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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个天才全文阅读

作者:国王陛下     你真是个天才txt下载     你真是个天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9章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一种近乎自杀的奢侈行径。

    不过死到临头的时候,人们总是倾向于奢侈一把。

    “所以,我们真就这么把希望寄托在一只野人身上?”

    李覃看着眼前那坨不断膨胀的肉块,对自己方才的决定有了那么一丝悔意。

    倒是年纪比他小上快20岁的少女元薇,大大方方地往观众席的座椅上一躺,讥讽道:“你口中的野人,是秦国最高魔道学府的首席新人。反倒是你,在白夜学院第一年的成绩是多少名?”

    李覃被问得宛如怒揭痛疮:“我当年可是和嬴若樱一届啊!”

    “白骁也是和清月一届,你这借口找得太没水平……而且比起在这里提心吊胆,长吁短叹,你不如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元薇说着,目光扫向了竞技场内。

    事态发展至此,这场备受瞩目的年终测试自然是没法善终。

    就算再迟钝的观众,在亲眼目睹了许柏廉入场后的诸多异象,也意识到事态发展已然失控,而在宗师们于竞技场底部设伏的时候,场内的疏散工作就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如今元薇视线所及之处,大部分观众都已经沿着安全通道离开了这宛如火山口一般的天空竞技场,工作人员们紧张而忙碌地执行应急程序,少数表现地鬼鬼祟祟的闲杂人等则被不由分说地擒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元薇所说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协助疏散平民。

    但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我没记错的话,竞技场的应急疏散出口,是在红山城郊?”

    李覃挠了挠头:“我又不是红山人,你问我?不过从空间构造来看,大抵如此吧。”

    元薇又说道:“但如果竞技场直接从天上掉下去,疏散到哪里都一样吧?”

    “借你吉言,肯定都一样了。”李覃伸手比划了一下重物坠地,冲击波横扫全境的画面,手势之精妙,宛如凭空绘制了一副精美画卷。

    “或者说,若是这东西继续膨胀下去,就算五座竞技场全都掉下去也没所谓了。全人类都要灭亡,红山城当个先锋也没什么大不了。”

    元薇对此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白骁那家伙,靠得住么?”

    “肯定靠不住啊。”李覃叹息道,“毕竟是雪山野人嘛,将人类文明的希望寄托在野人身上,靠得住才有鬼了。”

    “但是议长他……”

    “他可是活了两百岁的人瑞,偶尔老眼昏花,老年痴呆……”

    “你再敢说他坏话,我宰了你!”

    “都到了人类文明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就别这么神经紧绷了吧?周赦当了一百多年的天下第一人,还从没有谁当众诋毁过他,对他而言估计这也是绝无仅有的新鲜体验呢。”

    “……你就是因为有事没事油嘴滑舌,才会追不到嬴若樱的。”

    “你也追不到周赦,有什么资格嘲讽我啊?好歹我一年绝大部分时间是陪在心上人身边,你呢?”

    “谁说我要追周赦了!?”

    “我油嘴滑舌,你当真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天外异物寄生的肉瘤已经膨胀到了几乎撑破观众席。

    “看来白骁是真的没指望了。”李覃叹了口气,身形化作火焰,“想了想,死前跟你在一起简直是浪费,我还是去找嬴若樱吧。”

    “死到临头都不忘舔狗本分,但愿她真能记得你的好处。”

    “这一次就真的借你吉言了。”

    然而李覃还没等火焰流动起来,就惊讶地看到那膨胀到极限的肉瘤,忽然发出凄厉的尖啸。

    啸声并非来自实体空间,而是直接响彻于心灵意识之间,李覃脑海中一片刺痛,眼前也随之模糊起来,但他依然能看到,那臃肿的肉瘤,在以惊人的速度收缩,仿佛肉瘤正中出现了黑洞,将所有的物质都吸收了进去。

    “诶,议长大人发功了!?”

    元薇两眼放光,双手握拢于胸前,仿佛虔诚的信徒。

    李覃嘴角抽搐了一下:“公主殿下,麻烦你醒一醒,你亲手插秧的那截树枝都快化灰了,显然长生树对人家卵用没有,你居然还能把这现象归功到周赦身上?”

    元薇没有理会李覃的唠叨,只是默默念诵着对议长的赞歌。

    局面的确微妙地有利起来。

    无论是周赦发功,还是白骁真的创造了奇迹,总之那天外异物看起来是真的承受了足以致死的打击……这一点,目睹过亿万次“死亡”的李覃,并不会看走眼。

    它隐藏在虚界的核心,遭受了无法恢复的重创,以至于投射在现实世界的躯体也开始难以为继,步步接近着死亡。

    不过,死亡并不是一个瞬间,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覃决定稍微加速一下这个进程。

    他再次呼唤出自己最善用的离火,分出指尖大小的一缕,丢到了收缩的肉瘤身上。

    换做常态时的天外异物,这种魔道之火只会让它变得更强大,但这一次火焰点燃的瞬间,肉瘤就变得一片焦黑,而火势不止,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就将肉瘤化作了火球。

    “看来是真的成了啊。”李覃终于长出了口气,“等白骁回来,送他一套我珍藏多年的自画像作为拯救世界的谢礼吧。”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那燃烧成火球似的肉瘤,再次发出一声尖啸,球体也开始剧烈地收缩、膨胀。

    “卧槽,不是吧,随便说说也能竖旗?”李覃眼皮不由跳动起来,脑海中则迅速闪过了自己和嬴若樱相处这些年来口头竖过的万国旗,暗道自己单身多年实属活该……

    另一方面,他手中的火焰则燃烧地更为旺盛。

    哪怕明知人间魔道对天外异物无效,就算引燃离火也只是徒劳,但李覃这一生最擅长的就是做徒劳之举。

    “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跑掉……会被长公主看不起的。”

    想到此处,李覃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魔器,以释放出最为猛烈的火焰,但天外异物的变化却比离火宗师的反应还要快,在火焰加剧的瞬间,那烧焦了一大半的肉瘤就似陨石一般,轰然坠向下方。

    自带护盾的观众席,以及天空竞技场内分成数百个折叠层的加固结构,在肉瘤的冲撞下恍若无存,最终就连那足以抵御魔能炮正面轰击的外壳,都似薄纸一般破裂开来。

    李覃尝试阻拦,但身形一旦靠近那肉瘤,就会被一股无形而扭曲的斥力拉扯地仿佛要当场崩裂,即便他不惜豁出性命,也始终不能阻挡肉瘤的轰击。

    困兽之斗,实在让人棘手。而下坠的过程中,他分明听到了那天外异物张狂的笑声。

    “劣化种们,你们的确给了我一个惊喜,但绝望的序幕,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李覃心道,都烧成焦溜丸子了,就别玩这种文艺台词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么?

    但此时李覃嘴上当然不能输阵,当场冷笑一声,回应道:“你一边烧成焦炭一边放狠话的样子实在很帅,请问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啊。”

    天外异物的笑声霎时收敛:“别以为摧毁了一个寄宿核心就赢了,我在选择核心的时候,早就做好了备案!”

    “比如哭着跑回自家,跟爸爸妈妈说人类好可怕?”

    “油嘴滑舌!待真正的净化开始,你就是新世界的第一个祭品!”

    “第一个祭品不是黄步鸣么?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脑细胞被我烧焦了的副作用么?”

    某种意义上讲,李覃的心理攻势,远远胜过了他的离火神通,那天外异物和李覃对话几轮后,俨然有了自闭的倾向。而李覃也意识到自己在油嘴滑舌方面,俨然有着比魔道更胜数筹的天赋,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喷到天外异物退群。

    可惜时间终归不允许他大展宏图。

    肉瘤打破天空竞技场的底层护壁一路向下坠落,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它坠落到红山城中。

    李覃用尽了手段去阻拦,却连让目标的坠势偏移一公分都做不到,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烧焦的肉瘤一口气砸入城中,将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砸得四分五裂,烟尘遍天。

    “真可惜啊,红山人……”

    “可惜个鬼啊你这蠢货!”

    熟悉的语调,让李覃又惊又喜:“你没事了?”

    然而转过脸去,看到嬴若樱那如头发一般苍白的面色,怎么想也知道她现在绝对称不上是“没事”。

    不过,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一点也不好……你真以为那东西的垂死挣扎,是随便选址的么?”顿了顿,嬴若樱又问,“你的实验室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它这么惦记着啊?”

    这句话就显然不是在问李覃。而李覃随之偏过目光,正好看到大宗师朱俊也是一脸困惑地飞了过来。

    “这个实验室已经不是我近期的研究重点,仍在推进的项目都是些零散……”话说到一半,朱俊忽而脸色一变,“混沌乱数?”

    “什么混沌乱数?”李覃一边问,一边直觉自己可能会得到一个非常不妙的回答。

    嬴若樱知道得多一些,不由就扬起眉毛:“你疯了?不作死难受么?”

    “学术,学术而已……”

    “去死吧你!”嬴若樱来不及再喷朱俊,身形一闪,径直飞到实验室的废墟残骸之中。

    在场几位宗师,除了朱俊本人,就数她最清楚混沌乱数的研究意味着什么,更清楚若是让那天外异物掌握了混沌乱数,会有多大的麻烦!

    混沌,是人类对魔道的一切未知的总和。

    换言之,也是人类魔道文明缺陷的集大成者。

    一旦让对手掌握了人类魔道的混沌数,那么一切神通可以说都对其不设防……这也就难怪那天外异物从虚界归来后,变得更加难缠。

    一切都是朱俊这混账东西的错!

    尽管嬴若樱此时也早已是强弩之末,浑身上下每一条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但她毫不犹豫就俯冲下去,散华神通瞬间笼罩了整栋实验室,由于实验室的护盾已经被肉瘤撞破,所以嬴若樱的魔能毫无阻碍地渗透全场,将外围的护墙、植被全数化为腐朽的烂泥。

    但最核心的区域,却完全渗透不进去。

    在嬴若樱的感知中,朱俊的实验室仿佛成了独立于这个世界的一片孤岛……而这绝不可能是实验室原有的设计。

    “啧,单靠人力已经来不及了么?姓朱的你还在等什么!?”

    朱俊摇了摇头:“我已经试着用断数……”

    “谁让你用什么不疼不痒的断数神通了?你的自毁装置呢?!”

    朱俊讶然:“什么自毁装置?”

    “你的实验室里连自毁装置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在实验室里装……”

    “算了,跟你这穷鬼浪费不起时间。”嬴若樱咬了咬牙,干脆整个人都扑了下去。

    尽管她已经领教过上位生物那全方位的魔能威压,但打不过和不去打是两个概念。

    嬴若樱宁肯死在战场上。

    “好,那就如你所愿。”

    就在嬴若樱飞坠而下,越过一层透明的界限时,天外异物那轻柔的声音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下一刻,嬴若樱的天与地发生了逆转。

    内脏被强行拖拽出体表,魔器喷吐的魔能逆流而回,膨胀破裂,沸腾的热血从每一个毛孔中渗透而出……

    这种翻覆、逆转的痛苦,已经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哪怕分出其中的一丝一毫,都足以令常人崩溃。然而嬴若樱对此却恍若不觉,她只是竭尽所能地提起余力,想要在这片漆黑的世界中掀起波澜。

    哪怕只是徒劳,甚至是被对手当做是猫戏老鼠的游戏玩物,嬴若樱也毫不在乎。

    “哦,不在乎?心态真好啊,要是你的同伴也能有这么好的心态,我就真的被你们扫了兴啦。”

    下一刻,嬴若樱的视觉恢复了。

    她看到自己正躺在一片被特意清扫出来的空场正中,漆黑色的血液已经在身下汇聚成了一朵怒绽的花……而身旁不远,李覃以更为惨淡的方式,四分五裂地倒下。朱俊半跪在地上,依然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却已明显是强弩之末。

    更远的地方,嬴若樱还隐约看到了更多人的身影。

    肥胖的郑力铭,苦苦挣扎的原诗,甚至清月和蓝澜也被困在一片阴影中。

    只是短短片刻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毁灭。

    “想不到在这小小的实验室里,居然会有如此多的混沌之物,你们作为劣等文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啊,多亏如此,我终于获得新生!”

    新生二字,宛如地震雷鸣,威势直冲上天。

    半空中,五座竞技场宛如轻飘飘的风筝左摇右摆,摇摇欲坠。云层豁然洞开,露出一片扭曲的星辰,蔚蓝色的天空仿佛是被一层破碎的蛛网所笼罩那是长生树的脉络。

    这天外异物在获得混沌乱数的补充后,一怒之威赫然已经动摇到了人界壁垒!而面对如此威能,即便好战、勇武如李覃,也不由露出绝望之色。

    嬴若樱却仍不肯放弃,她尝试着调用最后的力量,给那猖獗的异物以回击……哪怕只是在他脸上丢一块染血的泥巴。

    或许是这致死不休的倔强真的催生了奇迹,嬴若樱发现自己业已崩溃的魔器,居然压榨出了微不足道的一丝魔能。

    女子小心翼翼地驾驭着这一丝魔能,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初窥门径的新手时代,那个青涩、稚嫩,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时代,一丝一缕的魔能也要珍视。

    然而,就在这一缕魔能,即将化作污血沾染到天外异物时,嬴若樱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目标。

    “找不到我?这就对了,混沌乱数并非劣化种可以掌控和观察的概念,我融合混沌之后,便与你们完全不在一个层面,甚至所谓高维空间,在我看来也只是个精致的玻璃房。对了,你以为自己最后的挣扎是毅力使然?错了,那一缕魔能只是我递给你的逗猫棒,想不到你真的以为自己还有挣扎的余力?”

    下一刻,嬴若樱就发现那一缕魔能真的脱离了掌控,化作青烟一般从指尖溜走。

    女子的心思,在这一刻停滞下来。

    她很想再一次提起斗志,燃烧尽最后一丝生命,但是再强韧的神经,也终有断裂的一刻。

    嬴若樱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然后,她耳边不出意料传来嘲讽的声音。

    “这就放弃了?我还期待你能挣扎地再用力一点呢。”

    嬴若樱闻言,莫名感到心头又燃起了火。

    明明已经放弃了与那天外异物的抗争……明明从来也没在意过他的言辞挑衅,为什么会莫名感到火大?而且他的声音是不是有点怪?

    “不过,你像咸鱼一样绝望地躺在地上的姿势,倒是比你小时候成天蹦个没完,要来得可爱一些。”

    这天外异物在说什么胡……

    思虑运转到一半,嬴若樱的意识就停转了。

    因为她终于发现,这个出现在耳边的声音,并不属于天外异物。

    无论是声线还是言辞,都与她记忆中,某个不共戴天之仇一模一样!

    “哎呀,还不共戴天呢,一开始你都没听出我的声音来,你也好意思不共戴天?”

    下一刻,早已油尽灯枯的嬴若樱,竟凭空坐起了身子,从撕裂的喉咙中怒吼出来:“白无涯!”

    女子视线中,再没有什么遮天蔽日自的阴云,也没有无形无色却笼罩万物的混沌异物。

    她只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壮汉,身穿五彩斑斓的兽皮,腰间一只硕大的狼头狰狞向前。

    那体态样貌,简直和过去的他一模一样……

    而壮汉听到怒吼声,则带着笑容回过头来:“小姨子,好久不见,你这德性可真是惨啊哈哈哈。”

    这一连串的豪爽笑容,让嬴若樱气得想吐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壮汉挠了挠头:“蓝爷他们没跟你说么?我来狩猎了啊。”

    说话间,他顿了下手中兵刃,只见一柄通体漆黑,比他本人还要高上一截的斧矛伫立在地上,底部因重量而陷入坚硬的金属底板中,矛尖上则戳着一只挣扎不休的灰色烂肉。烂肉褶皱丛生,从中不断挤出难以辨识,却充满凄厉与哀嚎的音节。

    只一眼,嬴若樱就认出,那正是让所有人都一度绝望的天外异物!

第390章 舞台正中央最耀眼的星

    当白骁提着沉重的战斧,从世界之壁的缝隙中蹒跚而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颗硕大的血色狼头。

    锋利、微颤,宛如链锯的牙齿、依然凝聚有神的眼球、坚如钢铁的狼毫,无不显示着它的狰狞,哪怕已是死物,却仿佛仍具备着撕裂生灵的煞气。

    白骁从虚界归来时,料想过一万种可能性:比如朱俊、原诗等红山强者们大显神威,将天外异物镇压于胯下;又或者他们非常丢人地被天外异物镇压于胯下……白骁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归来时看到的会是人间炼狱,他所热爱的一切都葬身火海。

    但他万万没想到,从虚界归来后,看到的居然是如此熟悉而丑陋之物!

    世间狼有千千万,但这种狼头却是绝无仅有!

    震撼失神间,白骁那历经十余年锤炼的本能反应,驱使着他做出了最为狠辣凌厉的先手强袭。一根新鲜出炉、尖端染血的骨矛似喷枪一般从他掌心里射出,直贯狼口。

    客观来说,这是白骁17年人生中最为果决而狠辣的先手,出手速度之快,凌驾于他与天外异物的连场鏖战,也胜过他在虚界与部落先祖的生死斗,简直是脱胎换骨的超水平发挥。

    然而如此凌厉的一击,却被那血狼猛地咬合在半路,骨矛咔嚓一声便碎成数段,而后狼头向前一顶,白骁便感到眼前仿佛有一座大山平推过来。

    这种绝对力量的正面碾压,堂堂正正,气势汹汹,顷刻间竟仿佛碾压了空间,不给人以丝毫回避的可能。白骁只感到呼吸一滞,宛如又回到了虚界,再次对上了那斩破虚实之壁的尸骸。

    而白骁却再没有余力和那尸骸硬刚正面了,一时错愕,白骁就彻底失去了战场的控制权,那狼牙呼啸而至,锋刃碰触到了他的咽喉……

    不过就在狼口即将闭合的时候,狼头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白无涯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一年不见,你简直毫无长进。”

    白骁则回以冷笑:“明明是怕崩了牙,就少来装腔作势了。”

    就在两排锋利的狼牙之间,一口灰黑色的骨质匕首,倔强地竖着锋芒。

    一旦狼口并拢,在白骁被咬破喉咙之前,匕首会先一步贯穿狼的大脑。

    “用自己的脑袋换我一只狼头?你到南方来学的就是花式作死么?”

    白骁冷笑:“你自己的脑袋和你那只弱小无力的狼头,你自己二选一,会选哪个?”

    白无涯勃然大怒:“弱小无力?你哪只眼睛看到过它短小无力了?你这部落首屈一指的天才血脉正是靠我的博大精深才延续下来的!”

    “所以你早就用尽了毕生精力,燃烬成灰了,现在弱小无力也是合情合理。”

    “你这臭小子找到女朋友以后翅膀就变硬了啊!”

    “诶,小白硬了?在哪里?!”

    蓝澜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父子二人越发污秽的对话,阻止了惨遭无视而几乎抓狂的嬴若樱,也真正为这场乱战画上了休止符。

    始于突然,终于突然。

    对于现场这些亲临了整场战斗的人来说,这八个字大概就是最完美的总结。

    如果再精简一点,大约就是:莫名其妙。

    除了朱俊,嬴若樱这些最前线的当事人之外,其余人甚至从头到尾都对事件的真相一无所知,甚至红山学院的诸多魔道大师们,也是直到大戏落幕都还是满头雾水,只看着城中曾经被誉为魔道明珠的断数实验室化为一片残骸,而一个腰间缠着狼头,**上身的巨汉哈哈狂笑。

    几名见到肉瘤坠落,才匆匆赶来维持秩序的魔道士,一脸懵逼。

    “……这是,雪山部落终于发动侵略战争了吗?”

    “所以说白骁这一年其实都是卧底?!以魔道新人的身份接近诸多秦国显贵,探查国家机密,然后出卖给自家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身为红山人,当然是在院长的带领下,与南下的蛮族斗争到最后一刻!”

    “但是……我好像看到废墟里,大宗师已经躺下了啊。”

    “所以我们也要学习大宗师,做能屈能伸的秦国好汉,今日的蛰伏是为了来日的反抗……白大侠,我们来追随你了!”

    “我靠你这贱人也太没节操了吧?!”

    “等我成为部落权臣的时候会给你立节操牌坊的!”

    两人话没说完,就感到后脑一痛,继而人事不知。

    一名衣衫略有些狼狈的女子,摇了摇拳头,叹了口气,缓步走入废墟正中。

    然而仿佛理所当然,场内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接近。

    女子本人也早习以为常。

    一旦失去了三倍的威严,她不过是只有半人份身形的平凡女子……至少在这个大师遍地走的战场上,她的确也只能充当一个看客,顺手清理一两只杂鱼。

    真正的关键,在于宗师间的对话。

    而这个场合下,最有资格与雪山部落直接对话的,自然是……

    “你就是白无涯?”

    伴随一声略显生硬的质问,一个金盔赤甲的男人忽然出现在战场上,他头顶白耀的光环,背生七彩羽翼,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宛如开天辟地的神明一般英武。

    这等光学污染,让白无涯都是一惊,不由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什么考斯普雷?”

    咔嚓。

    陆别离手中那门板一般的重剑,剑柄处当场就被捏出了裂纹。

    不过还没等他继续质问下去,就听到了一个耳熟到宛如噩梦的先手嘲讽。

    “来得真是时候啊陆城主,之前这么久,你是写遗书去了么?”

    陆别离只气得一口气直接吊在腰窝,恨不得当场炸裂。

    他作为城主,红山城遇到危机,当然知道他理所当然要站出来主持秩序,然而千不凑巧万不凑巧,在异变发生的时候,他是真的不在现场!

    年终测试的周期太长,除了必须钉死在场内的红山导师,大部分人都是时断时续的看,陆别离作为城主更是没有余裕在竞技场里看小孩子们表演节目,所以在开幕不久,他就拿了个转播魔具,径直回到自家处理公务去了。

    结果等他通过转播,看到测试场中许柏廉现身,意识到危机降临时,已经来不及第一时间入场了。而且在陆别离看来,场内明明有多位宗师,许柏廉居然还敢出手,必然是有所依仗,他这个在宗师门槛前逡巡多年的人贸然跑过去,无非是给人拖后腿罢了。

    但是事关红山城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安危,却也由不得他置身事外,所以陆别离干脆抛下了一切虚荣心和羞耻心,默默地将自己耕耘多年的神装逐一换上那都是质量更胜红叶小筑的真实神装,是昔日霸主家族两千年底蕴之体现。

    再然后,等他带着必死的觉悟持械前来,看到的就是已经被雪山人收拾好的残局,听到的则是老对头毫不留情的嘲讽。

    陆别离可以对列祖列宗发誓,他真的已经尽力了,然而这种誓言如今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所以他非常干脆地无视了原诗,目光依然锁死在白无涯身上。

    其他人可以放下心,认为战斗已经结束,和平已经降临,他却不那么天真。

    如今红山城的最高战力,大部分都被天外异物打成了重伤,说直白点现在还能站着的一共也没几个人。这其中白无涯的战斗力最强,给他的感觉也最是危险,毕竟……

    “好了别离,不要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提心吊胆,白无涯若是真的心存歹意,他只要什么都不做,我们就会全军覆没……而眼下比起他,更重要的是天外异物本身。”

    朱俊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虚弱感,然而大宗师的话语却有着莫名的力道,陆别离一生霸道不羁,此时却也在恩师面前选择了退让。

    “是我急躁了。”

    而后,这一身金盔赤甲的城主就退后半步,试图将自己的光芒隐藏在幕后……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好在朱俊在此时蹒跚着走到台前,成功转移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老人的目光看向那漆黑长矛上的灰色肉块,沉默良久,心中仍有些难以置信。

    “此物,真的已经死了?”

    白无涯笑了笑,将长矛向前一伸:“要不然你来验验货?”

    那灰色的肉块靠近眼前时,朱俊面色不动,但他身后却明显有瑟缩的身影。

    天外异物逞凶的时间并不长,但力压天下宗师的滔天凶焰,着实给很多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哪怕只剩下一团烂肉,都仿佛是洪水猛兽,随时有着将人吞噬殆尽的威能。

    朱俊叹了口气,上前半步,伸手在那烂肉上捏了捏,只见他的指尖霎时间就开始灰败凋零起来。

    朱俊面不改色地直接以无形之刃砍断了自己的整只手腕,然腐烂之势却仍凭空蔓延,一路向上。

    “让你验货,没让你手欠。”白无涯啧了一声,左手摸出一把漆黑的匕首,在朱俊的断腕处一划,顿时将烂肉全部剔除出去。下一刻,朱俊的手腕恢复如初,仿佛腐朽之事从没有发生过。

    老人闭上眼睛,品味了片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的确已没有上位生物的活性了,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

    “谢就不必了,反而是我该谢谢你们,在我来之前拖延了不少时间,这才没让它跑掉。”

    话音刚落,又有人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东西……明明不是此界之物。”

    问话的人是李覃,作为战斗的主力,他实在太清楚天外异物的强大,也就倍加难以理解白无涯凭什么用一只不起眼的骨矛就能洞穿混沌。

    白无涯反问:“我倒是想反问一句,你们为什么就做不到?两千多年前毅然放弃上古之力的时候,不是对魔道的未来充满信心么,今天怎么反而要求助我们这些遗族了?”

    这番质问,对于历史功底较差的人来说,显然是莫名其妙,但同样显然的是,在场的这些魔道巨擘们,没有谁的历史课是睡过去的。上古之力与魔道之争,是足以影响魔道文明根基的核心问题,理论上是存在一个近乎公理的回答,然而面对这惨烈的现实,却没有人真的说得出答案。

    好在现场又有人为他们解了围。

    “白叔你这就不厚道了,部落镇守北境,一直都肩负着抵御异物的使命,你也是从圣山那里得到了传承,才能对异物有天然克制啊……”

    白无涯高高在上的姿态立刻松垮下去:“你再这么拆我台,我就不支持你和小白走在一起了。”

    “白叔,你支持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用啊,反而小白和那平胸丫头越走越近,我怀疑是不是你有毒啊。”

    “……你这是什么话!?”

    “你看你自己嘛,不在意的野女人一年能吃上几百个,但真心在意的女人追了这么多年都没个成果,不是有毒是什么?”

    白无涯气得冷笑:“白骁,明天我就回部落给你主持和清月的婚礼。”

    蓝澜冷笑:“你先分清楚哪个清月再说吧。”

第391章 巧合么

    白无涯和蓝澜肆无忌惮地编排着白骁的终身大事,白骁则在认真观察着白无涯。

    虽然当他从虚界归来时,战争已经结束,但通过战场遗留下的痕迹,他依然能够在脑海中完整还原事件的全貌:朱俊、嬴若樱等人不负所望地被那天外异物摩擦于胯下。而事态最危急的时刻,白无涯天降神兵,挽救了全场。

    在补全脑海中的画面时,白骁甚至看到了白无涯万里奔袭,穿透层层壁垒直扑战场核心,势如闪电地将存在于“混沌”中的异物本体一枪洞穿的凌厉身影。

    漆黑的长矛绞破混沌,直指生灵本尊的画面在脑海中形成的一刹那,白骁竟感到一丝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炸立。

    下一刻,他手中战斧已在不知不觉间挥舞出去,沉重如山的天命陨铁莫名变得轻巧而灵动,仿佛刹那间失去了重量,又仿佛是被强大的引力吸了过去。

    白无涯也在此时不由地停下了和蓝澜的对话,拧过身子便将长矛挡在巨斧的斧刃之前。

    足以打破虚实壁垒的斩击落在漆黑的长杆上,声音在撞击产生的瞬间就被扭曲黑洞所吞噬,而巨斧上所裹挟的冲击力也一并消散。

    下一刻,白骁忽然感到手中巨斧的重量开始飞速膨胀,刹那间就让他把持不住。巨斧落地,拖得他手腕几乎当场脱臼。

    白无涯也晃了下手中的骨矛,而后有些严肃地问道:“这是从哪儿捡的?”

    白骁没有回答,只是以目光锁死了白无涯手中的长矛,之前只凭肉眼观察还不好说结论,但实际碰撞过后,那独特的触感已经给了他答案。

    白无涯手中的长矛,是不折不扣的天命陨铁,与自己手中的巨斧同一材质……然而之前在部落这么多年,白骁居然都不知道白无涯还藏着这样的宝贝!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现在先去睡一觉吧,童子身都还没破呢,也学人用魂骨,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白无涯伸手凭空一弹,一道高压气弹就直接瞄准了白骁的额头。

    白骁眼睁睁看着扭曲的气团迎面而来,想要侧身避过,却发现身体不知为何变得如同生锈一般迟钝,下一刻额心一痛,一道震荡波纹直接透过颅骨散入大脑,让他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白无涯于是对蓝澜一笑:“这人交给你处置,没问题吧?”

    蓝澜一惊:“真的假的?!你这么急着抱孙子啊?”

    白无涯笑容多了几分戏谑:“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儿捡来这么大一口魂骨战斧,然后还给我全力挥舞了一次……你要是这都能有本事让我抱上孙子,我没意见。”

    蓝澜眨了眨眼,才意识到白无涯所说的魂骨,在部落中其实有着另一个名字,顿时两条眉毛就竖了起来:“白叔你太不厚道了!小白没经过洗礼,贸然使用陨铁,三天之内都硬……醒不过来,你这摆明了是让我给小白当保姆!”

    “不乐意的话,我也可以拜托清月来当保姆。”

    “想都别想!”

    雪山人这番旁若无人的动作与对话,最终还是化解了场上的紧张气氛,让人们从天外异物肆虐的阴影中逐渐清醒过来。

    而逐渐聚拢过来的好事群众,也让人们不得不尽快收拾残局,以从长计议。

    南方人不擅长与天外异物作战,却很擅长“从长计议”。

    当天下午,断数实验室的废墟尚未清理干净,红山城内部的骚乱方兴未艾,白骁仍在蓝澜的看护下昏迷不醒,一场首脑会议已在红山学院内部紧急召开了。

    一排圆形会议桌后面,人类文明的诸多巨头在此聚首。

    秦国的皇室代表,圣元议会以及皇室代表,红山城的主人,威震东西大陆的魔道巨擘……自从上一次炽羽岛大会之后,人类文明还是第一次将如此众多的领袖人物们聚集一处。

    “所以若是你们部落真的想取代南方文明,只要你在这里动手清场,不出一个月人类文明就会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争权夺利的自相残杀,进而瓦解崩溃……”

    作为魔道巨擘之一的原诗,兴致勃勃地为场内外宾进行热情洋溢的介绍。

    “待人类主要组织崩溃,部落要做的就是以少数异族的身份来统治广袤的南方大陆,这里我建议采取基本的分化拉拢策略,招安一批软骨头,再杀一批激进的反对派以震慑世人……”

    原诗说得兴高采烈,白无涯也听得饶有兴趣,但与之对应的则是周围一圈巨头们的脸色铁青,肠胃抽搐,颇有当场化茧的态势。

    而为了让这些蚕茧能够蜕变升华,原诗又继续讲了下去:“但这里其实有个问题,南方人软骨头太多,怕是部落大军南下,很快就要被形形色色的投诚之人迷花了眼,这里面大部分都只是浑水摸鱼的宵小之辈,并不具有协助部落统治广袤大地的本事,若是任用了这批人,部落的伟大战果就要大打折扣……”

    原诗说到此处,白无涯便问道:“那么你呢?你算是哪一边的?”

    原诗笑容灿烂:“我很欣赏部落人的勇武,更感谢部落这次万里奔袭,挽救了一场足以动荡大陆的危机,但如果部落真的发动侵略战争,我一定会成为挡在你面前最硬的那根骨头。”

    这番话,顿时让周围无数面色铁青的巨头们为之讶然。

    想不到原诗这人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大是大非面前倒还把持得住……

    白无涯则问道:“挡在我面前的理由呢?”

    原诗叹了口气:“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

    白无涯惊讶:“味道?你不要乱说,虽然我们白衣部落的确净水资源宝贵,也不至于让人养出不爱洗澡的毛病,何况我……”

    “我是指狩猎者的味道。”原诗伸手比了比两人的眼睛,而后说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和你竞争的话,我的确没有太多信心。所以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在南方大陆为所欲为……毕竟美丽的女性,永远都是稀缺资源。”

    “这倒是有理有据,如此看来你我的确注定无法和平共存了。”

    白无涯长叹一声,为这段对话画上了句号,而四周那些偷听的巨头们,则感到上下气不顺,恨不得当场爆炸。

    实在是脑子进了水,刚刚才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信任原诗的是非观!

    不过,无论如何,总比她站在雪山人那一边要好。

    经历过天外异物的入侵后,人们才豁然惊觉,自己辛苦经营两千年的魔道文明居然如此脆弱,在上位生物面前不堪一击……反而是游离于魔道之外的部落人拯救了世界。

    这个时候,哪怕是立于千万人之上的所谓巨头,心中也难免一片茫然,只希望在自己身旁一道抱团取暖的人能越多越好。

    哪怕是原诗也无妨。

    会场内的嘈杂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走到会场正中,沉声说道:“下面会议开始,我会简单为所有人介绍一下发生的情况,然后咱们再来讨论要如何处置现状。”

    随着此人开口,会场内的杂音霎时间就消失了。

    因为这个人,有着普天之下仅次于一人的崇高地位。哪怕是在于天外异物的交战中落于下风,身受重伤,但大宗师朱俊依然有着力压群雄的威望。

    “事情的发端,来自于本院新生白骁的魔种移植。原始母巢在那一刻开启了通往外界的门,虽然只有短短刹那,却有寄生种寄生到了白骁身上,但因禁魔体质等缘故,那寄生种始终蛰伏,没有造成实际影响。”

    “事态变化是在许柏廉与白骁交手时的置换之后,寄生种通过置换神通来到许柏廉体内,进而迅速腐蚀其他人,并开始布置一场波及整个人类文明世界的巨大阴谋……”

    “许柏廉作为宿主,为寄生异物提供了强大的行动力,但也存在着巨大的约束力。多亏于此,我们才得以与其周旋,让他的污染计划没有成功。”

    “至于最终的决战,则是基于多重意外的结果,他找到了我在断数实验室中留下的‘混沌乱数’,险些绝境翻盘,而在此时,来自雪山的白无涯先生及时到场……“

    朱俊的介绍可谓十足的言简意赅,很多细节省略的近乎匪夷所思,但他丝毫没有浪费时间填充细节的意思。

    有资格坐在会议室中的人,不该缺乏了解细节的渠道。

    但当朱俊说到最后,仍有人忍不住质问道:“来自雪山的白无涯先生及时到场?这故事的结尾,不觉得太牵强了吗?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天降奇兵成为救世主……”

    朱俊目光瞥过,见是一名圣元的魔道大师,说话时已经忍不住大汗淋漓,却仍坚持着将自己的意见表述完毕。

    “我就有话直说了,我认为这一切都来得太蹊跷!天外异物的出现本质上是因为白骁,而最终成为救世主的却是白骁的父亲白无涯,要说这只是巧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第392章 从来没有巧合

    圣元人的直言不讳,一向不为秦人所喜,那种发自骨子里的高傲时而成为矛盾激化的源头,但此时在座的很多秦人,都暗中感谢这位圣元大师,能主动跳出来将最敏感的话题最先提出来。

    哪怕没有亲历过战乱,单单是听朱俊所作的总结陈述,也实在没法忽视贯穿事件始终的线索:雪山人。

    始于白骁,终于白无涯,这是巧合么?

    对于圣元人的质问,朱俊沉吟了一下,便要开口。

    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有自己的思考,纯以学者的角度来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白骁的禁魔体,白无涯那洞穿混沌的黑矛,显然是出于同源的产物,何况白无涯最后出场的时机,怎么也看不出是恰逢其会。

    但朱俊并不是单纯的学者,他是秦国最富名望的魔道宗师,一言一行都会被赋予超越纯粹理论之外的含义,这就让他开口之前不得不三思。

    然而在他来得及开口前,却有人跳出来自爆。

    “当然不是巧合,你脑子是不是有水?你们南方人有那么好的命,能出于巧合被人救命?”

    白无涯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地从桌后直接跳到场地正中,而随着他步伐落地,整个会场都是微微一震,头顶有灰尘落下。

    这一幕只让某位坐在桌后就几乎看不到头顶的红山学院大管家眼皮直跳。

    这会议室可是她当年亲自监督建造完成的,一砖一瓦都凝聚着管家心血,室内自带永固除尘,哪有那么容易落灰!

    这雪山人根本是自带特效入场……他怎么戏这么多!?因为参会的魔道巨头里有不少是女性么?

    但比起区区落灰异象,白无涯的发言无疑更具震撼效果,圣元人的指着鼻子质疑已经让场内火药味十足,白无涯则干脆挥舞着火把往火药库里冲锋!

    不是巧合,难道真的是雪山人的阴谋!?

    “白骁那小子被异物寄生的那一刻,我就感知得一清二楚了。然后我就放下手中诸多工作,准备兵刃,涂抹战油,再一路跑到红山城,为的就是救你们这群蠢货的性命!谁曾想你们比我预期的还要蠢,等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污染已经快要扩散到全城了,而你们还懵然无知地搞狂欢,把五颗大气球放到天上,吸引全天下的上佳宿主跑过来给人当口粮!这些寄生虫是网络型生命体,意识可以在独立个体与群体之间自由转换,留下一个活口,半年过去就能繁衍出一个族群卷土重来,所以我只好先从城市外围一点点清理,直到最后才进入核心战场,而那个时候它连什么混沌乱数都已经拿到手了,我只好再等一等,等到它自以为胜券在握露出破绽的时候再来斩草除根,所以的确不是什么巧合,你们不被打得满地乱爬,让那异物放松警惕,我是绝对不会贸然出手的……”

    白无涯一番话后,场内寂静无声。

    人们期待阴谋,结果得来的却是一场难以理解的科普。

    朱俊伸手挤压了一下眼眶,以缓解眼球的干涩与脑中刺痛,而后代表所有在场巨头提出疑问:“你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在白骁被寄生的那一刻起?”

    白无涯冷笑道:“我还是想反问一句,为什么你们居然料想不到?你们不是一直以文明的繁荣与延续而骄傲么?在那场侵略北境的战争之前,还一度看不起文明圈外的遗族,当他们全都灭绝不复存在!那么你们这繁荣昌盛的文明里就没有一本历史书上写过当初魔族是怎么入侵人界的么!?”

    这一番话后,场内的寂静霎时被打破。

    “人魔大战?他在扯什么鬼东西?”

    “我记得最早的资料的确记载过魔族的入侵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存在一个潜伏期。”

    “那不正好证明了他在扯淡么?漫长的潜伏期里,整个北境的人没一个发现魔族的存在,直到第一场屠杀之后,魔族的概念才被曝光。而直到战争步入尾声,人类才对魔族有了足够的认知,能够清晰地辨识出各种隐秘魔族……但这天外异物显然不是魔族,他是怎么隔着数千里,瞬间就感知到的?”

    ”除非是一开始就串通好吧,他这根本是自爆发言了。“

    白无涯听着场下嘈杂,冷笑不语,怀抱双手,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朱俊。

    在场这些南方人,他基本一个也不认识,唯一有交情的就只有这位当年敢于只身闯入圣山的魔道宗师,所以他也只在乎对方的回应。

    朱俊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很快就理清了思绪,冲白无涯点了点头。

    白无涯于是终于露出了坦诚的笑容,走过去拍了拍朱俊的肩膀:“下次来部落玩,我请你吃狼腿。”

    朱俊苦笑道:“三年五载间怕是没有那个闲暇咯……”而后他将目光转向早已如饥似渴等瓜落的诸多巨头。

    “下面,结合白无涯先生的回答,我来简单陈述一下我的结论:众所周知,人类世界,在广袤的空间中只是沧海一粟。”

    会场内略有骚动。

    显然这个世界观,并不那么众所周知。

    但朱俊却没有就此展开,而是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人类文明一直生活在温室的庇佑之中。一方面我们承受不起接二连三的人魔大战,我们需要休养生息,恢复文明,另一方面……人类的确是有着好逸恶劳的天性,能够安逸地生活,没有谁想去直面血淋淋的现实。但世界的变迁从不会偏爱人类的天性,在人界之外,危险无处不在,甚至我们曾经面对过的魔族也只是其中之一。”

    说话间,朱俊忽然抬起了手,在会场内投射出一副画面。

    漆黑而深邃的星空,忽而闪现出一只硕大的眼球,血红的瞳孔边缘辐射出千万道血丝,将眼白遮蔽过半,显得格外狰狞。

    第一只眼球之后,第二只,第三只,仿佛是骤降的暴雨落在大地上,千万只眼球霎时间填满了整片天空。

    场内的恐慌情绪瞬间弥漫开来,在座的巨头们尽管位高权重,实力不俗,但在这等异象面前,仍有些难以自持。

    朱俊说道:“这就是白骁在移植第二魔种时,原始母巢偶然间打开了温室的穹顶所露出的狰狞。这其中绝大部分异物,都不属于我们的史书中所记载的魔族。相关情况我很早以前就写信咨询过圣元议长,可惜并没有得到有意义的回复。我理解作为人类文明的守护者,不希望脚下的土地蔓延恐慌,但很显然,现在已经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了。”

    朱俊收回那漫天异物的景象,目光环视四周,只看到一众冷汗涔涔的与会者。于是心中也暗叹,难怪周赦说什么也不肯放开长生树,的确在温室下生活地久了,一点寒风都可能致命。

    但温室不可能永久存在啊。

    “很遗憾的是,白无涯先生的指责是正确的,人类的魔道文明虽然高度繁荣,但从来没有真正正视过外界的危机。这么多年来,我们修行魔道的假想敌,除了人类自己,就是当年的魔族。”

    朱俊说话间,又挥手展示出了一幅幅画面,那是近几百年来,东西大陆进行过的多次魔道交流盛典,而其中应对外敌侵略几乎是固定环节。人类会将当年遗留下来的魔族标本活性化,作为各种新型魔道神通的标靶。而几乎每一次大会的结果都是胜利而圆满的,人类新发明的神通,总能以更高的效率横扫昔日魔族。盛典由此变得喜庆祥和。

    “我不能说人类魔道文明的进步没有意义,事实上如果真的将历史重演一次,人类再次面对魔族,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将那群魔物扫荡干净,而我们所畏惧的,不过是两千年来,魔族是不是会有同等的成长……而现在,我想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了:魔族当然会成长,但比起魔族,更值得在意的是广袤的天外世界里,还有许许多多比魔族更为强大的异族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这一次,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寄生虫,就险些让人类蒙受无可挽回的损失!我们人类所处的环境,正是这般恶劣!”

    说到这里,朱俊长出了口气,给会议桌后的人们以消化、喘息的时间,而后才说道:“最后再来回归最初的问题,这一切和雪山部落有什么关系?很简单,人界的危机,对我们南方人来说是极少数人才知晓的秘密,但雪山部落却将真实的历史代代相传,所以面对危机时,他们的应对也会更为敏锐。而也多亏了他们的敏锐,我们才得以幸免于难……圣元的符大师,不知道这个解释,能否让你满意?”

    圣元人皱眉道:“你抛出的这个庞大世界观,我姑且先认下来,以你的身份地位,应该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信口开河,作为圣元议会的成员,对天外的风险我也是略有耳闻。但回到雪山人的问题,他们就算对天外危机再怎么敏锐,也不至于隔着几千里就察觉到有异物入侵吧?”

    白无涯当场就嗤笑出声。

    朱俊咳嗽一声,没有让白无涯开口嘲讽。

    这是从长计议的会议,不是让雪山人逞凶的舞台。

    ”在我们看来,雪山部落距离寄生现场是有数千里之遥,但其实这是将空间当作平面来理解了。实际上距离现场最近的,恰恰就是北境雪山。”

    这一次,朱俊同样以生动的图像展示来解释这一切。

    呈现在会场正中的,是一只形状高度不规则的椭圆球体,最外层是一道淡淡色彩的薄膜,里面则隐约可以看到微缩的山川河流,从板块轮廓来看,显然是东西大陆。

    而在西大陆腹地,有一个高亮的红点代表着红山城,一道光柱从光膜之外投射下来,于薄膜上激起一道涟漪,而那道涟漪迅速扩散到了整个椭圆球体的每一个角落,而在抵达雪域之时,有一道蓝色的漩涡将光膜上的变化全数汲取下来。

    之后,朱俊抬了抬手,将这椭球体的表面光膜单独剥离出来,展现在众人面前,只见一张不规则的球面,迅速收拢为一个点。朱俊伸手指着这个点,说道:“这就是世界的边界,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包,但是对于能够触碰到它的人来说,边界只有一个点。”

    会议桌后,有些人懵然无解,有些人若有所思。

    说穿了,这就是高维空间的基础结构,对于高维生物来说,低维世界的广袤不过就是触手可及的一个点罢了。

    “你的意思是,雪山部落的人是高维生物!?”

    “这也太夸张了吧?”

    朱俊缓缓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会场内的嘈杂声便戛然而止。

    “想要碰触到高维的空间结构,并不需要本身成为高维生物,这个世界的壁垒本身就不是光滑的,在很多节点都存在翘曲,而其中最大的翘曲点,投影就落在雪山之上,所以对于雪山人来说,这个世界的边界出现任何变故,他们都可以比任何人更快地察觉到。”

    说完,朱俊看向白无涯:“不知我的解释,是否还有遗漏?”

    白无涯笑了笑:“这结构模型当初你给我讲了多少遍我才勉强理解,你现在让我给你查遗补漏,我除了给你喊666,还能干什么?”

    朱俊咳嗽了一声:“这个模型也是多亏了部落巫祝才得以完善,并非我一人的功劳……”

    话没说完,圣元人又提出了质疑:“大宗师的模型理论的确可以解释雪山人的敏锐,但我又有疑问了,这翘曲,也是巧合么?”

    朱俊沉吟了一下,说道:“翘曲的成因不得而知,部落的人应该知晓内情,但很遗憾那关乎秘密……”

    话没说完,就被白无涯打断:“没什么可秘密的,纯粹是当时蓝爷年迈健忘,史书里的很多细节记不清楚,又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堕了面子,就干脆推说是部落机密,不方便透露。”

    朱俊只听得脸色一黑,本来酝酿好的诸多台词当场就忘了一半!

    好在白无涯拆台之后,也没忘了补台,笑了笑,开口解释道:“蓝爷后来查了书,又托我问了人,真相倒也简单:翘曲的成因既有巧合也有人为:刚刚那个模型,若是你们认真看了,整个人间界最靠近世界边缘的就是南北两极,南方是你们所谓的南疆,北方则是雪山。两千年前魔族入侵也是从边界开始。”

    下面有人不由打断:“那也是从东大陆的北境……”

    “所以说你们南方人无知,你们只看到东大陆的魔族,就以为魔族只出现在东大陆,井底之蛙也不过如此。”

    圣元人反驳道:“若是西大陆也有魔族入侵,为什么在人魔大战时期,西大陆一度是和平的大后方?”

    白无涯皱起眉头,问朱俊道:“这弱智哪来的?能不能轰出去?”

    朱俊也摇头叹息:“符大师,这个答案,其实不言而喻啊。西大陆的和平并非是因为运气比东大陆好,而是在西大陆的北境,有人帮我们挡下了灾厄。”

    这个结论,霎时间引爆了会场。

    任何一本历史书中,都不曾记载过这样的史实,甚至这已经足以直接颠覆人类已有的历史观!

    “顺带一提。”白无涯雪上加霜道,“参照你们南方人的人魔大战史来看,当初魔族的主力其实根本就是在我们那边。到了大战末期,你们自以为是双方都到了强弩之末,而人类的韧性和潜力更胜一筹。但实际上是因为魔族的主力部队在北境输了关键战役,不得不狼狈撤出人间。而那场大战直接永久性改变了人类的边界,这才造成了翘曲的加深。”

    “你有什么证据在这里自吹自擂!”

    白无涯伸手摸出漆黑的骨矛:“凭我能杀入侵的异种,而你们则被它打得满地乱爬。”

    这句话颇具嘲讽意味,除了当时身在现场,亲眼目睹过白无涯雷霆身姿的几位魔道宗师以外,其余人均有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义愤填膺。

    “你们雪山人那么有本事,这两千年来怎么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侥幸杀了一只异种而已,得意什么?!”

    而在这股义愤积累到阈值以前,会议桌后传来一声冷笑:“打架的时候缩地跟金针菇一般,现在人多势众倒是敢膨胀了?说话之前先看看左右,我们这些宗师都没开口,轮得到你们叫嚣?”

    嬴若樱说完话,一阵灰败的气息直接弥漫全场,那些魔道神通力稍弱的,只感到呼吸艰难,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嬴若樱从来不喜欢和闲杂人等废话,开口时直接屏蔽群聊,倒也省了朱俊温言安抚众人的力气。

    而嬴若樱则非常飒爽地跳过了众人关注的核心问题,伸手指了下白无涯手中的黑矛:“拿来我看。”

    白无涯一愣:“小姨子你发什么……”

    “没人是你小姨子!”嬴若樱满头白发霎时间张扬起来,“拿来我看!”

    白无涯想了想:“行吧,接好。”

    下一刻,那漆黑的长矛便被他随手丢掷过来,嬴若樱如临大敌,甚至摆出了沉肩坠肘的姿势,然而那看似轻飘飘的长矛在入手的瞬间,嬴若樱的肩膀就下沉,扭曲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角度,手掌更是直接升起一团酸蚀的雾气,而女子脚下的砖石也碎裂开来,整个人瞬间向下沉了一截!

    所有人只感到眼前一花,白无涯已经来到嬴若樱面前,轻巧地接回了长矛,并不容抗拒地在嬴若樱那已经腐蚀到手腕的伤口上涂抹了一块墨绿色的药膏。

    嬴若樱愤懑难平地想要推开白无涯,却浑身酸软无力。不远处李覃踏前半步,却终归没有继续向前。

    舔狗当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该舔,什么时候不该,他早已烂熟于胸,尽管……此时胸口已经闷痛地心碎。

    好在白无涯与嬴若樱也只是一触即分,黑矛拿回手中,嬴若樱身上的异象便自然消解,甚至被腐蚀干净的手掌也重生了回来……只是方才凌厉到宛如实质的气势也烟消云散,女子眼中写满了疲惫。

    “好了,你们也看到了,这就是雪山人凭什么能在这里自吹自擂。”

    嬴若樱语气中有些嘲讽,但似乎也有些自嘲。

    “对于魔道文明而言,雪山人的存在宛如克星,白骁的禁魔体你们已经见识到了,而禁魔体的进化版,你们现在也看到了,我虽然状态不在巅峰,毕竟也是魔道宗师,这黑矛我连碰都碰触不得,你们觉得换成其他人会怎么样?而如此神兵落到一个比白骁更强十倍的武者手中,又会如何?”

    嬴若樱这番质问,让场内的气氛凝结下来。

    白无涯倒是轻松:“也没那么夸张,整个部落,能有白小子那个水平的人也屈指可数,强他十倍的更是只有我一人,不过若非有我这天降伟人,这次危机还真不好收场,当然也实在是你们这群南方人太不争气,区区一只寄生种都折腾地你们鸡犬不宁。”

    “既然你们雪山部落这么强,还把白骁派来做什么?!”

    白无涯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微微沉了下去:“强?那还是你们坐井观天,部落已经远不如鼎盛时期,甚至比百年前都略有倒退……因为部落人遇战则强,最近百年无战事,战士们只能天天去跟野兽切磋磨练,技艺也偏得厉害。我让白骁那小子过来,一方面是看准了在你们这里少不了架打,他进步总会比在部落里杀猪宰羊来得快些,另一方面,北境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当年一场入侵,杀得我们两千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你们南方人选择入魔,我……倒不觉得这是错的,毕竟这个世界实在太狭小了。”

    说到最后,白无涯甚至流露出几丝感伤,但很快就被他收敛了回去,以至于在场几乎没有人能察觉到。

    嬴若樱察觉到了,于是很多想说的话也不再说,转身直接离开了会场。

    李覃紧随其后。

    会场内的秩序再次变得混乱,但朱俊很快抛出了下一个议题,也是核心的问题,将人们的注意力收拢了回来。

    “关于部落的客人,我们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善后?”

第393章 从来没有补课

    对于到场的大部分人来说,善后问题才是会议的核心。

    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为什么,这些所谓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可以给人带来什么。

    利益得失,永远大于真理。

    朱俊开了口,很快就有人跟上。

    依然是不甘寂寞的圣元人:“所谓善后,要旨该就在赔偿二字之上,此事因红山而起,所有损失自然该红山人一力承担。”

    朱俊瞥过目光,只见发言的圣元亲王目不斜视,直视前方,形貌神态出奇地庄严肃穆。

    他是场内少有的几个并不具备魔道神通在身的普通人,能在一众魔道巨头中安然落座,他的心态控制能力倒是比一般的魔道巨头更胜几分。他知道直接与宗师对视会承担巨大的心理压力,便干脆静观会议室的壁画,以心平气和地将圣元的政治诉求诉说出来。

    可惜,这位亲王大人还是天真了些。

    朱俊作为学者型的魔道士,向来不喜欢玩弄魔道神通以外的手段,政治伎俩,帝王心学于他都无缘,但他毕竟有个管家。

    亲手负责会议室装潢的细心女士,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在壁画上做足了功夫。那位圣元亲王目不斜视地盯着壁画,片刻后就感觉画中的一片秋高气爽的山景仿佛活了过来,只是山中没有什么鸟语花香,反而魔影丛生。

    那亲王本来还能分心去欣赏山花烂漫,但片刻之后就看到了花中有毒虫,林间黑影蔓延,无数道猩红的目光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亲王终归只是普通人类,目睹异象,义正词严的谴责顿时难以为继,咳嗽了几声,便草草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总之,红山人在此次事件中难辞其咎,总归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朱俊说道:“理所当然,此事因圣元宗师许柏廉而起,在我红山城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惨重损失,身为红山城的当家人之一,我们的确是要给那些受害的人一个交代。”

    朱俊语气诚恳,但话语中的意思,显然是与圣元亲王全然相左。

    事情因白骁而起?朱俊倒不认可这种偏颇的归因法。

    虽然天外异物的确是白骁移植魔种时才降临到此界的,但因为禁魔体等特殊缘故,在寄生于白骁体内时,那异物几乎形同死物,陷入深层休眠。如果不是许柏廉在预热战时,非要恃强凌弱地欺负一个初涉魔道的学生,以置换神通交换了白骁的记忆,那么天外异物很可能一直在白骁身上枯竭而死!

    哪里会有后面这么多的麻烦!

    朱俊性格恬淡,不惜争名夺利,但却很在乎是非对错,这件事无论如何他也不认为错在白骁一个热爱魔道的部落少年,在短短一个学期间就克服了诸多阻碍,得到了移植第二魔种的资格,这难道是错的吗?

    学院导师为了移植仪式呕心沥血,遍阅古籍,精心打造方案并亲自护法,这难道有错吗?

    至于移植过程中出现的异象,一来并非任何人有意为之,而是母巢的自发反应遗留自魔族的母巢奥妙无穷,迄今也没有人能穷尽其中的奥秘,圣元也不例外。由母巢的本能反应而起的事故,在东西大陆都不会被过分苛责。

    二来,红山学院早在异象之后就立刻致信圣元议会,却只得到了敷衍的回答。周赦作为人类文明的守护者,高居长生树之上,对此既没有察觉更没有应对,那么就算不说他失职,至少圣元人也没资格来追究红山人的责任!

    这场事故,红山人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尽管因为诸位宗师的浴血奋战,尤其是雪山人屡立奇功,使得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天外异物的净化仪式被从源头根除,异物本体也被白无涯斩杀。五座天空竞技场最终安然落地,事件的伤亡人数总共也不足两百大多还只是在混乱中彼此践踏、殴打所致。

    但人员伤亡虽不大,实际损失却异常惨重,理应作为百年盛典的学院测试戛然而止,前期的大量投入全部付诸流水,遍布东西大陆的宣传资源纯粹只起到了反效果得知净化仪式后,还有谁敢再放心大胆地将魔识连接到迷离域中?尤其是秦人的迷离域中?

    如此沉重的损失,归根结底都是因许柏廉而起!

    朱俊不喜欢作为政客的自己,但他毕竟是学院院长,政治生活早已成为他无可分割的一部分,此时就算心中不喜,也只好沉下面色,将政治人物的角色扮演到最好!

    想让红山人为善后之事背锅,做梦去吧!

    会场内,一众魔道巨头为善后问题各显神通,能言善辩的、厚颜无耻的、混吃等死的,尽显政客本色,将从长计议四个字演绎地淋漓尽致。

    白无涯只听了半分钟,就挖了挖耳朵:“等你们商量完了再来找我。”便干净利索地离场。

    有人想要出言挽留,但想到方才长公主殿下的惨状,话便梗在了喉咙里。

    把他留下来是好事么?这雪山人一开口,其他人全都要闭嘴,本来还是各路巨头各显神通来权衡利益得失的局面,有这个雪山人搅局,怕是最终所有人都要给雪山打工,何苦来哉!

    他不愿意留在现场,正好趁他不在把结论定下来,到时候他就算不满意……那也是到时候的事情了。

    而会场外,白无涯三两步就来到一间临时搭建的医疗所内。

    白骁正在医疗所最顶层的单间里静养。

    只不过,房间里却有个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的人。

    “白叔是把小白托付给我照料的,你不要在这里捣乱,赶紧走。”

    蓝澜一脸不快,伸手驱赶着面前一位笑容恬淡的少女。

    清月不气不恼,笑着回应道:“我是来照料你的。”

    蓝澜顿时感到气息有些走岔:“照……谁要你来照料了?!”

    “那场战斗,你受伤很重吧。”

    “我才……哼,没你重!”蓝澜说话间,目光上下打量着清月,而后不由皱起眉头,“你,真的没事?”

    清月说道:“还好,的确有个我被卷入总控室的爆破,受伤重些,但其他几个我并没有重伤,所以总的来说也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

    “……我觉得你这种陈述方式已经很严重了。”蓝澜只听得有些出神,清月的分裂症状她早就知道,还和其中一个建立过攻守同盟,但眼看着盟友如雨后春笋一般成长,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咳嗯。”

    白无涯听够了少女私话,终于忍不住打断,然后涉足其中。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照料白骁这臭小子了。”

    蓝澜见到白无涯,顿时扬起眉毛:“白叔别说冷笑话,有这平胸丫头捣乱,我哪有时间照料小白?赶紧把她牵走!”

    白无涯笑了笑,对清月说道:“方便私下聊聊吗?”

    清月则仰头看着白无涯,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丝毫不减:“好呀,好久没和您说过话了。”

    话音轻柔绵软,似春风拂面,但白无涯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冷意。

    并不稀奇,因为清月对他从无好感。

    这也是白无涯咎由自取,在部落时候,他就因清月的身材问题,扮演着清月白骁之间最坚定的反对者。而过去一年清月来到南方大陆,身体状况大有好转,身材状况却停滞不前……显然双方的关系并不会有质的变化。

    在白无涯带领下,清月来到医疗所的顶层,放眼所见一片空旷,那人潮熙熙攘攘的红山城,经历一夜创伤后,竟显出几分寂寥。

    正符合少女此时的心境。

    白无涯却笑道:“用不着这么悲观,我不是来棒打鸳鸯的。”

    清月摇了摇头:“和白叔你没有关系。”

    白无涯顿时语塞。

    清月所谓的没有关系,可不是指心情上没有关系,而是说,无论白无涯是否帮打鸳鸯,她都不在意。

    这丫头到了南方大陆一年,身材没涨,脾气可实实在在涨了不少。

    但这也无妨,白无涯并不在意小丫头的心情好坏,叫她过来私聊,是有别的事情。

    “你和白骁交往这一年,有没有感到身体不适?”

    清月有些惊讶于这个问题,但回答却是:“我和小白还没有正式交往。”

    “无所谓,反正该做的都做了。”

    清月终于被说的有些脸红:“我们什么也没做!”

    白无涯这才惊讶起来:“那你们跑南边来是干什么的?”

    “……我们又不是来私奔的!”

    “啧,看起来的确还……那就算没过实质性的那一关,其他的亲昵行为呢?比如边缘行为?”

    “没有!”

    “接吻呢?”

    “没有!”

    “这都没有!?你们是不是感情不和啊?是白骁那小子变心了,还是你这里出了什么问题?”

    “我回去了……”

    “等等等等,前面的都没有,那拥抱呢?”

    “……”清月低下头,总算没有再否认。

    那种情侣间的拥抱的确没有过,但是如拥抱一般的近距离接触,的确是有的……清月清楚地记得,白骁将她拥在怀中,以自家禁魔之血破掉了朱俊降在她身上的归零之术,并顺带引发了人格的同位体降临。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清月说道:“一言难尽,但大体无碍。”

    “大体无碍?看来你们连抱都没抱结实,难怪那小子的进度也比预期要慢上少许……”白无涯有些无奈,“把你们两个放到南方来,可不是让你们慢慢悠悠地玩少年少女的青涩恋情的。”

    清月越听越不明白,但她也不发问,默默等白无涯将答案说出来。

    “当年我反对你们两人交往,实际上有三个原因。”

    清月微微张开嘴巴,有些意想不到:居然才三个么?

    “第一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你的身材实在……”

    “下一个!”

    “第二个问题……”白无涯面容有些严肃也有些无奈,“我不喜欢什么政治阴谋,但蓝澜的家世,的确比你更适合。”

    清月轻声道:“我可以理解,而且蓝澜的性情,其实也比我更适合小白,若没有我在,他们的确是一对神仙眷侣。”

    “你能这么想,倒是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有那么一丝丝的惭愧了……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第三个问题,也是最核心的一个问题了。”白无涯说到此处,表情已经严肃到令清月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请说吧,我有心理准备了……”

    “你自降生那一刻,就承受朱月的诅咒,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诅咒发作,陷入濒死的险境,多亏白骁那小子……还有蓝澜相助,才让你屡次化险为夷,但你有没有换个角度思考一个问题。”

    听到此处,饶是清月自称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身体微微颤抖,双拳更是紧握起来。

    “每次诅咒发作,白骁都在你身边,随着你们耳鬓厮磨,关系越发亲近,你的诅咒发作也就越来越强烈……这真的是随着年龄增长而来的吗?”

    清月低垂下头:“我没有想过。”

    “以你的聪慧,能在部落大会上引经据典辩得蓝爷七窍生烟,三言两语就让蓝澜气得跺脚,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么一目了然的问题?你无非是不敢想,不愿想,因为你对白骁那傻小子一片真心,真到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性都可以不要了。”

    清月闻言,只感觉身体越发僵硬。

    白无涯则叹了口气:“但问题的存在并不因少年少女的真情与否而有改变。所以,再动动脑子思考一下吧,你这被朱月诅咒,身负无上魔能天赋的人,天天和一个禁魔体的人近距离接触,会有什么后果?若是你天赋真的差一些倒还好,无非是你体内的魔能从根源就被白骁净化,从此……你倒是可以过上正常族人的生活,以你的聪慧,或许还能继承你家族衣钵,成为不亚于蓝澜的出色巫祝。那时就算蓝家反对,我也可以支持你和白骁成亲……可惜你的天赋太好,白骁的禁魔体竟压不下你,每一次的禁魔反应,都只会更大程度地激发你的潜能,令你体内魔能越发充盈。反过来,你的存在也让白骁的禁魔体,在一个从不曾有魔能存在的地方不断成长。但很可惜,白骁的禁魔体没有副作用,你的魔能却有,因为那终归不是人类自身的力量。”

    白无涯说到这里,便没有浪费时间再说下去。

    清月已经理解了这一切,所以她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们……早就知道?”

    白无涯说道:“当然会有猜测,但始终没有定论,毕竟你的病情发作也没有太稳定的规律,朱月诅咒更是千年未有……是朱俊将你们两个从圣山里捞出来,我们三人碰头,才终于推演出了全貌。不过,就算事先知道又能怎么样?对于魔能,部落几乎一窍不通,除非将你一个未成年的病弱小姑娘丢给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大陆,否则结果都是一样的。”

    清月点了点头,轻声道:“抱歉,之前误会过你们。”

    “道歉就不必了,我之前说过,反对你和白骁一共有三个理由……”

    “白叔不用重复了!”清月下意识地伸手掩了下胸口,她的冷静和理性告诉她,那实在不是应该被污蔑为平胸的曲线。

    不过考虑到她的直接竞争对手的尺寸……好吧,平就平了。

    “但是现在我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魔能,不会再被充盈的魔能所困扰,而小白他……”

    白无涯打断道:“白骁却没你这么长足的进步,甚至可以说……让我很失望。”

    清月皱起眉头,感到自己又有些跟不上这位部落领袖的思路了。

    小白让他很失望?

    他到底对小白的期望有多高?小白下山这不到一年时间,在魔道上的进步令人瞠目结舌,就连她这所谓魔道公主都显得黯然无光,而同时他在边郡还经历了肉身蜕变,武技进步比雪山猎场一点不慢,而两者结合,使得小白的实战能力已经堪比魔道宗师,在这次天外异物的灾祸中,可以说小白是毋庸置疑的中流砥柱……白无涯到底还想要小白怎么样?!

    “在鱼塘里肆虐,也算得上本事了吗?”白无涯冷笑一声,“按照现在的路数,他就算再过十年,又能怎么样?”

    “十年?”清月真是难得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不够快,总是被对方牵着走,但这个问题的确也太难回答了。

    以白骁的进境之速,这一年的进化就已经让无数人为之瞠目,十年?十年后他怕是能直接登天了!

    “十年后,他将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白无涯却给出了一个残酷无情的结论。

    “他那点本事,我已经见识过了,以南方人的魔道理论来看,他应该算是修为不错?”

    清月尽可能乐观地说道:“进度异常惊人,只怕不出三五年,就有望窥见天启。”

    “然后呢?”白无涯冷笑,“天启之后又怎样?”

    清月顿时语塞。

    “人类的魔道,是建立在整个文明基础之上的力量,单打独斗的天才可以领先时代,却不可能大踏步地超越时代,是这个道理吧?”

    清月再次感到惊讶。

    这番道理对任何一个科班出身的魔道士而言都是基本功,但是从白无涯口中如此顺畅地说出来……清月不由地就想起了关于他曾在二十年前踏足南方大陆的那个传说。

    对于这片土地,这个文明,他的了解远在任何部落人之上!

    白无涯则继续说道:“白骁这一年进步神速,是因为有无数南方人用了两千年的时间,在魔道之路上披荆斩棘,而他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全力前行,自然是一路畅通。”

    清月想到执导过白骁的两位魔道大师,对白无涯的结论自无异议。

    若没有原诗和郑力铭从各个方面来激发白骁的潜能,他的确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进步。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白骁真的拿到天启,成为魔道文明最前沿的开拓者时,前方将不再有任何捷径。

    “你以为那小子的魔道资质,有本事以一己之力开辟前路么?”

    清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帮他。”

    “本来我也是这么期待的……你虽然身材,算了这个掠过不提,你这一身天赋和白骁磨合了十几年,最能刺激他的禁魔体成长,可惜这近一年过去,他甚至连运用魂骨的资格都没有。而你,你也只是沿着南方人的道路,亦步亦趋而已。”

    “魂骨是什么?他手中的战斧么?”

    “你博览群书,没听过天命陨铁这个词么?”

    清月说道:“我能看的书,仅限于小白能给我找来的范畴,而在所有典籍中,关于天命陨铁的记载都少得可怜,似乎只存在于两千年前,之后的人们只能从前代废墟中找到微不足道的遗产……”

    白无涯说道:“看来部落的保密还没烂到家,此事连你也不知情……说来简单,所谓天命陨铁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让人以为它是什么存量稀少的外来物质。但它的本质是战士对自身**的反复锤炼后的结晶,当身心魂魄融合为一的时候,战士的骨骼会升华为全新的物质,那便是所谓的魂骨了。”

    清月听得不由两眼放光:“那么传说中魂骨可以突破极限,斩破命运的壁垒,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白无涯叹了口气,“我手中便有魂骨所化的长矛,我怎么没觉得自己能斩破什么命运壁垒?但另一方面,却也不全然是谬误,因为第一代魂骨的诞生,的确是出现于一场不可能战胜的残酷战役中,后来的部落贤者们无论如何推演,都只能将魂骨的出现,以及战役的胜利归结为奇迹……魂骨能够创造奇迹的说法,也便从那时候一代代传递下来。”

    说到这里,白无涯又耸了耸肩:“反正后来部落近两千年来,能炼出魂骨的人也寥寥无几,真正能将其化作兵刃的,或许就只有我一人,所以传说得再怎么离谱也没人戳得破。”

    清月闻言,不由问道:“那小白手里的……”

    “那不是他的,而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前人遗产……啧,也不知是哪个没常识的,把这么大块魂骨丢在路边让人捡,此物固然威力无穷,但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洗练,根本没有使用的资格。那小子以魂骨对魂骨与我硬碰一记,三天之内怕是醒不过来。”

    清月闻言,微微张大了嘴巴。

    魂骨的威力,可着实超乎想象。

    白骁的强大,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毕竟他本是年终测试时的最大竞争对手。而后来的一连串的实战,也充分证明了白骁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如此强大的战士,竟连魂骨的反震都承受不住?

    “所以我说过,你们眼中的强大,不过是鱼塘里的把戏,这个世界其实非常狭小。而魂骨才勉强算是一个超脱的阶梯,拥有魂骨,寻常意义的强大就都是虚妄了。但此物炼制不易,不是单纯的天赋强弱可以左右结果的,不然白骁的天赋其实比我强上一大截,早该炼出魂骨了。”

    说着,白无涯低头看了眼清月:“还是那句话,我其实并不喜欢你,但的确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让白骁那小子炼出魂骨的希望,他背着你偷入圣山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启了蜕变,只可惜……”

    白无涯皱了皱眉,截住了这个话头:“总之,我本以为以白骁下山来找你,以你们这小两口多年结下的默契,这一年来早该把各种姿势解锁了个齐全了,届时白骁洗练出三五口魂骨兵刃都绰绰有余,结果……”

    清月听到这里,心中的感情之复杂已经难以言喻。

    “所以,白叔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进步都太慢了,而其中缘由是我和小白还不够亲昵?可是……我当时……”

    白无涯说道:“我知道,朱俊将你带走的时候,洗掉了你们两人的记忆。他当时没有洞悉你们二人身上的羁绊,所作所为的确欠妥,但我和蓝爷之后也默许了此事。毕竟,他的确是你的救命恩人,当时你身上的魔能已经沸腾满溢,而除了那个敢只身跑到圣山的南方人,再没有其他人能救得了你。相较于救命之恩,区区洗脑也就不算什么了。”

    清月也说道:“老师对我……的确恩重如山。”

    “我本来也想着你们两人暂时分别,天各一方也是不错。在雪山上我为他另做了安排,也未必不能炼出魂骨。但他满腹心思都寄托在你身上,我也只能顺水推舟放他去找你。而以你们两人耳鬓厮磨多年的交情,区区洗脑术又何足道哉?结果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们,你们还真的形同路人了啊。”

    这句话的杀伤力就真的有些大了。

    清月对白无涯并无好感,所以从来也不曾在乎过他的言辞,但白无涯这一番话,却是真真切切戳在了要害之处。

    “我……是我当时做得不够好。”清月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新湖酒楼与白骁的“初遇”。

    “我当时心中其实早有感触,我早知道他一定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但,但因为所谓矜持,我将那份冲动强压了下去,我……”

    说到最后,少女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低沉,再也分辨不出内容。

    白无涯无所谓地说道:“亡羊补牢,也不算晚,等白骁那小子醒过来,你就赶紧过去把课补上吧。”

    话音未落,天台的大门被轰然踢开。

    蓝澜怒意勃发:“谁允许他们补课了?!”

第394章 从来没有笑颜

    蓝澜的出现,让清月不由地感到了一丝尴尬。

    好在天台上有个根本不会尴尬的人为她遮风避雨。

    白无涯看了眼暴跳如雷的蓝澜,点点头:“没事,补课的时候加你一个。”

    蓝澜本就沸腾满溢的怒火,顿时直接爆发了出来,她二话不说,一口血就喷在胸前……

    清月连忙跑过去照顾她,却被一把推开:“用不着你来照顾我,我很好!”

    一边说,一边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充分证明自己活力满溢,无需挂怀。

    清月终归是和蓝澜相处多年,很清楚该如何应对这种嘴硬过魂骨的姑娘,一边带着笑容说:“好好好。”一边将提前备好的药物强行喂蓝澜吞服下去。

    “你居然给我下毒!”

    “是啊是啊,我正面竞争不过你,只好出此下策,以毒取胜啦,所以赶快调养好身体来报复我吧,我期待着哦。”

    “你……”蓝澜狠狠瞪了清月一眼,心中说不出的不甘不愿。

    既不愿在这个时候倒下,任由情敌自由行动,更不愿接受情敌的恩惠,同时最难以接受的则是:明明两人参与的是同一场战斗,为什么是她这个明显更加身强力壮的人受伤更重啊?!

    带着这愤怒的人生三不愿,蓝澜终归还是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休眠。

    而清月自然也没有趁此机会去补课的意思,一边怀抱着蓝澜,一边问道:“白叔,你这次下山,真的就是为了我和小白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纯粹是来救场,顺便嘲笑一下你们两只雏鸡而已。但话说回来,你们两个虽然矫情,但谁年轻的时候没矫情过呢?这天下也没危及到需要你们两个小家伙在短时间内就崛起来当中流砥柱……”说到这里,白无涯又忍不住嘲讽起了南方人,“也就那群南方废物,才会沦落到让你们三个小家伙如此活跃。”

    清月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就别吹了吧?同样的事情放到部落,没有你和蓝爷支撑场面的话……最后应该也是我们三个来挑大梁。”

    “……一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像是南方人了嘛。”

    “毕竟,雪山并不欢迎我啊。”清月笑容中略有一丝苦涩,不待白无涯反驳,又说道,“我在圣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所以我知道的,她不欢迎我。”

    “嗯?她?”白无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她让你感受到了气息?!”

    清月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而是抛出一个更加敏感的问题:“对了白叔,你和长公主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白无涯背后的汗毛霎时间炸立而起。

    “你叫她小姨子,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该休息了!”

    白无涯面无表情地屈指一弹,一道高压气弹直接炸在清月面前,少女尽管下意识地点亮了头顶血月,以一道薄膜似的护盾抵挡在前,但在高压气弹的冲击下,薄膜却当真似肥皂泡一般轻易破裂,气弹的冲击也直接贯穿了她的额心,让少女一声不吭就倒了下去。

    而白无涯看着天台上两位昏迷不醒的少女,半晌才皱起眉头:“也就是说接下来要我去照看白骁那臭小子了!?啧,好久没做照看人这种精细活了,照顾伤员都要干什么来着?以白骁的体质,有光和水就够了吧?”

    ——

    在白骁接受深沉父爱之时,位于红山城的另一侧,一位白发女子正快步行走在清冷的街道中,她步伐似慢实快,每一步跨出,身形都如同鬼影闪烁一般跨越百余米,仿佛两地之间的空间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腐化瓦解。

    而在女子身后,一位身穿短袖衬衫,宽大短裤的男子则跟地满头冷汗,他没有女子腐化空间的本事,每一步都只能脚踏实地,时不时还要将身体化作一团火焰,以飞火流星的姿态才能勉强追逐上女子的背影。

    过不多久,李覃就实在忍不住:“殿下,麻烦你……稍微走慢一点,我还重伤未愈,不适合剧烈运动啊。”

    “谁要你跟了?重伤号就老老实实陪那群秦人养伤去啊!”

    听到这话,李覃心中叹息,然后拼着伤势加重,再次化为火光,直接点燃在长公主身前。

    “伤势最重的人就是你吧!为了跟那个野人较劲,你连命都不要了!?”

    作为一只标准舔狗,李覃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他用这种语气和嬴若樱开口说话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只记得长公主殿下的拳头砸在鼻梁上的感受,真的痛不欲生……

    但此时李覃实在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

    “当年的事情,你……”

    砰!

    伴随长公主毫不留情地一记重拳砸在脸上,李覃发现自己那看似鲜活的记忆,还是很有些偏差。

    比记忆重要痛得多了……

    这位离火大宗师,在面对天外异物最是猖獗逞凶的时候,都能紧咬牙关坚持到最后一刻,但嬴若樱这一拳却让他霎时间意识恍惚,待回过神来,天色都微微发生了变化。

    李覃意识到自己居然是被打晕了过去,当即失色,皱了皱鼻子便要起身,去追踪嬴若樱的气息,但是……

    “够了,你真想自己死在红山城?”

    嬴若樱那清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同时长公主也毫无怜惜之意地一脚就把李覃踩躺下了。

    “满身疮痍还敢用离火漂移,嫌自己的魔器撕得还不够碎?南疆战场厮杀了这么多年,我教你的基本功全忘了么?”

    李覃仰躺在地上,长出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嬴若樱没有离开,就在他身边陪伴,这是超乎想象的幸福,而她还能挥出如此有力的拳头,伤势恢复比他猜测得要快得多,不愧是实战潜力半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这实在让人感到欣慰。最后,她居然还记挂着自己,此中幸福滋味宛如梦幻。顺便,即便隔着长公主的皮靴,依然能感受到……

    “哼!”

    嬴若樱作为李覃多年战友,那生死间磨练出的默契让她毫不犹豫地踩了下去。

    “噗!”李覃一口幸福的鲜血喷了出来,再也无力作非分之想,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意。

    终归还是伤的重了,脑子都不好用了,居然忘了他和长公主殿下其实心有灵犀,这一时绮思,怕是至少要损耗掉一甲子的舔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嬴若樱在践踏过李覃后,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坐到了他身边,开口说道。

    “当年的事情,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放下。”

    李覃咳了口血,表示自己被这句话伤得好深。

    而嬴若樱则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胸口上,把这口故意咳出来的血闷了回去。

    “别胡思乱想,我对那个男人没兴趣……或者说,早就是过去的事了。”

    嬴若樱说得轻描淡写,但对李覃而言,这句话的伤害,却更胜天外异物的离火反噬。

    因为他很清楚,对女人来说,“早就是过去的事”意味着“永远也忘不了的事”以及“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嬴若樱感受着李覃心中那宛如散华的灰败,不由一笑:“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李覃呻吟道:“只知道……当年发生过一些事。”

    “嗯,准确来说发生过很多事,不过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追查,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李覃说道:“我想,你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

    “没错,如果你这些年真的去翻查当年的事情,后果你知道。”

    李覃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

    关于嬴若樱的过去,其实在最高层的圈子里并不算真正意义的绝密,她毕竟是出身皇室,自幼就生活在万千瞩目之下。在她展露魔道天赋以后,更是很快就成为了白夜城的魔道之星。天纵奇才,皇室血脉,再加上倾城之貌,以及雍容典雅的性情,她的人气其实较之魔道公主清月都有过之无不及。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真正的秘密?尤其是在她正飞速崛起之时,忽然有几年离奇失踪,引得皇室内部都是一阵骚乱。而当她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那个高贵典雅的公主已是满头白发,性情也再无先前的温和,数年之后,散华宗师之名,以近乎恐怖的方式传遍了苍穹与大地。

    很多人都曾经去调查过那段时间的经历,大部分人无功而返,少数略知一二的人则以各种方式永远地沉默下去。李覃身为魔道宗师,当然有足够的能力将秘密挖掘出来,并可自保,但是他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难得糊涂。

    嬴若樱此时却揭穿了这秘密的一角:“对我来说,那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屈辱。”

    “嗯?”李覃闻言一愣,随即心中有怒火积蓄起来,“他对你做了什么!?”

    啪!

    嬴若樱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再胡说八道就准备遗言吧!”

    李覃立刻闭嘴、静心,宛如植物人。

    嬴若樱沉默了很久之后,总算没有辜负李覃这一番自律。

    “你也听到他叫我什么了……那三个字我永远不会承认,但是另一方面,我的确有个姐姐。”

    李覃忍不住扬了下眉毛。

    姐姐?!这个概念有些新颖啊!他可从来不知道嬴若樱还有什么姐姐!

    因为嬴若樱的心结,他从来没有认真去调查过她的过去,甚至没有过多接触皇室,以免得知不必要的秘密,但是皇室成员数量这种常识中的常识他总不至于弄错,嬴若樱作为帝国长公主,在她那一代人中是长姐,头上再没有什么哥哥姐姐,一定要找,那也是旁系血脉,但显然嬴若樱并不是指那些八竿子才勉强打得到关系的姐姐。

    “她的出生,不,应该说她的存在是帝国最大的秘密之一,所以就连你,没有作专门调查的话也无从知晓……而当我晋级宗师以后,除了极少数让我不方便动手的当事人之外,这个世界上知道她的人应该是寥寥无几了。”

    李覃不由加重了呼吸。

    无论再怎么努力去平心静气,他的心都是静不下来了,长公主这番话中,不可思议的地方实在太多,让人怎么也无法理解。

    皇室之中还有连存在都是秘密的人?而且只能找嬴若樱话中的意思理解……她为了保守秘密,竟不惜动手杀人!

    的确,这位长公主殿下从来都不以温情和善著称,但另一方面,若非对方真的犯了致死的错误,她并不会轻易动手杀人。

    换言之,那个秘密,是致死的秘密。

    而对于大秦帝国的魔道宗师来说,致死的秘密这个概念本身,就已经可以作为解密的线索了。

    天底下的秘密千千万,但称得上绝密的东西就寥寥无几,而这些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和最高层的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对于宗师境界的人来说还真不是虚言。

    很快李覃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听到过的一个不可思议的传说故事,然后脸色便开始急剧变化。

    嬴若樱伸手盖住了他的脸:“再想下去,就做好永远沉默的准备吧。”

    李覃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本来对你而言,那个秘密就算说来也无妨,但关乎姐姐,具体内容我实在不想说,总之……”嬴若樱又沉默了很久,终于补充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也是白骁的母亲。”

    “卧槽……”李覃不由又开始气血翻涌,尽管在白无涯那句小姨子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但真相揭晓时的震撼却是丝毫未减!

    这都是什么事啊!?

    大秦皇室的公主殿下,与一个雪山人结为连理,还生了一个叫白骁的儿子?!换句话说白骁那小子也有大秦皇室血统?!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子!?

    李覃感到呼吸开始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个设定实在太劲爆,他的心脏有些承受不起了。

    嬴若樱看了他一眼:“休息一下?”

    李覃连忙摇头。

    多年战友,李覃太了解嬴若樱让人休息的手段——昏迷永远是最好的休息!而现在他八卦正听到如火如荼之时,若是戛然而止,那冷热交替的刺激感,怕是能让他的精神产生永久性的萎靡。

    所以就算吐血,就算心脏崩裂,他也要坚持听到最后!

    “皇子之类的想法,想也不用想,我的姐姐……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皇室成员,与我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的血缘关系。但人与人的关系,也从来不以血缘而定。白夜皇城之中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很多,称得上亲人的却寥寥无几。”

    李覃点点头,这些年,嬴若樱一向恪守着这个信条,从不以血缘远近区别待人,比如和她有亲姐弟之实的皇帝陛下就被打断过腿……而李覃作为根红苗正的南方土著,却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被突如其来的雪山丫头超越过去,简直令人咬牙切齿。

    “我那个姐姐生来就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不单无法堂堂正正生活在阳光下,更因先天不足,注定活不过25岁……按照原先的命运轨迹,她会成为皇室手中的工具,在死前被物尽其用。只不过,或许是命运的必然吧,她在幽暗的地下皇城,遇到了前去探险的一个野小子,然后发生了一连串的故事。”

    听到这里,李覃的心跳越发急促。

    因为这段故事,和他已知的一段历史已经可以高度重叠上了,隐约间,他已经猜到了真相!

    在嬴若樱横空出世前,大秦皇室曾有过一段非常漫长的魔道断档期——直系皇室血裔中,没有任何一人得到天启,甚至大师境界也屈指可数。而皇室一向以血统高贵自居,这个断档期对皇室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污点,于是他们便不惜代价进行了大量的试验,以挽回皇室血脉的荣光。

    那段时间,白夜城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恐怖故事,甚至有些都影响到了高层显贵。而地下影子城更是频频生出乱象。李覃作为标准的白夜城土著,可以说自幼就见证着所有的都市传说!而当他随嬴若樱一道在白夜学院展露头角后,了解到的内情更是越来越多。

    所以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嬴若樱的那位姐姐,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刚刚嬴若樱才警告过他,再细想下去就准备长眠吧,所以他只能不断游走在想与不想的边缘,承受着一位保持童子身长达数十年的人从未承受过的刺激。

    “我失踪的那几年,就是在陪着他们东奔西走,以挽救姐姐的性命。然而我们走遍天下也没能找到救赎的方法。最终姐姐选择为爱而死,她为白无涯留下了后裔,了无遗憾地离开人世。但我却始终无法释怀。我固然痛恨那个雪山野人抢走了我最亲爱的姐姐,更恨的却是自己自始至终都没能帮到她任何忙。”

    李覃闻言,却是心中一动。

    以他对嬴若樱的理解,此事恐怕还不止于此,嬴若樱消失的那几年,虽然正处于急速上升期,但说白了就是距离巅峰还远得很,那段时间她就东奔西走,怕是不单没帮上忙,反而还被别人帮了很多忙……以她的傲娇性子,那的确是人生之耻,难怪见了白无涯会火气上涌。换了自己若是被白无涯救了命,那肯定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快乐,见到白无涯更是会恨得咬牙切……

    “你又在作死了是不是!?”嬴若樱和李覃的默契实在太甚,真的是闭着眼睛都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不不不,我只是在想,白无涯这人实在可恨之极,他明明有了人生至爱,却在妻子亡故不久便流连花丛,搞得他儿子都对他百般厌恶。这种人翻脸无情之快,令人唾弃。”

    李覃试着勾起嬴若樱的同仇敌忾,却在半晌后,得到了女子的一声叹息。

    “白无涯流连花丛的事,你是听白骁说的吧?”

    “差不多,那小子从来没掩饰过对他亲爹的恨意,所以白种马的大名估计红山城一半人都知道。我之前还以为你对他态度有所不同,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嬴若樱踢了李覃一脚,才说道:“纯粹是白骁不知好歹……不过也是白无涯那混账东西故意把亲生儿子蒙在鼓里。唔,或许他本人,对这个凝聚了两人血脉的孩子,也怀着复杂的感情吧。”

    李覃作为嬴若樱的忠实舔狗,一生没有经历过完整的恋爱,更遑论结婚生子,所以对这种父子间的复杂感情,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尝试着问道:“白无涯其实并没有花天酒地?”

    “白骁那小子跟他生活了十六年,白无涯花没花过,他又不瞎!”嬴若樱说着,叹了口气,“但是对于一个只能饮鸩止渴之人,难道要去指责他嗜毒成性么?”

    李覃目瞪口呆:“还,还有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

    嬴若樱却没有过多解释这个问题,而是瞥了李覃一眼,抛出诛心之问:“羡慕了?”

    “完全不羡慕!”李覃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有着绝对的谨慎。

    嬴若樱笑了笑,说道:“我不喜欢白无涯,只是单纯讨厌他这个人,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讨厌他……但是,姐姐的确是多亏了他才能在人生最后几年时光里得到幸福。我讨厌他,也不得不感谢他——实际上对于白骁也是同理,我憎恶他体内继承自白无涯的血脉,却无论如何厌恶不起另一半。所以对白无涯,我也只能眼不见为净,毕竟看得多了,就难免想起姐姐……”

    李覃吞咽了一口淤血,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姐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当然是个非常可爱的人。”嬴若樱笑了笑:“细节有机会再给你讲吧……休息好了没有?好了就上路吧,这边没咱们什么事,该回南疆啦。”

    李覃闻言,心中的喜悦简直就像胸口的淤血一般沸腾而出。

    这么多年来,嬴若樱对他其实一直都是外冷内……温,在并肩作战时,嬴若樱总会第一时间给到最有力的支援,在他重伤时,嬴若樱会不辞辛劳为他看守,帮他换药;但无论嬴若樱为他做多少,却极少给他笑脸。

    所以此时的笑颜,实在是无价之宝。

第395章 从来没有兄弟

    白骁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感到一阵强烈而又熟悉的刺鼻味道隐隐萦绕在鼻端。

    那是尸体被烧焦的气味。

    不过,比那更为重要的是,一个令人异常厌恶的气息就在身旁。

    那是白无涯的气味。

    “醒了?不愧是在南方生活了一年,变得真是皮娇肉贵,一点小伤都能睡上三天三夜,从今以后就叫你睡美人吧。”

    听到这耳朵生茧的挑衅,白骁揉了揉依然发懵的头,确认自己依然保有充足的战力,这才长出了口气,从病床上坐起身来,掌心中一根骨矛宛如凭空出现。

    “你省省吧,刚睡醒就来挑衅你根本打不赢的对手,你还想再睡个三天三夜不成?到南方这一年,你连基本的衡量对手强弱的能力都没了?”

    白骁没有说话,而是紧皱起眉头,将那雪白的骨矛越握越紧,而随着白骁握力加重,来自他自身的骨骼上迸发出宛如碎裂的声响。

    “哦?”

    病床边,白无涯有些意外地看着白骁的表现。

    伴随白骁的发力,他手中的骨矛虽然绽开了裂纹,但隐隐也有了一丝颜色的变化,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但对于具备同等力量的人来说,那一丝变化已经足够形成质变了。

    骨矛在由白转黑。

    “看来这一年也没完全虚度啊,就算没有了清月那个刺激源,生活在魔道文明中,对你的刺激也足以形成质变……不过现在别光顾着验证新的力量,魂骨的研究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你玩,先去应付下差事吧。很多人可是等你很久了。”

    白骁收回骨矛,走到病房的窗边。

    窗外夜色沉沉,红山城那标志性的万家灯火依然点亮着,却感受不到平日里的喜庆和温暖,反而透着森森寒意,仿佛墓地鬼火。

    而在城郊的方向,更大的火光照亮了一片灰色的广场,以及聚拢在广场上的无数人群。

    “南方人的葬礼,真是怎么都看不腻啊,分明是由死亡回归自然的人生循环,非要搞得盛况隆重,倒仿佛是要让死人复生一样。而最有趣的是,参与葬礼的人,大多数对死者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

    白无涯的调侃,在白骁听来就非常刺耳,不由反驳道:“礼仪是一个文明繁荣的基本标志,证明他们拥有了吃饱了撑着的权力,而这是部落两千年都没能实现的理想。”

    白无涯闻言,嘴里叼着的半根棒棒糖都掉到地上:“你这一年还真是长进不少啊,说得出这种至理名言了……那么,你应该知道这场葬礼之后,你会面对多少麻烦吧?”

    白骁站在窗边,默默点头。

    尽管距离葬礼的场地有数里之遥,但葬礼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尽收眼底。

    作为“主角”的,是战死在一号天空竞技场的两位魔道宗师,黄步鸣与岳仙,两人的遗像并排立于仪式场地正中,供无数同道中人吊唁。

    白骁看得眉头微微一皱。

    尽管因为开战时战场被分割成几分,他陷在测试地图中,并没能看到竞技场内的实况,但他只是从葬礼人群的表情等细节上,隐隐感到这两者并列,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有资格并列,而是……如他所说,当一个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有资格去吃饱了撑着了。

    白无涯说道:“岳仙临阵变节,照理说是不折不扣的战犯。但一番利益交换之下,报给公众的结论就是岳仙力战而竭,与黄步鸣一道成为了抵抗异物的烈士。”

    白骁又问:“许柏廉呢?”

    “洗不动,圣元人也根本没打算洗,一开始就把他当弃子了,等葬礼之后,大概还会主动配合秦人搞个驱邪仪式之类的,把死人口诛笔伐一番吧。”

    白骁嗯了一声,倒是不以为意。许柏廉之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甚至可以说整场异物入侵的骚乱都是因他而起!虽然引来寄生种的人是白骁,但那寄生种在穿越世界壁垒时已经无比虚弱,再被禁魔体镇压,完全陷入了休眠状态,若不是许柏廉将其激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直接在白骁体内化为死物。

    白骁关心的是其他人。

    “大部分都活得好好的,你身边那几个,伤势最重的大概是蓝澜吧。”

    白骁不由动了一下耳朵。

    白无涯顿时拍手笑道:“就凭你刚刚动那一下耳朵,她的伤势就能好一半——她主要是受了清月的刺激,情伤加重,至于身上的伤一天前就已经痊愈了,比你活得还快。而这次天外异物的骚乱看似严重,其实多亏我及时救场,并没造成什么严重伤亡,至少数字上还算好看,几个城市满打满算也没超过四位数,其中大部分还是秩序混乱时彼此踩踏所致。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数字的含金量高了一点。”

    白骁嗯了一声。

    光是他了解到的,确凿战死的宗师就有人三人,许柏廉,黄步鸣,岳仙,人类文明最顶尖的十三人,一夜之间就除名三人,这是千百年来都未有过的惨剧,上一次相近的案例还要追溯到西大陆的独立战争。

    这种事的余波,不可能是一场葬礼就抵消干净的,作为当事人之一,势必会被卷入其中。

    不过白骁对此当然是毫无畏惧,见识过天外异物的神通,领教过虚界里那开天辟地的尸骸余威……南方文明的所谓礼节,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了。

    白骁在窗边整理了一下身躯,浑身骨骼发出清脆悦耳,宛如炮弹上膛一般的脆响,便直接从窗口翻身而出。

    “我睡着的这三天里,还发生了什么?”

    白无涯跟在白骁身后,笑道:“无论什么时候来,南方大陆总会有数之不尽的好女人,这三天里……”

    刷!

    白骁的骨矛直接竖在了白无涯的鼻尖处。

    这种父子相残的开局,十几年来上演了无数次,但这一次白无涯却出奇地被打断了发言。

    因为白骁的骨矛,尖端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明明片刻前才刚刚能让手握的部分有细微的色变,此时却已经能将魂骨的力量浸透到最尖锐的部位,这小子果然有着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天赋。

    他并没有辜负你的力量啊……

    白无涯微微仰起头,不由出神,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永远不会褪色的女子笑容。

    然而这少有的痴情之态,却让白骁恶心地毛骨悚然,少年余光瞥到白无涯腰间那忽然昂扬起来到了昂头,简直惊得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起来:“卧槽你这混账东西居然给我当场**?!你发情已经完全不分时间场合了么!?”

    “不,这其实是一个误会……算了跟你这种童子鸡也解释不通,想打架随时奉陪,反正以你小子的恢复能力,吧你扛过去的时候你应该也能醒过来了。”

    眼看父子局就要再开,两人却不约而同住了手。

    因为有外人忽然介入了进来。

    前方不远处,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正站在一张薄薄的圆盘上,以极快的速度飞来。

    “哈,南方人做别的事一塌糊涂,找麻烦的效率倒是永远值得佩服。”

    白无涯笑了一声,便撤后几步,将庞大的身躯隐藏在临时医疗所的阴影中,而最为离奇的是,明明头顶有一轮皎洁的明月,街道两旁也有无数点亮的灯光,却没有任何一道光能照出白无涯的身影。

    白骁对此倒是司空见惯,白无涯毕竟是部落最顶尖的猎人,潜伏能力早已出神入化,甚至至今都让白骁感到难以望其项背,这种拒光之遁只能算是白无涯的雕虫小技了,他认真起来是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潜入蓝家澡堂偷窥蓝姨洗澡的……

    但那股令人不快的气息还在,就证明他仍没走远。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白骁只凭一己之力,未必解决得了的麻烦?

    片刻后,少女的面容在灯光下显露出来。

    虽然以白骁的视觉,哪怕在一片漆黑之中也能看清对方的五官,但在灯火映照下,少女却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一种即便是心有所属之人,也不得不承认的堪称极致的美丽。

    判断一个人的颜值,通常是很主观的事,而能够让主观化为客观,需要的就是“因人而异,因地制宜”。

    在目睹少女面容的那一刻,白骁就意识到对方绝对是个擅长操控人心的高手,她可以自如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呈现出对方最喜欢的模样。

    例如现在,白骁就从对方的神情体态上,看到了一丝清月的影子……但是与正牌的清月又有所区别,并没有那种冒牌货的冒犯感。

    “元薇?”

    “啊,想不到你能认出我啊。”少女有些惊讶,跳下圆盘,以爽朗的笑容开启了对话,“很高兴见到你,红山学院的首席新人,虽然这个首席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不妨以此作为桥梁,更方便地开展对话。嗯,说得简单一点,我是与红山学院的首席新人对话,而无关乎你的其他身份,可以吗?”

    白骁说道:“我不喜欢这种偷换概念的游戏,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元薇有些伤脑筋:“就是因为不方便直说,所以才要拐弯抹角啊……不过你的意见最重要,那我就有话直说吧:我代表圣元议会,诚挚邀请你前来圣元帝国。”

    “不去。”

    “……不要拒绝这么快啊,好处很多的。”

    “不去。”

    连续两个不去,还真是让元薇有些冷场,她预料到招揽不会顺利,却真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高冷到这种无法沟通的地步。

    “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去葬礼现场处理麻烦了。”

    元薇很想说我们就是你最大的麻烦,但是……当着一个和天外异物硬刚到虚界的雪山人,少女竟一时语塞。

    她不胆怯,若是胆怯,也不会只身前来西大陆,以一根长生树枝插手到天下最顶尖的战局之中,但是面对白骁,却有太多的理由让她开不了口。

    眼看白骁即将与她擦肩而过,元薇不由紧咬牙关,她为了劝说白骁,可是提前做足了功课,这副神态样貌也是精心设计打造过的,对她来说,能享受这般优渥待遇的人简直凤毛麟角,所以她绝对不允许白骁就这么走掉!

    但是没等她再次开口,就见街尾处,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正一点点自灯火中展露出轮廓。

    “哥,哥哥?”

    灯光下,元翼的笑容仿佛能够驱散黑夜,他先对自己的妹妹遥遥招手:“辛苦你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可是……”

    “听话。”

    元翼这两个字,稍微用上了几分力气,元薇立刻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仿佛溜走了一般,即便是面对天外异物时,也不曾有这么强烈的屈从冲动。

    短短几次呼吸间,元薇那完美无瑕的姿态就变得狼狈不堪,光洁的脸颊上流淌下冷汗,婀娜的身姿不得不斜倚在墙边,才能站得稳当。

    元翼趁此机会,走到白骁面前,先是认认真真按照圣元皇室的模范流程,宛如对待英雄一般行了一礼,而后才上下打量起了白骁,目光中蕴含着意义不明的复杂感情。

    白骁本打算无视此人,先行前往葬礼会场,但与这位圣元皇子正面相对时,却感到有种莫名的引力在牵扯着彼此。

    他停下脚步,任人打量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这位声名显赫的魔道天才。

    清月横空出世之前,普天之下,魔道天赋当属此人第一,就连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周赦都自承不如。他如今不到三十岁,却已经稳稳越过了大师的门槛,身上的魔能波动并没有刻意张扬,却已经丝毫不逊色原诗、郑力铭,而他的双眼中却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奥秘。

    凭着本能,白骁判断此人的实力甚至比原诗更高一筹,距离所谓的魔道天启境界,也只有一线之隔,而这一线对他而言绝非天堑。

    只要想越过,就能越过,所待者无非是时机二字。

    如今天下十三宗师除名其三,其中圣元就有两人,局面似乎对圣元人极度不利,但只要有元翼在,随时都可以将空缺的名额填补上一个。

    换言之,白骁面对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道宗师。

    当然,时至今日,白骁对宗师二字也没有那么多敬畏了,手段尽出之下,就算不胜也不难自保,真正让他感到异样的是彼此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联系。

    “看样子你也感受到了啊,唔,怎么说呢,大家时间都很宝贵,我就长话短说吧,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可以算是兄弟。”

    下一刻,白骁的目光猛地刺向身后。

    那看似无人的街道上,白无涯无奈地露出身形,然后冲白骁倒竖拇指:“臭小子你胡思乱想什么?这么多年我的确享用过不少人间绝色,但我可从来没给你留下过什么兄弟姐妹!”

    白骁于是眼神变得更为古怪。

    “你居然敢怀疑老子的生育能力!?别忘了你就是我生的!”

    白骁难得回应了一句:“也可能那全是娘的功劳。”

    “……”白无涯极其难得地没有反驳如此嘲讽,而是直接转移了目标,将目光瞥向元翼,“原来就是你啊,啧啧,南方人的手艺还不错嘛,似模似样的。”

    元翼则仿佛没有听到方才的父子对话,真诚地笑道:“感谢无涯先生对人类文明的拯救,若没有你及时到场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废话就省了吧,到底想说什么?”

    元翼摊开手,耸耸肩:“我和那些叔伯们不一样,并没有背负什么政治任务而来……我是自己想来,所以才来的。我只是想看看,拯救了全世界的人是什么样子,顺便也看看自己的兄弟是什么样子。”

    “兄弟,你想得也太美了。”白无涯语气冰冷,甚至暗含杀意。

    元翼连忙将手抬了起来:“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无涯先生你也要承认,当年若非你离开雪山部落,今日的白骁,本该是我最亲爱的弟弟。”

    “那你也要承认,当着我的面提起这个话题,就该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元翼却笑道:“你不会杀我的,因为我并没有罪,虽然我承认我的话的确不好听,但还罪不至死。”

    “嗯。”

    白无涯点了下头,下一刻身形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元翼身前,一记耳光扇得元翼如断线风筝一般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

    “哥哥!”元薇大惊失色,便要跑去为元翼疗伤,但圣元的皇太子却宛如提线木偶一般,以诡异的姿势站立起来,冲元薇摆了摆手,“别馋和,很危险的。”

    元薇想要抗拒,却发现身体似是被人控制了一般,再也不能发力。

    元翼吐了口血,顺带着吐出了三颗断裂的槽牙,不由一笑:“无涯先生还是手下留情了,多谢……但我要说的话不会变,若没有你当年横空出世,赢雪将理所当然地嫁入圣元皇室,然后,生下一个天赋远胜过我的魔道奇才。这件事,我认为白骁有资格知晓。”

    白无涯的怒火在夜色中赫然化为实质,直接点燃了半片天空,引得附近的居民一阵惊惶。

    但他没有再阻止元翼说下去。

    元翼咳嗽了两声,向白无涯拱手一礼,之后便郑重其事地对白骁说道:“你的母亲,曾经与圣元皇室订下过婚约。”

    白无涯一声冷笑:“婚约?”

    元翼沉默了一下,说道:“婚约的确是太过美化的修辞了,但事情的本质不会有变,赢雪作为秦皇室苦心百年打造出的增幅器,理应与人类魔道至强血脉相结合,产下超越人类极限的后代。”

    “呵呵,想得真美。”

    “如果没有无涯先生,这就是既定的历史,雪山部落不会出现惊才绝艳的白骁,而南方大陆却会多出一个魔道奇才……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只是在羞辱当事人罢了,我作为难得的受益者,其实是很感谢无涯先生的,若没有你,我绝不会有今日的风光。”

    白无涯再次以严厉的目光审视了一次元翼,说道:“作为试验品,你的心态倒是不错。”

    “谬赞了。”元翼又拱了拱手,态度异乎寻常的谦和卑微。

    白无涯冷笑了几声,身形再次消失于夜色之下。

    元翼于是直面白骁,说道:“时间很充裕,你是想长话短说,还是想要将事态的全貌,了解地更详细一些?”

    白骁远远眺望着进度迟缓的宗师葬礼,说道:“详细一些吧。”

    “那就要从一个非常宽泛的话题说起了,白骁,在你看来,人类的魔道文明,强吗?”

    白骁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初入南方大陆时,白骁只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无比新鲜,宛如花团锦簇无限精彩,魔道文明相较于单薄的雪山部落,呈现出无与伦比的旺盛活力,但是……非要用强弱来判断的话,白骁实在很难说出强这个字来。

    东西大陆,数以亿计的人类,高度繁华的文明,最终孕育出的也不过是所谓十三宗师……魔道宗师的神通万千,令人眼花缭乱,但在天无异物的入侵之下,一切繁华都归于质朴,几大宗师联手,也不如白无涯的雷霆一矛。

    这样的文明,要让白骁坦然说一句强,实在是违心之言了。

    “哈哈,不用这么为难,弱就是弱,有什么不好直说的?人类魔道文明发展了两千多年,看似生机勃勃,其实早就被限定在了一个狭小的圈子里,这当然不是因为人类不够努力,而是……天赋所限,这就是人类的极限了。”

    元翼语气中满怀感慨:“魔道之力并非人类的原生之力,无论我们如何去适应乃至屈就,始终像是隔了一层纱,看不透魔道的真理奥妙,甚至所谓天启宗师,也不过是雾里看花,比凡人多走上那么一两步罢了。实际上纵观人类魔道史,几千年来,我们的进步实在是非常迟缓!两千年前,人魔大战的终局,人类至强者已经可以呼风唤雨,召唤天灾,而时至今日,也唯有巅峰级的魔道大师才能有如此威能。天启宗师纵然神通更胜一筹,但又何尝对得起两千年的文明祭奠?在上古时期,两千年时间已经足够一个人口不过千余的部落繁衍生息,称霸大陆,也足够一门初窥门径的上古之力发展到鼎盛时期了,相较而言,人类对魔能的利用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

    元翼的这一番感慨,可以说是非常的政治不正确,在这个魔道文明高速发展的时代,任何主流舆论都会渲染出一种魔道文明滚滚向前,终有一日可以改天换日的氛围来,但实际上,情况当然不会那么乐观。

    “人类是有极限的,魔能并非人类的力量,无论我们如何勉强自己去适应,终归是会事倍功半的……所以,摆在人类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是全面修改魔道理论,使之与人类的体质相适应,但两千年来人类都没能做到这一点。其二则是反其道行之,让人类去适应魔道,以各种方式,产下最能适应魔能的后裔……显而易见,后者要更为务实的多,人类魔道文明两千年,基本就是不断适应魔能规律的两千年,而这其中,秦国皇室所作的试验,最接近‘真理’。”

    顿了顿,元翼又说道:“你的母亲,赢雪,就是于这样的大环境下,诞生的人工造物。“

第396章 从来没有意外

    元翼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无论在外人看来他是如何高不可攀,但他自己很清楚,他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位面之子。

    理应诞生的位面之子,早在他出生以前就惨遭扼杀了。

    所谓独步天下的魔道天赋,本质上只是在前人的百尺竿头上略进一步,这种人物几乎每一个时代都会有,其中的佼佼者成就更远在他之上,所以并不值得过度赞誉。他承载的无限荣光更多只是圣元皇室的基本排场。

    归根结底,元翼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并不完美的试验品,是因为正牌货无法登台而被紧急推出来救场的替代品,那种主角才会有的“作而不死”的特权自然不可能有。

    人作死,就会死,所以元翼非常惜命。

    而非常惜命的元翼,自然知道当着白氏父子的面,提及赢雪这个名字,会有多么巨大的风险。

    但他还是一力承担了下来,人工造物,增幅器,种种禁语于他而言根本是百无禁忌,甚至越说越感到浑身轻松。

    若是白无涯不想他说,早在第一次出手扇他耳光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一个能将寄生在混沌乱数的天外异物一枪洞穿的上古遗民,全力一掌怎么可能只断他几颗牙?

    有了纵容,元翼就再无顾忌。

    “实际上,我也是人工造物。”

    元翼毫不客气地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秘辛,直将妹妹元薇吓得咕咚一声软倒在地。

    “我的诞生和赢雪的状况非常类似,百年前,面对魔道文明的瓶颈,东西大陆的学者们从两个方向入手,展开了一个宏伟的人体改造计划。其中圣元皇室基于自身血脉优势,选择的是精益求精之路……”

    说到此处,元翼看了一眼白骁,发现后者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所不解,便解释道:“圣元的圣字,来自魔道文明至精至纯的血脉。在所有接触原始魔族血肉的适应者中,只有元氏得到了完整的‘传承’。或者用更简单一点的话来说,元氏,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魔族的人类,所以我们的直系血脉从来不曾断绝魔道奇才,这一点是其他任何家族都无法比拟的巨大优势。”

    白骁点点头,圣元皇室的魔能亲和力天下第一,这一点哪怕在秦国也是公认的事实,只不过经由圣元皇太子之口说出“最接近魔族的人类”这番定义,实在是有些新鲜。

    “然而无论如何接近魔族,人类终归不是魔族,也不能成为魔族——一旦超过某个阈值,生物就不会再具备人类的理性。此外,我们也无法保证当年融合进家族血脉的魔族血肉是什么稀世珍品。毕竟当年降临下来的若是真有什么旷世奇魔,怕是人类文明早就被断绝了。所以百年前,学者们选择的方向是精炼现实,步步登峰,而我就是历经数十年的推衍后得到的‘最优解’。”

    说到此处,元翼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是不是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说和你们这些横空出世的上古遗民相比,就算是较之东西大陆现有的顶尖天才,我也只是略胜一筹。而这一筹,却是圣元倾举国之力才勉强撬动出的一丝缝隙。”

    元薇忍不住插话道:“这一丝缝隙却是来自人类极限之上,足以成为划分百年的天堑!以人类文明现有的进步速度,很可能要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魔能浸润后,才能诞生出与哥哥你相比肩的天才,而那个时候我们又可以百尺竿头……”

    “更进一步?倾尽举国之力,只进那么一步,又有何用?”元翼打断道,“作为试验品,我的诞生的确验证了无数魔道理论,但于实际而言,圣元帝国的国力因此而激增了吗?人类的魔道文明能够打破瓶颈了吗?甚至谁有信心说,我靠着更胜一筹的所谓天赋,就一定能接过议长的衣钵,为圣元续上天下第一人的传奇?所以,这就是圣元试验的极限了。”

    “可是……”

    “也不必不甘心,从血统上突破极限,归根结底也只是人类推进魔道文明的无数种方法之一。从格局上看,甚至比断数大宗师的数字理论还要低上数筹,所以成效有限也是正常的……漫长的历史上,人类做出的失败尝试也不止一两次了,并不足为奇,这个结果甚至早就在预料之中。此事之所以要我花费时间去讲前提,是因为这个计划实际上是分成两部分进行的,圣元的这部分,只占一半。另一半则着落在大秦皇室身上……众所周知,秦皇室与我圣元皇室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在你们西大陆,一直有人将他们当做是圣元走狗,这却是个不太好笑的历史笑话。因为在人魔大战时期,嬴氏先祖与元家的确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同一批接受魔能改造的雷王朝贵族,但他们的方向与元家略有不同,所以……”

    沉吟了一下,元翼感觉和两位上古遗民,倒没必要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干脆抛出了略显失礼的真相。

    “嬴家曾经是元家的附庸,所以在最初选择魔能适应的方向时,元氏选择的是高歌猛进的王道路线,嬴家则偏向辅助,担当的是元家的支援组。当然,当年的选择,和今日的地位无关,双方同为掌控大陆的统治者,早已没有上下之分。但血脉的源头,却会将影响力一代代流传下来。在血脉改造上,元氏可以选择步步登峰,嬴家就要曲折一些,未必能有元氏那么好的效果。何况就算是步步登峰也未必能有真正突破性的结果,所以经过百年前的无数次争论和磋商,最终的方案是二者合一。由元氏打造出人类现有体系下的至强血脉,而嬴氏则负责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增幅器,与前者结合,由此便可孕育出超越人类极限的生命。而那时,人类文明将迎来全新的时代。”

    说到此处,元翼本打算做出感慨万千状,但感慨却化为了自嘲。

    “很像是痴人说梦对不对?但对当时的很多人来说,那就是足以牵扯必胜精力的魔道大业。两国皇室为之投入的心血和资源之多,计划关乎之重,是西大陆独立战争以来,足以位列前三的。”

    讲到这里,白氏父子尚有耐心继续听着,元薇却忍不住拉扯元翼的衣角:“哥哥,你是在说当时的皇室在尝试创造全新的种族?那是造物主的权能,是魔道的禁区啊……”

    “禁区?”元翼反问:“当年第一个把魔族的血肉塞入口中的人,难道踏足的不是禁区?魔道之力对人类本就是逆天之力,哪里有什么真的禁区。所谓禁区不过是人类无法涉足的未知领域,一旦有机会去探索,哪一片禁区没有留下过人类的脚步?所以,如果真的能够让人类文明打破瓶颈,那么一切伦理道德都可以暂时置之不理。”

    这番论调,着实动摇了元薇的三观,少女紧皱眉头,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来自那个阳光、温暖的哥哥。

    元翼摸了摸妹妹的头:“你的质疑也没有错,探索禁区固然是魔道的必然,但同样,失败也是探索禁区的必然。百年前的学者们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但这场盛大的试验最终还是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在血脉试验开启的几乎同时,断数宗师的理论席卷天下,为魔道文明拉开了全新的篇章,人类的极限再次延长,肉身改造的试验已经变得略显鸡肋。再比如双方在合作的过程中,依然免不了勾心斗角,大大拖慢了试验进度,甚至险些造成全盘崩溃……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属于秦皇室的试验成果,被人抢走了。”

    说到这里,元翼便将目光放到了白骁身上。

    白骁听完了故事,也对历史了然于胸:“白无涯做的好事?”

    白无涯在身后哈哈笑道:“生平第一快事!”

    白骁忍不住想要讽刺,却被白无涯先一步堵住:“小子想清楚了,当年若不是我把你娘从影子城救出来,她就真要被人当成工具一样献到东大陆去了!我虽然没能为她彻底逆天改命,但至少让她品尝过幸福的滋味,更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生下了自己所爱的孩子!”

    白骁无法反驳。

    元翼则叹了口气:“从个人角度来说,我也认为当年的试验,对于当事者来说是非常残忍的,但要说工具,献宝,这却有失偏颇。对于皇室成员来说,政治联姻几乎是必修课,她……”

    话没说完,元翼便感到一阵劲风呼啸而至,高压风弹直接炸在脸颊处,让他摇摇欲坠的两颗门牙也脱离了牙床。

    白无涯冷声道:“我只允许你讲故事,没让你讲废话。”

    元翼抬了抬手:“抱歉,说回正题。当年的试验被迫中断,两国皇室都乱了阵脚,几经波折后,随着秦国的嬴若樱迅速崛起,并亲手打断了秦国境内所有支持计划的人的腿,这个试验就被迫永久终止了。而我也成为了百年大计唯一值得一提的副产物——我是计划的幸存者们用边角料临时拼凑出的产物,实际性能远不及预期,只是验证了理论可行性而已。不过无论如何,生我的人,或者说制造我的人,是和赢雪同期的工具人,那么我和白骁也就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兄弟关系了吧?”

    白骁对此不置可否,白无涯则冷笑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元翼说道:“几十年过去,当年的执行者几乎凋零殆尽,这个计划也已经被人遗忘,一方面是断数理论的流行让学者们有了全新的探索领域,另一方面,说句冒犯一点的话,没有人以为赢雪可以和试验对象以外的人生出孩子,她的出生和成长,每一步都是经过极其精致的计算和调试的,是功能极端单一的工具,可以说,和人类存在着本质区别,也就是生殖隔离。”

    白无涯闻言却是笑了:“生殖隔离?那只是你们不懂大爱出奇迹的道理!”

    一边说着,白无涯一边再次显出身形,用非常彪悍的姿势耸动着腰间的狼头。

    白骁直接以半截漆黑的骨矛去斩,却被白无涯灵巧避过:“先听故事,给人家讲故事的人一点尊重。”

    白骁问道:“这故事有什么好听的?丝毫没有出乎所料!这些年我早就想着,以你这恬不知耻的做派,不知什么时候肯定会有个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窜出来,今天这故事也不过是验证了我的猜想罢了!”

    “你刚刚到底都听什么去了!?性质完全不一样好吧!我来给你划下重点:我是你娘生命中的贵人,给了她无边无际的幸福,所以你若是尊重你娘,就要一道尊重我!”

    白骁被这个逻辑绕了一下,沉吟不语。

    元翼却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让这对父子再说下去,他的故事就白讲了。

    “白骁的出现,让我们意识到当年的试验,以另一种形式呈现了不可思议的结果,如果我没猜错,白骁的天赋应该就是增幅后的结果。”

    白无涯笑了笑:“没错,不然这小子凭什么能比我天赋还好?”

    “但是副作用也很明显,他的力量之强,已经快要突破此界的壁垒了,单单是一次魔种移植就能催使母巢打破苍穹壁垒,再发展下去,怕是第二次人魔大战都要被他引出来……我不知道无涯先生当初放他下山是有什么目的,但我猜目的之一,应该也是让他远离世界的边界吧?”

    白无涯的笑容逐渐收敛了几分:“小子,作为试验品,你的确有点意思。”

    元翼说道:“我只是个传话人,这一切都是议长大人的推测。而我此行也算是受议长所托,真诚地邀请白骁来到圣元。以你的力量,只有在长生树最为枝繁叶茂的地方,才能和平稳定地发展。西大陆对你来说实在太狭小,也太危险了。”

第397章 不知不觉间沦为赌注?

    周赦的邀请不可谓没有诚意,先是元薇,再是元翼,议长虽未亲临现场,却是将圣元帝国分量极重的两个年轻人派到了白骁面前。

    但白骁看到的却是“诚意”背后的实话。

    “他嫌我碍事?”

    客观来说,白骁并不觉得这场骚乱和自己无关,他作为当事人无论如何无法置身事外。事件的导火索固然是许柏廉,可火药桶却是他本人。

    那么作为人类文明的守护者,放心不下他这个火药桶也在情理之中。

    白骁急着赶去参加葬礼,也只是想尽一下他这个火药桶的本分。但是被人这么半路拦截下来,心中就莫名不快了。

    嫌我碍事没问题,你这个天下第一人倒是做了什么?找人拿根树杈来打酱油么?

    然而被白骁这么质问,元翼却是笑了起来:“哈哈,从碍事的角度来说,全天下的人都碍事。想要永恒的和平,就只有所有人都死光了才能实现。不知你看没看过那些极致魔幻类小说,里面经常会有那种守护人类文明数百上千年的守护者,在漫长思考后然后得出结论,人类自己就是最大的原罪——一般这种小说都是你们秦人写的,用来暗讽圣元议长。但是易地而处,假设你是一个文明的守护者,遇到这种情况,你是会放任不可控因素继续逍遥下去,还是将他照看起来?”

    白骁说道:“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危机现场,而不是在事后琢磨怎么刁难当事人。”

    元翼笑得更开心了:“这话真应该让他本人听到,我强烈建议你去一次苍穹之上,我很期待你们之间的对话……”

    白无涯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期待的,他和上古遗民的关系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元翼颇为玩味地推测道:“看来你们见过面?议长却没和我说过,大概过程不那么愉快吧。不过也难怪,毕竟议长守护的是人类的‘魔道文明’,而你们不但游离在文明之外,更拥有着摧毁文明根基的武力,要指望这两方和和睦睦相处,那还是需要经年累月的磨合的。“

    白无涯笑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磨合啊,南方别的不行,女人磨合起来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好了白小子你消停一点,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白骁一边以骨矛追击,一边反问:“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有道理。”白无涯恍然,下一刻便以鬼魅般的身法闪到白骁身后,一拳打在他的后脑上,让刚刚苏醒的重伤号重新昏迷了过去。

    “才刚复活就又开始作死,你还是老实再睡上三天吧。”

    说完白无涯就直接将白骁如抛沙包一般,从街上直接顺着医疗所的窗口抛回了病床上,抛物轨迹之精准令人瞠目结舌……至于白骁下落后的病床倒塌声,就只能算白璧微瑕。

    丢走白骁后,白无涯笑问:“周赦想邀请上古遗民去圣元接受庇护,心思不错,比当年直接叫打叫杀的大有进步,我觉得事情可行,你去准备好船,我这就跟你走。”

    元翼简直惊讶地要被口水呛到了:“你要去?!”

    “周赦不是嫌我家小子太会给人添麻烦,所以想要把麻烦贴身照料么,那来照料我啊,我的麻烦至少比那小子强十倍不止。”

    “但是……”元翼也是万万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插曲,无奈道,“无涯先生就不要开玩笑了,你可是部落首领,不可能跑去东大陆的吧。”

    “为什么不可能?元首外交访问是很新鲜的是么?你以为所有人都跟周赦一样喜欢当死宅?”

    “我听说白衣部落有千年祖制,禁止族人南下……”

    “部落的祖制只拦得住打不过首领的弱鸡,我年轻时候不但下了山,还带了老婆回来,谁又能把我怎么样了?哦,当时的确有人想找我麻烦,我用了半分钟让他变成了前首领,而当时部落亲眼目睹此景的1422人,没有一个人说我违背祖制。”

    这番霸道绝伦的言辞,配合白无涯腰间不断耸动的狼头,只让元薇两眼冒光,而元翼则极有兄长风范地挡在她面前,伸手遮住了她的眼。

    此人,可真是麻烦。

    元翼当然不可能把白无涯带回圣元大陆,且不提此人战力之强,足可动摇一国根基,最本质的问题在于他的存在价值与白骁不同。他或许比白骁实力更强,但他并不是威胁到人类世界安全的“特异点”,犯不着让长生树为他遮风避雨。

    在元翼眼中,这位部落领袖其实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是超越了时代的天才,但只超越了半步,并没有真正意义的超凡脱俗。

    超凡脱俗的那个人是白骁,结合了上古遗民的精华,与秦皇室的增幅,产下的不可思议的奇迹之子。

    周赦在苍穹之上观察了白骁近一年时间,亲眼见证了他的崛起,当然,也见证了他打破苍穹,接引异物的奇观。

    周赦始终没有妄动,因为对于这位镇守人类文明一百年的老人来说,白骁身上所发生的的一切,也是前所未有的……新鲜。

    只不过现在新鲜事看够了,周赦也不得不做些守护者该做的事了。

    元翼沉吟了片刻后,认真地回绝了白无涯的毛遂自荐:“无涯先生若是想来圣元,我们自是无限欢迎,但问题的焦点是白骁,这一点……你刚刚将他打晕丢回医疗所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心知肚明了。但议长大人的邀请是真心实意的,绝没有任何恶意,在圣元大陆,他可以享受最为尊贵的待遇,无论是想要魔道资源,或者重新开辟上古之力,我们都可以做得比西大陆更好……”

    元翼话说到一半,就不由闭上了嘴巴,鼻腔里喷出无奈的叹息声。

    因为他发现这场对话已经注定无法进行下去了。

    先是白无涯来横生枝节,现在又多了一个比白无涯更麻烦的家伙。

    原诗带着那招牌似的笑容,荡漾着火红色的长发,自黑夜中如星辰一般闪现:“呵呵,太子殿下这话说得真是刺耳啊,你们什么都可以做得比西大陆更好,当初是怎么在陆昊手里死了四十万人的?”

    我就知道!这种揭人短直接揭穿到幽门的行为,也就原诗做得出来。

    当着圣元皇室成员的面提西大陆的独立之战,这种言论若是在迷离域的圣元论坛里出现,至少要被禁言二十年!

    好在元翼和此人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了——准确的说,圣元大陆的高层圈子里,没和原诗打过交道的人倒是不多。

    所以元翼只在脑海中一动念,便想好了应对的台词。

    “霸主陆昊能镇压四十万远征军,的确无愧人杰,但他……”

    “行了别但是了,咱们说回正题,你想把我们的首席新人就这么截胡,断然没有可能,殿下还是洗洗睡去吧。”

    元翼一番慷慨陈词被人懒腰阶段,心理创伤之深,足以让寻常人留下终身阴影,但他毕竟是天之骄子,丝毫不以为意:“的确没有继续对话的必要,主角不在场,咱们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但这件事你们已经知晓,之后我会期待你们的结论。”

    说完,元翼便牵过妹妹的手,身形一个闪烁,便彻底消失在红山城中。

    原诗啧了一声:“还挺谨慎的嘛,本想着他们兄妹难得来红山城玩,邀请暂住个一两年,结果跑这么快,真不给面子啊。”

    说完,原诗又转过头打量了一下白无涯:“刚和白小子拼过命?”

    “笑话,那小子也配让我拼命?”

    原诗笑道:“我从现在开始数数,到一百之前,你别吐血,我让你磨合一次。”

    白无涯闻言简直两眼放光!

    他此番重返南方大陆,在红山城里也算见多了南方佳丽,这其中颜值最高的几个人中,原诗稳占一个名额!

    而且和那些不方便下手的小字辈不同,原诗的年龄辈分等等客观条件,无不符合白无涯的需求,更难得的是此人性取向与自己高度一致,是绝对的同道中人!

    越是同道中人,越有同道中出的价值!

    只可惜……

    “不愧是白小子的老师,眼力不错。”

    白无涯说着,非常干脆利索地扭头吐了半口血。

    和白骁几次力量碰撞,他看似轻描淡写游刃有余,但实际上……两者的力量差距并没有那么悬殊。尤其是白骁在重伤苏醒之后,力量的增长简直匪夷所思。

    白无涯已经没有完全的镇压能力了,何况……

    “之前救场的时候,你明明受伤比谁都重,这几天还不肯老实休息,我也是服气了。”

    白无涯撇了下嘴巴:“对部落人来说,最好的疗伤方式就是多运动,让我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么多俏佳人跑来跑去而不付诸行动,我怕是伤得更重!”

    “真让人难以想象你是白骁那痴情种子的亲爹,那小子对清月以外的女人,都是当石头木雕来看的……不过,回归正题,多谢你帮我们赶走讨厌的说客,那两个姓元的,单靠我来处理还真有些麻烦呢。”原诗目光逐渐投向远方,“毕竟他们说得没错,白骁留在西大陆,实在太危险了。”

    白无涯逐渐沉下面色:“这是你们的集体意见?”

    “这是所有有脑子的人的共同认识,那小子第二次魔种移植,就能引来如此危险的天外异物,第三次,第四次,会不会直接引起新一轮的人魔大战?以他的魔道天赋,体内随便塞上七八十颗魔种都不在话下,我当初还给他设计过三千魔种的宏伟计划,现在全都白费了。哪怕是对他感情最深的红山学院,都对未来的教学计划争执不下,想要‘全心全意地栽培这位魔道奇才’,基本没有可能了,反倒是在圣元帝国,周赦的威望足以镇压所有反对声音,长生树的庇佑也确凿无疑,至少不会随便统统就破了天,在那边发展,理论上前景的确更好一点。”

    白无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这是你们的集体意见?”

    原诗说道:“没有集体意见。所谓的集体从一开始就是四分五裂的,所有人意见都不一致。我当然希望那小子留在西大陆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才经历一次怎么够?五大宗师外加若干魔道大师,被区区一个天外寄生种打成死狗模样,这等屈辱必须要百倍的鲜血来偿还!我巴不得白骁那小子再把苍穹捅出个窟窿,让更多的天外异物过来送死……不过理所当然,我这边的支持者只是极少数。至于其他人,这几天基本都在吵架,你也是看在眼里,享受到了胯里。”

    “哈哈哈哈,因缘际会,因缘际会而已。”白无涯毫无惭色地笑了起来。

    这些天,关于白骁的去处,秦人的确争执不下,而白无涯作为对白骁影响力最重的一个角色,自然也是被八方拉拢……白无涯的名声在红山城可谓有口皆碑,所以各色的美人计也是层出不穷,极大满足了白无涯增进民族磨合的需求。

    “所以你怎么想?要不要让白骁去圣元?”原诗认真地问道,“从个人角度,我希望他留在这里,但这件事上,我不会,也没有能力为他做主。”

    白无涯说道:“你觉得我有本事为他做主?”

    “说得也对,你基本上只能反向做主……我回去睡觉了。”原诗打了个呵欠,“还有好多在骚乱中身心遭到创伤的姑娘等着我去抚慰呢。”

    白无涯却脑海中灵光一闪:“等等,我刚想起来,你们是不是有个什么炽羽岛大会?”

    “诶,你对南方大陆的了解还真是多啊。”

    “毕竟她当年在影子城里,除了听故事也没别的事可做。跟我回部落以后,除了给我讲故事,也没别的事可做。”

    原诗问道:“关于炽羽岛大会,你有什么想法?”

    白无涯笑道:“周赦那老东西做事一向是不死不休,元家那两个小家伙只是先锋,后面肯定还有源源不绝的说客,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如快刀斩乱麻,把白骁那小子当作赌注,在炽羽岛大会上一决胜负。这样无论结果如何,大家都无话可说。”

第398章 这赌局算我一个!

    当原诗带着白无涯的建议回到葬礼会场时,人们心中的震惊是难以言喻的。

    震惊的不是这个建议本身,而是提出建议的人居然是个部落人。

    毋庸置疑,炽羽岛大会还真的是现阶段下,最具可行性的方案之一。作为连接东西大陆所有魔道势力的盛典,炽羽岛大会论及声势浩大或许比不上红山学院倾尽全力打造的年终测试,但论及历史传承,核心影响力,炽羽岛大会就无与伦比。在会上,很多拉扯推诿上百年的疑难杂症都能得到最具效率的解决方案,而数百年的效率积淀下来,炽羽岛大会甚至俨然成了很多人的万能许愿机——问题无非在于许愿机实现的是谁的愿望,考虑到争夺许愿权的人远远多于许愿名额,所以也有很多人将炽羽岛大会称为圣X战争。

    将白骁的归属放到炽羽岛大会去定夺,的确比大家在死人棺材前面喋喋不休地放嘴炮要实在的多了。

    偏偏这个建议,只不过是一个部落人的灵光一闪。

    那个白无涯对南方大陆到底了解是有多深入,才能灵光一闪就把正确答案搬到大家面前?联想到之前几天一众南方权贵围在棺材边上,表面上吊唁死者,私底下争执叫骂,惭愧之余更有惶恐。

    在那片宛如世界屋脊一般的雪山上,到底都栖息着什么样的怪物?!实力强大,对南方又了如指掌,那么南方大陆虽然广袤,却又禁得住上古遗民的侵袭么?

    而在这种危机感和压迫感的催化之下,红山城的善后工作,也终于步入正规。

    依然是在红山学院的会议室,但这一次参会的人数比前次更要多了几倍,经过几天时间,大量的名门显贵们,通过各个渠道汇聚于此,以至于这偌大的会议室竟有人满为患的拥挤感。

    为了保障会议有序,红山学院不得不再三筛选,严格标准,身份地位稍稍逊色一些就只能在会议室外收看转播,这其中有小国元首,也有大国的亲王,甚至连郑力铭都因体型过于硕大,一个人要占两个人的位置却还没有两个人的影响力,而被迫被放置在茶水间。

    而一般来说,参会人员越多,会议效率也就越低,那么为了打破这一常规,会议采取了非常特殊的形势:由大宗师朱俊燊直接宣布高层决议,下面的人举手表决。

    至于高层决议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就确立下来的,那就是简单的拳头问题了。高层圈子里,能够代表圣元发言的只有几位魔道大师——宗师级的人物已经不能再轻易调离本土。而秦国的宗师之中,代表皇家意志的两位早早离场回归南疆,以至于红山城基本一家独大。

    所以会议也就成了单纯的表决会。

    “首先是决议一:关于死难者的抚恤金及一系列后续赔偿,原则上由白衣部落、红山城、秦皇室共同承担一半,圣元帝国承担另一半。反对者请举手。”

    话音甫落,会场上立刻有很多人开始耸动肩膀,试图用高高举起的手臂表达自己的愤怒。

    这个分配方案,无论对哪一家来说都显然有不可接受之处。

    然而在宗师级的威压之下,拥挤的会场里,最终能够举得起手的人就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一些实力强大的魔道士,尝试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同伴,争取更多的反对声音,然而很快他们就悲哀的发现,自己所谓的强大在宗师面前不值一提。

    一位白夜城的大师,几次尝试掀起反对的浪潮无果,满脸涨红地坐了下来,愤愤难平:“红山人这么玩,就算压得服一时,还能压得服一世不成?!”

    旁边的同伴呵呵冷笑:“能压得服这一时,自然能压得服这一世。不然你以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其他宗师到场,是为了什么?他们现在不到场,就等于默认了这个结果,而宗师们都默认了,还轮得到其他人说话么?”

    “……所以我们过来就是看戏的?”

    “你也可以多尝试着扛起压力举起手,对锻炼三角肌很有帮助。”

    众人闲话间,朱俊燊已经统计出了结果:“嗯,反对人数84,不足10%,那么决议一就此通过,请与会各方尽快协调资源,在规定时间内将资金统一交由相关委员会进行处理。”

    朱俊燊说完,也懒得给其他人申诉抗议的时间,顺势念起了决议二。

    “关于天外异物的残骸分配,原则上由东西大陆均分,西大陆的部分则由红山城与白夜城均分……然后在此期间,因各种机缘巧合拿到零散碎片的人,请在三天之内自觉上缴到对应委员会处,不然等到我们上门收缴的时候可能画面会不太好看。下面,反对者请举手。”

    理所当然,举手反对者寥寥无几,尽管心中反对的人多如牛毛。

    而决议二通过后,朱俊燊又顺势通过了关于修缮红山城的决议、整理年终测试结果的决议、梳理迷离域的决议等,这部分内容关乎利益分配不多,倒是让会场内氛围为之一缓。

    直到最后一项决议,再次点燃了会场。

    “三个月后,大秦、圣元两国将提前于炽羽岛召开大会,会上将沿袭以往惯例,处理两国间的疑难杂症,以及两国内部的诸多问题。而同时,会上也将决定白骁的归处。”

    ——

    “所以,你们就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卖了?”

    病床上,苏醒过来的白骁,看着手头由同学精心整理好的会议纪要,有些纳闷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把我当作炽羽岛大会的赌注摆上赌桌,都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面对白骁的问题,为他整理资料的原野、左青穗等人自然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回答,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有资格的人身上。

    原诗斜靠在病房门前,一边打量着医疗所那些青春靓丽的看护士,一边回答白骁的问题。

    “第一,是你自己作死,反复重伤昏睡导致无法参会,而我们不可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等着你这个睡美人吧?”

    白骁皱了皱眉头,觉得这理由虽然牵强,但也的确让人无话可说。

    第一次昏迷也就罢了,他当时不知魂骨的原理,贸然动用了前辈的遗产,其反噬的烈度远远超乎想象,导致身体陷入自我保护的应激态……但第二次昏迷却真的是冲动使然。出于对白无涯的本能厌恶,他明明伤势未愈,就再次催化魂骨,结果也幸亏昏迷得及时……

    原诗又说道:“其二,就算你当时醒着,也不可能反对这个赌局,那么反正你左右都会同意,何必再来征求你的意见?”

    白骁质疑道:“我为什么左右都会同意?的确参加炽羽岛大会是既定事项,我在红山学院学到了魔道知识,那么在炽羽岛上反馈学院也是义不容辞。但我可没想过要拿自己做赌注,远渡希望之海的彼岸,到圣元帝国去作留学生。”

    原诗说道:“你能有这份归属感,虽然是多亏了我这个导师的人格魅力,但我还是要代表学院感谢一下你……可是你仔细想一想,既然是赌局,赌注当然是要讲究公平,现在西大陆的赌桌上站着的是你,红山学院首席新人,白衣部落首领之子,而你身后显然还牵连着清月乃至蓝澜,那么东大陆要付出什么样的赌注,才能让赌局成立?”

    这个问题倒是盲点,白骁重新翻看了一下资料,却没在资料上看到任何记载,于是他又以狐疑的目光看向了同学。

    左青穗苦笑:“我们也是想不透,整理了几份纪要,对这块内容都是语焉不详。”

    原诗笑道:“你们能整理到的会议纪要,都是公告天下的,内容没有什么密级可言,在上面当然找不到圣元人开出的价码。但是,你们应该相信一下我们这些开赌局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就把手头最宝贵的人才卖掉的。”

    白骁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原诗,姑且信了她的鬼话。

    “那么现在当着我这个当事人的面,可以揭秘了吗?”

    左青穗等人连忙起身准备回避,却被原诗伸手拦住了。

    “也没那么要紧,至少对我来说,知道的人多一些反而有趣。”

    原诗这个有趣,只让一众学生瑟瑟发抖。

    “放心啦,真是那种知道了会有危险的秘密,我是不会拿来坑你们的……你们是白骁的同学,有些还是对他心存爱意的同学……”

    原诗话说到此处,就见左青穗脸色腾地涨红,便要狼狈逃窜,可惜被原诗以无形的魔能之力牢牢按住,挣扎不得。

    白骁顺带着伸手以禁魔体去破那无形魔掌,原诗没有让他如愿,提前将魔能收了回来,然后叹息道:“说正经的,这件事,我是觉得白骁在听的时候,身边能多几个朋友比较好。不然我也没必要叫你们来整理材料啊。现在想要找白骁聊天的人可以排队排到白夜城去,这里面名门显贵多如野狗,就连郑力铭都被我拦在医疗所外面,你们几个能进来,可不单单是因为同学情谊。”

    原诗这话说得直白,却也易于接受。左青穗等人最开始被邀请来看望白骁的时候,简直受宠若惊到了极点,此时得知自己的工具人身份,反而安心。

    能帮到白骁的忙,也不错了。

    “好了,前戏铺垫这么久,我就直入正题吧。”原诗晃了晃头,说道,“圣元那边准备的赌注,是一份完整的技术资料,嗯,你没猜错,当年那血脉增幅试验的技术资料。”

第399章 撬开他的脑子!

    白骁在听到原诗的答案时,就知道她说得没错,这个赌局,自己拒绝不了。

    哪怕是有人拦着,他也会排除万难,坚定不移地站到赌桌上。

    哪怕赌注是自己本人,甚至还会牵连到更多的人。

    因为那份技术资料,价值非比寻常。

    只消将思绪稍稍发散,白骁就感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对以高度自控著称的雪山猎人来说,是几乎不可想象的失态!

    “诶,你的理解力有些超乎预期啊,我之前还考虑要怎么才能给你把技术资料的价值解释清楚呢……”

    白骁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悸动压了下去,身体也恢复了平静,而后他摇了摇头:“和我母亲有关,那就足够了。”

    “唔,你是基于这个理由吗?有点恋母情结啊。不过算了,有白无涯那种爹,任何正常人都会怀念母亲的美好。但是呢,那份技术资料也不单单是‘和你母亲有关’那么简单,我还是给你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吧。”原诗说着,终于从门框上站直了身子,挪步坐到白骁的病床床尾,臀部似有意似无意地压住了白骁的脚,然后不待他抗议,就将一本薄书丢到白骁胸口。

    “这本书,你在图书馆看过吗?”

    白骁看了眼封皮《人的构成》,摇摇头。

    “没看是对的,很多理论异想天开,根本不切实际,对你好好学习没有任何帮助。但如果不考虑实际价值,作者的确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论点,他认为构成一个人的要素在于物质性,只要将物质性完美还原,就能重现一个完整的人,而物质性还原,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简单总结一下呢,就是他提出了一个死而复生的理论。”

    最后几个字刚说完,原诗就感到身下一阵动荡,宛如火山即将爆发。

    这恋母的病人果然是要发病啊……好在原诗早有预料,在白骁情绪激动起来的时候,立刻以神通将自己的重量翻了几倍,硬生生把白骁压在了病床上没能翻起身来。

    “不想再睡几天,就老实一点……你好歹也是在这里上了一个学期课的文化人了,应该知道真正意义的死而复生是不存在的。”原诗一边说,一边将白骁手中的《人的构成》拿了回去,“这个作者是思念亡妻过甚,以至于连基本的魔道原理都可以置之不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世界里,他所构思的死而复生的方法,根本不具任何操作性。”

    白骁被镇压了一次后,也平息了心头的悸动,沉声道:“如果真的没有任何价值,你不会专门跑来跟我提及这本书。”

    原诗说道:“有没有价值,是因人而异的。人的构成这本书之所以没有价值,在于作者根本理解错了人类的概念,物质性从来不能构成一个人的主要存在性,但是……你的母亲情况比较特别。”

    白骁嗯了一声,面色淡然。

    毕竟母亲是人工造物嘛,存在性上天然就偏重物质性……

    这个事实的确让他感到过惊讶,但也仅止于惊讶。因为是不是人工造物,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记忆中的母亲美丽而温暖,是人间一切至善至美的极点,这就足够了。相反,若是因为人工造物的身份,让她能够有死而复生的机会,那反而应该感谢这个身份。

    “还是那句话,严格来说,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原诗说道,“就算是真正的人工造物,比如石雕木刻,一旦毁去,你也不可能复原出完全一致的来。”

    白骁反问:“为什么要完全一致?我受过伤,痊愈后留下伤疤,和先前形象不同,我就不再是我了吗?”

    “……你的心态倒真是不错。那么落到你母亲的问题上,严格的死而复生做不到,但不那么严格的,却具有可行性。”原诗说道,“血脉增幅的试验是两国合力推进的,期间技术交流非常频繁,相关资料也始终同步,一直到试验被迫中断——也就是白无涯将嬴雪从影子城救走的那一刻。技术档案才逐渐停止更新。之后,因为嬴若樱的活跃,留在大秦的资料被销毁,圣元人手中的资料是世间仅存的一份了。通过它,我们可以详细地了解到你母亲离开地下城时的每一个细节。”

    “每一个细节。”白骁重复了一遍。

    “没错,每一个细节。”原诗也重复道,“作为试验素材,嬴雪就连记忆都属于项目管理的内容,她的所闻所见乃至所知所感,全都在掌控之中。”

    白骁沉默了很久,又问道:“只到离开地下城时?”

    “是的,资料只更新到那个时候,她离开影子城,自然没法再监控她的状况。后面她如何与白无涯倾心相爱,又如何生下了你,那就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了。好吧或许长公主殿下也知道一些,但显然不能指望她来补完,何况从第三方观察到的数据,比起试验项目直接收集的数据,总会有偏差……所以,我们就算是从理论上,最乐观的那种理论,也不可能让你记忆中的嬴雪死而复生。但是……”

    “不需要做到那一步,我只是在想……”白骁说到一半,再次陷入沉默。

    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能够让母亲死而复生,那么离开影子城的那一刻,或许反而是最佳的节点。

    那个时候的嬴雪,还没有死心塌地地爱上白无涯,也没有生下自己……

    但是,即便是他再怎么本能地厌恶白无涯,理性也会告诉他,对于嬴雪来说,短暂的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就是结识了白无涯。

    自己可以指责白无涯在母亲死后的风流不羁,却没有资格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指手画脚。

    所以,如果真的让那个时间点的母亲复活,接下来也是该让白无涯去头疼才对。

    不过现在胡思乱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白骁问道:“就算真的能拿到资料,也不意味着可以让资料中的人活过来吧?”

    “按照常理来说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又不是活人打印,只要有资料就能打印出人。我们最多是重启试验,再造一个和嬴雪高度相似的试验体出来——但实际上现在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当初的很多不可再生的试验资源都被长公主殿下毁去了,西大陆根本无力承担类似的试验。”原诗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注意,我说的是按照常理来说。现在,摆在人类魔道文明面前的,可是有一大堆超越常理的人和物,比如你和你的小女朋友们。就算你做不到,你认为清月也做不到么?现在做不到,以后也做不到么?以你们的能力,推翻任何魔道定律都不足为奇,甚至为复活的嬴雪逆天改命,延长寿命也大有可能。”

    白骁沉默起来。

    随着原诗的话语逐步深入脑海,母亲的复活似乎越发成为了可以确凿的美好未来,但当憧憬的画面逐渐化为现实的时候,白骁反而有了迟疑。

    死而复生,对死者来说真的是好事么?

    “这个问题,当你拿到资料后,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但这份赌注,对你来说还有另外一层重要的意义。”原诗说道,“试验资料是以‘记忆’的方式存储的,绝对唯一。”

    白骁愣了一下。

    很多魔道试验出于保密需求,相关资料都不是以纸质或者任何类似形式存储的,而是直接记在某人的脑子里。

    整个项目组的完整资料,只有项目负责人一个人能够了解全貌,其他人最多是掌握只鳞片爪,而只要没人能撬开负责人的脑子,资料就绝对不会遗失。

    在此基础上,若是要再加重密级,那么就给这段记忆加上一段限制传递的编码,任何记忆扩散行为,都会引发同步的遗忘,换句话说就是不存在复制粘贴,只有剪切粘贴,如此一来,记忆资料就成为了绝对唯一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人掌握全部的试验资料。

    “原本秦国这边也有人同步记忆了全部的资料,但那个人被长公主殿下强制洗脑了,而且因为他在试验项目中的一些所作所为,导致殿下洗得力度过大,于是秦国在数十年内都完全失去了重启试验的可能。至于圣元那边嘛……你应该也猜得到,资料目前全在周赦的脑子里呢。不然的话以长公主的性子,就算圣元的项目负责人是皇亲国戚,她也敢渡海过去强制洗掉对方的脑子,为此引发国战都在所不惜。可惜天下第一人毕竟是天下第一人,他将记忆接管过去以后,长公主殿下几次尝试都没能占到半点便宜,那也间接促使她之后下定决心沉浸在南疆战场,以战养神,虽然说实话,按照长公主的进步速度,还不如期待周赦自然寿命抵达大限,把记忆遗忘掉……但现在,周赦把撬开脑子的机会摆到你面前了。”

    原诗说到此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怎么样,要不是试试撬开天下第一人的脑子?只要你能在炽羽岛大会上独占鳌头,那么就连周赦也要向你低头!而只要你拿到了这份记忆,普天之下,就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此事上兴风作浪!”

第400章 只能是这个结果

    原诗的话语,对白骁而言就如同炸鸡之于郑力铭,有着令人鬼迷心窍一般的诱惑力。

    事关重大,可白骁几乎完全按捺不住当场拍板同意的冲动。

    好在病房里,他并非孤单一人。

    “老师,为什么我觉得你说‘撬开他的脑子’时,表现得特别兴奋啊?”左青穗如同盈盈绿野上的一束小白花,娇小细嫩却有着十足的存在感。

    白骁只听得脑中恍然:“原来你是想趁火打劫。”

    原诗看了一眼左青穗,嘿嘿一笑:“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最先背叛我!”

    “我,我没有……”左青穗缩了下脑袋,不敢和原诗对视。

    好在原诗也没认真和小姑娘计较——人是她叫来的,本来就是给白骁凝神醒脑用的工具人,左青穗刚刚的提醒算是尽职尽责,无可厚非。

    原诗坦然道:“我的确是想要趁火打劫,难得有机会让周赦那老东西把脑子打开,只掏一套试验资料出来,未免太便宜他了。”

    孙雯则适时展示出了难得的存在感,补充道:“事实上刚刚的赌局,虽然对白骁师兄你来说是公平的,但对红山学院乃至大秦帝国来说却还不够。一个首席新人,大概率还要附带上一位魔道公主,只换一份百年前立项,最终还没有什么实质成果的试验资料,这无论怎么算也难以说是公平对赌。”

    原诗说道:“所以周赦也开出了附加条件:只要我们有足够的本事,他脑子里的资料,我们可以随意取用,这样一来至少秦国上下就都没有异议了,天下第一人的资料库啊,无论是关乎长生的魔道至理,还是圣元隐藏千年的秘辛,在周赦脑子里应有尽有,不夸张地说,如果我们真能随意取用他的资料库,想要颠覆圣元政权也不是不可能。”

    孙雯等学生顿时听得目瞪口呆,被原诗的野望狠狠刷新了三观:颠覆圣元政权有什么好处?!

    白骁的关注点则在前半段话中:“只要有足够的本事,这句话要怎么理解?”

    原诗说道:“他会在72小时内开放自己的迷离域,之后就要看你们的发挥了。”

    白骁问道:“我们?”

    “理所当然是你们啊,周赦再怎么天下第一,也不至于放开自家庭院,让朱俊燊这等级的人跑去自由探索。他是天下第一人,又不是天下第一蠢,所以探险队的成员仅限学生……实际上我们已经很占便宜了,你这种人居然也能算学生,简直是重新定义学生,等等……”

    说到这里,原诗忽然卡了壳,就仿佛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人忽然自毙,良久没有接出下文。

    以至于当原野开始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女子才终于重新露出笑容:“没事,刚刚想到了一件好事,天才如我,这种顿悟是常有的事来,等你们投胎到智商翻上几倍的时候就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不过现在先回归正题。无论周赦开的条件有多好,前提都是我们至少要把炽羽岛大会拿下来,不然你就只能去圣元帝国给人当奇珍异宝展览了。”

    白骁则问道:“那么炽羽岛大会要怎么玩?”

    不同于魔道学院的内部测试,炽羽岛大会作为解决各种实质性争议的魔道盛会,“胜负”的判断不会是软绵绵的虚拟测试。

    炽羽岛上,从来不乏见红收场的惨案。

    “别问得这么杀气腾腾的,现在两国都损失了宗师级的高手,迷离域也处于净化期,人心惶惶,打不起来的。至少经历了天外异物的入侵后,人心所向是一致对外,而非把矛头指向同胞。但是另一方面,那毕竟是炽羽岛大会,也不至于温和到出张考卷测测分数,比比高下就皆大欢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类似虚界探索一类的集体行动吧。”

    “虚界?!”白骁闻言,只感到手臂的骨骼有些隐隐作痛。

    那是先前他手持先祖战斧与白无涯硬拼了一次后留下的后遗症,哪怕如今他自己的骨骼也开始向魂骨进化,但痛觉却仍是残留了下来,而透过丝丝痛觉,白骁却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迷茫大雾中,又一次目睹了先祖们被魔族困在虚界,然后以开天辟地的毅力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身影。

    虚界,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原诗则认真打量着白骁,观察着他的心态变化。

    白骁在虚界经历过什么,目前只有白骁自己知道,但显然这位雪山少年在其中经历过蜕变,他跳出虚界后的那一斧,即便是被白无涯正面挡了下来,余波却让周围的许多魔道大师都感到心悸。

    而蜕变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原诗作为一个智商超群,思维活跃的人,完全可以想象白骁这位身心尚且冰清玉洁的少年,在虚界经历了何等惨无人道的折磨,才终于拥有了这份力量。

    所以他对虚界有抵触也是合情合理的。

    却见白骁在手臂的痛楚退散后,露出一丝正合我意的笑容。

    “虚界,那可最好不过。”

    原诗叹了口气:“那从现在开始,就要对你展开特训了。”

    白骁跃跃欲试:“可以啊,针对哪一方面的?”

    “主要针对演技。”原诗认真道,“在炽羽岛大会正式开始前,你需要把自己伪装成对虚界谈虎色变的创后应激障碍患者,这样我们才能诱导圣元人赞同虚界探索的方案。”

    ——

    当白骁收拾好行李,从这座临时搭建,却已经人们为患的医疗所再次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已是夜色朦胧。

    但城内千万道灯火却映亮了天空,让城市显得并不寂寞。

    骚乱过去几天,红山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而白骁身旁,也重新聚拢回了平日里的伙伴。

    “恭喜白骁师兄顺利出院!”

    当白骁踏出大门时,身材娇小的左青穗就蹦跳着抢到他前面,从袖口中摸出一只小彩炮,砰一声将千百道绚丽的彩线打到了白骁胸口上。

    “……抱歉我本来是想瞄更上面一点的。”左青穗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高远则扬了扬手里备好的同款彩炮:“我就不凑热闹了,师兄应该不喜欢肥宅的彩炮。”一边说已经自己就沮丧了下去。

    原野则放下手中的迷离之书,笑道:“刚确认了,青空酒楼还有雅间,我已经订好了酒席,咱们蹭师兄一个面子,就同学间聚上一餐吧。”

    高远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家酒楼别说雅间,直接清场都没问题,但边郡高家比起青郡原家,肥宅高远比起原诗老师的弟弟……算了算了不想那么难过的事情了,青空酒楼毕竟是红山城的几大名楼之一,总好过去吃炸鸡。

    唯一的问题是:同学间聚上一餐?

    以白骁现在的身份地位,睡醒以后,真有时间陪同学吃饭么?

    想找他吃饭的人怕是能从红山城一路排到东篱城了吧。

    ——

    事实证明,高远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当原野带着几人来到他在青空酒楼订好雅间时,却见雅间内酒菜已经上齐大半,然后这其中又有大半已经被人风卷残云。

    蓝澜坐在餐桌主位上,貌似优雅实则凶残地将一盘又一盘青郡美食卷入腹中,一双雪白的小脚在桌下富有韵律地来回摇摆着,仿佛单凭这份美感就足以让人忘记她的恶行。

    但显然在场的人就算目睹此景,也不会无视餐桌上的狼藉——毕竟和蓝澜接触多了,再美的画面也会有审美疲劳,而且大家带着会议纪要去看望白骁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事到如今单靠画面感可填补不了腹中的空虚!

    只不过在场除了白骁之外,也没人敢对此提出任何异议。毕竟蓝澜是真的能打……

    “你这样实在很没礼貌。”白骁摇摇头,迈步来到蓝澜身边,伸手就将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蓝澜颇为惊讶,因为她发现自己明明想要伸手去挡,侧身去躲,却全然不能奏效,恍惚间已经被白骁提了起来,身体悬空!

    她是巫祝,不是武者猎人,身手比不过白骁是再正常不过的,但交手了这么多次,彼此斤两都心知肚明,至少前几两手她还是可以和小白过过招的,再加上这次与天外异物一场恶战,她深感自己大有所获,所以怎么也没料到现在自己居然和小白越差越远了!

    当然,她更没料到小白居然真地像是拎土豆一样就把她从餐桌上拎走了,她还有半个包子没吃完呢!

    不过蓝澜最大的优点就是受了委屈绝不哭闹,心神一凛,祖灵就被她召唤上身。

    那是最擅长在小范围内打近身缠斗的部落格斗宗师,关节技巧堪称出神入化,正适合拿来解围。

    然而这祖灵才一上身,蓝澜就感到紧绷的身姿刷一下就变得绵软无力,仿佛有一种源自本能的畏惧感,让她根本不敢反抗白骁的力道。

    笑话!我凭什么要畏惧小白啊!我们堂堂正正交手78次,我没有一次是背对着他倒下的!相信只要继续坚持下去,到99次的时候就可以形成质变了……

    然而无论蓝澜心中如何挣扎,祖灵上身以后,她都无可遏制地变得越发虚弱,最终被白骁一路提到门口,就要丢出雅间。

    “小白你不要太忘恩负义啊!要没有我帮你挡下那些闲杂人等,你以为你能订到雅间?!”

    白骁闻言一怔,用征询的眼光看向原野。

    原野迟疑道:“的确,照理说,青空楼的确很难临时有空,而且这段时间很多人都想找师兄你吃饭,我订到雅间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姐姐帮了忙。”

    蓝澜嗤笑:“以原诗那日行一善的作风,青空楼没把她拉黑,已经是看在她姓原的份上了。何况就算她能订得到雅间,又凭什么挡得住那些源源不绝冲着小白而来的舔狗?也只有我这个正牌的部落公主在这里坐镇,才能让闲杂人等有多远滚多远。”

    几个少年少女略一思索,发现蓝澜这话当真是合情合理!

    天外异物的骚乱之后,白衣部落这上古遗族在南方大陆的声望可谓一飞冲天,寻常人等根本不敢再随意招惹。而蓝澜早在此前就已经因长公主的关系,享有极高的威望。人们就算不敬畏蓝澜本人的武力,也要敬畏散华宗师,所以有她拦着,整个红山城里还真没几个人敢造次!

    白骁于是也放下了蓝澜,问道:“清月呢?”

    蓝澜顿时跳脚:“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见面就问我情敌资料,眼里还有没有我?!”

    白骁引用了一句南方人的古语:“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

    “……”蓝澜撅着嘴巴,半晌后才说道,“睡得香着呢,她伤势不重,但骚乱时全程劳心劳神,比你还疲惫得多,至少还要三五天才能醒过来。所以这段时间你是我的!”

    白骁闻言,本打算立刻就去看看清月的状况,但是看到身旁的同学们,终于还是迈步走入雅间,开始享受……蓝澜享用过的残羹剩饭。

    席间,少年少女们欢笑着,放松着,谁也没提及不久前的骚乱,更没有讨论不可避免的未来,美食、生活以及白骁和蓝澜的争执成了晚餐的绝对主题。

    酒足饭饱,众人各自散去,就连蓝澜都没有再强行黏着白骁,冲他挥了挥手便将身形隐没在红山城的夜色中。

    白骁轻出了口气,迈步返回了自己的家。

    红山学院,旧雨楼。

    在重新躺回到那熟悉的床上的时候,白骁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虚界中那身形倔强的先祖尸骸。

    尸骸传承给他的战斧,已经被白无涯提前收走,那还不是现在的白骁可以自由驾驭的力量。

    而属于白骁的力量……少年人躺在床上,默默地从关节中释放出自己的骨矛。

    在不勉强自己的情况下,骨矛已经有近五分之一的部分变得漆黑,而如果勉强一下自己,大约可以让进度过半。

    不过,就算真的将这骨矛催化得通体漆黑,与白无涯的骨矛相比,仍少了几分灵韵。

    白骁离开雪山的时候,曾以为自己和白无涯的差距已经只有一步,而在他于边郡之战经历蜕变后,这一步几乎可以抹除。

    但白无涯却给他上了无比生动的一课,两者间的实力差距之巨大,让白骁甚至不得不怀疑,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从血脉天赋上讲,可以确凿无疑地说,自己远在白无涯之上——毕竟是被增幅过的血脉。而从努力程度上讲,白骁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谁,而从人生际遇的角度来看,自己自幼就和清月相伴,彼此伤害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彼此催化?清月获得了举世震惊的魔道天赋,自己也得到了禁魔体,并在外界的刺激下,又是蜕变,又是魂骨……

    即便如此,仍不能追赶上白无涯的步伐。

    那老东西到底都做了什么?

    而对于这个问题,白骁脑海中能够浮现出的答案,就只有那不断耸动的狼头。

    “艹……”

    一声暗骂后,白骁收回骨矛,倒头就睡。

    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明天再说吧!

    ——

    以白骁的性格来说,这种把麻烦都推给第二天的行为非常少见,因为麻烦不会因为推迟而消失,只会变得更麻烦。

    第二天一早,麻烦便找上门来。

    清晨时分,旧雨楼门被人轻轻敲打作响,白骁闻言苏醒,发现身体比预期要疲惫得多,也迟钝得多,坐起身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脊柱的吱呀作响。

    此时的他,甚至比从病床上苏醒的时候还要虚弱!

    吃蓝澜的剩饭导致吃坏肚子了?

    白骁摇了摇头将这荒唐的想法排除出去,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确认自己只是单纯的疲倦和虚弱,而消耗的体力似乎都集中到了手臂处……

    白骁不记得自己有着意凝练魂骨,所以都是无意中的行为?

    不过现在却不是探究这些细节的时候了,旧雨楼前的访客应该也等候很久了。

    打开门,有些意外地没有看到人影,直到白骁垂下目光,才看到大宗师的前任助理,正带着浓浓的疲色严肃地立于门前,右手捧着一叠厚重的资料,左手则捧着一杯浓到几乎黏稠的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以苦涩的味道刺激自己的神智清醒。

    见到白骁开门,语註才面无表情地说道:“炽羽岛大会的初步方案已经确定了,三个月后,所有人齐聚炽羽岛,开启虚界之门,然后大家以战利品见真章。”

    简简单单一句话,其中却无疑凝聚着许多人的许多心血。

    就如同大宗师在先前的集会中,看似是以碾压的姿态形成了会议纪要,但背后的付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他是直面天外异物的战场主力,在白无涯赶来之前,他和嬴若樱分担了最大的压力,其中他动作不多,但每一次动作却都堪称呕心沥血!

    而语註的工作则是为大宗师的奋斗争取最多的胜利果实,她在迷离域中,一板一眼地与所有的竞争对手进行唇枪舌剑的斗争,最终得到了最有效的成果。

    白骁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想起先前原诗的教导,于是认真拧起眉头,竭尽自己的努力去扮演创后应激障碍患者。

    “虚界?为什么是这个结果!?”

    语註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仍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因为只能是这个结果!”

第401章 明知道这个结果

    “因为只能是这个结果!”

    旧雨楼前,语註的声音平稳地一如既往,即便是最严苛的微表情专家也很难从她的神态语气中读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与此同时,这副画面也落到了相隔数里之外的一个小屋之中,一个身穿乳白色衬衫和棕色长裤的中年人,有些吃力地维持着房间正中的投影,而身周则有十余双眼睛在牢牢注视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些人无不是在圣元大陆可以呼风唤雨的名流显贵,但拥挤在并不宽敞的房间中,却有种青春期少年围观禁片的诡异感。

    画面持续不久便闪烁了两下熄灭下去,中年人长出了口气,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在红山学院强行占卜的消耗太重,旧雨楼外尤其严重。我只能坚持到这里了……如诸位所见,他们是这么说的。”

    四周很快就响起一片长吁短叹声。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一个年纪轻轻,却留着八字胡,单片镜的学者模样的圣元贵族说道,“和之前会议的结论相符,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虚界探索是秦国最近百年来才勉强开始追赶的领域,直到朱俊燊出现才终于有了阶段性成果,但比起圣元大陆的千年底蕴,他们还差得很远,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我也赞同这一点。”八字胡身旁,一个山羊胡的老人一边叹息,一边挤压着眼眶,仿佛要手撕黑眼圈,“通宵会议我全程参与,可以肯定语註是在认真地争取将大会的主题定为‘开疆’,那也的确是秦人更具优势的项目,无论南疆还是北疆,他们经验都更丰富些。而她在会上声嘶力竭地与我们争辩,姿态做不得假。”

    又有一个老者说道:“据我了解,这位红山学院的议会秘书长一向是以正直公平而闻名,那些见不得光的工作一般是由原诗代劳的。”

    “说到这里,昨天会议上怎么没见原诗出来搅局?秦国在会上被我们压得整体屈于下风,语註喉咙都快说干了也无力回天,我还一直担心那个搅屎棍突然跳出来呢。”

    “据说是因为前科累累所以被禁止入场了,而且是那种无法撤销的禁入指令,我听手下说,看到她在门外跺脚。”

    “……秦人真是作茧自缚啊,这么重要的会议,居然把自家最强喷枪给作废掉了,也难怪语註独木难支。”

    “再加上大宗师本人需要疗伤,难以全程参与会议,我倒是感觉咱们有些胜之不武。”

    “此事本来也是秦人勾结上古遗族在先。圣元折损两位宗师,多名学术团的学者,凭什么还要继续给秦人擦屁股?这场赌局本身就是他们趁火打劫才成立的……”

    “别计较之前的事,赌局能成立也是建立在议长大人的默许之下,你是想说议长大人在向秦人低头?”

    “自然不敢……”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赌局成立时秦人自以为胜券在握,但接下来就要我们来告诉他们,国势之争,在乎堂堂正正,而圣元帝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区区秦国可比。”

    这话说得郑重,且关乎国家威严,令在场众人无不凛然。

    片刻后,山羊胡的老人又说道:“各位也不必这么凝重,此事的确是我国失了先手,但一方面,经过这两日的连轴会议,确立下来的赌约方案对我们已经非常有利,另一方面,如陈王方才所说,国势之争在于堂堂正正,而圣元帝国不仅在整体国力上占有优势,动员能力上更不是分裂的秦国可比,我们的对手并非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区区一个红山学院。”

    “说到这个,既然赌注是那份资料,秦皇室的立场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应该也不想看到资料落入外人手中吧?那里面可包含了不少皇室的不传之秘。”

    “秦皇室的态度的确暧昧,若非如此,红山人也不至于在朱俊燊拿到先手之后,反而在会议桌前节节败退。不出意外的话,秦皇室在炽羽岛大会上,至少不会全力相助红山人。”

    “也就是说这件事上只有红山人是在全力以赴?那感觉问题就简单得多了。”

    “也别那么乐观,就算是在我们熟悉的战场,拥有数倍的实力优势,可别忘了对手不仅仅是红山人,更有上古遗族,那才是最值得重视的对手。”

    “这话没错,与其说我们的对手是红山人,不如说是雪山人。没有那几个上古遗民,就凭红山学院那些二流人才根本不值一哂。但也正因为是雪山人,我们的国力优势未必真能发挥出来,大家还是要小心谨慎,务必确凿无疑地为圣元赢下这个赌局!”

    屋中众人纷纷点头,没有任何人去质疑这个赌局的意义。

    因为那是议长大人所默许过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虚界探索方面,我们要做哪些准备?”

    “首先就是人员吧,会议达成的原则意见是仅限学生参与,这是红山人摆明了不要脸,白骁那种居然也算学生……”

    “客观来说他也的确是学生,接触魔道不足一年的首席新人。”

    “但他的核心战力根本与魔道无关!”

    “所以若是咱们能抓个上古异兽之类的,让它心甘情愿作圣元的学生,也可以派去炽羽岛大会啊。”

    “不要在无意义的问题上抬杠,红山人在人选上占优,而且这优势不单单在于白骁,更在于清月。那可是刚接触魔道知识不久,就能跟团亲身前往虚界探索的奇才。有她在,我们就不能把对手当成‘学生’,而要当成同级的魔道大师。”

    “当成魔道大师,这赌局就没法玩了,我们圣元再怎么底蕴深厚,也找不出大师级的学生。”

    “怎么没有?你忘了圣元最强学生的传说了么?”

    在场众人闻言一愣,随即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一个身影。

    那个已然晋级大师境界,且距离天启也并不遥远的圣元人的骄傲。

    出身,天赋,成就无不遥遥领先同辈,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仍在圣元皇家学院挂着进修士的身份。

    虽然进修士的身份本身就有些特别,但严格意义去抠字眼的话,这个仅限30岁以下、且即将取得重大突破的魔道才俊方可获得的头衔,的确符合“学生”这一概念!

    “……好像还真的可行!”

    “当然可行,也必须可行!对上上古遗族,我们只能让太子殿下出马了。”

    “但是,殿下的年纪会不会大了点?虽然他的确还是学生,但怎么说二十后半段也显得牵强了些。”

    “年纪再大,终归也是人类,红山人可是连上古遗族这种非人都搬出来了,年龄问题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能出手,这赌局就十拿九稳了,没记错的话,殿下好像是从18岁开始就频繁参与虚界探索,经验之丰富在整个圣元大陆也足以位居前列。同级的魔道大师之中能与之相比的也寥寥无几。”

    “关键在于殿下的强势并不在于单纯的实力,而在于他的探索创新、总结归纳能力,三年前殿下那篇《虚界东域法则初探》,看似是随笔,却当真是字字珠玑,后来前往东域探索的学者,几乎人手一册。”

    “你在这里吹捧皇室,也不可能得到议会的招揽……不过我承认你说得没错,除去极少数虚界探索的泰斗人物,殿下已经是当世最顶尖的虚界探索者了,如果是由他来参与虚界探索,炽羽岛大会我们就等于拿下了一大半。”

    “余下的一小半呢?”

    “那就要看上古遗民们,到底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惊喜了。”

    提到这个话题,小屋内的氛围就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我听人说,白骁是被天外异物关入虚界,然后凭借一己之力杀出来的?”

    “有这等事?我以为只是被异物囚禁在特异空间,异物被斩杀后空间自然瓦解……居然是在虚界?虚界可不吃什么禁魔体啊!”

    “虚界不是魔界,当然不吃禁魔体,所以照理说上古遗民在虚界中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但虚界变化万千,谁说得准呢,万一他被囚禁的地方是高能魔域,说不定就真让他闯出来了。”

    “高能魔域从一开始就只存在于理论猜想,迄今东西域的探索都没发现任何能支撑这个理论的线索。不过实话实说,如果不是高能魔域,实在很难解释一个对虚界认知仅限于入门读物的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杀出来。”

    “也或许白骁是大智若愚,真实的魔道理论造诣不在清月之下,若是有清月那等天赋……”

    “有天赋也不行,清月撰写的虚界论文我也看过,奇思妙想的确令人拍案叫绝,但也仅止于此,她的理论造诣还不够深厚,最关键的是行动能力远远跟不上思维能力,没有背后一整个探索团队的人去支撑她的奇思妙想,她在虚界也是一事无成的。”

    “但白骁的行动力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师级,不,天外异物一战后,说他接近宗师级也不夸张。”

    “所以说……殿下这次的对手,是两个来自雪山的准宗师?”

    “嘶,这么一看,虚界探索这个方案到底是好是坏啊?!”

    “至少是最不坏的结果,那两个上古遗民始终都是无可回避的麻烦,而把他们放在虚界里,至少已经是最大化地限制了他们的实力。设想一下,如果不是虚界探索,而是开疆之战,我们要怎么才能与雪山组合相抗衡?”

    众人尝试着在脑海中推衍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各类惨不忍睹的画面震破了幻想。

    所谓开疆之战,本质上就是秦国的南疆战场。东西大陆目前都有大片荒野尚未纳入文明版图,其中最大的障碍就在于地理环境的天然险恶,以及原住民的存在,想要清理掉这些障碍,战争是最具效率的手段。而炽羽岛大会上的开疆之战,就是两国各自调集精锐,在规定时间,规定的荒野区域开启战争,哪一边开辟的面积更广阔,获得的资源更宝贵,哪一边就赢得了开疆之战的胜利。

    这种较量在过去的炽羽岛大会中进行过数次,有圣元与秦国的国家间的较量,也有附属小国间的切磋。当然,更多的则是国家内部的纷争,毕竟开疆之战的受益者往往是与荒野直接接壤的国家。

    上一次为人熟知的开疆之战,就是红山学院也白夜城皇家学院之间的较量,长公主在南疆战场大获全胜,赢得了红山学院的最高监察权。而她之所以能赢得酣畅淋漓,就在于她在同境界下的实战能力强的匪夷所思,她一个人的效率至少抵得过红山学院那边的七八人相加!

    而在圣元高层圈子里,秦国长公主的强大之秘,核心就在于她失踪的那几年——她失踪之前,只是魔道天赋极佳的皇室成员,但当她归来,却是能把皇帝打断腿的实战大师!显然那几年间,她得到了极其高明的指点。

    那位高人的身份,曾经是困扰绝大部分人的不解之谜,但随着白无涯高调现身,谜题也就自然解开……只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人们根本提不起和白衣部落较量实战的念头了。

    如果真将赌局放到开疆之战上,那圣元帝国除非愿意牺牲一批血魔,否则根本没有胜算。

    “还好虚界探索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实战,甚至不是个人的力量。”山羊胡的老人揉完了眼睛又开始揉太阳穴,显然连轴的通宵会议后,又来参加这个小范围的密会,对他的负荷已经相当沉重,但是此时他责无旁贷。

    因为他是圣元魔道议会的虚界部部长。

    “探索虚界,最重要的是知识,是经年累月,无数代人积累下来的知识。强大的战斗力、判断力,都只是雕虫小技,甚至所谓精英团队也只是个辅助器。虚界埋葬过的智者和战士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风老,麻烦您直入正题吧。”八字胡的年轻人有些等不及,开口催促。

    风部长叹了口气,本打算借着开篇故事缓解一下脑部的胀痛,看起来水字数的意图还是不能贯彻始终。

    “说得简单一些,虚界探索是可以作弊的……”说到此处,老人因为头部过于刺痛,那些委婉的陈词滥调全被他抛到脑后了,“你们看到的绝大部分的惊才绝艳的所谓探索奇迹,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这句话,至少让房间里三分之一的人感到震惊。

    “部长,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老人说道:“殿下一会儿就会过来,这些话就算当着他的面我也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至少这个房间里的人没必要再蒙在鼓里。虚界探索,最重要的步骤是在探索之前。”

    八字胡的年轻人恍悟:“选址?”

    “没错,最重要的就是选址,虚界广袤无垠,哪怕初步测量过的东域都有着不亚于东大陆的面积,且其中危机四伏,若是选错了切入点,就算是魔道宗师也可能彻底迷失其中,但反过来说,若是选址正确,哪怕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也可能取得重大发现。而如何选址,当然是有诀窍的,这个诀窍就是千年来,无数人的积累。”

    老人说到此处,又感到脑部开始抽痛,忍不住就打算再讲几个先烈故事来灌水,但没等开口,就听到密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而爽朗的声音插入进来。

    “议会有一副虚界地图,上面记录了帝国对虚界的一切资料,通过这些资料,以合理的方式进行推衍,就可以实现‘预言’。没错,我参与的大部分虚界探索,在行动前就已经被预言过将有收获了,而秦人也是一样,清月参与的探索行动,也是大宗师提前设计好的,她在其中的作用虽重,也只是锦上添花。”

    元翼一边毫不介意地曝光着自己和别人的秘密,一边走到房间正中,在所有人敬畏的目光中,盘膝坐到了地上。

    而随着他的落座,消失的画面忽然重新点亮。

    元翼万分凝重地观察着旧雨楼前,语註与白骁的对话,而同样一段画面看过,元翼却长出了口气,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断。

    “我们中招了,虚界探索是红山人故意设计好的陷阱。”

    砰!

    房间里,不少听觉敏锐的人,都仿佛听到了某位通宵老人脑血管炸裂的声音。

    “不好,风部长他……”

    元翼招了招手,血管炸裂的老人就恍然复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只感到两天来积累的压力和疲劳都已经不翼而飞。

    不过很快,更加沉重的压力就扑面而来。

    “会议上的一切都是伪装,这个语註毕竟和原诗是师姐妹,演技真是相当漂亮,只看她的表现,没有任何破绽可言,就连茶杯的颤抖也属于精致的可控细节,可惜的是白骁还是耿直了一些,以他的性子,听到虚界探索只会跃跃欲试,而画面上的反应明显过激了。所以这一切都说明虚界探索正在红山人的算计之中。”

    风部长只感到喉咙一阵干涩:“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白骁在虚界经历了……”

    “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可能让一个敢于直面天外异物的人胆怯,设计这个桥段的人也太小看圣元人对白骁的信心了。”

    元翼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什么叫圣元人对白骁的信心啊……但问题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风部长嘶哑着询问道:“殿下,既然是陷阱……”

    元翼笑道:“那当然是踏平它!”

第402章 雪山之上

    身为优秀的领导者,最重要的品质就是给人以希望。

    元翼无疑是个优秀的领导者,他既不需要夸大其词的谎言来维系个人崇拜的光环,也不需要忌讳客观局势的恶劣。

    因为只要有他本人在,一切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是皇室的继承人,议会之主的亲传弟子,圣元近20年来最大的骄傲。

    当他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时,仿佛胜利的旌旗就已经迎风招展。

    “圣元立国,是在绝境火海之中,两千年国运,是披荆斩棘而来,相较于区区红山人的陷阱,我们战胜过更多的艰险,取得过更辉煌的胜利。”

    元翼的声音爽朗而清澈,宛如清晨投入卧室的曦光,不甚耀眼却能夺人心神。

    哪怕是老生常谈的言辞,经过这样的声音洗礼,也变得热血而鼓舞人心。

    何况元翼很快又带来了实质性的鼓励。

    “议长一直在关注此事,虚界探索的方案会由他亲手拟定、推动,红山人设计了精妙的陷阱,但也仅止于此,只有堂堂正正的比拼技不如人的时候,才会选择陷阱。他们费尽心思布置这个陷阱,已经是自认技不如人,诸位既不必为中了陷阱而自责,更不必为未来的赌局而担忧,我在这里向诸位承诺,炽羽岛大会的胜利必将由我亲手为圣元帝国带回来!”

    狭小的房间内,霎时间爆发出一片沸腾的欢呼声。

    欢笑之后,众人商讨了一番细节,很快便各自散去。

    连续两个通宵的会议之后,大部分人其实都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尤其是议会虚界部的部长,被云翼强行唤醒后更是兴奋地鼻血都止不住地流淌,俨然有回光返照之势……再不休息,副部长就要笑靥如花了。

    但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元翼却没有走,而是继续盘膝坐在房间正中,手中娴熟自若地摆弄着旧雨楼前的画面,目光在白骁身上锁定不动。

    片刻后,身后多出了轻巧的脚步声。

    妹妹元薇尽可能安静地坐到了他身旁。这个从小和哥哥特别亲近的少女,亲眼见证了两天前发生在元翼和白无涯之间的对话后,对哥哥就更多了几分依赖。

    尽管当时元翼的表现有些狼狈,但只有亲身体会过上古遗民之威的人,才能理解当时的元翼能够屹立不倒,把持风度,是何等难能可贵!

    尽管元翼自曝身世,将人工造物这一惊世骇俗的概念刻入了元薇脑海,但这反而让少女感到哥哥身上多了几分亲切。

    “哥,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

    元翼没有转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元薇倔强道:“我问的是真心话,不是真话。”

    元翼于是笑道:“你认为我刚刚的鼓舞是言不由衷?”

    “毕竟对手是上古遗族啊……”元薇紧抿起了嘴唇。

    关于上古遗族的资料,她也是最近才得到借阅的资格,能够看到的部分不多,但每一行字都触目惊心!百年前发生在秦国的惨案不过是冰山一角!

    元翼说道:“上古遗族,顾名思义,源自上古,却被时代所遗弃,无论他们背负着多么沉重的秘密,拥有多么强大的隐藏实力,终归已经无法站在文明舞台的正中央。我们才是舞台的主人,为什么要惧怕一群配角呢?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强大,又怎么会在上古年间就被迫迁居雪山极地?”

    元薇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大道理,或许放在几百上千年的时间尺度上或许是成立的,但我们的危机是近在眼前的!白骁和清月的实力,哥哥你是知道的,就算是虚界探索……”

    “一定能赢的。”元翼摸了摸妹妹的头,“无论是虚界探索,还是开疆之战,我一定能赢下来。”

    “这可不能算是理由!”

    “这当然是理由啊。”元翼失笑,继而沉吟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圣元金币,将其弹到半空,再伸手按住。

    “正面还是反面?”

    元薇张了张嘴,竟不能答,她好歹也是经历过多次皇室秘术洗礼的直系血裔,肉身自带神通,五感敏锐异于常人,区区猜硬币的游戏她本该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却惊讶地发现,元翼刚刚的动作仿佛搅动了时空,扭曲了光线,让她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于是少女不得不沉吟起来。

    虽然只是哥哥随手的游戏,但她不打算敷衍应对,要猜,就认真去猜!

    少女沉思了许久,做出判断:“正面!”

    元翼没有急着松开手,而是认真地问道:“这是真心话吗?”

    少女顿时语塞,片刻后豁然开朗:“我明白了!赌桌上,一旦下注,就必须要有必胜的信念,哪怕是自欺欺人……”

    后半句没说完,就被元翼笑着打断道:“拥有必胜信念的人,永远不会提及什么自欺欺人。”

    说完他打开手掌,露出金币:不出所料,是正面。

    元薇却笑问:“可以翻个面吗?”

    元翼也笑了,手指捻起硬币,翻过来不出所料,仍是正面。

    但这个游戏的寓意,少女已经了然于胸。

    尤其是作为皇室成员,自幼就在严苛的宫廷教师的教导下通读史书,对元翼的猜硬币的游戏更是深有感触。

    圣元皇室的崛起,就是这样一个猜硬币的游戏。

    元素王朝末期,统治腐朽,民不聊生,恰逢魔族入侵,人间宛如炼狱。而元家的先祖就在绝境中带领人民一次次翻盘,最终赢得胜利,开辟出了如今的文明疆域。而事后复盘,总会有人感慨这一路行来,实在有太多的机缘巧合,仿佛人类真是天命昭昭。甚至元薇本人在此之前也一度这么认为,直到今天……

    “胜利女神只会对持有必胜信念的人微笑。”元翼总结道,又拍了拍妹妹的头,“早点休息去吧,这几天你也没睡好吧?”

    经历过那深夜巷话,能睡好的肯定没心没肺,元薇正处于少女期,心智健全多愁善感,所以理所当然会失眠,但少女此时用力摇头:“我没事,倒是哥哥你才要注意休息。”

    “会的,炽羽岛大会还有三个月,我有足够的时间……休息。”

    元薇瞥过目光:“这个足够,加起来超过两天吗?”

    “哈哈。”元翼笑道,“对哥哥有点信心啊,虽然只是人工造物,我好歹也代表了人类魔道天赋的顶峰,又有天下第一人亲传魔道二十年,应付一场赌局,三个月的筹备时间里,我至少还是能挤出三天的睡眠时间的。”

    说完,元翼惊讶地发现,本来足以安抚妹妹的话语,仿佛让她更加担忧了。

    “哥,你说,为什么……”元薇吞吞吐吐,显得非常迟疑,但她最终还是在离开房间之前,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为什么议长大人自始至终都不肯露面呢?”

    元翼那轻松的表情逐渐消失:“这个问题,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元薇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在圣元帝国,皇室成员与议会议长间的关系,一向是微妙而和谐的,从权力结构上讲,掌控魔道议会的周赦,无疑是极大地削弱了皇室的影响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因为议长的存在,议会才能成为一个极具凝聚力的整体,间接为皇室服务。

    皇室的直系成员,都会得到这样的家训:可以不信任你的兄弟姐妹,乃至你的亲生父母,但一定要信任议长。

    可元薇实在没法再去信任那个自始至终都藏身幕后,不肯出手的老人了。

    他常以人类文明的守护者自居,那么面对天外异物的侵蚀,他为什么不站出来?一开始的纵容可以理解为一种必要的谨慎,但是当对方已经自爆身份时,他为什么还是不肯出手?只是坐视着身在红山城的几位宗师殊死奋战。

    因为他的谨慎,最终圣元帝国有两位宗师身死,秦国也失去了万知老人,遭到波及的迷离域需要两国共同耗费海量的资源进行排查和净化,如此沉重的损失,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吗?

    当然,这一切并非元薇自己的想法,她也是听到了身边人的讨论,才逐渐意识到这一点,但正因为连身边的人都在讨论,才更能说明情况的严重性!

    天下第一人的威望已经岌岌可危了!

    元翼看着表情逐渐急切的妹妹,反问了一个问题:“假如我说议长的判断是绝对合理的,你认为真相会是什么样的?”

    “假如?”少女皱起眉头,沉吟起来,“如果必须假定议长的判断合理,那么……或许当时他正在面对更加巨大的威胁?或许天外异物从一开始就做了多手准备,一边在迷离域中布置净化仪式,一边也勾连到了苍穹之外的同胞。而议长必须镇守长生树,让那些觊觎人类文明的寄生种们找不到突破口……”

    元翼于是摊了摊手:“看,这不是随便就可以想出理由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质疑呢?”

    “可是……”

    “信任的核心,从来都是你愿不愿意相信,而非什么逻辑判断。现在是你自己产生了动摇,而这份动摇相当危险。一旦皇室与议长之间失去了互信,圣元大陆的统治基础也将遭到动摇。元薇,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相信议长。”

    元薇见兄长说得郑重,不得不低下头:“我知道了……”片刻后,少女抬起头,“那么,当时议长大人究竟面对了怎样的对手?”

    这一次提问的语气就纯粹是发自好奇,仿佛心中的动摇已经一扫而空。

    但是人心哪有那么容易安定下来,元翼分明看出少女心底仍有疑虑。

    这也很正常,圣元帝国两千年间,真正能够做到无条件信任议长的人并不多,隐患从来也没有根绝过。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皇室成员中总是不乏质疑议长的人出现,所以每次继承人的竞争也就没那么激烈。

    如果是在一千四百年前,就凭元薇心中的动摇,她就永远退出了继承人的角逐。

    虽然她现在也没有希望能够继承皇位吧……

    元翼考虑了一番,决定还是将真相透露给她。

    毕竟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元薇的动摇还是相对最轻的,她至少敢直接提出质疑,寻求解答,而那些只懂得在心中酝酿阴谋的,早晚会懂得玩火**的含义。

    “议长当时的确面临着更为巨大的威胁。”

    元薇惊讶道:“比天外异物更严重吗?”

    元翼想了想,说道:“那天外异物本质上只是个寄生虫,类似入侵人体的细菌、病毒一类,病情严重时的确可能会危及生命,但你也要相信人类的抵抗能力。就连人人魔大战我们都撑下来了,一场寄生危机还瓦解不了我们的文明。当时就算没有白无涯出手,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红山城覆灭,所有在场的魔道士悉数战死。但人类最多只需要50年,就可以将空缺的名额填补完成。两千多年了,人类对魔道士的培养机制早就高度成熟了,并不存在缺了谁就无法延续文明的情况。至于净化仪式,就算七座图腾全部树立完毕,净化波纹也不可能席卷天下的,那个寄生虫把人类世界的法则想得太简单了,哪怕是再落后的文明,也是属于生者的文明,会进化,会抵抗,会竭尽一切地生存下去,为此酝酿出无数的奇迹。天外异物的波纹最多扩散到一半就会被这个世界扭曲和削弱,幸存的人类则会产生抗体,变得越发坚强。这是生物进化的本能,无可阻挡。曾经的魔族没有能覆灭人类,单凭它一只寄生虫更不可能做到。”

    然而说到此处,元翼却沉下脸色,万分凝重地说道:“但另一方面,在人类文明疆域之外,却有着能够确凿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如果说天外异物是细菌病毒,那么议长需要面对的威胁就是架在脖子上的刀锋。”

    元薇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连险些覆灭整个西大陆的寄生危机都只是细菌病毒,那么所谓刀锋,要凶险到什么地步?而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扮演刀锋的角色?

    刹那间,少女脑海中灵光一闪。

    “上古遗族?但是,怎么可能?!”元薇不由惊呼起来,这几天她看到的解密资料中,对上古遗族的描述已经相当严重,但怎么也不至于严重到威胁整个魔道文明的存亡吧?

    “换个角度来想吧,这次几乎覆灭了红山城,后续很可能波及整个西大陆的危机,上古遗族只派了一个人就轻松解决掉了,而那个部落的规模至少有千人。”

    “但是上千人里也只有一个白无涯啊!”

    元翼说道:“没错,白无涯只有一个,甚至白骁、清月、蓝澜也都是立足于力量顶点的强者,并不至于说一个部落里能有上千个白骁。但至少他们拥有完善的培养体系,以及传承了不知多久的文明底蕴。还记得那个叫蓝澜的雪山巫祝最擅长的是什么吗?驾驭祖灵!每一个死去的上古遗族,都会遗留下一部分力量供后人使用,而即便是一个不大的部落,几百上千年积累下来,又该有何等庞大的灵体大军?”

    说到此处,甚至元翼本人都有些激动起来:“而这些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问题在于,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上古遗民们却在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从来不曾踏出雪山半步!你以为是为什么?靠祖制,靠自律?上古遗族又不是傻子,放着阳光温暖,土地肥沃的南方大陆不住,偏要住在雪山极地之上,他们不下山,是因为有强大的力量约束着他们,让他们不得不留在雪山,而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一群桀骜不驯,敢于和雪山异兽争夺生存空间的人,牢牢守在一片死地之中!”

    恍惚间,元薇只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颗渺小的沙粒,而历史的巨浪则呼啸而来。

    作为圣元的皇室成员,她自幼就生活在一片温暖之中,高贵的出身,不俗的天赋,让她成为不折不扣的天之娇女,而那个更加耀眼的哥哥,又让她无需承担沉重的压力。

    手持长生树枝来到西大陆,已经是她这一生来经历的最为刺激的冒险,但相较于元翼所处的位置,所承受的压力……元薇发现自己居然是如此的弱小无力。

    良久,她才回复清醒,提出问题:“那股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元翼说道,“就连议长大人也无法窥破西大陆的雪山云雾,只能隐隐感到那里拥有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力量。而白无涯,不,应该说是整个雪山遗族,都只是那个人手中的棋子……而当时,议长大人看到的就是,那个人已经接连在南方大陆落下了棋子,而恰好天外异物也于此时掀动波澜……换做是你,你会在那个时候轻举妄动,离开自己长生树吗?”

    元薇沉默。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思考,议长都不可能离开那个最能震慑全局的位置,相较于被白骁引动的寄生虫,那个将所有人都化为棋子的人才更值得警惕。

第403章 历史自豪感

    就在圣元人为之后的赌约立下必胜的宣言时,秦人,或者说部分秦人,也在尽着自己的努力。

    新湖酒楼会议厅,来自白夜城的名流显贵齐聚一堂。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在这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来回躲着步子,偌大的会场内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年迈的身躯洋溢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如果不介意行走间浑身关节迸发的清脆声响。

    而随着老人步伐的越发加快,那华美的衣衫和打理整齐的须发带来的高贵感也荡然无存,让人感觉这只是个回光返照的健身老大爷……而非服侍皇室多年的上等贵族胡华麟。

    坐在会议桌旁的诸多贵族,或者露出同样焦虑不安的神态,或者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闭目冥思——其中还有极少数人发出轻微的齁声。

    对于讲求仪态的贵族来说,这间会议室内的一切都可谓丑陋不堪,若是其中画面被泄露到外面,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主要是贵族们会联手行动起来,将目前蓬勃发展的报业媒体集团大力清洗一番。

    但现在毕竟不是在意形象的时候了,经历连续两天的通宵会议后,在场的诸多贵族们能够维持基本的生理循环,没有上吐下泻等症状,已经殊为不易。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体能超凡的生化域魔道士。

    胡华麟在会议室内绕了大约第一百圈后,终于忍不住伸出老迈的手掌在会议桌上用力一拍,顿时几个斜倚着靠背冥思的贵族被惊得当场摔了下去。

    “还是没联系上殿下吗?!”

    桌前一名冥想者擦拭了一下嘴角,慌忙答道:“信使已经到了南疆前线,但是……长公主殿下始终没有接见他。”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顿时一片叹息声。

    只有胡华麟仍不甘心:“殿下不见,他不会主动去找吗!”

    那负责接头南疆的贵族为难道:“现在培养一个愿意去南疆的信使实在不容易,就这么毁了,以后再想联系殿下就很难了……”

    “行了我知道了。”胡华麟不耐烦地打断,“所以你们的意思就是,我们这群深受皇室眷顾的重臣,平日里尽情享受着各种恩赐,关键时刻却要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皇室威严扫地?”

    会议桌前的贵族们反应不一,有的面露惭色,也有的翘起冷笑。

    享受恩赐?秦国皇室的确没有小气刻薄的名声,但再怎么大方慷慨,皇室的恩赐总归是有极限的,蛋糕就只有这么大,有的人分多了,其他人自然就要少分一些。

    胡华麟作为皇室宠臣,手里的蛋糕分量极重,他尽忠皇室算是天经地义,可还有很多人只是手捧着残羹剩饭,可没那个精神头学他一般天天回光返照!

    何况什么叫“眼睁睁看着皇室威严扫地”?你说威严扫地就威严扫地了?长公主殿下在南疆开疆扩土不知多威风,怎么就威严扫地了?不就是这两天的会议被红山人主导了么?但红山人也是秦人啊,有必要把彼此分那么清楚吗?为此还专门召集白夜集会,真不愧是皇室最忠诚的走狗啊……可惜我们不比你胡家单靠皇室庇荫就能活得滋润,我们要和其他人交流的啊!

    胡华麟见会议室里这些人意见都不能统一,更是羞恼不已。

    “各位,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允许我们再掉以轻心了,这不是红山城和白夜城之间的矛盾,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争锋!若是我们这边不能统一心气,三个月后的炽羽岛大会必将吃大亏!”

    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人干脆不耐烦地反驳道:“有什么可吃亏的?不就是把那个雪山人送去圣元么?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啊,留在红山城也未必能为我国所用,我实在看不出为这件事浪费资源有什么好处。”

    很快又有人附和道:“上古遗族一直是以部落形势存在,未必有‘国家’的概念,他们自始至终都只和红山城的人联系,何曾将秦国的正统皇室放在眼里?留这么一群人在我国腹心位置,还不如让他们去东大陆,好歹落个清静。”

    “真的关乎国家利益,长公主殿下也不可能就这么置身事外啊,论及爱国,难不成你自诩比长公主更爱国?她都没说话,不知道你在这里瞎显摆什么!炫耀你比任何人都忠诚么?”

    胡华麟顿时咬牙切齿,只感觉脑血管中血流奔涌,冲击地脆弱的血管壁砰砰作响。

    “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是非不分,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会议室内一阵呵呵冷笑。

    随便你怎么说吧,最好说着说着就脑血管爆裂,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连开了两天无聊回忆,也该来点余兴节目了。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会议室角落里传来一声压倒了所有人的嘲讽冷笑。

    “竖子不足与谋?最大的竖子不就是你胡华麟么!亏你好意思在这里血口喷人!年纪大了皮肤皱了,脸皮的表面积也扩张了,所以什么话都好意思说了?”

    这一番话只听得在场许多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只觉得字字珠玑,无不说到人的心底……但很快就发现不对。

    胡华麟的确没什么好人缘——皇室重臣若是再广结善缘,那就涉及僭越了——但在场的白夜贵族们,最多也只是阴阳怪气一番,真不至于这么当面喷人。

    毕竟他本质上仍是皇室重臣,是整个大秦帝国的统治序列里足以跻身前20的大人物,甚至皇帝本人都未必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而且对于贵族来说,过度的愤怒本身就属于有失体面。

    整个西大陆,也只有寥寥数人才会对胡华麟说出那番话,排在首位的当然是长公主,那是无论做什么都不失体面的奇人,哪怕打断皇帝腿的样子都格外优雅。再有就是……

    某个从来不在乎体面为何物的女人。

    “原诗!?”

    随着一个靠近房间角落的贵族发出惊呼,整个会场的秩序都变得混乱起来。所有人都睡意全消,仿佛遇到天灾现场一般,有的瑟瑟发抖,还有的干脆要夺路而逃。

    原诗则很满意于自己突然现身造成的骚乱,站起身来,神色从容地伸手安抚着四周的骚乱,宛如饥荒中手持五饼二鱼的圣者,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充分占了一众白夜贵族的便宜。

    之后,她才严肃神色,对胡华麟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国家利益,请问这一屋子白夜人,凭什么代表‘国家’利益了?还是说现在的秦国只包括白夜城一地,红山城、边郡、青郡、南疆、北地都不属于秦国范畴了?皇帝是秦国的皇帝,秦国却不是皇帝的秦国,这是1400年前秦皇登基时的承诺,你是代表嬴家先祖把承诺忘掉了吗?”

    这一番理论,可谓堂堂正正的碾压之势,让胡华麟一时间竟感到难以辩驳——不是缺乏反驳的理论,而是面对一个出了名的论战恶棍,胡华麟实在不想轻易下场。

    原诗善于论战的恶名,可是传遍东西大陆的。

    不过比起她的言论,胡华麟更在意的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这女人虽然恶名昭著,但应该还没无聊到专门跑来嘲笑白夜人。她只是喜欢看似作死的跳脸行为,但真正作死的举动并不多,其中分寸把握之精准,让很多仇家都不得不佩服。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原诗见胡华麟没有顺着她挑起的话头继续论战,有些无聊地说道:“当然是来合作的,此事关乎帝国整体利益,需要国内各方势力精诚合作,你们白夜城不主动去找别人,那只好别人来找你们了。”

    这次没等胡华麟反驳,就有人忍不住冷笑:“怕不是自己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才想起找白夜城求救,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乖巧?你们把白夜城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

    原诗转过头,露出比那人灿烂而美丽一百倍的笑容:“这话说得好,把白夜人当工具人的确不太好,那我这就和大伙儿说去,这次炽羽岛大会我们就绕开白夜城,自行结成联盟去和圣元人打交道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诗没理会这怒气冲冲的质问,反而笑得越发得意:“没有白夜城的秦国联盟啊,这件事若是做成了,陆别离非得笑岔了气。总之感谢你们的配合,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说完原诗便打了个响指,整个人的身形似迷雾一般逐渐淡去……

    “等等!”

    关键时刻,还是胡华麟挺身而出叫住了她。

    “合作是必然的。”老人脸上强压着屈辱,挤出一丝贵族礼仪似的笑容,“我们只是在讨论该如何合作。”

    “有这个心思就很好啦,具体需要你们做什么,我们商讨之后会给你们通知的。”

    胡华麟脸上顿时涌起一丝潮红。

    这是把白夜城当下人使唤了?!

    不过原诗不愧是善于走钢丝的挑衅大师,就在胡华麟即将脑血管火山爆发的时候,她又转回头一笑:“开玩笑啦,那边刚叫齐人召开统一会议,我来问你们要不要参加的。”

    “你……”

    原诗温言抚慰的最后一句话,却仿佛成了撩拨骆驼两腿之间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场让胡华麟昏倒在地。

    ——

    红山人的阴险狡诈,在原诗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两天的通宵连轴会议之后,她刻意安排了其他人稍事休息,然后等白夜人私会得精疲力竭后,再跑来通知他们还有个全体会议……

    到底谁才是秦国的主人啊!?

    但这个会议他们还偏偏不得不参加,不然的话以红山人现在对局势的主导权,还真有可能彻底甩开白夜城,自己牵头成立一个秦国联盟。

    没有白夜城的秦国联盟!

    这可实在不是个让人笑得出来的笑话……再联想到长公主那对白夜城权贵们的一贯不满的态度,最后白夜城惨遭孤立,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就算通宵连轴,强弩之末,一众贵族们也只能强打精神,从新湖酒楼重新回到红山学院,参加下一轮的会议。

    只不过既没有皇室忠犬胡华麟带头,其余人也因各种原因,各自神思不属,这会议对白夜城的诸多权贵而言就当真只是一个列席参与的程度,能刷个脸熟就算不错,更遑论为白夜城争取什么利益了。

    会议的主导权完全握在红山人手中。

    红山人提出了未来三个月的备战方案,拟定了炽羽岛大会的出席人员名单,甚至精致地为每家参会的势力分配了相应的任务!

    天知道红山人在会前那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做了多少幕后工作,总之不到半天的会议中,红山人的意见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

    “那么,会议就到此结束,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就要开始行动起来了,可以拿来休息的空隙不会太多,各位请务必珍惜。”

    语註面色沉静地说完这句话便宣布散会。

    而直到最后一个人从会场离开,她才轻叹一口气,长长伸了个懒腰,将娇小的身躯陷入松软的座椅靠背中——先前的会议中,为了维持主持者的威仪,她始终用神通固化着座椅的坐垫和靠背,这可以让她的身姿显得更为高大挺拔。

    不过,实在是,好累啊。

    哪怕她拥有着魔道大师的头衔,肉身和魔识都经过千锤百炼,可这短短三天时间里,她付出的辛苦也胜人百倍:和圣元人斗智斗勇,帮朱俊燊收拾学院的残局,还要连续召开会议,整合秦国的内部力量!

    语註甚至感觉自己才像是秦国的皇帝,那个被亲姐姐打断腿的皇帝最多是个提线木偶。

    但现在还不能休息。

    想到大宗师朱俊燊在大战之后那飘忽不定的魔识之光,以及他几次尝试强撑病体主持会议的倔强,语註就感到自己没有松懈的理由。她作为红山城的大管家,既然没有办法参与先前的恶战,至少要在战后体现自己的价值!

    三个月后的炽羽岛大会,秦国志在必得!

    ——

    天外异物引发的骚乱之后,炽羽岛大会就成了人类文明共同瞩目的绝对焦点。

    但也有极少数人,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事情上。

    南疆战场,嬴若樱面色凝重地看着宛如沸水的前线战场。

    她在大战之后,不顾伤势未愈就和李覃一道返回南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南疆战场的局势变得恶劣起来。

    看着丛林中汹涌而出的荒蛮之灵,嬴若樱甚至有些想笑。

    真是一群丝毫不讲道理的诡奇生灵啊,之前白骁将长生树驱逐出西大陆,你们宛如脱离樊笼的野猪,上蹿下跳地没完没了。好,我们不远万里从圣元大陆将长生树请回来,结果还没等树种移植下去,天外异物降临,你们又开始暴躁不安。现在天外异物也被驱逐了,圣元的树种也已经正式生根,在南疆形成了长生树的树荫,为什么你们还要跳出来?

    真以为南疆的土地可以孕育无穷无尽的荒蛮之灵,让人杀之不绝么?

    嬴若樱一边笑着,一边感觉自己体内的伤势在飞速恢复,仿佛下一刻就能全力以赴地跳进战场,再次为荒蛮之灵降下散华的恐怖。

    不过就在她行动之前,身旁忽然点燃了一团火,李覃从火光中略显狼狈地跳了出来。

    “这次,荒蛮之灵好像是真的动了真格的,规格比天外异物入侵那次还要盛大,我刚刚试着与一头火灵进行了共鸣,隐约感到在南疆最深处,荒蛮之灵的领袖有了苏醒的迹象。”

    “领袖?那不是个死物图腾么?”嬴若樱有些不解,作为南疆战场上最资深也最勇猛的统帅,她曾经有过直入南疆最深处的壮举,在亿万荒蛮之灵的包围下尝试斩首,然而最终嬴若樱并没有找到可以拿来斩的首,只有一座山一样巨大的墓碑,屹立在繁茂的雨林中。而即便将那墓碑毁去,四周的荒蛮之灵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那个图腾死而复生了,我透过火灵的记忆,看到了图腾拔地而起的画面。”

    嬴若樱沉默了一会儿,雪白的长发自然飘舞起来,显示出这位长公主殿下心中的愤怒已经抵达临界点。

    “很好,能为这场拉锯千年的战争画下句号,正合我意。”

    李覃欲言又止。

    作为资历丝毫不亚于嬴若樱的南疆大将,他对荒蛮之灵的理解其实比嬴若樱还要更深刻几分。

    在蓝澜来到南疆之前,李覃一直都担任着嬴若樱的助手和智囊的角色。他的正面战力较之嬴若樱逊色,所以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在其他领域能够弥补一二,以成为配得上长公主的男人。

    而知识就是李覃所做出的选择,他对荒蛮之灵的研究比任何人都更深入,所以也更加能够理解这群寄居在南疆雨林的生物有多难缠。

    虽然从嬴若樱入主南疆后,秦国就是一场胜利接着一场胜利,但要说将荒蛮之灵彻底根绝,就算有雪山巫祝的帮忙,也绝不是一两代人能实现的。

    反过来说,若是荒蛮之灵们决定倾巢而出,那么秦国就必须做好生死存亡在乎一战的觉悟,打一场灭国之战。

    这绝不是单凭一两位魔道宗师就能处理的局面,相较而言甚至三个月后的什么炽羽岛大会都可以先行搁置!

    但李覃同样也知道,盛怒下的嬴若樱,怕是听不进劝。她在红山城打得惨烈,却显然没有尽兴——毕竟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压着打,能尽兴就有鬼了。所以,想个办法让她在这里撒撒气,然后再进行理性的劝说好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不妨先从异变的原因入手调查,至少在战斗中能有的放矢。”

    嬴若樱瞥了李覃一眼,当然知道这是对方在委婉地劝说自己冷静。

    她一向不喜欢听人劝,但李覃说得并没有错,所以……

    就在嬴若樱准备答复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哦,异变的原因很简单啊,因为我来了。”

    嬴若樱不假思索地就将体内魔能全数转化为毁天灭地的散华神通,全力倾泻到了声源的位置。

    然而这股魔能的汹涌却宛如石沉大海。

    雨林中,一个身材高大,**上身的壮汉,手持着一根漆黑色的骨矛,将所有的魔能都化为虚无。

    白无涯一边随手化解着嬴若樱的全力出击,一边解释道:“这些南疆的死灵只存在两个天敌,其一是入侵这个世界的一切异物,比如先前那只寄生虫;其二嘛……”

    顿了顿,白无涯摆出一个非常自豪的姿势。

    “其二,就是毁灭过他们文明的白衣族人了!”

    此言一出,李覃就不由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感到嬴若樱以魔识警告他:不要搭话。

    于是李覃强忍着冲动,学嬴若樱一道对白无涯的炫耀置之不理。

    对于喜欢晒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放置更残酷的折磨,白无涯自得了片刻,见没有响应,顿时感到满腔激情被浇灭了一半。

    但同样,对于喜欢晒的人来说,没有人响应,那就强行晒。

    “大体应该是在六千年前吧。”白无涯开口道,“当时别说是什么魔道文明,就连元素王朝都还没建立的时候,大地上各种奇迹之力如百花齐放,但分久必合,总归要有一个赢家横扫天下。”

    这个时候嬴若樱就非常顺利地接过了话头:“你们输了,对吧?”

    白无涯的故事顿时遭到重创,有点讲不下去。

    而更让他感到胸口郁结的是:白衣族人输掉上古之战,被火焰王横扫出局的事,当年还是他告诉嬴若樱的——不然就以南方人对上古历史的无知,怎么可能知道六千年前的事——所以这个故事,白无涯其实是讲给李覃听的,结果自己一手培养出的逆徒真的是要造反了!连故事都不让人讲了!

    对于这种欺师灭祖的行径,白无涯只能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姨子啊……”

    然后这故事就彻底讲不下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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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少年白骁的千里寻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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