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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国王陛下     你真是个天才txt下载     你真是个天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4章 梦醒的代价

    白骁在豪宅墙外听了几段对话,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狗仗人势、无恶不作的郑力铭形象。

    虽然还不清楚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戏,但至少大家扮演的什么角色已经初见轮廓。

    大约是某王朝末年,考虑到这幻境出现的时机,那么合理的推断则是火焰王朝末年,时值昏君奸臣荼毒百姓,使得民不聊生,于是叛军四起,自己如今置身的团队便是某支叛军势力。

    叛军中,蓝澜扮演的角色不慎被奸臣俘虏,而奸臣拿到叛军大将却不满足,而是借题发挥,鱼肉乡里,大肆抓捕无辜人士恣意残杀,于是就有了刚刚的对话。

    白骁在原地沉吟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出手干预。

    他可以肯定这只是一场幻梦,成因应当是元素池中镇压的怨灵们的怨念凝聚后,与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混杂了起来。眼下看到的是怨灵们的“记忆”,只不过记忆中的角色被白骁熟悉的人物所取代。而若是梦境中的故事已经确定,自己在梦里做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何况若是行为太过出格,直接让梦境的进程与真实历史进程错位,会发生什么还实难预料。

    白骁沉吟不语间,身边的人已经义愤填膺起来。

    “这狗官竟如此厚颜无耻!”

    “昏君当道,自然奸佞辈出,还是要尽快推翻昏君暴政,才能让天下太平!”

    “只要救回蓝姐,扬起圣女旗帜,我们就能迅速凝聚民众……”

    “好了都别说话了,他处置了无辜人士,接下来就轮到蓝姐了,我们必须加紧行事了!”

    而此时,豪宅中又响起郑力铭的声音。

    “下酒菜已经用过,虽然用得不怎么爽利,但接下来就该上主菜了,把那个妖女带过来吧,我就在此处审她。”

    老仆迟疑了一下,应道:“遵命。”

    墙外,陆珣、黄封同时将目光聚焦到白骁身上。

    白骁莫名其妙地看了回去。

    陆珣这才涨红脸,低声道:“白哥,快动手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是啊,那狗官对无辜百姓还有兴趣慢慢耍乐,但蓝姐是真火圣女,审讯时要先用邪药废除元素亲和的!那可就为时晚矣了啊!”

    两人不敢大声说话,只好用狰狞的表情来加重力道,这却让白骁更加惊诧莫名。

    其一,大概是作为原型的演员形象过于深入人心,白骁完全想象不出蓝澜被人废除元素亲和,沦为废人的画面,甚至他下意识就断定蓝澜被捕一事多半另有隐情。

    其二,墙外蹲了20多人,然后事到临头你们所有人都在看我?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然而惊诧归惊诧,白骁愣了一下,心中就有了决断。

    下一刻,他一拳轰塌了院墙,身形穿越烟尘,大踏步地向着豪宅方向光明正大地奔驰过去!

    “我靠白哥你……”

    “白哥冷静啊!”

    人群中的惊呼再也抑制不住,一众叛军大呼小叫地看着白骁那画风清奇的背影被院落中数十道灯火聚焦。

    这栋郑力铭临时征用的宅邸,在他入住的第一天就被铺设了天罗地网。那些吊在树下、立于灯台上、挂在墙上的蜡烛不仅仅是用来照明,在发现敌人入侵时,烛火可以瞬间化为熊熊烈焰,将来犯之敌烧成残烬。而超过三十根蜡烛同时引燃火焰,顷刻间火光就映亮了半边天空!

    灼热的波浪自围墙的破口出席卷而出,二十多名叛军纷纷立足不定,被迫向后退去,然而首当其冲的白骁却恍然无觉,脚步踩踏着烈焰,仿佛破浪的礁石。

    豪宅中,郑力铭的怒吼声响彻夜空。

    “大胆叛军,竟敢公然袭击朝廷官员?!”

    说话间,更多的人影闪烁在院落之中,那是郑力铭的随行护卫,他们每个人体内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种,院中的蜡烛投出的火焰伴随火种的摇曳而变得更为凝聚,千万条流火似水流一般挤向正中,庭院中的温度也急剧攀升到了足以融化金铁的地步。

    然而火柱正中却完全没有白骁的身影。

    在火焰凝聚之前,白骁已经锁定了所有随行护卫的位置,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逐一点杀。

    所有的护卫都被白骁以骨矛穿颅而过,一击毙命。这些人力量不弱,却完全没有应对高速敌人的经验,一直到白骁欺近身前之时,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甚至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共三十一人,白骁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清理完毕,然后看了眼庭院里暗淡下去的火光,悠然迈动脚步,向豪宅内走去。

    被加固过的厚重房门一击而倒,厅堂内的火焰陷阱则被白骁以血肉之躯硬抗下来。

    在一片火海中,白骁不出意外地丢失了郑力铭的踪迹。

    刚刚点杀护卫的时候,那个胖子就以惊人的速度离开了卧室,沿着一条暗道逃匿而去,并且非常果断地以爆破的火焰摧毁了暗道入口。

    但对于擅长追猎的人而言,这也只是徒劳的挣扎而已,白骁动了动鼻子,而后将耳朵贴到灼热的大地上,郑力铭那沉重而仓皇的脚步声清晰可辨。

    于是他再次迈动脚步,三两步就越过了院墙,来到豪宅院落的后山之中,果不其然在一片夜色下锁定了刚刚走出暗道的郑力铭的身影。

    郑力铭惊骇乃至绝望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高大身影,两条肥胖粗壮的腿变得绵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量,咕咚一声瘫倒在地。

    “你是……武宗的余孽!?”

    白骁却没兴趣和此人多说,抬起骨矛就要给他来一道穿颅刺。

    然而却被身后匆忙赶来的陆珣制止。

    “白哥冷静啊!枪下留人!”

    “此人是那狗王的得力爪牙,掌握着许多重要情报,需要细细审问,就这么一杀了之,太便宜他了!”

    “是啊,我不惜千辛万苦才合情合理地卖出破绽,被人当俘虏抓走,潜伏到敌人阵中……如此耻辱,可不是为了收获区区一具肥胖尸体的。”

    最后一个声音,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瞩目。

    只见后山树林中,蓝澜带着一脸的不愉快走到众人视线之中。

    黄封最先激动起来,上前两步就要跪拜:“圣女大人!”

    蓝澜却哼了一声,手指一抬便唤起一阵灼热的上升气流,将黄封的身体托在半空,使他拜不下去。

    “说了多少次,我讨厌这种招呼,圣女这种头衔太廉价了,现在各地揭竿而起的义军至少各自推举了20多个圣子圣女,我可不想和那些二流角色混为一谈。”

    语气高傲的少女批评玩黄封,便转过来对白骁露出灿烂而惊喜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咱们之后就去结婚吧!”

    白骁看着兴奋洋溢的蓝澜,总感觉此人简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其他人都在认真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唯独蓝澜本色出演。

    因为她的存在感太强,以至于梦境都无法扭曲她的形象么?

    一边想着,白骁一边一如既往地拒绝了蓝澜的求婚行为。

    “我有喜欢的人了。”

    蓝澜笑道:“没关系,我允许你在婚后暗恋她。”

    白骁耸耸肩,没兴趣陪她继续瞎胡闹,而是试探着问道:“之后要怎么出去?”

    蓝澜反问道:“出去,出哪里去?小白你在说什么?对了,你刚刚的表现很奇怪诶,你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强的武道之力了?是出于对我的关爱爆发潜力了吗?”

    白骁认真注视着蓝澜,从她那跳脱的眼神中,看到了确凿的疑惑。

    也就是说,她真的对自己的问题一无所知,换言之她真的只是梦境中的人物?

    那就麻烦咯,接下来要怎么从梦中出去啊……

    然而就在白骁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蓝澜收敛了笑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白骁。

    “小白,你是被人夺舍了吗?”

    白骁愣了一下。

    “虽然外表看上去没有变化,但内在完全是换了个人……偏偏我对你却还是有种奇妙的亲切感,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伴随蓝澜的问题,四周越来越多的人投来质疑乃至警惕的目光。

    “是啊,我也觉得白哥的表现有点奇怪。”

    “虽然力量是强了许多,但完全不像是之前的白哥……”

    白骁想了想,决定照实回答:“这个世界只是无数人的记忆交织混杂后形成的梦境,我是突然被人拉到梦境中的过客,现在正在想办法从梦中苏醒。”

    黄封等人瞠目结舌:“你在说什么鬼话?!”

    见众人完全不能理解,白骁于是决定将问题解释得更清楚些:“实际上我是生活在对你们而言5000年后的未来世界,火焰王朝乃至后续的雷王朝都已覆灭,我作为考古队的一员在挖掘历史遗迹的时候,被吸入到这片梦境中,而梦中的记忆与我本人的记忆发生了扭曲,历史人物纷纷换成我身边的人,也就是你们各位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

    白骁言简意赅的解释,只是让周围的人嘴巴张得更大,很有当场脱臼的趋势。

    而陆珣则在沉吟之后,隐约把握住了状况:“换句话说,我们都只是梦中人,只有你是真实的?但你又怎么能确凿地区分梦境和真实呢?有可能你所谓的未来才是梦境,而这里才是真实世界啊?”

    蓝澜嗤笑道:“好蠢的问题,当然是因为小白突然变强了啊,真实和虚妄的分别就在于存在性的强弱有别,梦境可以扭曲,梦者可以苏醒,现实却不能。小白突然变得这么强,的确可以证明这里是梦境世界啊。”

    陆珣苦笑着点头:“想不到你对这种问题接受起来这么轻松。”

    旁边却有人还是不理解:“不对啊,我们明明有着非常清晰的过去的记忆,我现在还记得六岁时候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什么梦中人物!?”

    蓝澜说道:“记忆又不是不能捏造,别问这种蠢问题。”

    顿了顿,蓝澜又说道:“所以,你现在想要苏醒?”

    白骁说道:“你有办法吗?”

    “有啊,不过有条件的,先跟我结个婚再说吧。”

第435章 笔直向前

    对于蓝澜的漫天要价,白骁只是沉默以对。

    蓝澜顿时不开心了:“既然你确信这一切都只是梦,那结个婚又怎么了?”

    “结婚以后就是蜜月,蜜月之后则是生养孩子,恍然惊觉时,这一梦已过百年。我觉得你打的是这个算盘。”

    蓝澜说道:“确定了,你绝对是被人夺舍的,我认识的小白才没有这么精!”

    白骁说道:“对你们来说,的确我和被人夺舍没有区别,所以才要尽快结束梦境,让一切回归正常啊。”

    “所谓回归正常,就是让我们自杀吗?这片梦境是因为有你沉浸其中,才会有我们这些形象出现,一旦你苏醒,我们就会回归历史本源,被所谓真实历史上的无名小卒所取代……我不想就这么消失,就算我的记忆是虚假的,人格是虚假的,一切都是虚假而扭曲的,我也希望自己能天长地久地存在下去。”

    白骁沉默了一会儿,眼看着身边的人逐渐围拢在蓝澜身旁,发出无言的支持,才终于开口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如果你的确是经过我的记忆扭曲后生成的蓝澜,应该不会说这么丧气的话。”

    蓝澜也沉默了,过了好久才开口说道:“比起记忆中的小白,现在的小白好像更可爱些。没错,刚刚的不是真心话。”

    倒是黄封惊诧不已,瞪大眼睛看着蓝澜,张开嘴巴,似乎要质疑:刚刚那番话明明合情合理,怎么就成了丧气话,还不是真心话了?

    蓝澜说道:“梦境与现实有区别,但并没有无法跨越的鸿沟,只要将梦境的存在性加强到堪比现实,那么它就不会因为某人的苏醒而消失。”

    黄封瞠目结舌道:“把梦境变为现实?有可能吗?”

    陆珣苦笑:“就算不可能也必须当成可能来做,不然呢,真要把白骁永远囚禁在梦境里?且不提这么做合不合适,以我们的力量也根本就约束不到他啊,就连蓝姐都被迫要和亲了……”

    话没说完,陆珣就被蓝澜一拳打飞了出去。

    “你才和亲!”

    然而暴力能让人闭嘴,却不能禁止人的思维,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感到恍然。

    原来是和亲,这就说得过去了……以蓝姐的性子,但凡有武力优势,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挥拳打过去,先强娶了白骁,然后再考虑如何让他从梦境中苏醒,以及如何让梦境世界延续下去,绝对不会在结婚问题上和白骁商量什么。

    可惜现在看来妥协好像没什么效果啊,白哥无论是夺舍前后,对蓝澜的爱情攻势一直都是敬谢不敏……

    敬谢不敏的白骁很快把话题转回正题:“蓝澜,关于如何从梦中苏醒,你有什么想法?”

    蓝澜正色道:“首先,把梦境以外的真实世界好好跟我说一下,现实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的起义大业是成功了还是圆满成功了?元素王朝的覆灭又是怎么回事?或者说,火焰王朝之后,依然是由元素派系统领大局么?”

    与此同时,四周也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尽管不远处的豪宅仍笼罩在火光中,闻讯而来的人群越聚越多,他们这些义军或者说叛党暴露的风险也越来越高,但此时人们仿佛忘记了外在的风险,干员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白骁的故事上。

    白骁想了想,决定满足大家的好奇,便将自己对这五千年历史的认知,简要陈述了下来。

    白骁尽量做到了言简意赅,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将数千年历史浓缩出来,然而对于听众而言,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结果。

    “不会吧……我们几千年积累下来的辉煌文明,在外敌面前竟然不堪一击吗?”

    “不不不,哪里有什么几千年的辉煌文明,我们所有人都被那个暴君玩弄于股掌之中啊!火焰王朝覆灭,新生的雷王朝依然是他的掌中玩物,而且最后还拖累得我们遭遇大难,这绝对是人类的耻辱!”

    “等等,要这么说,现在义军之中声望最高的那位……岂不就是暴君本人!?”

    “不可能吧!?”所有人都发出惊呼。

    白骁反而奇怪,这有什么不可能?按照真实历史,眼下各路义军并起,然后最终横扫天下,取代火焰王朝的雷王,正是火焰王的本尊。至于台面上的暴君反而只是个提线木偶……从阴谋的角度讲,的确是人类文明史上绝无仅有的大阴谋,但真相就是如此,与可能性无关。

    陆珣无奈地解释道:“但是,现在各路义军里,声望最高的,就是蓝姐啊。”

    蓝澜笑了笑,随手召唤出一只雪白的骨杖,青色的雷霆萦绕在杖身周围。

    “所以按照真实的历史,我才是那个幕后操控一切的人?”

    伴随少女的疑问,方才还满心狐疑乃至不安的人们,逐渐安静下来。

    黄封呢喃道:“如果是蓝姐,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话没说完,白色的骨杖就如战锤一样将他揍飞了。

    “当然不可以!我要统治世界,何需藏在幕后,当然是光明正大地坐在王座上!所以那个真正统一天下的雷王显然不是我,我要么是中途竞争失败,要么是干脆被人李代桃僵了。”

    之后,蓝澜又转过头对白骁说道:“这样就说得通了,你之所以会被抓入梦境之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年的义军对最终的结局有所怨恨,可能是起义中途遭到了背叛,所以才会被火焰王做成元素池的镇压物,也可能是在牺牲之后才从火焰王那边得知真相,随即感觉自己死得毫无价值,但无论如何,让这些人的怨气化解,梦想成真,大概率就能从梦中走出去吧?”

    白骁考虑了一下,感觉不无道理。

    蓝澜又说道:“而要化解所有人的怨气,给他们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扶持我上位,毕竟人格魅力是摆在这里的。”

    白骁还真是很少听到有人把人格魅力一词这么滥用,但也不得不承认,蓝澜固然有任性胡闹的一面,但至少记忆中的蓝澜的确有着领袖级的人格魅力。

    如果真的是由她来带领各路义军完成起义,或许的确是个堪称圆满的结局。

    “具体要怎么做?直接杀向火焰王城吗?”白骁提出一个快刀乱麻的方案。

    从他刚刚的观察来看,这个梦境呈现出的力量等级并不高,或许是五千年前的元素时代的确不如后来的魔道时代,也或许是梦境本身就有其局限……但至少从白骁的角度来看,郑力铭板鸭难度火焰王的忠实走狗,论及实际战力,大约也就和红山学院的银穗魔道士相差仿佛——换言之就是一般毕业生的水准。

    这种水平的人就算汇聚成千上万,在白骁看来也根本构不成威胁。至于更上层的力量,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打过也就知道了。

    然而白骁的思维,显然和其他人不能合拍。

    “白哥,现实一点啊。”黄封叹息道。

    “各路义军才刚刚起势,现在就想要直捣黄龙也太不现实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像原野,但细微处颇有不同的人站出来说道。

    陆珣也委婉地建议:“就算我们真的能有幸直捣黄龙成功,将台面上的傀儡王打倒,但那反而更有利于藏身幕后的火焰王坐收渔利。我认为在打倒台面上的敌人之前,应该先想办法解决隐藏着的敌人。”

    然而蓝澜却在沉吟片刻后,笑道:“小白的建议不错啊,咱们直捣黄龙吧。”

    方才众多规劝白骁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可以请蓝姐解释一下原因吗,我等鲁钝。”

    蓝澜说道:“很简单啊,你说要先解决隐藏着的敌人,怎么解决?现在台面上已经跳出来的义军就不下20支,称得上义军领袖的人物更是有接近三位数,你们打算逐一排查?如果火焰王没有躲在这些人中呢?如果这个梦境和真实的历史并不完全一样,并不存在一个藏身幕后的火焰王呢?”

    “这个……”

    “所以根本没必要在乎什么幕后黑手,我们只要一路前进,等敌人自己跳出来就好。我就不相信当小白踏平火焰王庭的时候,幕后黑手还能忍得住!”

第436章 灭国

    梦境中的时光,似乎过得格外的快。

    转眼之间,白骁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火焰王庭的正前方,身前是拥有千年历史的巍峨雄城,身后则是誓要将其踏为平地的千军万马。

    从进入这个梦境开始计时,不到十五天时间,义军已经势如破竹地来到王朝首都城下,这个速度比真实历史要快上二十倍不止——真实历史上的雷王用了一年以上才将大军推进到此处,而这已经让很多史学家高呼不可思议了。

    但仔细回忆过去十五天的经历,白骁到不觉得这个速度有什么不妥,因为十五天的时间里,他一共击溃了来自火焰王朝的三十万大军,战阵上当场格杀火焰王麾下大将超过百员,就连被誉为末代王朝基石的宰相也死在了白骁手上,从而导致火焰王朝的全盘崩溃。

    真实历史上,王朝宰相曾经让义军吃尽了苦头,几乎以一己之力延长了王朝的寿命,最终是靠着雷王的反间之计才终于拔除了这根硬钉子。而考虑到雷王的真实身份,可以说宰相根本是亡于自家君王之手,正面战场上宰相始终没有败绩。

    可惜梦境世界中,无敌的宰相遇到了夺舍的白骁,火焰圣人被一拳打成残烬,王朝的天命也一去不返。

    十五天时间,白骁在蓝澜的带领下单枪匹马杀到了王城之下,身后云集的千军万马,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但对于摇摇欲坠的火焰王朝来说,已足够形成致命的一击。

    此时,火焰王还没来得及动员大军剿杀各路义军,自然也没来得及在王城周边铺设元素池,宏伟的城池在无数乌合之众的包围下显得势单力薄。

    白骁感到自己仿佛只要再向前迈进一步,这个延续千年的王朝就会轰然垮塌……过程顺利地不可思议,以至于他不由怀疑,这个梦境的存在到底为了什么?

    他只用了15天时间就击溃了一个庞大的王朝,梦境进程早就和真实历史分道扬镳了,但这个梦境依然在继续运转,显然那些做梦的人完全没有想要苏醒。

    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贪得无厌的做梦人心满意足呢?把末代火焰王挫骨扬灰?皇室血脉斩草除根,诛十族?还是说必须要把藏身幕后的真火焰王抓出来千刀万剐?

    这些问题,在踏平火焰王庭后,应该都会有答案了吧。

    白骁轻轻吸了口气,开始迈步向前。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驻军明显出现了骚乱,几队全副武装的弓兵甚至有哗变的趋势,就连督战队也瑟瑟发抖,握不稳刀。

    过去十五天时间,白骁的光辉战绩已经完全击垮了火焰王朝的士气,士兵们完全无法理解自家那威武雄壮的百万大军还有上百位强横绝伦的大将,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就溃败覆灭的。

    那个突然崛起的叛军首领,仿佛灭世神话中的破坏神,他的出现就意味着世界的毁灭,区区人力根本无法阻挡。

    而当白骁迈步走到城门前百步之时,城墙上的骚乱已经无法阻挡,随着部分人的尖叫,这支最为精锐的王庭卫队赫然开始自相残杀。

    督战队最先遭殃,这些被视为王朝心腹的精锐士卒,大多都是帝国上层人家出身,训练有素,政治素养也极端过硬,面临王朝危机时更是展现出了极佳的个人能力。

    有的人逃的飞快,早在白骁抵达城池前三天就已经拖家带口逃离王城,沿着小路向港口进发,准备去希望之海上的小岛避难。

    有的人经商头脑活络,早早就和前线将士打好招呼,只要花上几个火焰金元,就能在临阵之前悄然退到后方。

    还有的干脆拔刀滥杀,将那些平时看不顺眼的统统杀光。

    更有的拉帮结派,早早就和狐朋狗友们做好了投降的准备,在叛军抵达城池时,就准备开启城门,恭迎新王驾到……

    看着城上乱象,饶是白骁对此战并没有什么期待,此时也不禁有些瞠目。

    “这是被人丑化过了吧?”白骁问蓝澜。

    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就在想了。

    15天就击溃了火焰王朝的所有主力,引得举国震动乃至王朝崩盘,这真的合情合理么?不会是那些做梦的人在自家梦里有意丑化火焰王朝的形象吧?

    “并没有丑化啊,至少在我这个‘梦中人’看来,火焰王朝本就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内部摇摇欲坠,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全国各地义军并起呢?火焰王朝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收集天下元素之力为己用,官军的力量优势大到无以复加,可惜再强大的力量落到这群人手上也是白费。顺便现在的各路义军,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官军反叛而来的。”

    白骁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他对火焰王朝末年的丑态其实并没多少兴趣,既然知道这一切都还在合情合理的范畴中,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径直前行便是。

    在城墙上的骚乱愈演愈烈时,白骁已经跨越了城池防御的最后几步,顶着零星射来的箭矢和火球,走到那扇象征不落王权的赤色城门前。

    城门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呈现出一种凄惨的病态,这道大门在设计之时,象征了火焰王的不落王权,城门与巍峨的城墙乃至方圆百里的地热连为一体,足以承受山崩地裂的动荡。城门上流动的火光更是连接了蓄势待发的火山,一经引爆,滔滔炎流足以吞噬城门前的方圆百里之地,将一切都化为焦土。

    只可惜这些堪称辉煌的设计,如今已经形同虚设。

    这种汇聚方圆百里的火焰元素的设计,需要非常频繁的日常维护,城门上的晶石需要定期更换,铸造城门的柔性金属也需要定期填充火力,维系坚韧性能。

    然而白骁站到门前时,看到的却是一扇元素流转不顺畅,内部结构千疮百孔的破烂城门,虽然从外面看去依然光鲜亮丽,但其实一推就倒,当年的设计师呕心沥血赋予它的防御功能基本是荡然无存了。

    白骁不由好奇:“这算什么?有内应?”

    蓝澜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白骁身旁,全然无视了可能的凶险,对于白骁的问题,嘲讽地笑道:“要说内应,这腐朽的王朝上上下下都是内应,这座城门从建成的那一刻起就成了许多权贵的捞金利器。你知道这王朝每年的维护费用是多少么?”

    对金钱一向没有概念的白骁耸了耸肩。

    蓝澜也不卖关子:“每年都是两千万火元——一般来说王城内的中等人家,一年开销也不过七八百火元罢了,两千万,这是某些小城市的全部年度财政收入!”

    白骁依稀记得历史书上曾经提到过,火焰王朝建立之初,就是非常标准的中央集权制,几乎全天下的资源都被收集到了王城之中,由历代火焰王肆意挥霍……如果这两千万的城墙是真实历史,而非梦境杜撰,那么历史书的记载看来还满准确的。

    “但实际上从初代王朝开始,每年真正用在城墙维护上的预算就会被各种打折扣,最先是城门上的晶石以次充好,然后就是有学者跳出来‘优化晶石结构’,原先城门上镶嵌了109颗晶石,优化后变成了47颗,但每年的晶石预算却不减反增……”

    这一下就连白骁都听不过去了,即便是在梦境之中,即便是发生在五千年前的旧事,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火焰王居然也点头了?”

    蓝澜说道:“下面人呈交的报告书里有详细论证嘛,结构优化以后的城门防御能力更强,只是那种特殊的结构需要有专人进行不断的细微调整,所以要花钱来打造一个奢华的专家团队,也就是把原先采购晶石的预算都拿来养人了。”

    白骁听得似懂非懂:“听起来也不错。”

    “如果结构优化确有其事,如果专家团队确实是专家,那的确是不错,可惜结构优化本身就是骗局,专家团队里更是大部分都来自王侯勋贵之家,出身是特别显赫,身价也高的离谱,至于水平嘛……你现在看到的这道城门就是王朝大公的独生爱子亲自设计维护的,你觉得水平如何?”

    白骁笑了笑,上前半步,重拳轰出,只见那高十余米的厚重城门就如狂风吹拂稻草一般,四散而飞,露出门口宽敞明亮的街道。

    身后顿时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曾几何时,这座城门还象征着火焰王朝那如日中天的统治王权,也象征着君王的颜面。不知多少义军都梦想着在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能够亲手打破这扇厚重的城门。

    如今,城门在白骁手中应声而破,仿佛火焰王朝的统治也随之陨落。

    白骁没有欢欣鼓舞的心情,他只希望这场梦境能快些结束。

    已经15天了……15天时间打穿火焰王朝,在很多人看来实属不可思议,但对他来说却还是太慢了。

    白骁并不清楚这个梦境中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什么比例,万一苏醒以后,发现外面同样过去十天半个月,那可就真的坑惨了。

    所以,越快越好,赶快终结这个梦境吧。

第437章 你也是天外邪魔?

    破城后的扫荡乏善可陈。

    白骁与蓝澜当先而行,区区两个人就如同千军万马,在火焰王庭内恣意横行,挡者披靡——实际上根本也没有什么阻力。

    大部分有心为国尽忠的,早在之前决定国运的那一场大会战中就已经陪着帝国宰相一起化为亡魂了,如今剩下的多是两面三刀之辈,在国难之际发发国难财是绰绰有余,喊几个大义凛然的口号也算勉为其难,为国死节就免谈了。

    白骁几乎是闲庭信步地直抵王庭,看到了高坐在王座上的中年人。

    只一眼,白骁就想转身走人了。

    “这是假的吧?”

    蓝澜在旁边看得也是啧啧称奇:“这一脸颓势的大叔是谁啊?替身也不至于这么不专业啊……就算是被初代王当作提线木偶来养,好歹也是明面上的王,我看着比那个郑力铭还不如。”

    一边说,蓝澜又一边四下张望空荡荡的王宫大殿,更觉惊讶。

    “那些理应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卫兵死哪去了?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都该有那么三五十个冥顽不灵,顽抗到底的忠实马仔么?”

    少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来回激荡,更显的这末代王者的末路寂寞如雪。

    而在二人身后,陆珣等人小心翼翼地跟了过来,看到王宫内的空旷,心惊胆战道:“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蓝澜笑道:“都死到临头,你觉得他还有余力设计陷阱?最多是在王宫下面埋设几百吨火焰石,等我们进来就轰隆一声玉石俱焚。”

    刚刚踏进大殿的人们霎时间就上演了一出仓皇变色之术,几乎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大殿。少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则强笑道:“既然这么危险,你们怎么不逃?”

    蓝澜说道:“往哪儿逃能比呆在小白身边更安全的?”

    一言既出,周围人看向白骁的眼神顿时充满渴望,恨不得立刻抱紧大腿,死命摩擦。

    白骁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火焰王的身上。

    空旷的王宫大殿,一个满头灰发的颓丧中年做在华美而冰冷的宝座上,冷眼睥睨着王宫的不速之客。

    对于这些直接将王室颜面踩在地上摩擦的叛党,这位火焰王既没有怒斥,也没有求饶,仿佛是货真价实的木偶一般,在没人提线操作的时候甚至没有生而为人的感情。

    白骁很快就做出了判断,这不是真正的火焰王——这是理所当然的废话,真正的火焰王早就藏身幕后,只待火焰王朝覆灭后以新王的身份取而代之。

    但这个火焰王却简直像是故意在脑门上写了“赝品”字样,拿来调戏一众叛军的玩偶。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遗言都不说,只是坐在王座上等死。

    既然如此,那就送他一程。

    白骁一步上前,从王宫入口到那高高的王座,数百米的距离宛如凭空消失,下一刻白骁的骨矛已经穿透了火焰王的心脏。

    而伴随要害被刺穿,这位灰发的中年人一声不吭地从王座上栽倒,尸体在落地时就化为一片灰烬。

    “哇,小白你手太快了吧!?我这边还准备多少布置一下仪式呢,你这是暴殄天物啊!”

    白骁一愣:“布置什么仪式?”

    “这可是火焰王啊!”蓝澜对白骁的迟钝痛心疾首,“甭管是真是假,他的确是坚守在王城,坐在王座上,对不对?把他剥光了吊城门多好。”

    “但是……”

    “就算我们都知道是假的,但这也是个重要的仪式节点啊!象征着火焰王朝终于步入灭亡,起义大业取得重大胜利,而我作为第一批攻入王城,俘获火焰王的义军领袖,理所当然会成为新世界的神明。”

    白骁沉吟了一下,方才恍然:“原来如此,那现在要怎么办?把骨灰搜集一下,作为展品来证明功勋?”

    “不,骨灰巡展还是有点……”蓝澜悻悻道,“反正王城是我们破的,火焰王也是我们杀的,此事天下人有目共睹,不容抵赖,到时候义军机会商讨开国事宜,确定新一代君王的时候,我们还是稳操胜券。”

    白骁对蓝澜口中的“我们”深感敬佩,明明只是一路跟着自己看戏,所有的工作都是自己在做,亏她能摆出一副出力甚多的姿态!

    不过,白骁对所谓义军领袖,新代君王的位置毫无兴趣,他从小就对权势二字看得很淡,明明在部落的时候被所有人当作未来领袖,可他从没有半点实在感,对部落事务也兴趣寥寥……更何况眼下所处的只是梦境,就算在梦中称王称霸又有什么意义?

    “那咱们什么时候召开会议,建立新的王国?”

    蓝澜说道:“很快了,全国各地消息灵通的义军首领们早就该动身前来王城了,要不了三天就该集结完毕——反过来说,三天都到不了王城,那也没资格参与咱们的分赃大会。”

    白骁点点头,不置可否。这种政治上的权谋,就由蓝澜拿主意便好。

    在部落中,负责谋略的也一向都是首席巫祝,部落首领只负责拍板和出门打架。

    看着地上化作灰烬的火焰王尸骸,以及四周空旷的王宫,白骁只希望这场闹剧能尽快结束。

    ——

    蓝澜所说的分赃大会,在王城告破的三天后于王宫内召开。

    参会的各路义军领袖多达200人以上,真是天知道这些义正词严得和火焰王朝不共戴天的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蓝澜似乎也无意阻止他们过来凑热闹,所以很快王城内就变得乌烟瘴气。

    这座城市汇聚了整个东大陆千年精华,所谓“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并非夸张修辞,尤其这座城市在短短半小时内就宣告沦陷,几乎没有经历战火荼毒,各种名胜古迹都保存完好,更难得的是因为义军突袭太快,很多豪门世家根本没来得及转移资产,几百上千年的积累全都被义军们堵在了城里。

    一旦义军入城,浩劫自然而至。

    若非是白骁看不过眼,亲手杀了几百个乱兵,怕是在分赃大会召开之前,这座城市就要被付之一炬了。

    不过,白骁一时手快,到了分赃大会上,便等于授人以柄。

    这一天,在王宫大殿,超过两百名义军首领围坐在仓促打造的会场之中,各自有着各自的兴奋难耐。

    当然,也有不少人愤愤不平。

    “抱歉,我是乡下人,不懂得什么礼仪规矩,既然来了这里,就有话直说了。我就想问,我的几个好弟兄,昨日被人吊死在城门前,是怎么回事!?”

    提问的人一脸凶悍之气,白骁只觉得依稀眼熟,似乎和之前他去边郡游历时见到的某位辉煌谷执行人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却显得更为蛮横无理,以至于他一番话说出来,会场内竟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以复杂的目光看向他,仿佛是在看待死人。

    果然,下一刻就听蓝澜冷笑道:“你还有脸问怎么回事?你的好弟兄入城公然抢掠,破坏秩序,所以我们就把他们杀鸡儆猴了。”

    那人勃然大怒,拍桌道:“就为了此事!?”

    蓝澜说道:“就为了此事,有什么问题?”

    “这火焰王城汇聚了全天下的不义之财,我那几个弟兄也没为难城里的穷苦人家,不过是抢掠了几个富商豪门而已,此事天经地义!”

    旁边也有人规劝道:“入城后公然抢掠的确有不妥之处,但咱们一来没有约法三章,二来他们抢掠之时也没伤什么人命,就这么当场格杀……”

    蓝澜不等那人说完,就猛地一拍桌子:“废话这么多,这城是你们打下来的?跟着混进来也就罢了,还敢对我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就非常诛心了,以至于场内气氛为之一滞。

    这场起义战争的胜利,戏剧到近乎荒谬,天下慷慨悲歌的壮士们才刚刚揭竿而起,就听到王城覆灭,火焰王伏诛的消息,那些笼罩在天下人民头顶的阴云,被区区一人随手就扫得一干二净。他们这些各路义军领袖披星戴月,一路夺命狂奔到了王城,也就是来参与分赃而已……此时被人说起来,的确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半晌之后,有人叹息道:“此战之胜利,的确全赖你们‘白衣军’,白骁大人宛如神兵天降,一己之力扫清暴君手下的军将,战功赫赫,我们无人不服。但现在战事基本平定,暴君的余党已经不成气候,这天下的主旋律已经不再是战争二字了。”

    蓝澜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以前的战功就不算数咯?”

    那人说道:“当然不会不算数,我只是想问下白衣军的二位,以后打算怎么定章程?暴君的大军是你们所灭,王城是你们攻破,就连火焰王也死在你们手上,要说这改朝换代的章程当然也该你们来定。但至少也该让我们知道,这章程定成了什么模样,以后我们也好遵照执行啊。”

    白骁听此人说话,不由就皱起眉头,因为怎么听怎么觉得绵里藏针。

    却听蓝澜一声冷笑:“以退为进的话术娴熟得很啊,不愧是舌灿莲花的儒将。听说你起事的时候连战连败,家乡父老死得十室九空,但你几番演讲,就又拉出一批视死如归的热血儿郎,如今这是想在大会上故技重施么?故意说得我们白衣军霸道绝伦,以兴起所有人同仇敌忾之心,然后你就可以居中操作,抟摇直上?”

    被蓝澜质问的人,一脸无奈:“绝无此意,我是诚心诚意的请教而已。毕竟火焰王朝灭亡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总还要继续活着。而活着就要讲规矩,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新国的规矩而已。”

    听到这里,白骁也已经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此人。

    那人已经年过半百,须发花白,却整理地一丝不苟,一身淡蓝色的布袍朴素却雅致,在参会的诸多义军领袖中,简直如同一股清流。

    偏偏白骁对此人全无印象。

    当然,这参会的上百位各路义军领袖中,绝大部分人都是陌生面孔,并不为奇——事实上,白骁只有在初来乍到的时候,身边才会有一大帮现实中相熟的面孔,等他在十五天时间里打穿了大半个火焰帝国,沿途所见就都是陌生人了。

    按照他和蓝澜的分析,这种情况,应该是梦境的自然反应。

    这场梦境的编织者,终归是那些被镇压在虚界遗迹中的怨魂,白骁只是一个参与者,只不过他的存在感太强,所以被拉入梦境的时候,会将身边的环境进行扭曲,生成了蓝澜、陆珣、郑力铭等熟悉的角色。

    但除此之外,整个梦境世界的运转依然是按照那些怨魂的记忆,所以火焰王也好,各路义军领袖也好,都不是白骁所熟悉的人。

    迄今为止,那些陌生的面孔大部分都没有和自己产生过太多交集,彼此之间仿佛是隔了一层薄纱。

    例如之前那个赫赫有名的帝国宰相,在历史书中都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全部义军,让末代火焰王苟命成功,可惜昏君无能,中了义军谋士的反间计自废武功,才终于让宰相殒命——当然,如今看来也可能是藏身幕后的真正的火焰王对他痛下杀手。

    如此强者,本应是一场热血澎湃的恶战。而实际上作为帝国宰相,他的实力也毋庸置疑,哪怕以后世标准来看,他至少也是足以在白衣部落继承高阶巫祝之名的高手,然而一场战斗下来,却几乎如同例行公事,宰相开场放了几个大招,被白骁完美避过,然后一矛爆头……堂堂显赫一个时代的大人物,就此落命。

    事后回忆下来,白骁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木偶交手,用现代一点的语言来描述,就是剧情杀——只不过遭遇剧情杀的是他的敌人。

    宰相如此,火焰王同样如此,城破以后,几乎没有反抗地被白骁戳死在王座上,这一点和真实历史同样有极大的出入。

    按照史书记载,这位末代昏君,即便只是身为真实火焰王的傀儡木偶,还中了反间计沦为笑柄,但在王朝末年,国家将覆灭的时候,依然做出了强有力的抵抗。他修筑元素池,不惜与围城的众多义军以及城中困守到最后一刻的子民同归于尽,至少充分展示出了暴君的气魄。

    然而在这个梦境里,他却死得如同儿戏。

    与先前的经历相比,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义军领袖,就未免显得太过“活灵活现”了,面对强势的蓝澜,他没有正面辩驳,而是以退为进,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这种姿态看似老实,却等于是将蓝澜摆在了暴君的位置上……的确是以退为进的高明话术。

    一时间,白骁心中竟隐约闪过了清月的影子,而想到清月,他又不由愕然,这个梦境中他已经见过很多熟悉的面孔,例如陆珣、郑力铭乃至白衣部落里的同胞,却唯独没见到清月。

    她会在哪里呢?

    白骁一时失神,蓝澜也毫不客气地越俎代庖,以白骁代言人的身份与那儒雅的中年义军领袖辩驳起来。

    “你说得没错,火焰王朝覆灭,新的王朝的确要有规矩,那么你想要什么规矩?”

    中年人苦笑道:“我等哪有资格提什么规矩?不过是一路跟随白衣军的各位直入王城,宛如旅游观光罢了。能有资格参与到这个会议之中,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实在不敢提规矩二字。”

    蓝澜却不肯放过他,追问道:“你连想要的规矩都没有,那还起什么义?你在家乡慷慨演讲,煽动同胞的时候,不是把未来描绘地引人入胜吗?”

    中年人被蓝澜不依不饶地追问,也是无奈,只好拱了拱手,说道:“我所求无非是众生平等,天下太平。”

    蓝澜冷笑:“众生平等?怎么平等?今日这宫中会议,探讨的是天下亿万人的命运,而参会的人却只有两百上下,请问这叫什么平等?”

    中年人说道:“是我表述有误,我之所谓平等,当然不是理想主义的泛泛而谈……或许千万年后,人类真的可以……”

    “少说千万年以后的事,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中年人终于正色道:“我希望新的王朝,能复现上古百家争鸣的盛况。”

    此言一出,会场内便议论纷纷,不少人或明或暗地发声支持。

    蓝澜说道:“复现上古时代?这个说法有意思,今天到场的各路义军首领,有接近半数都是‘异端’的代表吧?嗯,我们白衣军也不例外,白骁的武道之力,各位已经见识过了。”

    中年人说道:“火焰王朝这千年来不遗余力地打压异端,武者、奇术、愿力、共生……被迫害的人数不胜数,我只希望新的国家,不再有这种无谓的迫害。”

    此言一出,会场内顿时附和之声不绝,就连白骁也觉得这话粗听下来没什么问题。

    若能百家争鸣,当然好过一家独大。

    但与此同时,他也隐隐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百家争鸣再好,那也是七千年前的事了,自从第一代火焰王统一天下,建立人类第一个大一统的文明,人类就再也没有百家争鸣过。

    火焰王朝之后是雷王朝,雷王朝之后就进入魔道时代,所谓上古百家之力,只在文明疆域以外的边陲之地偶有留存,这堪称血淋淋的现实,可比任何理想主义的话语更有力道。

    百家争鸣如果真的那么好,就不该毫无生命力。

    果然,下一刻蓝澜就说道:“你用错词了,你想要的是百花齐放,而非百家争鸣。所谓争鸣,最后必然只有一个赢家,天底下的资源是有限的,你占了,别人就占不得,火焰王不惜动摇国本也要打压异端,为的无非就是独占天下资源,让他的火元素王朝能够千秋万代。”

    中年人正色道:“然而横征暴敛,终归不可长久……”

    蓝澜说道:“还要多长久?人家横征暴敛了一千年,而人类百花齐放的历史又有多久?”

    中年人额头逐渐渗出汗水,诚然他口才不俗,心中其实还有很多言辞可以应对蓝澜的质问,但是再多的言辞,也应对不了蓝澜那越发咄咄逼人的姿态。被少女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开口是越来越难……

    好在此时又有别人接过了这个问题。

    一个看起来就很德高望重的老者说道:“百花齐放也好,百家争鸣也罢,的确都是过于理想化的概念,但我们总不能因为现实残酷,就连理想也不要了。现在的人类文明或许还无法做到海纳百川,但千百年后……”

    蓝澜打断道:“那就等千百年后再来讨论这个话题吧。”

    “上位者不能只看眼前,总还是要为后人做个长远规划……”

    蓝澜说道:“别拿后人当挡箭牌了吧,我说你们绕来绕去,不嫌浪费时间吗?不如我替你们总结一下:虽然推翻暴君暴政的人是白衣军,但王朝遗留下来的蛋糕太大,想也知道白衣军不可能全吃下来,我们一共也才几百人,而且大部分也都只是跟着小白一路打扫战场。至于小白,对权势富贵毫无兴趣,所以这块蛋糕几乎是完完本本地放在这里,你们这些被压迫地穷苦惯了的人们,自然是要抢破头的。”

    这话说得非常有蓝澜的风格,直率到近乎刻薄,台下立刻有人想要表示反对,但蓝澜瞥了一眼,又说道:“如果有人道德高尚,对分赃……不对,分蛋糕不感兴趣,可以暂且离场,等分过蛋糕以后再来参加之后的议题。”

    场内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蓝澜说道:“我在这里先表个态,王城是小白打下来的,所以就算我们白衣军势单力薄,这个‘军’字都有些名不副实,但王座是我们的,在小白退位之前,武道之力都将是国家的王道之力。”

    场内寂静片刻,随即哗然。

    蓝澜也不阻止,任由这些人自相吵闹,只是用玩味的眼神扫视着四周。

    白骁同样不动声色,仿佛事不关己。

    实际上的确是事不关己,他只是梦境中的游历者,对什么国策、王位根本毫无兴趣,他只想尽快让那些怨魂立地飞升,结束梦境。

    而他之前和蓝澜等人简单讨论分析过,初步推断出了几个梦境的关键节点。

    第一个是火焰王的陨落。

    毕竟拉白骁入梦的,大多是被真实历史的火焰王做成元素池水的冤魂,他们直到死时都没能亲眼见证火焰王朝的覆灭,那么白骁在梦中消灭火焰王,应该算是了却了他们的心愿。

    可惜这一点已经在不久前被否认了:火焰王尸骨化灰,梦境却还在继续。

    第二个关键节点则是雷王。

    按照白骁刚刚刷新的历史观,火焰王朝的覆灭其实是雷王一手导演。在义军付出无比惨烈的牺牲后,新建立的王朝依然是由原先那人统治,等于革命果实被窃取地干干净净……这一点在史书中不曾有记载,但当年的当事人却可能心知肚明,只是最终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淹没在历史的滚滚大潮之下。

    那么这个梦境的任务就是找出隐藏在幕后的真凶。

    这也是目前蓝澜正在做的事情。

    实际上,15天时间打穿整个火焰王朝,本身就是蓝澜设计来逼迫雷王现身的战略之一。

    若非如此,按照正统的战略思想来看,白衣军想要顺利统治天下,就该把战争的时间拉长,要等各路义军纷纷行动起来,然后被王朝镇压,起义大业陷入挫折的时候,再由白骁出面力挽狂澜。也就是所谓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

    同时,白衣军想要以区区几百人来统治天下,也未免儿戏,真要将统治的基本盘打得牢固,至少要给蓝澜留下拉拢人手的时间。

    但蓝澜却完全无视了这些战略常识,全力支持白骁在最短的时间里以个人战力摧毁王朝……为的就是以这份匪夷所思来打破所有人的阴谋,逼迫火焰王从幕后站到台前。如今这分赃大会,正是筛选真凶的最佳场合。

    无论火焰王之前是如何谋划的,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若是还想继续自己的统治,就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胜利果实拨拉到自己的盘子里,而这个过程不可能不暴露自己。

    所以蓝澜现在等的就是出头鸟。

    目前来看,那个中年儒将和德高望重的老人都算不上出头鸟,最多算是不知死活的傻鸟。

    真正的出头鸟会在哪里呢?

    会场内众人一番吵闹之后,逐渐安静下来,一位年轻的女子开口说道:“将武道之力设为新的王道,是白衣军应享受的战果,我等没有反对的意思,但请问这份王道真的能贯彻到底吗?”

    蓝澜闻言,眉毛一挑,余光瞥了一下白骁,示意嫌疑人已经出现,可以认真起来了。

    “为什么不能贯彻到底?”

    那女子诚恳地说道:“因为根基太浅,拥有武道潜力的人实在太少。白骁大人的强大只是个人的强大,无法普及到大众身上。”

    蓝澜笑了笑:“有什么根据吗?”

    一边笑着,蓝澜一边在会议桌下,悄悄在白骁手臂上写字问道:“这是清月?”

    白骁轻轻耸了下手臂表示否定,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

    为什么蓝澜不知道清月?

    或者说,为什么直到现在,清月都没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这个梦境是虚界亡魂的怨念和白骁的记忆融合的结果,在白骁刚刚入场后身边几乎全都是熟人,结果他最熟的清月反而不在场,这实在古怪之极。

    而十五天过去,白骁一边摧枯拉朽地横扫火焰王朝,一边也在心中考虑一个简单的问题:清月既然没出现在身边,那么会不会是她在梦境中扮演着更加重要的角色?

    比如,那个雷王?

    眼下这个出来充当出头鸟的少女,身上多少有几分清月的影子,但显然并不是清月,至少白骁直觉不是。

    但她说的话却很有意思,和蓝澜事先推演的非常相似,有听下去的价值。事实上蓝澜也是在引导她继续往下说。

    只听那少女不徐不疾,有条不紊地开口道:“因为天底下尝试修行武道的人不知凡几,成功者却屈指可数,如白衣军这般横扫天下无敌手的,与其说是武道之力,反而更像是神秘学、或者愿力派制造的奇迹。”

    话音刚落,身旁就有人拍桌怒道:“狗屁不通!神秘学和愿力派的人想要分桃子,也未免分得太难看了吧!?”

    白骁看了眼,这人正是自己部落时代的玩伴黄封,以他对黄封的了解,这拍桌怒斥的动作,一分真九分假,显然是在和蓝澜打配合,演技非常精湛。

    不愧是自己印象中的黄封,如果部落这一代人中没有清月蓝澜和自己,黄封大约就是时代的宠儿,智计武功都是上上之选。这一次白骁刚刚入梦时,将梦境与虚界的事情对所有人都详细说了,但真正接受了这个设定的也只有蓝澜、黄封、陆珣等寥寥数人,其他人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是梦境中人的事实,哪怕有蓝澜的演讲鼓励也是如此。

    另一边,那位少女则冷静地回应道:“抱歉是我举例欠妥,但实在也是贵军的情况太过特殊,白衣军的武力之强,可以说人类史上绝无仅有,哪怕是历史上的几次有名的神迹也不至于此,实在让人很难想象这是武道之力。”

    顿了顿,她在黄封继续拍桌子前,补充道:“千年前,武者是被元素派全面击溃,不得已遁走的。当时武道派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不认为他们在那个时候还有余力。”

    黄封不耐烦道:“你也知道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一千年过去,武道之力突然崛起又有什么稀奇?”

    少女说道:“真的是武道之力的崛起吗?我看更像是白骁大人的个人崛起。世上修行武道的人千千万万,可除了白骁之外,还有谁能将武道之力修行到这般地步?”

    说到此处,少女也不顾黄封要打断自己,提高音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请仔细想想,过去千年以来,火焰王朝一统天下,元素派系成为世间主流,人们从生下来就不断与火焰亲近,火焰亲和几乎成为人人都拥有的特质,然而又有几人真正享受到了这份好处?随着王朝发展,元素兼并的现象越发严重,大的世家豪门不断兴建火焰高塔,将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火之力聚敛为己用,而下等人家即便拥有得天独厚的资质,也只能勉强从高塔席卷的漩涡中分上一点残羹剩饭。”

    黄封忍不住道:“你讲这些人尽皆知的废话有什么用?”

    少女说道:“我是想问一句,这种元素垄断,人们甘心吗?”

    “废话,甘心的话,哪来的起义?”

    “那么不甘心的各位,又做了哪些努力呢?”少女说到此处,不由笑道,“今天应白衣军的邀请前来参会的各路义军首领,有一半以上都是‘异端’,在我看来,几乎就是百花齐放的局面了。毕竟火焰被人垄断,想要拥有抗争的力量就只能另起炉灶……那么在所有的异端之力中,武道无疑是成本最低,最容易普及的。”

    此时,又有一人补充道:“事实上即便是在火焰王朝内部,也有很多权贵会偷偷修行武道禁法。毕竟论及锤炼肉身,延年益寿,武道之力是最为有效的。”

    少女于是说道:“然而如此普及武道,又有几人真的练出了名堂呢?何况据我所知,哪怕是在元素王朝大一统之前,武道家们同样面临着成才率不足,普及率不高的问题,与火焰王几场决战,都是因为前线将士不足才惨败下来。武道看起来人人都可以练,实则不然,穷文富武的道理和火焰元素并无本质不同。或者说上古百家之力莫不如此,没有资源堆砌,就算天纵奇才也终归成就有限。”

    这下就连蓝澜也不耐烦了:“那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白衣军靠着武道之力推翻暴政,结果你反而对武道之力看不上眼了?”

    少女说道:“我只是想说,强推武道并不一定能有理想的结果,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试想,白衣军号令天下人修行武道,但结果却是普天之下再没有人可以将武道练出名堂,进度甚至比不过那些操控火焰的遗老遗少,这又让人情何以堪呢?”

    蓝澜终于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说得很好啊,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推翻了火焰王,却要沿袭他的国策,继续推行元素之道?那我们白衣军是不是该从现在就以身作则,功成身退呢?”

    这番话说得相当诛心,但说话时,蓝澜却在白骁手臂上疯狂比划叹号。

    雷王嫌疑人出现了!

    白骁也觉得眼前这位眉目颇为陌生的少女,身份上非常可疑,很可能就是他此番入梦后苦苦追寻的雷王。

    但是一方面此事还只停留在怀疑阶段,并没有确凿证据,另一方面就算真的确定她是幕后黑手,又能如何?当场杀了她吗?

    白骁并不觉得问题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他注意到在少女说话时,会场内各路义军领袖的表现越发“活灵活现”,这就让他不禁思考,或许这场梦境的关键就在于会议本身。

    与梦境核心主题无关的内容,大部分都被模糊化处理了,例如白骁在十五天时间里打穿整个火焰王朝,期间许多细节都明显缺乏足够的逻辑性,显然梦境并不打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耗费资源。

    反倒是战后的分赃大会成了重点,这可实在有些荒谬,因为做梦的人应该到死都没能看到火焰王朝覆灭的那一幕,按理说他们最大的理想该是亲眼目睹火焰王被千刀万剐,结果他们心心念念的却是分赃?

    白骁心中疑虑丛生,一时间反倒不急于决断,而是以手臂的颤动,示意蓝澜继续把戏演下去,看这场大会能如何收场。

    蓝澜得到鼓舞,目光变得越发锐利,俨然将那挑头发言的少女视为大敌。

    然而少女却云淡风轻,笑道:“当然不能功成身退,恰恰相反,我这里实有个不情之请,只希望白衣军能坐稳王位,哪怕历经百年、千年。”

    这话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就连蓝澜也不由惊异。

    少女又继续解释道:“火焰王朝覆灭地太快,我们根本没有做好朝代更迭的准备,这种情况下,反而是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存在,更有利于天下苍生。不然的话,怕是不出第二天,在座的各路义军领袖就要为利益纷争而大打出手。”

    这番话使得场内嘈杂声更甚,不少人拍桌大骂:“一派胡言!你这是无耻污蔑!”

    少女全然无视了千夫所指的压力,侃侃而谈:“事实摆在眼前,火焰王朝覆灭后,很多人只看到了巨大的蛋糕,却没看到瓜分蛋糕需要承担的责任义务。我举个简单例子:马上就要到春耕时节了,以往都是由火焰王朝的官僚们自上而下地拟定方略,安排耕种有的地方遭遇天灾**,也是由王朝想方设法救灾。而现在,这些官僚机构还在照常运作吗?各位义军首领们,你们自家的地盘收拾干净了吗?”

    会场内的争议之声顿时小了许多,不少人就算想要强辩,却也是张口结舌。

    因为这位少女的话,恰好戳中了很多人的要害!

    在一个王朝步入末年的时候,揭竿而起是最简单不过的,只需要一腔热血而已。但真正能走得长远的却寥寥无几。以火焰王朝为例,初代火焰王横扫八荒的时候,从来不忘勤政二字。一方面攻城略地,一方面则是让王朝子民能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于是天下人无不归服。

    而当今形势却是各路义军才刚刚举起反旗,只因白衣军势如破竹地消灭了火焰王,匆匆赶来王都聚首,共商国事。实际上自家地盘还远称不上太平无事,甚至不少人的领地已经烽烟四起,乱象丛生。

    “我们对暴君举起反旗,为的是天下人的太平安康,而非一己私利——我知道很多人心中对这番伟光正的论调不以为然,但正因其伟光正,我在这里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恐怕也没人能公然反驳。”

    蓝澜点点头,笑而不语。

    要说不敢公然反驳,那未免太瞧不起白衣军了,以白骁此时的实力之强,天下苍生与他而言全如蝼蚁,大家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就算汇聚亿万之众又如何?

    不过,眼下的重点并非驳斥她的看看而谈,所以先让她尽情发挥。

    而蓝澜不说话,会场内便逐渐寂静,于是少女的声音显得越发有力道。

    “要让天下人太平安康,贸然推行一个失落千年的上古之力恐怕并不妥当。依然是以农耕为例,目前王朝最大的粮产地石灰平原,大部分农庄都在用丰饶之火。每逢农耕时节,人们便点燃丰饶之火,净化土壤,消灭杂草害虫,又以元素流动之意,将大地深处的热能接引至地上,代替阳光来催熟作物,还能生产各种反季节的瓜果蔬菜。”

    “一个运转妥当的农庄,只需要几百名农夫和十名娴熟的火焰使者,就能在一年内生产出可供万人食用的粮食。那么若是新的王国非要强推武道之力,请问该怎么用武道之力替代丰饶之火呢?”

    这番话甚至连蓝澜都不由想要鼓掌叫好。

    因为少女说得实在是半点不错,而她说得越好,在蓝澜眼里也就越像是“雷王”!

    不过,没等蓝澜准备开口试探她,就听会场内又有人开口了。

    一位老者沉声说道:“你说的这些的确是事实,王朝更替也罢,确立新的正统之力也罢,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或许在之后的十年二十年间,我们依然要沿袭火焰王朝的诸多传统。”

    “但今天我们在此聚会,也不单单是为了瓜分火焰王的遗产,更是为了确定天下的长远未来。白衣军要推行武道之力,在我看来也不失为良策。或许武道之力的确有诸多不足,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完善。若是有朝一日,天下亿万黎民都能如白骁大人一般强大……”

    话没说完,就有人冷笑着打断道:“那恐怕天下就要沦为人吃人的炼狱了。”

    说话间,那人站起身来冲着主位上的白骁等人拱了下手:“在下叶何,南方杏渠人士,人微言轻,本不该在此哗众取宠,但有些话不吐不快。恕我直言,白骁大人固然战力惊天动地,可食量却也同样惊天动地吧?”

    白骁笑了笑:“没错。”

    叶何见白骁好说话,顿时受到鼓舞:“那问题就简单了,若是天下……别说天下亿万人,只消有几万人如同大人一般强大,世间粮食就不够吃了。而大人固然武力惊天动地,可是这份力量落在农耕一事上,又能发挥出几人的效果呢?”

    蓝澜说道:“你不妨将问题简化一下,白骁能不能实现粮食的自给自足。答案是当然不能,武道之力在生产方面的确有劣势。一个武道强者背后,总要有几十上百名后勤人员。”

    叶何又拱了拱手:“多谢蓝澜大人的坦诚,既然如此,我想事情也就一目了然了。武道之力固然可贵,但并不适合作为普及天下的大道。”

    蓝澜问道:“那你所谓适合普及天下的大道是指什么?”

    “恕我直言,恐怕元素之力依然是不二之选。”

    这话一出,会场内的反对声势宛如滔滔大潮,有人干脆将随身携带的物件向叶何掷去,让这位来自南方杏渠的年轻人狼狈不堪。

    白骁伸手敲打了一下桌子:“安静。”

    刹那间,一道无形的波纹轰然扩散开来,所有人都感到王宫内仿佛掀起了疾风,顿时无法再开口说话。

    片刻后,风平浪静,人们擦拭着冷汗环视四周,之间王宫内一片狼藉,仿佛真的有风暴肆虐过境,摆在宫殿各处的烛台壁画、金玉饰物东倒西歪。

    然而这场风暴,不过是白骁轻轻敲打了桌面引起的余波。

    会场仓促布置,王宫内的桌椅用具大部分都是临时从宫殿各处搬来,只是一般的木质家具,并无特异之处。别说是被白骁敲打,场内几名身强力壮的义军首领全力锤击下去,也能让木桌四分五裂。更何况白骁这一敲,赫然掀起了疾风。

    然而白骁身前的木桌上,却连凹陷都没有半个。

    这种对力量的精妙运用堪称神乎其技,会场内一时寂静无声,许多人不由屏住了呼吸,对白骁的敬畏之情蔓延身心。

    白衣军15天打穿火焰王朝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火焰王死在白骁手上,只留下不起眼的骨灰盒同样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份事实只有极少数人亲眼目睹,大部分人对白骁的强大,只停留在口口相传的故事层面,并未亲眼目睹。

    如今人们总算是开了眼界。

    片刻后,几名穿着宗教服装的人甚至热泪盈眶,从座位上起身,便要对白骁施以大礼,仿佛在他们看来,这位白衣军的实质领袖正是苍天下凡,拯救世间疾苦的真神!

    白骁再次敲打了桌面,掀起第二股风暴,让所有人彻底闭上了嘴巴。

    然后他看向叶何,开口说道:“你说元素之力是不二之选,这话倒也没错。但刚刚的反对声音你也听到了,就连很多火焰王朝的旧臣也不敢说要继续推行火焰之道,这应该叫做,政治正确?”

    叶何说道:“火焰王朝的暴政持续了至少数百年,天下民不聊生,就连很多王朝属臣都不堪其苦。如今暴君伏诛,天下亿万人都在渴望新世界,哪怕新世界对他们来说并不一定有利……这种情况下,继续沿袭火焰元素的确不是好的选择,所以我考虑能否行虚实两道。”

    “虚实两道?”

    “简单来说,我们明面上推行武道之力——毕竟白骁大人已经向天下人证明了这份力量的上限是何其惊人,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各地传唱您的传奇故事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您的力量心生向往。同时呢,我记得火焰王建立王朝之时,最大的敌人就是武道家,所以武道复兴也算是有历史渊源……”

    蓝澜打断道:“别说这些废话,说重点。”

    叶何露出歉然之色:“抱歉,我想说的是,我们明面上推行武道,但实际上依然沿袭元素之道。这样才能最为平稳地度过改朝换代的动荡期。”

    话没说完,会场内再次变得嘈杂混乱,义军领袖们各自取出身上仅存的零碎物件向叶何丢去,少数人甚至连随身携带的火焰元都在所不惜,玩出了壕绝人寰的乾坤一掷。

    不过在叶何鼻青脸肿之前,白骁又是一记震荡风暴肃清了会场。

    “都安静些,今天的会议是要畅所欲言,不是为了讲求政治正确。但另一方面,叶何你也看到了,沿袭元素之道的结果就是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叶何看了眼白骁,有些惊讶居然是他来开口问话。

    在叶何的认知里,白衣军的领袖当然是宛如天神下凡的白骁,但话事人却是蓝澜。较之白骁,这位白衣军的前任首领可谓是完美的领袖人物,智计百出,勇猛果断,且个人实力极其强大。据说她甚至不惜以身为饵,潜入到某边陲使的豪宅中佯作俘虏,以暗杀凶名赫赫的郑力铭。

    那可是在王朝序列中仅次于宰相一级的高手,虽然不具有行政实权,却能让许多封疆大吏噤若寒蝉,其中郑力铭还是少有的务实派,无论个人战力还是阴谋诡计,都是行将陌路的王朝中少有的亮点。

    在蓝澜之前,各路义军还从没有人胆敢打边陲使的注意,所以蓝澜的强势可见一斑。

    刚刚的会议中,她更是以一己之力掌控全场,那份气场着实令人心折,相较而言被很多人奉若神明的白骁反而显得如同吉祥物。

    谁知现在却是又吉祥物开口说话。

    年轻人整理了下心情,认真答复道:“政治正确固然有很多不变,但的确是需要遵守的基本准则,民心所向,我当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很多事情却是可以稍作变通的。例如,现在火焰元素被很多人渲染为万恶之源,仿佛这种普及了上千年的力量成了不洁之物……但现实一点吧,没有了火焰元素,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只更改名目,而保留其本质。”

    白骁听到这里,甚至难得露出了笑容:“继续说下去。”

    白骁的表态,让很多想要出言反驳的人不得已闭上嘴巴,继续看叶何的表演。

    叶何则备受鼓舞:“举个简单的例子……恕我失礼。”

    说话间,叶何抬起手来,一道光亮从他掌心里迸发出来。

    那是爆闪的火焰。

    场内顿时传来一些人细微的咒骂声。

    能够随手点燃火焰,显然是非常高明的火焰使者,难怪在这里大放厥词……

    叶何却说道:“雕虫小技,让各位见笑了,但各位可知道人类最初是如何认知火焰的?”

    这话却让很多义军领袖为之一怔。

    最初认知火焰?

    会场内,疑似雷王的少女若有所思道:“雷火?”

    叶何笑道:“不愧是西月山河的少主人,没错正是雷火,人类最初利用的火焰,就是天雷击打山林引发的雷火。所以,如果我们不能光明正大沿用火元素,为什么不改为雷元素呢?”

    听到这句话,蓝澜眉毛一扬,就准备起身行动。

    白骁却一把拉住了她。

    还不到时候……虽然这位叶何的表现几乎是在明牌了,但白骁总觉得还远不能就此断言他是雷王。

    这不是身为政治领袖的直觉——事实上白骁一直不觉得自己适合作政治领袖——而是身为猎手的直觉。

    真正的猎物还藏在后面,这个叶何不过是被推出来吸引火力的标靶,在他身上浪费弹药就正中幕后黑手的下怀了。

    让他继续说下去,自然会有其他人来反对。

    按照真实历史,雷王取代火焰王,是经历了无数挫折磨难后,才终于赢得天下人的支持。当时各路义军损失惨重,所有的异端都被王朝打压得无法喘息,只有雷王一枝独秀,这才能让他顺理成章地将元素王朝从火焰时代过度到雷霆时代。

    但如今,这份历史进程被白骁碾得粉碎,雷王根本没有机会证明自己,那些刚刚掀起反旗的上古异端们也没有蒙受惨遭损失,正是跃跃欲试准备分蛋糕的时候,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就这么将火焰王朝的遗产过继过什么雷火!?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跳出来反对,那是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在各路平民为主的义军领袖中显得独树一帜。

    “扯来扯去,还是要奉行元素之道呗?怎么到现在还有人迷信这一套?元素之道要是真的可靠,又怎么会养出火焰王这样的暴君!?”

    白骁看了一眼这人,全然陌生,但神情举止活灵活现,应该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在梦境中扮演重要角色。

    蓝澜则为他解释道:“这是火焰王麾下重臣之子,康平,赫赫有名的火焰使者,但是在反对火焰王的暴政时却不遗余力,是个典型的被理想主义毒害了大脑的年轻人。”

    白骁认真回忆了一番,确认在自己所知的历史中,并没有留下此人的记载。显然理想主义者在历史的浪潮面前根本找不到存在感。

    然而下一刻,这位毫无存在感的理想主义者,却抛出了一个非常有分量的消息。

    “说到底,元素之力根本就是天外传来的邪魔外道!”

第438章 还是天外邪魔?

    会场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仿佛时光静止。

    这位火焰王的重臣之子,也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话有着怎样的分量,故意沉默了几秒,静待众人消化掉刚刚那简短的话语。

    所谓元素之力,本质是天外传来的邪魔外道。

    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只会将其当做无稽之谈,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略微知晓内情。接下来,他将面对势如浪潮的诘问,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作为名门显贵之后,康平自幼就接触到了许多平民究其一生都无法接触的禁忌学识。而对于火焰元素的掌控,从他记事起就成为了本能。

    然而越是了解得多,康平就越是对这种统治天下的力量感到深深的恐惧。

    那根本不是人类所应拥有的力量……最初时只是模糊隐约的直觉认知,但随着他凭借身份便利不断翻阅禁忌典籍,康平反而越发确凿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所以此时他站出来发声,其实正期待着有人与他当众辩论。

    果然,片刻的沉默后,叶何轻笑一声,说道:“康平少爷,你这话未免有些滑稽啊。火焰王诚然是暴君,但这和元素之道有什么关系?上古百家争鸣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暴虐之主吗?武道家的派系首领田梵,动辄打杀下人,引得领地内人心惶惶,结果被初代火焰王第一个横扫出局,难道武道之力也是邪魔外道?”

    康平没有和叶何纠结历史问题,而是继续自己的陈述:“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不知在座的各位,有哪些是在瞭望塔工作过的?”

    随着康平环视四周,有三五人举起手来。

    瞭望塔是火焰王朝的精锐研究机构,唯有出身世代忠良之家的人才有资格涉足其中,而瞭望高塔共有七层,每一层的晋升都对学识造诣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

    火焰王朝末年**不堪,但唯独瞭望塔内仍堪称清流,所以此时举起手的这几人虽然是典型的火焰王朝遗老遗少,却得到了诸多义军领袖的赞许目光。

    做学问的人,任何时候都能被人高看一眼。

    康平笑道:“既然有这么多瞭望塔内的专家,那就好说了,各位在瞭望塔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应该就是观望大陆的元素变化,无论是从星辰位移来看,亦或是从大气中的离散元素来看,总之观望天下大势,便是瞭望塔的核心使命,我没说错吧?”

    几人点点头。

    康平虽然没有进入瞭望塔,但康家却是学者世家,祖上出过三任瞭望塔主,所以有家学渊源也不足为奇。

    “但几位专家是否注意了解过上古时代的元素变化?比如,三千年前?”

    白骁闻言心头一惊,三千年前?那么若是以现实的时间坐标来看,那就是接近一万年前了。那个时代可是不折不扣的神话洪荒时代——说白了就是文明的蒙昧时期,就连是否有真正意义的人类文明都还难以断言。

    康平居然一句话就扯到那个年代去了?

    几位瞭望塔的专家也有些疑惑:“三千年前哪里有历史记载?人类可供考证的历史不过两千年左右,再往前的就只是神话故事,根本没有可靠的考古学支持……”

    “除非是以精密算式倒推三千年前的情况,但既然是推算,就只有参考价值,很难作准。”

    几名专家议论一番,都对康平的论点感到不可理喻。

    “实际上在高塔第七层是有记录的。”康平淡淡地说道,“当然,记录是绝密,任何人不得私传,否则即便是王室贵族,甚至是火焰王本人也是死路一条。这是初代火焰王留下的铁律。不过现在王朝覆灭,铁律自然作废。所以我趁着机会难得,偷偷去第七层找到了那些绝密记录。”

    一边说,康平一边爽快地将几只古朴的红色玉石板从桌下的背包里取了出来,交给几位瞭望塔的专家传阅。

    “从理论上说,即便是英明神武的初代火焰王,也无法观测到上古时期的准确数据,但在这些玉石板上,的确记录着三千年前的元素分布……”

    一名瞭望塔的研究员提问道:“你如何确保玉石板上的记载就是真实可信的呢?或许……”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摇了摇头。

    作为一名有资格迈入高塔的学者,他的学识不仅仅在于元素领域,对考古学也颇有造诣,很快就回忆起关于上古时代的考古证据,两相印证,竟提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但这是如何做到的!?”研究员难以置信地问道,“传闻元素之主可以通过天地间的元素变化洞悉时空奥秘,但……”

    康平说道:“这个传闻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但我至少知道这些数据并不是通过什么时空回溯之类的技巧得来的,而是有人一直在俯瞰人间,将他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

    此言一出,白骁只感到毛骨悚然,脑海中浮现出了那铺满苍穹的眼球。

    俯瞰人间,莫非是……

    康平说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个人猜测,非要我拿出什么真凭实据,我也拿不出来,但至少从这份玉石板的记录上看,三千年前的世界并没有这么多的游离元素。”

    叶何忍不住反驳道:“这话听起来就太奇怪了,什么叫没有这么多游离元素?三千年前难不成没有金木水火土?”

    康平说道:“当然是有的,元素之力一直被人称为自然之力,五行变化皆源于自然,这一点无可否认。但元素和游离元素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三千年前,可没有人能凭空在掌中点燃雷火。”

    叶何说道:“人类文明历史,总是不乏开先河者。第一个发明文字的人,第一个懂得利用雷火,保存火种的人,第一个……”

    康平打断道:“这些第一次,都有足够的历史铺垫,发明文字之前,人类先有了族群聚落,产生了交流的要求。第一个利用雷火的人就更不必说,发生在身边的自然现象,只要开启了基本的智能自然懂得利用,就连许多猿猴都懂得利用工具,所以根本不足为奇。唯独将自然之力从天地流转中挪为己用,却是不折不扣的奇迹。”

    叶何语气淡然道:“人类历史上从来不乏奇迹,比如白衣军攻破火焰王城,难道不是奇迹?”

    康平说道:“所有的奇迹背后都有深层次的原因,白衣军的出现也不例外,但今天我要说的不是白衣军,而是元素之力。”

    他说着,目光转回到瞭望塔的学者身上,说道:“各位,三千年前的元素大爆发,你们认为是天然形成的吗?”

    几位手持玉石板的学者交头接耳一番,竟难有定论,片刻后甚至隐隐有了争执之声。

    显然对于学者来说,学术观点一致根本是天方夜谭,不过这几位学者也懂得轻重缓急,争执片刻,其中一位明显最为年长的便站出来发声道:“按照这玉石板的记载,三千年前,天地间的元素有一次突如其来的大爆发,五行之力变得更加浓郁,且游离到天地之间的各个角落,可以为人所用。”

    “也是元素呈现游离态后,才有了所谓元素使者,不然的话,所谓五行变化最多只停留在自然现象这一层面,并不能被人类随意干涉。而要说这元素爆发是否是天然形成的,我认为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实在太过精巧。”

    “举例而言,自然界中或许会有天然的纯铁矿石,比如从天而降的陨铁之类,但是如果有一把摆在地上,打磨完好的精钢剑,那无论如何也只能说是人造之物了。”

    场内有人不解地问道:“这元素大爆发有那么稀奇吗?虽然我对元素之道了解不多,但好像有史以来的爆发并不在少数啊。”

    那位年长的学者解释道:“爆发与爆发是不同的,地壳运动造成火山爆发,大海上风暴席卷海啸,这些都是元素爆发,但却属于自然现象,这个世界至少存在过百万年,千万年甚至更久,期间自然界的元素爆发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但五行之力却不会因爆发而呈现游离态,更不会恰到好处地让这份游离态适合人类所用。”

    顿了顿,老者仿佛在酝酿台词,片刻后才补充道:“如果类似三千年前的元素爆发是自然现象,那么早在人类之前,就该有其他生物掌控元素之能了,但事实是即便搜遍考古学的无数发现,也不曾在更久远的时候找到能自如驾驭五行元素的生物。所以,如果这份玉石板上的记录是真,那么只能认为人类的元素盛事的确是由外力介入的。”

    这个结论一出,满场哗然。

    哪怕是代表上古异端之力的义军首领,也被这个结论惊得瞠目结舌。因为这堪称颠覆人类史观的重大发现,其震撼感,类似被人指着鼻子说:你爹不是你爹,是隔壁王叔叔。

    而坚定的元素派支持者叶何,闻言也是不由冷汗渗出,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开始酝酿言辞。

    直到会场内逐渐安静下来,叶何才发问道:“就算是被外力诱导又如何呢?多亏这份诱导,人类拥有了操控自然五行的能力,这使得人类文明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康平则说道:“但代价是什么呢?火焰王朝这一千年的统治固然有其辉煌的一面,但我们在座的各位,今天之所以在这王宫内聚首,难道是为了称颂王朝辉煌的吗?”

    “火焰王的暴虐,与元素之道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说操控火焰就会变成暴君?那好啊,今天这会场里,两百多位义军领袖有一半是火焰使者,你要不要先问责他们?”

    康平笑了起来:“你这样已经是姿态非常难看的诡辩了。单纯操控火焰当然不会成为暴君,但当元素之力充斥天地,且为独夫所用时,则必然会形成暴君。火焰王朝绵延千年,请问这千年来,贤君有几位?暴君又有多少?”

    这道历史题,一下子让众人沉默。

    火焰王朝的确是以暴君众多闻名的,只不过初代火焰王英明神武,在残暴不仁的同时,也精心打造出了一个即便为上者暴虐不仁,依然可以稳坐王座之上的森严制度。

    于是这一千年来,亿万黎民都过得苦不堪言,却无从反抗……一直到王朝步入末年,初代火焰王设计的各种制度被后世子孙及各层官僚腐蚀得千疮百孔,才有了义军并起,烽烟处处的局面。

    而康平的陈述还没结束,他又说道:“当然,如果仅仅是暴君问题,还不足以让我如此坚定得反对元素之道。我的理由在于,这种藉由天外邪魔引来的力量,是一种更为危险的毒饵,一旦吞食下去,我们整个人类文明都可能沦为天外邪魔的附庸!”

    说到此处,他环视四周,用堪称严厉的目光看向每一个人,而如此姿态,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我在此只提一个问题,假如类似三千年前的元素爆发,逆向爆发一次,我们的文明大厦会不会轰然垮塌?”

    这个问题一出,大部分人一脸懵然,但瞭望塔的学者们却纷纷色变,冷汗不断。

    会场边缘,一个孔武有力的粗壮汉子大声问道:“你说的逆向爆发是什么意思?”

    康平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天地间的元素不再呈现游离态,再说明白一点,所有的元素之术全数废除,人类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火焰。”

    那粗壮汉子瞪大眼睛道:“那我家的粮食怎么办!?”

    康平笑道:“这句话还真是问到了要害之处,没错,如果没了丰饶之火,天下粮仓至少要荒废十之**,届时这火焰王朝内的亿万生灵,恐怕也要饿死十之**。而这,可比任何暴君都恐怖百倍。”

    暴君再怎么昏庸无道,比如搞文字狱,诛十族,只要天下政权稳定,不出战乱,那么大部分民众总还是能过着贫苦却安稳的生活。可若是闹出粮荒,那就真要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了。

    叶何说道:“你这根本是危言耸听,元素逆向爆发这种天灾,根本不具有探讨价值。人力有时而穷,总会遇到无法抵御的天灾,别说什么元素逆向爆发,倘若从天外砸来一颗百里直径的巨大陨石,我们整个大陆都会被摧毁殆尽,难不成因为有这种陨石落地的可能,人类就不发展了?”

    叶何越说,语气越是激动,目光同样环视四周,与每一位听众都做着直接的目光交流,仿佛要将自己的满腔热血直接灌输到对方心中。

    “恰恰相反,我们应当迎难而上,将元素之力发展地更为繁荣昌盛,将天地间的变化全部纳入掌中,我们要修筑更为宏伟瑰丽的火焰高塔,甚至打造直通幽冥的元素池,让任何人都无法再搅乱天地间的元素流动。哪怕是三千年前的那位造物主亲至,也无法再收回祂赐予人类的礼物!”

    说完,叶何长出了口气,向着会场主位的白骁和蓝澜拱了拱手:“我的话就是这些,如有狂妄谬误之处,还请海涵。”

    白骁沉默不语,蓝澜则轻笑一声:“说得挺好啊,人定胜天,这个理论我很喜欢。比起人类内斗,还是与天地为敌,与造物主为敌更有意思。”

    叶何见蓝澜表态,神色不由一松,仿佛大功告成。

    康平则连忙劝说道:“就算要与造物主为敌,也没必要故意在人家设计好的陷阱里忙活。上古百家之力,哪一个不好过元素之道?”

    叶何皱起眉头,对这死缠烂打的书生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陷阱?你吃的粮食是丰饶之火催产出来,你穿的衣衫是火力驱动纺机编织而成的,甚至我们今日议会的王宫,其砖石也是靠着火焰元素烧制的,这些文明成果,在你嘴里就只是陷阱?人类元素文明的千年发展在你看来全都是错的?”

    康平说道:“我不否认自己的确在此事上有过于敏感的嫌疑,但是有个问题还请叶何回答我:如果元素之力真的安全无害,为什么关于三千年前的元素爆发的记录,要被历代火焰王牢牢锁在瞭望塔的最高层?为何这个秘密直到王朝覆灭之时,才终于被人流传出来?”

    叶何说道:“这种阴谋论的问题,我不感兴趣,你若是实在想知道答案,可以找现场懂得通灵术的人,尝试沟通火焰王的亡魂,或许他会告诉你答案。”

    这番答复,多少有些糊弄的意味,但叶何感觉自己已经稳操胜券,实在没必要再和康平这种书生纠缠下去。

    他的任务是将众人的焦点引回雷火交替的问题上,而现在已经被叶何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但就在此时,却听瞭望塔内最为年长的学者开口说道:“我虽然不懂通灵,但在王城沦陷之前,却有幸与陛下有过一次简单的对话。”

    此言一出,会场内数百双眼睛齐刷刷聚焦过去。

    老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低垂下头,看着手中的一张草草写就的字条,仿佛念稿一般地说道:“陛下当时召我觐见,问我王朝可有命数?我说瞭望塔只管天下元素变化,不问时政。陛下又追问道,天下元素变化,对世间王朝有无影响,我学识有限,无法作答,陛下便挥手让我退下,只是我临走时,却听陛下叹息说,笼中鸟,终归不得自主。”

    话音落定,会场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一截。

    不少人只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这番话是之前说出来,大家多半只当昏君无能抗怒,将亡国的耻辱甩给先祖……但此时此刻,这昏君陌路时的自白,却仿佛是在宣告,火焰王朝的崛起和覆灭,不过是上位者的随手游戏!

    这就非常恐怖了。

    若是按照康平所说,那几块玉石板上的记录也是某些上位生物留下的记录,那么人类文明岂不是完全都处于他人监控之下?生死都不由自主?

    康平说道:“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上位者的想法,但我只是想说,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如果还是一厢情愿地将未来寄托在元素之道上,未免太过不智了!”

    叶何则质问道:“不寄托在元素之道上,又要寄托在什么上?别的不说,你倒是先拿出一个可以取代丰饶之火的方案来啊!武道之力也罢,奇术异能也罢,但凡谁能填饱天下亿万黎民的肚子,都可以站出来说取代元素之力!”

    康平说道:“这个话题之前已经讨论过,文明变革自当徐徐图之。丰饶之火也好,火种机械也好,都还是目前不可或缺的文明基石。但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一百年,一千年以后呢?我们今日聚会,商讨的不正是长远之计吗?而我认为,将人类的未来寄托在外来的力量上,着实不够妥当。”

    顿了顿,康平在叶何反驳之前,又说道:“当然,你之前慷慨陈词,说什么人定胜天,人类终有一日会凌驾于造物主之上……这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但我问你,道路的尽头是什么?或者说沿着外人铺设好的轨迹,真有可能走到尽头吗?”

    叶何说道:“那我反问一句,除了元素之道,你还能找出哪条路,有着明确的尽头?就算是当今天下第一的白骁大人,也不敢说他就走到了武道尽头吧?”

    话题涉及白骁,会场内很多人都是心头一跳。

    白骁倒是不以为意,说道:“武道之路漫无止境,我当然还远远没有抵达尽头,甚至不敢说自己看得到尽头所在。”

    叶何于是说道:“所以,就算我们今日会议是要探讨长远的未来,但若是长远地过了头,也就没有意义了,纯粹是空想和空谈。”

    康平笑道:“空想空谈,是因为你对现实的学术研究了解不足。你知不知道,目前关于火焰元素的最新研究,学者们已经提出了一个非常前卫激进的设想:‘完美元素体’,利用火焰高塔,可以将火焰使者的生命形态完全转化成火焰元素形态,从此超脱肉身限制。元素体可以自发吸纳天地间的游离元素,拥有永恒不灭之能,是目前人类所能设想出的最完美的生命形态。”

    叶何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会场内的义军首领们也议论纷纷,各自向着随行的副官、参谋等人打听此事,却大多得不到满意的答复。

    完美生命体,这是一个单凭名字就可以让无数人为之癫狂的概念。

    想不到火焰王朝居然已经开始着手研究完美生命体!

    有些人甚至感到深深的惋惜:如今火焰王朝覆灭,那么王朝指引下的研究自然也就难以为继……或许该让这个王朝再延续个几十上百年,待完美生命体的研究完成,再来推翻暴政不迟。

    不过这种想法也就是一闪而逝。任何有理性的人都知道,且不提王朝末年民不聊生,变乱根本不可阻止。就算真的由学者们研究出了完美生命体,那也将成为极少数人的特权,届时反而会加大文明的撕裂。

    只是,完美生命体这个词,实在是诱惑力太强,在脑海中稍事勾勒一番,就令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康平见状,却是不由冷笑:“各位是否觉得完美生命体真的完美?那我就想提个问题,假如人类真的变成所谓‘完美生命体’,人类还是人类吗?人类的七情六欲都来自我们的不完美,因为需要饱餐进食,所以会有饥饿感,进而产生食欲;因为繁衍生息需要阴阳和合,所以才有男女之爱,鱼水之欢;因为族群的基本单位是家族,所以才有和睦亲情……但这些感情对完美生命体来说,有哪一个是必须的?”

    这一番质问,引得场内多人瞠目,但也有不少人欲言又止,显然没被立刻说服。

    康平说道:“我知道有人想说,如果真能永生不灭,那么失去七情六欲也不是坏事。但你看到那块石头了吗?自在永恒,不假外求,它和所谓完美生命体有什么区别?”

    叶何忍不住反驳:“你这就是诡辩,石头根本不算生命。”

    康平说道:“那你要如何定义生命?能够繁衍生息才算生命?那太监不算人咯?”

    “噗嗤。”下面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意识到,康平的问题的确有些意思。

    生命的定义当然是有准确说法的,但那也是基于现实考虑做出的规定:例如能够新陈代谢之类,但是对于理想中的‘完美生命体’来说,生命的定义未必还适用。

    叶何又说:“这块石头我随手就能捏碎,你……”

    “那换成高山呢?你有本事随手粉碎高山吗?好,天下之大能人辈出,的确也有人能随手粉碎高山,但大地又如何呢?我们脚下这片大地西至无尽之海,东至荒蛮大漠,北方有雪山屏障,南方则是漫漫森林……倘若将这片大地当作生命体,岂不是完美无瑕?我们人类文明几千年积累下的一切,都不过是大地上的一层浮沉,只要一次大地震,一次火山爆发,就能将千万人的努力化为乌有。这样的生命不可谓不强大吧?但你们想要变成这样吗?”

    这个问题,让更多的人陷入沉默。

    只有极少数人还有些跃跃欲试,仿佛只要能长生不老,变成石头也无所谓。

    康平于是冷笑着给出了最后一击:“对了,说到完美生命体,诸位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人类之所以是族群生物,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个体的不完美,我们无法凭借一己之力生存下去,所以才组成了数量众多的群落。然而一旦生命位阶晋升完美,世上还需要这么多的人吗?假如我们将脚下的大地当作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它的数量,可是唯一的。”

    此言一出,顿时让绝大多数人都偃旗息鼓。

    能够参与这次分赃大会的义军领袖少有傻子,个别性格急躁粗犷的,脑筋也不会缺损太多,就算真的脑髓的确有贵恙,至少身后还有参谋秘书。康平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蠢的人也知道问题所在了。

    所谓完美生命体,就如同一场盛大的血肉祭礼,将天下人的性命血祭合一,最终自然成就完美。

    这桥段,在很多小说故事里都出现过,已经不新鲜了。

    康平说道:“元素之道的终点就是如此,各位如果觉得无妨,那就请继续遵循元素之道吧。”

    王宫内一片寂静。

    虽然康平所说的并没有太多的真凭实据,毕竟所谓完美生命体,目前还只是少数学者所作的前沿研究,甚至研究本身也没有结论。但康平所指出的这个未来,的还在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考虑到末代火焰王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的各种行为迹象,的确有几分血祭天下人的模样。如果那就是完美生命体的代价,就是元素之道的尽头,那……

    此时叶何见场内舆论已经开始一面倒,不由心中焦急:“话不能这么说,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我们既然已经知道这条路不同,难道就不能走出第二条路?”

    康平冷笑道:“两个问题,其一,你如何保证还有第二条路?元素之道的根本就在于席卷天地间的游离元素为己用,而天地间游离元素并非无穷无尽。其二,这条路并非人类所创,三千年前的元素大爆发是外力使然,那么我不妨大胆推测,之后人类的元素文明发展,全都在外力的注视之下,我们不断释放这片大地的各种元素,我们修筑元素塔,设计元素池,将大地的精华远远不断汲取出来,如果都是天外邪魔在豢养家畜呢?”

    白骁听到此处,忍不住轻声对蓝澜说道:“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魔道之争?”

    蓝澜却眨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问道:“魔道是什么鬼?”

    白骁这才意识到,如今这梦境中的蓝澜,终归不是现实里的蓝澜……她对所谓魔道一无所知。当然,现实里的蓝澜对魔道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全靠长公主给她补课……这种问题,应该拿来问清月,可惜清月根本不知所踪。

    但说实话,白骁听这两人辩论,也是听得腻味了。

    归根结底,不就是所谓路线问题吗?吵来吵去,什么人定胜天,什么完美生命体,什么天外邪魔,都根本是没影子的事情。唇枪舌剑,无非是要争一个大义,一个让天下人都能信服的大义。

    但是这又不是什么真的天下存亡的危机,区区一场冤魂所化的梦境而已……这帮做梦的人到底有多大怨气,要把梦境编织地如此纠结?

    白骁不在乎在梦里长期停留,十五天都等下来了,再坐看他们争吵十五天也无妨。梦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速并非等比,白骁完全等得起。

    但他等不耐烦,作为标准的部落猎手,白骁最讨厌这种在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的言辞之变,看着叶何和康平这两个年轻人扯着一些云山雾沼的概念辩驳不休,白骁实在很想用骨矛一矛一个,换个清静。

    蓝澜及时察觉到了白骁心情变化,伸手捏了下白骁的臂膀,轻声道:“没事,不想听就闭目养神,当他们在无耻水字数,反正最终肯定会有主角出场收尾的,毕竟这场会议的正统之争,才是那些亡魂编织梦境的目的所在。”

    白骁闻言隐约有所领悟。的确,这个梦境的核心,并不在于如何推翻火焰王。对于那些被镇压在元素池中的亡灵来说,火焰王朝的覆灭仿佛是一种坚信的必然,根本不存在疑虑。让他们心存不甘,在虚界遗迹中徘徊不散的怨念,在于王朝更迭,在于火焰王朝覆灭后的大道正统的定论。

    无数人前赴后继的结果,却是被雷王摘了桃子,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而从梦境之中,叶何、康平这两人唇枪舌剑的交战来看,当初雷王能够继承火焰王朝的遗产,恐怕也经历过一番波折。而当初支持雷王的人,却在虚界遗迹中,被转化为元素池水的情况下赫然反悔了。

    不,也未必真的是反悔,或许这场梦境的根源并不在于怨念,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解读,或许……

    就在白骁脑海中念头纷乱的时候,场内终于有人打断了叶何和康平无休止的争论。

    一个坐在王宫会场角落之中,貌不惊人的中年人轻轻开口。

    而随着他的开口,会场内赫然一片寂静。

    这诡异的气氛,让白骁也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这故事的主线总算是开始推进了,真不容易啊……两个被人推到台前的代言人水了这么多字数,才终于进入正戏。

    那中年人就坐在角落里,也不起身,更不行礼,平淡地开口道:“康平,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反对新的王朝继续沿袭元素之道,那么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康平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当然有!在我看来,元素之道,无分五行,根本都是天外邪魔传来的诱饵,而要抗拒这份诱饵,就要从人类的‘自我’着手,发展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去借助人外的力量!”

    那中年人于是问道:“你是指武道之力?”

    康平说道:“武道之力固然可贵,但其缺陷,方才也有人论证过了。武道可以延年益寿,可以让人能征善战,但对于生产经营方面的助益却并不大。而人类文明的发展繁衍,其核心还是在于生产经营四个字。”

    顿了顿,康平将目光转向王宫会场内,最靠近主位的一位老者:“祁先生,论及生产经营,普天之下恐怕没人比贵派更为擅长了吧?”

    被点到名字的老人吃了一惊,随即失笑:“普天之下这个形容词……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们教派的确在生产经营上有些奇技淫巧,但恐怕上不得台面。”

    这话说得,却让会场内很多人摇头。

    上不得台面?那你是怎么坐到白衣军身边的?

    事实上,这位祁邢山的地位,在各路义军领袖之中是屈指可数的高。白衣军异军突起之前,很多人最看好的就是祁邢山的军队能够横扫火焰王朝。

    而他所用的力量,则是“愿力”。

    祁邢山,黎明教的教主,一手创建出一个教众百万的庞然大物,而且是在火焰王的眼皮子底下!

    就连许多王朝的权贵官宦,都是黎明教的忠实信徒,这个教团的影响力之巨大,堪称是国中之国,若非祁邢山已经年过百岁,且坚决不肯用教团愿力为自己延续性命……他几乎是注定的新王人选。

    而黎明教团之所以能够有如此广泛的影响,关键就在于祁邢山非常精妙地掌握了名为“愿力”的上古之力。

    可以说,愿力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力量之一,仅次于武道之力,是人类文明刚刚出现雏形的时候就开始蓬勃发展的神奇力量。如果说武道之力是修行者的单打独斗,那么愿力则象征了“群体”的力量。当成百上千人共同为一个目标许愿的时候,无形的心愿之力就有了有形之能。

    文明蒙昧时期,许多部落的图腾祭礼,就是最早期的愿力应用。

    处于部落时期的人类,有着巫祝、萨满、长老等操控愿力的使者,引导人们的心愿,实现各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最简单的就是去毒治病,许多宗教都是以包治百病为由收敛信徒,更甚的则是死者复生,或者长生不老——不过这些多半是邪教。复杂些的则是祈雨、防风之类的天候操控,更厉害的甚至还有天降神兵的手段。

    愿力,堪称无所不能,且只要有人类族群,就一定会有愿力存在。千年前的百家争鸣时代,火焰王朝横扫了百家之力,却唯独对愿力网开了一面。

    他虽然消灭了绝大多数的宗教,却保留了自家的宗教——火焰王朝虽然尊崇元素,但作为王朝终归也要有自己的宗教。而实际上历代火焰王也都在多多少少地利用愿力为自己服务。

    只不过在王朝日益**的情况下,正统教会也很快就堕入深渊,从上到下几乎没人信奉教义,教主、护法等人最大的乐趣就是盘剥教众,乃至鱼肉乡里,有的人喜欢组建幼童唱诗班,有的人则喜欢为各路豪门贵妇解决不孕不育的难题……

    这样的宗教自然无法利用愿力,火焰王对此也是无所谓,仿佛王朝覆灭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祁邢山则是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将天下苦难苍生的力量集结起来,形成了黎明教。

    教会的宗旨是黑暗之后便是黎明,一时的忍耐便能换来无限的光明……这种给予人希望的教义,对苦难大众有着不容抗拒的吸引力,所以几十年下来,祁邢山麾下便聚集了百万之众。而他的厉害之处还不止于此,这百万之众的力量,他是可以充分利用起来的。

    虽然上古神话时代那种改天换日级的神通还实现不了,但大规模的降雨也好,治愈一些人的绝症也好,对祁邢山来说都不在话下。而王朝末年义军频出的时代,祁邢山更是暗暗组建战斗教团,由他心腹的一名女主教担任首领,为天翻地覆的时代做好了准备……

    此时祁邢山在会场内开口,没有人会不重视。

    康平则说道:“在我看来,新的王朝建立后,明面上的王道之力自然是武道,白骁大人以一己之力覆灭暴君,天底下没人会对这份力量不感兴趣……就连区区在下也考虑从明天开始每天跑十公里,做100个俯卧撑之类。但之前也说过,单纯的武道之力并不足以支撑一个庞大的文明。要取代元素之力渗透到社会的点点滴滴,我认为百家之力中的任何一种都力有未逮,唯独愿力是最优解。”

    说到这里,康平见众人有些难以理解,便认真补充道:“我举例来说,倘若现在有人患了病,一般草药见效太慢,该怎么办?”

    立刻有人响应道:“找高明的火焰使者沐浴‘净化之火’,大部分病痛就都会付之一炬了。”

    康平笑道:“不错,火焰之力被发展千年,几乎无所不能,而相反,上古百家之力却大多偏科。或许在某些层面有所特长,却不能兼顾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唯独有一个例外。”

    说着,康平看向祁邢山,一切尽在不言中。

    祁邢山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康平少爷,可不要折煞老朽了。黎明教团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想要接替火焰之力,维持王朝运转,那可实在……”

    康平打断道:“教主大人何必过谦?黎明教团现在教众百万,已经被很多人视为推翻暴政的最大希望。若是新的王朝能够扶持教团发展,将教众拓展到亿万之数,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祁邢山摇了摇头,无奈道:“教众亿万,其组织架构、规章制度、管理人员的要求都将翻天覆地,老朽年事已高,实在无力承担重任。”

    康平说道:“教主大人从教众十人发展到百万,又和尝试一蹴而就呢?今日的黎明教团能有百万教众,那么十年后,百年后,难道不能覆盖到人了全境?届时,人类文明的力量全部来自人类自身,也全部用于人类自身,岂不是比天外邪魔点化的元素之力要可靠得多?”

    说完,康平目光环视四周,只见众多义军领袖中,有近半数人暗暗点头,对这个建议有赞同之意。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白衣军之前,黎明教团的人望本就很高。祁邢山在会场内表现低调,但实际上这位老人可是不折不扣的枭雄。他麾下的百万教众分散到王朝各处,宛如蛛网、触手,将影响力扩散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各路义军领袖!

    无论那些义军领袖代表着怎样的力量——或者是旧时代的火焰之力,或者是尚未灭绝的上古之力——在黎明教团的接触下,多多少少都会对这支藏在海面下的庞大力量有足够的敬畏乃至依赖。

    此时提议由黎明教团作为新王朝的骨架,合情合理也顺应民意,康平最终将目光转到叶何身上,只见这位建议雷火交替的年轻人,已经面色铁青。

    真是可怜啊,作为代言人,本应是在天下英雄面前舌灿莲花,留下英名,甚至名垂青史,可惜……与历史大势背道而驰,就最多只能作跳梁小丑了。

    康平最终又看向白骁和蓝澜。

    说一千道一万,新王朝的战略国策,还是要由白衣军而定。不过康平也有足够的把握他们不会反对。

    康平和祁邢山其实早就看出来了,白骁根本对王朝国策不感兴趣,甚至对王位也没兴趣。

    他的力量之强,已经完全等同神明,怎么会在意人间的权势?就如同人类会在意蚁穴里的蚁后吗?

    只要康平能说服会场内的大多数人同意,然后再不引起蓝澜的反对,那么宗教就会成为新王朝的主干!

    而通过之前与叶何的唇枪舌剑,康平已经有足够的把握,将对方提出的雷火之道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会场内,寂静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

    似是片刻,又似是过了很久。

    正当康平也有些耐不住性子,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却是最先与蓝澜打对台的那位出头鸟。

    少女一袭青衣,长发及腰,在这各路义军领袖云集的会场内,宛如淤泥中的莲花。

    她最先提出武道之力不可用于普及,也最先与蓝澜公然唱对台。

    而直至此时,康平才豁然惊觉,他好像叫不出这位少女的名字。

    也是怪事,今日参会的所有人,他应该都已经记在心里了,怎么还会有陌生人……是因为通宵工作,记忆有了遗漏?

    在康平略感困惑时,那位少女轻声说道。

    “愿力,又何尝不是天外邪魔赐予呢?”

第439章 公主也是天外邪魔?

    王宫会场内,两百多位义军领袖,以及他们的随行人员,大多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虽然人数看似众多,但分散到广袤的火焰王朝,任何一路义军领袖都可以代表着上万人的利益。

    所以就算白骁这种对梦境不感兴趣的人,也随着蓝澜的讲解,下意识记住了这些义军领袖的名字。

    然而这个少女却是例外,这也是他第一时间怀疑此人是清月的原因。

    不像是此界人。

    但第一次少女开口论述时,白骁无论怎么看都没从她身上看到确凿的清月的影子,紧接着康平叶何这两个闲杂人等就开始当众争吵,白骁也就下意识分散了注意力。

    但是这一次开口,白骁几乎可以肯定她和清月有关系。

    但比起她的身份,她所说的话却分量更重。

    “不单愿力,在座各位推崇备至的各种传统,全都是天外邪魔浸染过的。如果要在这个问题上讲究洁癖,我看今天的会议还是直接散了的好。”

    少女话音未落,已经有不知多少人怒目而至,甚至站起身来直斥其非。

    “胡说八道!”

    “之前就听你几次信口开河,说来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哗众取宠之辈,还不滚出去!?”

    所谓千夫所指无病而死,在这个梦境中,任何人面对如此众多的义军领袖的怒斥,怕是都要毛骨悚然,而这位少女……

    这位少女也不例外,虽然神色强自镇定,但白骁看得分明,她赫然是用手在用力拧着自己的大腿,以疼痛感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一下子,白骁就确认她至少不是清月本人。

    如果是清月本人,只要自认为道理正确,就算面对再多的反对声音也只依然自若,这一点和蓝澜一般无二,绝对不会露出这种慌乱之态。

    不过,明明心中慌乱,却坚持站在场中面对反对的声浪,显然是背后有主使者。

    白骁仿佛看到了清月在幕后指点少女站在台前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没亲自出场,但如果真是清月为这位少女设计好台词,那么眼下的反对声浪,恐怕恰好会成为她下一步腾飞的基石。

    这也是清月与人辩论时的习惯,先将对方诱入陷阱,再落井下石……恬淡的少女在某些方面是真的心狠手辣,蓝澜已经不知道被坑害过多少次了,为此砸烂的家具,也让蓝爷掉了不少头发。

    接下来,正如白骁所料,那少女虽然面色微微发白,却硬撑着以平稳的声线说道:“是否信口开河,只要看过证据自然一目了然。”

    “那你倒是把证据拿来啊!”康平最是按捺不住,伸手直接指着少女的鼻子说道,“上古百家之力都被邪魔污染过?危言耸听,你是妄想作先知还是国师?!”

    少女也不客气:“康少血口喷人,是因为我拦着你作先知国师了吗?康家是王朝豪门,却始终被几个最顶尖的家族牢牢压制着,窥视不到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而恰好康家出了几位大学者,于是王朝的瞭望塔便如自家后院,历代家主不知以权谋私积累了多少秘辛,就等着王朝一朝翻覆,便趁势而起。这一次你总算勾结到了黎明教,也算好运气……”

    康平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就要发难。

    然而桌子拍下去,康平的话却噎在了喉咙里,只从口中挤出嘶哑而艰涩的出气声,脸孔涨的通红,仿佛脑袋都大了一圈,姿态狼狈不堪。

    周围人顿时好奇,这康平是中了毒不成?

    但很快,康平就平稳住了情绪。

    接下来,他不但没有继续斥骂少女,反而毕恭毕敬地对其行了一礼。

    “原来是水月大人,在下失礼了。”

    水月?

    这个名字对在场多数人来说都显得陌生,可是看康平那恭敬的态度,显然这个名字的分量非同一般……会是什么人?

    而被道破真名后,少女微微一笑,青涩的面容变得成熟妩媚,身形也更丰腴妖娆。她青衣不改,长发依旧,但身形面容上的微微变化,却由原先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之态,变得娇嫩欲滴,令人垂涎。

    这番姿态,却终于让更多的人想起了水月之名。

    王宫内殿的女管家,后来专门服侍小公主的贴身女仆!

    于是当场就有人拔出刀来:“火焰王的余孽居然还敢抛头露面!”

    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强力镇压了下去,康平更是怒目而视:“无知者就闭上嘴!这可是水月大人!”

    那拔刀的人简直满头雾水,水月大人又怎么了?无非是服侍一众王子王女的王朝走狗。她给昏君卖命,刚刚更在现场对义军领袖出言不逊,这种人就算一刀杀了也是天经地义,难不成因为长得特别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总算旁边还有好心人,轻声为他解释:“你以为这几十年来,王朝境内的上百路义军都是怎么来的?昏君再怎么昏庸,镇压反叛的意识总还是有的,而以这千年王朝那无孔不入的渗透能力,很多义军早在雏形阶段就该被镇压下去了。”

    持刀的人不服气道:“还不是因为这王朝从上到下都溃烂到家了?君王昏庸,臣属自然奸佞辈出。而再怎么无孔不入的渗透能力,终归也是要靠人力维持,就凭火焰王朝手下那些酒囊饭袋……”

    “怎么可能全都是酒囊饭袋!?火焰王座上的人再怎么昏庸,至少也懂得维系自家统治安稳,而且越是昏君,越是面临王朝变乱,越是喜欢将重头资源投入镇压内乱中……”

    持刀的人冷笑道:“王朝腐烂到根的时候,越是重头资源,越是不堪大用。正经的晋升渠道全都被豪门权贵垄断,而升官发财的唯一要诀则是溜须拍马逢迎上意,这种机制就算层层选拔,也只如养蛊一般,耗费巨大代价养出无能废物!此外那位末代昏君,最喜欢大权独揽,什么事都喜欢跳出来指手画脚,越级指挥……”

    听着持刀之人的滔滔不绝,负责解释的好心人不由气结。

    这特么居然是个愤青杠精!老子好心给你这无知武夫扫盲,你居然给我抬杠!?

    好在这会场内还是正经人居多,水月之名一出,不独康平一人,还有诸多原先处在王朝要害地位上的贵族出身的义军领袖,毕恭毕敬地起身行礼。

    “见过水月大人。”

    这数十位重量级义军领袖如此同步,着实震撼人心,那持刀的武夫还想说话,已经被副手拼了命地拉了下去捂住嘴巴。

    再说下去,他们就要滚出会场了。

    而被众人毕恭毕敬,众星捧月的水月大人,却对这份礼遇视之如常,轻哂道:“用不着这么殷勤,我家大人眼下也只是‘义军领袖’之一,与各位地位等同。”

    立刻有人说道:“若非公主殿下相救,我等早就在暴政下死于非命了。我们的性命还有起义大业,全赖公主殿下暗中维护,这份恩情至死不敢忘!”

    持刀的人瞪大眼睛:“公主殿下?!”

    旁边曾经为他好心解释的人长叹了口气:“水月大人是火焰王的小公主的贴身女官,也是她的代言人。”

    “小公主?果然是火焰王的余孽!”

    话音甫落,此人就被无数道强大的力量直接轰飞了出去。

    各路义军领袖各显神通,从经典的火焰元素,到诡奇莫测的奇术,一时间竟上演了一出小型博览。

    白骁坐在主位上,对这一切都感到好奇。

    小公主?这又是何方神圣,怎么之前十五天打穿王朝的时候,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蓝澜冷声道:“那十五天时间里,你听人说过话吗?”

    白骁说道:“你一直在说啊。”

    蓝澜理直气壮:“我又不认识什么小公主!”

    白骁眯了下眼睛,从蓝澜那完美无瑕的姿态中看到了谎言的影子。

    “好吧,我不想你认识小公主。”

    白骁于是站起身来。

    随着白骁起身,全场的焦点瞬间从水月转移到了白骁身上。

    虽然水月和她代表的小公主,在王朝末年救下无数无辜之人,可以说对起义大业立下了不世功勋,但毕竟真正推翻王朝的人是白骁。

    康平与叶何唇枪舌剑了半天,其实也抵不过白骁一句话,或者蓝澜的一段话。只不过白骁懒得开口,蓝澜乐于看热闹,这才给了其他人以辩论的空间。

    如今白骁起身,显然事态要有结论,那么闲杂人等也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去展示自我了。

    却听白骁开口问道:“小公主在哪里?”

    众人闻言,各自反应不一,水月却是眉毛一竖:“你不知道?”

    白骁说道:“有话直说,不要浪费时间反问。”

    水月本来下意识想要反唇相讥——对她来说,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几乎成为本能。但是看着白骁那平淡而深邃的目光,讽刺的话却说不出口。

    终归是在存在格局上有巨大差异。水月心有不甘地咬着嘴唇,回答道:“公主大人……身体虚弱,不便外出。”

    此事对于会场内的大多数领袖人物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火焰王有个体弱多病的小公主,在民间也多有流传。水月不认为眼前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会不知道。

    然而白骁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知道,他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召开这个分赃大会。

    比起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人辩论,他宁肯直接去找那位小公主,听她的结论。

    因为那就是清月无疑了。

    如果只满足一两条线索倒也罢了,但现在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汇聚一处,白骁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果然,就连郑力铭都跑来梦境中客串了一把荒淫反派,清月这名义上的正牌女友又怎么可能不出现?

    白骁说道:“带我去见她。”

    水月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种无礼的要求,几乎是她生平仅见……先前就算是火焰王陛下,都不曾如此随意地要求与小公主见面。一方面公主殿下是真的病弱,大多数时候都不便见人,尤其公主之尊,一言一行都被各种拖累人的繁文缛节束缚,所以她宁肯卧床休养。另一方面也是小公主的智慧值得这份礼遇。

    若非她太过病弱,外加内心对父王的诸多政见不以为然……这位小公主本该成为王朝最大的基石。

    就连那位被誉为国之柱石的宰相大人也曾经喟然叹息:“我不如公主殿下。”

    这样的人,难道都不值得白骁多几分礼遇?!

    或许他的武力的确天下无人能及,若是他要为暴君,天下也无人能挡,但他想对小公主不利,除非是从她水月的尸体上踏过去!

    但就在水月下定决心的时候,却听白骁一声叹息。

    “算了,不用你了。”

    下一刻,白骁的身影就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卧槽!?瞬间移动?”一名奇术大师瞪大眼睛,宛如发现新世界。

    对于奇术师来说,时空领域几乎是自家后院一般,以奇术加速减速,转移腾挪位置最是拿手好戏,但刚刚白骁的瞬间移动却如鬼魅一般了无痕迹,让他这奇术大师也完全看不出名堂,这简直是在**裸地否定他们奇术师的常识!

    就如同魔术师目睹了一场无法理解的魔术表演一般,奇术大师心痒难搔。本以为白骁只是武道惊人,想不到他学究天人,连奇术造诣都如此深厚。

    “这是,转瞬百里的大腾挪术吧?”一位黎明教的主教迟疑道,“如此轻描淡写地实现神迹,白骁大人恐怕也掌握了万民愿力。”

    又有人提出假设:“我看却像是与王宫土木共融,潜地而行。”

    蓝澜坐在主位上点评道:“一群白痴。”

    奇术?愿力?这群人眼瞎外加脑残了吧?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加速冲刺而已,只不过速度快到视线无法捕捉,此外又用特殊的技巧消除了震荡和冲击波,就如同打穿了一条真空通道,所以无声无息。

    白骁具体如何做到这一切,蓝澜不得而知,毕竟她也不是武道高手。但过去十五天时间里,白骁已经用这一招完成了上百次的斩首。

    那些坚定不移地站在末代火焰王身旁,为他守护昏庸统治的军中大将,没有任何一人挡得住白骁这“瞬间移动”一般的冲锋斩首。而亲眼目睹白骁斩杀大将的手段后,关于这位天降神兵的传说也早就传遍天涯海角。

    这就是单纯的武道之力而已,有识之士……不,别说有识之士,很多火焰王麾下将士都知道!也亏这些义军领袖们一路畅想,连土木共融都说得出口!

    当然,这些人里也有不少是故意装糊涂,想要借着白骁的神威,给自家脸上贴金。不过这种事,一个人做的时候还可以称赞一句精明,一群人抢着做,就等于哗众取宠。

    就仿佛是给上司献上溢美之词,一人唱赞歌可以算情趣,一群人唱赞歌,那场面就尴尬万分,仿佛是在烘托为上者是昏君无误。

    火焰王朝末年的义军领袖净是这种货色,难怪小白说真实的历史上,最终收割胜利果实的人是“雷王”。

    的确在座的这批人里就没有几个能打的!难得有几分靠谱的就只有两人,一个黎明教主祁邢山,可惜此人寿元大限将至,而后继之人明显不堪大用。另一个就是那位小公主,可惜她生在帝王家,本就尴尬,又体弱多病,根本无力继承王位,力挽狂澜。

    好在这个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变数……有小白在,终能拨乱反正。

    唯一可恨的是,到底还是让他见到小公主了。

    蓝澜当然不想白骁与小公主相见。哪怕是处于女人的直觉也好,她都知道白骁心里其实有个地位极重的女子,还一直没有现身。

    按照白骁本人的说法,他在现实中所熟悉的人,基本在梦中都有出场,大部分是入梦之初就围绕在身边,少数则是之后在其他地方现身。唯有那个最重要……好吧,仅次于自己重要的女人,却杳无音讯。

    十五天时间里,白骁一路吊打火焰王朝,一路也在寻找那个人的踪迹。可惜白骁对这个世界所知有限,所以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的方位,毕竟那人藏身深宫之中,就在火焰王身旁,白骁在其他地方能找得到才有鬼了!

    可惜现在白骁就站在王宫大殿中,距离正主已经非常接近,一旦确定对方就在此处,再要找人,就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了。

    蓝澜与这个全新的小白相处了十五天,已经很清楚对方“捕猎”的本事有多强,只要是他锁定的猎物,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算了,被他锁定过的人实际上根本没有逃出五百米以外的案例。

    蓝澜心中抱怨了一番,但很快又提起了好奇。

    这位小公主派了水月出场,显然对分赃大会是有所求的,但以她的性子,所求何物呢?

    从之前水月伪装时的发言来看,她似乎并不认同新王朝就立刻改天换地,并且提出了非常切实的问题,例如粮食问题。但想来她也清楚,就算有她这位小公主的面子在,新的王朝也不可能继续沿袭火焰之道了。

    所以才有了雷火交替的方案?

    想到这里,蓝澜又看向叶何,这个率先提出雷火交替的年轻人,身份其实非常可疑,他所代表的不过是区区海港船商势力,钱财人力都不值一提,之所以能作为一路义军领袖来到这个会场,据说是多亏了有高人指点。

    如今看来,这个高人或许就在王宫内殿?而得到指点后,叶何的发言时机也非常巧妙,看来实在像极了某人的精心算计。

    当时是水月率先站出来与自己对话,先声夺人,但她言论过激,免不了引起反对声音。但是奇妙的地方就在这里:在有人站出来驳斥她时,水月居然没有还口,而是将辩论的主角位置让给了叶何。

    而叶何也是趁这个机会才走上台前,步步引导,将雷火交替的方案说了出来。照理说,这种战略大计,由一个义军领袖中的边缘人说出来,实在难以服众,但当时会场内辩论氛围已经非常浓郁,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辩论内容所吸引,发言人的身份反而无足轻重。

    若非康平横生枝节,那么雷火交替的战略大计,大概率就这么定下来了,而且过程自然而然。

    如果更深层地思考下去,康平的出现似乎也有些微妙。他看似是在大肆抨击元素之道——又是天外邪魔,又是完美生命,重磅消息一个接一个抛出来,毋庸置疑地成为了场内焦点,几乎将叶何打得溃不成军……

    但换个角度来看,康平的咄咄逼人,其实是抢夺了其他人的发言空间,那些想要质疑雷火交替的人们,被迫将发言的机会让给了康平,毕竟康平的反驳看起来最为有力。

    于是康平与叶何的辩论,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决定国策的最终决战。其余所有人都只能作为陪衬,坐等最终结论出台,或者雷火交替,元素延续,或者黎明教以宗教立国。

    而就在康平逐渐占据上风的时候,水月再次接管话题,却是巧妙地将宗教愿力乃至上古百家之力统统都打为了异端,这种石破天惊的言论,已经不是针对某一家,而是针对在做所有人。

    于是水月也再次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过来,顺理成章地扭转了辩论的局势。接下来只要她的确能拿出证据,证明百家之力都与所谓天外邪魔有关,那么康平辛苦构建的逻辑大厦就要轰然垮塌。

    而康平倒下,实际上就意味着黎明教的退场。而黎明教退场,会场中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雷火交替。

    蓝澜在脑海中将整个过程做了一次复盘,赫然发现整场会议简直就是某位藏身幕后之人的一场游戏!那位小公主甚至没有亲自露面,就赫然操控着天下大势!将所有人当作棋子和木偶一般摆弄!

    她唯一的失算,大概就是算不到白骁的反应吧……还没等水月将最具分量的证据拿出来,白骁这个主持人就瞬间移动去了。

    而白骁走了,这场会议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其他人已经开始议论白骁的瞬间移动是基于什么原理,水月则咬了咬牙,毅然抛下小公主交给她的重任,紧跟着白骁离开会场。

    蓝澜想了想,干脆也起身撤了。白骁与小公主的历史会面,这种事怎能没有她在一旁见证!

    等蓝澜离场,王宫大殿顿时吵杂一片。

    有些坐在会场边缘的好事之徒,干脆高声吆喝道:“人都走了,咱们也散了吧?!”

    身旁很快就有人响应道:“同散同散!”

    “反正这新王朝看起来和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没什么关系,不如等他们吵出一个结论,直接通知我们。”

    “是啊是啊,还让我们千里迢迢跑这一趟,真是何苦呢。”

    几个主持人不在,会场内的阴阳怪气之声立刻多了起来。但另一方面,号称要撤的人虽多,可实际上发言最踊跃的几个,全都坐在椅子上扯嗓子干吆喝,完全没有真正起身的意思,可以说非常有政治家的风范。

    但这些人虽然嘴脸难看,起哄架秧子的搅局能力还是相当了得,会场内眼看乌烟瘴气,探讨天下大局的严肃氛围荡然无存。

    就在此时,终于有人来到主位上,轻声开口。

    “诸位,安静一下。”

    声音虽轻,却有着奇妙的穿透力,顷刻间就响彻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人们不由将目光转向主位,只见一个俊逸出尘的年轻人正坐在白骁的位置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很快有人认出他:“陆珣,你这是想篡位啊?!”

    陆珣笑道:“白衣军的规矩里,我是坐第三把交椅的,由我代为维持秩序,也是合情合理。诸位若是不服,我可以详细记录下来,待白骁大人回来再转告于他。”

    这种明目张胆打小报告的战术顿时收获奇效,会场内的嘈杂收敛一空。

    陆珣又说道:“我知道在座各位内心焦急,毕竟今天的议题关乎天下大势,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心痒难搔。但也请各位换个角度来思考:白骁已经帮我们将推翻昏君暴政的这场战争,缩短了数年之久,同时还避免了数十万上百万义士死于战火。如今,只需要我们稍稍等待片刻,难道我们都等待不起吗?”

    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让人根本无从反驳。

    以白骁的战功赫赫,别说稍等片刻,就算要这两百多位义军领袖及随行人员在王宫内枯坐十天十夜,那也是天经地义。

    陆珣用大义碾压众生,随后却又微微一笑:“不过干等着也实在无聊,各位来自天南海北,难得聚首,何不趁此机会互通有无呢?祁教主,听说黎明教正在培育新种作物,已经能脱离丰饶之火实现高产,愿力之神奇,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祁邢山闻言笑道:“白衣军的消息好灵通啊,不久前才刚刚完成雏形而已,作物还很不完善。没有丰饶之火,就要在一季之间不断举行百人以上的祭典来云集愿力,产出也还不稳定,并不能替代火焰农庄。”

    陆珣说道:“火焰农庄毕竟发展了上千年,祁教主却几乎是从无到有实现了这一神迹,若是假以时日,或许真的能取而代之。“

    祁邢山却摇头道:“我已老朽不堪,寿元无多,恐怕没法假以时日了。”

    陆珣顿时好奇道:“黎明教最擅长的便是治病救人,照理说延年益寿也不在话下……恕我直言,莫非教主您是对逆天延命一事有所顾忌?”

    这个问题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祁邢山作为百万教众之主,可以说是在座义军领袖中,地位最为稳固的一个。

    若是新王朝确立愿力为王道之力,那么祁邢山就是一人之下的王朝宰相,黎明教自然成为新的国教。而即便王道之力选择了其他的上古之力,只要祁邢山牢牢把控住百万教众,至少也能掌控一个国中之国。

    祁邢山最大的弱点就是年龄,他本人堪称一代枭雄,将教会发展得欣欣向荣。然而他手下却没有成气候的接班人,一旦他寿终正寝,黎明教面临的就是群狼环伺的局面。

    但如果祁邢山能以愿力降临神迹,强行延寿,不消多,只要再延寿十年,黎明教的根基也将彻底稳固下来。

    所以陆珣的话题切入点非常巧妙,看似闲谈,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再没有人理会边边角角处的起哄之声。

    祁邢山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坦然答道:“我也是人,有七情六欲,若能长生不老,甚至只是延年益寿,当然也是求之不得。可惜我有伤在身,即便以神迹加身,也难以痊愈……说来可笑,黎明教以治病救人闻名天下,可我这教主的伤势却是多亏了小公主殿下,才得以苟活至今。”

    这下子连陆珣也好奇了:“小公主殿下?”

    祁邢山也不讳言:“五年前,黎明教与王室子弟不幸发生冲突,我身中王室的断罪之火,几乎当场殒命。”

    “断罪之火?!”

    场内一片惊呼。

    那是火焰王朝的王室最大特权,身为王者,可以裁断一切王朝子民的罪行,以残酷的火焰给予折磨。而只要王朝气运不断,火焰也就生生不息。

    祁邢山伸手捂了下胸口,说道:“或许是当时火焰王朝已经来到末年,王朝气运不再旺盛,也或许是黎明教多年治病救人,的确为我这教主平添了几分加护,我没有当场殒命,侥幸偷生。而后又有幸得到小公主的暗中相助,靠着王室的药石之力延命至今。”

    这段经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初次听闻的秘辛,私下里人们不由议论纷纷,对祁邢山这位传奇人物的经历,更多了几分惊叹。

    身中断罪之火而不死,这样的人简直是标准的王道模板啊……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角落里又有不识好歹的人开口搅乱气氛。

    “中个断罪之火,有那么严重吗?”

    众人目光看去,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披甲汉子,油光发亮的秃头上留着极其夸张的刺青,完全是将“蛮族”身份写到了脸上!

    见到此人,顿时有很多人露出厌恶之色。

    在场的义军领袖中,声望最高的除了白衣军,当属黎明教。而声望最低的,恐怕就是来自南方的这批“蛮族”了。

    他们生活在沙漠与枯林之中,极端险恶的自然条件塑造了他们百折不挠的性情和身躯,使得他们拥有相当可观的战力,但同样也让他们与文明世界矛盾摩擦不断,几乎每隔几年都会有人命纠纷出现。

    若非火焰王朝末年,天下已是大乱之势,这些蛮族无论如何不可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走到王城中来。结果这蛮族竟然还不满足,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放厥词!

    身中断罪之火还不严重?天底下还有比断罪之火更残酷的惩罚吗?

    黎明教的最大拥趸,学者世家的康平顿时冷笑道:“九百七十三年前,南方蛮族叛乱,二世火焰王兴兵镇压,亲自与阵前斩杀叛乱元首,蛮族之王赫特尔。当时的二世火焰王所用便是断罪之火,烈焰在赫特尔身上焚烧了十天十夜,任凭蛮族之王搜集边荒万法,也熄灭不了焚身之火。请问这还不够严重吗?”

    被人直接用沉甸甸的历史糊脸,那蛮族大汉也不尴尬气恼,哈哈一笑:“九百多年前的事,我全然不知,你们爱怎么说都行。我只相信我亲眼见到,亲身经历过的。”

    说话间,那大汉忽然伸手扯开胸甲,袒露出**的胸膛。

    只见古铜色的肌肤上,一片焦黑的灼烧痕迹,显得无比刺眼!

    在场有擅长控火的火焰使者,立刻认出了焦痕的来历。

    “断罪之火!?”

    大汉说道:“啊,当时那个自称王室血脉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他看上我妹妹,非要强娶。我不允许,他就用火烧我,说什么要我也受尽烈焰焚身之苦,但结果直到我把他脑袋劈开,脑浆挖出来,好像也没觉得这断罪之火有什么苦。”

    说完,蛮族大汉拉回胸甲,看向会场四周,发出一声让无数人太阳穴血管跳动的笑声。

    “你们这些北方人,就是娇气。”

    于是当场就有脾气不好的“北方人”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们皮糙肉厚,还不是被我们牢牢挡在大漠里!”

    “断罪之火可收可放,鬼知道是不是你跪地求饶,才让人家收回火焰的。”

    蛮族汉子也不辩驳,只是呵呵笑着,仿佛在看一群憨批无能狂怒。

    在场只有寥寥数人露出深思之态。

    七年之前,王室之中的确有一位出了名的荒淫无道之人,在南方离奇暴毙,当时传闻百出,有说他是失心疯了,妄图竞争王室正统,所以被真王所杀。也有人说他水土不服,中了南方瘴气。当然还有人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

    但是现在对照着那蛮族大汉胸前的伤口来看,或许……

    陆珣忽然开口问道:“断罪之火,这些年来,在座还有谁中过吗?”

    这问题问得很多人都是一愣,断罪之火是出了名的不死不休——虽说可收可放,但以火焰王室的一贯作风,真是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放别人生。

    所以陆珣这个问题简直就像是在说:不在的人请吱一声。

    真中过断罪之火,还有谁能活下来?

    但片刻后,还真有人举起手来,那是个满面伤疤的年轻人,跟在一位中年将领身后,紧绷着面孔,尽显一流保镖风范。而他最显眼的则是空荡荡的右手袖管。

    “我中过,失了一臂,侥幸未死。”

    年轻人放下左臂,语气冷漠。

    立刻有人追问道:“只是失了一条右臂!?”

    年轻人说道:“火焰从我指尖引燃,将军为了救我,一刀砍断我的右手,火焰烧光断臂后就熄灭了。之后我体内有热气汹涌,但过上三个月也就逐渐消散了。”

    这番话,只让提问的人目瞪口呆。

    “不可能啊……断罪之火哪有这么消的?你,你当时真的中的是断罪之火?!”

    这一次,却是年轻人身前的中年将军代为回答:“此事我可以用家族名誉担保,绝无作伪。”

    有认识他的,立刻闭上嘴巴不再质疑,因为这位将军是相当有名的贵族出身,算是这次义军领袖中比较少见的王朝内奸……但也多亏内奸身份,他保下了相当多的义士性命,声望口碑极佳。

    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那蛮族汉子的观点无误,断罪之火并非必死的杀招?

    陆珣坐在主位上,若有所思道:“或许真的是王朝末年,就连这气运之火都绵软无力了?也或许是火焰王早早就开始大肆搜刮聚敛元素之力,使得自家血裔都烧不出旺火?但是……”

    与此同时,却见祁邢山的面色逐渐暗淡乃至阴沉,老人手捂着胸口,不断摩挲,仿佛断罪之火带来的伤痛依然在隐隐发作。

    倒是跟在祁邢山身后的年轻白衣侍者,忽然作恍悟状,情不自禁地质问道:“教主大人这些年一直靠小公主暗中送来的药物续命,可教主每次喝完汤药都要发热虚弱,卧床静养,再靠着教中祭典才能逐渐恢复健康……如果说断罪之火并没有那么强,那公主殿下的汤药到底是……”

    话没说完,便被祁邢山本人打断。

    “不要妄言!断罪之火的威力本就因控火者的身份地位等因素而有差别!火焰王本人的断罪火,和王室旁系末流之人的断罪之火岂能一样?所以有的人被烈焰焚身也不会死,有的人则沾之既亡,这哪有一定之规?!小公主殿下对教会多年来的支持,可谓恩情如山,怎能如此质疑殿下?!”

    身后的白衣教众连忙俯首道歉,再不提刚才的话题。

    可是,他之前说过的话却像是一颗钉子,凿入了很多人的心里。

    那位在幕后暗中支持各路义军的小公主殿下,莫非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440章 满级大神肆虐新手村

    会场内,陆珣为了缓和气氛而做的一番闲谈,成功将气氛推向人人自危的边缘。而坐上主位的他,对此也只能深表遗憾。

    小公主暗中谋害祁邢山的消息,当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然而只需要一点点怀疑的种子,星火燎原之势就隐隐成型。

    陆珣坐在主位上,位置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偌大的会场,审视着这片尴尬的寂静,心中不由感到讽刺性的好笑。

    小公主殿下对各路义军的帮助扶持,这么多年来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质疑——毕竟大家是被王室逼上反贼之路的,而同样来自王室的小公主的帮助,真就可信吗?

    这个问题从小公主将影响力渗透到王宫之外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献上的情报被质疑真伪、送上的物资被怀疑有毒、推荐的人选更是被隐隐当作间谍乃至叛贼……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公主都要摆在隐瞒身份和公开身份之间。

    隐瞒身份的话,一旦被人查出身份,先前的一番苦心就全数付诸流水。而公开身份的话,更是可能在一开始就被人拒之门外。

    小公主以王室身份,在短短数年间就于义军之中赢得如此声望口碑,付出的辛苦努力是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而方才水月身份揭晓时,众人对她的敬重也是货真价实的。

    然而只是短短闲聊的片刻功夫,之前多年积累下来的一切,就都摇摇欲坠。

    仿佛之前的知遇之恩是假的,提携之恩是假的,救命之恩也是假的。

    这大概就是人性,而由人性催生出来的政治,自然同样的扭曲。

    陆珣想到此处,却忽然一怔。

    就算是以人性的扭曲来解释方才的那一幕,似乎也有些过于牵强了……

    诚然,在祁邢山身上,小公主的“药石延命”之举的确显得有些可疑,但是可以用来解释的其他理由实在太多了。

    比如,或许断罪之火真的就有强弱之分,又比如,祁邢山本人作为百万教众的愿力宿主,自身体质很可能被愿力改造扭曲过,所以对断罪之火特别敏感……甚至可以诛心一点地考虑,祁邢山根本是在借这个机会来污名小公主,然后以受害人的身份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各路义军领袖中,祁邢山的地位本就排在第一线,若是再甩脱了小公主这个幕后英雄的影响,他的地位就更加无人可以撼动……

    甚至再思考地深入一层,如果刚刚那段对话,不只是一个因缘际会的巧合呢?

    如果那个蛮族大汉其实和祁邢山是串通好的呢?如果早就有很多蒙受过公主恩情,却不思报恩,反而心怀不安乃至怨恨的卑鄙小人,勾结在一起给小公主泼污水呢?

    小公主的王室身份终归是敏感的啊。

    这些问题,陆珣想得到,其他人应该也能想得到,就算一时想不到,也不该陷入这种近乎集体癔症的状态中。

    陆珣有些好奇,不由沉思出神,而也就是在他沉思期间,他隐隐感到自己仿佛与这个会场格格不入。

    仿佛自己也不再是此界人……

    当然,他本来也不是此界人,按照白骁所说,他也好,蓝澜也好,白衣军的几位高级领袖,乃至那个死于非命的郑力铭……全都是跟随白骁一道入梦的外来者,他们固然是梦中人,却又有着鲜明的外来烙印。

    虽然这个外来者的身份,只有寥寥数人能坦然接受下来,但陆珣当然是其中之一。所以此时一旦意识到自己和场内格格不入,立刻就开始将思维潜入更深的领域。

    不多时,他隐约有所领悟,担忧的目光望向王宫内殿的方向。

    此时,白骁应该已经和小公主见面了吧?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吧。

    ——

    白骁与小公主的会面相当顺利。

    当他沿着萦绕在鼻端的隐约香气,一路深入内殿,来到一座深庭花园中时,果然见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熟悉,却又陌生。

    比起记忆中的清月,这位火焰王朝末年的小公主,显得更为清瘦。

    在猎人的目光中,每一个生灵都可以浓缩为一团生命之火,如白骁自己就仿佛一团焚天煮海的火球,但这位小公主却似风中残烛。

    而如此虚弱的她,却身着盛装站在花团锦簇中,伴随风势兴起,无数花瓣席卷着公主的衣袖和裙摆,呈现出五彩斑斓的画卷,但在白骁眼中,却只看到一朵风雪中的残梅。

    白骁只是静静地看着,脑海中已经不由浮现出雪山上的一幕幕。

    小公主则在此时主动转过身来,盈盈一笑:“很荣幸见到你,尊敬的梦境之主。”

    白骁张了张嘴,只感觉原先酝酿好的很多话语竟似烟消云散。

    片刻后,他才说道:“我并非梦境的主人,只是外来者。”

    “恰恰是因为你这个外来者的到来,这片凝固的梦境才得以生动起来。所以比起那些编织梦境的人,你才是真正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白骁更越发坚信这位小公主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因为以前在部落中私下相处时,清月最喜欢说这种让人似懂非懂的话。有些她会在之后作详细的解释,有些则一直保持神秘,轻轻吊着白骁的胃口。

    然而小公主却摇了摇头:“恐怕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个人,这片梦境中也不存在任何除你以外的真实。千万不要搞错这一点。”

    白骁似懂非懂,只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份预感,在他见到小公主的第一眼时就于心底翻涌出来。

    接下来,这个梦境的进展恐怕会超出自己的预料,以一种并不怎么乐观的方式。

    所以,他虽然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而就在此时,一个非常擅长打破此类僵局的人出现了。

    “诶,你就是白骁的意中人吗?比传闻还要虚弱啊,你怎么搞的?”

    爽朗大方的蓝澜,略微喘息着出现在花园入口。

    比起现实中的蓝澜,梦中的少女远没有那般强大,所以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才在错综复杂的王宫内殿里找到白骁和小公主。

    而见面之后,蓝澜眼前就是一亮,蹦跳着就凑到小公主身边,细细打量个不停。

    “好歹也是王室子弟,各种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应该不缺吧,怎么还是要死要活的?”

    蓝澜皱了皱鼻子,仿佛在嗅什么气味,之后问道:“先天不良?”

    一边说,一边甚至想要伸手去给小公主触诊……

    小公主对蓝澜这种“近身短打”的功夫,显然也是有些始料未及,连忙后退了半步,苦笑摇头,却不答话。

    而在此时,另一个气喘吁吁的人也终于赶到现场,看到蓝澜缠在小公主身旁,简直目眦尽裂。

    “大胆狂徒,还不退下!?”

    水月全然没有了方才在王宫大殿面对诸多义军领袖时的勇敢与镇定,三两步就跑到小公主身旁,强行推开了蓝澜。

    以这两者的实力对比,水月就算燃烧生命爆发潜力,也休想推得动对方,但蓝澜也不强硬,顺势退开几步,来到白骁身旁,轻声问道。

    “她就是你的意中人?看起来好奇怪啊,你喜欢这样的?口味怎么这么怪啊。”

    对于这个问题,白骁反而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这是个拿到现实里也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但非要说为什么喜欢,只能说没得解释。

    如果可以解释,那么就算搜集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他也更应该喜欢蓝澜,可惜人设不是这么设计的。

    甩了甩头,白骁将这些无关的遐思抛开,回归正题。

    “公主殿下,如果你也意识到这里只是梦境,那么该如何结束这个梦境呢?”

    水月最先回过头来,怒斥道:“你来打扰公主殿下,就是为了问这种无稽的问题?”

    小公主却拍了拍水月的手,示意稍安勿躁,而后则对白骁歉然一笑:“关于梦境的问题,其实我也是从你身边的人了解到的,换了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这个世界只是梦境啊。”

    水月闻言不由一怔:“殿下?”

    小公主又说道:“虽然很多人都对我的智慧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就算再高明的智者,认知也无法超越自身的‘见识’,人类无法认识和理解不曾见过的事物。那么,除非有一个破梦而来的入侵者,否则梦中的人永远也不会自己醒来。”

    白骁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蓝澜却眉毛一扬:“等等,你说梦境之事,你是从白衣军中了解到的?!你在白衣军里都安排了卧底?”

    此时却是水月高高仰起头来:“公主殿下对这天下变乱之局,早在多年前就有布置。你们那些所谓大名鼎鼎的义军领袖,有一多半都是靠着公主殿下的暗中扶持才能成长起来的,而白衣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勉强也算潜力可嘉,所以公主殿下自然也早有安排。”

    蓝澜讽刺道:“把郑力铭派来镇压也算早有安排的一部分吗?”

    此时却是小公主本人回答道:“的确是有过考虑,当时你们人数虽少,却已经被父王手下密探注意到,而派出的镇守人选中,只有郑力铭对你们而言最好应付。”

    蓝澜问道:“你说的最好应付,是指他的实战能力在各路镇守中稳居前十,还是指他残暴不仁,所到之处必鸡犬不宁?”

    小公主冷静应对道:“两者皆有。郑力铭虽然实力在镇守中可居前十,却并没到强横绝伦的级别。而他性格狂妄自大,又残酷暴戾,不得手下真心拥戴。所以到任之后,只能以一己的武力威慑来镇压局面。这样的人,只要你能化解他的武力优势,反而比那些兢兢业业的中庸之才更好对付。我听闻你当时被俘虏也是故意以身作饵的,不是吗?而且因为他的残暴,在你‘不幸被俘’之后,白衣军在当地的凝聚力反而空前加强了……就算没有白骁这个异数出现,你们也理应在数年之内迅速崛起。”

    蓝澜皱起眉头,切了一声:“你的消息还真不是一般灵通啊,等我查出内鬼是谁,定要家法伺候。”

    小公主笑了笑,没就这个话题再深谈下去。

    蓝澜则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既然有本事操控天下义军领袖,应该也有本事为王朝续命。只要把各路义军领袖都镇压下去,顺便再给你亲爹下个绊子,下一任火焰王非你莫属。你何苦非要搞得千年王朝毁于一旦呢?是叛逆期心理吗?”

    最后一句嘲讽,引得水月勃然大怒:“你懂什么!?明明享受着公主殿下的恩赐,却在这里说风凉话!?”

    小公主伸手按住水月,说道:“不必介怀,想必这也是很多人心中会有的疑虑。毕竟,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去做呢?”

    说完,小公主提了提长裙,说道:“走吧。”

    水月一怔:“殿下,去哪里啊?”

    小公主说道:“此时,会场内应该已经在酝酿关于我的阴谋论了。而这种事,我还是当面回应为好。”

    “可是,殿下你的身体……”

    小公主笑道:“我已经服好药,做过热身啦。看我这身麻烦的裙子,也是我自己换好的哦。”

    水月眼圈微微发红:“殿下,为了那群人,真的不值得。”

    小公主却说道:“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自己。说到底,我毕竟是王室子弟,是个生来就只知道自私之道的人啊。”

    ——

    当白骁带着小公主返回到会场中时,场内的气氛之僵硬,宛如时空凝结。

    就算对政治问题一向不予在意,政治嗅觉相对迟钝的白骁,也清楚地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怀疑气息。

    有相当一部分人直接向小公主投来笔直的视线。

    有一些是激动、感恩,与多年深藏闺中的恩人终于得以见面的喜悦;有一些是深深的好奇,对于出身王室却致力于推翻王室暴政的公主的好奇;但最多的却是几乎不加掩饰的质疑。

    小公主,真的是为天下苍生而谋吗?

    而收敛住自己目光的人中,有些人并没收敛自己的声音,交头接耳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被人听到。

    “不是说体弱多病,不便见人吗?怎么这么快就连盛装华服都准备好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料敌机先吧?毕竟是赫赫有名的天下智者嘛,连祁教主都只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

    “呵呵,也别笑话祁教主,指不定还有多少人,沦为棋子而不自知呢。”

    直面质疑的目光,耳闻冷嘲热讽,水月最先按捺不住,脸色刷得涨红,浑身更是气得发抖。

    但如今小公主与白骁当先走在前面,水月就算心中愤怒之极,还是强行守住了臣子的本分,没有急于呵斥这些无礼之徒。

    这片会场,是公主殿下亲自施展的舞台。

    而小公主也不负众望,出场后便非常强势地走到了主位上。

    陆珣自然知情知趣地退避开来,并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位素味蒙面的公主殿下。

    以超然的视角来看,他发现这位白骁大人的心上人,居然有着强烈的“本地人”的气息……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因为照理说,与白骁日常关系越是亲近,且自身越是聪慧的人,那种“界外人”的感觉也就越强,例如蓝澜就完全没再把她自己当成此界人。

    而这位小公主,似乎是白骁真正的心上人,有着凌驾于世人的聪慧,那么照理说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超然,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啊……

    陆珣心中疑惑不断,却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提出来,只是默默观察,默默等待。

    小公主走到台前,面对数百道聚焦来的目光,选择了先声夺人。

    “之前的话题,应该是进展到天外邪魔与百家之力的关系上,各位显然对我的结论难以置信,所以我已经备好了证据。”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抢白道:“现在没人关心你的证据了,我们关心的是你用毒药谋害祁教主的卑鄙阴谋!”

    小公主笑道:“原来如此,那也好,就先从简单的事情开始说起吧。”

    她的目光看向身旁那位百万教众之主,说道:“祁教主,从今天开始,我送你的‘月灵汤’就不要再用了吧。”

    祁邢山微微皱了下眉头,似是对小公主的坦然有些不解,而不带他本人开口,康平已经冷笑道:“殿下好心送来的‘汤药’,我们当然是无福继续消受了,毕竟我们都希望祁教主能真正长命百岁!”

    小公主也笑道:“我也希望祁教主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康平面容越发阴冷:“就怕祁教主的暗伤在停药后逐渐痊愈,届时殿下却向我们解释说,这是因为火焰王朝已经覆灭,断罪之火随王朝覆灭而灭,而非汤药无功!”

    诛心之论说到这个份上,康平作为黎明教的先锋走狗,可谓不予余力。然而他的撕咬角度刁钻精准,力度也非常猛烈,一时间会场内的气氛越发凝重。

    小公主却仍是淡然:“火焰王朝覆灭?大势所趋之下,的确如此吧。但就在各位云集于王宫之时,各地仍有效忠于旧王朝的官员和军队在地方割据,我的哥哥姐姐们,有不少都在城破之前分散到各地作负隅顽抗。甚至我本人,作为王室正统血脉的继承者,也依然存活着。”

    康平又说道:“秋后的蚂蚱而已。”

    “不错,火焰王朝的气运已如无源之水,很快就会彻底消亡,但在那之前,哪怕只有一分一秒,真正的断罪之火就不会彻底熄灭。当然,相较于王朝气运鼎盛之时,此时的断罪之火只不过是星星火种,微不足道。以祁教主的雄浑气运加身,想必不用什么灵丹妙药也能抵消断罪之火的伤害吧。届时只要教主能……”

    话没说完,祁邢山已经赫然起身,对小公主深深鞠了一躬,拱手行礼,而后致歉道:“公主殿下实在折煞老朽了。老朽这条性命全赖公主殿下所救,这些年时刻不敢忘却。有外人对此事一知半解,或者受了什么蛊惑,才有那些忤逆言论……却与老朽绝无关联!”

    这番话说出来,简直震撼群妈。尤其冲锋在最前面的康平,顿时像是丢了项圈的家犬,目瞪口呆,脸色灰败。

    他甚至无心也无力去质疑祁邢山这突如其来的变节,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而扭曲。

    其余人也是不可思议,而那个原先站在角落的蛮族大汉甚至不顾一切地跑近前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祁邢山。

    所谓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而且祁邢山不但投降,还把手下人卖了个结结实实!

    但祁邢山却深深低着头,别说回应其余人等的疑问,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小公主。

    小公主笑了笑,说道:“祁教主,我当年助你,是因为黎明教在王朝基层业已腐朽之时,的确拯救了千千万万的王朝子民。你以布衣之身起家,几十年来汇聚百万民众的民心,同时也代表了民心。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死在一个纨绔子弟的手上。”

    祁邢山颤抖着老迈的身躯,涩然道:“公主殿下高义,老朽感激不尽!”

    然而对于这种近乎五体投地的姿态,小公主却逐渐收敛笑容,变得平淡乃至冷漠。

    之后,少女就将目光看向四周。

    果不其然,在祁邢山做出激烈表态的同时,四周已经议论纷纷,而大部分人却无疑将质疑的情绪酝酿得更深。

    康平最先忍不住站出来:“公主殿下,你这是在用性命要挟祁教主?谁不知道他服用你的月灵汤已经有多年时间,如果这汤药有成瘾性,贸然断药反而会要人命!”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少附和声。尤其看到年迈的祁邢山,在年纪轻轻的少女面前摆出堪称耻辱的姿态,更是让人不由恚怒。

    蓝澜在旁看得冷笑不止,只觉得在场这两百多人果然全是废物,难怪辛苦到最后还是被雷王在幕后轻巧地窃取了胜利果实。

    祁邢山随便演个戏,这群人就如飞蛾扑火一般冲了过来……他们脑子里是进了多少水,才会在这个时候跟着一个垂垂老朽,跑来撕咬小公主啊?

    他们看不到小公主是跟着谁来到会场的吗?

    至于这个祁邢山,也是利令智昏了,都辛苦蛰伏了几十年,眼看胜利果实在望,非要忍不住再贪一波……这五体投地的姿势看起来是毕恭毕敬了,但是用力过度只会招来反效果,他堂堂百万教众之主,难道猜不到自己的表态会引发其他人的什么反应吗?

    无非是以此姿态来逼宫罢了,但问题是……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的逼宫,对一个段位级数远高于你的幕后黑手能有用呢?

    太可笑了,这群废物!

    不过蓝澜再怎么冷笑,也不至于为小公主主动辩白,所以反而站到一旁,安然看戏。顺便心中暗自推算,若是自己和这小公主为敌,该要如何致胜……老实说有点难,但越难才越有意思嘛。

    蓝澜冷笑着寻找自己的意思,陆珣也看向白骁,见他无意出言阻止,便干脆伸手阻止了白衣军中其他有感而发的人。

    安心看戏。

    小公主身着盛装来到会场,总不可能被人一次逼宫就狼狈收场吧?

    这个时候贸然插手,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果然,面对群情激荡,小公主仍显得游刃有余。

    和她的贴身女官水月不同,小公主是真的只将千夫所指视若无物。她轻轻点头,说道:“说得有理,月灵汤若是成瘾性的毒药,停药反而有害。”

    康平见小公主居然不加辩驳地承认下来,登时精神一震:“所以你的确是对祁教主下了毒!?”

    小公主笑道:“我对祁教主下毒,向多路义军派出间谍进行渗透,将天下义军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想说的是这些吗?既然如此,请祁教主遍请天下名医为自己诊治祛毒。”

    说着,少女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一位中年商人:“也请海上豪商的代表贺先生尽快辞退自己的智囊团队,我可以明确说他们是我的学生,一直与我有信函来往,显然是不可信的。”

    那中年商人顿时尴尬万分,目光率先看向身后两名随从,只见这两名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高级智囊,竟同时后撤一步,向小公主毕恭毕敬行礼道:“谨遵号令!”

    小公主又看向一位披甲的将领:“绕开‘日照林’的守军,直扑清溪城的战略,显然也是陷阱,还请将军尽快从清溪城撤出,如若不然,恐怕会在我的阴谋下损兵折将,失了义军的根基。”

    这位将军不待开口,小公主又说道:“至于清溪城中那位红颜知己,却是和我无关,是你自己的缘分,还请珍惜。”

    中年将军面色大变:“你怎么知道她?!”

    小公主笑了笑,不予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下一人。

    不消开口,那人已经主动避开目光,深深低下了头,对小公主摆出俯首称臣的姿态。

    在场的义军领袖中,有不少人可谓是被小公主一手调教出来的,从乡野布衣一路成长为可以在王宫内殿参会的义军领袖,几次重大战略机遇都是靠着小公主的提携……而这种提携的背后,自然意味着深深的依赖,宛如成瘾,同时很多要害也拿捏在小公主的手中。

    这种情况下,除了当场跪倒,俯首称臣,还能怎么办?

    不过,小公主的影响力虽广,终归不可能遍及所有人,很快就有反对声音,宛如红杏出墙一般凸显出来。

    依然是康平,依然是这个学者世家出身,却已经绑定到了黎明教身上,不得不挣扎出位的年轻人。

    “公主殿下,这些年你的影响力遍及天下,所有人都只能沦为你的棋子,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服,但此时此刻,你在这里耀武扬威,折辱天下英雄,是将自己当做下一任火焰王了吗!?”

    小公主对于康平这声嘶力竭的质问,反而忍不住笑道:“恰恰相反,我扶持各路义军,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我不想当下一任的火焰王。”

    康平反驳道:“火焰王的王位,被殿下说得宛如囊中之物?可事实上殿下头顶还有多位王兄王姐……”

    小公主淡然道:“他们就算加起来,在父王眼中也不及我的一半。我深处深宫之中,却能将代言人传遍王朝,你以为父王是眼瞎耳聋的吗?”

    康平闻言一怔。

    小公主这些年对义军领袖的“支持”,还真是火焰王默许的?!

    等等,既然如此,岂不正是说明这一切都是火焰王的阴谋!?

    小公主笑道:“是啊,父王用自己的死贯彻了自己的阴谋,你的推论非常有道理。”

    康平顿时面红耳赤。

    的确,若说一切都是火焰王在幕后操控……可火焰王本人已经死了啊!哪有阴谋家谋算到最后把自己谋算致死的!?

    康平强辩道:“或许火焰王只是假死,靠着不知什么手段就能死而复生。”

    小公主依然点头:“是啊,死而复生,对火焰王来说也只是轻而易举。”

    少女的声音恬淡清澈,宛如清晨朝露,但听在康平耳中,却饱含讥笑讽刺之意,让他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

    但他偏偏自己站到了舞台正中,与小公主面对面辩驳,此时数百双眼睛直勾勾注视着他,容不得他不战而降!

    康平只好继续说道:“就算这不是火焰王的阴谋,但你图谋天下,难道就是无欲无求,单纯为了天下苍生!?”

    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水平,或者说,康平终于问出了一个正常的问题。

    这也是在场很多人心中的疑惑。

    小公主,这位王室血脉的继承者,这个让其父王都要敬重有加的少女,为什么要将多年心血浇筑在王朝的反叛者身上?

    她身处深宫,却能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全国,显然不是靠着火焰王的主动纵容,而是她暗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强行欺瞒住了火焰王。

    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她到底图什么?

    事实上,会场内的质疑氛围之所以会这么严重,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们看不透小公主的心思。

    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超凡入圣”了,与之相比,所有的义军领袖都只是滚滚红尘中的恶俗之人。反旗之下,汇聚的是芸芸众生的俗念,而非什么高尚情操。

    有的人揭竿而起单纯是因为活不下去,有的人则是为了谋求权势富贵,还有的是为红颜一怒……相较而言,祁邢山创立黎明教,已经算是义军领袖中的圣人了。

    可是和小公主这种不惜背叛王室身份的义举相比,仍显得平淡无奇。

    人们无法理解世间会有如此圣贤,所以对小公主这个人……远在天边之时,还可以只念叨一句公主殿下高义,近在眼前时,却会被圣贤的光环晃花了眼,下意识地进行反击。

    谁也不肯相信,这位小公主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惜牺牲自己拥有的一切,背叛自己的出身与家庭。

    而对于人们的质疑,小公主沉默了一段时间,才给出了回应。

    “我从来不是圣人,我的所有行为筹划,都是为了自己。说到底,一个自私如父王一般的人,又怎么可能生下圣人呢?”

    这句话,让会场内近乎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人们似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从紧绷中解脱出来。

    康平长长出了口气,然后不由也放缓了语气:“可是你做了这么多,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火焰王朝被推翻,对你来说难道比继任火焰王更有利?”

    旁边有人附和道:“如果是公主殿下继承王位,废止暴政,拨乱反正,我们也未必要提着脑袋起义作乱啊。”

    “是啊,就算火焰王朝积重难返,但是以公主殿下的聪慧,配合宰相的手段,为这个王朝再延命百年,应该不是难事。”

    小公主笑道:“的确如此,宰相大人也曾经与我探讨过此事,可惜我没能让他如愿……之后不久他便为国捐躯,我至今仍感到遗憾不已。但我要做的事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推翻火焰王朝于我而言势在必行。这些年扶持各路义军,目的全在于此。”

    这话听来简直荒谬,堂堂王室公主,却将毕生事业定位为推翻王室政权……她到底有什么毛病!?

    小公主叹息道:“所以我最开始才想着,从天外邪魔与百家之力的关系说起,这样才比较方便后续的理解。但各位既然等不及,我也只能先让各位冷静一下,之后才好讲我的故事。”

    说完,少女环视四周,看到的是一双双已经冷静下来,甚至显得畏缩的眼睛。

    于是小公主终于能够安然讲她的故事。

    “话题既然从我的政治动机开始,那我就借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好了。我身为王室成员,却以推翻王室政权为己任,是为了保命,仅此而已。”

第441章 所以,我才是最大的天外邪魔?

    在断数宗师的数论普及天下的后世,有这样一句俗语。

    当两个人的智力指数差距超过20点时,就很难进行有效沟通了。

    而小公主一直以来展示出的聪慧,凌驾于在场的乌合之众又何止20点?所以小公主一番理所当然的结论,却只引发了寥寥数人的共鸣。

    蓝澜嗤笑一声:“原来如此。”

    陆珣若有所思:“果然啊……”

    祁邢山苦笑摇头,不予做声。

    其余绝大多数人却是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在小公主与这些人非第一天接触,笑了笑,作起了细致入微的解释。

    “简而言之,我是个天生体质特异之人,火焰王朝的气运对我来说是一种剧毒,随着我年龄增长,这份毒性变得越发猛烈,以至于我用尽手段仍不免日益衰弱……祁教主,这些年送你的汤药,都是我自己也要服用的,所以请尽管放心,我并没有在药中做手脚。”

    这一下就连祁邢山也感到惊讶不已:“公主殿下……也在服用?”

    小公主笑容显得有些自嘲:“如若不然,我又不是生而知之,怎么会恰好在你需要解毒的时候,就拿出了可以缓解毒素的灵丹妙药呢?这种可以镇压‘气运之力’的汤药,可是找遍天下也不可能存在的禁药啊。”

    祁邢山一脸苦涩:“原来是这样……这些年我一直怀疑,为什么偏偏如此巧合,恰好就在我身中火毒,无法可解的时候,公主那边……”

    小公主说道:“要说巧合,也是有几分巧合。这种化解断罪之火,也就是化解王朝气运之功的研究,在王宫内也是理所当然的禁忌,我一直到7岁之后才勉强腾挪出了研发的空间,9岁时才熬制出了第一份成品。如果教主早两年中了断罪之火,我也只能束手无策。”

    “但是,为什么殿下你会……”祁邢山听到这里,对小公主的解释已经深信不疑,但同时也越发不解,“我的确听说过,有人生下来就被王朝气运镇压,但这些人往往是继承了上古时代的罪业,也就是天生的异端。殿下你既然继承王室血脉,又怎么会被王朝气运毒害呢?”

    小公主反问道:“祁教主,这里我小小卖个关子,考你一个历史常识题。火焰王朝立国千年,反贼最多的地方在哪里呢?”

    祁邢山闻言一怔,继而陷入深思。他虽然不以学识渊博著称,但作为百万教众之主,这么多年当然不是白过的,各类史料烂熟于心,毕竟以史为鉴才能为人君王,不过要说反贼最多……

    “是,是北部的塔城吗?”一个略微瑟缩的声音忽然加入进来。

    却是最早和康平唇枪舌剑的年轻人叶何。

    这个最早提出雷火交替方案的人,就算不是小公主的直属,也至少是“用过的棋子”,关系和一般人还是有所不同,叶何也非常善于抓时机,很清楚这是自己攀龙附凤的关键机会。

    哪怕有哗众取宠之嫌,也必须加入对话。

    祁邢山闻言,眉头一皱,如果只从史料角度来说,叶何的答案是没有错,最北边作为瞭望塔的那座城市,可以说是反贼之乡。毕竟那里汇聚了最多的上古余孽,王朝对北部的压榨也最狠……但恐怕小公主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个。

    果不其然,片刻后,小公主没有等祁邢山慢悠悠地思考出答案,自行揭晓了谜底。

    “反贼最多的地方,就在这里。”

    小公主指了指脚下,王宫大殿所在。

    大部分人莫名其妙,祁邢山却恍然大悟,继而失笑:“果然如此。”

    小公主解释道:“北部的乱事虽多,但真正称得上动摇国家根基的叛乱,一千年来也屈指可数。但在这个王宫之中,继承人争夺王位到白热化,你死我活的战斗已经发生了十次以上。而对于统治者来说,近在咫尺的威胁可比远在北部的乱民要可怕十倍。所以胜利者对待失败者的残忍也要更狠辣十倍。哪怕是童年时候还要好地玩耍的兄弟姐妹,哪怕是曾经视之如同父辈的师长,只要走错了一步,最终就是万劫不复。而这,就是反贼的下场。”

    说到这里,小公主的语气染上了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

    “王朝千年,这座宫殿云集了天下精华,医药技术远远凌驾民间,然而因为各种异常而暴毙的‘王室子弟’之多却匪夷所思,生于王室,却比民间寻常家庭的死亡风险更高。毕竟每次胜利者的出现就意味着数倍的失败者。所以,比起北方的塔城,这里才是反贼最多的地方。”

    祁邢山说道:“而反贼之所在,也就是王朝气运的扭曲点所在?”

    小公主点点头:“这么解释也可以,如果从王室血脉的角度来说,那就是我们每个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有些反贼的因子。毕竟是正是反,对于一个政治斗争风波诡谲的王朝来说根本没有定数。而一旦出生后显现于外的因子是‘反’,就会被煌煌大势所镇压。此外,王室子弟自幼就必须生活在王城之中,可以说遭受着最浓郁的毒素侵蚀,所以……”

    说到此处,小公主神情严肃道:“几乎每一代王室子弟中,都会有情况与我类似的人出现。每年在宫中暴毙的王室子弟之多匪夷所思,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是死于政治斗争,而是死于这种近乎天罚的先天不良。”

    听到这里,会场内对小公主的质疑和敌意竟不知不觉间瓦解消散了少许。

    无论如何,听着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女,陈述自幼所背负的沉重,遭遇的凄惨……只要还有基本的人性,就会有同理心,无法再去责备这位公主殿下。

    叶何怔怔问道:“为什么……不把那些先天不良的人,送到远离王城的地方呢?如果是在王朝气运不太浓郁的地方,应该可以生存下来吧?”

    小公主笑着反问:“为什么呢?”

    叶何心中恍然,却不得不垂下目光,无法再与那对清澈的眼睛对视。

    其中承载的深沉,远不是他这个一身清白的小书生所能承担的。

    火焰王朝,或者说君王的家族,实在是扭曲到了极点!

    会场内的气氛随之凝重,直到很久之后,才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是看戏看到不耐烦的蓝澜主动发问。

    “所以你为了解毒,不惜推翻自己出身的王朝?一边享受着王室给予你的种种特权,一边从根子上挖掉王室的根基,反贼的因子在你身上还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公主对此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倒是叶何忍不住反驳:“公主殿下从生下来就在被王朝气运迫害,就算要推翻王朝,也只是在正当防卫吧!?”

    蓝澜瞥了他一眼,根本无心理睬。这种迫不及待展示存在感的无名小卒,还不值得她本人浪费口舌。事实上她对小公主的凄惨故事同样没什么兴趣,比起所谓王室子弟的苦难,民间的苦难无疑更甚十倍!

    什么死亡风险更高,那是和同样生在城里的“中等人家”作对比,真正支撑王朝基石的底层人的死亡数据,甚至很少出现在呈交给王室的统计数据里!

    蓝澜感兴趣的是,小公主的真实想法,要如何堂而皇之地对这些义军领袖诉说出来,又要如何争取支持?

    当然,更重要的是,小白要如何处理届时的矛盾。

    一想到大戏即将进入**,蓝澜就兴奋得十指微微发抖,甚至就连对小公主的敌意都被压制了下去。

    而在此时,祁邢山也将话题转移到了真正重要的地方。

    “公主殿下这些年来愿意扶持我等义军的原因,我已经了解了。对于先前的无礼猜想,还望殿下海涵,接下来……”

    小公主却难得略显失礼地打断了老人的陈述。

    “不必说什么海涵,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因为截至目前,我的性命还没有得以保全。”

    这一下,所有人都有些不解了。

    如果说小公主的体弱多病是被火焰王朝的气运毒害使然,现在王朝覆灭,气运不再,她的问题应该是已经解决了啊。

    小公主声音清冷,在大殿内回响起来。

    “火焰王朝的确覆灭了,但谁能保证新的王朝气运对我来说就无毒无害呢?”

    嗯!?

    在场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升起问号。

    这是什么问题?

    小公主说道:“事实上,虽然我刚刚才阐述过自己身为王室子弟,却被王朝气运所害的基本原理,但那也只是泛泛而谈,具体情况要复杂得多。而换一个角度来总结的话,实际上是我的体质过于纤细敏感。毕竟在这个王朝之下,大部分兄弟姐妹都没事,偏偏就我有事,而且还这么严重。所以与其认为是王朝有问题,不如说是我自己有问题。”

    顿了顿,小公主又说道:“关于我这副身躯与冥冥气运之间的关系,我还做了许多具体研究,但时间有限就不赘述了。只说结论的话,我的体质对所谓王朝气运高度敏感,而且特别挑食。从推测结果来看,恐怕无论我生在什么样的王朝之中,都会落得现在这个结果……体弱多病仿佛是我的天命呢。”

    小公主说到此处,恍若无事地轻笑了起来。而伴随她的笑容,许多人质感到一阵心痛。

    少女的笑容实在太过精致而脆弱了,明明生在富贵之家,身材却比常人还要瘦弱,那苍白的肌肤在华贵的公主长裙的衬托下,宛如阳光下的积雪,仿佛随时都可能消融。而这一切,竟是所谓“天命”!

    但还有许多人,却感到一阵心寒。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哪怕是对小公主有着无限憧憬与敬重的人,也不会认为她是那种甘于天命的人。

    如果有所谓“上天”来注定她体弱多病,英年早逝,那么小公主一定会让天翻地覆。

    就如同她亲手设计推翻火焰王朝——虽然最终结果是白衣军异军突起,忽然闯入棋盘。但就算没有白衣军,各路义军也无非是多花几年来逐步蚕食火焰王朝。

    但是现在,火焰王朝虽然覆灭,小公主的敌人却没有消失,那么她会怎么做?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要去作毁天灭地的妄人。”小公主笑了笑,“如果真的是整个世界都要我死,那么我虽然会竭力挣扎,但终归是难逃一死吧……可万幸的是,结论还没有那么糟。虽然我的体质是特别了一点,几乎无法适应任何王朝气运,但反过来思考,若是为我量身打造一个王朝呢?一个由我主宰一切,设计一切的王朝,难道还会引起‘过敏症状’吗?我想,这至少是值得尝试的吧?”

    说完,小公主终于止住了话头,给所有人留下消化的时间。

    众人的确需要时间来消化。

    因为小公主虽然说得委婉——不,那已经不是委婉了,只不过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人们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半晌,祁邢山才叹息着问道:“公主殿下,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成为新王朝的统治者吗?”

    小公主说道:“准确地说,是新王朝的设计者、统治者、拥有者。”

    片刻的停顿后,小公主说出了更为令人震撼的词语。

    “以及,永生者。”

    这个词,再次让会场陷入漫长的沉默。

    有意质疑的人中,只有祁邢山提起勇气,开口说道:“想不到,殿下的野心居然会膨胀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以一己之力,永久统治一个王朝,长生不死,统治不断,那是初代火焰王都不曾奢望过的永世王权吧。”

    小公主笑道:“粗略地这么解释也可以,不过我需要纠正一点,初代火焰王对永世王权并不是没有奢望过……恰恰相反,他已经掌握到了永世王权的精髓。过去一千年间,统治天下的人,体内始终都有他的血脉。而即将成为永生者的我,同样是他的继承者,所以,怎么能说他没有奢望过永世王权呢?”

    话音刚落,祁邢山难得暴躁起来,老人用宛如猛兽的声音咆哮道:“王权根本没有永恒!”

    小公主说道:“或许没有,但至少我会向着那个方向去努力。而不会因为看不到终点,就连.asxs.都不肯迈过去。”

    “所以说到底,你扶持天下义军,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小公主坦然答道:“是的,我是个自私的人。虽然我也关心天下苍生的疾苦,但我更关心自己的性命,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命。我不是圣人,也不希望你们将我当作圣人。毕竟作圣人太辛苦,我体弱多病,实在难当此任。”

    说到最后,小公主语气中隐隐有些讥讽。

    而会场中则有不少人渗出冷汗。

    这位公主殿下真的是明察秋毫啊……的确有一些义军领袖是在设计谋划,想要将义军的幕后功臣,小公主殿下推到圣人的位置上去。

    圣人固然享有无与伦比的清誉和威望,但圣人却也会失去人间的烟火气……简而言之,圣人是不能坐在王位上的。

    只要将小公主封为圣人,圣女,诸如此类的圣贤,那么新王朝的主宰之争,就少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甚至可以说少了一个重要的威胁。

    然而这一切当然也没能瞒过小公主,少女不惜以近乎自污的方式,丢掉了圣人的帽子,然后如同冲锋陷阵,亲冒箭矢的将军一般杀到了战场正中。

    之前谁也没料想过,这位深藏深宫之中的少女,居然妄想成为王朝之主!

    蓝澜忽然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惦记着这件事?”

    小公主也不讳言:“是的,虽然所有的细节都在不断调整,但大方向是在我确定自己无药可救的时候就确定下来的,我要成为永生不朽的王者,为此,我会尽一切的努力。”

    “哦,这话说得很有正派的风范哦。”蓝澜点评道,“反派一般都是说,会不惜一切代价。”

    小公主笑道:“所谓王者,当然会是正派。只有逆贼才是反派。”

    祁邢山忽然打断道:“公主殿下聪慧过人,远胜我等,对起义大业更是功不可没,以功劳而论,则仅次于白衣军,要说成为新王朝之主,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未落,立刻有很多人高声表示反对。

    “怎么可能!?”

    “祁教主你也太仁慈了,她毕竟是火焰王的后人啊!”

    “她自己都说了只是为一己私欲,还在奢望什么永生不死,我看她根本就是……”

    祁邢山高高扬起手,以一道温和的波动制止了场内的骚乱。

    同时也确立了自己的权威。在这个会场中,有资格与小公主正面对峙的人,只有他。

    “公主殿下,请问新的王朝,你要如何设计?”

    小公主说道:“雷火交替,这是基本国策。至于其他的设计,恐怕也不是你关心的重点,我就不详细展开了。”

    “雷火交替啊……”祁邢山有些感慨,“果然如此,殿下毕竟是元素之王的女儿,继承的天赋就算有些许反常扭曲之处,也依然不脱离元素范畴。雷元素,就是殿下能够适应的力量?”

    小公主说道:“是的,对我而言,只有汇聚雷霆之力的王朝,才能让我正常生存下去。”

    蓝澜冷笑道:“果然,那个雷王就是你啊。”

    陆珣则皱紧眉头:“居然是公主殿下吗……”

    祁邢山没有在意白衣军的感叹,而是继续质问道:“然而元素王朝的缺陷,已经在过去的千年间展露无疑,殿下要如何保证新的雷王朝就能回避那些问题!?”

    小公主答道:“世上存在完美的政治吗?如果不能确保完美就不去做,那么人类就不存在文明可言。我会保证尽我所能,吸取过去的一切教训,让新的王朝长盛不衰……毕竟我的命运与王朝的命运也是息息相关。”

    “但元素之力来自天外邪魔,你个人的努力与担保又有什么意义!?”

    小公主笑了:“终于来到这个话题了,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想从这里讲起啊,可是你们太心急,不给我机会……如水月所言,天外邪魔这个概念太过宽泛,从上古时代开始出现的百家之力,没有任何一家是无辜的。用这个理由来攻击元素之力,是站不住脚的。”

    祁邢山沉声问道:“所以,公主殿下的确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当然有的。”小公主轻描淡写地说着,“康平用三千年前的历史记载证明元素爆发源于外力,这一点我不否认,同样的记录文献我也看过,得出的结论是一模一样的。但是纵观历史长河,其实还有远比元素爆发更明显的‘异常现象’,为什么我们却要对之视而不见呢?“

    祁邢山闻言一愣:“更明显的异常?”

    “就是我们人类自身。”小公主说道,“比起天地之间的其他生物,祁教主不觉得人类的存在太过奇怪了吗?无论哪一种创世神话故事中,人类都是毋庸置疑的特例,比起其他任何生物都更为强大的适应性,比起任何生物都强大的学习能力,以及最终建立起来的辉煌文明,这些事情远比区区一次元素爆发要异常得多……”

    “殿下,这未免有诡辩的嫌疑了。”祁邢山沉声应对道,“的确人类是万物之灵,就算不考虑神话故事,仅从考古的角度来考证,人类也是极其特别的一种生物……但这种特别,是来自我们脚下大地的恩赐,而非天外邪魔的点化!”

    小公主笑道:“那么我们脚下的大地又是来自何处呢?如果这个世界是从无到有的,那么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和我们所说的天外邪魔又有什么区别?同样是看不见摸不着,同样可以对人类的文明随意摆弄。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对人类的居心会有善恶之分吗?我却只见古书之中写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元素王朝千年来的诸多悲剧,难道不是天外邪魔使然吗?!”

    小公主冷声反驳:“造成悲剧的所有元凶都是人!以断罪之火谋害你性命的是人,以镇守身份在地方鱼肉百姓的是人,以天下人为棋子图谋永生不朽的同样是人!不要把人类自己的罪责甩给所谓天外邪魔!”

    祁邢山说道:“所以公主殿下是宁愿为天外邪魔背书咯?”

    小公主看着祁邢山,看着老人在连番质问之下,低垂下头颅,却依然不肯彻底蛰伏的姿态,轻声问道:“祁教主,就算我建立雷王朝,也不可能贸然打破现有的格局,变革只会缓慢展开。你依然是百万教众之主,甚至在和平的环境下可以进一步扩张。我的体质无法兼容愿力,所以虽然不可能确立国教,让宗教成为新王朝的主流,但至少可以承诺你一个比现在更加美好的未来。”

    “你是想用利益来收买我!?”

    小公主摇了摇头:“我是在尝试最后一次劝说教主回头。”

    祁邢山失笑出声:“原来在公主殿下眼里,我是个用利益二字就能劝诱回头的人?”

    “理念之争,不会通过言辞之利分出胜负。所以我不会尝试在理念层面说服教主放弃。但现在的问题是,教主应该也明知道这一点,却为什么还是要与我纠结于言辞之争呢?我只是在阐述我行事的逻辑,是教主在不断质问我,反对我。”

    祁邢山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小公主又说道:“如果你是因为理念的分歧,而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可我的王道,你应该立刻号召所有的支持者退出会场。但你却选择与我‘就事论事’地展开长篇大论的辩驳。你是有信心说服我改变自己的理念吗?还是你认为自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争取到人心呢?如果是后者,请问你争取人心是为了理念,还是为了利益?如果是为了利益,那么我现在以利益来承诺你,又有什么不妥?”

    祁邢山沉默良久,终于无奈道:“看来公主殿下无论如何也是要执迷不悟到底了,那么,也请恕我对救命恩人略微失礼……”

    说话间,祁邢山再次高高举起手臂。

    这一次,却是从手掌中绽放出深邃的夜色。

    明亮的大殿顷刻间就变得漆黑如墨,唯有点点繁星作为点缀。而很快人们就意识到这片夜色的诡异之处。

    月亮何在?

    祁邢山所复现的夜空,既然还有星辰闪耀,就说明并不是阴云密布之夜,那么为何看不到月光?

    就在人们心生好奇,有人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异变骤生。

    夜空正中,一条裂缝轰然展开,那时空震荡的扭曲感,仿佛能透过画面传递到每一个人心底,激荡起无穷无尽的恐惧。

    惊惧之中,一头狰狞的巨兽张开血口,撕裂苍穹,呈现在众人视线中。

    “啊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崩绽,继而迅速扩散传染……这些敢于在火焰王朝的高压下揭竿而起的义军领袖们,此时竟如同经历噩梦的幼童,呈现出全然无助的姿态。

    好在祁邢山只展露了一个瞬间,就将画面收了回去。

    半晌,恐慌的氛围缓缓退散,人们目光聚焦在老人身上,狐疑不定。

    他为什么要展现那样的画面,那个画面又意味着什么?

    祁邢山说道:“那是老朽的亲身经历,我……曾经莽撞无知地尝试沟通天界之外,结果就是险些当初心悸而亡。天外的世界实在过于凶险,区区人类还没有资格与之交流。但是,或许是老朽有几分薄运,死里逃生以后,我的脑海中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我用了很久才将其解析清楚,那是天外邪魔给我的留言……它将沾染了元素之力的人类,当作了美味佳肴!”

    老人说到此处,情绪也逐渐激荡起来:“所以说所谓元素王朝,根本就是天外邪魔的牧场!我们越是聚集元素,就越是像膘肥体壮的家畜!现在的元素王朝,在天外邪魔看来或许还不值一提,我们都只是处于生长期的幼兽,还没到宰杀的时候,但是长此以往,屠刀总有一天会落下来!”

    而就在群情涌动之前,小公主反问:“那么反过来说,没有长此以往就妥当了?对于那些不会生长的家畜,牧场主难道会放它们自由吗?呵,就算是家畜,也是那些膘肥体壮的,逃跑起来成功的概率更高一些吧。”

    “再高那也只是家畜,逃跑的也只是少数!”祁邢山厉声说道:“人类的成长绝对不能靠天外邪魔赐予的力量!”

    “那靠什么?所谓的本地力量?千年前的百家争鸣中一败涂地的那些?你凭什么觉得用那些力量就能凌驾于元素之上?沾染元素的人类在天外邪魔看来或许是美味佳肴,但是没了元素的人类只是恶臭难当!”

    “殿下不要信口开河,我至少直面过天外邪魔,在这个问题上我更有发言权!”

    小公主叹息道:“所以我才不想把话题发展到这一步啊……”

    说着,小公主同样举起手,几乎和祁邢山一模一样,呼唤出一片幻境。

    同样是深邃的夜空,但是和先前不同,群星簇拥之中,月光明亮得耀眼夺目,令在场众人一时间竟睁不开眼。

    而当人们终于适应强光后,却骇然发现那轮明月竟是由无数道攒动的雷光组成,雷蛇缭绕间,隐约有着生灵的影子。

    但是和祁邢山所呈现出的狰狞血口不同,这轮雷月,强大而威严,却没有那种令人惊惧的杀意,高高在上却只令人心生憧憬与向往。

    雷光映照下,小公主的面容变得更为精致而白皙,宛如无暇的玉。

    而小公主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充满好奇。

    过了很久,少女才收回了画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天外邪魔,我也直面过,而且比你直面地更久,雷火交替的战略也是在此之后才彻底确定下来……”

    话没说完,现场已经有人用手指着小公主,声色尖厉地斥责道:“她果然是天外邪魔的代言人!”

    下一刻便有人接上了话头:“不错,天外邪魔人人惊惧,为何独独是她在接触的时候能够保持理性?!她分明是早就被邪魔污染过了!”

    “所以她才会如此冷漠地将天下人都视为棋子……就连亲生父亲都能被她害死!”

    “这种人居然被人当做恩主,若是让她来当新王,天下人就都是邪魔的家畜了!”

    会场内的情绪几乎在顷刻间就被点燃引爆,那汹涌而来的恶意,以近乎匪夷所思的强度和速度膨胀起来。

    祁邢山面色不动,反而微微低下头,似乎也不愿成为这股恶意的发泄口,何况即便不需要有人领头,小公主也已经是千夫所指。

    小公主对此仿佛早有所料,只是淡淡地笑着,对各种无端的指责根本不予置评。

    “有些奇怪啊……”陆珣站在主位后面轻声道,“和之前一样,莫名其妙就会引来全场反感,很不合理。”

    蓝澜嗤笑道:“哪里不合理?她身上几乎带着所有被人厌恶的特质,王室出身,常年超然,又对很多义军巨头恩重如山,最后还长得漂亮,通常来说这种近乎完美的人在**里都是绝对不得善终的。你看她主动跳出来坦然自污,但有用吗?”

    陆珣说道:“不是指这个,我理解众人对她的反对,但不觉得这股反对的浪潮有些大得不合理吗?而且她的支持者又在哪里?”

    这个问题,显然是困扰陆珣已久,在白骁第一次离开会场,他与祁邢山闲谈说起断罪之火的话题时,就隐隐感觉气氛有异。如今回味下来,陆珣更觉得这种扭曲的氛围,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完全不合逻辑,不合情理……如果说一两个人的冲动还能归结为偶然,现在几十上百人的冲动,只能归结为必然。但这又不可能是必然,现在不约而同站出来反对小公主的人,很多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还有人之前根本是生死之仇。

    小公主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瞬间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陆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对蓝澜而言却像是个笑话。少女难得用稀奇的目光看了一眼陆珣,然后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道把陆珣的五脏六腑都震了一遍。

    “你是不是傻了啊!?在梦里探究现实的问题?”

    “啊!?”

    陆珣刹那间如遭雷击,只感到眼前仿佛迷雾豁然开朗。

    蓝澜则说道:“看来的确是傻了,从小白‘被夺舍’的那一天开始,你就该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梦啊,居然在梦里寻找合理性?”

    “存在即合理,就算不合常理,总会合乎歪理!他们的反对总归是要有原因的吧?!”

    “原因还用问吗?她就是这个梦境的主角,那位小白念叨许久的雷王啊。”

    蓝澜的声音不大,虽然没有加以遮掩,但在声讨浪潮滚滚的会场之中,也基本仅限于身边人能听得到。

    但是在雷王二字落地的刹那,会场内的时空仿佛也为之凝结。

    虽然下一刻时空就恢复了流转,但刹那间的凝滞还是让敏感的人捕捉到了。

    “原来……如此。”陆珣终于理解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她才是真正的主角?还真是出乎意料,我们寻找许久的雷王,竟然是她?”

    一边说,陆珣一边也感到有些恍惚。

    因为照常理推断,这个结论不该那么难下。

    雷王的人选其实屈指可数,按照真实历史,雷王成功压制了所有义军领袖,以王者之姿夺取了天下,那么即便在大业未成之时,也不可能是闲杂人等。而从织梦者心怀怨念来看,雷王的阴谋在起义成功前,就已经遭到了一些人的洞察和质疑。

    结合以上这两点来看,值得怀疑的对象并不多,具体到这个梦境中,甚至可以说非小公主莫数!

    为什么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啪!

    蓝澜又是一巴掌拍去,这一次险些把陆珣的胃液都拍出来。

    “你又在梦境中寻找现实合理性了?别犯蠢了,白衣军的平均智商都要被你拉下去了。”少女叹息道,“既然是梦,那么凭什么所有人都要从一开始就存在呢?梦里那些吃人的怪物,有很多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呀。这位小公主或许也是在上一刻才出现的……”

    “但是记忆里……”

    “从一开始就说过,梦里的记忆是不可靠的。除了小白之外,所有人的记忆可能都只是梦境造物。而小白之前十五天时间里,有提起过小公主吗?”

    陆珣顿时愣住了。

    的确没有提起过!

    而他不该没有提起。

    那十五天时间,虽然是白骁势如破竹,直捣黄龙的十五天,但严格来说,白骁的步伐并非一刻不停——毕竟他还要等身边的白衣军跟上。

    稍事休息的时候,大家自然也会聚过来探讨天下大势,这期间主要就是众人为白骁介绍梦中的一切,事无巨细。

    虽然只是梦境,但既然是解谜类的梦境,自然要把一切当作真的来观察、思考。陆珣记得很清楚,至少自己是很认真地在倾囊相授,白骁也给出了积极的反馈。

    哪怕是那些被他一击必杀的火焰使者,白骁都会认真记录他们的资料,并时而做出疑问……可这个过程中,白骁从来没过问小公主的事。

    当然是因为从来没人给他介绍过。

    但是,为什么当时会没有介绍呢?明明是比祁邢山还要重要的人物……这就是梦境的不合理吗?真是领教了。

    雷王的人选,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真正确定下来,甚至小公主这个人物,是否真的存在于真实历史也是个疑问。

    直到白骁攻占火焰王庭,基本覆灭了火焰王朝之后,雷王的人选才终于明确。

    “可是,这个人选,好像有些微妙啊……”陆珣呢喃着,已经下意识向后撤了半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蓝澜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向前迈了半步。

    “好戏终于要来了,你居然要在这个时候撤吗?”

    “哪来的好戏……这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吧!?”

    和那些陷入狂热的反对者不同,陆珣毕竟是白骁的造物,头脑还有几分清醒,在看到会场内众人对小公主群起而攻时,他就意识到事情无法善了。

    小公主是白骁带来的,攻击小公主,就等于是在攻击白骁!

    他们脑子坏掉了吗,居然敢向场内毋庸置疑的最强者发出挑战?真以为自己人多势众有意义吗?火焰王朝覆灭之前,比你们人多势众百倍啊!

    “不不不,看小白杀猪有什么意思,好戏是在后面啊!”蓝澜解释到这里,就再也不管陆珣,三两步就凑到小公主身旁,与这个梦境的焦点紧密相连。

    小公主对此只是微微一笑:“谢谢。”

    蓝澜则面色一冷:“谁要你谢?我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

    与此同时,祁邢山终于开口。

    却不是对小公主说,而是对白骁说。

    “白骁大人,请问,你心中已经有决断了吗?”

    随着老人的话音响起,会场内的嘈杂声则瞬息间就消失下去,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白骁则在重返会场后,第一次开口。

    “你们的争论还没有结果。”

    祁邢山说道:“争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因为大家看到的,经历的,思考的,渴求的……这些全然不同,最终自然也就无法达成一致。如果争论就能有结果,我们又何必举起反旗,与火焰王朝死斗呢?刚刚的争论,是作给您看的。因为能够决定王朝命运的,不在口舌之争。”

    白骁隐约恍然,却又看向了小公主,见她也是微微点头。

    “原来一切都是演给我看的……但是,还是没有结论啊。”白骁坦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都说自己接触到了天外邪魔,从中得到了启迪,但是谁对谁错,却还是没有定论。”

    祁邢山说道:“不可能有定论,所以才需要白骁大人来盖棺定论。我们只是参谋,能够提供的只是基于自己的视角得到的方案,最终的结论是由领袖来作的。”

    白骁好奇道:“你们将我视为领袖?”

    祁邢山说道:“当然,从您推翻火焰王朝,不,从最开始的时候,您就是决定一切的人。”

    白骁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确定要将我视为领袖,为什么还要提出明知我不可能接受的议案呢?”

    说话间,白骁也走到小公主身旁,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原则。

    “我是绝对不可能伤害她的。”

    祁邢山对此似乎并不意外,认真劝说道:“然而她就是一切的元凶,造成历史扭曲的罪魁祸首。”

    “但是我喜欢她啊。”白骁说道。

    话音刚落,场内仿佛呼啸起来疾风,一阵凛然的杀意,以无可阻挡的态势蔓延开来。而伴随杀意膨胀,会场内的所有人,齐齐向白骁投来冰冷的目光。

    哪怕是近在咫尺,全程看戏的蓝澜,此刻也都宛如木偶一般,用冰冷的视线投来警告。

    祁邢山的声音也显得空洞而悠远:“你将这一切当作梦境,所以将自己的喜好置身于梦中的一切之上……这是人之常情。我在梦中也曾经为所欲为,伤害那些不可能伤害的人,践踏不可能践踏的准则。但是,对于梦中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请你至少在这一刻,将我们当作真实的存在,再做一次思考吧。”

    白骁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思考的,我……”

    “真的没什么好思考的吗?”

    白骁的话语,被一名少女幽幽打断。

    蓝澜离开小公主身旁,站到了祁邢山旁边。

    “这个世界,也包括我。我的存在性,与你喜欢的人是一样的。你选择了她,就等于放弃了我……”说到此处,少女一笑,“当然,只有我一人,分量可能不够,所以还有其他人。”

    接下来,白衣军的全体,都如提线木偶一般站到了白骁的对立面。

    而更多的人则仿佛凭空出现,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与白骁对峙。

    其中几乎全都是熟悉的面孔,在红山学院结识的友人,在雪山部落相知多年的亲友……

    与此同时,白骁最为看重的小公主也失去了那股灵性,神情逐渐变得木然。

    祁邢山继续说道:“如果是以这样相对公平的画面呈现出来,又如何呢?这一切都无关真实,你在这里破坏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我们只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化解怨恨,而这对你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

    白骁反问:“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以这种最惹人厌恶的方式呈现给我?你们怨恨雷王,希望借助我的力量在梦中制裁他来泄愤,那就把雷王做成一个大家都容易接受的形状啊,比如……算了。”

    白骁本想说最开始的反派郑力铭就不错,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郑力铭也算是他的恩师了……

    祁邢山则说道:“如果可以那么做,当然最好,但是这个梦境并不是由我们单方面决定的。当你入梦时,你就成为了织梦人的一员。而你的力量远比我们任何人都强大,所以这个梦境会很大程度是以你的心愿呈现出来的。”

    祁邢山又解释道:“你希望尽快脱离梦境,不想太过麻烦,所以火焰王朝这样的庞然大物,只用了15天时间就土崩瓦解。那些践踏我们,压榨我们的罪人,按照我们的愿望本该千刀万剐来赎罪,可他们却在你拳下死得几乎不带痛苦。甚至就连带领义军的领袖也变成了你和你身边的人……所以,并不是我们要故意为难你,而是你自己内心深处在渴望这个画面。”

    话音至此,变得更为悠远,仿佛萦绕在耳旁的怨魂呓语。

    “在你内心深处,最想看到的就是心爱的人被世界遗弃,只能依赖你一人的样子。而你最渴望的敌人,就是以天下为敌。”

    “所以,这个梦境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442章 邪魔就邪魔

    祁邢山一脸无奈的辩解,宛如瘟疫一般瞬间感染了整个世界。

    白骁放眼所见,会场内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摆出了无奈的面孔,这种提线木偶一般的姿态,使得视线中的一切都染上了非现实的色彩。

    人群之中,又传来陌生的声音。

    仿佛是无数个声音交织而成,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声音似是清脆又似是沙哑,回响间仿佛能够直接污染人的精神。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坚强而自主的她,你喜欢的只是一个性格坚强,却在现实中虚弱不堪,不得不依赖于你的她。”

    “你从来没有把她当成纯粹的恋人,她在你心中是强有力的对手乃至敌手,她的聪慧让你憧憬也让你嫉妒让你愤恨,你与她进行过上百次的对弈,每一次败北都会让你在心底期待能将胜利者的她彻底踩在脚下。”

    “她宛如纯洁无垢的花瓣,而你对她的爱恋,不过是期冀着能有在花瓣上涂抹墨汁的特权。”

    这种宛如幽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无数次激荡中交织,再于白骁脑海中激荡。

    白骁没有急于恼怒,急于挣扎,而是下意识手捂着胸口,轻声自语道:“这些都是提取自我的潜意识?”

    自我疑问之后,立刻得到了貌似亲昵的解答。

    “梦中的思维是最深层的思维,人类可以用理性覆写思维的表层,却无法改变深层的内容。这个梦境呈现的正是你的潜意识,你最深沉的渴望。”

    白骁沉吟了片刻,结合他已知的内容,以及过去十余年间的回忆,终于点了点头。

    “倒也有理,我知道了。”

    这份淡然,却仿佛有着实质性的力量,霎时便让祁邢山的力量受到了压制,四周的呓语放缓下来,会场中宛如鬼蜮的氛围也逐渐平息。

    祁邢山有些不可思议,老人那染成紫色的双眸紧盯着白骁,质问道:“既然如此,这场无谓的梦境也该有最终的结论了,你只要坦然……”

    白骁打断道:“我的结论当然是支持小公主,新的王朝将是雷王朝,而她的统治将一直延续三千年,直到被魔族的到来所打破。”

    哗啦啦!

    顷刻间,四周的一切都仿佛破碎的玻璃,本已稳定下来的梦境开始剧烈动荡,各种负面的情绪如同沸腾的火焰呼啸着。

    “为什么?!”祁邢山的声音迅速变得尖锐起来,第一个音节时他还是沧桑老人,最后一个音节却如同金属哨子。

    白骁反而对这种异变感到好笑:“支持喜欢的人是天经地义之事,还要问为什么吗?”

    “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她!你内心深处……”

    “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不代表一个人的实际想法,被理性覆盖后的结论才称得上‘实际’二字。如果人类只依照内心深处的本能行事,那么现在依然是在茹毛饮血,我不认为推崇茹毛饮血的人,有资格指导我做事。”

    白骁认真地做着反驳,而伴随他的话语,这个破碎的世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每一片碎片都开始回归原位,重新粘合成原先的模样。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隐藏着肮脏不堪的念头,这才是人之天性,但人类的文明正是建立在对这些念头的排斥之上。只要接受了文明的标准,自然会对所谓内心深处的说法不以为然。你刚刚呕心沥血地挖掘我的潜意识,用我所谓内心深处的念头来诱导我,实在是种迷惑行为。”

    顿了顿,白骁又说道:“如果蓝澜在这里,应该会有更尖锐讽刺的话来评价你们,我想不到,也就不说了。但有件事还是需要你们知道。从一开始,你们所说的每一件事,其实我都已经听人说过了。”

    这一刻,暴风骤停,祁邢山以扭曲的姿态,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是谁?”

    “当然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啊。”

    “不可能!”

    霎时间,天地彻底破裂。

    难以计数的亡魂沿着世界的裂缝倾泻出来,他们各自呈现着足以污染神智的扭曲形态,有些是雪山部落自古相传的凶厉异兽,有些是南方大陆的传奇鬼怪,更有的……依稀对应着白骁曾经目睹过的挤满苍穹的邪魔眼球!

    世界的恶意宛如汹涌的污泥,个体立于其中,仿佛滔滔大浪中的枯叶,甚至连漂浮在海面上的能力都不具备,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然而面对世界翻覆的危局,白骁却只感到松了口气。

    因为这个梦境终于用一种足够直观,足够方便的方式,把战场带入到了白骁最熟悉的领域。

    之前主持分赃大会,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所以只能全权委托给蓝澜……但想也知道,在这个他作为主角的梦境里,把主要工作委派给梦中人显然是不可行的。

    最后一关势必要他本人来突破。

    而对白骁来说,再也没什么比这种与世界为敌的氛围更让他感到熟悉的了。

    在雪山部落,在红山学院……白骁早就习惯了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也同样习惯了用自己的拳头强行在山穷水尽的地方打开一条道路。

    在污泥的恶潮中,白骁默然伸出了半截漆黑的骨矛,霎时间四周的黑暗仿佛褪色少许,汹涌的潮水停滞不前。

    白骁的骨矛显然对这些以上古异端为核心的怨魂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但很快,四周的污潮便开始蠢蠢欲动。与之对应的则是白骁逐渐感到掌心发烫,仿佛有莫名的热能在沿着骨矛传递过来。

    潮水中,传来祁邢山那似是而非的声音:“你一人之力,无法抗衡我们千百年的怨念!”

    白骁皱了下眉头。

    掌心传来的热量越积越多,仿佛能闻到皮肉的焦糊味道,更糟糕的是随着热量,还有强大的力道也一并传递过来,阵阵耸动,不断干扰着白骁的触觉。

    手中笔直的骨矛仿佛成了蜿蜒的蛇,再无法刺出锐利的直线,不再堪为神兵利器……

    而就在白骁对手中兵器产生疑虑的瞬间,四周潮水却再无迟疑,呼啸而来。

    白骁面色不动,心中却不由冷笑:不愧是旧时代的失败者。

    连猎人的直钩陷阱都看不出来。

    白骁怎么可能会质疑陪伴自己多年的骨矛?那可是从他体内延伸出的骨骼,是最为亲密的战友。

    就在黑潮即将及身的瞬间,白骁手中骨矛又是一变,顷刻间膨胀数倍,由锐利的长矛变为一口开天辟地的战斧。

    虽然这口传承自部落前辈的武器,在现实中还无法驾驭,但既然这里是梦境——这里也必然是梦境,现实中那些被火焰王镇压在元素池中的异端们可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

    实际上,也正是这些怨魂在梦中掀起远超现实的波浪,让白骁立刻得到启发,将自己的想象力随之膨胀。

    开天辟地的战斧出现在梦中,刹那间百鬼辟易。

    一道深深的斧痕浮现在浪潮之中,无需白骁挥舞战斧,这片天地便已然受创,漆黑的污泥被强制分离成千千万万的怨魂,白骁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融化之前的面孔。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与方才梦中所见大有不同,想来那些才是织梦者的真面目。

    霎时间,白骁心有所悟。

    当织梦者露出真面目的时候,梦境也就进入了尾声,现在恰好是这场噩梦最为脆弱的一刻,他要抓住机会。

    白骁的斜方肌下意识耸起,牵动双臂提起战斧,与此同时双手紧握,十指几乎嵌入斧柄之中,以绝大的抓力来为之后开天辟地的斩击奠定基础。

    下一刻,他的肩背肌肉宛如爆裂一般膨胀出一条条清晰的纹理,沉重如山岳一般的战斧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斧刃高高扬到了肩上,漆黑色的刃面仿佛要切穿一切。

    千千万万的怨魂预感到末日将至,发出最后的哀嚎:“你休想摧毁我们的梦想!”

    白骁不为所动,只依照脑海中那永生难忘的画面,以及刻印在身体中的记忆,以完美无瑕的姿态将战斧斜向劈落。

    下一刻,光怪陆离的梦中世界强行恢复了常态。

    滚滚黑潮就如同被橡皮涂掉的铅笔笔迹,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丝褶皱的余韵。

    会场内重新恢复了嘈杂,那些如提线木偶一般瞪视白骁的人们纷纷恢复常态。

    蓝澜在白骁身旁用手肘暗暗顶了他一下:“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白骁认真地提供了一个言简意赅信息量极大的回答:“是。”

    小公主则提着裙摆对白骁盈盈一礼:“多谢。”

    白骁反笑道:“是我该谢你,早就帮我做了针对性训练,遇到这种情况我才能游刃有余。”

    陆珣忍不住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言难尽。”

    陆珣认真参详了一番,感觉信息量好歹比蓝澜多了4倍,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个回答。

    至于会场内的其他人,则大多对方才的异变恍若不觉。

    他们甚至完全没有发现祁邢山已经消失,取代老人的是一位眉目依稀熟悉的中年妇人。

    她头戴着象征黎明教主的冠冕,身上却不曾有祁邢山那般的气势,面对白骁和小公主时,低垂着头,露出臣服的姿态。

    而后,从她的口中,吐露出会场内所有人的心声。

    “我等愿奉公主殿下为王!”

    哗啦啦。

    潮水终于彻底退去。

    ——

    白骁再次睁开双眼,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身边则是被火焰灼烤而龟裂的大地。

    “哟,醒了?”

    轻盈飞扬的声音,自然属于蓝澜,视线中的天空也被少女的脸庞毫不客气地占去一角。

    “梦里都看到什么了?有没有见识到火焰王?”

    伴随蓝澜的提问,四周一阵密集脚步声凑近过来。清月还有圣元帝国的学生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白骁环视四周,只感觉那恢宏的火焰王庭仿佛还残留在视线之中,然而背后那坚硬的大地触感,却提醒着他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

    “我睡了多久?”

    蓝澜答道:“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在你脸上涂鸦。”

    清月补充:“准确地说是还没来得及擦掉涂鸦。”

    蓝澜耸耸肩:“好吧我承认你头顶的月亮是我画的,实在是等得太无聊了,你一睡就是一夜,我们所有人都只能傻等……你梦里到底看到什么了,这么久都不愿意醒过来?是和我度蜜月去了吗?”

    白骁想了想,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本来觉得梦中见闻没什么可隐瞒的,反而是这次虚界探索的重要发现……但是一想到要将自己的见闻原原本本说出来,那好像就真的印证了蓝澜的戏言。

    比起和“小公主”,他的确与白衣军的蓝澜相处更久!

    十五天的时间,他与蓝澜是朝夕相处,与小公主却只有最后时刻才有了交集。

    而且严格来说,梦境的最后,怨魂们调集起来的潜意识……白骁虽然可以坦然面对,但不等于可以坦然分享,尤其是和蓝澜分享。

    一时的迟疑,便让蓝澜眼球一转,欣然笑道:“看来梦里你出轨了,很好,努力保持。”

    旁边清月也忍不住笑道:“无论他做什么反应,你都会猜他出轨吧?”

    蓝澜理直气壮:“有你做女朋友,不,应该说有我做竞争对手,出轨是一种必然。”

    清月说道:“感谢你在梦里陪小白。”

    “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真的让人超级不爽,出去就决斗吧!”

    “好啊,斗棋还是斗画呢?”

    “你逗我啊?当然是斗生死了!”

    两位少女漫无边际的争吵,只让圣元人看得目瞪口呆,这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固然值得玩味……但大家来虚界又不是看恋爱喜剧的?

    白骁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有很多想法。”白骁忽然开口。

    而在他开口后,蓝澜便立刻止住了和清月的争吵,带着十足的兴趣问道:“怎么说?”

    白骁却摇摇头:“怎么说都说不好,感觉梦中所见的一切都是误导,不过……”

    清月说道:“具体经历了什么,详细说说看吧,我们帮你分析。”

    见清月也如此表态,白骁便按照自己的记忆,将梦中的十五天简要陈述了一遍。

    蓝澜只听得心花怒放:“我就说嘛,我才是真命天女!这戏份对比至少是100比1!”

    清月闻言只是笑,不予置评。倒是来自中立方的元薇听不下去了,这位自幼成长于皇室的公主对爱情多少有着源自心底的憧憬和向往,最见不得蓝澜这种玷污真爱的言论。

    “爱情不是按出场时间长短来定的!你要严格比拼出场时间的话,陆珣出场比你多!”

    蓝澜惊得瞪大眼睛,开始细细打量元薇。

    圣元公主被蓝澜瞪视着,顿时宛如临敌的雏鸟,尽管强忍着恐惧挺起胸脯,但瑟瑟发抖的身姿已经出卖了一切。

    坏事了,忘了来之前老师们的嘱托……跟着这三个雪山人探索虚界,可以得罪白骁,得罪清月,但唯独不要得罪蓝澜。

    因为蓝澜可以说是这三人之中最知轻重的,而正因为她知轻重,所以下手报复的时候会特别疼!这种分寸把握,就连清月都未必比得过她!

    然而下一刻,正当元薇已经做好慷慨赴义的准备时,却听蓝澜一拍手:“你居然看男同小说!?你们圣元贵族圈的千金们居然在流行这个!”

    “我……”元薇张口结舌,万万料想不到对面酝酿片刻,居然用这一招来打击自己!

    而且打击的有点太狠了!她怎么知道皇家女子学院里流行这个……而眼看身边的队友们原先还俨然要和公主共存亡,此时却纷纷转为看戏模式,元薇只觉得羞愤欲绝。

    这群队友也实在太丢人了!人家一打岔你们就跟着歪!连自己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理所当然,最终拨乱反正的只有一人:清月。

    “我想我大概可以理清这个梦境的轮廓了。”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霎时间转移过去,闲聊声戛然而止。

    清月说道:“首先我们要明确梦境的生产者,小白,你有没有发现,其实这个梦境的主要生产者根本是你,那些怨魂最多只是细节填充。”

    “诶?”元薇第一个表示不解,“梦境的舞台应该是那些元素池里的异端们制造的吧?”

    “这是最大的错觉。”清月说道,“火焰王朝末年的背景,仿佛与上古异端不谋而合,但事实并非如此。”

    话没说完就被蓝澜打断:“第一个问题是元素池里泡着的人不对。按照小白的梦,织梦者应当是各路被镇压的义军。但实际上池子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老古董,博物馆里保存了一千年的那种,这些人不可能编织出真正意义的火焰王朝末年之景。第二个问题则是最终决战的时候,万千怨魂合力居然接不下小白一斩,力量差距过于悬殊,不合情理。”

    清月笑道:“最重要的两点总结得都没错,细节方面还有更多佐证,比如小白你那十五天的梦境里虽然见识了许许多多的人,但真正有印象的人还是以故交为主,比如你现在还能记起祁邢山的模样吗?”

    白骁试着回忆,发现那位老人的面容竟真的业已模糊——虽然梦里的内容在苏醒后一般都忘得很快,但这也未免太快了!

    清月解释道:“这就是典型的错位使然,织梦人想要塑造的角色和他们实际拥有的记忆相差太远,有相当一部分是靠着小白的潜意识进行补全的,所以在小白下意识认为梦境该结束的时候,祁邢山也就失去了人类的形态。”

    蓝澜哼了一声:“我早知道……算了,这方面的确是你的学识高明,你继续分析吧。”

    清月又说道:“总之,这个梦的主体是你,梦中的所有故事发展实际上都是依照你的意愿。而恰好你又在虚界探索之前了解了火焰王朝覆灭的全过程,所以十五天的梦境近乎完美地符合了真实历史……不过,也亏得你在梦中能完美无瑕地分配角色,才能让历史顺利推演下去。”

    蓝澜点评道:“扮演反派你还挺得意咯!?”

    清月笑道:“如果最后的小公主不是我,小白也不会选择延续元素王朝,顺利结束梦境,所以就算是扮演反派也值啦。”

    白骁沉吟良久,说道:“似乎的确是如你所说,若非小公主这个角色……当时目睹火焰王朝末年的乱象,我多半会更加认同祁邢山他们。不过无论如何,这是不是就说明,我这场梦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的见闻都当不得真……”

    清月笑得更加灿烂:“恰恰相反,意义远超想象!”

第443章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清月的笑容有着极强的感染力,配上那出乎意料的总结语,白骁只感到心中些微的遗憾沮丧霎时间就一扫而空。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个超乎想象?”

    清月不及开口,蓝澜就替她总结道:“无外乎两点,其一是她从一开始就没对你的梦境抱太大期待。其二则是错误的结果至少可以帮我们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为未来的成功奠定基础。小白,这就是所谓的面对失败时的万能答案。一般找不到其他借口的时候就用这两条来糊弄,类似称赞女子可爱,称赞男子温柔或者老实本分,那意味着找不到其他的赞美词了。”

    这番话说完,白骁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作为蓝澜的老朋友,他早习惯了巫祝少女在清月面前抢话抬杠,根本不把她郑重其事的道理放在心上。但是身后一众圣元少年少女听得有些发懵。

    “公主殿下,为什么我觉得蓝澜的话好像有些耳熟啊?我在学院里经常被老师这么安慰……是说我这个人根本一无是处吗?”

    “我,我前女友也说我是个温柔的人……”

    “之前我暗恋的男生说我可爱,我还高兴来着!”

    元薇只听得头皮发麻,这帮人还能不能好了?

    蓝澜随口胡扯一番,你们居然就当真了?平时老师讲课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听话虔诚?亏帝国对你们这群人寄予厚望,视为未来栋梁……圣元帝国的未来栋梁要唯蓝澜马首是瞻了吗?!

    但另一方面,元薇心中也忍不住开始回忆,身边有没有人说她可爱来着?好像有的,之前皇帝在宫中召见财务大臣时,那个油腻中年便夸赞说什么皇帝陛下生了个好可爱的女儿……原来他当时言不由衷!给我等着!

    圣元人一时心烦意乱,而清月也在此时无奈地解释道:“的确如蓝澜所说,对于虚界遗迹中的‘梦境’,我从来不抱期待。因为你看到的任何画面都不可信。”

    蓝澜耸耸肩:“毕竟只是梦啊。在通灵术中,也很忌讳把亡者的梦境当真。召唤的灵如果不是处于绝对清醒状态,那就只能作为基本的使役了。”

    清月赞同道:“道理的确是相通的,其实别说是亡者,就算是活着的人,也少有人能够自如掌控梦境,梦中所见多是光怪陆离,甚至连记忆都会被扭曲破碎,所以从梦中得到的信息,基本都不可用。”

    白骁闻言顿时好奇:“既然如此,我的梦境又有什么意义呢?本身梦境就不可靠,我这个以我自己为主体的梦岂不是更没用了?”

    “恰恰相反。”清月纠正道,“还好主体是你,所以这个梦境反而可信,首先你是生者,其次你以前做过精神耐性训练,即便在梦中也不会被人左右意志,能够时刻维持清醒。所以你所经历的梦,反而有很强的参考价值!”

    “原来如此。”白骁这才释然,“那么具体来说呢?有哪些地方值得参考?”

    清月说道:“目前还只是猜测……首先,我个人判断,梦中关于愿力的部分,应该是符合史实的。也就是说历史上大概率真的有一个祁邢山,以一己之力打造了一个百万教众的大型宗教,并于王朝末年作为义军的领袖脱颖而出,几乎染指王座。”

    蓝澜皱眉道:“符合史实?祁邢山和黎明教吗?可之前我们在罅隙中见到的教众里,首领是个女人啊,而且也看不出有什么枭雄之资。”

    清月说道:“这就更能印证我的猜想了。真实历史上的祁邢山必然是在登顶之前就惨死人手,留下一个群龙无首的宗教被雷王顺势收编。”

    蓝澜又质问道:“你这个推论的前提就是祁邢山确有其人,不能用这个推论去证明前提吧?”

    清月说道:“当然不能,证明祁邢山和他所代表的宗教、愿力体系确凿无疑的人是小白。”

    蓝澜若有所思:“是小白?”

    清月对白骁解释道:“梦中所见的内容是有局限的,你或许能看到很多现实中不存在的光怪陆离的景象,经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其实梦境大部分内容都只是根据已有的记忆进行再拼接,或者是调取了潜意识之海的只鳞片爪。所以,你在梦中是不会看到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物的。”

    蓝澜问道:“怎么判断‘完全不知道’?我以前经常梦到一些奇珍异兽,现实中不存在,我更没有见过,甚至梦醒以后想要将这些怪兽的构成解析出来都很难。”

    清月说道:“解析梦境中的具体事物当然很难,所以我的判断标准不是有形之物,而是无形之物。简单来说,一个人在梦中不会学到新的知识,尤其是依靠理性才能构筑的知识体系。”

    蓝澜恍悟:“原来如此,这么解释倒也有几分道理……所以才说愿力是确有其事的?”

    清月说道:“当然,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但我有信心这份推测的准确性**不离十。小白在进入梦境之前,对上古之力的认知并不深,有限的理论仅来自于郑力铭那时间有限的教导,且大部分精力集中在和他自己有关的武道上。愿力作为相对冷僻的知识,他基本是毫无涉猎的。但是在梦境中,他亲眼见识了愿力的种种妙用,也看到了黎明教的组织结构和政治野心,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凭空杜撰的。”

    白骁尝试着回忆梦境,关于黎明教的很多细节内容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但从残留的痕迹判断,的确那里曾经存在过巍峨堂皇的知识大厦。

    在梦中的短短十五天,他的确听人详细介绍过黎明教的一切,介绍人应该是蓝澜。在王宫大殿召开分赃大会前,蓝澜认真地给他介绍了参会的主要人员,其中祁邢山的戏份尤其重要。

    按照清月的理论,祁邢山似乎的确是确凿无疑的史实人物?

    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一点,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在真实历史中壮志未酬的老人,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意义吗?

    清月说道:“两点,其一,祁邢山的能力和影响力可以侧面反映出雷王的实力。毕竟他是被雷王用阴谋诡计算计致死,而非堂堂正正击倒的,这一点很重要。”

    蓝澜质疑道:“哪里重要?雷王当时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吧,藏在幕后的人,用阴谋诡计算计人不是家常便饭吗?”

    清月解释道:“他隐藏的是自己末代火焰王的身份,雷王的身份可从来没隐瞒过。这一点和梦境大不相同,至少按照我所知的历史,雷王的记录早在义军大潮形成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一路问鼎至尊之位,也是堂堂正正碾压过去的,之前救元薇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黎明教是被雷王正式收编的。”

    “所以呢?”

    “所以说明雷王当时明面上无法战胜祁邢山,无法将此人当作王座的基石。所以只要了解了祁邢山这个最大的对手,我们就能了解雷王本人。关于雷王的信息,很遗憾在梦中出现的很少,由我扮演雷王这个角色,说明做梦的人根本没见到雷王的真面目。但祁邢山就不一样了,作为原创角色,他在梦中戏份无疑过重,所以有关他的认知是相对可信的。”

    蓝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了,那么你的结论呢?”

    清月说道:“雷王无疑很强大,能让祁邢山死于不知不觉,这份谋算对得起千年之王的名号。如果没有雷王,祁邢山本应作为新王朝的主宰,影响一个时代。但另一方面,雷王又没那么强,因为他谋算了千年,最终面对祁邢山这样的竞争对手也只能利用阴谋诡计致胜。”

    说话间,清月将目光转向元薇等人。

    本来还争执于无聊琐事的圣元人们,已经不约而同地被清月的话夺走了注意,听得聚精会神,俨然忘记呼吸。

    元素王朝的历史,对圣元人的意义是不同的。

    西大陆的人只是将历史当作一门知识,但对于东大陆的人来说,所谓的历史,都是切实发生在自己脚下大地上的事实。尤其是一度辉煌了四千年以上的元素王朝,更是直到今天都还影响着人们的衣食住行。

    关于雷王的信息,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只鳞片爪,对他们来说也弥足珍贵了!

    而清月也丝毫没有隐瞒的打算,认真对他们阐述自己的观点。

    “简单来说,雷王也是人,符合一切认知常识的人,史书上对他所作的任何神化或者丑化都是错误的。”

    元薇忍不住反驳道:“一个长生千年的人也算符合认知常识吗?”

    “当然算,或者说,不能长生千年的王者才是反常的。”清月说道,“那可是元素王朝的统治者啊,人类最早对元素产生共鸣和膜拜是基于什么?强大的力量吗?源自天地自然吗?都不是,人类对元素的认知中,最重要的一个属性是‘长生不灭’,奔腾不止,无穷无尽的希望之海,高耸于大地尽头,直抵天际的边境山脉、永远沸腾于火山熔岩中的原初之火。这些都具有不灭的属性,人类也是因此才渴望与元素结合,获得其永恒存在的能力。”

    元薇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份认知已经完全超乎想象。

    关于元素王朝的历史,他们这些人都深度涉猎过,这次前来火焰王庭探索,更是由名师做过临阵指导,但即便如此丰富的教学资源,也不曾提及清月所说的元素永恒性。

    然而清月并没有就此展开,因为这只是细枝末节。

    “事实上,元素之力的确可以赋予人长生之能,只不过这股能力从一开始就被有意压制和隐瞒了。”

    元薇忍不住问道:“是谁?”

    清月说道:“当然是唯一的受益者了,是火焰王隐瞒了长生的秘密,独占了所有的资源,苟活数千年。”

    “真是……超乎想象。”

    清月说道:“长生数千年的确会超乎很多人的想象,但我指的是那种乐观向上的想象。很多人误以为活了数千年的人会拥有近乎无所不能的特权,但其实不然。”

    “不然吗?”元薇下意识地反驳,“活得久就意味着可以积累更久……”

    “积累的同时也会遗失,大部分人的鼎盛时期都是青年时代。包括学识的积累,也是中年人最为渊博。”

    “你也说了,那是青年和中年。”元薇继续反驳,“如果拥有长生的能力,人的一生被拉伸到无限长,那么或许上千年都只是青年……”

    清月反问道:“那么青年如你,有做到过目不忘吗?知识在积累的同时不会遗失吗?10天前看过的课本,你现在还记得几成呢?”

    元薇顿时哑然。

    清月说道:“哪怕再怎么年轻,人的记忆力也是有限的,如果真有人能做到过目不忘,那也只是那个人记忆力超凡,与寿命长短无关。知识的积累如此,力量的积累也是同样。哪怕是我们现在掌握的魔道之力,也是会随着时光推移而不断衰退的。比如一个疏于学习和修行的魔道士,可能只要三两年时间就丧失一半以上的力量。”

    说到这里,元薇就算心中下意识有所抵触,理性却强迫她接受了对方的判断。

    “我明白了,雷王的真实实力不及预期……的意思吗?”

    清月摇了摇头:“错了,我一开始就说过,雷王是个符合常识的人,并不存在不及预期的说法。虽然个人实力上无法积累,但群体的力量却是可以积累的,所谓文明进步就在于此。雷王的个人实力比起千年前的他应该没有大的进步,但他所能掌握的资源却比王朝初创之时要多上太多,所以施展阴谋诡计也容易了许多。祁邢山会死在雷王手上,最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积累上的差距。末代火焰王无法顺利掌控的王朝资源,却在雷王手中化为新生的沃土。”

    元薇似懂非懂,只是努力记下这些话。

    蓝澜却皱起眉头:“你的这些推论,只是基于小白的梦?也未免详实地有些过分了吧?你是不是早对雷王有所认知?”

    “当然啊。”清月笑道,“我做调查之前喜欢先作预习,有的放矢,在进入火焰王庭之前,我就知道所谓雷王便是火焰王,当然也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但我的消息渠道太过单一,不能全盘信赖。而小白的梦中见闻算是给我做了重要的佐证和补充。关于雷王,我想我已经可以构筑一个相对完善的人格模型了。”

    顿了顿,清月又说道:“当然,了解雷王本身并不重要,因为那毕竟是死去已久的人,他所建立的两代元素王朝也化为了历史尘埃。我在意的是通过雷王来推断活着的人。”

    蓝澜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用祁邢山来推断雷王,再用雷王去推断活人,有这个工夫你直接去问那个活人好不好?”

    清月无奈道:“那个人一直都不喜欢我,我直接去问的话会被杀的。”

    蓝澜闻言一怔,半晌之后才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说的是她!?也对,只有她才值得这么大费周折,而且她也的确一直都不喜欢你。谁带一体,她对我倒是蛮热情哦。”

    这下倒是轮到清月惊讶:“你也接触过她了吗?看来所谓的部落绝密也不过如此啊。”

    蓝澜说道:“对我来说任何绝密都不过如此……但是,你居然在某算她?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学术上的认知而已,谈不上谋算。我很清楚现在无论是我还是整个人类文明,都没有触怒她的本钱,但另一方面,她应该也不介意被人以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了解。”

    “诶,你确定她听说你用雷王来了解她也不会生气?”

    “大概吧,几千年前的事了,她应该不在意了吧?”

    “真那么洒脱,为什么还会不喜欢你?你这是在玩火啊,这种狡辩说给无关人听听也就罢了,她会不会采信可不一定,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辩解哦。”

    “嗯,需要辩解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委任他人,但我想,对她来说,被人逐渐理解恐怕才是求之不得的事吧。一直以来的孤立,实际上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资格去认识理解她……”

    听到这里,元薇等人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到底在说谁?”

    清月欲言又止,蓝澜则好笑地反问:“你确定想知道?”

    元薇被蓝澜注视着,只感觉仿佛是落入食肉动物捕食范围的幼兽,忍不住颤抖。但颤抖的同时又忍不住兴奋。

    一个天大的秘密好像就要在眼前揭开真相。

    “嗯,我当然想知道……你们故意在我面前说那些话,其实就是想让我知道吧?”

    蓝澜说道:“嗯,吊人胃口的游戏最好玩了,不过这里为了防止你后悔,我还是直接一点说出答案好了:我们谈论的是雪山的守护神,也就是你们那边所谓的天下第一人一直在提防乃至恐惧的自然之灵。”

    这番话让大部分圣元少年摸不着头脑,但元薇却心头一紧。

    她知道对方在说谁了……那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关于议长周赦的忧虑之源。

    周赦百年来屹立在长生树之巅,始终在提防两个问题。一个是天外邪魔的侵入,另一个却是上古遗族的动向,而上古遗族的问题中,最主要的部分正是关于守护神。

    蓝澜见元薇面色变化,安慰道:“也不用那么害怕,守护神也不是不可战胜,在上古年间,她就被火焰王击败,然后放逐到西大陆的极北之地。”

    “诶?”

    “不过这种奇耻大辱,对她来说即便过去再久也不会褪色,所以别说对她提起,就算让她知道有人知晓了那个秘密,也难保不会触怒她。同时那场败北中还可能蕴含着关于她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弱点……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任何了解这些秘密的人,都有杀人灭口的潜在需求。”

    “所以你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吗!?”

    “所以我才问,你确定想要知道吗?”

    “你绝对是故意的!”

第444章 胜负早已注定?

    作为听众,白骁对于少女间的对话,其实也吃了一惊。

    关于圣山上的守护神,就连他这个部落少主也只是略知一二,怎么感觉清月和蓝澜却知之甚详的样子?

    “因为白叔只瞒了你一个啊。”蓝澜好笑道,“不然就算是部落绝密,好歹你这个少主也该知道内情的。”

    白骁闻言更是惊诧:“白无涯只隐瞒我一个?!这是什么道理?”

    惊诧间,白骁脑中又是灵光一闪,白无涯这个人有千般不是,对儿子还是没得挑,要说隐瞒,恐怕只在一个问题上会有所隐瞒。

    “难道说……”

    蓝澜耸耸肩:“别用这么期待的眼神看我,我也只知道一点皮毛。”

    白骁问道:“你不是说她很喜欢你?”

    “因为我只知道一点皮毛,所以她才喜欢我。”蓝澜解释道,“你看清月这种好奇心旺盛到近乎自毁的人就不招她喜欢。”

    清月笑了笑,却没有反驳,也没有进一步阐述。

    关于圣山守护神,她知道的内容其实也非常有限,不然何至于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去探究对方的秘密?

    而且这个话题,她也不愿再深入谈下去了,蓝澜有兴趣拿来调戏圣元人,清月却没这个雅兴,她透露给元薇等人的信息,实际上是为了转述给周赦,算是给圣元帝国一个简单的信号。

    但是更多的信息就没必要了,那位守护神或许不介意自己的存在被人知道,但她肯定也不乐意自己的存在被广为宣扬。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清月来说,包括那位圣山守护神,也只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她想要了解的则是世界的全貌。

    小白的梦中,真正的关键信息并不是祁邢山,也不是雷王,甚至不是守护神。

    只不过这些话题,却没必要当着圣元人的面说了。

    所以清月笑了笑,便将话题转移开来:“说回正题,小白的梦中,除了愿力体系外,关于元素的细节也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毕竟他那十五天时间,大部分都用来消灭元素王朝的军队了。而即便是末代王朝,即便只是梦中的末代王朝,其中也蕴含着许多值得参考借鉴的内容,五千年前的古人在火焰的运用上颇有独到之处。”

    之后,清月又详细阐述了一番她的见解,再次让一众圣元少年少女感到眼界大开,一时也顾不得去在意什么雪山守护神——反正在意也没用,回去报告给议长,让天下第一人去烦恼吧。

    然而在场人中,总还是有机敏细致,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说来我有个特别在意的问题想要请教。”

    听到请教二字,清月不由头疼。

    蓝澜对她的态度,无论内里如何温柔,表面上从来都是“唇枪舌剑”,尤其当着外人的面那是绝不会有丝毫放松,这请教二字把姿态作低,那后面的难题一定非同小可。

    而在小白的梦里,能够编织出的难题其实也就那么几个……随便哪个都不好回答!

    “你说过,人在梦中不会学到不曾学过的知识,那么关于‘天外邪魔’的辩论,小白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清月心中一声叹息,蓝澜这家伙是真的喜欢惹事,到底还是把这个不该探讨的问题拿来探讨了。

    但是随着蓝澜开口转移话题,圣元人也立刻纷纷醒悟,元薇更是眨着眼睛看着清月,如同等待哺育的雏鸟一般期待清月的解答。

    权衡了片刻,清月无奈揭开了谜底。

    她不揭,就要轮到蓝澜去揭了,巫祝少女在说出请教二字的时候,心中肯定有了自己的答案。

    “天外邪魔的辩论,当然有小白的主观认知参与,但显然也是上古之人的共识。”

    “共识?”元薇不解,“有共识的话,就不至于当庭辩论了吧?”

    清月解释道:“恰恰相反,有基本的共识才有辩论的可能,否则就是鸡同鸭讲。比如,当时王宫里对百家之力是否源于天外邪魔辩得激烈,却完全没有人怀疑天外邪魔的存在。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元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清月又说道:“圣元帝国比较注重历史教学,所以你应该知道,雷王朝末年,魔族第一次现世,给整个世界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当时人们根本没料到这个世界之外居然还存在着更大的世界。”

    元薇点了点头,所有的史料都有相应的记载。

    “但是在火焰王朝时期,天外之物的存在几乎是天下人的常识。而在火焰王朝之前,上古百家争鸣的时代,我想天外邪魔甚至有常驻人间的。”

    “什么!?”元薇忍不住惊呼出来,细思之下更是感觉自己的三观有崩塌的趋势,“这是真的吗?”

    清月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考古证据可以证明,所以你完全不必太过当真。但是我一直认为元素王朝的建立有很多蹊跷之处,可惜火焰王朝遗留至今的东西实在太过稀少,文字资料更是稀缺,想要考证,很多时候只能到虚界来。”

    顿了顿,清月又说:“所以当小白的梦中出现天外邪魔的辩论时,我其实非常惊喜,虽然这其中不可避免夹杂了小白本人的主观意识,但从细节中依然能推敲出许多弥足珍贵的东西。”

    元薇追问道:“比如呢?”

    清月笑了笑,却没有展开来讲。

    元薇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唐突了,清月已经为大家免费分享了许多知识,但她终归不是慈善教师。

    而且这一次虚界探索,本质是一场竞争。

    想到竞争,元薇不由茫然,现在这样子,还有竞争的必要吗?

    这次红山人的探索收获已经完全超出预期,甚至超乎想象了,皇兄那边根本没有胜算啊。

    而在元薇茫然间,清月又说道:“好了,闲聊也够久了,咱们继续?”

    白骁点点头,当先而行。

    清月和蓝澜对话时,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作为安静的听众,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想法。

    毕竟亲身经历梦境的人是他,对那个梦中世界感触最深的人也是他。

    天外异物的辩论,对清月和蓝澜来说,不过是可供参考的梦中语,对白骁而言却是近在耳旁的理念之争……当时在台前唇枪舌剑的人固然只是被推到众人视线中的棋子,但他们那炽烈的话语,实在很难当作梦话来轻视。

    而清月所说,上古时代人魔并行,更是让白骁心中仿佛打开了一个豁口,从中窥见了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

    这个世界目前只在白骁眼前掀开了微不足道的一角,迷雾之后是更深的迷雾,所以……他已经迫不及待去体验第二个梦境了。

    如果说一个梦境只能掀开迷雾一角,那么多体验几次梦境,是不是就能拼凑出上古时代的全貌了?是不是就能看到天外邪魔的本尊了?

    而且自己之所以能与池中水有共鸣,又有多少是圣山守护神所致?

    带着强烈的好奇,白骁继续着自己的探索。

    然而万分遗憾的是,一行人之后虽然又找到了几座残存的元素池,并成功收纳了其中的火焰元素,以及镇压元素的“池水”,却再也没能激起先前的共鸣,更遑论梦境。

    而在大约三天之后,一行人来到了最后一个元素池前。

    之所以能够确定是最后一个元素池,是因为池中已经干涸。

    干涸,是因为之前被人抽取过。

    “这是回到原点啦。”蓝澜叹息一声,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倒在地。

    元薇有些懵然:“原点?可我们应该一直是沿着直线前进的啊……”

    蓝澜瞥了她一眼:“动动脑子,我们沿着直线前进了3天,以我们的脚程,前进距离至少几百里,火焰王庭哪有那么巨大?何况这只是虚界残骸,比真实的火焰王庭还要小。”

    元薇这才恍然:“这片空间是闭环结构?”

    “我以为你在进入火焰王庭的第一天就该察觉到了。”说完,蓝澜也不理会羞愧不已的圣元公主,又对清月说道,“之后怎么走,虚界专家?”

    清月说道:“应该没有之后了,时间也差不多到7天了,准备撤离吧。”

    “诶?”蓝澜惊讶道,“这就结束了?火焰王庭的核心地点都不去看看吗?”

    一行人在虚界探索多日,足迹始终只停留在王城外,往返与元素池之间,并没有深入王城,亲眼见证繁华于数千年前的元素王朝的都城。

    清月说道:“用不着去看了,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已经被充分挖掘过,剩不下什么。火焰王庭本身面积并不大,何况这只是在王朝末年元素大爆发时被抛入虚界的残骸,值得探索的地方就只有元素池和王城内部。我们在城外徘徊这么久,等于把王城内部拱手相让,元翼不会错过机会的。”

    “诶?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点带路入城啊?”

    清月说道:“因为找不到入口,虚界遗迹不比现实地理,并不是看得见就能走得到,其空间结构往往和多种力量纠缠在一起,并不是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我前两天其实反复尝试过偏离这条轨迹,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蓝澜问道:“看到什么了?”

    清月笑了笑:“这个问题就是答案啊,你什么都没看到,说明我的尝试连一点点功效都没有。”

    “啧,原来你也不行。”蓝澜说道,“其实我也试过偏离轨迹,但看起来在其他人眼里,我也是半步都没迈出去啊。”

    “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紧跟在小白身旁。所以这又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发现,火焰王庭之外,有无形的阻碍。”

    元薇等人又听得不由出神,这三天时间里,你们居然不是老老实实赶路,中间还有这么多插曲吗?!

    这两位雪山少女,年龄和自己也就相差仿佛——实际上还小几岁,怎么心思这么多!?这就是智力上的差距吗?

    反衬之下,元薇只感觉自己实在憨得可爱!

    而想到憨字,元薇目光不由转向队伍最前方。这三天时间,始终是白骁走在最前面,他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目光锁定在迷雾之后,仿佛要洞穿虚无。

    眼下这个结果,一定让他大失所望吧。

    ——

    白骁的确大失所望,三天的跋涉,却是回到原点,这个虚界遗迹仿佛是用这种方式在拒绝着自己揭晓真相。

    事实上,白骁从梦境结束的第二天开始,就开始尝试变更行进轨迹,靠拢王城。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努力毫无意义,无论如何偏转方向,王城与自己的相对距离都维持不变,而身后的人甚至都没发现前进的轨迹已经变化了。

    所以最终走出闭环,回归原点,对白骁来说并不算意外。

    只可惜自己的疑问终归没能得到解答,这个火焰王庭实在太狭小,存不下一个完整的真相。

    但是除了火焰王庭,还能去哪里寻找真相呢?

    带着些许迷茫,白骁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王城,巍峨的城墙之后,隐约可见高塔与大殿,一时间,画面与梦中的景象近乎完美重叠。

    只不过梦中他只需要三两步就能越过高高的城墙,直抵王宫。现实中,虚界的空间结构却错综复杂,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

    白骁心中隐隐有所领悟:视线中的王城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火焰王庭作为虚界遗迹,并非完整一片,而是被分割成了多个部分。自己所处的部分名为元素池,与其余各部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天堑。视线中的废墟不过是其余各部遗留在元素池的投影,从一开始就只是幻象。

    那里,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如果没有的话……

    “小白!”

    白骁的出神,被蓝澜用力拍在肩上打断。

    “怎么了?”

    “收拾收拾准备撤啦。”

    白骁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

    嘴上说好,心中却是叹息,而心底的失落没有瞒过红颜知己的眼。

    蓝澜又是用力一拍,力道足以碎石裂玉。

    “别这么沮丧啦,好歹我们赢了。”

    “赢了?”

    蓝澜反问:“这还能输吗?我们吸干了火焰王庭里几乎所有的元素池,你还与上古遗民们共同编织了一场天地翻覆的梦境。我不相信元翼他们的战果能比这边更多。”

    “唔,或许吧。”白骁对此不置可否,于他而言,相较于心中的疑惑,这场竞争的胜负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赢了又能怎么样?会有人跳出来为他答疑解惑吗?

    不对不对,关乎血脉增幅的试验资料,胜负还是蛮重要的!

    想到此处,白骁收敛心神,暂时止住了心中源源不断的疑惑,开始憧憬胜利之后。

    如果能顺利拿到天下第一人记忆中的试验资料,就有可能让母亲嬴雪死而复生,然后……

    然后需要头疼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关于嬴雪的资料,只截止到最后一次试验为止,那时嬴雪别说生下白骁,和白无涯的关系也还没到最后一步。

    所以,要怎么和她解释,在她“沉睡”的这些年,她已经有了个十七岁的儿子,还有了个准儿媳?

    要怎么和她解释,她最爱的人已经从炽烈如火的少年郎变成了燃尽的中年?

    要怎么和她解释,她最要好的姐妹和她的爱人反目成仇?

    要怎么和她解释,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复制品?

    这些问题,让白骁感到加倍的头疼……在炽羽岛大会之前,这些问题虽然也存在,但白骁从来没有深入想过——比赛还没开始就惦记如何处置战利品,纯属浪费时间。

    但现在情况有变,虚界探索步入尾声,胜券基本已经紧握在手中,已经到了考虑胜利之后的时候了。

    而就在白骁陷入烦恼时,蓝澜忽然提了个问题:“这个胜利来得有点太容易了吧?”

    清月则说道:“似易实难,中间环节有任何一点缺失,我们都得不到这么丰硕的战果。”

    蓝澜摆了摆手:“我知道,但归结下来,我们还是赢得轻而易举不是吗?”

    元薇忍不住反驳:“还没到最后揭晓胜负的时候,你这话说得有点太早了吧?!”

    蓝澜笑道:“你的反驳能说服你自己吗?扪心自问,你觉得元翼那边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他们能把火焰王的骸骨挖出来不成?”

    “……”元薇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就算她心中对兄长再怎么推崇备至,也不认为火焰王的骸骨那么好挖。

    真那么好挖,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少年人来挖,火焰王庭是圣元帝国挖掘了很久的虚界遗迹,单是议长大人就多次带队深入,真有遗骸保存在这里,早该被他发现了。

    “而且就算真挖出火焰王的遗骸,也未必能胜过我们这边的发现。毕竟火焰王生前再怎么厉害,死后也只是一副骸骨,而我们这边吸收的骸骨何止千百倍于他?”

    蓝澜这一连串的问题,如重锤一般将圣元人的脑袋砸进胸里,所有人都用力低着头,强忍屈辱。

    圣元帝国的骄傲是两千年的辉煌历史铸就——哪怕经历过西大陆独立这样的耻辱,圣元帝国仍然是毋庸置疑的文明中心,作为圣元帝国的代表,这些少年人有理由也有必要时刻维系自身的骄傲。

    现在,骄傲化为屈辱,倍感痛苦。

    蓝澜却仍不肯善罢甘休,又说道:“胜利来得如此容易,简直让人感到有些乏味^,我原本还以为你们的议长大人会在火焰王庭里布置天罗地网来刁难人呢。”

    谈及议长,元薇必须站出来反驳道:“议长大人从来不屑于此!”

    蓝澜说道:“那他干嘛要答应这场赌约呢?不靠拉下面子来布置阴谋诡计,他觉得单靠元翼就能赢下炽羽岛大会?天下第一人不至于那么天真吧?”

    元薇再次感到一股强烈的耻辱:“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耀武扬威……恕我无力奉陪。”

    蓝澜撇嘴一笑,正待反唇相讥,却听清月柔声插话进来:“蓝澜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以周赦议长的智慧,不至于预料不到现下的结果。这火焰王庭是他选定的,这里有什么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两队人进入火焰王庭,在不受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各自会有什么收获,他应该也能料到十之七八。”

    蓝澜闻言不由一怔:“你的意思是周赦故意让我们赢?”

    清月说道:“谈不上故意让我们赢,但我想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应该属于非常容易接受的结果。”

    “你这个结论好像很有趣。”蓝澜一边说着,一边陷入沉思。

    另一边,元薇则陷入极大的迷茫。

    因为不得不承认,按照清月的逻辑,事情完全说得通!

    议长大人的确不屑于那些流于下乘的阴谋诡计,但也不至于愚直到明知必败无疑还非要挑起战端。

    如果在意胜负,那么在算定虚界探索难有胜算时,就该千方百计回避这种竞争方式,因为眼下看来,元翼是真的完全没有胜算!

    或许一般人还会对声名显赫了二十年的圣元皇子抱有虚妄的期待,但作为元翼的亲妹妹,元薇很清楚元翼的能力上限。

    固然远远超乎凡俗,却终归停留在了人类的界限之内。面对超人的怪物,元翼是绝对不足与之匹敌的。

    所以说,要么是议长大人算计有误,低估了白骁等人的实力、高估了元翼的实力——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么就是清月的猜测:议长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清月说道:“事实上沿着这条轨迹推理下去,很多事情反而容易解释。”

    元薇下意识问道:“什么容易解释?”

    “比如周议长想要找我的老师作接班人。”

    “什么!?”

    清月抛出的这个料,分量之沉重堪称天崩地裂,别说是元薇,就连一直都没混到台词,姓名都不为人知的圣元龙套们,此时也纷纷惊呼出声。

    因为这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清月又说的太过理所当然。

    “找我要证据就免了,我也只是偶然机会趁着老师不注意,看到了他的笔记,从中推测出的结论。这种大事,老师还不至于随意泄露给第三人知道。”

    陈姓少年忍不住讽刺道:“可最后的结果是你还是知道了。”

    “所以等周议长故去后,你们恐怕要对接班人感到失望,老师固然才华横溢,作为领袖却的确没有周议长那般完美。”

    “别把自己的猜测说得如既定事实一样!议长大人怎么可能找秦人来当接班人!?议会也不可能允许外国人加入!”

    清月笑了笑:“看来是鸡同鸭讲了,我说的接班,并不是接议会的班啊。周议长只是习惯的敬称,并不是他最重要的工作是主持圣元议会。”

    “那是什么?”

    “不知道的话,说明你还不应该知道。”清月说完,便中断了这个话题,目光转向白骁,“小白,准备一下,咱们要撤啦。”

    白骁这才恍然,自己居然又走神了。

    刚刚的对话,他虽然听得见,却基本没过脑子,回忆了一番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心中也不免惊讶。

    清月见白骁略显迟钝,好奇道:“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却是让白骁再一次陷入茫然。

    走神之前,他想的是母亲嬴雪复活以后的各种琐碎。

    然而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的思维不知何时又转到了上古时代,天外邪魔的问题上。

    那场瑰丽的上古之梦,对他的影响远远超乎预期!

    “我只是在想,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探索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

    清月闻言失笑:“谁也不会放过啊,这种关乎上古时代的虚界遗迹,人类两千年来也只发现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如今大部分都还掌握在圣元……”

    说到这里,清月忽然顿住。

    片刻后,少女的声线低沉了少许:“原来如此,我知道周赦在想什么了,这的确是一场完全可以欣然接受的失败!”

    白骁沉默着等少女继续说下去。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清月说道:“如果周议长早对火焰王庭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么在小白踏入遗迹的那一刻,周议长就已经赢了。”

    “赢了?”元薇迷茫,“怎么赢了?”

    清月反问道:“炽羽岛大会的赌约内容里,如果秦国赢了,圣元帝国除了要在先前的天外魔种事件中承担更多的赔偿金额外,还有什么损失吗?”

    “我记得……”元薇回忆道,“议长要对你们开放自己的重要资料。”

    “如果是你们赢了呢?”

    “那么白骁……要作为留学生到圣元来。”

    说到此处,元薇心中也不由感慨,若是哥哥真的能赢下来,将白骁赢到圣元,那该有多好。

    白骁本人的实力就不多说了,关键是只要把白骁争取来,清月和蓝澜也一定会跟来。而这三人聚在一起时,能够爆发无限的可能性。

    虽然这三人注定不可能居于人下,但哪怕只是作为访问交流的朋友,建立基本的友谊,也是极大的好事。

    总之,怎么也好过现在这般状况——堂堂圣元帝国,被秦人靠着三名部落人压得翻身不得。

    清月笑道:“所以才要恭喜周议长得到了三名宝贵的留学生。”

    “诶?”元薇闻言更是懵然。

    清月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三人要到圣元留学?为什么?赌约不是他们赢了吗?

    清月则问白骁道:“事情结束以后,咱们就去圣元吧。”

    白骁点头:“好。”

    “啊?!”元薇更是惊讶,一时只感到心脏砰砰乱跳,脑中却迟滞无法运转。

    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这是一场钓鱼似的阳谋。”清月解释道,“周赦议长算定了,只要我们进入火焰王庭,见识了其中的秘密,就无法抗拒解密的诱惑,一定会踏上前往圣元寻求真相的道路。现在看来,他算得没错,小白已经率先沦陷啦。”

    说到此处,清月也有些无奈:“没想到小白会对上古之秘这么感兴趣……虽然我也很有兴趣啦。蓝澜你呢?”

    蓝澜叹息道:“巫祝的本分中就有一项是求知啊,部落对上古时代的记载多有遗失,如果圣元那边真的还留有上古时代的遗迹,我当然想去看看。”

    清月又说道:“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就算火焰王庭中的秘密没能完全打动小白,周议长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把他拉拢过去。比如说关于血脉增幅的试验资料。单靠资料是无法复现试验的,相关的设备、素材缺一不可。而秦国早就在长公主的狂怒中永久遗失了这些东西,短时间内很难重启试验……这个时候,若是圣元帝国表示他们的资源充沛,随时都能重启试验,小白难道会在秦国耐心等待?”

    元薇轻声说道:“当初的试验是在秦国做的,圣元哪里会有什么设备和素材……”

    “原本应该是没有的,但如果议长大人想要有,难道不能有?圣元在魔道的底蕴积累上终归是胜过秦国,提早布置,全力以赴,复现试验一定比秦国更快。”

    “的确……”

    听到这里,元薇再怎么不愿承认,此时心底也已经说服了自己。

    这场赌约,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去了胜负的意义。议长大人可能真的根本没把胜负放在心上。

    那么,哥哥呢?元翼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参与到赌局中的呢?他也是早有所料了吗?

    不过这些问题就只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了。

    在清月娓娓道出真相时,回归现实的大门,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越过这道虚实之门,众人再次回归现实。

    炽羽岛的景色与之前相比并无变化——毕竟只过了不到七天。

    然而再次踏上炽羽岛的土地,众人却都有恍如隔世之感,在虚界的探索旅途固然绝大部分都是枯燥的行军,可习惯了那雾气弥漫的景色后,反而对现实的清晰有些不适应了。

    “欢迎回来。”

    秦国一方,早有人在此等候着,以热情洋溢的姿态迎接白骁等人。

    “接下来就等圣元……”

    话音未落,会场正中的虚实之门再次开启,一只硕大的狼头当先钻出门来,映入众人视线。

    圣元的团队也顺利归来了!

第445章 早去早回

    两国的虚界探索队伍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在炽羽岛上。

    这座阴云与雷霆笼罩的岛屿顿时焕发出无限活力,营地里的魔道士们仿佛枯木逢春,带着洋溢的惊喜之情簇拥过来。

    过去7天时间,两支学生团队深入虚界,而留在现实中的两国魔道士们则处于一种微妙的尴尬之中。

    照理说,他们应当充分利用好这次难得的国际交流机会,与异国的魔道士切磋技艺,交流学识……事实上之前历次炽羽岛大会,参会的各方在张牙舞爪地撕扯利益之余,大多是在交流互助。

    但这一次因为种种理由,交流互助的氛围怎么也凝塑不起来,两国之间仿佛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坚冰。

    或许是天外异物作乱时造成的严重伤亡,让人心中萌发了不理性的仇恨种子。也或许是少数圣元贵族带着迷之自信去挑衅秦人时,被原诗带队吊打,最后剥光了吊在圣元人的旗杆上……这件事严重影响了会场气氛。

    总之,两国留守的人是在非常尴尬与微妙的境地中度过了7天时间的,此时见探索队返回,炽羽岛大会即将进入尾声,众人无不感到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心中一片舒爽。

    与此同时,周赦与朱俊燊则不约而同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周赦率先开口:“接下来,请双方提交各自的探索报告。“

    朱俊燊说道:“审核团队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对报告进行审核。”

    “那就开始吧。”

    两位魔道宗师的话语轻描淡写,仿佛没有丝毫重量,但所有人听到了,都感到心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场大会的胜负,马上就要揭晓了……待审核团队认真审阅过两方的报告,依照统一的标准打出分数,胜负关系就一目了然。

    客观来说,大部分人在两支团队走出虚界的时候,其实对胜负就已经有了相对一致的判断。

    元翼能赢就有鬼了……如果说单独对上雪山三人组,还有那么几分胜算,队伍里再加上一个白无涯,那大家对他的期待就变成: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如今元翼的确带着所有人活着回归现实,但圣元人却理所当然无法表现出胜利者的欣喜。

    很多人以好奇、困惑的目光看向周赦,期待着这位天下第一人能以什么奇谋翻盘。

    虽然理性思考的话,圣元此局几乎没有胜算,但人们也实在难以接受天下第一人的败北。

    周议长应该能创造奇迹吧?

    许多人都在心中如此期待。

    然而奇迹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期待就降临下来。

    审核团队没过多久就完成了两家报告的审核,并由朱俊燊公布结果。

    “经过统一公式计算,秦国团队的探索得分为1548分,圣元团队的探索得分为1472分。本次炽羽岛大会的胜利者为秦国团队。下面,请两国代表在确认书上签字。”

    话音刚落,圣元人的希望,议长周赦就率先提笔在朱俊燊手捧的确认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位老人并肩站立的画面极其罕见——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本就不可能长期和平共处——所以很快就有人及时捕捉到了这一幕,用各种方式将其保存下来。

    而回头再看这副画面,人们只觉得其中仿佛蕴含着足以动摇天下根本的某种神秘关联。

    可惜会场里,并没有跟人继续深究下去的时间。

    随着结论公布出来,所有人都做出了自发的本能反应。

    “不可能吧……真的输了?就这么输了吗?”一位圣元贵族茫然若失。

    身旁之人则有些不可思议,语气中更夹杂了一丝恼怒:“议长大人就放任这个结果了吗!?”

    旁边立刻有人劝解道:“不,议长大人应该已经竭尽所能了。从分数上看,太子殿下输得并不多,或许只差一点点运气,最后的赢家就是我们了。客观来说,太子殿下面对多重不利局面,只输这么少,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这番道理虽然不中听,却足够中肯。

    抱怨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唉,如果没有白无涯突然掺和进来,说不定我们就赢了。说到底还是秦人足够卑鄙无耻,居然把他当成学生放进来!”

    这番话的声音稍大,自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所有人都听得到,当事人自不例外,元翼幽幽道:“很遗憾你的猜测与事实截然相反,如果不是白无涯先生在探索中贡献了最重要的一笔,我们只会输得更惨。这次虚界探索的1472分里,有超过900分来自白无涯先生。”

    “呃……”先前那个质疑的人顿时哑火,心中只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而元翼对此也不愿展开详谈:“具体的内容会在大会结束后公示天下,各位可以自行查看。老实说,我实在没想到我们已经挖掘出了火焰王的遗骸,居然还是会输掉比赛。白骁他们到底在火焰王庭中找到了什么,真是令人好奇不已。”

    与此同时,作为胜利者的白骁等人,则已经被欢呼的海洋包裹住了。

    来自秦国的魔道士们陷入狂欢——哪怕是一向与红山城关系微妙的白夜城的魔道士们,此时也放开顾忌,尽情庆祝胜利。

    让红山人——准确地说是雪山人独占鳌头,固然有些许不爽,但能看到圣元人灰头土脸,似乎更赚。

    人群中,最是发自真心感到兴奋愉悦的,则是不久前还跟在元翼等人身后的左青穗等人。

    “白骁师兄!”

    少女一路疾驰来到白骁面前,脸颊泛红:“恭喜你!师兄果然厉害。”

    话音刚落,少女肩上就多了一只手:“这话说得就不公道了,只说小白厉害,难道我们两个只是陪衬?”

    被蓝澜横加抬杠,左青穗顿时语塞。好在这尴尬只维持了瞬间,下一刻就被跟随过来的陆珣等人打破了氛围。

    陆珣对白骁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实在心服口服,如此局面居然还是被白师兄赢了下来。”

    身后,年长些的葛存也是叹息:“之前在王宫之中亲见白无涯先生力战火焰王,还以为这次大会的胜者非圣元莫属,想不到你们的探索成果居然凌驾于火焰王的遗骸之上!”

    蓝澜听得惊讶:“你们真把火焰王的棺材都挖了?”

    之后,陆珣简单将白无涯在火焰王庭中的所作所为复述了一番,只引得周围众人无不惊叹。

    “白无涯先生还真是……”一位中年魔道士几番欲言又止,“不可以常理计是,他为什么要帮圣元人!?”

    陆珣苦笑道:“他当然无意帮助圣元,随队进入虚界遗迹是为了他个人的目的……只能说圣元的太子殿下还是抓住了机会,因势利导,将过程近乎完美地还原到了报告书中,转化为了自家分数。要说不可以常理计,还是白骁师兄这边更超乎常理,究竟什么样的发现,能比火焰王的遗骸更胜一筹?”

    说话间,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同时聚焦到白骁身上。

    虽说两天呈交的报告书在几天后就会公示天下,但显然在场的人没有谁能等得及几天之后。

    白骁张了张嘴,还是有些无聊地摇起了头。

    心事沉重,实在没兴趣为这些人答疑解惑。

    好在这里总算有个专业讲解员清月,将一行人进入虚界后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不断引发着听众的惊呼。

    而在人们聚精会神于故事中时,白骁悄然脱离人群,来到会场边缘的僻静角落,继续陷入沉思。

    脑海中,无数纷杂的念头交织成一团。

    关于嬴雪的复活,关于圣山守护神的真面目,关于上古时代人魔共生的历史……

    沉思很快就被人打断。

    “在想什么?”

    一个老迈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让白骁不由回过神来。

    抬起目光,看到了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孔。

    对于天下第一人周赦,白骁始终觉得距离自己很远……所以当对方主动走到身前时,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接触,让白骁兴起了强烈的违和感。

    周赦见白骁面露警惕,微微一笑,摊开右手,将一团不断卷动的赤色漩涡展示在白骁面前。

    “这是你的战利品……本该在大会结束后再转交给你,但我想你应该更希望早一点看到它。”

    白骁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团漩涡就是周赦的记忆,记录着血脉增幅试验的全部资料。

    少年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周赦握紧手掌,将无形的漩涡捏合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然后交到白骁手上。

    “将魔识深入其中,就可以浏览全部内容。关于当年的试验,我的所知所闻,所思所想都记录在里面。”

    白骁闻言一怔,捏着玉石,缓缓说道:“多谢。”

    “这是事先约好的赌注,谈不上谢。”

    “嗯,那就不谢了。”

    “呵呵。”周赦不由笑了起来,随着笑声响起,四周的一切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轻纱。

    世界被隔离在外。

    白骁警惕起来,身形微微伏低,蓄势待发。

    周赦抬起手:“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话不希望第三人听到。看在我没有对自己的败北推诿扯皮,反而提前交割赌注的份上,听我这个老人唠叨几句吧。”

    白骁却说道:“如果是要我前去圣元大陆,那就不必多说了。”

    周赦愣了一下。

    白骁又说道:“圣元大陆,我必然要去,无论你欢不欢迎。”

    “我当然是无限欢迎的。”周赦释然一笑,“看来我的雕虫小技没能瞒过魔道公主,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白骁对什么贻笑大方不感兴趣,认真追问道:“我有两个问题,其一,我想要复活我娘,你能提供什么帮助?其二,上古时代的遗迹,东大陆还有多少?”

    白骁问得郑重,周赦也便顺势收敛笑容,以天下第一人的姿态认真回应道。

    “关于当年的试验,我已经在长生树上复现了全部的试验用具,随时可以重启试验……让嬴雪殿下重临人间。”

    白骁点点头,没有说话,因为此时心中早已汇聚了千言万语,反而无话可说。

    周赦又说道:“至于上古遗迹,东大陆毕竟是人类文明的起源之地,人类从蒙昧之初一路走到现在,所有的足迹都留在了东大陆。”

    周赦话没说完,这片单独开辟的世界中就多了一人。

    “议长大人,这就有些不合适了吧?”朱俊燊叹息着加入了对话:“输了炽羽岛大会,却想私下翻盘,这手段未免对不起天下第一人的名头。”

    周赦笑道:“区区虚名,你若是在意,我让给你又有何妨?我的建议单纯是为了白骁考虑,他如今对上古之秘萌生兴趣,而要探求上古之秘,还有比东大陆更合适的地方吗?”

    这番正论的确无可辩驳,朱俊燊只是冷笑道:“的确是出其不意又理直气壮,你算计这么精明,何必还要大张旗鼓举办炽羽岛大会?直接私下与白骁谈好条件不就行了?抛出合适的诱饵,他总会上钩的。”

    周赦说道:“没有亲历火焰王庭中的玄妙,我无论说什么都难以取信于人,所以火焰王庭之行还是必要的,至于说诱饵和上钩的问题……你们秦国若是看不惯,也可以抛出自己的诱饵,能不能吸引到上古遗民的兴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周赦这番话既有冠冕堂皇的正论,也有几分冷嘲热讽的辛辣。

    西大陆归根结底只是由殖民地独立建国而来,在历史底蕴上远不能与圣元相比。

    朱俊燊也知道这个话题上自己占不到便宜,便将目光转向白骁。

    说一千道一万,当事人的决定才是最重要的。

    “你想去东大陆?”

    白骁说道:“是的。”

    朱俊燊劝说道:“你所面对的问题,未必非要自己亲自去揭开谜底……在秦国,在红山城,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和事了吗?你的学业才刚开始。”

    白骁反问:“我在圣元不能继续学习吗?”

    “……真是个好问题。”朱俊燊无奈地放弃了劝说。

    如果要客观公正地评价圣元和秦国的教学实力,那么圣元无疑要胜出一筹。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人,还是单纯魔道知识储备,圣元帝国都更具优势。

    但是非要用“客观公正”的方式去评判两国的优劣,本就是一种不公平。

    秦国毕竟和白骁早一年接触,一年来培养的深厚感情难道说丢就丢了?

    朱俊燊当然知道白骁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相反他比绝大多数南方人都更重感情,所以当白骁去意已绝的时候,朱俊燊也实在没什么可以劝解的。

    只能说一声天下第一人的阳谋牛逼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回去以后就准备留学手续……没问题吧?你依然是红山学院的学生,前往圣元大陆只是一时权宜,可不是永久定居。”

    朱俊燊说到最后,语气中甚至不由染上了几分慷慨悲凉。

    话音刚落,一位少女的声音轻巧得加入进来。

    “当然不会是永久定居,我们的家依然在西大陆……除非圣元帝国展示出足够的好客,让我们看到足够的诚意。”

    清月这番话,直接让朱俊燊瞪眼跳脚:“这是什么意思?只要西大陆的人给的条件足够好,你们就要永远留在那边不回来了!?等等,白骁留学,你添什么乱?”

    清月理所当然道:“小白东行,我当然要跟着……上古遗迹,对我的意义其实比对小白更重要啊。”

    而不待朱俊燊再劝,清月便抛出了一个让朱俊燊咬碎两行牙齿也无从开口反驳的王道之论。

    “老师,你已经拆散过我们一次了,不会想要再拆第二次吧?”

    朱俊燊闻言简直想吐血。

    有必要吗?!揪住人的黑历史反复提个不停,真的有必要吗?!我当时也是出于很多考虑,才决定抹掉你们的记忆……结果不也没抹掉吗?你记忆恢复比谁都快,还因祸得福分裂出许多同位姐妹,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加倍头疼!”

    清月失笑道:“开个玩笑,但我去意已绝,还请老师能够认真成全。”

    朱俊燊对此无话可说,只能对周赦抱怨道:“你这隔绝之阵连个魔道新人都挡不住,不觉得可耻吗?”

    周赦一方面固然是对清月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打破屏障,加入到宗师对话感到惊讶,一方面却回应道:“也多亏没有挡住这位魔道新人,我们圣元帝国才能喜迎两位优秀留学生。”

    这种纯粹给人添堵的话,也是让朱俊燊又好气又好笑。

    你也是堂堂天下第一人,居然拉的下脸说这种话?!

    但天下第一人不要脸的时候,天下第二人也真的束手无策……而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没有从一开始就看出对方的“阳谋陷阱”。当白骁等人踏入火焰王庭时,后续的事情就可以说是注定要发生的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西大陆的魔道士前往东大陆进修本就是寻常事,朱俊燊年轻时候也曾在圣元游学许久……事实上就算没有周赦的阳谋,朱俊燊也计划着过几年就将部落人都派去东大陆游学。

    只不过周赦将这个计划提前了好久。

    “既然你们已经做了决定,我也就不多说了。学籍问题我会让人尽快去处理,你们在大会之后直接动身前往圣元也是可以的。”

    清月失笑:“老师,不用这么体贴我们也不会忘了你的。”

    朱俊燊嗤笑:“我怕是自己再不体贴一点,你们急着我的就只有不好的事了……和同学老师们告个别,就准备出发吧,早去早回。”

    “嗯,早去早回。”

第446章 接班人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来时匆匆,归时悠悠。

    这大概就是炽羽岛大会的完美写照。

    大会开始前,两国参会人员是沿着折叠通道瞬息而至,大会结束后,却是搭乘船只悠悠驶离。

    因为折叠通道无法维持长期开启,错过时间节点就难以重开,所以回归时也只能坐船。

    秦国的船通体漆黑,长逾百米,在漆黑的海面上行驶时宛如藏身阴影的暗兽。

    然而炽羽岛外无处不在的天雷地火,却让这头暗兽的每一分狰狞都显露无疑。

    甲板上高高扬起风帆,帆面上绘制着眼花缭乱的魔能符印,仿佛是一面面厚重的有型之盾,将四面拥挤来的劲风、席卷的雷火统统隔绝在外。

    桅杆顶端有一枚金色的金属圆球,圆球底座分出6根手指粗的金属缆绳,如同蜘蛛的脚一般,一路延伸到船舷两侧,勾入埋在装甲层里的魔能导路之中。

    6条导路最终汇聚到船首,那里有一只金属浇筑的锋利尖角,在黑船航行时宛如匕首一般劈开海浪。

    从天而降的落雷,被桅杆上的金属圆球采集,再分化到6条导路中,经过装甲层的过滤,最终汇聚到撞角上,将一切阻挡在船前的障碍物粉碎殆尽。

    船舷则遍布尖刺,抵开海中的烈焰,仿佛列阵森严的步兵方针在抵御野兽侵蚀。

    百米多长的大船,本质上是一具全副武装的战争机器,然而也只有这样的凶器才能承载着一众秦人,安然度过炽羽岛外的险恶环境,并一路顺利回归秦国。

    左青穗站在船头,看着与自己反向而行,不断远去直到消失在海平面下的另一艘大船的帆影,不由惆怅起来。

    “要我把他抓回来吗?”

    突然在身后响起的声音,让小姑娘惊得原地飞升,险些跌下船去。

    好在是被一只异常有力的手半空抓住了兜帽,宛如拎土豆一般拽了回来。

    “站不稳就别站这么危险的地方,这里可没有供你倾倒的小白的怀抱哦。”

    左青穗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腔里:“白叔,你就别……开玩笑了。”

    白无涯放下少女,说道:“没开玩笑,只要你开口,我这就乘风破浪把那小子抓回来……虽然他在虚界收获不少,但现在还不是我对手,未来一两年内我都还有压制他的能力,时候长了就不好说了。所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左青穗似懂非懂:“我,我不知道白叔你在说什么!”

    白无涯作为身经百斩的老练选手,哪里看不出小姑娘言不由衷,悠然笑道:“我作为长辈,可以明确地说,是支持你的。”

    “什么支持我……”

    “儿媳人选啊。”白无涯坦率道,“看来看去,还是最中意你。”

    左青穗只感觉脸颊仿佛熔岩一样沸腾起来:“白叔你又在胡说!”

    一边说,少女一边想要狼狈而逃。

    白无涯却知道,真让她就这么跑了,小丫头回到船舱怕是要后悔许久甚至是永久。年轻人总是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羞耻心、道德感、脑进水而做出令他们悔恨终身的决定。

    所以作为长者,理应肩负起敲醒他们的职责。

    “清月也好蓝澜也罢,都太强势了,个人主张太多,不是白骁的良配。那小子倒不是痴傻,但从小跟着我,只学会了我一身正气,耿直到了骨子里,若是跟那两个丫头结婚,一定不会得到幸福!”

    左青穗听得特别别扭:“白叔,你这观点,是不是有点大男子主义?”

    白无涯哈哈笑道:“我作为男人最大的本钱就是该大的地方特别的大……诶你别急着走啊!”

    身经百斩的油腻中年好不容易拉住了面红耳赤的魔道少女。

    “说真的,别浪费时间了,圣元人的船已经走远了,再不拦着,我也追不上了。你还想和他长相厮守的话,最好早下决断。”

    左青穗摇摇头:“白骁师兄去圣元是有要事在身,不能阻拦他。”

    “或者我把你丢到他们船上也可以!”

    “不要!”左青穗连忙后退。

    白无涯还想再追,却感到前方一阵锐利如刀的劲风袭来。

    “适可而止吧你这老流氓!”

    原诗义正词严地守在了左青穗的身前,与白无涯对峙起来。

    虽然从实力上说,这位半步宗师当然不可能是白无涯的对手,但是为了保护青涩而秀丽的少女,原诗视死如归。

    “想要玷污左青穗的清白,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白无涯顿时感到一阵牙碜,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身上有着很多吸引人的亮点,但作为妨碍者的时候,是真的碍眼到了极点。

    “我对这种贫乏的小丫头没兴趣。”

    “一时的贫乏反而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我才不会听信你这种变态的说辞!”

    白无涯哪里能忍受这种污名化:“话说清楚,我这人做事堂堂正正,喜欢的体位也是面对面的那种,哪里变态了!?”

    “正常人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喜欢的体位。”

    “那是因为他们的本钱不够雄厚!所以没法昂首挺胸地宣告自己的喜好!而我就不一样了……”

    “没人对你的脏东西感兴趣,省省吧……而且你确定要在这里大肆宣扬你的个人喜好么?有些言论或许会传到雪山上哦。”

    白无涯顿时心神一凛:“你想说什么!?”

    原诗一边在背后悄然挥手,示意左青穗赶紧跑,一边留在原地拖延白无涯。

    “我想说的很简单,你在这边应该并不能随心所欲吧?有人在牢牢盯着你……不用撒谎,我看过元翼少爷写的探索报告,你在火焰王庭里的话实在太多了。“

    白无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的那个‘她’,究竟是谁?”

    白无涯居高临下地审视起了原诗,而后仿佛突然发现了宝藏的掘金者,兴致盎然地弯下腰凑近脸:“我才注意到,你身上有不同寻常的味道。”

    原诗的脸色因羞耻与愤怒而涨的通红:“死变态啊你!?”

    “不,我是说她的味道。”

    原诗的恼怒戛然而止。

    女子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她?这么说我的记忆并非错觉?那么,请看在我身上还残留着一丝气息的份上,给我好好讲讲她的故事吧。”

    白无涯笑了笑:“你也想太美了吧?就凭几个月不洗澡就想获悉世界级的秘密?”

    原诗的恼怒死灰复燃:“你这蛮子才几个月不洗澡!不要故意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之前被人设计陷害,迷失在雪山绝境之中,得人救命才活着回到秦国。那救命之人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充盈天地的蔚蓝色……是她救了我,对不对?”

    白无涯本想否认,但看着原诗那已经完全笃定的眼神,却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坚定她的怀疑。

    于是白无涯干脆坦言道:“她不想见你,你省省吧。”

    “我想见她,省不得。”原诗何曾是听劝的人?常年与朱俊燊的对峙,早培养出她面对强者也丝毫不畏缩的作死精神。

    白无涯却不可能真让原诗去死,看着女子一脸强硬的模样,反而头疼。

    “她脾气可一向不算好。”

    原诗说道:“我的命都是她救的,她想拿回去也由得她好了,但我绝不接受稀里糊涂的结局。”

    “唉,我最见不得女人在我面前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了。”白无涯无奈地耷拉下肩膀,就连胯下狼头都有些无精打采。

    “这么想死,回去以后就跟我一起到圣山上走一圈吧,我可以带你上去。”

    原诗好奇道:“圣山不是禁地吗?”

    “所以你能不能下来,我就不保证了。”

    ——

    白无涯与原诗的对话,自然也落到了同船其他人的耳朵里,两人显然都没隐瞒的打算。

    然而此时却没人有余暇在乎这两人说了什么。

    大部分人都聚在船中最大的一个舱室中,围坐在一起,沉默地审视着面前的报告书。

    由清月和元翼撰写的两份报告,被复印几份后摆在会议桌前,供所有人自由阅览。而每一个看过内容的人,都不由陷入沉思。

    内容实在太劲爆了。

    哪怕是被判定败北的圣元团队,探索成果都堪称匪夷所思:白无涯在火焰王庭掘出了火焰王的骸骨,并宣称雷王与火焰王本为一人。

    清月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不但宣称雷王与火焰王是一人,甚至认定他有天外血统!

    准确地说,清月在报告中假设上古百家之力乃至人类文明起源都与天外邪魔相关……这种言论已经不只是石破天惊,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事实上,当时在审核这份报告的时候,7名组员有3人明确表示无法对这份报告给出评判。虽然清月的报告非常工整,做出论断必有坚实证据,做出假设也会给出合理的阐述,但结论毕竟骇人听闻。”

    朱俊燊的解释并没能让舱室内的气氛有所缓解。

    坐在他身旁的银发女子哂笑道:“废话就免了吧,这份报告你认可了?”

    朱俊燊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事实上清月很多前期研究,是在我的指导下进行的,她的学术观点我也一直很了解,这一次……”

    “你说是就可以了。”嬴若樱不耐烦地打断道,“所以说,你也认为人类文明起源于天外邪魔?”

    “不排除这种可能。”

    嬴若樱嗤笑了起来:“有意思,原来两千五百年前人类皈依魔道,只是一种传统的沿袭罢了。”

    说话间,有人忍不住反驳道:“此事恐怕不该这么草率就下结论,毕竟这颠覆了所有人的常识,是否应该再谨慎求证一下?”

    说话的人来自白夜城,是皇家学院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实力平平,却胜在年纪够大经历够多性格够温和,在场的宗师、大师,多是他的后辈,年轻时候得过他的关照,所以此时也不便直斥其非。

    朱俊燊耐心解释道:“事实上在人类文明起源这样的问题上,目前我们的所谓常识就是我们对自己的起源还一无所知。最早的人类文明遗迹是在东大陆北部的七月山脚,城市遗址已有一万两千年的历史。再早些,我们还能找到大约两万年前的人类骸骨,其身体机构与今日的我们并无什么区别。但除此之外,我们却找不到更早的线索,人类究竟由何而来?原生生物演化?造物主的创作?亦或是从天外世界偶尔穿梭而来?无论哪一种猜想都缺乏实证,而从实证角度看,我们人类的确像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老前辈被这一连串的说明给说得有些懵:“是,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我小时候就学过,人类是日月精华所凝?”

    朱俊燊闻言一笑:“天地造物论啊,那只是童话故事罢了,因为我们始终没有一个可靠的人类起源论,但人类对于自身起源又总是充满好奇,所以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帝国决定干脆编写一两套大众易于接受的理论暂时敷衍过去。圣元目前也是这么做的,算是两国之间的一个默契。”

    老前辈更是惊诧:“居然是这样吗?所以我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朱俊燊又宽慰道:“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本来就是世上最难回答的两个问题……而现在,我们至少对前一个问题有了一点线索,从这个就角度看,清月的报告的确比圣元团队的报告更有价值,哪怕从实证角度,火焰王的遗骸明显更胜一筹。”

    “原来如此。”老前辈似懂非懂,却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继续讨论吧,我不打岔了。”

    然而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位憨厚耿直的老前辈打岔,其他人也不知该继续讨论什么。

    清月的报告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看起来很美,却遥不可及。

    直到有人酝酿许久后提出了一个现实些的问题:“所以我们是不是不该把清月和白骁他们放去圣元?”

    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附和。

    “报告是清月所写,其中详情只有她最了解,我们就算要就报告内容开研讨会,也不该少了她的参与。”

    “而且能写出这份报告,清月在相关领域的学术造诣至少当得起这个领域的权威二字。这样的人才,轻易放到圣元大陆,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说来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圣元?这样子搞得好像炽羽岛大会是我们输了一样……”

    针对现实的问题,会场内的声音顿时嘈杂起来。

    朱俊燊默然不语,静待人们畅所欲言到有些口干舌燥之时,才接管了话题。

    “清月等人东行,正是为了寻找进一步的答案。东大陆是人类文明起源之地,上古遗迹保留最多,想要真正揭开谜底就绕不开这一趟。至于风险问题,我当然也是考虑过的,但我想各位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白骁,以他的实力,安全问题大部分时候都不是问题,何况目睹过白无涯踏海而行的无限英姿,圣元帝国恐怕也没胆量对他们出手。此外,此事周议长与我也有承诺,他们三人在圣元大陆的安全由他担保。”

    听到周赦的名号,现场一些人面色稍定。无论两国立场如何,天下第一人的公信力仍是毋庸置疑。

    “当然,最重要的是……”朱俊燊自嘲地说道,“说到底是他们去意已绝,而我已经拦不住他们了。”

    这个问题若是深入开来讲,涉及的微妙与尴尬就太多了,会场内的人非常识趣地选择绕开。

    朱俊燊又说道:“关于此次炽羽岛大会的结果,我们的胜利是毋庸置疑的,周议长也承诺会在我们选定的时间,对我们开放他所承诺过的记忆。不过这就需要我们尽快拿出章程,在限定的时间里将收益最大化,对此,我倒是有个初步方案,还请各位指正。”

    众人一边拿过大宗师分发下来的方案资料,一边视线立刻聚焦到了长公主身上。

    这会议室内,宗师级的高手能随手就数出一掌之数,但要说有谁有资格指正天下第二人,那也只有嬴若樱了。

    然而人们却惊讶地发现长公主对这个话题似乎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甚至完全没有聚焦到会场内,目光透过会议室的侧窗,看向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算什么?

    品行高洁,不屑作利益之争?

    不对吧,南疆军团的军团长什么时候贪图过这种虚名?为了军队预算把亲王大臣打得鼻血横流的事情就发生在几年前啊!

    然而人们心中有再多疑惑,也不敢当面找嬴若樱询问,只能强忍着百爪挠心的滋味,继续推进会议议程。

    毕竟比起嬴若樱一人的异状,还是会议桌上的资料更紧要些。

    另一边,嬴若樱早已神游天外……来到了甲板上。

    ——

    刚刚与原诗达成共识的白无涯,正准备找机会和几位船上的年轻女子热切交流,就被嬴若樱挡住了。

    白无涯立刻表态:“我这可不算出轨!还什么都没做呢!”

    “只是什么都没做,你敢说什么都没想?而且,先不提嬴雪的复活已经近在咫尺……你和那条青龙又算什么!?也是什么都没做的关系吗?”

    白无涯面色一变:“什么青龙,我不知道!”

    “好,我这就去圣山上把你刚刚的话以百倍音量放给当事人听,白无涯说他不知道什么青龙!”

    “我靠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下这种死手吧!?”

    “滚,谁和你是一家人!?”嬴若樱三言两语间就感到怒气沸腾。

    但是关乎正事,她必须强压住怒火。

    “你真打算让白骁那小子去复活嬴雪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无涯最后一分游刃有余也消失了。

    他目光四下扫过,发现自己和嬴若樱果然是处在一片凋零灰败的空间中……这些对话,嬴若樱也不希望其他人听到,所以便将内外以凋零隔绝。

    看来她心底还是维持着冷静的。

    “我当然不希望任何人打扰逝者。”白无涯说道,“嬴雪的死,我早已认真接受下来,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更改。除非有一个时空隧道在我面前敞开,让我可以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否则我不会接受任何自欺欺人的行径。”

    嬴若樱轻轻点头,这也是她的态度。

    圣元提供的复活方案,本质上并非死而复生,而是打造一个与逝者非常相似的复制品。用较为恶意的角度来说,的确只是生者的自欺欺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放任白骁?”

    “因为我没有权力不去放任他。”白无涯沉声说道,“我心中已经有足够多的回忆,支撑着我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但他没有。”

    嬴若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白无涯又说道:“他从记事起就很在意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所以现在哪怕他追逐的只是幻影,也好过连幻影也没有。”

    嬴若樱没好气道:“他甚至都没有关于嬴雪的记忆,怎么会对她这么执着?”

    白无涯说道:“据蓝爷分析,一部分是血脉羁绊使然,一部分……也是我的错,从小就让他母爱缺失。我虽然也想过找人替补嬴雪,但一方面我心里过不去,另一方面恐怕寻常女子也难以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一直就耽误下来。”

    嬴若樱闻言更是窝火:“可没耽误你四处招花惹草!”

    白无涯说道:“你知道,那也是……她的遗愿。”

    “她只是让你在她死后不可悲伤,可没让你四处乱搞!”

    白无涯说道:“不乱搞,要怎么排遣心中的伤痛?学你一样一夜白头,性情大变么?”

    “你!?”

    “你以前明明是个私底下很乖巧的孩子……”

    “够了!”嬴若樱的怒火终于有些超越临界点,俨然有无视一切艰难险阻,也要和白无涯分出生死的气势。

    白无涯耸耸肩,把话题也转开来:“而且我不觉得白骁那小子能顺利复现试验,就算圣元人为他准备了全套的设备和素材也不行。和当年比起来,已经有了决定性的不同了。”

    嬴若樱有些惊讶:“你知道?”

    “当年试验时,世上并无嬴雪。而现在,嬴雪却已经深深刻印在了很多人的脑海中,这种干涉会对试验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几乎不可能成功。”

    嬴若樱沉下脸色:“你试过?”

    “我说过我不会作这种尝试……但我至少要了解一切可能性。所以就算你们南方人的魔道论著又啰嗦又难懂,这些年我还是强忍着在啃,所以我可以肯定白骁不可能顺利复现试验。”

    嬴若樱说道:“只是不可能顺利,不意味着不可能成功……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姑且放任他去做徒劳的尝试,听清楚了,我只放任他做徒劳尝试,如果他真的接近成功,我会去阻止他,哪怕和他翻脸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白无涯说道,“你没有义务和我一样纵容他……但同样,你们两个打起来,我也没资格过去帮你。”

    嬴若樱简直气笑了:“帮谁!?”

    白无涯认真地说道:“现在的你的确比那小子厉害,但我看那小子远行时的样子,恐怕过不了一两年,就连我都未必是他对手。而且这一次,他们可是三个人一起过去的。说来,不觉得他们很像是当年的咱们吗?”

    “谁跟你是咱们!”

    白无涯继续解释道:“同样是一男二女的组合,同样是两位少女同时倾心一人,但专情的男人只能回应其中一人……”

    “自作多情的畜生,谁倾心于你了!?”

    伴随最后一句怒吼,甲板上被凋零隔离出来的对话空间轰然破碎,漆黑的大船在海面上一阵摇曳,引起船员们的大呼小叫。

    ——

    “原师弟小心!”

    船尾,陆珣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跌落到甲板外的原野的手,将他用力拉了回来。

    原野也是心有余悸:“这船怎么忽然颠簸起来了?”

    想到刚刚瞬息间的险情,原野冷汗不断。

    在炽羽岛外跌落大海,可不是溺水那么简单……单单是海面上燃烧的诅咒之火,就足以在瞬息间让他蒸发掉,不,恐怕没那么痛快,传闻落到海面上的生灵会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挣扎十天十夜,如同火炬一般熊熊燃烧,将自己的肉身、魂魄、记忆乃至轮回转世之类虚无缥缈的部分一道焚尽。

    虽然后半部分应该只是吓唬人的故事,可刚刚在跌出甲板时,原野可是分明看到了自己化为火炬的模样。

    陆珣非常体贴地为原野奉上一杯安神茶,同时解释道:“这条船上有太多不安定的人可能引发刚刚的事故了。”

    原野喝着茶,心有余悸道:“他们难道不知道还没离开炽羽岛海域么?就算力量有余也该收敛一下啊!”

    陆珣为原野重新倒满茶,说道:“这条船上有太多人不懂得收敛二字如何写了。比如站在我身后的那位,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会议室开会么?堂堂新晋宗师,这么快就被排挤出决策圈了?”

    作为新晋宗师的陆别离,依然穿着招牌式(当然是最近才形成的招牌)的华丽盔甲,头顶着闪耀的光环,背后展开六对流光溢彩的光翼,仿佛是辐射溢出的发情孔雀。

    而对于儿子的敏锐与出言不逊,陆别离非常坦然地说道:“一个小小的会议室里挤了足足5个宗师,我没兴趣当五分之一。”

    “你这萌新也有资格当五分之一?朱俊燊一人至少占一半,长公主殿下占一半的一半,剩下三人分四分之一,你的份额应该最少。”

    陆别离被儿子当着外人面揭短,闷哼了一声,向身旁抡起拳头。

    无形的拳风掀起有形的波澜,苍茫而漆黑的海面如同被挤压的海绵,剧烈的堆积、形变,顷刻间就形成了百米高的海啸,向外翻滚涌动。

    翻覆的海水一时镇压下了火焰,就连天上的滚滚落雷都为之战栗、退避……被人称为人间绝境的炽羽岛外海域,竟在陆别离的拳压之下展示出了温驯的一面!

    陆珣冷笑道:“斗不过真人,就拿不会说话的大自然撒气?不愧是陆家当代家主啊。”

    陆别离对亲生儿子这种惊人的撕咬韧性也是习以为常,在红山城自家宅邸里,这样的对话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随着陆珣正式入学,结识了白骁,更是仿佛感染了对方身上那种忤逆生父的特质,开始胆敢与陆别离正面对刚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若是亲生儿子是个面对家主、宗师,就瑟瑟缩缩不敢言的废物,那他倒要考虑过继个新的来了。

    “这么有精神,怎么还是灰溜溜地呆在这条船上?”

    陆珣被问得一愣:“难不成你想让我也跟着白骁师兄一起东游?”

    下一刻,陆珣脸色涨红:“陆别离你是不是太无聊了?这些年没碰过女人让你扭曲了?!”

    陆别离冷笑:“跟着圣元人一道离开的一共三人,一男两女,我又没具体指明是谁,你倒是默认锁定了白骁啊!咱们到底是谁扭曲?”

    陆别离这句话可谓深得快准狠之精要,一举击溃了陆珣的矜持,让其精神上跪倒在地。

    好在现场终归有个第三人,而且是非常善于打圆场的第三人。

    原野从小受其姐原诗熏陶,早已学会了在纷乱如麻的绝境中将气氛挽回。

    他全然无视了之前父子二人对话中的尴尬部分,迅速提取出要害,然后就势问道:“陆城主是希望陆珣师兄也去圣元留学吗?嗯,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啊,白骁师兄他们一刻都等不及就前往圣元,应该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学术发现吧,这种事可是机不可失哦。”

    陆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原野说的话……好像不单单是可以用来打圆场,而是实实在在可以解释陆别离为什么要特意来找麻烦。

    “你想让我也去圣元?”

    陆别离哼了一声:“听你问出这个问题,我反而没话好说了,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条船上,优哉游哉回到秦国,继续当你的优等生好了。”

    陆珣对这种阴阳怪气的台词最是反感:“是啊,‘优等生’的身份与我最是契合,毕竟我生在‘优等生之家’嘛。从先祖退位的那一刻,陆家就是秦国最有名的优等生了,表面上与皇族对立,可一千多年来始终守着红山城的本分,这么优秀的学子可是历史上都很少见的了。”

    作为第三方的原野听到一阵头疼。

    真不愧是亲生父子,阴阳怪气的腔调都非常相似,而且针尖对麦芒,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恶意。

    就连他这个圆场专家都有些词穷了。

    所幸陆家父子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争执,所以在短暂的对喷之后,两人反而不约而同回归了主题。

    陆珣说道:“我的确考虑过,但时机不成熟,现在去了也是白费。倒是你,不如趁着难得的机会,把新晋宗师的好处用到极致。现在秦国对你这位宗师还没有形成任何约束,毕竟没有几个人真心认为你能在短时间内晋级宗师。所以你有宗师的实力,却没受到宗师的约束,正是最为自由奔放的时候。此时不去东大陆,还待何时?”

    陆别离嗤笑一声,暂没有答话。

    原野却听得惊心动魄,陆珣在说什么啊?怂恿陆别离去圣元?陆家人的历史观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当年坑杀了四十万圣元远征军的那个人姓什么啊?你们忘了吗?

    若是陆珣这种少年人,以留学生的身份前往圣元,或许还能得到几分宽容,但陆别离这种“神功大成”的魔道宗师踏足到圣元的国土上,那就是**裸的挑衅了。

    然而片刻之后,却听陆别离说道:“难得你能说出一番正确的道理。是啊,现在不去圣元,就太可惜了。”

    原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陆家家主。

    真要去!?

    “如果是先祖陆昊的话就一定会去。”陆别离沉声说道,“先祖被人尊称为西大陆霸主,而我们后人无能,千多年来甚至连先祖留下的基业都没能维持住……所以,若是我能一扫颓势,将先祖的霸业拓展到东大陆,后世子孙的耻辱也可以一扫而空了。”

    原野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要脱臼了。

    这特么是人话吗?!把先祖的霸业拓展到东大陆?我看是想引起国际纠纷,趁势作乱推翻秦皇室统治吧!?

    但陆别离本人显然是认真的,目光很快就跨越大海,来到无穷遥远的东方。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陆家的霸主之名,并不是因为先祖陆昊在西大陆建国,统治亿万黎民……而是他敢于在逆境之中奋起,不惜性命地践行自己的理念。”

    “实际上在西大陆的文化圈中,霸主这个词并不真正用来形容胜利者。相较于霸主,王者、贤君、圣人,这样的词无疑才更胜一筹。但就连先祖本人也更乐于接受霸主这个称号。因为比起起义的结果,他本人也更享受,更认同起义的过程。”

    “可惜后世子孙很少有人能够再领悟到这一层含义,大多拘泥于王位之争,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真正该做的是什么。”

    这番话,陆别离并没有掺杂什么浓郁的感情,说得轻描淡写。

    然而落在原野这听众耳中,却感到胸中已经掀起波澜万丈。

    果然,陆家还是那个陆家,至少在陆别离这一点,陆家或许真的可以……

    啪。

    肩膀上的手,把原野从神游天外拉了回来。

    “醒醒,你信了他的邪,以后回忆录上就要添上永远的耻辱一页。他要真有那种逆天改命视死如归的心思,何至于在红山城蛰伏几十年?继承家业的时候就该统合力量打上白夜城去了。”

    “这未免有些极端了……”原野对这种大逆不道之词还是有些适应不能。

    “你若是有空来我家做客,住上几天,听他给你直抒胸臆一番,就知道我的形容一点也不极端。”

    陆别离对亲生儿子的拆台也不以为意,最后确认了一遍:“你不去吗?”

    陆珣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自嘲道:“我这种优等生还是别去给霸主添乱了。”

    “好,那你就老实看家吧,我若是没回来,你就赶紧找个女人把接班人的问题先解决了。”

第447章 家乡风味

    炽羽岛东,一艘乳白色的大船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一道淡金色的光膜包裹着近两百米的船身,仿佛金色的纺锤。而光芒所及之处,火焰平息,雷霆退避,漆黑的海洋都恢复了湛蓝的色彩。

    仿佛是炼狱中降临了仙家气象。

    而在仙境之中,一位身材高大而瘦削,学者模样的贵族站在船首处,悠然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伴随远处秦国黑船的帆影彻底没入海平面以下,贵族发出一声不屑的唾弃。

    “啧,耀武扬威的暴发户,一千八百年都改不掉身上的土腥味。”

    话音未落,身后就有同伴失笑道:“薛大人又怎么了?”

    名为薛独语的圣元贵族扬了扬头,说道:“只是观察炽羽岛周边环境时,又看到了秦国那艘黑船的丑态,不自觉地反感罢了。”

    “秦国黑船啊。”同伴是名长髯的老者,一边抚摸着胡须一边说道,“我记得那艘船是秦国于10年前刚刚打造完成的,技术上可以说凝聚了秦国之精华,怎么还是入不得薛大人的眼吗?”

    薛独语冷笑一声,看了眼这长髯老人,心道这位多年故交果真不愧是故交,给自己挖坑的功夫熟练到行云流水。

    秦国黑船开工于20年前,工期陆续长达十年!何止是凝聚秦国之精华,期间也多得圣元的专家相助,可以说是集合两国魔道技术之长。若是自己在这里下意识贬低黑船的技术,难免就会误伤到圣元的自家人。

    这老东西倒没有主观恶意,纯粹是多年故交交成损友,喜欢有事没事就给自己挖坑。薛独语心中倒不气恼,嘴上却不肯露破绽,沉吟了一下,回应道。

    “技术上固然有许多可取之处,但设计之初就小家子气十足。从桅杆、船帆、撞角……固然有精彩之处,但整体思路却只有功利二字,基本上就是见招拆招,与我圣元这坦荡大方,无所不包的风格可谓截然相反,也是高下立判。”

    长髯老者闻言不由点头:“你现在黑秦国的手艺的确是越来越好,哪怕是胡编乱造都跟真的一样。”

    薛独语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胡编乱造?那黑船狰狞似野兽,哪有半点王者的雍容之姿?相较于华贵大方的圣元金船,可不就是高下立判吗!要找到这种合适的批评角度,薛独语也着实费了点脑筋的,这老东西居然故意无视他的努力!

    “秦国人急功近利,粗鄙不堪,可谓定论、共识,具体到黑船也只是管中窥豹而已,谈何胡编乱造?我只是坦率道出真相,别说的我好像是挟私报复一样。”

    “哈哈,这么说当年你在论坛上的文章被秦人原诗批判地一文不值,你是完全没记恨在心咯?”

    “老东西你揭短也要适可而止啊!”

    “哈哈,你这家伙平时宗师自矜于书香门第,装模作样,我已经很久没见你这么咬牙切齿,显得有血有肉了,所以难免一时技痒……”

    “这是一时技痒的问题吗?!”

    长髯公又说道:“这次你心情烦躁,多半也是因为太子殿下输掉了炽羽岛大会……不过就算大会上的竞赛输了,可我们本质上还是有赚。那几个雪山人不是被议长大人邀请到船上了吗?输了比赛,赢了部落,我觉得很赚啊。”

    薛独语皱起眉头,说道:“吴老,你这种想法,与急功近利的秦人可就如出一辙了,只看实利而不重大义。或许从实利角度来看,我圣元并没有输,但炽羽岛大会,两国高层共同见证了结果,从大义上讲我国无疑是输了……不过我看不惯秦人,也不是因为一次大会的胜负。就算这次圣元大胜凯旋,我照样要批判秦人!”

    “倒也是,以你的性子,到时候怕是批判得更为猖狂。”

    “什么叫猖狂,你就不能换个褒义词?”

    “我只是觉得好奇,你这人平时做人也算是爽朗大方,怎么就偏要对远隔希望之海的秦国这么执着?”

    “任何一个圣元人都有理由看不惯秦国啊,你忘了秦国是如何立国的了?1800年前,他们在四十万圣元人的尸骨上建立了秦国。”

    “你也知道是1800年前的事啊……”

    “秦人立国不正,1800年来从来未有更改!”

    然而就在薛独语准备进一步论证秦国之不堪,以说服老友时,忽然发现老友面色一变,向后退了半步,长髯甩在半空,宛如绸带。

    薛独语也是惊讶,下意识想要回头,却听到身后本不该有人的地方,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1800年前,秦人怎么了?”

    说话间,那突然出现在薛独语身后的人,迈步来到薛独语面前,展示出光灿夺目的全身重甲,以及六对流光溢彩的光翼……

    薛独语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才从强烈的光污染中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

    而后骇然。

    “陆别离!?”

    一声惊叫,引得整条金船都隐隐颤抖。

    远处隐约有警铃大作声,船员疾呼尖叫声,士卒迅速列队,快步逼近的脚步声。

    陆别离冷眼旁观,摆出超然的姿态,欣赏雍容华贵的圣元金船因自己的到来而乱作一团。

    薛独语最先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斥责道:“你疯了?!这里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议长大人就在船上!”

    陆别离瞥了他一眼,身高差使得这一瞥充满居高临下的蔑视之意,让薛独语气血上涌,不由踮起了脚尖,仿佛要代表祖国与陆别离做殊死斗争。

    不过,很快一阵悦耳的铃声在船上响起,剑拔弩张的气氛宛如积雪消融。薛独语心头流淌起一道莫名的暖流,脑海中的恚怒与杀意不翼而飞。

    仙境中的圣元金船,迎来了仙人一样的人物。

    周赦出现在甲板上。

    伴随他的身影出现,那些因陆别离的到来而高度紧张的人们顿时松了口气。有议长大人在,区区秦国的新晋宗师根本掀不起风浪。

    何况船上的圣元宗师又何止一位?

    “陆别离,你的死期到了!”薛独语恶狠狠地小声呢喃。

    到底也是不敢让陆别离听到。

    然而紧急到场的周赦,却没能满足薛独语的期待。面对陆别离这不速之客,周赦只是扬起手,于是他和陆别离的身影就同时消失在甲板上。

    陆别离只感到转眼之间,就换了天地。

    头顶如盖的乌云,被蔚蓝的晴空所取代,脚下也不再是燃烧的黑海,而是一望无尽的绿茵。

    这里已经不再是圣元金船的甲板上,而是周赦特意拿来招待陆别离的“会客室”。

    “陆城主难得光临,我国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不过,陆城主为何要突如其来地造访呢?”

    陆别离面对周赦,也不复霸者的游刃有余,只是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要去东大陆探索上古遗迹,所以过来和东大陆的主人打个招呼。”

    周赦不由笑道:“我可算不得东大陆的主人,最多是个看守罢了。”

    陆别离则说道:“但我此行是否可行,却要看你这看守的意思。”

    周赦很快就回应道:“当然可行,陆城主此来,是以交流访问学者的身份而来吧?”

    陆别离说道:“不错,按照两国协议,魔道交流尤其是宗师级的到访交流,双方都应予以便利。我没记错吧?”

    “当然没错,宗师的确有相应特权,毕竟这个圈子人很少……而如今你已经确实踏入宗师领域,自然可以享受宗师的待遇。在这一年内,只要秦国不额外再派其他人顶替你的名额,你自然会得到应有的贵宾待遇。如今炽羽岛大会掀开了上古时代的探索热潮,相关的遗迹会逐步开放,你可以自由深入探索。”

    周赦又说道:“但你终归是陆家的后人,在圣元的土地上行走,不可不免会有种种尴尬发生。”

    陆别离说道:“无所谓,我不在意。”

    “好,那就预祝陆城主在圣元大陆能万事如意。”

    说完,周赦便散去了这仅容纳两人的对话空间,将陆别离重新带会到金船甲板上,而后这位天下第一人伸手指向薛独语。

    “薛馆长,之后还请你多费心,招待一下秦国的客人。”

    周赦的声望口碑,在圣元人心中就是不折不扣的高高在上的神祇、太阳。薛独语得到周赦亲口布置的任务,一时竟感到热血沸腾,使命感油然而生。

    “议长大人请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

    兴奋剂的效力退去,遗留给人的就只有无尽的空虚。

    薛独语从不用邪门歪道的药物,但此时也着实体会到了邪门歪道的药物带来的戒断反应。

    告别周赦之后,他便成为了陆别离的专用导游,带着他在圣元金船上四处浏览,并配上细致解说。而随着时间推移,天下第一人带来的兴奋效应逐渐退却,薛独语就越发感到浑身难受。

    堂堂圣元帝国第二皇家图书馆馆长,最坚定的反秦大将,凭什么给一个秦国人当导游啊?

    尤其这个秦国人还是陆昊的后人!

    1800年前,薛独语的先祖就是死在西大陆战场上,可以说双方根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关系!自己如今这般在仇敌面前摆出种种卑躬屈膝的服务者姿态,可以说是……

    卖国求荣?认贼作父?

    薛独语一时想不到准确的形容词,但心中的耻感却早已积累得仿佛山火沸腾。

    对此,陆别离视若不见。

    “那边是什么?”

    陆别离伸手指向船舷外由无形丝线悬挂着的的一只乳白色的金属球。

    薛独语冷言冷语道:“逃生船。”

    “啧,你们连逃生船都要特地包装一下,放在收纳球里?不嫌麻烦么?”

    薛独语冷笑一声,不予点评。

    要说麻烦……当然是麻烦的,但一个有着历史底蕴的上国,与爆发户建立和统治的下等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了。

    急功近利的秦人,把船只的设计利用到了极致,一切都为目的服务。

    圣元人的金船却寄托了文明古国的大气和游刃有余,很多设计并不是为了追求某种具体的功效,而是为了让金船整体更加和谐优雅。

    愿意为了美感耗费资源,这才是上国风范!那些诞生于烂泥塘的下等国人,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薛独语毕竟肩负着议长大人赋予的使命,丝毫不敢怠慢。

    但有些话又何须说出口才能让对方领悟?

    薛独语恰到好处的冷笑,以及游移的目光,已经足以将自己的真实心思表达给陆别离。

    对此,陆别离则以笑声回应,当然是更加冰冷的冷笑。

    “难怪1800年前那场战争下来,先祖回忆说圣元远征军华而不实,原来是将心思都用在无谓的地方。”

    这种直接拿敏感历史来骑脸的行为,顿时让薛独语气到窒息。

    “你……猖狂过分了!”

    这一刻,薛独语甚至连议长大人的吩咐都恍惚间抛诸脑后,只想在此时此刻代表圣元与陆别离一决生死!

    对此,陆别离只是摸了摸肚子:“我饿了,食堂在哪里?”

    薛独语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把郁结的气血吐在陆别离脸上。

    这贱人拿敏感历史撩拨他人,却又始乱终弃,当真是贱人中的极品!

    但是……毕竟自己身上肩负着议长大人赋予的使命,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也只能强颜欢笑。

    “好,我这就带陆城主去食堂。”

    ——

    圣元金船上的食堂,堪称是这艘船的门面之一。

    超过两千平米的面积,必须经由时空域的魔道神通才能压缩后放置到金船之中。食堂中安排了超过20个窗口,由10个以上的厨师团队,随时随地奉上东西大陆的各地风味美食。

    此中奢侈,远远不是金砖玉瓦能够比拟。

    事实上,这艘金船打造于300年前,其设计蓝本更是可以追溯千年以上的历史,虽然几经修缮和改造,时至今日技术层面的确已经显得有些落后了,外表上无论如何精心打磨,也难与更加现代话的秦国黑船相比。

    所以圣元人也就“另辟蹊径”,在奢华气质、人员配置等层面下足了功夫,做足了差异化设计,而这种设计的成效也不负所望,虽然圣元的金船造价高,维护成本更高,在炽羽岛周边行驶的安全性也略低于秦国黑船,但船上衣食用度远胜过秦国黑船,充分凸显了圣元的高贵底蕴。

    陆别离站在食堂门口,眼看着圣元人的浮华,心中却丝毫不为所动。

    圣元人自恃历史悠久,国力昌盛,一向喜欢在无所谓的地方摆谱,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陆别离皱了皱鼻子,总感觉在这美食荟萃,香味诱人的地方,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可惜不待细细分辨,就听身旁薛独语颇为自豪地说道:“即便是在雷火交加的炽羽岛海域,只要有这艘圣元金船,人们就能品尝到人间美食的一切精华,雷石城的震月浆、翡翠馆的蓝玉豆腐、或者是你们红山城的九九碎月汤,这里都能有原汁原味的供应,这也是包容万象的圣元帝国才能打造的得天独厚的环境,恐怕西大陆的人即便贵为城主之尊,也未必能有这样的口福。”

    陆别离瞥了他一眼,对这种**而低端的挑衅,只报以冷笑。

    “口腹之欲,西大陆的人的确不如你们。不过在我的印象里,上一个当着西大陆的人面炫耀奢遮的人,好像是叫元普,1800年前在西大陆殖民地任总督。多亏了他在领地内穷奢极欲,酒池肉林,先祖陆昊的起义才能势如破竹。”

    “你!?”薛独语气胸上涌,五内俱焚。

    陆别离又说道:“所以看到圣元人时至今日还沉迷口腹之欲,我倒是喜不自胜。”

    说话间,陆别离侧过头对薛独语绽放出“热情”的笑容,说到:“或许百年后的史书上,还会保留下今日的对话,薛院长也可与元普齐名了。”

    薛独语只气得眼冒金星,恨不得口吐鲜血。

    好在食堂内早有人注意到了门口的异状,一个憨厚肥胖的中年人一边擦拭着汗水一边跑来打圆场:“大秦的贵客大驾光临,怎么站在门口?有失远迎真是万分抱歉。快里面请,我们早为陆城主备好了上好的包间。”

    薛独语见到这胖子,神情一凛,连忙后退半步,不敢与此人争风头。

    虽然这胖子看起来憨态可掬,人畜无害,却是这艘船上地位仅次于船长的大贵族贝子墨,是帝国赫赫有名的“半步宗师”。

    有他出面,薛独语这区区馆长自然不能再放肆,只好咬牙切齿压下怒火,不再言语。

    贝子墨所谓的早已备好的包间,当然是仓促准备的,但是当陆别离进入包间时,却见门后绿树成荫,小桥流水,溪水环绕间一座古朴凉亭,正中摆好了一桌美酒佳肴,仿佛真的是早有准备。

    陆别离不由扬了下眉毛。

    虽然看不惯圣元人这种过分的“食不厌精”,但能在仓促间备好酒席,这份后勤保障的能力,的确有值得自豪之处……

    不过这般念头在陆别离脑海中只停留了一个刹那,他来这条船上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落座以后,也只是简单应付了几次敬酒,便守着眼前碗碟不置一词。

    薛独语见状,不由讽刺:“想不到陆城主堂堂‘霸主’后人,1800年王侯世家,竟还保留着祖上的纯朴作风,吃不惯我们圣元的上等美食……”

    话没说哇,餐桌下就有一只肥胖的脚,暗暗用力踏了下来,顷刻间一阵骨肉粉碎的闷响,伴随如海潮一般汹涌的疼痛,轰击着薛独语的神经。

    这位瘦削的学者当场就扑倒在桌上,疼得说不出话。

    矮矮胖胖的贝子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脸关切地问候陆别离:“陆城主可是吃不惯万象城的风味?这桌酒席是我自作主张,选菜上有失考虑,还望海涵……城主想吃什么,还请直言,我一定尽一切可能满足城主需要。”

    陆别离沉吟片刻,脑海中又回忆起不久前站在食堂门口时闻到的那熟悉的味道。

    “炸鸡一份。”

    贝子墨也愣住了,之后不由失笑:“哈哈,不愧是城主大人。”

    笑过两声,贝子墨又叹了口气,拍了拍肚子,主动给陆别离打起圆场:“要说这人间美食,最美不过‘适口’二字,那种繁花锦簇的山珍海味,对于王公贵胄来说那是从小就吃到腻味的东西,也只有穷酸的平民才会大惊小怪。反而是清粥小菜,粗茶淡饭,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被暗暗贬低为穷酸平民的薛独语恨不得“呕心沥血”,此时却也只能强压着太阳穴的青筋,强颜欢笑:“说的是……”

    贝子墨又说:“一千两百年前,圣元也出过一位疯王,处处与众不同,就连牛排都只吃全熟,在王宫招待贵宾竟是用几百份肉夹馍……”

    陆别离眼见贝子墨长袖善舞,见鬼说鬼话,心中好笑。

    周赦这人也是有意思,早知道船上有这么擅长接人待客的,为什么还要让薛独语来招待自己?

    是了,贝子墨这人太过油滑,言谈举止处处不露破绽,让人想要找茬滋事都难。而薛独语就不一样了,简直是主动求虐型的心理变态,多亏了他,自己刚刚倒很是发泄了一番情绪。

    不过现在不是浪费时间客套的时候了。

    而就在贝子墨花样百出的变换着恭维之词时,包间外轻轻响起三声扣门声,两位侍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炸鸡送到餐桌上。

    那浓郁而张扬的肉香和油香,顷刻间就压倒了酒桌上的百家菜肴。

    就连薛独语都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继而在心中涌起无限羞耻的情绪:我堂堂皇家第二图书馆馆长,书香门第,贵族世家,怎能对这种庶民饮食感到食指大动!

    这油腻的炸鸡,分明是食堂边角窗口,专门供给一般船员的“下等吃食”!以薛独语的家世、身份,那是宁肯饿死,从船上跳海,也绝不肯吃的!

    但是……真特娘的香啊。

    而酒桌上,身份更为显赫的陆别离却毫无顾忌,连筷子都省了,直接伸手拿了两只鸡腿,不顾油腻地狼吞虎咽起来。

    薛独语只看得眼睛疼,贝子墨却仍呵呵笑着,不忘打圆场:“陆城主看来也是精擅美食之人啊,知道享用美食的最大诀窍就是用‘最适合的吃法’去吃。这炸鸡成本低廉,做法简单,最早流行起来就是在下层劳工之间,直接用手指捏住炸鸡,感受着外层包裹的酥皮与油脂,指尖划过裹皮下面的滑腻鸡肉……”

    陆别离没兴趣听贝子墨解释炸鸡的历史缘由,狼吞虎咽吃下两根鸡腿后,便说道:“厨师在哪儿,我想见厨师。”

    这下就连贝子墨也大感意外:“可是这鸡腿做得有什么不妥?”

    陆别离冷笑道:“没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滋味正宗地道,想看看什么人能将这看似简单的美食,做到如臻化境。”

    贝子墨心中起疑,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我这就叫人去请厨师。”

    陆别离却站起身:“不必了,我还是亲自去拜访吧……薛院长,贝大师还请留步。”

    薛独语忍不住道:“陆别离你搞什么鬼?!”

    贝子墨伸手拦住他,又笑道:“好,我这就让下人带城主去后厨。”

    ——

    陆别离在两位侍女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食堂后厨供应炸鸡的小厨房。

    “城主大人,您要找的厨师,就在里面了。”为首的侍女低垂着头,强忍着冷汗从额头滑到眼珠里的酸疼,以及两腿的颤抖。

    对于大多数圣元人来说,陆家这个词都有着特别的含义。

    1800年前的惨案固然早已是历史,但对于历史悠久,讲求薪火传承的圣元人,再悠久的历史也有着鲜活的生命力。何况1800年前的陆昊虽然死了,可陆家的后人却一直都活蹦乱跳。

    这个陆别离更是活蹦乱跳地离谱,头顶光环,背展羽翼,在后厨通道行走时,翅膀险些刮烂通道的外墙……这种特立独行之人,比什么邪魔外道,妖魔鬼怪都更可怕。两位侍女一路行来,只感觉心脏随时可能停跳。

    陆别离摆了摆手:“下去吧,我和他有些话要单独说。”

    虽然照理说,没有让外人单独与后厨人员见面谈话的道理,但两位侍女早就被陆别离的绚丽光污染给晃得“神魂颠倒”,哪里还管什么照理说,如蒙大赦,狼狈逃窜。

    陆别离这才推门进去。

    进门后,只见宽敞的厨房里,只有一个身穿纯白厨师服的瘦高男子,目不转睛地守在油锅前。

    陆别离才刚要迈步向前,那厨师猛地捞出油锅里的一双筷子,如长枪一般指向陆别离。

    “没看见门口的外人止步吗?!有什么意见找服务员去说,我不负责伺候人!”

    陆别离对这番恶言恶语,只是忍不住笑:“这里没有外人,郑力铭你这是演戏给谁看?”

第448章 合作意向

    听到陆别离报出郑力铭这三个字,瘦高的厨师动作当即凝固,半晌才缓缓收回筷子,目光也从油锅转到陆别离身上。

    “你来干什么的?”

    陆别离反问:“这话该我问你,堂堂魔道大师,在圣元人的船上当厨子?”

    “哼,不然呢?明知道上古学正面对千年未有之变局,我这个史学专家难道要袖手旁观,等着翻圣元学者的论文,吃二手屎?”

    瘦高的厨师冷哼一声,身形似气球一般膨胀起来,显出了真实面容,而整个纤尘不染的厨房也顿时被油腻的气息覆盖满。

    哪怕是沸腾的油锅,在郑力铭的渲染下都显得清澈如水。

    陆别离捏住了鼻子,而后干脆将背后的光翼蜿蜒到身前,当作过滤油脂的无形护盾……却见那宛如仙缎的光翼霎时间就染上了油污之色,让陆别离莫名心痛。

    “你……居然还在油腻之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给圣元人做炸鸡,有这么开心吗?”

    “开心个屁!”郑力铭毫不客气地反驳,“我要也有宗师境界,当然也能学你这般舔着脸光明正大登船作学术交流,可惜秦国的魔道大师,在圣元人眼里一文不值。”

    陆别离又好笑道:“说的也是,可你伪装成厨师登船也就罢了,这宋楼炸鸡的滋味天下无双,你居然丝毫也不隐瞒自己的手艺,生怕别人认不出是你?”

    郑力铭瞥了陆别离一眼,不屑一顾道:“丝毫也不隐瞒?你到底吃没吃过宋楼炸鸡?”

    陆别离愣了一下。

    “果然陆家的大爷从来不屑于知道民间疾苦。这锅炸鸡比起宋楼的正品,最多只保留了**成滋味,神韵上颇有不如,毕竟这船上的原材料就先天不足,圣元人只知道求精求细,养鸡恨不得用牛奶喂……”

    “行了,你真把自己当厨子了?”陆别离皱眉道。

    郑力铭说道:“至少我做饭的时候从来没把自己当什么魔道大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为了对妙手神厨表示敬仰,那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陆别离也不客套:“你也是为了上古遗迹而来对吧?我有个计划,或者说已经锁定了一个目标,正好需要帮手。”

    郑力铭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沉吟道:“说说看?”

    “雷石城外的矿坑深处,有一座上古遗迹。”

    “你这是废话。”上古学家郑力铭对此嗤之以鼻。

    是不知道圣元帝国的雷石城本身就是上古遗迹?这么多年早被圣元人挖烂了。

    “尚未被人挖掘的那种。”陆别离解释道,“雷石城的前身是雷王朝的首都天空城,以雷霆之力转化磁场,托起一座宏伟的皇城……”

    这番照本宣科才说到一半就被更为专业的教师托管了。

    郑力铭继续说道:“人魔大战时期天空城被魔族攻破,坠落大地,很多元素王朝的宝物都就此烟消云散。散逸的雷霆元素形成了巨大的矿坑,进而有了后来的矿业都市雷石城……”

    陆别离则说道:“而每隔数年,圣元人就能在矿坑深处找到人魔大战时期的遗骸,时至今日,随着人们不断深入挖掘,雷石城下的矿坑隧道已经成为了世间首屈一指的大迷宫。而其中有些地方就连圣元议会都不敢轻易涉足。”

    最后这句话倒是有些出乎所料,郑力铭问道:“有那么危险?”

    陆别离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与风险无关,是因为那地方是私有领地,闲人莫入。”

    这就更骇人听闻了。

    “哪个私人的领地能挡得住圣元议会?”

    “当然是皇家领地。”陆别离冷笑道,“落月公主殿下的领地,得到了最高级的皇令禁止,就连周赦也不能随意涉足,所以近两千年来那里都是一块未经开垦的处女地。要说东大陆有什么特别值得挖掘的上古遗迹,落月领首当其冲。”

    郑力铭眉头紧皱,褶皱的皮肤几乎要挤出油脂,他魔识浸入迷离域,疯狂搜集资料,却发现落月公主的资料少得可怜。

    只是个1800年前,默默无闻的皇室子弟,虽说很得当时圣元皇帝还有圣元太后等人的喜爱,却天妒红颜不幸英年早逝……但这种例子在漫长的历史上简直数不胜数,郑力铭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理所当然,一个没有特别之处的人,不可能在翡翠矿坑里占有一份1800年都没人涉足的领地。

    郑力铭于是彻底熄火关灶,把供应炸鸡的窗口也提前撤档,转身问道:“详细讲讲吧,我洗耳恭听。”

    “呵,不愧是上古专家,求学的态度还挺端正的。”

    明明是褒扬的话,落到陆别离口中却满是嘲讽意味。

    但陆别离也不卖关子:“落月公主在独立战争时期,曾经到西大陆访友,然后失陷在战火中,战后圣元皇室对外宣称公主不幸遇难……你能查到的资料上应该是这么写的。”

    郑力铭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陆别离想了想,用简明扼要的方式总结道:“事实上,我这个霸主后人,身上也多少流淌着一丝落月公主的血。”

    “噗!”

    郑力铭当场喷出油来。

    “你特么开玩笑的吧?!你的意思是当时落月公主沦陷到了陆昊手上,然后被强幸了吗?”

    陆别离沉下面色:“注意你的措辞,不要因为自己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就把所有的男女关系都当成强幸!”

    郑力铭吸了吸鼻子:“你随便找第三人来问问,叛军大将俘获了敌国公主,然后两人之间还留下了孩子,那这两人之间是有了什么样的展开?!”

    陆别离说道:“一般而言人们都会觉得两人之间发生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郑力铭嗤之以鼻:“胜利者和战俘之间哪来的缠绵悱恻?圣元公主落到陆昊手上,贞洁名誉乃至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陆昊一念之间,这种时候只要陆昊稍稍示好,就能让女方感恩戴德,继而产生受害者爱上加害人的扭曲心理。这种心理上的强幸与生理上的强幸没有本质的不同!”

    陆别离对这番理论也是佩服:“照你这么说,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成的夫妇,也是受限于社会舆论、家族亲缘的束缚不得已为之,也属于强幸咯?”

    郑力铭坦然道:“当然算。”

    “那……男方对某女苦苦追求,终成正果呢?”

    “无非是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对这女人洗脑,扭曲其三观和认知,只是间接而委婉的精神强幸罢了。”

    “那么互有好感,两厢情悦呢?”

    “互有好感?你找一万对情侣,不受外物制约,纯粹发乎内心的两清相约的,能有十对么?”郑力铭冷笑,“你去买彩票也能偶尔中奖,难不成你想说这世上人们不用工作,专心抽奖就能活下去?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强幸,哪有那么多男欢女爱两厢情悦!”

    陆别离对此人的坚定信念只能说心服口服。

    难怪从当年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路沉沦至今,这心灵已经黑暗到堪比迷离域的边缘了。

    不过陆别离也没兴趣和郑力铭探讨男女之事,见说服不了这个强幸主义者,便干脆跳过这个话题。

    “落月公主是被先祖陆昊隐瞒身份留在身边的,两人孕育了很多后代,其中最优秀的那个更是继承了陆昊的皇位。但另一方面,对圣元人而言,落月公主的遭遇依然是不折不扣的耻辱。”

    郑力铭冷笑:“堂堂公主惨遭强幸,当然是耻辱。”

    陆别离说道:“落月公主很得当时的圣元皇帝与太后喜爱,在她被陆昊俘获后,皇室出于体面考虑,不得不对外宣布她的死讯。这让皇帝与太后痛不欲生,深感自己亏欠了公主。所以留下了很多绝对不容忤逆的皇命,其中就有一条,落月公主的领地,无论多少年过去,也要维持她生前的样子。而雷霆王座中,恰好就有她的领地。”

    话说到这里,郑力铭也隐隐猜出了对方的打算。

    “所以你是想用‘落月公主后人’这个身份进入落月领?你觉得圣元人能认你这种野种?”

    陆别离冷哼一声,浑身光芒爆射,将后厨映得宛如燃烧。

    “管好你的舌头!”

    郑力铭才不吃这一套,哪怕对方是新晋宗师,他也丝毫不假颜色:“不然你还指望圣元人承认你有圣元皇室血脉?对他们来说,你身上的所谓落月血脉,根本是死人留下来的!”

    陆别离说道:“用不着那些庸人承认,只要知晓内情的少数人能承认就够了。”

    “知晓内情的少数人凭什么承认你?说到底,人家亏欠的是落月,又不是你!”

    陆别离拍了拍胸口:“落月先祖,就活在我的血脉之中……你别忘了白骁那小子去圣元是为了什么!”

    “血脉……血脉增幅?”郑力铭立刻恍悟,“那个血脉增幅的试验,能让死者复活!?”

    “复活是做不到的,毕竟已经逝去太久,但是短暂地‘通灵’还做得到,只要让落月先祖的灵重现出来,哪怕只是部分复现,然后由她下令让我通行,落月领自然会对我开放。”

    郑力铭沉吟起来:“想要通灵不那么容易吧?当年的血脉增幅试验,你参与了多少?对其原理能够解析多少?有把握沟通到落月公主吗?”

    “如果只靠我一个人,最多只有两三分把握,但加上你就有了四五分……而若是再加上此间最擅长通灵的人,把握就能有七八分以上。”

    “最擅长通灵?蓝澜?”郑力铭惊讶道,“你想把雪山人也搅进来!?”

    “他们本来就早早入局了,我只是在充分利用资源罢了。这是合作双赢的事。”

    郑力铭缓缓琢磨着,说道:“要说双赢的确也算双赢,但我想不通,你这人对上古遗迹有这么热衷吗?你的魔道根源并不是来自历史,而是来自现在……哪怕是原诗易容伪装潜伏到船上,都比你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要更合理。”

    陆别离对郑力铭很多言行都可以宽容,唯独这句就不能忍。

    原诗的上古史学之烂,堪称奇闻,她在学生时代成绩近乎全优,唯独上古史学每每在零分边缘徘徊……郑力铭居然拿这种货色来对标自己?

    陆别离当年的上古史学可是毋庸置疑的优秀!

    郑力铭冷冷说道:“咱们现在都在圣元人的船上,就少些无谓的猜忌和试探吧,你此行真的只是为了研究上古史?”

    陆别离注视着郑力铭,眼眸逐渐呈现出灿烂的光华。

    然而郑力铭根本不为所动,身为特立独行的炸鸡冠军,他早就承受过远超人们想象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陆别离这点威慑力根本一文不值。

    “好吧,我能说的只有一句,我来圣元的确不是为了所谓历史真相,我有现实的考虑,但不能说给你。”

    “无所谓,我也不关注……不过我也要提醒一句,就算我这种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的人,也还是希望天下太平的,毕竟只有太平岁月里我们魔道士才能尽情开展自己的研究。”

    陆别离微微眯了下眼睛,只感觉眼前这个油腻而不修边幅的胖子,有些出乎意料的敏锐。

    不过只要不来碍事就好……如果可以,陆别离真是宁肯对上原诗,也不想对上郑力铭。

    某种程度上说,这无疑是个比原诗更难对付的强敌。

    原诗之所以能满世界张扬,因为她实力够强,颜值够高,天赋更是毋庸置疑的宗师级,所以很多人就算被她骑到脸上也要忍让一二。

    反观郑力铭呢?颜值简直是“人间奇观”,天赋方面不能说差劲却远远配不上他今日的身份成就,所以……郑力铭的一切都是靠“实力”二字赢下来的。

    陆别离宁肯去对上那些所谓天才,也不想对上一个实力强大的“庸才”。

    “放心吧,我也不想自己的家园陷入动荡,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话音刚落,陆别离的魔识传来警讯,他面色陡然一变,光翼如同茧一般将他本人牢牢包裹住,而后头顶光环迅速扩张,罩下,陆别离的存在痕迹便被抹除地一干二净。

    郑力铭的反应也只比这位新晋宗师稍慢一线,转眼间就恢复了原先的瘦高形象,已经熄灭的灶台也重新点火,油锅沸腾起来。

    下一刻,厨房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个张扬到极点的少女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进门后,皱了皱鼻子,她便哈哈大笑,伸手指着郑力铭:“死胖子你又在装逼!还特意装出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模样,要不要脸啊!”

    郑力铭心中一声叹息。

    整个东西大陆,会这么跟他说话的女人,一只猪蹄都数的出来,一个原诗一个蓝澜,而原诗可不会赤着脚四处跑。

    而不待郑力铭开口招呼,蓝澜又笑道:“胖子你手艺退步了!炸鸡只有宋楼**分火候!因为不是给自己做就不尽心尽力,你不配称为一名厨师!”

    郑力铭闻言不由笑出来,顺势也解除了自己的变身:“这船上可没有宋楼精心培育的原材料,能有**分火候就不错了。”

    “给菜品的平庸找借口是二流厨师才会做的事……”蓝澜嘴上这么说,却是不挑不捡直接跑去油锅里赤手捞鸡腿。

    “还是自家的东西合口味啊。”蓝澜三两口就把肥大的鸡腿连骨头一道咀嚼吞咽了下去,发出满足的叹息。

    而郑力铭虽然竭力维持冷面,却还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将内心的喜悦洋溢出来。

    没有哪个美食家,在面对自己心爱的食物得到高度认可时,能够忍住不笑的。

    蓝澜一边吮吸手指粘上的油脂,一边问道:“胖子你来干什么的?不会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把宋楼分店开到圣元去吧?”

    郑力铭说道:“你要这么认为也无不可,总之若是还想吃到这**分火候的炸鸡,就麻烦你别这么张扬,生怕我不会暴露似的。我可不像你们,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船上。”

    “暴露就暴露呗,我们保你就是了,正好我们有事情需要帮手。”

    郑力铭眉头一皱,你们也要帮手?

    蓝澜兴奋道:“清月那家伙虽然坏,但坏得足够狡猾,她根据圣元已有资料,推测出了一个隐藏着的上古遗迹。我们准备趁着留学期间,圣元人看守不严的时候,悄悄溜过去探索一下,不过还需要有人从旁协助,我看你就很不错哦。”

    郑力铭沉默了一下,问道:“所谓的隐藏上古遗迹,是在哪里?”

    “说是在雷石城,具体位置清月知道,我没细问,怎么样,有兴趣没有?”

    郑力铭又沉默了一会儿,瞥过目光,向着无人的角落开口问道:“你说呢,有兴趣没有?机会可是都摆到面前了哦。”

    下一刻,陆别离张开光翼,从虚空中回归。

    蓝澜看到陆别离忽然现身,不由瞪大眼睛:“打扮成这样,你这人都不知羞耻的么?”

    陆别离眼皮不由一跳,只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不懂美学的雪山巫祝教训一番。

    但是……大事要紧,没工夫和庸人计较。

    “我也相中了雷石城的上古遗迹,而且我拥有开启遗迹的钥匙,怎么样,要合作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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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少年白骁的千里寻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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