之前有交代,一旦肃清敌营,便让大军渡河,将军……,如果大军再不过河,一旦宇文宪反应过来可就前功尽弃了。”

    经过了十几日来的相处,这个鲜卑副将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主将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看上去沉默,实际上却性烈如火的人,像一座火山,最好不要招惹,否则说不定下一秒他就会把刀架到你的脖子上。

    傅伏在自己管辖的区域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也有几个鲜卑将领不服傅伏这个汉人的领导,暗中使绊子,甚至于违抗军令。他们原以为傅伏会吃下这个哑巴亏,毕竟鲜卑人欺负汉人已经是传统了,忽然一个汉人坐在他们的头上,即使这个人据说是今上看重的人,可是傅伏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战绩,那么他们心里有想法也是难免的,傅伏敢下手吗?他们都很好奇。

    可谁想到傅伏竟然连喝问都没有,只是将人叫过去,询问了几句,就在他们以为傅伏已经妥协、心中正鄙夷的时候,傅伏直接命令护卫将人拖到辕门斩首,还将头颅挂在将旗上示众。

    此次渡河,傅伏也是第一个冲过河岸,冒着周军的箭雨带队杀进了周军大营,下令动手的时候也往往是雷厉风行,当算则断,从来不拖泥带水。

    就这样,傅伏喜怒无常、铁血冷酷的印象就在所有人心里扎下了根,傅伏在最短的时间内树立起了在军中的威信,没有下官敢在他面前放肆。

    傅伏立的规矩很多,比如在战场上,下属可以建议上官该如何做,却绝对不能绕过上官干涉命令就是这其中一条。刚才副将险些犯了大忌。

    傅伏眼睛扫了变得有些拘谨的副将一眼,淡淡道:“让人传讯,让左相可以开拔了……”副将后背冷汗直冒的退下。

    很快斛律光就率领四万大军渡河而过,就在宇文宪扎营的地点旁边安营扎寨。

    帅帐中燃起了篝火,映照得斛律光一向严肃的脸也有些喜气洋洋的味道。

    见到前来复命的傅伏,斛律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道:“此战你立下了大功!没有想到你还是沙场上的一员猛将,先前我们都看错你了。”

    斛律光虽然没有其他勋臣那么极端,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于汉军、对于汉军将领没有意见。

    当初碍于高纬的脸面,看出高纬想要提拔傅伏,斛律光也不好明着反对,心里对于汉军乃至于汉军将领的能力还是保持怀疑态度。因此一路过来对于傅伏也并不是很热络。

    可是此战,傅伏给了斛律光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个傅伏或许比薛孤延、高长恭要差上一些,但也堪比綦连猛,在沙场中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悍将!

    看来汉军可堪大用!汉人并非不会打仗,只是被鲜卑人压制太甚,堵死了沙场建功的路子而已,给汉军一样的条件,鲜卑士卒可以办到的事情,汉人一样可以办到!

    斛律光抛开了这些芥蒂,对于傅伏也就热络了很多。

    就算是薛孤延和綦连猛也得认同傅伏的功绩。

    这一战可以说是让斛律光的计划提前了一些时间,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高长恭带着善意的望了傅伏两眼,请示道:“左相,我们要不要立刻行军,将宇文宪的部署打乱再说……”

    斛律光摆摆手,道:“不了,宇文宪这个小娃娃你我还不了解吗?当初他跟尉迟迥打洛阳的时候,那后招可是一套一套的。

    鹿卢交离宇文宪扎营的地方不远,他现在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冒着这么大的雨雪跑去和他作战,我们占不了便宜……不划算!”

    高长恭接着说道:“那我军就就地扎营,和宇文宪先耗着?”

    斛律光一拍大腿说道:“老夫正是此意,方才命令将粮草辎重全数运来,也就是为了这个,我们要跟宇文宪在这儿先耗着才能开打!

    宇文宪这小娃子花肠多,一肚子弯弯绕绕,不看看他还有那些准备就跟他决战,老夫觉得不妥……”

    “可是宜阳那边?”

    “不用管宜阳了!宇文宪明明可以将宜阳一股脑儿打下来,却现在也没有放出一个闷屁,摆明了巴不得我现在就去救宜阳,想要靠人多压死老夫!老夫才不上这个当!”

    綦连猛忍不住开口了,犹豫道:“可是我们明明可以救宜阳却没有去救,反而在这儿跟周军打拉锯战,要是陛下知道了,恐怕会怪罪……”

    斛律光盘腿坐着,心里暗笑綦连猛这个傻大个脑子不太灵光,但也不想多做解释,于是道:

    “宜阳……是一定要打回来的,宇文宪不就是想要在宜阳上面做文章和老夫过过招吗?

    老夫准了!老夫原本想要夺回宜阳,重挫了宇文宪之后就撤军便可以了,可是这些天老夫忽然改了主意……,这次老夫要干一场大的!”

    斛律光眼中冒出了刀剑般的清光,比火焰还要摄人,看向众人,缓缓道:

    “这次我们要吃就吃一笔大的!宇文宪还有宜阳都不够塞牙缝!……你们觉得雍州怎么样?”

    大帐中寂静无声,木炭啪的一声脆响,火星蹦出,所有人都被斛律光的这个想法震惊了。

    高长恭道:“左相你这个目标……”

    斛律光一抬手打断了高长恭劝阻的话,“老夫心中已有成算!你们不必多问!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可以了!

    宇文宪估计已经急眼,领着大军来这边了,你们都做好做好接战准备!

    要是有半点差池,坏了老夫的大计,定斩不饶!”

第八十章宜阳——汾北之战!(一)

    宇文桀、梁士彦、梁景兴鹿卢交一败战损万余周军士卒。回到大营的时候宇文宪火冒三丈,一脚将宇文桀踢翻在地,揪住宇文桀的衣襟,眼中含煞,咬牙切齿:

    “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到,你就把大营给丢了?!”

    由于太过激动,宇文宪白皙的脸上潮红一片,指节的红疮也因为攥得太过用力而变得煞白一片。

    他知道鹿卢交迟早会丢,这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可他没有想到鹿卢交居然丢得这么快!

    宇文桀这个废物!

    他一眼瞥见李穆腰间挂着长剑,便抽出,当即要斩杀宇文桀。

    “殿下不可!”李穆匆忙上前拦着宇文宪,让宇文宪将手松开,“殿下,阵前不宜斩将,否则会影响我军士气……”

    可宇文宪依旧死死的攥住宇文桀的衣襟,提剑的手气得发抖,锋利的剑锋在宇文桀的脖子上豁开一道浅浅的血口……

    薛孤延千人破周营都没有让他感觉这么愤怒过!

    “殿下!……”李穆加重了语气,“斩了宇文桀如何向大冢宰交代?”

    一个宇文桀当然不要紧,可是宇文护会过问。

    宇文宪虽然假意与宇文护亲近,但是宇文护并不十分信任宇文宪,早就想要将宇文宪压上一压,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借口。

    宇文桀好歹也是宗室中人,要是斩了他,宇文护定然会拿此事做文章。

    宇文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手中的剑擦着宇文桀的脖子插入地面。

    宇文宪好不容易压制住心中狂躁的怒意,背着手,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

    “宇文桀身为主将,临阵脱逃,乱我军心,致使三营大败,罚领八十军棍!

    梁士彦、梁景兴同罪!领八十军棍,夺去统兵之权,降为参将,以观后效!”

    宇文桀险些被杀,早已吓懵了,同梁士彦、梁景兴等人一同被军士拖出大帐。

    而后棍棒的破风声还有棍棒落在**上的声音传来,宇文桀等人痛苦的闷哼着。

    宇文宪顾不上坐下好好平复一下心情了,疲惫的揉揉眉心,下令道:

    “命令全军各寨拔营!命拓跋显敬统领前军压向齐军!先稳住阵脚吧……”

    他又看向李穆,道:“还要麻烦老将军为我军坐镇后方了……”

    李穆恭声应是。李穆从军多年,向来用兵稳健,由他来坐镇中军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殿下您……”

    “我亲自率兵与拓跋显敬汇合,光凭他,不是斛律明月的对手……更何况,对面还有一个薛孤延!……”

    宇文宪脸上浮现一抹狠色,“斛律明月这个时候渡河……这个时候……我不信他看不出我要干什么。

    只是现在,我有点吃不准他在想什么了……”

    他说:“我先去探探齐军的反应,然后再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做!”

    “殿下……”这在李穆看来是个危险的选择,齐军战力强悍,宇文宪身为一军主帅亲临前线,他忧心也是难免。

    宇文宪闭上眼,缓慢、却又坚决的一摆手,道:“老将军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这是军令,执行吧……”

    李穆顿了一会儿,不再多言,拱手一礼,缓缓退出了军帐。

    宇文宪面对着火塘,枯坐着,暖煦的火光将一道斜斜的影子拉长。

    在李穆的眼中,这个背影已经如同山峰一般巍峨。

    “我大周,终究是后继有人!……”

    在这个落着冰雨的黑夜,老将军如此感慨……

    四万齐军扎营鹿卢交,第二日就迎来了北周军队的猛攻!

    鹿卢交地势险要,有许多山崖,斛律光依仗优越的地势与周军做着纠缠,周军围困齐军大营逾十数日,久攻不下。

    鹿卢交的西大营是綦连猛的领军所在之地,这些天綦连猛部遭遇到的攻击是最多的,几乎正对着周军的锋芒。

    好在地势险要,綦连猛还可以支撑下去。

    傍晚时分,綦连猛又打退了一次周军的进攻,今日有三处寨子被周军给拔掉了,綦连猛亲自带着数百人冲杀,总算是将落入周军手中的关隘给夺回了。

    綦连猛肩膀上中了一箭,但是被肩甲给挡住,只是划破了皮肉,并没有伤到肌肉和骨骼,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杀的一身是血,长矛都几乎扭曲了。

    綦连猛在军阵中冲杀,长矛将面前的一个个周军捅了一个血窟窿,长矛折断之后他直接抽出腰刀,在护卫的掩护下一路砍杀,齐军后来大军压上,总算是将周军杀退。

    带着一身血污回到军帐,主帐那边的副将就来传令了:“将军,左相命将军到大帐中议事!”

    綦连猛连铠甲也没有卸下就跟着副将前往斛律光的中军大帐。

    斛律光扎帐在一个高地,正好可以俯瞰全局。

    大帐四周防守十分严密,綦连猛略过军士们的问好,掀开帘子进入了大帐,发现除了左相还有兰陵王,薛孤延和傅伏已经到了。

    他们也好不到那里去,全身都是发褐的血渍,身为三大营的主将,他们这些时日面临着不小的压力。

    薛孤延连胡子都被染红了,傅伏看着更加恐怖,整个人都如同血罐子里捞出来的,护臂上还挂着一小节沾着血的、粉色的东西……饶是綦连猛司空见惯也不免感到一阵恶心。

    可傅伏除了脸色白了一些以外,根本就没有反应,好像一个木头人。

    綦连猛舒心的笑了笑,看到他们都这么狼狈他心里隐隐有些窃喜,原来并不是只有他承受着前方的压力……

    这些日子被周军按着打的那点心里不平衡也消除了一些。

    “几位在前方战况如何?”

    薛孤延人老成精,一看綦连猛这笑容就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不由得气道:“总之不会比你更轻松!老夫这些日子砍坏了十六把刀,比当年还要多一把!”

    綦连猛看薛孤延生气了,恬不知耻的凑上去讨好的笑道:“老薛你别生气呀,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看你还当真了……”

    边说还边用胳膊肘去拐薛孤延,揽着肩膀,一幅“哥俩啥关系”的笑容。

    薛孤延被綦连猛的厚脸皮给打败了,翻了一个白眼道:“懒得跟你计较……”

    傅伏也是别过了头,綦连猛这个人不知道该如何说,说他蠢笨,可是他识时务,好几次“弃暗投明”都抱对了大腿,说他脑子灵光,他总喜欢整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

    能打硬仗、会拍马屁,所以綦连猛这小子升官升爵特别快。

    佞臣里面最会打仗,武将里最会拍马匹,两边双赢,无往不利。

    就是被赵彦深给坑了一把,不然他现在还好好的当他的山阳王……

    “我们东大营这十几天遭遇了周军不下五十次进攻,几乎每天早晚周军必到,这些天我们大营战损惊人,好几个寨点被周军打破过……”

    傅伏觉得自己有义务将话题拉回正轨。

    薛孤延也是正了正脸色,道:“不独你们,我们北营也是被周军围困了好几次!”

    傅伏点点头,道:“我在小山包上都看到了,你们那边周军虽然人少,但是周军用了投石器和强弩,靠着手头上那点人要守住很不容易。”

    薛孤延抚着胡子叹道:“是呀,宇文宪亲自压阵,周军攻寨都下死力!”

    綦连猛也是叹道:“唉,要不是高长恭把我们手里的兵马都抽调了,我们也不至于守得这么幸苦,才几千人要挡住拓跋显敬几万人的围攻,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集中所有人马,然后直接杀向拓跋显敬!哼哼,我们这支兵马可是天下雄军!还怕干不过一个拓跋显敬吗?再加把力气,说不定连宇文宪那小子都给逮回来!”

    言语中透出深深的不满。

    高长恭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将他们手里的军卒大半抽出来,在这里做冷板凳也不派上战场,只抽出了五千预备队充当救火队。要是那剩下两万精锐还在,他们至于打的这么幸苦吗?

    可是綦连猛也没有办法,陛下金口玉言,除了左相,其余人等悉听高长恭节制。

    高长恭长得和娘们一样,可是下起手来是真狠。别说只抽调了一大半,就是将军队全抽光了,只要左相不反对,綦连猛就不敢说一个不字。

    “想这么美……”薛孤延嗤笑一声,斜乜他一眼,道:“这些天你也看到了,宇文宪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要真有这么简单就收拾了他,老夫早就请命了,那里轮的着你?”

    傅伏点点头,道:“这些时日宇文宪的布局大家都看到了,环环相扣,根本就不打算给我们喘息的时间,打算拿人压死我们,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加狠,宇文宪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綦连猛猛翻白眼耍赖道:“照你们这么说反正我们是斗不过宇文宪了,只有让高长恭来,高长恭不行再让左相上?可是我们都被周军压着打了这么些天了,高长恭他在哪儿呢?”

    薛孤延和傅伏都是皱眉,不满的看向他,还没有等他们开口,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了,全身甲胄的斛律光和高长恭走了进来,察觉到大帐中的气氛有些异样,斛律光眉头皱了一下,扫视众人。

    “末将参见左相,见过监军……”綦连猛也对着高长恭行拱手礼,不过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情愿。

    “这些天我军被周军围攻,宇文宪同时从三个方面发起进攻,诸位压力很大,老夫都看在眼里,辛苦诸位了……”

    斛律光嘴上客套着,接着说:“这些天诸位也打烦了,损失很大,周军也是同样的情况,一样都是打烦了……连攻十几天连一座寨子也没有攻下,想必此时周军军心已经有些不稳……

    老夫决定,明日一早,我们就去碰一碰周军!”

    斛律光轻飘飘的就决定了这么一件大事。

    “宇文宪那小子揍了我这么多天,不给他点厉害的瞧瞧,他还以为我是泥巴捏的……”

    “高长恭为中军,傅伏、綦连猛为侧翼,薛孤延为前锋,总领两万大军!

    老夫亲自在后方压阵!定要狠狠揍宇文宪这个兔崽子,打通通往宜阳的要道!

    此战必须在开头拿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

    “末将遵令!!”诸将都是大吼,连带着在帐外站着的一圈副将、参将也都是激动大喊。

    “好,你们先下去休整吧,小心周军夜袭……”斛律光摆摆手,吩咐高长恭留下,其余诸将出了大帐。

    綦连猛左思右想,疑惑地问傅伏:“不对呀……左相不是说不想管宜阳吗?怎么又叫我们打通宜阳的通道,左相这是……又改主意了?”

    傅伏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左相叫你打哪儿,你打就是了,那里来的这么多话?”

    说完就在副将、参将的簇拥下离开了。

    “你!……”綦连猛指着傅伏的背影半天,咬牙切齿了一阵,最后狠狠的甩下了手臂,“我们回营!”

    大帐内,斛律光略带歉疚地看着高长恭,道:“还要再委屈你一下……”

    高长恭摇头温和的笑道:“没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具体计划,怨末将是肯定的,过几日他们会更加怨末将……为了大齐,累些名声算得了什么?”

    斛律光欣慰的点点头,道:“我们先要赢,然后要打一场败仗,原本他们就已经心里有了意见,从宜阳撤回后怕是会对你意见更大。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末将明白左相的苦心,只有这样才能引来宇文宪。”

    “你明白就好……,方才老夫收到了消息,独孤永业已经在安邺做好了布置。

    韩孙贵、呼延族、王显也在相继调兵赶往安邺,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至于在同州给宇文宪压阵的宇文护,还有汾北玉璧的韦孝宽,老夫已经有了计较……

    你不必过于忧心,明天打一场大胜仗,过几日再全须全尾的撤出来……”

    高长恭顿了一下,道:“左相,我还是觉得您把目标定在雍州,实在不妥。”

    斛律光沉默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这太冒险,只是我们大齐这么多年都没能挨到雍州的边,现在有了机会,即使希望渺茫,但如果不试一试,老夫不甘心……”

    他又笑道:“你放心,老夫并非莽撞之人,如果实在是事不可为,老夫会退而求其次……好了,你先下去吧……”

    高长恭退下,帐外山风凌冽,仿佛厉鬼的哀嚎。

    斛律光的大帐中,一道人影默默的坐着。

    这十几个日日夜夜,高长恭亲眼见证了左相是如何布下了一个欺天大局。

    现在他们要做得就是按照左相的思路布局,放长线,耐心等待,忍受暂时的失败……

    一旦功成,他们就能将小半个北周都网罗其中,无论成与不成,这一战注定会震惊天下!

    天明时分,周军再次来攻打齐军大营。

    跟往日齐军大营风声鹤唳的场面不一样,今日的齐军大营静悄悄的。

    拓跋显敬疑惑的打马来回走动,眼睛看向齐军大营的方向,胯下的马儿不知为何躁动起来,蹄子不住的在地上磨蹭,就是不上前。

    拓跋显敬刚举起马鞭要下令攻打寨门,整个寨子的木墙就从里面被推翻,无数甲胄在身的齐军在背后露出了密林般密集的身影。

    他们手里攥着长矛、长刀,静悄悄的看向周军……

    拓跋显敬的心脏仿佛在一瞬间一只手给攥住了!

    满山盈野,两万余周军此刻都是呼吸为之一滞。

    齐军军阵中央,薛孤延抽刀在手,指向面前的周军,大喝道:“攻!!!”

    齐军整齐划一的迈步向前,长矛斜斜前指,如同一片荆棘的汪洋。

    齐军居然主动出击了!

    拓跋显敬大惊失色,急忙下令骑兵压上,冲垮齐军。

    薛孤延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大喝道:“稳步上前,列阵,两翼靠后!后军稳住阵脚!”

    前排的齐军将长矛斜插入地面,将身体弯下,死死的攥住长矛,矛头对着千余呼啸而来的周军。

    拓跋显敬蓦然瞪大了眼睛,想下令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周军借着马速向炮弹一样撞入了齐军阵形,长矛斜刺,笔直的从马腹贯入了周军的胸腔!断矛与血雨齐飞!

    远处,伫立山头的宇文宪脸色铁青看向前方。

    “殿下……”

    副将担忧的看向他,只听宇文宪下令道:

    “传令崇德、安义的守军,让他们做好守城的准备,其次,告诉李穆,让他立刻调集八万兵马驰援……”

    “可是殿下……”副将刚想劝阻,一道马鞭就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脸上,力道极大,抽打的那副将脸上顿时皮肉翻开,鲜血淋漓。

    宇文宪捏着马鞭的手臂上青筋贲起,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快去!!”

第八十一章宜阳——汾北之战!(二)

    鹿卢交两军交战,北周便两次大败,齐军乘着大胜之威一路扫荡周军,追亡逐北,一路朝宜阳各要道猛攻而去。

    不过宇文宪到底是宇文宪,马上做出了反应,命李穆调兵八万,调集兵马八万,沿途修筑城寨和齐军周旋。

    高长恭派出零散的部队不断袭扰刺探周军大营,另一面,派遣出力攻打驻扎在宜阳各要道上的周军大寨,还有安义等城池。

    北齐这边穷追猛打,北周这边严防死守,两边打得不可开交。

    高长恭下得是死命令,北齐纠结精锐一路拔掉了周军一半的军寨,宇文宪不惜拿人命来填补,不久这些城寨又都被周军夺了回去。

    双方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齐军、周军都打得很是吃力。

    第三日,高长恭亲自上阵督战,齐军一鼓作气又拔掉了八座军寨,击溃了十数次前来袭扰的周军,初步稳定胜局。

    宇文宪终于被惹急了,估算了齐军储备之后,下令坚壁清野,同时写信给远在玉璧的韦孝宽,要求韦孝宽在汾北断了齐军的粮道。

    在周军的强力驱逐下,百姓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带上少许的干粮离开聚居的地方。

    此时就快要开春,正是该农耕的时候,此时驱逐百姓离开自己的家园,对于百姓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灾难。

    背着年幼的孩子、带着孱弱的妻子,扶着父母双亲,就这么离开自己的家园,小小的每个人身上都鼓鼓囊囊的,把能带上的都带上了,面有哀色,看着官军蛮横的推倒家里的土墙,一把火烧干净,百姓们纷纷失声痛哭。

    而周军的校尉还在大声催促、斥责:“……毁掉!统统毁掉,把每一片砖瓦钱粮都烧干净,不要给齐军留下一丁点儿东西!不要留下一个可以庇护齐军的地方!”

    百姓一时间对于周军,尤其是周军统帅宇文宪咒骂不已,而宇文宪听说也只是充耳不闻。

    虽然这些百姓都是大周的子民,这样做会让民心丧失,但是在宇文宪看来,损毁了的百姓的利益可以后来补偿,眼下,没有比打败齐军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和斛律光、高长恭的对决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每天的战损和消耗都很惊人,这个时候他连一点点的仁慈和错误都不能有!

    在战争之中谈人性,实在是一种很天真也很奢侈的事情。

    而且,就算他没有将百姓驱逐,等到齐军军中缺少粮草的时候,还是会去百姓家中“取”的……

    他这样做……没有错!

    现在只能祈祷韦孝宽的动作够快够狠,将齐军粮道给截断,否则不等高长恭衰落下来,周军的战局就要绷不住了!

    只要没有了粮食,齐军的战力一定会慢慢丧失,变得毫无斗志。

    只要宇文宪再死死的拖住斛律光,到时候再亮出底牌,胜局便可定下!

    宇文宪看着前方雪片一般飞来的告急战报,咬了咬牙,提笔回复了四个杀气淋漓的大字,“死战不退!”

    高长恭与几名副将望着远处的乡野间升起的黑烟,微微一叹,感佩道:

    “宇文宪真是人杰,当断则断,这样一来,我军的粮草就无法从百姓那里补充了……真狠!”

    几个副将忧心忡忡,“将军,那我们?……”

    “命令傅伏、薛孤延、綦连猛等部,接着攻击!”

    “可是将军,碰上这种情况,我军不应该暂且缓下攻势,等待后方供给粮草吗?”

    高长恭那一对清亮幽深的眼睛扫视过来,面无表情道:“去下令!”

    副将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听从了命令,“遵命!”

    宇文宪与高长恭的拉锯战到了十几天之后,事实上已经演变成了消耗战。

    虽然被齐军拔掉了不少军寨,齐军的战斗力也十分彪悍,但齐军事实上并没有从周军那里占到多少便宜。

    周军且战且退,渐渐带入了战争节奏,和齐军周旋,进退之间颇有章法,到后来两军又陷入了胶着状态。

    綦连猛最后忍不住和高长恭反映了这一情况,高长恭只是让綦连猛小心备战,之后便没有了下文,綦连猛怒气冲冲而去。

    齐军渐渐显露出不足的一面,而周军将领们见到形势差不多已经稳定下来,纷纷建议宇文宪大军压上,迫退高长恭,而宇文宪也只是沉吟不语,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否认。

    他明白现在或许还不到时候。终于又过了几天,斛律光似乎终于忍不住,悍然出手了!

    宇文宪双眼绽放出亮光,他一直等待着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齐军大营,斛律光经过十数日的观察之后,似乎终于按捺不下心中的躁动,悍然将剩下的兵马尽数投入战争,对着定陇、宜阳一线的周军大寨发起了气势磅礴的进攻!

    无数的攻城车、撞锤从地平线上整整齐齐的亮出身影的时候,守城的周军将领几乎是绝望的大喊,

    “全军戒备……准备作战!!”

    四万身披黑甲的齐军塞满了安义城上周军的视野!

    在齐军军阵之中,三十多头牛吃力的拖拽着高大的攻城楼车缓缓压上,城楼上下的周军拼命的举起弓箭朝着那些楼车攒射,楼车已经变成了刺猬一般,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周军看着这些比他们的城楼还要高大几分的楼车缓缓压上,心脏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窟里,讷讷的说不出话,连扣拉弓弦的姿势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攻城楼车的影子将他们笼罩……

    楼车上的木匣门板一下被推开,密密麻麻的齐军端着长弓瞄准了了城楼上站着的周军。

    周军将领张大嘴巴愣神了一瞬间,忽然尖声大喊道:“蹲下!蹲下!!”

    齐军张弓、扣弦,密集的箭雨便遮蔽了阳光,蝗虫群一般铺天盖地落下!

    无数的箭簇插入周军的身体之内,惨叫和箭簇刺入**和骨骼的声音令人心底发寒,几轮攒射下来,安义城楼上已经没有几个周军可以站起来。

    高长恭面无表情的看着楼车靠倒在城楼上,看着云梯架在城垣上,看着楼车上的齐军纷纷登上了城楼,看着周军拼命涌上城楼,看着更多的齐军一拥而上与周军血战之后将城楼成功打开,这才下令道:“把这座城拆了!”

    一日之内,两座周军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用于围困宜阳的城池被高长恭拆成白地。

    宇文宪听说齐军将安义给拆了之后,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魂不守舍,反而是欣喜若狂。

    “哈哈哈哈哈!苍天助我!”宇文宪哈哈大笑,在诸将疑惑的目光之中,宇文宪道:

    “看来齐军的粮草已经尽了,所以斛律明月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要解救宜阳……可惜呀……,已经晚了!”

    宇文宪当即下令:“传我命令!让其余驻地的兵马稳守,后军剩余七万士卒可以调动了,全军压上!不要让齐军给跑了!我要活活困死斛律明月!”

    “遵令!!”周军的动作很快,几乎就是齐军快要将宜阳附近的据点全部拔除的时候,后方傅伏所部就传来军情,周军再次大举进攻齐军营寨。

    高长恭命令三大营主将收缩兵力,但周军的压力还是越来越大。

    于是齐军再一次陷入了胶着的状态。退回到了从前周军驻扎的营地之中,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发生在周军上的压力也降临到了齐军的头上,让人不由得感概战局真是瞬息万变。

    鏖战,开始了!

    终于高长恭下令全军聚集,准备撤下,所有正在和周军纠缠的齐军全都要在鹿卢交汇集。

    几乎一夜之间,齐军就将所有营寨给拆除了,朝不同方向有序的撤往鹿卢交。

    綦连猛听到军令之后,愤怒的一脚将营帐给踹翻了,怒骂道:

    “高长恭这个小子,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原本应该顺风顺水的一场仗,在他指挥之下,硬生生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左相英明一世,怎么就偏偏选了这小子抗大梁!?”

    副将也是叹气,劝阻道:“将军事已至此,就听从主帐那边的安排吧,至于高长恭,这次吃了败仗,他难辞其咎!

    等我们撤出,可以好好的在左相面前弹劾他!……现在,我们还是应当以撤军为上。”

    綦连猛依旧是郁气冲天,愤愤的点头,道:“等我冲出去再找他算账!现在命全军,拆掉大营,准备后撤!”

    周军察觉到齐军的异动,也同样派出了大量的兵马围追堵截。

    定陇、宜阳一代打的如同一锅粥,一团乱麻。

    天明时分,綦连猛的部队与周军不期而遇,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綦连猛的马军就对周军率先发起了冲锋!

    至于两军先下战帖,互相致辞,再一顿砍杀的玩法在春秋时期就已经绝迹了,要打就打,谁爱跟你多商量?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主将想要开战,那么就可以开战!

    三千余骑兵从远处拉开架势,蹄声如雷,结成一个巨大三角的锥子形状,而这个巨大的三角则由上百小锥子组成,十余个骑兵为一组,数千骑兵为一军,朝周军猛冲而去!

    前方两翼的骑兵缓缓散开,从马腹下垂下了一条条树枝,树枝拖在地上,扬起漫天灰尘,一头撞进了周军的整形之中!

    周军被滚滚的烟尘迷住了眼睛,齐军的骑兵又冲入了阵形,后方的兵马根本就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被前方的人一推,竟压得周军整个阵形硬生生后退了数百米!

    阵形隐隐出现松散的迹象……就是现在!

    綦连猛向后一招手,马军便从中间笔直劈开,分成两股,朝周军的两边撞去!

    “齐军来了!”

    “稳住阵形!咳咳……,快稳住阵形!!”

    周军来不及反应了,綦连猛的骑兵经过五里地的加速,已经达到了最大的马速,攀上两侧山坡,再朝周军两边轰然压下,势不可挡!

    天幕下,齐军就如同两把锋利的弯刀,狠狠地刺进了周军的血肉之中,将周军从中间拦腰斩断!

    齐军冲进周军之中肆意砍杀,校尉还有队正在十余名骑兵的簇拥下不断的下着指令,避开了几支斜刺过来的长枪,回头看了一圈,这个小阵形还保持完好,扯着嗓子大吼:

    “所有人,跟着大队!把周军给老子分开!老子要一颗颗砍下他们的脑袋!”

    齐军的马队随着大部人马,却又灵活独立的分割开,像一把把小刀子将周军这个巨人的血肉切开撕碎,然后一口吞进肚子里。

    綦连猛借着马速,长矛洞穿两名周军士卒,奋力抛开将边上围上来的周军给砸倒在地,马蹄狠狠的蹬在周军的腹部,瞬间肠穿肚烂。

    綦连猛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大声喝道:“儿郎们,随我杀!!”

    此时剩余的齐军步卒也冲入了乱军之中,砍杀声一片。

    周军处于劣势,组织起的几次反抗都被齐军瓦解了,一时间气势全无。

    很快,又不知从那里冒出的一支齐军大军冲来,内外联合,将这支周军兵马给吞了个干干净净!

    綦连猛砍下最后一刀,马背上周军参将的尸体软软的从上面倒下。

    綦连猛看向眼前的援军,一个带着狰狞鬼面的骑士上前。

    綦连猛顿时眼睛通红一片,连方才遇上周军他都未曾有过这么大的反应,仿佛眼前的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高长恭!此次战败你难辞其咎!我定要狠狠的向陛下弹劾你,将你治罪问斩!”

    高长恭依旧端坐于马上,毫无反应。

    綦连猛气结,当时便又提起那早已被砍成了锯子的长刀,要将高长恭从马背上揪下来。

    高长恭的副将、护卫纷纷抽刀上前,綦连猛的军士也纷纷拔刀相向,双方相互怒视着,只要有一个人先动手,转眼又是一场大战!

    “放肆!住手!”高长恭喝止了两边军士,摘下了鬼面,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对着綦连猛说道:

    “等大军全数撤往鹿卢交,你大可在左相面前弹劾我,我无话可说,只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立刻撤离!”

    綦连猛依旧死死的盯住他,将长刀收入鞘中,道:“哼,我看你这次如何推脱责任!”

第八十二章宜阳——汾北之战!(三)

    凛冽的夜风吹过山崖,斛律光依旧是一幅铠甲在身,眺望着远方。

    山崖下,默默行军的齐军宛如一条钢铁的河流。

    高长恭恭敬的后方行礼,“左相……”

    斛律光转过身来,看向高长恭,“唔,你来了……”

    高长恭身披黑色的甲胄,腰间的系带上挂着一张狰狞的鬼面,随着高长恭的步伐,晃悠悠的。

    暗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略有些苍白的侧脸,高长恭的嘴唇紧紧的抿着。

    斛律光看向他,道:“这些日子实在是幸苦你了,和宇文宪周旋很不容易吧?

    刚好这些日子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让老夫来就可以了。”

    高长恭这些日子不断的发布命令,指挥着大军的动作,耗费了不少心力。

    这次战败,綦连猛在斛律光面前狠狠的参劾了高长恭,高长恭被剥去监军、大将军二职。

    不过高长恭倒对于这些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还有出头的机会,于是淡然道:

    “谈不上辛不辛苦,不过宇文宪的确是不好对付,撤出围困的时候,我军的伤亡不小。”

    斛律光若有所思的抚了抚下颌的胡子,喟然一叹道:“宇文宪确实是一代人杰,不料宇文泰居然还有如此出色的儿子……,

    这些日子他在前线那些动作我都看在眼里,进退有度,时机也把握的很准,可造之才。”

    斛律光想了想,笑道:“就是经验差了一点……”

    高长恭也是笑,宇文宪确实不错,但是在斛律光这样经验丰富的名将面前,到底还是差了一些,斛律光已经让他顺利入套。

    “其实在老夫看来,你比宇文宪还要优秀一些,谋略、武功都是顶尖的,就是有时候太过谨慎了一些……

    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是这打仗,不能太瞻前顾后,要有魄力,这方面你就不如宇文宪了……

    你看看宇文宪,当断则断,必要之时一大半的力量都可以当做赌注给压上去!

    打仗,谨慎还有谋略当然很重要,可到最后,说到底还是刀子说了算。

    有时候谁更加狠,谁就掌握了先机,谁就决定了胜局!”

    高长恭点头应是,大大的满足了斛律光教育后生的虚荣心。

    于是斛律光看这小子愈发顺眼,拉着高长恭给高长恭传授了许多行军打仗的窍门,这些都是斛律光从军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律光见高长恭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情也很是舒畅。

    高长恭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磨练也足够,只需要稍稍一点拨,就可以想通很多问题。

    斛律光看了暗暗点头。斛律光虽然没有著书立说,但是斛律光对于战局的判断和把控都是超乎常人的,堪称兵法大家。

    他也常常和弟弟还有儿子们灌输,可是到最后只有斛律羡还有小四儿听进去了,搞得斛律光时常郁闷不已,斛律羡因为他的原因注定不可能受到大用,而小四儿还年少,过几年才能上战场历练,慢慢熬资历的话还不知道要几年呢。

    于是他干脆就把肚子里的那点货教给高长恭,谁让他看高长恭顺眼不是?

    二人远远的缀出队列之外,一对护卫跟在几十步之外守护。

    斛律光讲解了从前的一些战役,从宏观到细节,一步步抽丝剥茧摊开给高长恭看。

    之后又谈起他年轻时候军旅生涯中的趣事,谈到兴致起来的时候手臂用力的挥舞,有时候也咬牙切齿。

    到最后干脆骂骂咧咧的骂开了,“他娘的,当初那宇文泰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结果那守着关卡的废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瞎了,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放宇文泰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我们当初听说宇文泰已经回到对面去,个个都悔青了肠子!

    当即窦大将军就一口气将所有守在那里的官兵全给军法处置了!”

    斛律光面皮涨红,下颌的络腮胡子几乎都要像刺猬一般张开。

    那时候的陈年往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气愤不已。

    差一点,就差一点!只要他们抓住宇文泰,北周就输了,大齐早就一统北方了!

    如果当初那几十个玩忽职守的废物再次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拔出剑砍死他们!

    高长恭也是无奈,这个巧合也的确是无法忘怀的一件事,当初宇文泰乱军之中误入东魏军领地,东魏将帅听说之后,派出许多兵马在领地搜查,本来宇文泰完蛋了,可凡事就是这样戏剧性,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宇文泰乔装打扮,居然轻轻松松的骗过了东魏的守军,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家宇文泰早就跑远了。

    一些老将现在谈起这件事还是痛惜不已。

    高长恭也是慨叹了一阵之后,道:“宇文泰是个有大气运的人……”

    斛律光的表情滞了一瞬,也是叹道:“是呀,数十次于危机关头扭转战局,把西魏从生死关上拉回来,也不得不说,他确实有些本事……”

    “要不是横空杀出这么一个宇文泰,我大齐早已横扫天下了,那里会有今日这般时局,这时运真是玄之又玄,叫人费解呀……”

    斛律光张开双臂道:“长恭你还记得高皇帝吗?那真是盖世英雄!

    多少豪杰败在了高皇帝的手下!连尔朱兆都在高皇帝的铁蹄之下灰飞烟灭了!

    本可以横扫天下,可惜时运不济,止步在了玉璧!

    几次被宇文泰重挫!从此不得寸进!

    老夫恨呀!”

    他两眼发红,道:

    “从年少从军之时,老父就曾告诉我,身为臣子,当一心完成当初先辈们未能完成的夙愿!

    匡扶社稷,助陛下平定这锦绣江山!

    如今我有四万天下至锐在手,又有独孤永业、呼延族、王显等人协助,整整有十数万之众!

    又是一番幸苦筹谋……足够吞掉宇文宪了!

    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老夫不甘心!”

    斛律光望着西边的方向,默然无语,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宜阳,越过了同州、和州,落在了雍州之上。

    那里是大齐二十多年来一直想要触摸到的地方。

    斛律光眼神蓦然变得冷冽起来,扭过头,策马狂奔在无尽原野上,对着所有齐军将士高声大喊:

    “所有人加紧行军!天亮之前我们要到达安邺!”

    …………

    在这个夜晚,不仅仅是齐军在加紧行军,周军也在紧急行军。

    一个在撤,一个在追。

    曾被齐军用于扎营的山道上,马车在崎岖的十字路上颠簸着,咔哧作响。

    马车里烛火还亮着,宇文宪手里拿着一本兵书在看,颠簸的马车也没有让他的手晃动哪怕一下。

    兵书已经翻的很陈旧了,页面暗黄,边上还起了毛,显然是经常翻动的缘由。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许多注解,全部用得是工整的隶书,一如宇文宪平时的作风一般,一丝不苟。

    宇文宪垂眸,借着灯光看书,即使这本书他已经看过很多遍,连每一个注解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是他还是认认真真的看着。

    又翻过一面,马车外传来侍卫的通传声,“殿下,李穆老将军到了……”

    宇文宪放下书本,轻声道:“让老将军进来吧……”

    于是马车的帘子被挑开,一个老将站在马车外对着车上的宇文宪恭敬行礼,道:“殿下……”

    宇文宪揉揉眉心,和煦的笑道:“老将军怎么来了?上车再说话……”

    李穆没有推辞,直接上了马车,在侧边的矮墩上坐下。

    宇文宪和煦的笑道:“老将军此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殿下……”李穆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了,道:

    “殿下,末将还是觉得其中恐怕有蹊跷,不可不慎,我军是不是应该先整顿,静观齐军动向再做决定……”

    宇文宪揉着眉心,微微一笑,道:

    “老将军过于谨慎了,斛律明月、高长恭本来可以再一鼓作气与我们作战。

    凭齐军的战力,完全不用怕我们,更无需撤退。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显现出颓势,但就是在他们的攻势最猛的时候,他们撤军了……

    那是不是正是说明,齐军其实已经粮草快断绝,快要支撑不住了吗?

    此时我军便不该再瞻前顾后,当一鼓作气,挫败齐军,否则不是错失良机吗?”

    李穆默然,他左思右想,道理的确是那个道理,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是他心下还是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不知从何而来,似乎,这次他们赢的有些太顺了?

    于是又道:“可是殿下,用兵打仗,当小心稳妥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将军说的是,这一次,我断断不会疏忽大意,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更何况是要对上的是斛律光和高长恭,这些道理,我都是明白的……”

    宇文宪点点头,貌似很谦逊的样子,可是李穆知道他并没有多放在心里去。

    他知道宇文宪之所以还能好好的坐下来听他说话只是因为宇文宪如今的心情十分好。

    斛律光选择了逃跑,四万齐军精锐从宜阳定陇一线撤退,这些全都在宇文宪的掌控之内。

    在宇文宪看来,这都是自己算无遗策才最终导致的结果。

    宇文宪以为已经掌控了局势,很快就快要彻底打败斛律光,所以这些话,宇文宪听不进去了……

    宇文宪天之骄子,向来心高气傲,这次齐军攻势如此猛烈,但最终被他全数化解,并最终反败为胜。

    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他做得一切可能都是错的,取得的胜利也可能仅仅只是斛律光抛出的一个诱饵,只是在引诱周军主力上钩而已,宇文宪能够接受吗?

    李穆想了想,最终只能说道:“殿下万事小心便是,末将先告退了……”

    “嗯……”宇文宪看着他,点头道:“夜深了,老将军就先行下去休息吧……”

    “末将告退……”宇文宪点点头,便继续低头翻动着书页。

    一会儿方才放下,揭开马车的车帘看向外面,周军举着火把穿行在原野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宇文宪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将帘子缓缓放下了。

    仔细想想,其实李穆所言也不无道理。

    按照平时,宇文宪肯定会小心谨慎,宁愿放弃这一次大好机会也不会冒这样的险。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他喟然一叹。

    【这次确实是不一样呀!】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为了四哥,也为了宇文家,他不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些年大冢宰宇文护的权柄越来越大了,废立了两位君王,提剑穿履上朝,面君可不见礼,位同半君,如今四哥宇文邕的皇位也是岌岌可危。

    若非四哥一直在宇文护面前小心翼翼,让宇文护放下了些许防备,也许四哥早就被被宇文护毒杀。

    这些年四哥是如何小心翼翼的他都看在眼里,身为君王却对宇文护一介臣子优容有加,侍奉宇文护的母亲如同侍奉自己的母亲一般,而且从来不过多插手朝政,就是怕引起宇文护的不满。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四哥也渐渐到了该亲政的时候,朝野中也慢慢有了还政于四哥的呼声,宇文护难道心里难道就一点都不忌惮吗?

    恐怕宇文护对四哥动手取而代之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四哥也早有想要铲除宇文护,为两位皇兄报仇雪恨。

    只是宇文护大权在握,军政大权尽握其手,宇文邕想要铲除他十分困难。

    【还是因为没有军权呀……】宇文宪攥起了拳,指节捏的发白。

    宇文邕这次不顾宇文护的阻挠,下诏他领军,就是希望他可以干出一番大功绩。

    如此宇文邕才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宇文护那里索要一部分兵权。

    只要有了一些兵权,哪怕只有数万人真正属于宇文邕,那么他们几兄弟就敢和宇文护争上一争!

    宇文泰一脉……真的是已经危在旦夕,拖不起了!

    宇文宪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来人……”

    “殿下有何命令?”

    “命大军加紧行军,最迟后日,大军要抵达安邺!”

第八十三章宜阳——汾北之战!(四)

    玉璧,兵家必争,北齐欲取北周的必经之路,天然的战争堡垒。

    玉璧的一处府邸内,一个方脸的男人跪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的面庞略圆,显得有些富态,两鬓也有了星星白发。

    如果不是因为唇上那刻板而威严的胡须,只怕会被人当成一介富家翁。

    闭目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度,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恭敬。

    这个男人正是玉璧守将、北周柱国上将军韦孝宽。

    下了几日冰雨,屋檐上的缝隙中还留着一溜冰碴子,几只早来的春燕缩在檐下的窝里瑟瑟发抖。而韦孝宽却命令下属将门户大开,似是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适量的寒冷刺激可以让人随时随地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将军……”一个穿着劲装的军士恭敬的拱手,静静地站在檐下,手中捏着一封信函。

    信函的封面上用火漆烫了几个印记,这说明这封信函十分重要,十万火急。、

    而韦孝宽却并没有叫他进来,也似乎对于这封信函里面的内容毫无兴趣,只是闭目养神。

    良久,方才道:“是那里发来的信函,齐国公……还是大冢宰?”

    声音舒缓却威严,军士的额头上微微见汗,道:“启禀将军,这封信函是从同州发出来的,想来,该是大冢宰最新发布的军令……”

    韦孝宽陡然睁开了双眼,看向他,“拿上来我看看。”

    军士恭恭敬敬的递给他,韦孝宽接过,拆开来看,说拆开也许并不贴切,因为韦孝宽是直接将信封从中间撕开的。丝毫不怕损坏大冢宰的军令。当然,他也许并不是很在意。

    韦孝宽看了看,露出一个似乎是“果然如此”的表情,用一种很微妙的语气道:“大冢宰决定出兵了,命同州、和州、勋州等五洲刺史出兵,准备等齐国公打败斛律明月之后夺取洛阳……”

    军士看了看他,恭敬的问道:“那大冢宰可有明言我军做何行动?”

    韦孝宽看完之后就直接扔在了桌子上,但是军士并不敢去捡起来看。

    “唔……,有,”韦孝宽斜乜着被他像废纸一样扔在桌上的军令,语气有些讥诮:

    “大冢宰让我军整顿,随时准备出兵北上进攻晋阳,牵制住段韶……”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执行?”

    “不,我们不必理睬,继续坚守此城,除了出去截击齐军粮道的兵马,其余兵马一律撤回!”

    “这……”军士目瞪口呆,道:“大……大将军,这并不符合大冢宰的军令吧?”

    韦孝宽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他“违抗军令”的事实,“大冢宰想要乘胜追击,趁斛律明月战败夺取洛阳,东伐齐国,这一点错也没有,要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干。不过这要建立在斛律明月被齐国公一口吞下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否则就只能是妄想。你们真的以为此战齐国公能赢?”

    “这……这,齐国公殿下前些日子不是刚刚打的斛律明月四万精锐大败吗?如何赢不了?”

    军士有些疑惑不解,韦孝宽笑道:

    “斛律明月没有这么简单,我和他做了十几年的对手,深知他的可怕……

    从前他只领兵万余就数次打败我军,更何况他这次领的是齐主调拨的四万精锐。

    我看了前方斥候来报,这支兵马的确是非同凡响,四万人同时和十余万人攻城野战,居然占了上风,将齐国公逼得举步维艰……”

    “可是斛律明月不也是被齐国公逼到了安邺方向吗?”

    韦孝宽笑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

    “你确定是齐国公把斛律明月逼到了安邺,而不是斛律明月将齐国公引诱到了安邺?”

    军士的脑袋里如同惊雷炸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一切都是一场计划好的!

    “大将军为何这么说?”

    军士的背后冷汗直冒,直觉上觉得韦孝宽是对的,却并没有立刻便被韦孝宽给镇住,反而开始反问韦孝宽。

    韦孝宽看了他一眼,道:“道理很见简单,斛律明月把你们全给骗了……”

    “首先,斛律明月目标不简单。如果他真的想夺取宜阳的话,他根本不用跟齐国公做纠缠,先跟齐国公两军对垒,然后再寻找合适的战机,这样他也不会被我军截断粮草的供应,陷入险境……,可是他没有。

    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冒着冰雨渡过洛水,奇袭了鹿卢交,然后又接着打败了拓跋显敬,又急不可耐的命令高长恭死命攻打宜阳诸要塞,胶着了一个月之后却在最后一步的时候撤走了,你心里就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那军士皱眉道:“可斛律光的风格向来都是如此呀,一鼓作气打败对手,正符合他平时的一贯作风,况且,他是因为粮草缺乏……再加上齐国公方面给他的压力太大,这才撤退的,这并无不妥……”

    “没有不妥?”韦孝宽的面色陡然变得严厉起来,“没有不妥恰恰就是最大的不妥!”

    “你们……,统统都不了解斛律明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们跟斛律明月作战这么多年,却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对手!

    斛律明月不是一个只有匹夫之勇的莽夫,从前他之所以讲究一击必杀,甚至亲自上阵,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北齐朝廷给他的支持远远不足以支撑他进一步扩大战果,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斛律明月手握四万铁甲,堪称北齐至锐,又身居枢密院枢密使,有权节制各方兵马,他所可以动用的力量空前强大!

    那么,这样看来,他这么急于冒进,最后被齐国公逼退,不就显得有些诡异了吗?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宜阳,那么他可以和宇文宪隔岸对峙,然后慢慢攻坚扭转战局,这样就不会将战线拉的过长,也不会被我们截断粮草,可是他没有!

    而且斛律明月真的是粮草不济吗?不见得吧,我观察过齐军押送粮草的车辙印,可以断定斛律明月储备的军粮足足够三个月消耗的!而现在,不过才一个月而已,齐军又怎么会缺粮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原原本本就是一个圈套!斛律明月想将宇文宪引过去,然后一口吃干净!”

    “既然如此,那为何大将军却不跟大冢宰言明?”

    韦孝宽几乎被他气笑:“跟大冢宰言明有用吗?去年,我就跑到长安去劝他不要攻打宜阳,因为即使拿下了宜阳我们也绝占不了多少便宜!损失的恐怕会比得到的还要多,可是大冢宰听我的吗?

    一旦斛律明月打败了宇文宪,那么无论他的目的为何,为了消除隐患,他都是一定会围困玉璧的。

    唯今之计,我们只能等,等宇文宪战败……到时候,想必大冢宰也能理解我为何不遵军令……”

    军士默然,大冢宰宇文护大权独揽,这些年行事越发急躁,渐渐听不进劝了。

    他看向军士,语重心长道:“处道呀,你有这个天资,心性也是上佳,可是还是太缺少历练了……你的父亲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就是想让你历练一番,可是这两年我也一直找不到锤炼你的机会……”

    韦孝宽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去准备准备吧,过几日这玉璧也要不太平了,这刚好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让你看看,真正的战争是不是像纸面上写的那样简单!”

    等那年轻军士走远,韦孝宽才又闭上了双眼,看上去有几分疲惫。他和斛律光交手十几年,十几年的生死大敌,简直就可以引申为知己了。他将这战局抽丝剥茧,耗费了许多心力,总算是将斛律光的算盘给看透了,不过也只是看透了一半,尚不完整,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斛律明月的目标不在宜阳,也不是宇文宪,他的目标在那里呢?和州?勋州?玉璧?抑或是宇文护囤积了重兵的同州?……呵,总不可能想要插上翅膀去打雍州吧?】

    韦孝宽摇头失笑,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可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慢慢凝固了。

    【难道说,斛律明月想要打穿同州,直逼雍州?那宇文护调集各州兵马,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第八十四章宜阳——汾北之战!(五)

    韦孝宽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宇文宪还有他所统领的十五万周军已经抵达安邺,一场大决战即将拉开帷幕。

    天是苍青的颜色,笼罩在这片天空上的乌云没有退去,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风雨在云层之后酝酿。

    沉闷苍劲的鼓声在大地上回荡,大地都仿佛在这灭世的鼓点声中在颤抖。

    安邺的郊外,黑压压的军阵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浓烈,十五万周军列阵在原野上,如同洪荒的巨兽。

    斛律光打马在两军阵前,望着这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周军,欣喜若狂!

    来了,真正的对决终于到来了!

    要想挑战宇文护,那么就必须打败宇文宪,绕开韦孝宽!如此,齐军才有可能直取雍州!

    但是这太困难,眼前的宇文宪有着数倍于齐军的兵力,如果宇文宪一直守在自己划定的战区内,跟斛律光打持久战、拉锯战、消耗战,那么,斛律光短时间内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他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撤退,为的就是将战场转移,把宇文宪引出来,看到周军如此大的阵势,宇文宪的帅旗高高伫立在军阵的最中央,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看向自己的后方,齐军占领着一处较高的地势,黑甲红绦的甲士漫山盈野,他们沉默的望向周军,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笼罩在厚重的铁甲之中,仿佛镇妖的铁塔。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役,主角已经披甲上阵,每一个鼓点都像是巨人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在这鼓声中慢慢积蓄力量、仇恨、还有勇气。

    斛律光听了这么多年的战鼓声,从未厌倦过。

    在这隆隆的鼓声中,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复苏,灵魂都仿佛在这鼓点中受到了洗涤。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胸腔之中的血还是热的。

    斛律光从齐军阵前打马而过,目光扫视着每一张面孔。

    这里面,有鲜卑人,有汉人,有高车人,也有契丹人……

    面对着着周军大阵,他们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之意。

    那么的沉默,仿佛一团深渊之下的火,斛律光知道,越沉默,爆发的时候就越热烈。

    斛律光见过这种眼神,这种眼神只属于百战的雄师,这支兵马是他敢于冒险、挑战雍州的资本。

    即使是高长恭那刚刚编入战争序列的北大营军士,经过一个月的鏖战,也都见过了血,褪去了稚嫩和青涩,看到左相的目光扫来,他们高高的挺起胸膛。

    斛律光打马走了一圈,深吸了一口凉气,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也什么都不用说,他相信他们能懂……

    斛律光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在阴暗的天色下,长刀的刀芒闪烁着寒光。

    窄长的刀面上映出了半张坚硬的面孔,眼神如同鹰隼。

    “綦连猛……,骑兵冲阵!!”斛律光选中了綦连猛。

    綦连猛虽然不如薛孤延的名头响亮,但也是一位勇猛无匹的悍将,跟随尔朱兆、高欢的时候,破阵杀敌是家常便饭。

    “遵令!!”

    綦连猛端起长矛,策马前驱,他浑身上下连同马匹都被铁甲包裹着,头盔左侧的链甲扣在右面,遮住面部,只露出了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那嘻嘻哈哈、痞气十足的綦连猛消失了,此时的綦连猛像一把锋利的宝刀,万夫莫当!

    綦连猛看都没有看后背一眼,提矛上阵,“重骑随,某,冲,阵!!”

    背后的三千重骑闻声出列,都是一样的浑身铁甲,整张脸都被链甲遮住,露出眼睛。

    策马前驱,殷红的羽在头盔上摆动,如同跳跃的火焰。

    举起的长矛朝天斜刺着,如同布满荆棘的密林,让人感觉灵魂都在颤抖。

    这是一群恐怖的怪物!

    他们列阵上前,慢慢的分散开来,将綦连猛拱卫在正中央。

    他们两腿轻轻的夹住马腹,胯下的战马便开始加速,先是缓慢的跑动,然后慢慢加速。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拉开,有序的拼凑、组成一个个锥子状的阵列,到了全力加速的时候,整支重骑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锥子,朝周军大阵猛冲而去。

    周军的望台上传来一片惊呼声,重骑兵他们也有,只是像这般的在整个北周也难凑出一支来。

    在何况这支骑兵训练十分有素,从配合到阵形就可以看出,这根本就不是寻常重骑可以比拟的。

    寻常的重骑只不过是保持距离,然后一股脑冲进敌阵,借着马速还有盔甲良好的防御性能肆意一顿砍杀而已,很少有什么阵列的讲究。

    但是这支骑兵不一样,配合十分默契,在出阵到战马加速的过程就已经完成了阵列的重组,这是十分困难的。

    锥子的阵列是为了冲阵的时候给予己方最小的损失,而给敌人带来最大的破坏。

    充当锥子头的那个骑兵最容易在冲阵的第一瞬间就死掉,就算一点死伤也没有就撕开了敌军的阵形,可是在冲撞的一瞬间之后,排头的骑兵就会慢下来,重骑兵一旦不能再跑动就是致命的!

    几乎就只能原地等死。

    但是这个军阵不一样,让一个人先在前面开路,只要最前排的重骑兵撕开一道口子,其他人便可以从他撕开的口子中进入,进一步撕开敌军阵线。

    毫无疑问,这把捅入大阵中的刀子又很快会分散成一把把小刀子,借着巨大的惯性冲杀,对上他们的周军大阵将毫无疑问会被他们撕碎!

    点将台上,宇文宪手掌死死的攥住剑柄,一些将领望着势不可挡的齐军,已经有些脸色发白。

    宇文宪淡声道:“宇文桀,我命你率本部两万,拦住齐军重骑!”

    宇文桀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了一阵,刚想反对,却见宇文宪扭头冷幽幽的看着他,清冽的目光中带着凛凛杀气,他的所有不满就都堵在了胸腔里,吐不出来。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出一个不字,宇文宪就会立刻砍掉他的头颅。

    “末将……遵命!”宇文桀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之后,便脸色发白的下去了,转过身的时候眼神有些忿恨。

    宇文宪接着下令道:“梁士彦、梁景兴,各率兵一万,等宇文桀拦下齐军重骑,便准备冲击齐军大阵……”

    “末将领命!”二人出列,异口同声道。

    宇文宪之后便不再言语了,迈出几步,看着这苍凉的天景。

    雷光在云层之后闪耀着,却迟迟没有一滴雨落下。

    今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这里。

    周军阵前,两支万人方阵出阵,合军为一,将长枪拄在地上朝前斜刺,要将齐军重骑拦下。

    而齐军如同一柄锋利的长矛,在空旷的原野上奔驰,蹄声如雷,与周军的距离在一步步拉近。

    周军士卒悄然的咽了一口唾沫,将手中长枪攥紧了;齐军在端平了长矛,矛尖微微朝下。

    三里……二里……一里……前排周军士卒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前排第一个齐军重骑兵死死的攥着长矛,在周军惊恐的注视下,一杆长矛挑开了长枪,如龙一般钻进了他左侧的胸腔之中。

    苍凉的天幕下,黑甲的重骑像一柄巨大的锤子,狠狠的砸进了周军大阵,翻起了滔天血浪!

第八十五章宜阳——汾北之战!(六)

    “战马从起步到奔驰,再到最后的全速奔行,至少需要几里地的奔行,何况是重骑兵……”

    “斛律明月把军阵的位置选在地势高的地方,占据了天然优势,不到半里,就可以让这些重骑加速到全速,全力奔驰的重甲骑兵一旦跑动起来,那简直是势如山崩,无可抵挡……”

    “他们可以用重骑兵来攻打我们,我们却无法依托重骑兵去挑战他们,一来斛律明月就占据了地利……”

    宇文宪听着周遭众将的小声交谈、议论,面无表情,直视着前方战场……宇文桀与綦连猛交手的那片战场。

    马蹄声几乎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杂音,齐军如同奔涌的大河,汹涌澎湃的穿行而来,拍击着周军用血肉组成的河堤,冲开了一道缺口。

    大河从缺口中奔流而过。宇文宪站在高台上,看不见血色,只能看着两团黑色的阴影疯狂的撞击在一起,翻出了壮美的浪花。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阵势,就是两支军队在正面放对厮杀。

    在冲阵的一瞬间,有几个骑兵被斜刺而来的长枪贯穿了马的胸腔,破竹一般贯入了小腹。

    周军死死的抵住长枪,抓住长枪,齐声大喝:“起!!”用力的抬起长枪,长枪聚积着两边的压力,几乎弯成了一道圆弧,终于将齐军骑兵挑翻。连人带马,如山一般轰然倒下。

    不过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庆幸,一个高壮如铁塔般的披甲壮汉便策马奔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凶兽一般暴躁的战马抬起前蹄,一下踏在周军的胸腔上,那个周军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胸腔坍塌、胸骨碎裂的声音,然后他就笔直的飞出了十几米远,直接死在了当场。

    那壮汉依旧奔行着,疯狂的挥舞着长矛,在周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长矛毒龙一般穿过周军的心脏和胸腔。

    綦连猛愤怒的发狂,在这片地方他手底下的齐军重骑至少损失了十几个人,也就是说差不多一个队被这群杂碎给灭了,他幸幸苦苦在高长恭那里弄来了练兵之法,练出了一支精锐,是让这帮杂碎暗算的吗?!

    十余个重甲跟随在綦连猛周围,拱卫着他们的主帅,跟随着綦连猛破阵。

    周军的抵抗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脆弱,一个周军在腹部被长矛洞穿之后,死死的攥着长矛不让齐军拔出来,那齐军眼神一凝,当即拔出马鞍下悬挂的长刀,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无头的尸体软软的倒塌在地,齐军士卒这才拔出长矛跟上队伍。

    齐军铁甲在战场上左右奔驰,砍坏了长刀便从马袋中掏出了链子锤,砸在周军的脑瓜上,瞬间脑浆迸裂!

    这个场景,在战场上处处上演,齐军重骑如同一把把小刀子,将周军分开撕碎。

    周军兵败如山倒,抵抗了一会儿之后就四散溃逃了。宇文桀打马跑在最前面。

    宇文宪看着这一幕,眼神闪过一抹凶戾,回头看了拓跋显敬一眼。拓跋显敬点点头,便按着剑下去了。

    綦连猛在乱军之中厮杀正酣,周军的军心已经溃散。

    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聚集起兵马再次破下一个军阵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蝗虫一样的嗡响。

    周军大阵那边忽然腾起一道阴云,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方天地霎那昏暗起来。

    这当然不是周军在做道法,这漫天阴云其实是一场箭雨。

    满天的箭黑压压一片,就像是蝗虫群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高速飞行的箭簇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就像死神阴冷的笑,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这片战场。

    綦连猛蓦然睁大了眼睛。

    一场由成千上万支箭簇组成的滂沱大雨就这么在他们头顶轰然压下。

    “藏在马腹下面!”齐军一些有过类似经验的士卒立刻翻身下马,躲在马腹下,将双层铁甲覆盖的后背暴露在外面。

    就在那一刹那,箭雨落下,无论时齐军还是周军都在覆盖范围之内。

    箭簇入体的声音的“噗嗤”将马蹄声和惨叫声给覆盖了,只能看见人仰马翻的残酷场景。

    周军难以置信的望着这漫天落下的箭雨,不敢相信周军本阵居然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

    “苍天啊!!”一个周军凄厉的惨嚎着,半是因为痛苦,半是因为不甘,一支羽箭贯入了他左侧的脸颊。而后更多羽箭覆盖了他,他在这无边的绝望之中倒下了。

    周军大多穿着防御性能较差的皮甲,面对这密密麻麻的箭雨,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在天幕之下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隐藏,只能成为待宰羔羊。

    齐军的铁甲都是精铁打造的,腹部、背部还有头盔都是双层加厚,反应快的已经躲在了马腹底下。有些来不及反应的就这么暴露在了周军的箭雨之下。

    箭簇钉在黑色的铁甲上,如铁锤敲击着铜钉一般,哐当作响。黑色的铠甲上瞬间留下了无数道或深或浅的印记。

    他们倒还好说,铠甲很厚,只要护住脖子还有眼睛方面的要害就没有多大的事。

    毕竟周军是在一百多步开外射的箭,到了这里的时候弓箭的威力已经削弱了一些,凭借这铠甲的优良防御性能并不会伤到要害。

    当然,胳膊腿这些没有双层铠甲的地方更加脆弱,受伤是免不了的。

    战马身上披着的甲相对来说就要更加脆弱一些,有些箭簇射入了战马体内,刺穿了皮肉。

    原本就在狂奔的战马这下更加停不下来了,嘶吼着奔驰在一地箭簇之中。

    面对弓弩,这些骑兵或许不怕,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齐军却是感受到了畏惧,战马已经失控。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摔下马,那么不死也是重伤。

    最可怕的情况是战马被射中要害,连人带马都会失去控制飞出去,往往是人马俱亡。

    而随后一些跟上的骑兵为了躲避箭簇,一般都是以极限速度奔跑,这个时候他们就顾不得落马的战友了。踩死甚至踩伤都是无法避免的。

    尤其是重骑兵,一旦遭遇了这种状况,那么伤亡将以几何倍数增长!

    【真是狠啊!!】看见这一幕的无论是齐军将领还是周军将领都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宇文宪实在是太狠了,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加狠。

    斛律光看到这一幕,“呵”地笑了一声:“真有意思……”

    宇文宪将目光从那一片战场上移回,几番攒射下来,任齐军再如何训练有素,也会乱上一阵。

    短时间内,綦连猛对他再也无法构成威胁了。

    于是他接着下令道:“命令拓跋显敬,大军压上,围杀綦连猛……”

    “命,梁士彦、梁景兴率兵攻击齐军本阵!”

第八十六章宜阳——汾北之战!(七)

    梁士彦、梁景兴各自率兵万余攻击齐军本阵,就像是巨人伸出了两只手臂,朝齐军奔去。

    斛律光看完宇文宪这一番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老练狠辣的手法,感慨了一声,“真是后生可畏呀……”

    两支周军行军到一半的时候,两军整合为了一个整体,骑兵冲前,后军步卒跟上。

    周军如同一团黑云压上。

    齐军大阵中,牛角号声再次响起,齐军的弓弩手列阵在前,斛律光暂避到了军阵之后,隐隐的,齐军将领的吼声传来,“上箭!!……”

    弓弩手从背后的箭囊之中取出了一支羽箭,端弓、扣弦、瞄准,一气呵成,他们集中手臂和腰部的力量,将弓弩微微下,一只眼睛微微眯起,面对着坡下隆隆奔行的战马。

    步卒使用的大弓要比骑弓大上几分,弓的骨架也要比骑弓更加结实一些,羽箭更加长,更加粗,箭簇要更加锋利,自然杀伤力也会相对较大。

    步弓是在步卒在战场之中有效克制骑兵的一大杀器。

    “发!!”齐军之中传来这样的命令。

    齐军军阵前仿佛忽然便腾起了一片黑云,蝗虫群一般遮天蔽日朝周军落下。

    “挡住!!”周军之中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士卒纷纷举起皮制的盾牌,遮挡住上身和头部。

    紧接着,箭雨就遮天蔽日的落下了,钉入血肉的“扑哧”声还有惨叫声响成一片。

    后方的步卒还好,前方的骑兵是受到弓箭袭击的主要目标。

    许许多多的骑兵根本没有可以防御的地方,箭簇就这么射入他们的体内,不一会儿就连人带马滚落在地上,由于这是一片比较陡峭的陡坡,骑兵和战马滚下的时候很自然的便从坡上滚落。

    这下后方的骑兵可就遭殃了,前方的骑兵倒塌在地,阻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路线。

    这个坡上本来可以腾挪的空间就很小,战马又受到了惊吓,再次往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前进,但是前方的路已经被堵死,这样状态下的战马被绊倒在地几乎就是必然的结果。

    果然周军的骑兵倒下了一片,后继的骑兵纷纷勒住战马,不敢继续上前。

    骑兵只能止步于此了,短时间内再也不能向前一步。

    不过周军骑兵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选择回射了一轮,也举起骑弓对着不远处的齐军扫射。

    只是由于他们阵形散乱,射出来的箭凌乱不堪,威力大打折扣。

    齐军阵营之中依旧在嘶声力竭的大喊,“上箭!!……”

    在这指挥之下,连几位将领都忍不住抽出弓箭,按照指令扣弦,瞄准了下方的周军。

    “发!!”又一片箭雨落下。

    周军再次进入了被弓箭困扰的噩梦之中。

    也不知是梁士彦还是梁景兴,终于急眼了,左右高呼:“顶住!顶住!我们冲上去!”

    可是齐军根本就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一轮箭雨刚刚落下,又一轮箭雨又升起了。

    周军虽然在前进,但是前进的十分困难。

    斛律光在军阵的中央,冷冷的注视着下方的这宛如胡闹一般的攻击,心里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他听到左右有两个齐军将领在嗤笑:“这样的攻击不是在找死吗?”

    斛律光目光淡漠的扫了他们一眼,若有所思道:“或许,宇文宪就是故意让他们来找死的呢?”

    他撇过头去,想了想,叹道:

    “宇文宪……,不得了呀,今天要不能将他彻彻底底的交代在这里,我大齐又要多一个令人头疼的大敌!”

    斛律光解读了宇文宪的手法。

    宇文宪明明知道斛律光占据的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可是又为什么要让梁景兴还有梁士彦来送死呢?

    其实不是,梁景兴、梁士彦在这里损失很大,可周军也照样堵住了斛律光前进的道路。

    况且前方又有綦连猛陷在拓跋显敬的包围之中,危在旦夕,斛律光救还是不救呢?

    如果是齐军军力损失了,斛律光还随时可以从朝廷还有洛阳等重镇抽调补充。

    但是陷入阵中的并不是一个小卒,而是北齐山阳王綦连猛!

    损失了綦连猛,即使齐军这一场是大胜,那也绝对是一场惨胜!

    綦连猛这支队伍的战力虽然彪悍,在整个北齐的马军中,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对面拓跋显敬的人数要多出数倍,还有拥兵数万,坐镇中军的宇文宪压阵,綦连猛拼不起的!

    这跟薛孤延千人破周营和傅伏袭击鹿卢交的战役都不一样,这个的难度要远远大于前两场战役。

    远方的周军越聚越多,綦连猛的部下,很多人都已经抛弃了战马,下马与周军步战。

    再过半个多时辰,綦连猛绝对会被周军连皮带骨的吃进去!谁也救不了他!

    【又玩这套攻敌必救……,不惜拿人命来填,宇文宪,够狠,你小子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不遑多让!……】

    斛律光慢慢收起了对宇文宪的轻视,如果说前些日子,宇文宪还不足以让他正视,那么现在宇文宪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惊艳!

    若非这次他准备十分充足,估计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战胜宇文宪。

    【这小子不比兰陵王差!老夫险些就轻视了他,看来这场仗不会像想象中的那样顺畅……】

    斛律光真正的认真起来了,脸色肃然,下令道:“左军!右军!长矛预备!!”

    左军薛孤延、右军傅伏,各领军卒一万。

    参将虽然不明白左相为何如此重视这场小打小闹一般的战役,但是还是下达了左相的指令。

    很快,最前面的三排弓弩手忽然展开阵形,朝两边扩散,每两个人中间都露出容一马通过的通道。

    架着长矛的士卒,有序快速打马的从弓箭手的阵列之中穿过,朝下方的周军冲杀而去。

    在距离周军三十步的时候,齐军已经加速到全速,再次变阵,形成一个菱形的冲击阵形,居高临下,威力极大,这使得杀伤力成倍增长。

    待到齐军士卒与周军交锋,弓弩手迅速撤下了。

    两边黑甲的齐军步卒缓缓压上,长矛朝天前指,巨大的方阵朝周军碾压而去。

    斛律光的目光飘向了远方,目光越过了正在周军之中浴血冲杀的三千铁甲,降临在了中军之上。

    中军的最中央有一个望台,那里有一杆军旗伫立。

    【宇文宪,你要老夫掏出家底,那老夫就遂了你的心意!】

    中军大营之中,宇文宪远远的望见黑压压一片铁甲狠狠的冲击着梁景兴、梁士彦的阵形,眼睛顿时一凝。

    诸将纷纷劝宇文宪赶紧驰援梁景兴等人。

    宇文宪一摆手制止了,道:“让他们二人撤下!”

    “殿下?”诸将纷纷不解,宇文宪一字一顿的重复着:“我说,让他们撤下!放齐军过来!”

    宇文宪眼中含煞的望向那片高地,其实早在一开始宇文宪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在定陇宜阳一线,斛律光和他血拼这么久,即使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也折腾不起这么大的损耗。

    但是斛律光自始自终都保持着一个满员的状态,这难道不奇怪吗?

    莫非这个安邺其实就是一个圈套!?

    ……是斛律明月亲手给他布下的一个圈套!

    但是宇文宪并没有撤军,反而就打算在安邺和斛律光打上一次,看看,究竟是谁赢谁输!

    宇文宪在宇文护、宇文邕的默许下,手握周朝布置在汾水一线的多数兵马,这就是绝对的实力!

    他才是这场战役的掌控者!

    他要堂堂正正打败斛律光!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谋划都是笑话!

    “斛律明月……我倒要看看,你还有那些后招!……”

第八十七章宜阳——汾北之战!(八)

    三月,邺城一些宅院中的树上已经抽出了青绿的枝条,冬天的影响正在慢慢减弱。

    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

    一些女子低着头上街行走,头上带着锥帽,面纱遮住面部,合体的襦裙下那款款摆动的柳腰勾起了人们的遐思,令人惊觉春日已到,无限遐想。

    邺城依旧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场景。

    此时的昭阳殿内,高纬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美妙。

    他肃然的端坐在皇座上,看着下方的臣子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偶尔还有一两句粗口给爆出来。

    声音之大,引得边上暖阁里办公的阁臣们也是小声议论:

    “枢密院那帮家伙在里面干嘛呢,要将这屋顶都给掀开不成?”

    一个矮胖的阁臣皱着眉看向内殿,那里被七道重门遮掩着,却还是有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像是骂人的声音,语言粗俗,引得一干内阁文臣连连嫌恶的皱眉。

    骂人声音传这么远,那帮人还能不能消停一些?

    “今日是怎么了?”

    冯子琮从小山一般的奏章中抬起头来,略带疑惑的看向看着自己的属官。

    属官也只能苦笑着摇头,并不知道内情,只能含糊其辞的说:

    “陛下也是一刻钟前刚刚诏令枢密院诸位院使,说是有要是相商……”

    “应该是斛律明月的战报传过来了……”

    另一边,正在听属官念奏章的祖微微一笑,神情略微有些傲然的看向冯子琮。

    祖被治好了一只眼睛,但是还是不能长久时间盯着文书看,看累的时候就由属官给他“汇报”工作。

    祖天资聪颖,一下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挑衅似的看向冯子琮。

    这可是赵彦深手底下最受重用的人呀,如果可以挫败他,那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可是冯子琮对于祖的“挑战”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哦”了一声便闷头看自己的奏章去了,丝毫不见有什么挫败感。

    就像一个高手,聚积了全身内力,要打对方一拳,但是人家根本就不接招,祖心里那个气呀。

    有气当然要拿下属撒撒气了。于是祖的那个属官就又倒霉了。

    刚刚来得及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祖便皱眉道:“停下来干嘛?接着念!”

    属官额头见汗,但还是不敢懈怠,语速流利,深情并茂的朗读者奏章的内容。

    他来自于世家,跟那位考举时要求剥夺祖考举名额的郑尚书同来自于荥阳郑氏。

    祖听说了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将他调任成了自己的属官,从此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因为祖朝九晚五的都要他跟在自己身边,只要在内阁上班,那么他就必须出现在祖五步以内。

    沏茶倒水,抄文书之类的活计不断,最最折磨人的就是念奏章了。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没有什么,熬上一熬,总能过去。

    可是问题是祖这个人不但名堂很多,而且特别挑剔。

    什么“煮茶的时候葱放少一些,姜放多一些,

    ……你怎么煮的茶?你放这么腻是想恶心死老夫吗?重新煮过!”

    还有就是读奏章的时候:

    “你读成了什么玩意儿?什么口音?洛阳腔会不会?连句读都不会吗?

    老夫没有听清楚,重新读过!”

    他刚刚调任成内阁的属官,直接从底层朝官到了内阁,虽然只是给各位内阁大佬跑腿的,决策什么的根本就没他什么事,但也是一个熬资历的好地方,前途无限,不知道有多少同僚对他羡慕呢。

    可是他当值没几天就很不幸的碰到了这个祖,也只能怪自己的倒霉了……

    连那位族叔也是救他不得,慨叹的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且再忍忍吧……”

    可怜他胡子都长出来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被祖欺负,这真是……心酸无比呀……

    小属官捏着奏章,心里绝望的哀叹。

    此刻的高纬也对下面这群人无语了。

    枢密院除了高纬直接提拔的人之外,其他的都是靠着资历上来的。

    当然大部分都是勋臣之类的。

    这些人里也就唐邕、段深、斛律羡等少数一些人读过书,素质更加高一些,其余的都是军伍里打滚多年的厮杀汉。

    这些年虽说身居高位,要注意一下仪容仪态,学文明人,都收敛了不少,但是争论急了就原形毕露了。

    意见一致,皆大欢喜;意见不一致,就开始骂娘了。

    有几个老汉开始撸起袖子就要在高纬面前干架。

    高纬额头上的血管跳了跳,昭阳殿内侍候的老宦官,上前一荡拂尘,威严道:

    “肃静!有话一个个说,你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枢密院一干臣子这才注意到失礼,纷纷收敛,朝皇帝施礼。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左相的做法绝不可行!

    宇文宪在宜阳,宇文护在同州压阵,大后方还有一个韦孝宽!

    臣觉得,我军只需要将宜阳的通道打通、收回失地便可。

    根本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将宇文宪引到安邺去。

    更不赞同左相准备进攻同州直逼雍州的计划,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老臣无法想象左相居然想出的是这么一招!

    且不论能不能胜,万一输了呢?

    不光是宜阳丢了,宇文宪、宇文护就可以乘大胜之威攻击洛阳!

    臣恳请陛下驳回左相的计划,命左相退居洛阳,再另寻时机!……”

    另外一批人不干了,反驳道:

    “另寻时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况且,宇文宪这一次动用如此多的兵马,其目的肯定不止是想要拿下宜阳这么简单!

    我看,宇文宪的目标是汾北!

    等到宇文宪把我们布置在汾北的城池全数攻下,使洛阳、晋阳首尾不能呼应的时候再另行打算吗?

    到了那个时候,我军要想取得胜利难度会高出十倍百倍!”

    “那也不能就这么莽撞的就胡打一气呀!”

    “你说何人莽撞?左相领兵多年,深知战阵之道,他还用你教吗?”另一些人立即回敬。

    两边谈不拢,眼看又要掐起来,却听到“砰”的一声脆响,他们纷纷扭过头,看向皇座。

    地面上,一个精美的漆盘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高纬放下抬起的手,“手滑了……”

    高纬不想理这些人,眼睛瞥向一直安安静静的唐邕。

    “唐卿也看过了左相、兰陵王的奏章,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唐邕嗫嚅了片刻,方才道:“说实话,臣也觉得左相这个方案实在太过冒险……”

    一些本来就持反对意见的臣子喜上眉梢。而另一批勋臣则是怒目而视,觉得唐邕这个小白脸书生真是朽木不可雕。

    “不过……”

    唐邕很神奇的来了一个转折,“臣觉得,左相的方案虽然很惊险,但却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

    勋臣们的情况顿时倒了过来,支持斛律光的喜上眉梢,反对意见的看着唐邕的眼神类似于“朽木不可雕”。

    高纬悄然挑了下眉,问道:“何以见得?”

    唐邕道:“臣这些日子都有仔细观察前线战报,心里一直有些疑惑……

    宜阳,只是一个小地方,即使伪周占下来了也伤不了大齐多少分。

    对于我大齐而言,顶多就是少了一个前哨而已,无关痛痒。

    丢了,我们还可以从汾北一线找回来。

    但是宇文护、宇文宪又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聚集兵甲十数万呢?

    臣推测,宇文宪的根本目的,根本就不是宜阳。

    他就是要引诱左相大军上钩,想要拖垮我大军……”

    斛律羡拧眉沉思,沉声道:

    “说的是,根据战报来看,宇文宪在洛阳城下屯兵十万之众,却根本不与左相大军做纠缠,早早便退回了定陇、宜阳一代,并且在诸多险要之地修筑了城池。

    而且只防守,根本不与我军攻城野战,保存实力。

    而且我军的大后方时常遭到周军侵袭,长此以往,我军粮草供应一定会受到威胁。

    看来宇文宪是要依靠自己人多势众,拖垮我军……”

    “说下去……”高纬冷静的思考。

    唐邕接着分析道:“左相想要彻底打败宇文宪,但是宇文宪依仗地利和我军纠缠,他要是不倾尽全力,我军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

    所以,左相和兰陵王选择在安邺和宇文宪决战,也绝非多此一举!

    宇文护所图甚大,我军从定陇宜阳败退,宇文护一定会想着乘胜追击!命宇文宪东出洛阳,命韦孝宽牵制住晋阳。

    如果不将宇文宪彻底打败,那么危及的就不止是宜阳、洛阳了。

    我军在汾北多年布置也会灰飞烟灭,我大齐将会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斛律羡倒是和唐邕很有默契,补充道:

    “是呀,不让宇文宪、宇文护栽一个大跟头,不仅宜阳保不住,在汾水我们也不会占到多少便宜,周军随时可以抽调兵马北上支援……

    汾北有许多我军修建的城池,是用来对付玉璧的钉子。

    宇文护一定不会想要留着这些钉子,一旦周军得势,这些钉子被拔除就是迟早的事。

    到时,我军就很难对玉璧产生威胁,而周军出入我大齐边境将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左相这最后一步,实在是过于冒险了……

    臣认为,有必要驳回左相!

    让左相退居汾北,警惕韦孝宽,而不是打雍州的主意!”

    唐邕摇头苦笑道:“他要打雍州,同州的宇文护岂不会与他拼老命?

    万一韦孝宽在背后给咱们来一下,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个问题!”

    “来不及了……”

    斛律羡叹息了一声。

    他最了解这个哥哥了,斛律光递上这个奏章并不是来征求枢密院的意见的,而是来通知他们的。

    现在斛律光恐怕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他叹息一声,对皇帝谏言道:

    “陛下,唯今之计,我们只有让段太宰出兵坐镇了……

    有他在,无论左相与宇文宪此战是胜是败,也当可稳住局面!”

    高纬思索了片刻,道:“准!……”

    此时远在安邺城郊的一场战役,两边人潮疯狂碰撞,翻出了美丽的浪花。

    厮杀声鼎沸,盖过了云层之后的雷鸣。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第八十八章宜阳——汾北之战!(九)

    “呵……”宇文宪望着前方,那里滚滚的铁流从地势高的地方倾泻而下,猛烈的冲击着梁景兴、梁士彦的所部,周军已经呈现溃败之势。

    梁景兴和梁士彦抵挡不过,在宇文宪的军令之下且战且退,被打的狼狈不堪。

    宇文宪笑了一声,转眼那张脸就好似又被冰封住了一般,下令道:

    “命拓跋显敬赶紧解决掉綦连猛,如果吃不下,那就围死他们,抽调出大部兵力,准备迎战!”

    “遵令!”

    “命宇文英、韩延、越勤世良令中军左侧二军,准备支援梁景兴、梁士彦。

    待拓跋显敬的前军与齐军交手,便三面合围,压倒齐军!”

    “遵令!”

    接着,宇文宪又看向李穆,颔首道:

    “请老将军为我坐镇后军,以防斛律明月还有援兵突袭……”

    他的语气放和缓了一些,“斛律明月为何敢与我在此决战?我料他必有依仗。

    等到战局胶着的时候,肯定有援军来袭后方还有左右两翼。

    如果没有老将军为我坐镇后方,我不放心……”

    李穆这时候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虽然他依旧觉得倾尽所有和斛律明月决战实在太过于冒险,可是如今宇文宪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替宇文宪坐稳这大后方,让宇文宪全神贯注的对付斛律光。

    李穆按剑走出大帐,打马前往后军,要拿着宇文宪的手令,接管后军的控制权。

    后军有也有周军四万,多以辅兵为主,虽然单兵战力稍差,但是也是经过锻炼的,用的好不比训练有素的府兵差。

    最起码,抵挡齐军一阵子还是可以做到的。

    宇文宪望着那被凉风吹动的帘子,觉得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

    他深吸了几口气,将心底的忐忑和兴奋给压制下来,又回到了绝对冷静的状态。

    战场上,一道军令失误,就有可能导致成千上万人葬送此地,甚至全军覆没!

    所以他一点也不敢马虎,一丝也不能懈怠!

    宇文宪再次凝视着前方战局,这个时候齐军已经和宇文英的左翼部队猛烈接触,翻动起了由人组成的海潮,浪花飞舞!

    一瞬间,这片旷野就如同一锅烧沸的油,猛地浇入了一瓢冷水,油花炸裂的声音四响。

    喊杀声,长矛刺入体内的穿刺声,羽箭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弓弦颤动的声音,战马与战马碰撞的声音,盾牌与盾牌撞击的声音,长刀和长刀互砍互砍的声音,还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

    薛孤延、傅伏压阵后方,并没有急着投入战斗,而是先有条不紊的发布命令,指挥着部分重甲骑兵分散,按照常规,首先攻击周军防守薄弱的两翼,从那里打开缺口。

    而后主力骑兵还有两万步卒,则是集中全力,大军猛撞,从正面撕开周军。

    这正中宇文宪的下怀,宇文宪最早的策划就是全军在战斗前中期都以防守为主。

    他判断,战争规模一旦扩大,斛律光肯定会以主力部队直接打垮前军,进而冲击中军,打乱周军的指挥节奏,然后两翼展开,玩一个中间开花,一鼓作气将周军打垮。

    所以宇文宪布置全局的战略也是具有针对性的,他按照常规加强兵力,侧重一边的羽翼,中军用来阻击齐军,将齐军拉入泥潭,而后侧翼包抄齐军,中军支援,将齐军一口吞下。

    而斛律光又怎么会让他如意?

    表面上看这恰恰符合宇文宪的需要,但其实斛律光的战略中心并不是歼灭周军,而是拖住中军,打乱齐军的部署。

    他知道宇文宪善用兵,即使他手底下的是精锐,但是宇文宪也不是说打垮就可以打垮的。

    所以斛律光没有指望自己的主力尽出就可以歼灭宇文宪,好在他手头不止一张牌。

    齐军、周军战略角度的不同,造成了周军短暂混乱。

    薛孤延、傅伏手下的两千骑兵分成了十几股,排成了冲击进攻的阵形,沿途骚扰着周军大阵。

    周军侧翼分出兵马追击,他们便迂回穿杀。

    要是周军侧翼收拢兵马,他们便主动上去挑衅,侧边近距离射杀周军。

    周军侧翼一旦分出大队人马,他们又赶紧跑路,让周军不胜其烦。

    像个虱子一样,跳来跳去,给周军放血。

    原本宇文宪打算让侧翼对齐军采取包圆战术,但现在看来并不怎么顺利,齐军这样无赖的骚扰战术拖慢了周军的脚步、拖散了阵形。

    让原计划对齐军大部进行包抄的周军的包抄行动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反骚扰还有追击行动。

    眼看前军就要支撑不住,韩延咬了咬牙,狠声道:

    “不要理会这些齐军,我们继续迂回包抄!”

    于是这些齐军就汇聚在一起,组结成一个大部,开始朝侧翼的周军发起了猛攻!

    统领着这支打法无赖的骑兵的正是独孤永业的长子,独孤须达。

    这是他第一次上阵历练,薛孤延将所部的部分骑兵分给了他。

    本来齐军有两部攻向侧翼的齐军,但是原先拦截韩延的部将前不久死在了周军的乱箭之中。

    两相比较取其重,那边周军兵力少,不能对薛孤延、傅伏构成有力威胁。

    真正有实力包抄齐军就是韩延的这一支偏师!

    于是独孤须达果断放弃了自己那边的战场,率领马军过来与这边骑兵汇合,意图拦下周军,为中军取得时间。

    斛律光看向这边战局的时候自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淡笑道:

    “独孤永业的儿子倒是明白人,嗯,可堪造就……”

    虽然有斛律光在后军压阵,韩延不能将薛孤延和傅伏的后路的给截断,但是拦截住韩延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也将省去斛律光不少功夫。

    独孤须达率领骑兵,像一把锤子一样,一锤一锤的砸在周军的侧翼上,将钉子嵌入周军心腹。

    周军急于包抄齐军,阵线就显得拉得过长了。

    这时候独孤须达聚集起数千兵马从中间拦截,那简直是要命!

    这时候收缩兵力已经是来不及了,扇形阵势已经铺开,要收拢岂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况且韩延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这时候。独孤须达的存在,就如同一枚钉子,牢牢的钉在韩延的腹部,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韩延顿时怒火中烧,命副将统领大军,自己领兵数千朝独孤须达反杀回去。

    计划原本狠严密的包抄行动,被一个卑鄙的搅局者给破坏了。

    独孤须达虽然紧张,但还是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命令骑兵立刻收拢,分为,两部,一部继续骚扰、冲杀周军,另一部集合成一个菱形的阵势,朝韩延冲杀而去。

    双方激烈的交手!

    独孤须达的部队凿在周军侧翼的中间,并且死命的的往前杀进,希望可以凿穿侧翼,将周军侧翼给截断。

    而侧翼的后方也急眼了,开始集结起阵势,要打败这支恼人的齐军,与前军汇合,达到对齐军大部实现包围的目的。

    一旦独孤须达真的凿穿了阵势,那么大包抄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且这时候如果齐军再出动一支偏师,那么他们反过来被包抄都是有可能的!

    现在的周军面临的就是这种局面,这让韩延大为恼火!

    周军里,由于梁景兴、梁士彦的带兵回撤,周军暂时补充了中军的兵力。

    然而这对于至今还围困在周军中央的綦连猛来说却是致命的!

    原本周军就因为兵力的抽调,已经松散了一些,綦连猛也带着铁甲步战,一点点逼近了周军中央大阵。

    可是如今綦连猛带着残余的千余人马还在浴血冲杀,三千铁甲已经战损过半,披着铁甲的尸体散落着。

    此时的綦连猛战意高昂,眼睛血红的冲进周军之中奋力砍杀!像一头暴怒的猛虎!

    綦连猛奋力一刀砍掉了面前周军士卒的脑袋,回首狂吼道:

    “结阵!随我冲!!”

    于是齐军的队形再次聚拢,紧紧跟随在綦连猛的后面,像一把长矛,不断的穿凿着周军的敌阵。

    他们纷纷卸下了头盔和多余的肩甲臂甲,只在上身套着板甲,大冷的天气,**着胳膊,满身都是血迹,浑身汗汽蒸腾!

    他们没有选择突围,而是笔直的杀向了中军宇文宪所在的地方!

    在他们身后,是一条由无数断肢残臂铺开来的血路!

    宇文宪终于注意道了这边的情况,见到这支骑兵还没有被吞没,不由得感慨:

    “听闻齐国有百保鲜卑,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悍不畏死,如今方知所言不虚……”

    参将有些担忧的看向那里,“殿下?……”

    宇文宪带着遗憾看了这些逐渐要被周军淹没的人影,道:

    “告诉拓跋显敬,再过一刻钟,我要看到綦连猛的脑袋。否则,我就砍掉他的脑袋!……”

    此时,齐军和周军都是陷入了苦战,齐军猛攻周军,周军依靠数倍于齐军的人手填补着差距。

    周军侧翼想要包抄齐军大部,但是却被一小股骑兵给拦住了,短时间内也无法吞下齐军。

    宇文宪淡笑着命令中军三万大军,可以准备投入战场了!

    与此同时,一直带着一万铁骑观望的斛律光也亲自领着军队下了坡,压向战场!

    宇文宪心中狂跳,悄然攥紧了剑柄,【个人的勇武,是扭转不了大势的,此战,我必胜,齐军必败!】

    他坚定了信念,将除了后军之外的所有人都调入了战场。

    斛律明月终于动用了所有的牌,他环顾战场,好几杆齐军将旗伫立着。

    綦连猛、薛孤延、傅伏、斛律光、独孤永业……

    但宇文宪总觉得似乎是少了一些,少了谁呢?

    这种感觉令他莫名的感觉到不安……

    【高长恭!?】

    宇文宪猛然站起,环视战场四周,没有那个鬼面遮脸的身影!

    瞬间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高长恭……会在那儿呢?】

第八十九章宜阳——汾北之战!(十)

    齐军吹起号角,宣示着大总攻的开始,齐军要孤注一掷了!

    旋即,周军中军也全军压上,只留下数千人马守护本阵。

    斛律光还有宇文宪,此刻就像是两个脱的赤条条的赌徒,开始了一场豪赌!

    斛律光在军中大声呼喝:“左翼变阵!右翼推进!!”

    斛律光还有薛孤延等将领的身边此时只剩下一队护卫,所有的人马都已经派上了战场,开始了一场白刃战!

    齐军士卒们三五成群的与多出几倍的敌军厮杀,薛孤延双刀挥洒如满月,所过之处血浪飙飞。

    战场上喧嚣一片,号角声甚至压过他呼喝的声音。

    他在亲卫的掩护下纵马狂奔,穿插进敌军密集的地方,大喊:“杀!杀!杀!!”

    更多散乱的齐军看见他们的将军骑马狂奔,顿时找到了方向感,朝那个方向杀去。

    周军很快明白了齐军的做法,一旦齐军再次聚集在一起,要围剿就得付出惨重几倍的伤亡!

    依照齐军的战力,一旦让他们找到了统一的号令,战力会更加可怕!

    周军以人数堆砌起来的优势很快就会荡然无存!

    于是大家不顾死活,一拥而上,试图将散乱的齐军和齐军大部给分割消灭。

    刀、枪、箭,手里头有的武器全都招呼了上去。

    一个齐军参将被抛下战马,几杆长枪瞬间就刺入了他的肩头,那参将大吼一声从地面上打了一个滚,爬起来,一刀将后面凑上来想要占便宜的周军士卒给劈成了两半,从肩上一直劈下去,直到钢刀卡在了胸骨里才停下来,旋即就被一支箭从后面给射穿了咽喉,长箭透过脖子,从下颌钻出来。参将轰然倒地。

    还没等周军欣喜的冲上去抢功,便听到隆隆的马蹄声,一支浑身裹在铁甲里的骑兵纵马奔来,抬起长槊,挥舞环刀,一个扫荡便将这些周军给屠杀的一干二净!

    笔直的刀弧上布满了豁口,血肉的细丝粘连在刀身上,这显然是杀了太多人的原因。

    领着重甲的先头骑士大喝一声,然后他们继续奔驰在战场上,寻找下一个目标……

    綦连猛依旧在周军之中奋力厮杀,他的全身上下如今已经没有了一处完好的地方。

    豁开的刀口到处都是,正汨汨地向下淌血。

    他回首一望,跟随在他背后的齐军已经不足千人……

    他们紧紧的跟随在綦连猛后面守卫着他,跟随着他冲锋陷阵,他们都是大齐的勇士!

    从一开始所有人都明白的,他们这样的部队,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战场上以命相博,为自己的大军取得更多的胜利或者存活的机会!

    全军上下,所有战斗序列里,他们的死亡率都是最高的!可他们义无反顾!

    但这就是百保鲜卑的荣耀!人终归要死,军人、高傲的鲜卑勇士,为荣誉而死,死得其所!

    綦连猛看着他们,他们也看向自己的主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被鲜血涂满了,一双双眼睛沉静无比,但是綦连猛知道,这眼底埋藏着的并不是绝望,而是一团火焰……它在燃烧!

    綦连猛重重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看向众人,再次提起了沉重的战刀。

    “兄弟们……坚持住!左相和兰陵王马上就要打败宇文宪了,

    让他们看看,即使我们没了甲,没了马,没了矛,我们照样是那支天下无敌的重甲!”

    綦连猛怒吼一声,上前,砍断了拦路周军的长枪。

    他们的脚下,是一片尸山血海!

    【我綦连猛是贪,但老子不是个废物!】

    【抵挡不住也要挡住,不然不是让高长恭那小白脸看扁了吗?】

    【……高长恭……高长恭!……】

    綦连猛一抡刀将面前的周军砍翻,仰天咆哮:

    “高长恭我去你的!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忽然,在他们的前方,也就是周军后军的那边,响起来一片人仰马翻的碰撞和惨叫声,喊杀声震天!

    綦连猛瞬间露出了狂喜的神色,“他娘的,他憋了这么久,总算舍得动手了!

    将士们,随我冲!别让小白脸捡了便宜!

    老子要第一个把宇文宪的人头砍了!

    谁也不准跟老子抢!冲!”

    宇文宪提起剑,匆匆的转身看向后方,齐军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远处的小山包上,一个带着鬼面的将军端坐在马背上,汹涌的洪流从他身边两侧川流而过。

    察觉到远处投来的目光,他抬起了头,和宇文宪遥遥对视。

    【高长恭!】

    宇文宪紧紧地攥住了拳头,记得邙山大战的时候,就是他,让十余万的周军在洛阳城下损兵折将!

    大周耗费了无数钱粮才筹备起来的一场大战就这么付诸东流!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今日,他也能这样成功吗?就像邙山大战那样?

    宇文宪咬咬牙,给了下属一个眼风,下属满面复杂的退下。

    齐军几乎在一瞬间就冲进了周军的后军大阵,将整个周军阵线都压得向后推动。

    小山坡上,一个魁梧的中年将领踏了上去,朝高长恭拱拱手,道:

    “殿下,四路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全放在后军上面是不是太可惜了?”

    兰陵王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透过两个眼洞,仿佛一盆凉水,将中年男人从头浇到了脚。

    “不分兵,集中全力,拿下宇文宪的后军。”

    高长恭将那令人胆寒的目光移回,不咸不淡的下令。

    “末将明白……”王显冷汗涔涔的退下,本来他是想要请战邀功的。

    在他看来,破开周军的后军,只需要万人足矣。这个功劳和几个人分,太不值当了。

    还是前军厮杀功劳比较大,所以他就动了分兵的心思。

    可是兰陵王一句不准就堵死了所有的路。

    他当然可以直接跟兰陵王抬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人用面具挡住了脸之后,他就根本无法在他面前硬气起来,带上面具的高长恭让他感觉到了无边寒意。

    “攻!!”齐军前军抬起长矛,笔直的向前推去。

    后军,李穆看着涌上来的齐军,那干枯的脸上简直可以刮下霜来。

    齐军果然有埋伏,宇文宪和齐军在安邺决战,现在看来,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李穆眼神一凝,拔出剑,厉声大喝:

    “稳住阵形!不要让齐军冲进来!”

    李穆敏锐的察觉到敌军中军右翼侧面的兵力比较少,有五十步左右的空间。

    这个距离刚好可以让马匹跑动起来,所以他当即下令,让几个部下先带着兵马跑到最远处,马上有几个骑兵冲出来拦截。部将一刀砍死了齐军士卒,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喊道:“集结!集结!重整队列!快快重整队列!”

    远远观战的齐军将领都是疑惑的看过来,不明白周军想要干什么,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因为周军的后面缓缓压上了一支重甲骑兵,足足有数千人!

    这些骑兵,宇文宪从头到尾都没有动用,不曾想却是留在了这里!

    “原来宇文宪早有防备,这些重甲就是来对付我们的……”

    高长恭冷声道。诸将都是楞了一下,呼延族等人面色凝重起来。

    他们并没有可以抵挡住这支重甲骑兵的条件,现在命令大军回军结阵根本就不现实,如果任由周军重甲在这个地方冲杀,齐军定然会遭受重大损失!

    周军重甲的反应很快,马上就集结好,前面的阵列的周军呼啦啦一下朝两边散开,周军重甲骑兵如同猛兽一般冲杀出来!

    没有綦连猛那样精锐的气势,但是对于完全没有阵形抵挡的齐军而言,也足够致命!

    “糟了!……”呼延族喃喃自语,脸色很是难看。

    “我来破他们……”他的话刚刚说完,身边的兰陵王就打马出来,下了小山包,数百穿戴着精制皮甲的骑士悄然上前将他簇拥在前。

    他将鬼面扶正了一下,让它戴得更加结实一点。

    也是全身精制的皮甲,和周围的骑士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那腰后挂着的绿色鲨鱼皮做鞘的长刀。

    隔着鲨鱼皮鞘都可以感觉到那阴冷的嗜血杀气。

    他的亲卫将一杆长槊递给了他,那是一杆碗口粗大的长槊。

    长槊那窄长尖锐的刃上被打磨的锋利无比,一些小小的刮痕里还有极其细微的淡褐色,这是血留下来的痕迹,怎么洗也洗不掉……

    高长恭平静的接过长槊,挥动了两下,好让自己重新熟悉使用它在千军万马里的感觉。

    入手又沉又凉。

    高长恭握紧了长槊,喃喃自语:

    “老伙计,又要用上你们了……”

    几年了,他没有再踏足过战场,如今再次回来,这杆长槊依旧锋利!……

    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大黑马开始跑动起来,数百骑兵紧紧的跟随在后。

    他们冲击的方向,赫然便是那数千重甲!

    王显惊诧的瞪大了眼睛,道:“老天……,他,他不要命啦!?”

    呼延族沉吟不语,眼睛死死的盯住战场。

    当初兰陵王可是用五百死士就杀穿了四座周营,不知道今日,能不能一睹风采!

    周军骑兵正在人群之中肆意砍杀,横冲直撞,忽然见到远远的一对轻骑杀来,人数不过数百,便纷纷大笑着集合兵力去剿灭他们。

    虽然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群小虫子,但是虫子有时候也挺烦的,不如杀了算了……

    百步……七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高长恭向后一振臂,数百骑兵便迅速的散开,手里牵着绳套和铁链,像渔夫铺开大网,朝周军重甲扑杀而去。

    周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种奇怪的打法是怎么回事,一个绳索就飞来,套在他们的脖子上,齐军顺手一拉,就将重甲给拉下马。

    “不好!小心他们的绳索!”周军将领大呼,高长恭的大黑马奋力的蹬蹄,转眼便杀至眼前,他举起刀想要将面前这个带着狰狞鬼面的人给杀了。

    刀子还没有来得及伸出,一道黑色的流光便从他眼前闪过,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空了,准确来说,是碎了。

    高长恭握住长槊,在捅入他心脏的一瞬间反手拧动一下,将他的心脏给绞碎了。

    那周将瞪大了无神的眼睛,无法想象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能将长槊用得如此快。

    高长恭顺势将长槊带出,尸体还端坐在马背上,没有来得及倒下。

    他领着数百骑兵朝周军中央杀去,李穆就在那里……

    就像烧红的刀子切进了凝固的猪油里面。

    高长恭在后军冲杀,势不可挡!手下无一合之将。

    一杆长槊舞动的如同幻影一般,在周军的咽喉、心脏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洞!

    王显等人嘴巴张得可以放进鸡蛋,无比震惊。

    呼延族赞叹道:“早就听说兰陵王得到了高敖曹遗留的真传,不料竟是真的!……”

    所有人听到高敖曹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是沉默了一下,高敖曹是个旷古罕见的绝世猛将,有再世项羽之称!

    当初若不是高永乐公报私仇,高敖曹又岂会惨死周军之手?

    当初高敖曹可是和世宗皇帝有一段交情,就是因为世宗皇帝才让高敖曹最终选择投入了神武帝的麾下。

    而兰陵王是世宗皇帝的第四子……

    如此说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众人恍然大悟。

    战场上,高长恭那略显单薄的影子和从前那个高大的人影渐渐重合起来。

    一杆长槊引出了风雷赫赫,在乱军之中左右驰骋,盖世无双!

    在周军之中冲杀一阵,高长恭终于逼近了李穆,李穆也冷冷的看过来,他没有跑。

    “兰陵王!早就听说你盖世无双!老夫倒想领教领教,你究竟是如何个盖世无双!”

    高长恭看向中军,那里的高台上已经是空空荡荡,宇文宪已经跑了。

    高长恭回过头,冷漠地注视着他。

    李穆呵呵一笑,“有本事,你就杀穿这么多人过来!”

    高长恭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在周军之中左冲右突,不多时,竟教他真个杀穿了防线,转眼间就来到惊诧的李穆面前。

    【来的好!】李穆老眼中闪过一抹凶光,趁高长恭立足未稳,手握铁棍朝兰陵王的脑袋砸去!

    兰陵王用长槊挡住了铁棍,正在李穆要一鼓作气,用尽全力敲碎高长恭的脑颅的时候,兰陵王手中的长槊猛地一荡,将李穆的铁棍弹开!

    两匹战马错身而过,高长恭横肘在前,雪亮的刀光在李穆脖颈间亮起,一颗斗大的头颅从李穆的脖腔中飞出!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沉默了。

    带着鬼面的将军斜挑长槊,将李穆的首级挑起,殷红浓稠的鲜血从颅腔内不断涌出,沿着槊的长杆淌下,染红了那白皙修长的指节。

    高长恭居高临下,看向他们,淡漠的说道:

    “降者不杀!……”

第九十章惊蛰日

    安邺,齐军在战场中往来穿梭,大战已经落下了帷幕。

    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血腥气浓重的令人作呕。

    死尸堆叠如山,血水流淌成了一条小河,沿着一方土坡缓缓的向下流淌。

    斛律光踏过这片尸山血海,被鲜血浇灌的松软的泥地瞬间陷了下去,一层从地面渗出的、浅褐色的血水染红了靴子的薄底。

    斛律光此时的神情仍然不见疲态,还没有从战争的兴奋感中缓过来。

    “左相……”高长恭在身后抱拳,“末将已经命人确定,那确实不是宇文宪的尸体……”

    “宇文宪跑了……”斛律光神情有些复杂,“四面夹击,他都可以跑掉,这小子真是和宇文泰一样走运……”

    斛律光摆摆手,道:“继续搜索,将斥候全都派出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长恭顿了一下,抱拳道:“遵令!”

    其实他们都明白,宇文宪已经逃掉,再找到的可能性不大。

    此一战,周军大败,至少六七万周军四散溃逃。

    宇文宪混杂在这些乱军之中,只要他自己不愿意现身,谁可以找到他?

    高长恭倒是可以理解斛律光的做法,这一战,所有人都看到了宇文宪不凡的统兵能力,若非斛律光、高长恭稍稍技高一筹,那么这场战争谁笑到最后还是未可知的事情。

    招招致命,刀刀狠辣。

    宇文宪表现出来的战略高度,已经足够让二人对他平等视之。

    若是任由这个人回到北周,那么大齐未来必将多出一个大敌!

    宇文宪活着,他们心里终究是难以安定……

    “命大军原地休整一日,第二日出兵定陇,我们要赶在宇文护那老贼还没有布置好之前,尽快将定陇以东的通道打通,要快!……”

    直到听完高长恭的汇报,斛律光才感觉浑身松懈下来,这时困意才如潮水般涌上。

    他揉揉眉心,努力的将困意驱逐了一些,接着下令道。

    十几个日日夜夜的筹谋布局,即使是斛律光也感到了疲累,他毕竟已经不再年轻了……

    “左相,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我们才刚刚打败宇文宪,这时候正是需要全军休整的时候……”

    高长恭试图劝说斛律光,从本质上来说,他还是不赞同斛律光从定陇打穿同州,进逼雍州的计划。

    然而斛律光对此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固执,第一次对高长恭露出了严厉的表情。

    “本帅命全军休整一日,第二日,出兵定陇!”

    马鞭扬起,几乎要指着高长恭的鼻子。

    前几日还与众人说笑、谈笑着指点着后辈的斛律光此时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呼吸悄然粗重起来,眼睛泛起了血色。

    “本帅说的话,就是军令,不容置疑,你想让本帅听你的,除非有一日,你成为了本帅的上官!

    ……在这之前,本帅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高长恭谦恭的低下头,斛律光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可知道,这对于我大齐来说,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过了这一次,老夫恐怕再没有机会可以拿下雍州了……!”

    过了半晌,斛律光方才这般说道,语气和缓了一些,不过仍是有些生硬。

    “可是左相您想过没有,韦孝宽袭击我军后方、威胁汾北已经是注定的了,左相率领大军与同州的宇文护对峙,如何能保证自己在韦孝宽攻取汾北之前可以打败宇文护?”

    高长恭并没有就此被斛律光的气势压倒,冷冰冰的与斛律光争锋相对,令人难以相信这就是平日里谦和无比的兰陵王。

    斛律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盯着他看:

    “……先前我军从宜阳撤退,宇文护这老贼,以为我军大败,便让宇文宪趁胜追击我军。

    老夫料想,宇文护以为宇文宪吞掉我们是十拿九稳,必定会抽调和州、同州、勋州各州府兵汇聚在定陇一带,就等宇文宪大败我军的消息传来便出兵东进!

    老夫此时击败宇文宪,在宇文护立足未稳之时奔袭定陇,当可大破周军!……”

    “左相似乎想得过于简单了,”高长恭凝视着斛律光的眼睛,“宇文护收缩在同州,无论兵力还是物资都远远不是我军可以比拟的,我军要东进,少不得要和当初对战宇文宪一样,先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有充足的粮草是行不通的。

    我军的粮草损耗过半,洛阳方面,又急于收复河阴二郡,那么想要继续获得充足的钱粮,就只能让汾北各军镇支援。

    但是汾北并不安全,只要韦孝宽出兵响应宇文护,那么我军的粮道便会受阻。

    韦孝宽绝对不会让这笔钱粮全须全尾的运过来,等到我军在同州之下和宇文护形成了对峙之态,又当如何?”

    高长恭叹了一口气道:“左相,末将可以明白你的苦心,但是你所图过大,并不是我军如今可以办到的事情,左相还是派兵屯兵宜阳、定陇,再做打算……”

    “这些早已在老夫的计划之内,你不必再多言,我意已决!”

    斛律光冷冰冰的打断他的话,侧过身,闭目不再看他。

    高长恭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道:“左相究竟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还是明明知道却有意避开,一意孤行?”

    “放肆!”斛律光猛地睁眼怒视着他,高长恭毫不示弱,倔强的盯着斛律光的眼睛。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才慢慢的吐字道:“既然你并不愿意跟着老夫前往同州,那么你就率领你那北大营万人驻扎汾北好了。”

    “提防住韦孝宽袭击汾北,保障大军的钱粮运输,如果粮草出现了半点差池,老夫唯你是问……!”

    说着,斛律光便大步离开了。

    高长恭立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慢慢地,方才将手放下。

    良久,天空下飘下一丝凉意,落在额头上,微冷。

    高长恭这才发现青灰的天幕下竟不知何时落满了牛毛般细小的雨丝。

    如针如绵,丝丝缕缕,哀转久绝。

    雨势慢慢变大,不一会儿牛毛细雨便变成了米豆大的雨点,冲刷着大地。

    “将军……”副将将一件蓑衣披在了高长恭的肩上,“当心着凉……”

    高长恭仰起脸,任由雨滴冲刷在他的脸上身上,一会儿方才转身最后看了远处的大营一眼。

    “通知下去,等明早雨停,我们便与大军分开。让所有人收拾好,准备开拔。”

    “我们去哪儿?”副将下意识的问。

    高长恭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满地血水里,淡淡道:“汾北。”……

    无边的旷野上,群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无数道狼狈的身影在雨幕中瑟缩着前进。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而且并不算单薄的底衣,有的身上还披着松松垮垮的战甲,有得干脆连靴子都跑丢了。

    显然这是一群逃兵,此时他们再也没有上下级的分别。

    所有人的精气神似乎都被这雨给浇凉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的在雨中行走。

    在这旷野之中,连一棵可以挡雨的树也找不到,他们就这么暴露在天幕之下,任由冰凉的雨浸透衣衫。

    逃兵之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群体,他们和这群松散的溃兵格格不入。

    虽然同样蓬头垢面,但是这些人的气质明显与其他溃兵不一样。

    他们的神情并不像其他逃兵那样颓丧,行走的时候将一人牢牢的守卫在中间,一些有心的士卒看见了,心里暗暗纳罕,觉得这应该是那位大人物随着乱军一块逃出来了。

    宇文宪穿着小兵的衣服,在亲卫的簇拥下逃出了生天。

    雨势渐渐平息,前方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乡镇轮廓,看到的乱军们欢呼一声,前仆后继的朝那里奔去,紧接着,所有逃兵都加快了脚步。

    一名按刀的壮汉恭敬地对一身小卒打扮的宇文宪说道:

    “殿下,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乡镇,我们加快速度,可以在那里休整一下……”

    宇文宪点点头,咳嗽了几下,苍白的脸上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双腿一软,几乎要仰倒在地。

    “殿下……!”亲卫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宇文宪,只见宇文宪有昏厥的趋向,并且浑身发烫。

    “来人,来人,赶紧抬着殿下去前面寻郎中!”

    “不要……!”宇文宪按住了他的手,道:“扶我起来,我还可以走……”

    “殿下……!”亲卫两眼发红,焦急的喊道。

    宇文宪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涣散,虚弱道:

    “……齐军一定还会派斥候追击,你们这般对我,又岂能不显眼?快放我下来……!”

    于是亲卫只好将他放下,宇文宪晃动了几下,好歹是站稳了。

    便在亲卫的搀扶下行走,边走,边吩咐道:“大部溃兵,应该会在前面那座城邑集结……,

    等到晚上的时候,你拿着我的印绶,命他们将所有兵马集结好,清点人数,不准他们乱跑,先稳住局面再说……

    咳咳……咳咳咳……”

    宇文宪说着说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亲卫见状,愈发焦急,“殿下,我们还是先在就近安顿好,等养好病回到同州再说这个事……”

    “不能回同州!”宇文宪努力保持着脑子里的些许清明,道:“不能回同州……

    不回,我或许可以保住这条命,要是回了,我这条命就由不得自己了……”

    亲卫怔了一下,明白宇文宪说的对。

    此番大败,大冢宰定然怒不可遏,会将帐统统都算在宇文宪的头上。

    可是不回同州,他们又能去那里呢?

    于是他疑惑道:“那我们怎么办?”

    宇文宪虚弱的笑了笑,道:“集结兵马之后,我们挑出两万人,剩下的抛弃……我们去汾北!……”

    “汾北?”亲卫不解,有些担忧的说道:“只怕大冢宰那边会追究殿下……”

    宇文宪努力的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容,道:“大冢宰……呵,再过几日,大冢宰自己都要自顾不暇了,那里有功夫理我?”

    “……我之所以选择去汾北,是因为那里,还有我翻身的机会……!扶着我……”

    渐渐停息的雨中,宇文宪踉踉跄跄的朝前方迈去。

    昭阳殿内,烛光暖煦,淅淅沥沥的雨挥洒在殿外的地面上。

    龙案上静静的躺着一个锦盒,锦盒之中有一枚蜡丸。

    高纬捏起那枚蜡丸,捏碎,里面显出一张字条。

    “这是前线的最新消息?”

    刘桃枝单膝跪在下方,恭声道:“启禀陛下,确凿无疑,锦衣密谍一查实消息便用信鹰送来了,比最快的军报还要快上几日,绝对可信!”

    从洛阳到邺城,八百里加急也不过三日路程。

    用信鹰传书,一日可到。

    高纬“嗯”了一声,略有些紧张的掰开字条。

    这是他掌权以来的第一场战争,影响深远。

    说不紧张,不期待,那是假的……

    高纬定睛一看,慢慢的舒展开眉眼,笑道:“甚好……!你退下吧……”

    这一场战争意义深远,不仅是高纬树立权威的重要一步,而且还影响到了之后几年的战局。

    现在他要做的便是一步步撬动天下格局。

    但说到底,对于这场战争,他心里还是没有十足十的底气。

    斛律光和高长恭纵然是当世名将,但是那边的韦孝宽还有宇文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况且北周这次有备而来,兵力、钱粮都要胜过齐军,这胜败还真是难说之事。

    这次斛律光并不是在打稳妥保险的拉锯战,而是和宇文宪十数万大军决战,这又超出了历史的轨迹。

    如果输了,那后果将难以预料……不过还好是胜了……

    【还好是朕胜了……!】

    高纬心情极好,背着手走出内殿,路过内阁的时候赵彦深讶异道:“陛下?”

    以往皇帝不在内殿处理完政务是绝对不会出来的,有事情也是直接传唤阁臣和枢密院院使,今日是怎么了?

    高纬微笑着一抬手,示意免礼,道:“今日惊蛰,政务繁忙,赵相还要好好注意身体,且早早先回去歇息吧,朕也要去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与朕说……”

    说完便在一大群宦官和甲士的簇拥下离开了昭阳殿,前往嘉福宫。

    此时婉儿刚刚命人准备热汤水,却见高纬一脚踏了进来。

    “陛下?”皇后呆呆的看着破天荒早归的丈夫。

    高纬哈哈一笑,过来抱紧了婉儿,在她的小脸上重重的亲了几口。

    “陛下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婉儿脸红红的推开高纬,娇嗔的白了他一眼,这么多人看着呢……

    高纬促狭的笑着捏住她挺翘的小瑶鼻,动了动,“你猜……”

    婉儿摇摇头甩掉他那只作恶的手,“哼,不猜……”

    “一点也不乖……”……

    惊蛰日。蛰虫惊醒,万物复苏,天气转暖,渐有春雷。

    天下大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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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政界新星因为一场意外,重生成为那个北齐历史上著名废柴高纬,此时天下三分,朝廷**,外面还有一个北周虎视眈眈,地狱级别的难度,怎么破?北齐帝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齐帝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齐帝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