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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txt下载     从大佬到武林盟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71章 人心一杆秤

    山呼海啸的兵潮。

    犹如惊涛骇浪拍打海岸边的礁石那样,狠狠撞在了红花部大营的寨墙上。

    很诡异的是……

    如此浩大的场面,竟然没有震天的喊杀声。

    只有零零星星的“乌拉”“乌拉”怪叫声,在赤潮中此起彼伏。

    而寨墙上的喊杀声,刚兴起不久,便在沉默的人潮冲击下,渐渐熄灭。

    憋屈。

    无比的憋屈。

    憋屈得令人几欲疯狂的憋屈。

    就像是烈性传染病一样,在交战双方的士卒们心头迅速弥漫开来……

    这不对!

    我们不应该和他们作战!

    但我们此时此刻又的的确确在和他们作战!

    还必须得杀了他们……

    他们不死。

    我们就得死。

    我们不想杀他们。

    但我们也不想死……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张楚也在问自己。

    镇北军的将士们,不愿与他作战。

    这一点,他知道。

    他相信霍青也知道。

    但这对于一名高明的统帅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

    若是易地而处,他都能想出不下于十种办法,激励镇北军的作战意志,令他们忽略旧日的袍泽之谊。

    他都能做到。

    霍青没道理做不到。

    而现在的情况是,镇北军的统帅,不但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反倒任由这种同室操戈的悲哀情绪,在战场上蔓延。

    一直军队,士气低落成这样,这仗还怎么打?

    张楚思来想去,觉得想得再多,于眼前的战局也无益……

    战争既已打响。

    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踏出,凌空而起,金色的金行真元透体而出,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护体刀罡,将他包裹起来。

    也照亮了黑暗的战场……

    他一现身,死气沉沉的战场登时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那样,陡然停顿了。

    大部分镇北军将士,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手头的动作。

    其余镇北军将士见状,手头的动作也渐渐放缓,渐渐停下。

    镇北军当中的北蛮人和天倾军旧部倒是不愿意停战。

    但镇北军停手了。

    寨墙上的红花部弟兄们,也就没顾忌了。

    一直未动用的炸药包、猛火油。

    瞬间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一股脑的往下扔。

    登时就打得这些人狗血淋头,狼狈后撤。

    数十万的战场。

    因张楚一人而罢战。

    这当然不只是因为张楚与镇北军将士们的那点儿袍泽之谊。

    真正的原因。

    还是对错。

    还是正义与非正义。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大势裹挟之下,那一杆秤或许无法决定他们的言行。

    但这并不意味着……

    错的,就能变成对的!

    错的!

    终究是错的!

    战场上那些“乌拉”“乌拉”的怪叫声,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们,他们做错了……

    镇北王府与北蛮人结盟这件事,真的是在所有镇北军将士的心头狠狠的捅上一刀,再无情的撒上一大把盐!

    他们曾经是大离军人。

    他们曾为了保家卫国、驱逐北蛮而浴血奋战。

    抛头颅、洒热血。

    一寸血躯一寸墙、十万头颅十万砖。

    他们勇猛向前。

    他们至死方休。

    但到头来。

    他们填了那么多袍泽的性命才赶出关去的北蛮人,却再一次被他们的统帅,迎回了九州大地。

    他们还得和北蛮人一起? 与祖国作战……

    他们还有何颜面? 面对张楚这位昔日曾一起并肩作战? 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袍泽弟兄?

    他们还有何颜面? 向这位至今仍与北蛮人势不两立的袍泽弟兄挥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或许它总是被人忽略,被人蔑视。

    但它,至始至终都存在!

    ……

    张楚的目光? 徐徐扫过偌大的战场。

    弦月尚未落土? 张楚只能看到星海一般的火把海洋。

    但他知道。

    下方? 有无数眼睛? 期盼的望着自己。

    期盼他能? 纠正他们的错!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沉声高喝道:“霍王爷,咱们就别白白耗费弟兄们的性命了? 我就在这里,杀了我? 玄北州再无你敌手,杀我了? 南下大路也由你走!”

    他的话音落下。

    下方的赤潮之中? 有零星的北蛮语飙出。

    张楚听不懂。

    但用脚指头思考,也能想到这些北蛮人肯定没说人话。

    他与北蛮人? 还真是互相不共戴天……

    张楚拧起眉头,怒喝道:“我们大离人说话? 有你们这些蛮夷什么事?”

    他怒而大喝,声音就像是霹雳一般在战场之上炸响。

    下方的赤潮安静了片刻。

    没过几息,就传出一声声怒喝:“是啊,我们大离人说话,有你们这些北蛮子什么事?”

    “去你娘的!”

    “干他们!”

    “杂碎,老子早就瞅你们不顺眼了!”

    “杀人者,前军怒狮营卫将白攀,狗杂种,来干我啊!”

    一声声怒喝中,突然有血淋淋的头颅飞起。

    阵前反戈,一触即发。

    “张楚!”

    就在这事,一声大喝,压下了人潮之中的骚动。

    张楚闻声定神看去。

    就见人潮分开。

    星海般火把汇聚成一条火龙。

    簇拥着一杆赤红的“霍”字帅旗,徐徐走出大军。

    霍字帅旗之下,有一位身披绛紫色的蛟龙铠,跨坐在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的英俊武将。

    张楚一凝眉,身形一闪,出现在了霍字帅旗前三丈之处。

    “是你在统兵?”

    张楚打量着霍鸿烨,发现他今日格外的……精神。

    一如当年金田县外那个白袍折扇的浊世佳公子。

    他好些年没见过霍鸿烨这般精神了。

    “怎么?”

    霍鸿烨笑吟吟的问道:“我不配?”

    张楚没应声。

    他定定的看了霍鸿烨许久,突然说道:“你想寻死?”

    霍鸿烨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诧异的问道:“你这么看不起我霍鸿烨?”

    张楚依然不答,再次反问道:“为什么?”

    霍鸿烨徐徐拔出腰间的战刀,摇头道:“你今日话真多……不是说要一战定胜负吗?我来了,杀了我,我这二十来万镇北军弟兄,就是你的!玄北州,也是你的!”

    张楚迟疑了几息,淡淡的说道:“你喝多了,回去醒了酒,再来与我说话。”

    他转就走。

    他与霍鸿烨,算不上朋友。

    但也算不上仇敌。

    这是一本烂账……

    就算是要杀霍鸿烨。

    他也希望堂堂正正的杀他。

    而不是霍鸿烨自己来送死……

    然而他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看不起我!”

    张楚微微侧过身。

    一道亮紫色的刀光,擦着他的身躯狠狠劈在了大地上。

    “轰。”

    土石飞溅之中,张楚猛然转身,就见到一道浩大的紫色刀光朝着自己当头劈来。

    他可以继续避让。

    但他找不出避让的理由。

    “呼……”

    凄厉的破空声中,张楚似乎听到自己轻叹了一声。

    他抬起一只,呈抓轻轻一捏。

    仿佛巨人手掌般的黑色大手凭空出现,捏住浩大的紫色刀光。

    “嘭。”

    紫色的刀光,如同被捏爆的鸡蛋那样,炸成了一束烟火。

    烟火之中。

    一道紫色的人影,倒飞了回去。

    热血,在夜空下飞扬……

    绚烂得像灯光喷泉一样。

    张楚神色木然的一步一步上前,在几名甲士的簇拥中,找到了吐血不止的霍鸿烨。

    霍鸿烨只是四品。

    接他二品一掌。

    五脏具碎,神仙难医。

    “为什么?”

    张楚问道。

    霍鸿烨看着他,殷红的血液,染红了他沧桑的面颊。

    但他却在笑。

    眼神也干净。

    没有阴鸷,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懑,没有不甘。

    只有释然。

    只有解脱。

    “我要说……”

    霍鸿烨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不愿…当卖国贼,你信吗?”

    张楚认真的思考。

    霍鸿烨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神中光亮,却在一点一点得熄灭。

    好几息后,张楚才点头道:“我信!”

    短短两个字。

    掷地有声。

    霍鸿烨笑了,尔后奋起余力,仰天大喝道:“传我命令,镇北军归降北平盟,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弟兄们,杀……噗!”

    最后一个“杀”字落下。

    他猛然吐出心血,胸膛迅速塌了下去。

    下一秒。

    利刃入肉之声四起,有人高喊道:“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

    “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

    “保家卫国,驱逐北蛮,就在今朝……”

    “弟兄们,杀啊!”

    震耳发聩的怒喝声中,张楚慢慢蹲下身子,伸手轻轻合上霍鸿烨的双眼,轻轻的说道:“你们,还真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

第772章 大帅

    “杀啊!”

    “砍死他们!”

    “兄弟们,随我杀……”

    张楚伫立在战场中央,守着霍鸿烨的尸身。

    杂乱马蹄声掺杂着嘶吼声、金铁交击声,充斥了他的双耳,仿佛这便是天地间唯一的主旋律。

    震耳发聩,光影迅疾。

    他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却能看清每一个挥着战刀从他面前掠过的镇北军将士的长相。

    他心头说不出的茫然……

    这一刻,他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幽魂。

    在人间漫无目的的流浪。

    无人见他。

    他也与人间格格不入。

    寨墙上。

    几员按耐不住的卫将,私下里找到大刘。

    刘建峰:“我说大刘啊,楚爷怎么还不下令,让我们出关去冲杀那些北蛮杂碎啊?”

    “是啊,楚爷不是把我们给忘了吧了?”

    “难不成是战前集结的时候出的纰漏,盟主还生我们几个的气呢……”

    大刘一挥手,打断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势头,轻声道:“都消停点吧,这是镇北军的耻辱,他们只有自己洗干净了身上的耻辱,以后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盟主是不会让我们插手的。”

    论能力,他或许不足以胜任红花部部长的职位。

    但论对张楚的了解,他却是北平盟内仅次于骡子的人。

    刘建峰目光望向下方的战场,咂巴着嘴轻声道:“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

    正经军人,谁还不想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啊?

    顿了顿,他虚起双眼,轻声问道:“往后这玄北州,应该就轮到咱们说了算吧?”

    大刘想了想,笑道:“应该是吧……”

    ……

    兵荒马乱之中。

    一道青光自南方掠至,一眼就找到身上散发着明亮的金光,就是一座灯塔般的张楚。

    青光落在张楚身畔,显露出夏侯馥的身影来。

    张楚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一身红锦百花袍,腰悬长剑,显然是有备而来,“你怎么来了?”

    夏侯馥随口答道:“不放心你,来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追逐北蛮人的赤甲镇北军。

    而后方,红花部的弟兄们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观。

    这显然和她来时预料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张楚轻叹道:“一言难尽……”

    夏侯馥听出张楚不愿多谈,当即便不再追问,目光转向地上的尸体:“这人是谁?”

    她不认得霍鸿烨。

    但霍鸿烨一身绛紫色蛟龙铠,一看便知肯定不是杂鱼。

    张楚木然的回道:“镇北军少帅,霍鸿烨。”

    夏侯馥心头一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杀的?”

    张楚摇头:“他自杀的……”

    夏侯馥一时无言以对。

    好半响后,她才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楚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接手镇北军? 可以说是后患无穷。

    霍青会视他为眼中钉。

    朝廷会视他为肉中刺。

    无论他想不想夺镇北军的兵权。

    无论他想不想聚兵谋反。

    他们都不会放过他。

    因为接手了镇北军这十几万人马之后。

    他已经是燕西北实质上最强的军阀……

    可他连北平盟盟主都不想再做下去。

    但他能怎么办呢?

    霍鸿烨用自己的死,换来了镇北军十几万弟兄的清白。

    这个盘。

    他无论如何也得接着!

    “哎……”

    张楚长叹了一口气? 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家里就大师兄一人,我不放心。”

    夏侯馥轻轻的“嗯”了一声? 犹豫了几息,轻声道:“你也别太忧虑,万事我们一起扛? 我们扛不动? 还有大姐,还有老八、老七、老六……”

    张楚勉强的笑着? 揉了揉她的头顶,轻声道:“回去吧。”

    ……

    镇北军临阵反戈,打了被他们夹在中间的数万北蛮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北蛮人连有效的抵抗无法,更别提反击。

    至天明。

    数万北蛮大军已被征北军斩杀殆尽? 逃生者寥寥无几。

    金色朝阳。

    自东方天际升起。

    倾洒在尸横遍野? 插满了残旗的战场上。

    阴霾尽散。

    一种名之为希望的东西? 自凋零中升起。

    十几万镇北军将士,自发的聚集到张楚周围,目光中饱含着忐忑、期盼、惶恐的望着他。

    就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张楚看着他们。

    看着一双双小心翼翼的眼睛。

    看着一张张被北风吹皴的肮脏脸颊。

    激烈的情绪? 在他心头翻涌。

    他斟酌。

    再斟酌。

    好一会儿,他才开了口,说道:“弟兄们,打扫战场,回家!”

    寂静之中。

    一双双眼睛被水汽淹没了。

    他们下意识的咬住嘴唇,握紧手里的战刀。

    却怎么都按耐不住胸中激荡的热血……

    终于。

    有人单膝点地,拄着战刀,俯首从胸膛中发出高呼:“末将,拜见大帅!”

    如梦初醒。

    下一息,所有镇北军将士,推山倒玉一般单膝点地,歇斯底里的高呼:“拜见大帅!”

    排山倒海的声浪。

    好似海啸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的在山林间回荡。

    久久不息……

    “又来了又来了……”

    寨墙之上,刘建峰像是触电了一般的连连低语道。

    大刘闻声一回头,便见刘建峰满脸的鸡皮疙瘩,浓眉下的大眼睛中,似乎有两团火。

    他没有惊讶。

    他这才发现。

    自己也在颤抖……

    腰间的战刀撞击甲胄,发出“嘚嘚嘚”的细密碰撞声。

    他由衷的笑了。

    大哥,就是大哥!

    ……

    武曲县战场。

    天魔宫再一次溃败。

    若非司徒极来得及时,挡住了霍青。

    连李正都得死在霍青的刀下。

    但败局已定。

    以北蛮兵为主力,混合数万天倾军旧部的杂牌军,追着只剩下八万多的天魔宫残部,一路追杀到西凉州境内。

    而此时,征北军刚刚运动到封狼郡附近。

    但由于镇北军主力掐着封狼郡往北饮郡的交通要道,征北军无法完成对武曲县那一路人马后路的穿插。

    没了东西呼应之势,无论是征北军,还是天魔宫,都不是镇北王府的对手!

    而天魔宫彻底溃败之后,亦再无人能阻镇北王府南下。

    一旦让让镇北王府贯通玄北、西凉两州之地,获得广袤得战略纵深,霍青,就真的成势了!

    这时候,镇北军主力的变化,还未传入霍青和司徒极、冉林等人的耳中。

第773章 非常人

    晌午时分。

    苍凉的山林内,已遍布密密麻麻的墓丘。

    里边躺着的,都是镇北军将士。

    北蛮人不配立墓。

    他们只配躺万人坑。

    红花部阵亡的弟兄,要带回太平关安葬。

    只有镇北军的将士,要在此间长眠。

    镇北军,扩充得太快了。

    快得连一份详尽的士卒籍贯册都没有。

    快得连同一伍的士卒,都还来不及了解袍泽的出身。

    张楚无法送这些战死他乡的弟兄落叶归根。

    眼下的玄北州,这些弟兄可能也没有家了。

    或许还算好。

    男儿走四方,走到哪里,葬在哪里,天下的青山都一样。

    至少,他们还有这多袍泽弟兄作伴。

    黄泉路上,就不害怕了……

    “送少帅!”

    张楚擎着镇北军的军旗,立在密密麻麻的墓丘前方,高声唱喏道。

    镇北军前后左右四军主将抬棺,中军主将高举着“霍”帅旗走在前方,在十数万镇北军将士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向张楚身前的墓坑。

    棺椁是就地取材,用玄北州最常见的红松木造的。

    就和张楚身前的墓坑一样寒酸。

    远远配不上霍鸿烨的身份。

    霍鸿烨乃是列侯之子,世袭王之孙,乃是够资格修冢的。

    但张楚觉得,相比另寻风水地,修墓建冢,风光大葬。

    霍鸿烨会更愿意躺在这片洗刷耻辱之地,与他的部下们一起永眠……

    他望着霍鸿烨的棺椁落入墓坑中。

    看着中军主将取下“霍”字帅旗覆盖在棺椁上。

    看着一把把浮土,渐渐淹没霍鸿烨的棺椁。

    心头分不清是喜是悲。

    他与霍鸿烨算不上朋友。

    也算不上仇敌。

    但这么多年处下来。

    但这么多恩恩怨怨走过来。

    纵使不是朋友,也算是故人了……

    又一个故人,没了。

    这江湖,越来越没滋味儿了。

    “你死的时候。”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张楚身畔响起:“本王也会给你修这样一座墓。”

    张楚眼神空洞的偏过头,才发现,霍青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他身畔,距他不过数尺之地。

    他还是老样子。

    皓首赤衣,形如百战老卒。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楚总感觉眼前的霍青,背脊佝偻许多,身形也没他记忆中的那般魁梧,负着手的样子,有了几分真正的老人模样。

    他也在看霍鸿烨的墓。

    没看张楚。

    张楚忽然笑道:“后悔吗?”

    霍青微微颔首,不咸不淡的说道:“有点。”

    张楚曾以为,到了他有资格与霍青对话的哪一天,他肯定会有很多话,要质问霍青。

    但真到了这一天后,他才发现? 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多话要对霍青说。

    毫无意义……

    直到,霍鸿烨的墓丘拢起? 霍青才再次开口问道:“听说,鸿烨,走之前,告诉你? 他不想做卖国贼,是吗?”

    张楚上前? 以手作刀在霍鸿烨的墓碑上刻下“镇北军少帅? 霍鸿烨之墓”? 闻声头也不回的回道:“你会因为他这句话? 斩断与北蛮和西域诸国的联系吗?”

    霍青没有迟疑? 径直回道:“不会。”

    张楚:“那你问这个? 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也想告诉我? 你也不想做卖国贼?”

    霍青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发怒,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不配。”

    张楚:“我配不配? 你没资格决定。”

    霍青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苍老的眼眸如同深渊一般深邃? 一眼看不到底,却令人不寒而栗。

    “滚吧。”

    他轻声说道。

    没有威胁。

    张楚没动? 再度问道:“何日攻打我太平关,我提前做好准备? 迎一迎你……”

    霍青轻蔑之极的“呵”了一声,浑浊的眼眸中却透出阵阵森冷之意:“你算什么东西?”

    张楚听后,心头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亦或者,该替霍鸿烨感到悲哀。

    霍青这不是在羞辱他。

    他是在述说一个他眼中的事实。

    即便是他张楚已拥兵二十万。

    即便他张楚已是二品之境。

    霍青依然没将他张楚视为对手。

    连霍鸿烨算是死在他的手上,他都不打算来找他张楚报仇。

    换言之。

    霍鸿烨的死,都无法令他怒而兴兵,改变他的布局。

    某种意义上。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纯粹。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连亲孙子的命,都可以计入代价之内。

    哪怕……

    他是真的很哀伤于孙子英年早逝。

    非常事。

    果然只有非常人才能做得出来。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争天下?

    他这一脉都已经断根了,就算是争得了天下,又有什么用?

    还是说……

    报仇?

    张楚不知道。

    他也不急着深究。

    是疣子,总会自己冒出来的。

    且行且看便是……

    他与霍青错身而过,下令道:“弟兄们,回家了!”

    侍卫牵来青骢马,张楚跨坐到马背上,向太平关行去。

    十数万镇北军将士,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与红花部合流。

    山林间。

    很快就只剩下那个赤衣老人,背着手,伫立在漫山遍野的墓丘前。

    大军行至一个山丘之上,张楚回首望去。

    就只见呼啸的北风,拂乱了霍青花白的长发,说不出的苍凉……

    他摇了摇头,回首继续前行。

    他觉得,自己还是该庆幸。

    庆幸,自己有二品的境界。

    庆幸,自己有武林大联盟副盟主的护身符。

    若他还是条杂鱼。

    霍青肯定随手就把他打杀了。

    也就因为他不是杂鱼,没那么好杀。

    杀了他还势必会引起大联盟的反噬。

    霍青才没有动手。

    霍青惧不惧大联盟反噬,张楚不知道。

    但他知道,霍青肯定不愿意因为他,改变自己的布局。

    只是,这份庆幸中。

    夹杂了太多的愤怒和不甘。

    还有什么,比报不了仇更令人感到悲哀得呢?

    当然是仇人就站在你跟前,你却连率先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

    连他修的“无双意”,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品之境啊!”

    张楚眺望着南方的广袤河山,突然觉得,自己还应该更努力一点。

    和平。

    要么靠法律。

    要么靠武力。

第606章 一石三鸟

    后边的行程,顺利得出奇。

    张楚可以放慢了速度,跟野游踏青一样,优哉游哉的往永明关方向行军。

    铁了心的,还要钓几支北蛮兵马出来,宣泄宣泄心头的抑郁之气。

    可二三百里路走下来,别说是成群结队的北蛮兵马,连单个的北蛮人鬼影都看不到一只。

    先前,他们深入草原赶往哈日部落的时候,不是路过了几个北蛮部落吗?

    那几个部落还派了一大群草原鬣狗尾随了他们一路,还杀了他们十几个弟兄。

    当时张楚就想着,回程时定要屠了这几个部落,出一口恶气……

    然而如今途经这几个部落驻扎的那几处草场时,却已是人去草场空。

    从散落在周围的零星牛羊,大抵还能判断出这些个北蛮部落撤离时的仓惶模样。

    发现肥羊就呼朋唤友,一拥而上。

    发现肥羊其实是只过山虎,毫不犹豫的扭头儿就逃之夭夭。

    杀入玄北州的北蛮人,憨得就像脑浆子里都长肌肉的蛮牛,只会横冲直撞。

    可草原上的北蛮人,又精得像是滑不丢手的的泥鳅,见势不对立马就脚底抹油。

    张楚满腔的怒意和杀气,愣是找不到地儿倾泻……

    两天后。

    张楚率军抵达永明关,

    破败的永明关经过初步的清理与修缮后,已经恢复了几分昔年九州第一雄关的峥嵘气度。

    永明关内的十几万大离兵马,经过四五日的休整、操练,业已一扫疲惫之气,崭露森严、凛冽的强军之姿!

    张楚领四千将北营兵马,裹挟着数倍于兵力的战马群抵达永明关外,远远就打出玄色的“张”字将旗。

    没遇任何刁难。

    连验明正身的程序都省略到了近乎敷衍的程度。

    张楚刚打马行至军前露了个脸,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了绞盘拉动关门发出的“吱呀”、“吱呀”声。

    守关的士卒们,更是一窝蜂的涌下关墙,以夹道欢迎的方式,迎接他们这一支孤军深入天极草原的袍泽回关。

    ……

    朝廷抹杀了张楚的功劳。

    论功行赏的圣旨中,没有提及张楚半个字。

    但那份圣旨,抹杀不了张楚在北疆十几万将士心目中的功劳。

    仗已经打完了。

    战事中的很多经过和细节,都已经没了保密的必要……也没法儿保密。

    北疆防线活下来的这十几万将士都知道。

    他们欠着张楚一份香火情。

    那个雨夜。

    若是没有张楚提前示警。

    若没有张楚冒雨奔袭百余里。

    迎接他们的。

    就将不会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而将是前所未有的溃败、屠戮。

    这份香火情,他们或许是没机会还了……

    人北平盟,有钱有势、家大业大。

    潜渊军一万人北上打这一场恶战,不但没问朝廷要过一个大钱、一粒小麦,还倒贴钱、倒贴粮,养了双流县那三万兵马!

    哪有他们这些丘八的用武之地?

    但不打紧。

    他们会牢牢的记在心底。

    等待能还上这份香火情的那一天。

    等多久都无所谓。

    要是这辈子等不到。

    就让儿子、孙子们接着等,接着还……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肯以血肉之躯抵挡北蛮三十万铁骑兵锋的,自然多是屠狗辈。

    ……

    张楚进入永明关的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他不在的这几日里,永明关内发生的变动。

    上柱国冉林,已经回京复命。

    永明关,已经正式移交给镇北军和擒蛮军驻守。

    王真一为主。

    霍鸿烨为辅。

    这是永明关内最大的变动,也是张楚最感兴趣的变动。

    永明关不可能再交由镇北军驻守,这是情理之中。

    毕竟镇北军既然放过一次北蛮人入关。

    自然就能放第二次。

    但张楚没想到的,朝廷会将永明关同时交由镇北军和擒蛮军两支兵马驻守!

    虽然明面儿上,朝廷指定了王真一为永明关主帅,霍鸿烨为副帅。

    但王真一指挥得动霍鸿烨?

    霍鸿烨会听王真一指挥?

    军中上下不分,可是大忌!

    一旦北疆战事再起,镇北军和擒蛮军的内部倾轧都会削弱永明关的很大一部分实力,还拿什么跟北蛮人打?

    还有一点。

    张楚如果没记错的话……雁铩郡,似乎是镇北王霍青的封地!

    昔年太白府下,朝廷敕封霍青为镇北王,封地雁铩郡。

    既有打霍青脸的意思在内。

    也有逼迫霍青早日驱逐北蛮,光复北四郡的含义在其中——你堂堂镇北王,却连自己的封地都丢了,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然而霍青全然无视了朝廷的打脸和逼迫,任由北疆战局糜烂到底,似乎压根就没将雁铩郡这块封地放在心上。

    但无论霍青有没有将雁铩郡放在心上。

    雁铩郡乃是霍青封地都是一件不争的事实。

    现在北四郡已经光复。

    镇北王府必将重建。

    而永明关,就在雁铩郡境内……

    简而言之。

    朝廷就是让王真一在霍家的地盘上,跟霍家作对!

    偏生王真一还根本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儿走到黑——从他由平沙侯晋升冠军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走到霍家的对立面上!

    无法妥协。

    无法和解。

    哪怕是投诚,霍家都很大可能不会收留王真一!

    因为在王真一之前,大离的冠军侯,是霍青的独子、霍鸿烨的生父,战死于天极草原的二代冠军侯霍云!

    拿一个死人做文章,一方面狠狠两个大耳刮子甩在了霍家爷孙俩脸上,另一方面封死王真一所有的退路!

    一石三鸟,又毒又狠又准!

    张楚搞不明白。

    这到底是制衡。

    还是分化。

    但他看得分明,无论是霍家,还是王真一,朝廷都不信!

    ……

    张楚回到潜渊军大营。

    很快就同时收到了分别来自于霍鸿烨和王真一的饮宴请帖。

    张楚都已经看到了永明关下的暗流,哪还肯去趟这滩浑水?

    他当即就回绝了两人的邀请,心头打定主意,明日就启程回太平关。

    紧接着,又有留守永明关的白虎营弟兄,将一封姬拔的亲笔信呈交给了张楚。

    他看了信后才知,姬拔已经解甲,就要回归家族,约他在锦天府小聚。

    张楚看完后,心头说不出的感慨。

    他早就知姬拔的心中,已有了厌战的情绪。

    兴许是霍家的做法,一次次令这个不长于思考的猛汉失望。

    又或许是北疆战事这几年,他已经打累了,也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去死,疲倦了。

    张楚现在还记得,先前在锦天府时,姬拔说到他现在在前军大营里走上好几圈儿都找不到几张熟面孔时的黯淡神情。

    姬拔在镇北军前军待了十几年。

    从一名低级军官,一点一点的积功至前军主将。

    前军就是他的青春。

    前军就是他大半的人生。

    前军变得不再像前军,他自然比谁都难过。

    重情重义的人总是不及没心没肺的人,活得洒脱……

第607章 归去不再年少

    三天后。

    锦天府空荡荡的镇北军前军大营内,张楚与姬拔对坐而饮。

    二人都卸了甲,换上了一身儿便服。

    只是坐在一起,二人总觉得对方看起来哪儿不太对。

    习惯这玩意,真是有魔力的!

    酒过三巡。

    张楚放下酒碗,问道:“你说你要回归家族,你家在哪儿?以后我如果要找你,该怎么联络你?”

    他知道姬拔的家族,很不简单。

    不简单到连风四相都很是忌惮……能让飞天忌惮的,只能是飞天!

    但他从未曾问姬拔和他家族有关的问题。

    不是不好奇。

    事实上,张楚非常好奇。

    好奇姬拔既然有一个如此牛逼的家族,为什么还会沦落到到镇北军从军,连七品突破六品时所用火种,都是镇北军提供的垃圾地火之种。

    在大离,从军并不是一条好出路。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就算是普通的农家子弟,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从军。

    像姬拔这种家中有飞天大佬坐镇的大家族子弟,就算是因为纵横疆场之志从军,也决计不会从一个大头兵做起!

    玉璧岂能于瓦片混为一谈?

    但姬拔就是从最底层的十夫长做起,花了五年时间,才做到了统辖三千兵马的未将……这五年,他可真是与部下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当年南迁五百里。

    张楚与姬拔同在前军为将。

    好几次若不是张楚拼死杀入重围拉这厮一把,他早就死在南迁五百里上了……

    哪个大家族历练族中子弟,会这样历练?

    几个肾啊?

    这么能生!

    ……

    “你问咱?”

    姬拔倚着靠背,脸色说不出嘲讽:“咱问谁去?”

    张楚一凝眉,提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碗酒:“你不知道?”

    姬拔端起到酒碗与他碰了一下,醉眼朦胧的直摇头:“真不知道。”

    张楚端起酒碗干了,咂着嘴沉默了几息,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方便说,当我没问!”

    “咱兄弟,有啥不好说的!”

    姬拔挥手了挥手,不在意的悠悠道:“咱这姬姓儿吧,应该是个大姓儿……”

    张楚:“应该?”

    姬拔点头:“应该……很多事,都是咱晋升六品后才知道的。”

    他提起酒壶,先给张楚满上,再给自己满上:“咱晋升六品后,回过一次家……衣锦还乡嘛!”

    “那时咱才知道,咱家祖上出过大人物……你别问咱有多大,咱也不清楚,反正比你我能想到的大人物,还要大就对了!”

    “咱也不知道那位大人物老祖宗,当年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反正从咱曾祖爷爷那一辈儿,就举族拆分了。”

    “到咱这一辈儿,虽然还有些粗浅的家学武艺,但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还练什么武?”

    张楚若有所思:“你爷爷的爹……”

    姬拔翻了个白眼:“你怎么骂人呢?”

    张楚懒得理他。

    苛于生产力不足和医疗卫生条件落后,大离的人均寿命很短不到五十,年能过六十者,已算高寿。

    姬拔爷爷的父亲……

    三辈儿人。

    一百五十年?

    大离立朝前后?

    难不成姬家那位大人物老祖,是前朝高官?

    很有这个可能啊!

    旧日的王朝被推翻,旧有的功勋贵族、达官贵人们,一起从云端跌落尘埃。

    而封建王朝的更替,总是和血腥的杀戮脱不开关系。

    如果姬拔的曾祖,真曾是前朝高官,为避大祸举族拆分,缩小被打击面积。

    恰巧,一百五十年前,正当飞天遍地、气海不如狗的武道昌盛之世。

    那时的高官,绝对个个都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变态猛人……

    说得通啊!

    张楚思索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后并未将这个猜测告诉姬拔,而是转而问道:“那你此次卸甲归族,也是族中长者相召?”

    姬拔歪了歪嘴,颇有些不屑的说道:“他们倒是早就召咱回去了,说是主支那边的族长召见咱,咱没搭理他们……一没花过他们一个大钱,二没吃他们一碗小米,凭什么他们说召见,咱就得巴巴的凑上去让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啊!”

    张楚笑着点头:“是这个道理!”

    “干!”

    姬拔端起酒碗敬张楚。

    “干!”

    张楚端起酒碗,羊头一口饮尽。

    姬拔抓起袖子,抹着嘴笑道:“咱这边儿你就甭担心,等咱回家安顿好了会想法子知会你一声,往后要有什么需要咱出把力气的活计,别跟咱客气,尽管知会咱一声。”

    张楚:“放心吧,真要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我不跟客气,你也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说着,他随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推了过去:“我不知你家里什么情况,但有点儿钱傍身总不会错……别嫌多,你知道我不差钱,也别嫌少,我手下毕竟还有那么多弟兄要养。”

    姬拔瞥了一眼:白银五万两。

    他不由的笑道:“也就是你张楚,做得出这种事儿!”

    张楚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提起酒壶给他满上:“得空了,多来我太平关转转,好酒好肉管够……我的朋友,不多了。”

    姬拔端起酒碗:“一定!”

    ……

    当天傍晚。

    姬拔就离了锦天府。

    他醉醺醺的骑上了一匹枣红色的健马,方天画戟扛在肩上,吊儿郎当的顺着夕阳一骑绝尘。

    他出走半生。

    归去已不再年少。

    张楚立在城墙上,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心头亦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苍老感。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但散得多了。

    人也就老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刘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楚爷,有个事儿,得您去看看。”

    张楚没回头:“何事?”

    大刘:“我们找到二哥了。”

    张楚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余二?”

    大刘:“是的,楚爷。”

    张楚:“在哪儿?”

    大刘:“城西……”

    张楚转过身,“噔噔噔”的跑到城墙的另一边,眺望残破的锦天府。

    哪还有什么城西?

第608章 岁月催人老

    破败的锦天府,在残阳中静静的燃烧。

    这座城中行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他们望着满目疮痍的锦天府,眼神中说不出的迷茫。

    胜利的喜悦和热情终将消退。

    人们最终都还得面对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一座死城。

    一座废城……

    近在咫尺的故乡。

    回不去的故乡。

    ……

    张楚和大刘一前一后走进一片曾名为牛羊市场的残骸中。

    仿佛羊肠小路一样的街道两侧,是一幢幢房屋坍塌后形成的废墟。

    废墟之中,已经有了一些零零星星的人影。

    有老有少。

    有男有女。

    他们正在用双手,努力的清理着一片片曾名之为家的焦土和残骸。

    张楚从他们面前走过。

    他们扔下手头的活计,快步走到街道两侧,默默的向他长揖不起。

    张楚没停步。

    也没回头。

    目不斜视的一步步的走过长街。

    他们的礼。

    张楚受得起。

    也必须得受。

    他是回来了。

    可有很多人。

    再也回不来了……

    这片张楚曾经了如指掌的区域。

    如今已经找不到任何眼熟的地标性建筑和物体。

    但那一股越来越浓郁的熟悉味道,就像是路引一样,指引着他,向着牛羊市场中心走去。

    张楚甚至能分辨出,这股味道里,缺了那几味辛香料。

    “老二这是要砸我的招牌啊!”

    他偏过头,对大刘笑道。

    大刘跟着笑了笑,目光却注意到,大哥的双眼有些泛红。

    再往前行了几步后。

    像坟堆儿一样的密集残骸中,突然出现了一段儿平整的地面儿。

    在那块地面上。

    一间破破烂烂,看起来挡不住也挡不住雨的木板平房,突兀的耸立在残骸之中。

    平房外拉着遮雨的油布。

    油布下一侧摆着几张用破木板钉起来的简陋桌椅。

    另一侧架着一口大铁锅,还咕嘟着热气儿。

    张楚只是扫了一眼,目光就定格在了挂在油布上的木板招牌上。

    那是一块很简陋的招牌,就是在一块厚实木板上用红漆写了几个字,字还写得一个大一个小,就像是刚进学的稚子的涂鸦之作。

    简陋的招牌,经历了太多的风雨,红漆写成的字迹,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

    只能勉强辨认出字迹:张记杂碎汤。

    但张楚一眼就认出了,这块招牌,就是当年牛羊市场第一家杂碎汤摊子开张时,他亲手写的招牌。

    当年锦天府大撤退,余二什么都没带,就带着这块招牌,去了北饮郡。

    后来在太白府开杂碎汤摊子的时候,挂的就是这块招牌。

    没想到,他最后又带着这块招牌,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张楚看到这块招牌,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止都止不住……

    ……

    余二站在大铁锅后,远远的就望见了张楚。

    但他没有迎出来,就像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酒楼掌柜那样,气定神闲的等待食客上门。

    只是一张沧桑的老脸,都笑出褶子了……

    “楚爷。”

    他轻声呼唤。

    张楚用力的搓了搓面颊,换上了一脸笑容,大步走进杂碎汤摊子里:“小二,来碗地道的杂碎汤,敢拿次货忽悠爷,小心爷点了你的摊子!”

    “哈哈哈!”

    余二大笑:“左右是您自个儿的摊子,您要不心疼,尽管点!”

    他揭开锅盖,鲜香的麻辣味道扑鼻而来。

    张楚瞥了一眼,就见大锅里隔水温着一大碗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红油的杂碎汤。

    他又笑了笑。

    这老货,说他蠢吧。

    他又精到可以提前打听好自己的行程,预备好吃食等他来。

    可说他精吧。

    他又蠢到冒着随时都可能城破家亡的危险,拖家带口回锦天府坚守他们的家。

    张楚的确没想到。

    当年那么多弟兄,结果竟然是看起来最现实、最老成的余二,最为理想主义……

    张楚笑着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余二忙开了。

    “浑家,把俺藏的那半坛子老酒温好了,送出来!”

    “来了来了!”

    “老大,老二,出来给伯父磕头。”

    “来了来了!”

    ……

    “乌大少的事,办清楚了?”

    余二一边给张楚斟酒,一边低低的问道。

    张楚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他酒够了,口中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而问道:“你的身子骨怎么样?”

    余二一听,就知道大哥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当下抬了抬胳膊,笑到:“除了有些不大利索之外,都挺好的!”

    张楚随手轻轻一拳砸在他胸膛上。

    余二一弓腰,连连咳嗽,面颊胀的通红。

    岁月不饶人。

    他都已经四十出头儿了。

    还没了一条胳膊,伤了元气。

    怎么可能还好。

    张楚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儿,笑道:“人要服老,你当你还是二三十岁,还提得动刀子,还砍得动人?”

    余二擦去眼角的泪痕,笑哈哈的应承道:“您训斥的是。”

    他比张楚年长。

    但张楚是他大哥。

    哪怕他到了八十岁。

    张楚训斥他。

    他也还得听着。

    他也愿意听着。

    “你自个儿是个劳碌命,享不了清福,我不拦着。”

    张楚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刚才那俩半大小子,过段时间我派人来接,你要愿意他们吃江湖饭,我就找个老弟兄教他们识文习武,将来给他们两个好位子,只要我们北平盟还在一天,他们就能享一天的荣华富贵。”

    “你要不愿意他们吃江湖这碗饭我也没意见,想经商,张猛哪里有路子,想当官儿也容易,只要不为祸一方,再不济也能混个七品出身。”

    “总比跟着你耽搁在这个小摊子好。”

    说到这里,张楚顿了顿,又看他一眼:“你要还行,抓紧生个一男半女,家业咱们打下来了,总得交给儿子、儿女来继承,不能咱们哥几个百年之后,便宜了外人。”

    方才余二唤他那俩继子出来给他磕头的意思。

    张楚懂。

    但他们毕竟只是余二的继子。

    看在他们待余二还算亲近孝顺的份儿上。

    看在他们陪余二走了锦天府这一遭的份儿上。

    张楚能给他们一条出路。

    但也仅仅只是出路。

    和李锦天那种亲儿子,没有任何可比性。

    如果那俩是余二的亲儿子……

    就算不如李锦天,未来的燕西北三州内也必会有他们一席之地!

    张楚在很多方面都是十分开明,十分慷慨的。

    但某些方面,他又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余二咧着嘴,眼角的笑纹里透露着温暖的笑意:“您肯赏脸给他们哥俩一碗饭吃,已经是他们的福份,吃什么,当然是您说了算!”

    张楚瞧着他,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咋的,不行了?”

    余二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没少试,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楚扯了扯嘴角:“回头我找给大夫来给你调理调理,加把劲儿,指不定就成了呢?”

    余二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平静的说道:“看天意吧。”

    天意……

    张楚不说话了,端起酒碗一口干了,而后吐着酒气徐徐说道:“这里,我是回不来了。”

    “你愿意待在这儿,就待着吧,回头我会在这里弄个分堂,你做个不管事儿的副堂主。”

    “至于分堂主,我会找个你以前的手下过来做分堂主,你想做什么,尽管使唤他,别扣扣索索的,咱哥几个水里来火里去,可不就是想过好日子吗?”

    余二笑了笑:“楚爷,没必要,就俺现在这模样,就别给咱北平盟丢人现眼啦。”

    张楚“呵”了一声,拿眼角撇他:“你大还是我大?”

    余二笑得有些无奈了:“是,楚爷。”

    张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起身道:“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我就不打搅你了……”

    余二连忙跟着起身:“您刚来就要走?”

    张楚勉强的笑道:“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家陪陪婆姨孩子,就不多留了。”

    余二呐呐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弯腰道:“属下送楚爷。”

    张楚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大步走出低矮的雨棚,径直往西城门行去。

    再没回头……

    他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跟余二聊聊的。

    但见了余二。

    那些话不是开不了口,就是无从提起。

    例如李正还活着这个消息。

    除了李幼娘和李锦天,最该告诉的,就是余二。

    但这老货看起来逆来顺受、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但也是个心头及有主见的犊子。

    他要知道了李正现在的状态后,指定会骑着驴子,走一趟天极草原……

    就他现在的状态,去草原,就算没遇到北蛮人,草原的风雪,也会要了他的老命。

    还是活着吧。

    活着多好……

    虽然日子可能不那么扬眉吐气,不那么一帆风顺。

    但多踏实啊。

    踏实得张楚想跟余二多坐一会儿,都怕打搅了余二的生活。

    他一身洗不去的血腥罪孽、恩恩怨怨。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不详传播体。

    离他太近。

    容易不得善终……

    余二目送张楚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过了许久,蓦地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老多了……

第609章 金虹

    潜渊军进入北饮郡。

    所过之处,百姓箪食壶浆相随。

    时不时还会有须发皓白的耄耋老者,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拦路,要张楚饮上一碗壮士酒。

    大离人均寿命短。

    能活过花甲之年的老者,已十分少见。

    若能活到**十岁的耄耋老者,已经是税不加身、役不加名,见官不拜、面圣不跪的人瑞,逢年过节,该地官府还得倒送上一份儿仪程!

    耄耋老者拦路赠酒。

    乃是美谈!

    是只有凯旋而归的名将才能享受到民间至高礼遇!

    张楚在北疆流的血、流的汗。

    朝廷看不到。

    不等于玄北州的百姓们也看不到。

    事实上。

    北疆大胜的论功行赏圣旨传开后,南四郡都在为张楚叫屈。

    都在为他们的子弟兵叫屈。

    亲不亲,故乡人。

    自家子弟,纵是不甚成器,都是长辈眼中的宝贝。

    更别提潜渊军这支子弟兵还如此的争气,北上后连战连捷,给他们玄北州人报了仇、扬了眉、吐了气!

    他们是打心眼里感到与有荣焉!

    哪怕是和潜渊军,和北平盟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提及潜渊军。

    提及张楚的时候。

    都能挑起大拇指,往肩后指一指,倍儿自豪的说上一句:“那可是咱玄北州的子弟兵!”

    “那可是咱玄北州的楚爷!”

    连带着潜渊军的“潜渊二字”由来,以及乌潜渊的生平、张楚和乌潜渊的兄弟之义,都在南四郡传得如火如荼。

    朴实的百姓们,将他们所知道的所有和兄弟之义有关的、好的典故、传闻,都加诸到了张楚和乌潜渊的身上。

    再提及乌潜渊时,也鲜少再有人唾弃他乌氏长房长子的身份。

    大多人都会幽幽的叹上一口气,说上一句:多好的后生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家族……

    乌潜渊一生,上对得起圣人教化,下对得起北四郡那数百万黎民百姓。

    但直到现在。

    玄北州百姓才知道乌潜渊一生,上不曾负圣人教化,下不曾负他们。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张楚,做到了……

    ……

    潜渊军行至太白府外时,迎接子弟兵凯旋的盛况达到了巅峰。

    在张楚前世的那个时空,媒体在形容一件事、一个人火爆的时候,总会用“万人空巷”来形容。

    但张楚以前从未见过真正的万人空巷。

    无论多火爆的事件,多大牌的明星活动,真正吸引,其实只是极小极小的一撮人……连一座城市里千分之一的人都不到。

    无论那座城市里,最多的,始终都是为了生计和理想奔波的普通人,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这一次。

    张楚终于见到了真正的万人空巷。

    他不知道太白府有多少人。

    但他知道,太白府里八成、九成的人,都来了。

    攒动的人头,就如同洪水一样层层叠叠的包围了太白府的北门和南门。

    他们搭着高台。

    他们踩着板凳。

    他们趴在城墙上。

    他们爬在树梢上。

    远远的望见了潜渊军的影子,敲击声就响得像打雷一样。

    有鼓的敲鼓。

    有锣的打锣。

    有铜盆的敲铜盆。

    没铜盆的扛着一块门板过来,也要打上一打。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令潜渊军的将士们竟有一种重回战场,面临十几万北蛮大军冲锋的错觉!

    不消张楚提醒。

    潜渊军的所有弟兄,都自发的理了理甲胄、挺起了脊梁。

    连军阵都走得格外的整齐。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牛逼的一刻!

    没有之一!

    张楚刻意放慢了青骢马的速度,从潜渊军最前方,落后潜渊军中心,不愿抢了这些弟兄的风头。

    但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张楚忽然在那一片人还上空,看到了丝丝缕缕的淡淡金光。

    那些金光,很淡。

    夹杂在各种颜色的天地元气之中,几乎看不见!

    但问题是。

    这些丝丝缕缕的金光,太多太多了!

    密密麻麻得就像是蜘蛛洞里的蛛网一样!

    而且这些金色丝线,似乎异常霸道。

    它们交织盘踞的那一片天空之中,几乎没有任何天地元气存在!

    张楚正在诧异,这些金色丝线是什么时。

    那些金色丝线忽然百川归海的一般的朝着潜渊军这边涌过来。

    其中一小部分。

    散落到只剩下八千多人的潜渊军弟兄们体内。

    剩下的。

    尽数落入张楚体内。

    刹那间。

    海量的天地元气涌入他体内,推动《太阳真功》疯狂运转。

    诡异的是张楚并未察觉到丹田和经脉有任何的肿胀感。

    相反。

    原本保持着充盈状态的焚焰真气,竟还在不断减少。

    张楚大吃一惊。

    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他就发现,真气运转陡然变得非常的顺畅!

    顺畅得他都不敢乱动!

    唯恐一乱动,就喷出一道气劲来……

    这种奇妙的感觉,很像开车。

    张楚之前开的一直是一辆奥拓,没接触过其他车。

    车没出过问题。

    张楚也就觉得这台车还挺好。

    直到某天。

    他开上了法拉利。

    他开上了兰博基尼。

    他才突然明白,自己以的车有多垃圾!

    轻轻一脚油门下去。

    车再只是往前耸动一下。

    而是咆哮一声飙了出去……

    张楚不知道的是。

    挥发的这部分真气,是他焚焰真气中残留的异类。

    例如昔年他力士境时,吞咽昔年梁无锋以火行奇物酿制而成的药酒,被他饕餮之体消化而成的异种火气。

    例如昔年他吸杀北蛮六品白狼主,饕餮之体从那个白狼主的血液中消化而来的寒冰之气。

    再例如昔年他尝试以地火之种突破六品,突破失败后残留在他体内的地火之气。

    这些异类之气,在张楚开辟气海,修成焚焰真气之后,某种意义上是变成了他助力。

    这就好比清水和砂砾,虽然是两种不相溶的物质,但如果将砂砾放到水杯里,水杯里的物质就会变多,杯子里的水也会水涨船高。

    但武道走到张楚现在的境界,这些曾经的助力,必然会慢慢变成累赘。

    水就是水。

    沙就是沙。

    它们终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

    强行容纳在一个容器里。

    只会让两者都变得不单纯!

    《太阳真功》又不是《海纳百川功》,还具有吞噬他人真气、转化他人真气的奇效。

    就在张楚感应到体内焚焰真气在减少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条大江。

    一条泛滥、咆哮,所向披靡的大江!

第610章 飞天可期

    大江奔腾,骇浪咆哮!

    冲毁了大堤!

    推平了山丘!

    席卷了平原!

    不可挡!

    莫能敌!

    张楚的意识仿佛凌驾于这条大江之上。

    看它奔腾。

    看它咆哮。

    看它一往无前。

    看它所向无敌。

    不知过了多久,张楚忽然曲指轻轻一弹,一缕焚焰真气从他指尖冲天而起,见风就长。

    这一刻。

    冬日暗淡的阳光骤然变得浓郁。

    仿佛百里阳光,焦聚于此!

    寸长的暗金色焚焰真气,最后竟化成一片十余丈长,两丈宽的淡金色幕布,在空中炸开!

    淡色的金色光晕,瞬间笼罩了潜渊军八千弟兄头顶上的天空。

    一个个潜渊军弟兄仰着头,愣愣的望着这片金色的幕布。

    忽然,一丝丝雨线般的金色光线,无声无息的落在他们黝黑的额头上。

    他们伸手去抹。

    却既不见水迹,也不见血迹。

    紧接着,他们便被暖洋洋的热气包裹了。

    就像是泡在一桶热汤里。

    舒坦得他们想要呻吟出声。

    腰不酸了。

    腿不疼了。

    转战千里的疲惫都没了!

    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

    他们觉得,他们还能再战千里!

    张楚睁开双眼,眼神之中说不出的震撼:“这……就是万民意吗?”

    他低下头,定神的仔细观看自己四周。

    果不其然。

    在他的四周,一缕缕细若牛毛的淡金色的光线,缓慢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穿过五颜六色的天地元气,融入他的体内。

    它们并不好辨认。

    因为在火行元气大多数时候都呈淡金色。

    只有在沙漠、火山等等地势和天气十分极端的地界,火行元气才会呈现出绯红色,乃至于如同岩浆涌动的赤红色!

    但只要仔细辨认,还是能发现它们的。

    因为这些金色光线虽然细微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霸道的本性不改!

    所过之处。

    管你是火行元气,土行元气还是金行元气,统统杀穿!

    或许这种金色光线,才是这方天地之中,等级最高的能量。

    不。

    也许不是或许!

    这种金色光线,就是这方天地间等级最高的能量。

    刚才那一下子,张楚自己感觉,至少节约了他一到两年的苦功!

    此刻他体内的焚焰真气,已经缩减了三成。

    但真气的强度……至少暴涨了一倍!

    观想那条大江,也推动他的无双之势再上一层楼。

    武道乃是由种种要素构成的综合体。

    包括且不限于境界、势、技法、经验、身法、外功等等。

    但对于气海强者而言,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境界和势这两大要素。

    如果将气海强者的武道看作是一台电脑的话。

    那么境界就是硬件,势就算是软件。

    两者相互依赖,相互支持。

    而同时升级硬件和软件,对电脑性能的提升,必然会是1+1>2!

    就比如方才张楚弹出的那一道“仁者无疆”真气。

    若是之前,他至少要耗费六到七成真气,才能达到这种同时让八千人产生“嗑药”效果的地步!

    但他方才那一个弹指,仅仅只消耗了他不到两成真气!

    这几乎已经是四品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若不能立地飞天。

    哪怕再练上一百年,实力也再不会有本质的飞跃了。

    数十个弹指间,走完了一两年的路程!

    这就是万民意!

    连霍青那种级别的老牌飞天宗师,都会殚精竭虑去算计的万民意!

    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万人敬仰,有如神助!

    是为万民意!

    ……

    这一刻。

    张楚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梁源长会说万民意对四品之下的武者没有多大用处。

    一者,非天地元气掌握十成的四品高手,根本就发现不了万民意的存在。

    张楚晋升四品已经有一阵儿了,都是直到今天太白府外十万人出迎,万民意聚沙成塔,他才终于看到了万民意的存在!

    当然,朝廷敕封圣旨分流的国运除外。

    国运是万民意。

    但万民意并非国运。

    区别就像是洗澡的花洒和能切割钢板的水刀。

    虽然两者都是水流。

    但两者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可比性。

    二者,非自身之势已经修到“胸怀乾坤、腹有锦绣”的强四品高手,吸纳再多的万民意,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万民意是很玄妙。

    但玄妙得很讲道理。

    它并不能直接改变武者的势,或许直接令武者领悟一种他从未修行过的势。

    它只能推动武者的势更上一层楼。

    如果武者自身的势不够坚固,一推就崩,自然是再怎么推也没什么卵用。

    更别提,万民意还是一种只掌握在极小部分人手中稀缺能量,还没泛滥到是个人是个狗都能用万民意推一推自身武道的地步。

    比如太平关那俩老阴货,当初舍得将家业并入北平盟,可不就是眼红北平盟独霸玄北州聚集的万民意吗?

    只可惜,两人都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类型……

    以前,北平盟总舵大堂上的那把椅子比张楚还值钱的时候,他们都争不赢张楚。

    现在,张楚比那把椅子还值钱了,他们自然就更争不赢张楚了!

    ……

    张楚对万民意的所有理解。

    在他率潜渊军抵达太平关下的一瞬间,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

    太平关还是那个太平关。

    但在张楚的眼中,太平关上空却笼罩着一层浓烈到刺眼的金光!

    金灿灿的!

    如同科幻电影里边的能量护盾一般的金光。

    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入那层金光当中。

    而且不同于张楚在太白府外所看到的金光。

    太白府外的金光。

    就像云彩一样,不断的交织着、变幻着。

    是松散的。

    是没有根的。

    而太平关上空的这一层金光。

    却像是参天大树的伞盖一样。

    是凝固的。

    是有根的。

    这里是太平关。

    玄北州数百万百姓心目中的胜地。

    因为他张楚。

    因为他北平盟。

    才成为玄北州胜地的胜地!

    见到这一幕。

    张楚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大师兄梁源长。

    然后就有些想笑……

    梁源长动走东胜州,观海纳百川真意,寻求突破之机。

    这个“突破之机”,可能一天两天就会出现。

    也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就会出现。

    但也有可能是一年、两年都死活不出现。

    机缘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而张楚坐拥玄北州这个日进斗金聚宝盆。

    哪怕他的悟性不如梁源长,一年之内也必能立地飞天!

    这是没有多大变数的!

    梁源长东走之时还言之凿凿,说等他回来,张楚就有一位飞天宗师靠山。

    要是张楚飞在了他前头……

    也不知道他回来会是个什么表情。

    想来,以梁源长死傲娇的性子,脸色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精彩!

    ……

    “兄弟们,回家喽!”

    张楚朝着太平关一挥手,大喝道。

    “回家喽!”

    八千壮士激动的放声高呼道。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的呼喊声,太平关下城区内,陡然爆发出一阵阵高呼声:“到家啦!”

    “到家啦!!”

    “到家啦!!!”

    响彻云霄的高呼声,不知道来源于几万人。

    声音中还带着一点点歇斯底里的音调,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扯着喉咙拼命的大喊。

    张楚在很多演唱会上见过万人大合唱。

    但没有任何一次给他的感动,及得上眼前的万人齐呼。

    他忍不住的颤栗,鸡皮疙瘩一波接一波。

    我们咬着牙前行、拼了命的奋斗,不就是为了让那些关心着我们和我们关心着的人,活得更好吗?

第611章 慎独

    张楚在震天的欢呼声中,缓缓穿过长街。

    他扯下浸满鲜血的殷红披风,扔进了群里。

    他取下斑驳的红缨怒虎盔,抛进人群里。

    他卸下伤痕累累的虎啸玄铁锁子甲,送进人群里。

    它们太沉重了。

    张楚也不再需要它们了。

    属于他的战争,已经终了。

    走到张府门外时,张楚的身上,只剩下一身单薄的里衣。

    知秋领着一家老小候在门外。

    她扬着头,仰望马背上的张楚,冬日淡金色的阳光倾洒在她柔美的面容上,明媚的笑脸,就像是夜幕里的一道光,洞穿黑暗,照进张楚心里。

    “恭迎老爷回府。”

    她屈膝依依福了一礼。

    “恭迎老爷回府。”

    夏桃,李幼娘,以及府内的众多仆人一起下拜。

    张楚跳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知秋面前,强健的双臂一把将知秋和站在她侧后方的夏桃、李幼娘尽数揽入怀中。

    “回家真好……”

    他低低的呢喃道。

    三女也紧紧的拥着他。

    小锦天牵着小太平焦急的围绕着四人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能挤到他们中间的空隙。

    这一晚。

    张楚睡得很踏实。

    金戈铁马再未入他梦中。

    倒像是梦到了乌潜渊。

    一头乌黑长发、白袍如玉的乌潜渊。

    他笑着对张楚挥了挥手,说了一声再见,转身步入一片灿烂的光辉里……

    翌日天明。

    张楚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听到窗外有“呼呼”的风声。

    他翻身而起,散着长发,赤着双足,“噔噔噔”的跑到窗边。

    推开窗。

    映入眼帘的竟是天地一色清净洁白的美景。

    下雪了。

    热血跌宕的启元十八年,也走到尾声了……

    ……

    转眼间,就到了启元十九年。

    三月春花渐次醒。

    头戴紫金冠,身着一袭轻便的墨绿色丝制便服,唇边蓄起钢针般乌黑、浓密短须的张楚,立在太平盟总坛大堂上,手提着一杆狼嚎大笔写字。

    摊开的上好白纸上,只有两个字:慎独。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饱蘸浓墨的狼嚎大笔写出的字迹,方正、圆融,字里行间,没有半分凌厉的兵戈之气。

    纵然是不懂书法的人,见了他这两个大字,也会觉得很舒服,很平和。

    但如果此刻这座大堂内还有其他的强四品高手,就会惊骇的发现,堂上的张楚,就像是一个巍峨伟岸的黑洞,源源不断的吞噬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淡金色的“万人意”!

    如今的张楚,单单只是气息,就足以镇压得绝大部分强四品高手心生恐惧!

    如果眼下燕西北三州,要选出一位最接近飞天的的四品大高手。

    那么除张楚之外,不做他想。

    这并非张楚自封。

    自王真一在永明关立地飞天之后,这燕西北气海第一的头衔,就落到了张楚的头上。

    江湖地位低一些的人,还会拿梁源长来质疑张楚。

    江湖地位高一些的人,却都知道张楚和梁源长压根就是一家人。

    而那些真正站在气海巅峰的强四品高手们,更清楚,梁源长若还未立地飞天的话,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如今的张楚。

    如今的张楚,简直强得可怕!

    同是四品,都令人他们不由自主的生出高山仰止之心。

    去岁北疆一战。

    王真一与张楚成了最大的赢家。

    王真一得国运之助,先行了一步。

    而张楚有庞大的北平盟做底蕴,再加上北疆一战在燕西北三州收割的人望,未必就比王真一落后多少……

    张楚刚搁下笔。

    骡子就抱着厚厚的一摞文书进来了。

    张楚见了他,笑着招手道:“来得正好,来看看我的书法可有长进。”

    骡子将文书放到案头,拉长了脖子瞅了一眼白字上的黑字儿,笑道:“字如其人,不怒自威……您这笔字儿,都能开山立派了,哪天咱要是没着落了,就凭着您这笔字儿,也决计饿不着!”

    他还敢与张楚说笑。

    也只有他还敢与张楚说笑。

    “哈哈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张楚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手边的茶碗抿了一口,然后瞥了一眼骡子刚刚放在他案头的那一摞文书,慢悠悠的道:“几个事儿?”

    骡子收了笑意,郑重其事的说道:“有三个事儿,得您亲自过目一下。”

    太平盟麾下横跨三州十二郡,事务繁重。

    若是权欲深重的上位者,哪怕见天从鸡叫忙到半夜,都有的是事情给他处理。

    但张楚做惯了甩手掌柜,权欲又极淡,哪肯把时间都花在日常事务上?

    至今,北平盟的日常事务,依然是沿用的前四联帮的事务处理结构:小问题原地消化,消化不了的逐级上报,逐级消化。

    一般的琐事儿,到了骡子这儿就算到顶了,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张楚的眼前和耳边。

    骡子做事,向来有分寸,而且谨慎,从未出过什么无法挽回的差错。

    至今张楚对他的信任,都仍是毫无保留的。

    嗯,这么多年,张楚只有一件事儿瞒了他……那就是李正仍然还活着的消息。

    天风那一支人马,已经在天极草原上建立起了一条稳定的信息渠道。

    到二月底,已经开始有一些和李正有关的零零碎碎消息,传入张楚手中。

    骡子作为风云楼的实际掌控人。

    他当然也知道天风那一支人马被张楚另作他用。

    但就和张楚对骡子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一样。

    骡子对张楚的信赖和尊敬,也是毫无保留的。

    他坚信,大哥不让他去触碰一件事。

    那就一定有他不该去触碰这件事的理由。

    张楚:“说说吧。”

    骡子言简意赅的说道:“第一个事儿,三天前,谢啸青秘密与天行盟二长老白横的衣钵弟子方良见面,疑是商议西凉堂口叛出我北平盟,并入他天行盟之事。”

    张楚微微凝眉。

    骡子做事向来谨慎。

    如果真的仅仅是“疑是”,那这番话根本就不会出现这座大堂里。

    肯定中间出了什么问题,骡子没拿到证据,只能说“疑是”。

    “看来是眼见飞天无望,准备退守家业了。”

    张楚淡淡的说道。

    他没指名道姓。

    但说得是谁,已昭然若揭。

    “你的意思呢?”

    张楚问道。

    骡子毫不犹豫的回道:“先下手为强!”

    张楚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大家终归同行了一程,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闹到要死人这么严重。”

    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地位,根本就不屑于去玩什么“埋伏三百刀斧手,摔杯为号”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若真想要。

    自会强行取!

    “这样吧。”

    张楚沉吟了几息,轻声道:“你不是下个月过生吗?摆上个十桌八桌,把谢啸青召到太平关来,再给那个白横送一封帖子过去,邀请他和他的衣钵弟子一同来赴宴,到时候安排两个小辈儿坐一桌,让他们自个儿好好聊聊就行了。”

    “都不是蠢人,不会硬往刀口上撞的。”

    骡子撇了撇嘴。

    他不太认同大哥的做法。

    这些人既然已经露了反心,那还费那么多功夫干嘛,直接快刀斩乱麻,通通弄死,一了百了。

    死人,是造不了反的!

    但大哥竟然已经开了口,那就是命令!

    他无论认不认同,都得执行,没有讨价还钱的余地。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楚点了点头:“第二件事呢?”

    骡子:“属下得到消息,现任玄北州牧阎守拙升任尚书令,即日就将回京任职,新任玄北州牧,乃原京师执金吾连城志,正三品,掌两支禁军,是中元州鼎鼎大名的绝顶高手。”

    “属下已派得力人马奔赴京城,更详细的消息,下月就能传回。”

    这个才是大事儿。

    张楚坐到铸铁大椅上,两根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案几,沉思了许久,问道:“你觉得,这个连城志,会不会也是冲着霍家来的?”

    去岁,朝廷才在玄北州弄出了一支擒蛮军,一个新任冠军侯。

    今朝,就又弄了一个绝顶高手将军来玄北州当州牧。

    要说这是巧合。

    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属下暂且无法判断。”

    骡子谨慎的回道,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张楚点了点头。

    做情报工作做久了就是这样,哪怕是闲聊,没有证据的话也不说,没有根据的推测也不会做。

    他轻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消停呢?”

    骡子看着张楚,低声道:“即便真是冲着霍家来的,左右和咱北平盟,也没多大关系吧?咱北平盟,和他姓霍的,又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

    “道理是这个道理。”

    张楚叹着气摇头:“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骡子沉吟了几息,加重了语气道:“属下下去之后,会加大对此事的关注力度。”

    张楚:“嗯,有什么新消息,尽快禀报于我。”

    骡子:“是,楚爷。”

    张楚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第三件事呢?”

    骡子脸上又浮起笑意:“您别这样瞧我,第三件事是好事。”

    张楚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骡子:“先前您不是一直让属下寻找和异兽有关的消息吗?”

    张楚挑了挑眉脚。

    这都是多久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都还没晋升四品,就在风云楼内挂了这个任务。

    怎么到现在才有消息?

    现在有消息还有什么用?

    总不能吃异兽肉还能吃出一个立地飞天吧?

    不过话说回来。

    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

    张楚至今对风家那头麒麟,都还念念不忘。

    “说说。”

    骡子:“前不久,玄岭郡安田县出了一条食人大虫,当地县衙组织起杀虎队进山猎虎,结果百十人的老猎手、青壮,尽皆死于山林,恰巧有八品武者,路过该县,听闻消息后,去县衙揭了悬赏榜,进山猎虎,却还是落得一个葬身虎口的下场。”

    “哦?老虎?”

    张楚一听是老虎,登时就失去了性子,兴致缺缺的随口问道:“什么样的老虎?”

    骡子:“据说是头足有两丈多长,牙如长匕、爪如戈矛的白虎,一爪下去,成人腰身粗细的大树,都能抓成两截。”

    张楚还是提不行兴致了,道:“哪有这么厉害的老虎,指不定是当地的老百姓以谣传谣,先去让吴老九过去看看吧。”

    骡子还要说话,张楚一瞅大堂外的天色,连忙说道:“行了,今儿就到这儿吧,上个月的文书我回头再看……走走走,上我家吃饭去。”

    骡子使劲儿的撇了撇嘴。

    回头再看?

    您什么时候回头看过?

    那次不是胡乱写几个“阅”字儿,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张楚从案几后边转出来,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骡子没动弹,回过头问道:“怎么?还有什么要紧事儿,一定要现在说?”

    骡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楚爷,您这副墨宝,能不能送给我?”

    他指着桌上那张白纸黑字问道。

    张楚一挥手:“拿走吧……你自个儿慢慢收拾,我先走一步,小太平见不着我,不肯吃饭饭的!”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的走出大堂。

    随着他的脚步,大批甲士从大堂四周涌出来,簇拥到他的身后。

    骡子哭笑不得的看着大哥像躲瘟神一样的躲着自己,心里头寻思着……是不是太惯着大哥了?

    他最近简直越来越懒了!

    以前还时不时的主动过问一下盟中事务。

    现在自个儿把盟中的事务都理顺了,整理成册了,他都懒得翻一下。

    太过分了!

    不行!

    以后还得多把事往大哥这边推一推。

    他还年轻。

    不能这么早就想着颐养天年……

第612章 人不如故

    四壁镶嵌着铁板的沉重马车,平稳的穿过长街。

    残阳的光影,随着马车前进闪烁着。

    张楚跪坐在锦榻上,倚着车厢,目光没有焦距的凝视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

    太平关的人间烟火,张楚总也看不够。

    但今天,他却没有多少心情去欣赏他一手打造的太平人间。

    他还在思索方才骡子所说的那件事。

    不是牧阎守拙卸任玄北州州牧,由一位军中出身的绝顶强者连城志接任玄北州州牧的事。

    这件事是很重要。

    但在张楚的心目里,也就是那样了……

    争斗,什么时候都有的。

    如果怕争斗,那还吃什么江湖饭?

    农家饭它是不香吗?

    住家饭它是不安乐吗?

    既然拿起了刀剑,那就别怕争斗!

    有争斗。

    斗赢就好了!

    张楚从梧桐里一路闯出来,遇到过多少对手?

    少的时候是双雄博弈。

    多的时候都能凑出好几桌麻将。

    现在他们人呢?

    现在张楚又在做什么?

    那位新任玄北州牧连城,如果不打北平盟的歪主意也就罢了。

    张楚不介意在面子上,让他风风光光的做他的玄北州牧。

    要真敢对北平盟下黑手……

    那他就是北平盟的下一个对手!

    论争斗。

    张楚无所畏惧!

    张楚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谢家父子欲意破门出盟,改投天行盟的事……

    实话说。

    骡子说这件事的时候,的确出乎了张楚的预料。

    但当张楚回头细想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当年谢君行携武士楼加入北平盟。

    开出的条件,就是北平盟独霸玄北江湖后聚拢的“万人意”。

    而张楚,当时也是同意了谢君行的这个条件的……

    在这一点上。

    张楚做得其实相当不地道,有违契约精神。

    北平盟还未正式成立。

    梁源长就已经进入太平关。

    梁源长才功行圆满,外出行走飞天之机月余时间。

    张楚自己就又晋升了四品。

    再度将本该属于谢君行和石一昊的“万人意”,掠夺一空。

    这一顿近乎无缝连接的组合拳。

    击倒了谢君行和石一昊对于借北平盟之助立地飞天的所有希冀!

    现在还不叛。

    难不成真的等到北平盟将他武士楼彻底消化成西凉堂吗?

    ……

    张楚打心眼儿里理解谢君行。

    但他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北平盟和武士楼、石家的结合,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场各怀鬼胎的企业兼并。

    武士楼和石家,看起来是被兼并的一方。

    可实际上。

    无论是谢君行还是石一昊。

    都不曾放弃过独吞北平盟的野望。

    现在张楚是这场各怀鬼胎的企业兼并中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他在想着放谢君行一马。

    可如果赢的是谢君行。

    或者石一昊。

    他们会想着放张楚一马吗?

    可能吗?

    这种无声无息的博弈,虽然不见血。

    但同样致命!

    好在,现在张楚已经是胜利者了!

    只要宰了谢家父子和石氏三兄弟,将西凉堂和燕北堂这两个名义上的北平盟堂口,收归总坛直属。

    这一场三人斗地主,张楚就大获全胜了!

    而谢君行和石一昊这两个农民。

    自然是输的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应该是最简单的一步。

    但张楚却本能的抗拒去走这一步。

    这两年他杀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别说精确数字。

    连个大概数字他都心里都没数儿。

    可能是两万。

    也可能是三万、四万……

    “万人屠”这种名号听起来狂拽炫酷**炸天。

    但个中的压力和阴霾,真的只有亲自挥动屠刀的人才知道。

    张楚早就累了。

    也腻了。

    他不想见到人血。

    更不想看到熟人的血。

    他与谢君行算不上朋友。

    但高低也算得上是合作伙伴。

    昔年上原郡乱局之时,谢君行高低还拉过他一把……

    虽然那其中并无多少情义,满满的都是利益交换。

    但再是利益交换。

    大家也终归是同行了一场。

    经历是不会骗人的。

    但不杀谢家父子。

    又有绝大隐患。

    由谢家武士楼改组而成的西凉堂,至今大部分力量都把持在谢家父子的掌中。

    一旦谢家公开反叛,很有可能会引起新一轮的燕西北三州江湖撕逼。

    别的不说。

    一旦谢家父子真投了天行盟。

    那张楚这个玄北盟盟主,于情于理都必须问天行盟要人!

    如果手下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背叛就背叛,一点代价都不用付,那偌大的北平盟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而处于天行盟的角度。

    他们一旦接手了西凉堂,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交人给张楚,哪怕开战也在所不惜。

    如果他天行盟连投诚的部下都护不住,那他天行盟还有何颜面屹立于九州之上?

    这就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只能开战先斗上一场。

    再以成败输赢论道理。

    以天行盟和北平盟的体量。

    哪怕只是局部争斗,死伤的人都得数以千计……

    张楚肯定是舍不得死这么多人的。

    天行盟就难说了。

    张楚几次高得天行盟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现在终于遇到一个能让北平盟灰头土脸、颜面尽失的机会,很难说天行盟会不会惮于伤亡,放过这个机会。

    在大多数上位者的眼里,人力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力量。

    廉价到三两个野菜窝窝头、一瓢清水,就能让一个壮劳动力像骡子一样不眠不休的连轴转。

    只要能达到目的,没几个上位者会在乎伤亡。

    反正人手就像是韭菜。

    只要地还在。

    割了一茬。

    很快就会长出一茬儿。

    ……

    思索着、思索着。

    张楚忽然想起了一段儿他不知道在哪儿见过的文字:以前的人,什么东西坏了都想着修,现在的人,什么东西坏了都想着换。

    令他想起这句话的。

    是一个人。

    一个境地和眼下的谢君行很是相似的故人——前四联帮执法长老,杨长安。

    当年,杨长安也是半道投靠的他。

    张楚也知他不甘居于人下。

    但他爱惜杨长安的武功和能力,还是对其委以重任。

    到最后,杨长安不出意外的北叛了他,勾结了几个玄北州的江湖人物,就觉得可以不将张楚放在眼里……

    结果,杨长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被张楚硬生生的逼着自刎在了他的眼前。

    张楚这时候就在想,杨长安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

    可曾后悔过?

    可曾想过如果能挺过眼前这一关,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又或者是想着如果能挺过眼前这一关,以后一定要吃他张楚的肉,喝他张楚的血……

    不过现在想这些事。

    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都说人只要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杨长安的一切皆有可能,中止在了那把刀下。

    谢君行的一切皆有可能……就在他一念之间。

    马车即将抵达张府的时,张楚终于下定决心,屈指轻轻叩击车厢的侧板。

    不多时,大刘的面容出现在了车窗外:“楚爷。”

    张楚:“不回家了,转道去百味楼。”

    “派个弟兄回家告诉你大嫂,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再派个弟兄去请大长老前往百味楼饮宴。”

    大刘点头称“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张楚微微颔首,慢慢闭起双目小憩。

    毁灭一段关系,只需要冲动。

    修复一段关系,却需要勇气和耐心。

    但人总不能凭一股子蛮劲儿活着。

    江湖,从来都不只是打打杀杀。

    江湖里还有人情世故。

    有人活着。

    才有人情。

    才有世故。

    江湖才鲜活,才繁花锦簇。

    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举世皆敌。

    武功再高,也只是个独夫。

第613章 杯酒平叛

    谢君行推开厢房的门,就见解了发髻的张楚,姿态随意的坐在主座上,自斟自饮。

    他只看了一眼。

    就注意到,满桌子的菜肴,张楚一口都没动。

    倒是酒。

    张楚好像已经喝了好几壶了。

    他摸不清楚张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谨慎的遥遥施礼道:“谢君行,拜见盟主。”

    张楚偏过头,笑容满面的招手道:“这么多礼作甚,快过来坐。”

    看着他的笑脸,谢君行心头越发的没底。

    总觉得张楚的笑脸,像是不怀好意……

    “是。”

    他不卑不亢的回应道,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微微躬起身躯,轻手轻脚的走入厢房,在张楚对面落座。

    张楚瞧着他紧紧的绷着身躯,忽然有些想笑。

    以前这厮当着他的面儿,可没这么谨小慎微。

    实力这玩意。

    还真是好东西啊!

    张楚轻笑着,起身提起面前的酒壶,亲自给谢君行斟酒。

    惊得谢君行连忙站起来,扶住酒杯。

    张楚给他斟满一杯。

    再顺手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说起来,我与谢兄好像还没在一起喝过大酒罢?大长老酒量如何?”

    张楚笑道。

    谢君行也笑着回答:“自诩倒也几分量,但和盟主千杯不醉的海量比起来,恐怕不值一提。”

    “总得试试才知道。”

    张楚提起酒杯,敬谢君行。

    谢君行连忙端平酒杯,回敬张楚。

    ……

    一场酒席。

    从夕阳夕阳。

    一直吃到月上树梢。

    吃得谢君行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桌上的饭菜。

    张楚碰过,他才敢碰。

    送进来的酒。

    张楚喝过,他才敢喝。

    心头有鬼的人,听到猫叫都觉得是鬼上门……

    张楚将谢君行的细微神态变化,尽收眼底。

    看来。

    有些事,已经不用试探了。

    “下个月,大山就要满二十九岁了,我准备给他摆两桌,好好热闹热闹。”

    他状似随意的说道。

    谢君行听言,震惊的失声道:“什么?罗部长还未过而立之年吗?”

    “果真是东海后浪推前浪啊!”

    “想当年我二十九岁时,还在西凉州与几名纨绔子弟争风吃醋!”

    “罗部长二十九岁,已经能将这么大的一个青叶部打理的井井有条了……”

    张楚看着他脸上的震惊之色,心道了一声:演得跟真的似的。

    就骡子那个等级的北平盟高层。

    还是他张楚的铁杆心腹。

    打死张楚,张楚不信他谢君行会连骡子今年多少岁都不知道!

    只怕这老货的案头儿上,骡子的资料都快有一尺高高了吧?

    “也不容易啊,这些年难为他了!”

    张楚淡淡的感叹了一句,话锋突然一转:“把啸青也叫来吧,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的认识认识总坛的弟兄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角就注意到谢君行面上的唏嘘感叹之色,骤然一僵。

    但立马就恢复了正常。

    若不是张楚一直拿眼角看着他,很难注意到这个短暂而细微的变化。

    “那老朽就代小儿,先谢过盟主的栽培之恩了!”

    谢君行笑吟吟的拱了拱手,但紧接着话锋就一转道:“不过近来西凉江湖风云变幻,小儿身负替我北平盟镇守西凉江湖的要职,此时前来太平关,只怕会耽误大事!”

    “不若让小儿先给罗部长送上一份贺礼,等到这一阵过去后,再来太平关向罗部长请罪罢。”

    他已经确定,宴无好宴。

    他来北平盟这么久。

    张楚从未请过他饮宴。

    啸青出任西凉堂堂主这么久。

    除了年关叙职之外,张楚也从未刻意请他来太平关。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张楚请了他。

    又请了啸青。

    如果硬要说这是巧合。

    那也太看不起他谢君行的智慧了!

    张楚微微摇着头,淡淡的说道:“啸青这一趟,还真必须得来。”

    “我与谢兄平辈论交,啸青也曾唤我一声世叔。”

    “眼下啸青误交了匪类,生了不该生心思,我这个做世叔的,总得训斥他两句,教他如何悬崖勒马,否则,日后闹到叔侄相残,可就成人伦悲剧了!”

    谢君行听完,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楚都快将话说明了。

    他哪还能不明白张楚指的是什么事。

    但他依然不相信。

    不相信他们这边才刚开始谋划,行事还如此隐秘。

    怎么可能一回头的功夫,张楚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啸青远在西凉州。

    他可就杵在张楚面前呢!

    就张楚去岁在北疆强杀北蛮四品绝顶高手阿巴思的彪悍战绩,他根本就生不起与之匹敌的战意!

    须知四品与四品的差距。

    有时候比六品和四品的差距还要大!

    “盟主此言何意?”

    谢君行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强笑着回道。

    他已经在绞尽脑汁的打腹稿。

    但凡张楚的言语有半分含糊。

    他都能一推四五六,摘个干净!

    张楚撇了谢君行一眼,无奈的又摇了摇头,心道了一声: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酒喝了这么多。

    话也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张楚也无意再藏着掖着了。

    左右这顿饭就是他给谢君行最后的机会。

    今天谢君行要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张楚再不愿意沾熟人的血,他们父子的一切皆有可能,也只能在今夜终止了。

    张楚想做一个平和的人。

    做一个善良,仁慈的人。

    但他绝对不会拿部下的命,来给他自己的善良和仁慈买单!

    张楚先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谢君行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才不疾不徐的淡淡说道。

    “除了啸青之外,我还准备让天行盟的大长老白横,带他那个弟子方良,来一趟太平关。”

    “我得当面问问他们,他们是吃什么胆子,这么补,敢来我北平盟打秋风,他们天行盟做好跟我北平盟开战心理准备了吗?”

    “如果他天行盟是想开战!”

    “那我就给他们战争!”

    “谢兄,你会帮我的……是吧?”

    他看着谢君行。

    谢君行慢慢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灌入腹中。

    手有些抖。

    酒有些苦。

    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大喊道:“属下谢君行,愿为我北平盟进攻天行盟之前驱!”

    张楚终于笑了。

    他起身扶起谢君行,道:”谢兄能有此决心,弟心中甚感欢喜!”

    顿了顿,他话音一沉:“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天行盟自成立以来,于他天行盟便秋毫无犯!”

    “但他天行盟,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我北平盟如欺负孤寡老弱!”

    “这口恶气若不能舒,我将夜不能寐!”

    “谢兄既愿意出力,不妨先将白横那个弟子和燕长青那个儿子的首级,先取来予我祭旗。”

    “若他天行盟当然肆无忌惮,你我兄弟,在联手跟他天行盟分个强弱雌雄!”

    他的话音落下。

    谢君行再次一揖到底,沉声道:“敢不从命!”

    他明白张楚的目的。

    白横是天行盟大长老。

    燕长青是天行盟二长老。

    他谢君行若是杀了这二人的衣钵传人和独子。

    往后这燕西北之地,除了北平盟之外,就再无他谢家的立锥之地。

    这些,他都明白。

    但他并不记恨张楚。

    相反。

    他还发自内心的佩服张楚!

    易地而处。

    他做的一定会比张楚酷烈十倍!

    不!

    他甚至都不会给张楚选择的机会!

    毕竟。

    杀点人。

    就能解决一个心腹大患,还能获得四个郡的地盘……

    何乐而不为呢?

    他由衷的庆幸,张楚不是他。

第614章 境界

    张楚把着谢君行的手臂,亲自送他出百味楼。

    而后再度返回包厢,吩咐小二哥撤了坐上的残羹冷炙,重新换上一桌酒菜。

    夜已经深了。

    往常这个点儿,百味楼早就打烊了。

    但今天张楚在百味楼。

    百味楼上到掌柜,下到后厨切墩儿,哪个敢先走一步?

    张楚的吩咐下去没多久,一桌整整齐齐的酒菜,就又送进了他的包厢。

    他斟上两杯酒。

    却没起筷。

    不多时,骡子郁郁的推开了包厢的门,站在门口揖手道:“楚爷。”

    张楚见了他,笑着招手道:“等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来,快来坐。”

    他没派人通知骡子。

    但他知道,太平关内除了张府之外,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骡子的目光之下。

    骡子也没接到任何人的通知。

    但他知道大哥在百味楼送走了谢君行后又换上了一桌酒菜时,就知道大哥是在等他……

    默契到达一定程度后。

    是不需要语言这种累赘的东西。

    骡子再揖手,走进包厢。

    坐定之后,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张楚瞧着他,笑着微微摇头。

    “觉得有些憋屈?”

    他问道。

    骡子直言不讳:“是有些不大痛快!”

    张楚提起酒壶给他满上杯中酒。

    骡子连忙伸手扶住酒杯。

    “我俩是兄弟吧?”

    张楚又问道。

    骡子大力的点了点头:“打不散、撵不走的兄弟。”

    张楚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那你说,要是某天你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该不该给你弥补的机会?”

    骡子愣了愣,紧接着坚决的摇头:“我今天的一切全是您给的,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做半件对不住您的事!”

    张楚再次点头:“我信……那我换个说法,要是某天你不小心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该不该给你弥补的机会?”

    骡子这回没愣,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用您给,我弥补过错之后,会给自己一个痛快。”

    张楚无奈的笑了笑。

    他发现,这样的问题对于骡子这样的生死兄弟来说,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他想了想,道:“那我再换个说法,你说要是李正还活着,万一他不小心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该不该给他弥补的机会?”

    骡子这回没那么痛快了。

    他左思右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说道:“正哥要还活着,也绝对不会做对不住您的事,就算是做错事,也肯定不是有意为之……您应该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张楚缓慢而坚决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都该给他机会。”

    可顿了顿之后,他又道:“但要是到了时候,我早就不给人机会怎么办?”

    骡子投以疑惑的目光。

    他听不懂张楚话里的意思。

    “杀人或许不会上瘾。”

    张楚提起酒杯送至唇边,抿了一口。

    他放下酒杯,“但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会令人上瘾的。”

    “无论什么矛盾、冲突。”

    “毁灭对方的生命,永远都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解决问题方式。”

    “什么唯我独尊!”

    “什么想杀谁就杀谁!”

    “多爽、多痛快!”

    “但人一旦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解决问题,那就很难再用其他‘笨办法’去解决问题了。”

    “因为笨办法很麻烦。”

    “还不够爽,不够痛快。”

    “今天谢君行生了反心,我杀了他,杀了谢啸青,连带着他们武士楼一系的人马,全部弄死。”

    “明儿石家唇亡齿寒,去意萌生,我接着弄死石一昊,铲平石家。”

    “后天,盟里的其他弟兄再人人自危、众叛亲离,我再把他们全抓回来,一个一个弄死……”

    “再然后,石头不堪教诲,我连他也拉出来砍了。”

    “完事儿了,你几个嫂嫂无意中冒犯了我,我一气之下,连带她们也一块儿全杀了。”

    “当然,灭了谢家短期内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但日积月累,水滴穿石。”

    “杀红了眼的人,你又能指望他有多少理智呢?”

    “比如历史上的暴君、昏君,也并不是一开始就都是暴君和昏君……”

    “相反,大多数暴君、昏君的前半生,都异常的英明神武。”

    “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太英明神武……”

    “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觉得自己能用一个‘杀’字来灭绝一切反对自己的力量。”

    “结果最终,大多都落得一个众叛亲离,身死国灭的下场。”

    “我不想变成那样。”

    “也不想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总坛大堂上,做一个孤家寡人……”

    “所以。”

    “我们既要拥有能用刀子去解决问题的武力。”

    “也不能失去用笨办法去解决问题的耐心和能力。”

    “这很重要……”

    言罢,他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骡子怔怔的听张楚说完。

    心中竟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豁然开朗之感。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罗部长。

    是横跨三州十二郡的北平盟的二号人物!

    在燕西北三州之内。

    任他是达官显贵。

    还是气海枭雄。

    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揖手。

    他早就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大人物。

    早就有大人物的格局、眼界、胸怀。

    以及自己是大人物的觉悟。

    唯独在张楚面前。

    他永远都是个弟弟……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情义。

    也全是因为张楚的武功太高太强。

    很大原因,是他永远能从张楚的身上看到更高的天空。

    更高的思想层次。

    更高的心境层次。

    他其实一直都在极力追赶张楚。

    一直都在拼命的学习、模仿张楚。

    然而每当他站上一个更高的层次上之后。

    他就会发现,大哥的思想层次早已站到另一个更高的境界。

    一个他闻所未闻,却又令他自惭形秽、五体投地的境界。

    当然。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无论大哥的武功、地位、境界如何变化。

    他都看得清楚。

    大哥依然还是以前那个大哥。

    那个不拿他们当工具的大哥。

    那个视他们为手足的大哥。

    骡子沉默许久,忽然笑道:“您这……是不是就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的意思?”

    张楚很认真的想了想,竟点头道:“应该算吧。”

    见过夜。

    才会怕黑。

    张楚,真的不想变成第二个李正。

    骡子收敛了笑意,正色道:“那您今晚,跟谢君行是怎么聊的。”

    张楚淡淡的说道:“我让他去取白横弟子和燕长青儿子的首级,予我祭旗!”

    骡子震惊的睁圆了双眼:“谢君行肯干?”

    张楚:“他不敢不干!”

    骡子毫不犹豫的挑起大拇指:“高还是您高!”

    大哥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大哥。

    连这小心眼儿的劲儿。

    都和以前一毛一样。

    可怜燕长青那儿子……

    叫啥来着?

    燕惊鸿对吧?

    可怜的孩子,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三年的日子。

    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刀。

    哈哈哈!

    活该!

    谁让你来太平关拿大?

    还是在乌大少的面前拿大!

    大哥连整个乌氏都推平了,还能放过你?

    “这么说,要开战了?”

    骡子一双眼珠子亮晶晶的问道。

    这可不比跟北蛮人开战。

    跟北蛮人开战,那是赔本儿的买卖!

    跟天行盟开战。

    那是能赚大钱的买卖!

    玄北州第一盟?

    我们想做燕西北第一盟!

    张楚摇头:“还不确定。”

    骡子:“咱弄死了他们两个长老的传人和独子,还能不开战?”

    张楚淡淡的“呵”了一声:“这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开启飞天战的胆量!”

第615章 童言无忌

    四日后,傍晚。

    张楚负着双手立在狗头山山顶上,一身玉白色墨竹袍在温和的东风中微微飘荡,一顶灿银剑冠在火红的晚霞照耀下熠熠闪光。

    他眺望着南方。

    在太平关向南延伸出的宽阔马道上,有一条蜿蜒的骡马队,正在徐徐离开狗头山,向着南方进发。

    谢君行就藏在那支商队里。

    晌午前。

    谢啸青秘密抵达太平关,面见谢君行。

    父子俩密议了一番后,谢君行领着谢啸青秘密拜见张楚。

    一为谢啸青谋夺了三川部部长之位。

    二向张楚辞行。

    张楚思忖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谢君行的请求。

    升任谢君行为三川部部长,原三川部部长荆舞阳降任三川部副部长。

    至于空缺出来的西凉堂堂主之位,由现任西凉堂副堂主孙坚接任。

    对张楚的任命,前来领命的荆舞阳表示坚决拥护张楚的任命……乐得差点就按耐不住心头喜悦,当堂笑出声来。

    旁人平白无故的被降级,肯定会如丧考妣。

    但荆舞阳被降级,他真觉得是一种解脱!

    他在北平盟内的位置,一直都很尴尬。

    既非张前四联帮系的张楚嫡系出身。

    身后又无大势力傍身。

    自身实力还因早年受过重创,武道止步七品,终生无望气海。

    他能坐上三川部部长之位,纯粹是因为早年间太平会草创时,张楚手底下无人可用,矮个儿里拔高个儿,推了当时狗头山上武道品级最高的荆舞阳坐上了三川堂堂主。

    这些年张楚又怜其谨言慎行、兢兢业业,为北平盟培养了不少九品、八品好手,从无过错,才一直任其继续担任三川部部长一职。

    早先的荆舞阳。

    是相当享受三川堂堂主之位,带给他的权势的。

    他漂泊半生,走一地被人喊打喊杀一地。

    别说权势。

    连安定朴素的生活,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奢侈。

    可惜美梦不长久。

    等到太平会升格北平盟。

    荆舞阳就开始如坐针毡了。

    北平盟的高手、强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多到如今连气海强者,都可以论打计!

    而他这个昔年的狗头山武道品级最高之人,可以说是呈自由落体式的从云端一路跌落谷底。

    既非嫡系。

    实力又不够。

    还身居高位。

    他这个三川部部长,可以说是做得兢兢战战、如履薄冰。

    生怕不明不白的得罪了哪方大佬,被人活活打死,

    他太了解张楚,如果是外人欺辱了他,张楚定会替他出头,替他做主。

    可如果是前四联帮嫡系里的那些大佬们,别说是欺负了他,就算是一刀砍了他,也顶多落得一个“发配”西凉州、燕北州的美差!

    现实就是这么无情!

    差距就是这么巨大!

    而且,这还没什么不公平的。

    现今北平盟内得登高位上的,个个都是跟随张楚出生入死,水里来、火里去,闯了好几来回生命的生死弟兄。

    而他。

    以前只是个江洋大盗不说,还和张楚有过一切龃龉呢?

    这是多大的区别?

    可荆舞阳又不敢主动向张楚提出辞呈。

    唯恐不识抬举恶了张楚,死得不明不白的。

    现在等到有人肯来顶他这个三川部部长之位。

    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怎么可能会愤懑?

    ……

    三川部看似位高权轻,但实质上很是紧要。

    乃是北平盟的造血机构。

    北平盟收集的武功秘籍,九成都存于三川部。

    现今北平盟中下层的九品、八品力士,半数都出自三川部。

    是以三川部的首脑。

    不一定要有多高的武功。

    也不一定要有多强的能力。

    但至少不能挖张楚的墙角。

    从这一点上来说,血脉里都打着西凉武士楼印记的谢啸青,是不合适坐三川部部长之位的。

    但张楚有自己的考虑。

    谢君行领谢啸青来见他,替谢啸青谋夺三川部部长之位,有两个目的。

    一则,是他即将奔赴西凉州,伺机斩杀天行盟大长老白横衣钵传人方良和天行盟二长老燕长青之独子燕惊鸿,必须要给张楚送上质子,获得返回西凉州的机会。

    大家都是成年人。

    谢君行都已经露了反心。

    张楚怎么可能会因为他的几句表忠心,就放他离开太平关?

    自从那晚饮宴后。

    无论何时何地,谢君行四周都有五名供奉院气海强者警戒。

    谢君行但凡有任何异动,这五名气海强者都会立刻冲上去将其拖住,等到张楚赶到,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更不提,风云楼还安插了大量的眼线在谢君行四周,时时刻刻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此,谢君行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从四天里,他就没做过任何可能会引起误会的动作。

    直到谢啸青抵达太平关,他才第一次离开太平关谢家……走的还是后门。

    二则,是在为谢啸青谋取一道护身符,西凉州是天行盟的大本营,天行盟在西凉州经营数十载,谢君行到西凉州斩杀方良和燕惊鸿,无论行事如何隐秘,纸里都很难包得住火。

    一旦事情败露,他们谢家必会受到整个天行盟的全力追杀,谢啸青如果再留在西凉州,只怕是真要凉。

    面对天行盟的追杀,燕西北三州还有比太平关更安全的地方吗?

    无生宫?

    表面上看起来,天行盟与无生宫势不两立,有我无你、有你无我!

    但现实却是,天行盟与无生宫“死磕”了数十载,明明双方高层居住地从未有任何隐瞒,却从未有“法王”和“长老”级的四品强者,陨落于对方之手的记录!

    令人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甚至。

    是不是当着燕西北江湖几代英雄豪杰的面儿,玩一出“神也是他,鬼也是他”的把戏,都无法确认!

    张楚将三川部部长之位给谢啸青,想的也真是“既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这一次他是铁了心的要给天行盟一个血的教训。

    免得他们像疯狗一样,总想逮着北平盟啃上一口。

    千日防贼尚且做不到。

    更何况千日防狗乎?

    ……

    “飞天飞天即是天……”

    张楚呢喃着,目光转向东方。

    以他的预计,这一合到最后应该还是以扯皮为主。

    飞天开战影响太大了。

    去岁北疆战场双方六七十万大军打成一团,双方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最终都没有飞天宗师下场清。

    但他也不敢真的确定,天行盟背后的飞天宗师会不会真不要逼脸,亲自下场找他一个气海境强者清算。

    这种事儿。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别看张楚燕西北气海无敌,吊打四品同阶如吊打小朋友。

    可真要是飞天下场。

    三招之内就可以击败他。

    五合就能收割他的性命。

    气海强者与飞天宗师之间的差距。

    不是能量层次上的差距。

    也不是能飞和不能飞的差距。

    就张楚这三个多月的修行所悟……飞天境与气海境的差距,更像是高纬度与低纬度之间的差距!

    这个时候。

    张楚忽然特别想念那个远走东海寻找突破之机的大师兄梁源长。

    说好的,等他回来。

    张楚就有一尊飞天宗师级的大靠山。

    现在张楚自己都已经触摸到飞天长河了。

    那家伙还不回来。

    不会是死在东海了吧?

    呸呸呸……

    童言无忌!

第616章 这么虎

    “轰。”

    猩红的刀气,划破黑夜,狠狠的劈如翻涌的湖面之中,掀起十几丈高的水花。

    “昂……”

    一声低沉悠远如牛哞,又似擂鼓的愤怒鸣叫,自大湖底部传出,一对儿反射着猩红刀光、大有碗底的双眼,在激荡的水花之中一闪而逝。

    “嘭。”

    又是一道狂暴的猩红刀气,狠狠斩入因为湖水被分向两边而形成的湖面凹陷之中。

    “铛。”

    这次传出的,却是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这是一方不甚宽广,一眼便能望见的对岸的湖泊。

    不。

    与其说这是一个湖泊。

    还不如说这就是一个池塘。

    一座位于几座雪山之顶的凹陷中,水温却诡异的温暖如沐浴热汤的大池塘。

    一道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面孔都看不真切的精瘦人影,拖着高比成年男子,宽比女子腰身,刀锋上布满狰狞锯齿的门板大刀,在不甚宽阔的湖面上踏水来回狂奔着。

    一边狂奔,一边不断向湖面压下一道道狂暴的刀气。

    将好好的一汪清可见底的温泉,搅得浑浊如雨后洪流。

    而湖面低下穿出来的异样吼叫声,也越来越愤怒。

    就像是有一个人在水底下拉扯着喉咙疯狂的叫骂、怒吼……

    但是精瘦男子却充耳不闻。

    只是一个劲儿的来回奔跑,来回的轰出一道道猩红的刀气砸进湖面低下。

    一丝丝不甚明亮,但在黑暗中却格外显眼的血色光线,从湖面四面八方漂浮起来,涌向精瘦人影。

    有了这些血色光线。

    精瘦人影就像是一个不知疲惫机器人一样。

    猩红刀气急促得就像是瓢泼一样。

    而且一道比一道烈。

    一道比一道后劲儿强。

    不知道他是劈出五十刀。

    还是一百刀。

    终于。

    愤怒的咆哮声,不再是从水下传出。

    而是群山之间来回的的回荡。

    借着湖面上还未彻底熄灭的猩红刀气。

    还能依稀看到一个庞大的、黑黝黝的物体,漂浮在水面上。

    那是一只大如马车的物体。

    后背高高隆起。

    似乎是一个龟壳之类的物体。

    但在龟壳的前方。

    却又是两根水缸粗细的条状物体。

    “昂……”

    愤怒的咆哮声,浑浊、翻涌的湖面上,陡然突起一片黑黝黝的、尖锐的锥状水柱,快如闪电的朝着精瘦人影射了过去。

    “破!”

    嘶哑、疯狂的咆哮声中,一道猩红之中泛着丝丝乌光的刀气落入翻涌的湖水中,仿佛鲨鱼露出水面的鱼鳍一般,同样快如闪电的迎向那一大片黑黝黝的锥状水柱。

    “轰……”

    恐怖的余劲,竟将湖面中心的水流分开,露出泥泞的湖底。

    破碎的猩红气劲,仿佛节日里的礼花那帮升空,炸开,徐徐落下。

    照亮了这个三更半夜不睡觉,来这片在天极草原上的位置极其偏僻的雪山之顶劈水玩儿的精瘦人影的模样:蓬头垢面,一双眼睛,一只猩红如血,一只黑白分明。

    也照亮了那个庞大如马车的物体:似龟双头,似蛇有甲……

    丝丝缕缕的血光。

    于池水之中漂浮而起,慢慢的涌入精瘦人影当中。

    他另一只猩红的眼睛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只黑色的瞳仁。

    ……

    丑时,伸手不见五指。

    玄岭郡安田县外。

    吴老九藏身于一颗参天大树树冠之上的,屏着呼吸,侧耳静听着百十步外传来的“咩咩咩”的羊叫声。

    叫声很微弱。

    看来这头已经坚持了两个多时辰的山羊。

    就快要顶不住了……

    可安天县内流传的那头牙齿像匕首一样长的白虎,还没出现。

    “难不成那头白虎已经不在这片林里了?”

    想到这里,吴老九不免有些暗暗着急。

    若是其他气海强者。

    让他百里迢迢来猎一只老虎。

    他就算是无法违背上官命令,被迫无奈得来。

    来了之后也一定会消极相待。

    老虎出现就一拳打死,拖会去剥皮吃肉泡酒。

    可老虎要是不出现,那就只当是老虎命不该诀。

    原地休息两日后就会回去复命。

    让气海强者来猎一只老虎。

    这何只是杀鸡用牛刀?

    这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吴老九不会。

    快要晋升五品了。

    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

    气海境的进步,一品十年者,大有人在。

    而他,本身的天赋并不算高。

    能晋升气海,已经花光了他毕生的运气。

    至于晋升五品这个事。

    当初他初晋气海时,连想都不敢想。

    因为想也白想。

    徒添欲求不满。

    而今他能够站到五品的台阶上。

    全靠北平盟不遗余力的支持。

    将他堆到五品门槛上的所花费的各项资源。

    都已经足够培养六七个六品了……

    但盟主却将这些资源全给了他!

    所以他是打心眼里感激张楚。

    除了感激和唯命是从,他对张楚再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也不敢有任何负面的想法。

    一个不小心表达出来,可是会死人的。

    他是老江湖。

    他的胆子,一向很小。

    ……

    山羊的“咩咩”声,越来越小。

    它的血都已经快流干了。

    “再这么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还是先回去,待睡醒后再从长计议。”

    吴老九心想着。

    “啊……”

    刚想到这里,他忽然听到一道凄厉的尖叫:“救,救命啊!”

    吴老九双眼一瞪,想也不想猛地的一踏树干,身躯接着反震之力,朝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冲过去。

    设计圈是他设计的。

    人手是他分配的。

    那个人都在哪儿,他门清儿。

    吴老九的人在窜出去的一时间,一道瀑布般的绚丽蓝色刀光暴涨而出。

    “孽畜,拿命来!”

    他怒喝着。

    “吼。”

    吴老九的话音刚落,一声镇得山林颤抖的虎啸声陡然炸开。

    充斥着浓郁血腥味儿的扑面而来。

    中间裹挟着两道劲风。

    吴老九心头谨慎,手中长刀划过一刀漂亮的弧线,一刀斩向前方,同时牢牢的护住面门。

    “嘭。”

    纯粹的蓝色刀光之中,一只大如蒲扇,爪似弯钩,散发着兵器一般的凛冽光芒。

    一爪,直接将匹练般的蓝色刀气拍散!

    吴老九看得目呲欲裂!

    这特么是什么虎?

    这么虎!

第617章 武道之巅

    “哇……”

    太平关内,无数的惊呼声汇聚成排山倒海的声浪,从山脚下的下城区一直蔓延到是上城区!

    发出惊呼声的,大都是近期才抵达太平关的过路客。

    他们踮着脚尖,仰望着狗头山山顶,面色说不出的惊叹与震撼。

    而太平关本地的住户们,大都抄着双手。

    一个个明明得意的笑纹儿都已经爬上眉梢了,还非要强装出一副“瞧瞧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的高冷模样。

    此时此刻。

    在狗头山的山顶上,数百道灿烂金光,仿佛游鱼一般旋转着、闪耀着。

    太平关本地的住户们都知道,那是自家盟主在山顶上练功搞出来的动静儿……

    而外来的过路客们,哪怕不知道,很快也会在本地的住户们有意无意的“科普”下,知道那就大名鼎鼎的北平盟张盟主,练功搞出来的动静儿。

    他们惊叹于习武之人的强大!

    也惊叹于武学的神秘与瑰丽!

    大离是个习武之人当家做主的国度。

    但练武,太难了。

    想要练出一个名堂,更是难上加难。

    大部分习武之人,终其一生都卡在入品那道门槛上,最终只能放弃仗剑走天涯的梦想,接受现实归家娶妻生子。

    少部分运道尚佳之人,侥天之幸能练到七品,虽无望气海,但大多还能在这江湖上混得一席之地,或者从政混上一官半职。

    然而,武道一途真正的瑰丽风景,要到了气海之上,才能徐徐展开……

    力士。

    哪怕是七品力士。

    再强也终究超脱不了“人”的范围。

    剑不能问山岳。

    刀不能断江河。

    一跃不过丈余高。

    出手不过丈余血气相随。

    是以在大多数愚夫愚妇的眼中,习武之人,也不过就是身体强壮一些,力气大一些,脾气暴躁一些……

    就好像,在许多愚夫愚妇的眼里,皇帝的美好日子,也就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直到某天,抱着一把铁剑混迹江湖的少年郎,见到了在狗头山山顶舞刀的张楚。

    直到某天,扛着一把锄头下地归来的白发农夫,见到了皇帝出巡华盖十里的排场。

    才惊叹世界之大!

    ……

    “嘭。”

    张楚重重的落回地面,额头上有点点汗迹,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又失败了……”

    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勉力翻身坐好,行功恢复。

    自今岁立春以来。

    张楚一直在专注做一件事:改进刀招“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是他所创“无双刀法”的最强招。

    也是他目前的最强招。

    乃是焚焰真气为基,无双之势为骨,护体刀罡为血肉,三位一体叠加而成一招复合式刀招。

    此招威力狂暴无匹,招出有千百寸长刀气相随,四品之下,众生平等!

    且潜力巨大!

    焚焰真气的量与质。

    无双之势的高度。

    以及护体真罡的强度。

    都能直接推动此招威力变得更强!

    在张楚的期许中,未来或许还能往这招里融入新的东西。

    比如将身法化龙登天步也融入其中。

    再比如将养刀术也融入其中。

    把三位一体,变成四位一体、五位一体。

    不断将这招变得更强……

    不过这招的威力虽强得可怕。

    但却有两个十分致命的缺陷。

    第一。

    消耗不受控制。

    当初张楚是在冲击北蛮大军帅旗,身受十几位气海强者围攻的情况下,创出此招的。

    那时的他,根本没办法留手。

    也不敢留手。

    只能孤注一掷的倾尽真气,一招爆发。

    结果就是,那一招虽然灭杀了围攻他的十几位北蛮气海强者,连带一两千北蛮士卒。

    但一招之后,张楚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

    要不是那一招直接杀崩了北蛮人的战意。

    兴许那一战中,他就死于北蛮无名小卒的乱刀之下了!

    张楚从不缺搏命的血性和勇气。

    但他并非赌徒。

    这种一招过后,就陷自己于绝境的刀招。

    他不取。

    第二。

    刀招激发的刀气不受控制。

    天下太平,能将他一身雄浑真气,激发成千百道寸长的刀气。

    声势看起来很是浩大!

    但力量分得太散。

    就意味着单体力量削弱。

    若是收割杂鱼还好。

    四品之下。

    无论是一道刀气。

    还是一千道刀气。

    都没差。

    反正四品之下,无人能接“天下太平”的刀气。

    但若是与他实力相仿的绝顶高手对阵。

    那就是在找死!

    你爆个大招。

    耗尽全身真气。

    结果却连别人的汗毛都没伤到一根。

    而别人反手一刀。

    你就得死……

    这就是自创武功的特点。

    前人传下来的武功。

    特别是能广泛流传的武功。

    不一定是最强的。

    也不一定是最合适的。

    但一定破绽最少!

    因为一门武功,若能流传下来,那肯定就是经过诸多修改与调整,甚至是集数代人的心血于一门武功,让其达到最佳状态。

    而大凡自创的武功。

    或许在某一方面极强。

    或许最适合创造者本人。

    但就像是一个刚刚出炉的毛胚,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需要创造者自己一点一点去调试。

    这其中的道道。

    某种意义上很像是车。

    改装车,各方面性能或许能达到极致。

    但通常都拥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比如太磨损轮胎、太耗油、不易操控等等。

    而量产车,各方面的性能或许都很平庸,但通常都不会有太多的缺陷,而且只要是老司机,大多都轻易上手。

    截止目前。

    太平天下这一招消耗过巨的缺陷,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张楚已经能做到,在不影响威力的前提下,将消耗压缩到五成。

    五成消耗。

    已经可以用于实战。

    而刀气不受控制这个缺陷。

    张楚做了诸多尝试,仍然没有实质上的进展。

    刀招刚刚爆发的时候还好,他还能通过自身的无双之势,去控制刀招激发的刀气,往某一个方向射去。

    但每次他试图去凝聚那千百道刀气,控制刀气的无双之势立马就会奔溃掉,千百道刀气也会立刻失控,爆射而出。

    就好像是他目前的无双之势,压制不住这么多刀气一样。

    在张楚的构想中。

    这一招。

    至少要改进到刀招一出,千百道刀气能随他的心意,凝聚成一条凝练的刀气长河,或者是汇聚成一把穿云巨刃,攻向敌人。

    进能爆发出最强单体攻击。

    退能爆发出最强群体攻击。

    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关!

    而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这一招。

    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痴迷招出千刀齐发,仿如刀圣降临的声势。

    还因为这一招,乃是集他一身武学之大成的复合最强招。

    是凌驾于他武道之巅的刀招。

    他在这一招上取得的任何实质上的进展。

    都会带动他的武道再攀高峰!

    他将变得更强!

    ……

    直到夕阳西下。

    张楚才徐徐睁开了双眼。

    早已等候再一旁的大刘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揖手道:“楚爷,老九回来了。”

    张楚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又补了一句:“老虎打回来了?”

    “没有。”

    大刘压低了声音道:“老九丢了一条胳膊,带过去的五位七品供奉,也全折在了那里。”

    张楚挑了挑眉梢,沉声道:“什么老虎,这么虎!”

    大刘摇头:“老九说他根本没看清那头老虎,只知道那头老虎,刀枪不入,他的刀气,还没近那头老虎的身就溃散了……”

    “溃散?”

    张楚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大刘点头:“老九是这么说的。”

    张楚想了想,“唤他过来,我问问……算了,还是我去瞧瞧他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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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江湖、闯荡江湖,闯到头儿了,也没能看清楚这江湖是个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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