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激动人心的会面即将到来?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白骁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因为这是在内部手册中有明确标注过的一级紧急事项。
一般来说,红山学院作为秦国腹地的魔道枢纽,有着天然的“从容义务”,意思就是说,别人可以慌,你不能慌。因为如果红山学院的人都慌了,大秦腹地亿万人恐怕都要跟着慌。
而在历史上,红山学院也一直都很好地扮演着大秦腹地定海神针的角色,任凭时代的浪潮反复洗刷,它都岿然不动,也引领者方圆数千里的亿万秦人稳守阵地。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800年前,当时的地底魔火点燃了秦国腹地的碧云山,山巅之上,被无数代文人骚客们浓墨重彩、溢美不绝的擎天云盖被豁然洞穿,伴随山崩地裂的熔岩喷发,无数细碎的魔化磁石自地底激流而出,似暴雨一般落在碧云山方圆五百里的每一个角落。
魔化磁石是游离魔能逐渐稳固凝结后,与地底磁石相结合的产物,其最大的特性就是蕴含高浓度的魔能。
如果仅此而已,那么魔化磁石简直就是和龙之泪类似的珍稀矿产,但魔化磁石最大的缺陷就在于不够稳定,甚至大部分磁石本质上都呈现出了狂暴态,几乎无法在空气中稳定存在超过两小时,一旦脱离大地的镇压和熔岩的包裹,就会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沉淀千年的高浓度魔能喷射出去。
那是不折不扣的天灾,碧云山周围的魔化磁石如同失控的生化试验,酿成了一夜间就感染上百万人的魔能瘟疫!
众所周知,魔能并非人间自然存在的产物,是援引自遥远的魔界之物,只不过是两千年的传承弥漫,使得大部分人都具有了一定的魔能适应性……可一旦魔能浓度高过阈值,曾经在人魔大战时期,呈现在试验台上的诸多生化惨案就会逐一重演。
更可怕的是,伴随碧云山的爆发,白炽色的魔能熔岩喷薄而出,直抵罡风层,比魔化磁石更危险的高热物质可以沿着云顶之上的疾风传播到大秦腹地的所有地方!
那次天灾是不折不扣的灭国之灾,在火山爆发的半天时间里,亿万秦国人呈现出了任何史书都难以详尽的众生百态。
唯独红山学院,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摇,学生的课程照旧,实验室的课题照旧,只有学院长和几位宿老集体出动,前往碧云山以天启神通镇压天灾。
那场灾难最终在秦国举国之力的镇压下,持续了三个月左右才被彻底消化。三个月的时间,秦国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化为焦黑的废墟,数十万人死于魔能瘟疫,数倍于此的患者最终也没能回归常态……
但红山学院的学生,学习进度没有丝毫的影响。
虽然也有批评者因此而指责红山学子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冷血之人,但不可否认,在国家最危机的时候,红山学院那游刃有余的姿态,的确极大地安定了人心,至少没有让恐慌蔓延到灾区以外。而修业未成的学生们,能够安心留在学院中继续自己的成长,才是对灾后重建最大的帮助。
这就是红山学院一贯的游刃有余,所以建立在这种辉煌的历史之上,内部手册中的紧急情况一栏,就写的非常简单。
大部分在常人看来足以心惊胆战的灾难,根本不够资格被罗列上去。
什么院长投资失败,学院财政紧张,食堂削减经费……诸如此类的琐事,红山学院从来也没在乎过。
能够被列为紧急事项的寥寥无几,至于一级事项更是仅有五条。
一,魔族(异族)入侵
哪怕2000年前的大战是以人类的胜利告终,但魔道士们从来没有放下过对魔族的警惕,居安思危,是魔道文明2000年来的主题。
二、圣元入侵
同理,建立在一场血腥战争之上的西大陆独立,使得西大陆人天然就有一种不安。尤其圣元帝国的国力始终都在秦国之上,且那傲慢的姿态,也很容易被人理解为敌意,这种不安就越发加剧。秦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很多时候都会将圣元当作假想敌。
在魔道技术还不发达的时候,渡海远征的成本极其高昂,哪怕西大陆独立时国力尚弱,却人心凝聚,不畏外敌。但是随着魔道发展,曾经被人类视为无尽边界的希望之海已经显得越发狭小,圣元人的天启巨舰只要一天时间就能跨海而至,搭载着成千上万的精兵强将登陆入侵。而且魔道士们也拥有了恐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以穿越到罡风层中,悄无声息地投放到万里之外的敌国境内,令亿万生灵瞬间蒸发。
而排在这两大事件之后的,就是长公主驾到。
这件事的急迫性,甚至超过了“皇室镇压、陆家跳反”,因为在红山学院看来,哪怕是与皇室为敌,都好过与长公主为敌!
嬴若樱的威慑力,就是有这般地步!
所以白骁也很理解两位老师的忧虑。
嬴若樱这次来访,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他来的……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嬴若樱就丝毫没有掩饰她对白骁的敌意,那是一种复杂到难以分析的敌意,而后来两人在边郡会战长生树的时候,再次打交道,嬴若樱给他的感觉又有不同……
坦白说,白骁宁肯面对那种徒有敌意的狂兽,也不愿意面对一个难以理喻的嬴若樱……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行啊,那就开始做准备吧。”
话音未落,白骁就感到房间内的温度陡然降低了一些。
下一刻,源自猎人的机敏让他比身旁两位魔道宗师都快一步地做出了反应。
启动魔具库已经来不及了尽管陆楠的手艺已经保证魔具库的启动快如闪电。
但白骁需要的是比闪电更快的速度。
自手肘处,伴随他无数次浴血奋战的骨矛在沸血的冲击下自关节激射而出,那是沾染着灭魔之血,足以洞穿城墙的一击。
但骨矛却在脱离手肘到一半的时候,就被一双雪白而修长的手轻盈地握住了。
沸血的冲击力被径直打断,在白骁手臂中回荡出一阵湍流,沿着血管四下激荡,使得粗壮的手臂中仿佛多了一条蠕动的活物,而后从肩关节破裂开来。
白骁立刻收拢肩部肌肉止血,同时想要回身反击,却发现定住骨矛的两只手已经悄然离开,自己的巨力挥舞霎时落空……若非白骁早已有了收发自如的控制力,这一下免不了就要肌肉撕裂,伤势加剧。
而让身后的压力消失的,也不是身边的两位魔道大师,因为白骁余光所及,只见郑力铭和原诗几乎是同时闷哼一声,身形向下低伏了几分,仿佛是在对某位尊贵的大人物躬身行礼。
但这两人某种意义上说,都是普天之下最为强势的性格,几乎绝无可能屈从于外力,除非……
除非外力的强大,已经超越了性格能够弥补的范畴。
“别紧张,我只是来看看。”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凛,却没有夹杂一丝一毫的感情,与第一次见面时那几乎剑拔弩张的氛围大不相同……但白骁却丝毫没有大意。
他缓缓转过身,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位白发的女子。
“长公主殿下……”
嬴若樱摆了摆手:“用不着多礼,恶心。”
而她摆手的动作,也更像是在甩脱什么脏东西。
白骁皱了皱眉头,刚刚在背后绽放的寒意,感觉上并不是玩笑,如果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最为机敏的应对……反正身边的两位老师是指望不上的。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不是玩笑,她又何必收手呢?难不成原诗和郑力铭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底力?
嬴若樱的视线则根本没有放到原诗和郑力铭身上,只在白骁身上反复打量了一番:“胆子不小,敢去招惹天外之物。”
白骁愕然,随即脑海中霎时间重新闪烁出了在红山母巢中曾经见识过的那片深邃广阔的天空,以及将整个天空都填满的眼睛!
恍惚间,却听嬴若樱又说道:“胆子大是好事,再多接触几次,我以后就用不着看你这张可憎的脸了。”
白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总感觉嬴若樱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人……
但没等他深入思考下去,身旁的两位魔道大师,总算有了实质性的行动。
最先直起身子的是原诗,比郑力铭早了一个瞬间,这位17岁的魔道大师,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寒意。
“殿下来得好早啊……”
嬴若樱这才微微偏过目光,看了原诗一眼,出奇地给了她一个面子:“不是来找麻烦的,你不必这么紧张。”
然后再转过头看了一眼郑力铭,没有说话。
但郑力铭身为魔道大师,又何尝不知道长公主这目光中的意思呢。
“好吧,我这就滚蛋,不污染这里的空气了。”
说话间,郑力铭就以完全无法与身材相对应的迅捷离开了旧雨楼。
一出门,就看到了丝毫不让人感到意外的老人。
“院长……”
“无妨,我知道。”
身为红山院长,朱俊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地盘上来了一位魔道宗师?虽然嬴若樱这次来得低调,但那只是相对她平时的高调而言,在同境界的人看来,那浩瀚如海的魔能深渊,简直让人想视而不见都不可能!何况嬴若樱从来也不是个擅长隐秘行动的人,就算认真起来也不可能一转眼突破红山学院的外围网络毕竟最近的红山基建部门可是祭献了三生三世的狂热。
朱俊在门外驻足片刻,灰色的瞳孔中如瀑布一般滑落着不计其数的数字符号,之后他微微点点头:“还好,没有恶意,对白骁来说,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个机遇,这个时候我去贸然打扰反而不美。”
郑力铭想了想,的确如此,嬴若樱这个人是典型的“遇强则强”,此时场中白骁和原诗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的处境游刃有余,态度就相对温和。若是朱俊入场,那么客场作战的嬴若樱就只能锋芒毕露了……实在没有必要。
“反正晚宴上还要再见,就先让这位长公主殿下任性一下吧,场内有原诗在,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这时候,郑力铭也只能咬咬牙,承认事实如此。
论及为人处世的圆滑自如,他的确是比不过那个天天作而不死的原家妖女。换成他和白骁搭档面对长公主,那么多半是要打上一架,但原诗……说来也奇怪,长公主对红山人一向没好感,对亲近白骁的红山人更是天然仇视,偏偏对原诗,态度还真的与众不同。
考虑到长公主长期单身,原诗的特殊性取向,一时间……
一时间,朱俊面色大变,伸手扯过郑力铭,脚下一道紫光闪烁,两人便同时乘着虚界通道离开了现场。
另一边,嬴若樱缓缓收回了刺向门外的凛然杀意,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房间里,她也没有再看白骁和原诗,而是打量起了旧雨楼内的装潢。
旧雨楼是红山学院内配置最为奢华的学生宿舍,历史悠久,且承载着一代代学生精英的独特文化,白骁入住以后并没有改变这里的模样,所以哪怕是以再挑剔的眼光来看,旧雨楼内的一切都堪称美景。
长公主仿佛是下意识地呢喃。
“房间不错。”
原诗笑了笑:“马上就腾出来给殿下作行宫。”
“哼,胡扯。”嬴若樱瞥了原诗一眼,“这种臭味扑鼻的地方,让人怎么住?”
原诗于是责问白骁:“你多久洗一次澡?”
白骁照实答道:“早晚各一次,怎么了?”
原诗怔了一下:“你这个卫生习惯过于良好,让我很多讥笑讽刺的话说不下去了啊,咱们师生这么久,能不能配合一点?”
嬴若樱则对这拙劣的对话嗤之以鼻:“血脉上的臭味是……唔?”
下一刻,整个旧雨楼内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原诗惊讶万分,背后汗毛炸立起来。
嬴若樱……你特么是想搞什么!?
刚刚的对话,虽然谈不上友善,但其实以原诗对嬴若樱的了解,她的心情是真的不错,已经是以玩笑的口吻在和白骁、原诗对话了。
这种待人的口吻,在此之前人们基本只在她和蓝澜对话时见过,就连李覃都极少享受如此待遇,可见嬴若樱是真的没有丝毫敌意,之前对白骁的刺激,也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考校。
虽然方式看来显得过激,但考虑到考校的对象是白骁,那么嬴若樱刚刚那一手其实反而显得温和如同爱抚……
但这一刻,嬴若樱是真的动了杀机,其纯正凛冽,比刚刚她针对门外念头不逊的郑力铭还要强上十倍,百倍,千倍……
嬴若樱简直是以如临生死之渊的姿态爆发了自己的杀意!而这种姿态在南疆战场都不多见!
她到底又哪根筋不对了?!
下一刻,只见嬴若樱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白骁,想要问些什么,却终归没有问出来,而是一跺脚,将承载了数百年历史的地板腐化成灰,露出一间宽敞的地下室来。
地下室中,直通雪山部落的折叠通道,正维持着激活的状态。
第330章 《白无涯在狩猎》
嬴若樱看着面前那一片清澈的时空漩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身后,原诗和白骁都没有贸然靠近过来事实上他们也靠不过来,嬴若樱在落到地下室的时候,已经在身后划下了一道生死的界限。
越过此线,则生灵凋落,无论是天才横溢的雪山猎人,亦或是距离宗师境界也只有一步之遥的生化域大师都不能例外,在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越过散华宗师划定的界线。
当然,就算真有什么独门绝学,奇思妙想,能够绕开“散华”的威慑……也要考虑越过界线以后被长公主直接锁定为仇敌的代价。
嬴若樱以一条界线,换来了一时清静,但在清静中,看着折叠通道的显示装置呈现出的漩涡,却一时无言。
心中升腾而起的复杂情感,让她一时间失去了话语的能力,而她本来也不那么善于言辞,干脆紧抿着嘴唇,任由那份情感在心底酝酿。
原来如此,那扑鼻而来的“恶臭”,并不是源自白骁,而是来自这里。
的确,自己早该意识到,一个在南方大陆生活了近一年,在体内移植了两颗魔种,开始学习用魔道作战的少年人,怎么可能还残留着那么强烈的“臭味”?
只有这直通雪山部落的折叠通道,才能将源自雪原的气息远远不断地释放到旧雨楼中。
那清澈、凛冽、原始的雪风,直抵魂魄深处的狂野兽鸣,以及那对魔能决绝抗拒的高傲之灵……千万种因子相混合,就如同千万条溪流汇聚入海。哪怕闭上眼睛,都仿佛能看到抵天而立的圣山,在山中互相厮杀中绵延繁衍的生灵。每一副画面都栩栩如生,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而停留在画面中的每一秒,都似有无数条电流激荡在体内,与魂魄产生共鸣。
真是,雪山部落独有的,恶臭啊。
嬴若樱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而后随手又在身后划出一条线,却不是凋落生灵,而是凋零光线,于是外面就再也看不到地下室中的景象。
也就不可能看到她此时脸上的表情。
一条线划完,嬴若樱又不由迟疑,有那最是喜欢搞事的原诗在上面,这条线是不是欲盖弥彰了些?但再转念想来,原家那丫头,早在自己第一次与白骁针锋相对的时候,她脑子里的小剧场怕是就已经在连轴运转,从主演到后台都007个不停了,此时盖与不盖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况嬴若樱行事,又何须在乎他人说什么?
只要不说那个人,那件事……就好。
不知不觉间,嬴若樱发现,自己凝视着折叠通道的目光中,竟似乎染上了一丝忐忑。
忐忑?
犹如在一场严苛的训练战中发现自己身上存在致命的破绽,嬴若樱顿时心生恼怒,果断地抬起手来,足以毁灭一座城池的庞大魔能随之运转,便要降落在折叠通道上,以“毁尸灭迹”。
但就在此时,通道内的画面忽而变化。
那一片清澈却无序的时空漩涡,仿佛是一团被解开的毛线团,从混乱中呈现出秩序,最终于地下室中呈现出逐渐清晰的画面。
通道被人启动了!?
嬴若樱手中的神通顿时凝固住了。
能将毁天灭地的神通收放自如,这诚然是魔道宗师的基本功……但能让嬴若樱“收放自如”的事情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管杀不管埋的。
这顷刻间的愕然,是因为她很清楚这个折叠通道的意义。
这是在朱俊的协调之下,红山学院与白衣部落之间建立的私密通道,红山学院这一边知道的人相对多,但白衣部落却因为种种原因,对通道的存在几乎是严格保密的。
自建成到现在,部落中有资格启动这个通道的有且仅有一人,也就是……
想到那个人,哪怕是惊涛骇浪似的怒火,也都会在片刻间凝滞当然不是为了退潮,而是为了更加激烈地爆发。
嬴若樱默默地将手中用来“毁尸灭迹”的神通加了十倍力道,且调和了时空域之力,再强行压缩……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将散华之力沿着折叠通道传送过去,直接爆发在通道彼端。
虽然在雪原环境下,一切魔能神通都会被削弱到极点,但宗师级的神通,又是全力爆发,至少……也能让那个人品尝一下痛苦的滋味!
但下一刻,就在嬴若樱神通即将出手的瞬间……
“诶,这东西怎么自己亮了!?”
一个陌生的老迈声音在地下室中响起,与此同时,一张完全出乎意料的面孔也呈现在嬴若樱眼前。
嬴若樱目瞪口呆,手中那如同沸腾火山一般的神通,也伴随着她心情的大幅起落而有失控的迹象。
好在宗师头衔终归是名副其实的,嬴若樱冷哼一声,以内出血为代价,强行将神通驱散,甚至连酝酿神通的原素材极高密度的魔能都被她以精妙的手段化归虚无。
这烽火戏诸侯一般的神通使用方式,不会记载于任何正规魔道教材之中,只会在一些偏门出版社出版的**里略有记载。然而嬴若樱却对此浑不在意,她的注意力早就被通道彼端那莫名其妙的老人吸引住了。
与此同时,那个老人也看到了嬴若樱,立刻露出惊讶、惭愧、羞恼等复杂的表情,而后就是有些低落的声音。
“那个,我没什么事哈,就是来看看……这东西也不是我故意启动的,我也不知道碰到哪里,它就忽然亮了,真奇怪了,不会是搞坏了吧?”
这番话之后,嬴若樱也冷静下来,她没有理会老人那无聊的呓语,径直问道:“白无涯在哪里?”
“啊?”老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会被人口气这么直爽地逼问,但还是坦然作答道:“他去狩猎了。”
“叫他过来。”嬴若樱依然维持着语气的清冷。
事实上这并不太符合她的性情,对于“陌生人”,她只是习惯性地冷漠,却会尽可能避免失礼,但此时此刻,这清冷生硬的声音,已经是她能做到的礼貌的极限了。
老人摸了摸头,也没多问,便转身而去:“行啊。”
老人走后,嬴若樱的气息也微微随之一泄。
此时画面中再没有生人,只能看到一片灰黑色的岩壁,表面粗粝崎岖,似乎通道的彼端是一个略显狭窄的地下密室。
联想到之前的传闻:折叠通道在白衣部落是绝密事项,倒也不难理解这密室的简陋,毕竟那个人要在有限的区域里,瞒着所有人使用此物。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绝密事项,刚刚那个老人……
嬴若樱沉吟了一下,按照自己的记忆锁定了他的身份。
应该是那位部落首席巫祝“蓝爷”吧。
据传,朱俊在只身前往部落,辅助修筑折叠通道时,就是和白无涯、蓝爷三人一道密会的,而整个部落,也只有蓝爷才有和白无涯相仿的权力。
至于蓝爷这个人……在南疆的时候,蓝澜经常会提起他,而少女口中的首席巫祝,是个力量强大,心思活泛,爱护家人的模范爷爷,蓝澜一身神通全是他倾囊相授,而蓝澜那调皮活泛的性格也是他倾力纵容。
蓝澜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人是白骁,但最爱的人……排在首位的却是自己的爷爷。
虽然她经常拔他的胡子,偷吃他的点心,胡乱指使他的祖灵,还大逆不道地喜欢上了白无涯的儿子,但蓝澜在心底还是最为敬爱这个爷爷。
所以嬴若樱想到刚刚她对蓝爷的那生硬语气,心中顿时又多了几分恼怒之情。
显而易见,这都是白无涯的错!
等白无涯来了,就把刚刚准备好的神通再酝酿一次,威力再翻一倍虽然副作用会比较大,很可能会让嬴若樱这激战许柏廉都面不改色的女人当场吐血,但即便如此也无妨,怎么也要让他见点血,才能略消心头之恨!
嬴若樱在心中不断酝酿着怒火,而宗师的怒火又催动着她体内的魔器更加卖力地吞吐魔能,为下一轮爆发做着铺垫。
到了宗师境界,每一个魔道士都有近乎取之不竭的魔能供应,但无限的魔能并非没有代价,嬴若樱的代价之一就是她的情绪。而在诸多情感中,怒火,无疑是效率最高的素材。
寂静的地下室中,嬴若樱的怒火默默酝酿。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忘记细细观察通道彼端。
当然,当然不是因为她对从未去过,只闻其名的白衣部落有什么好奇心,纯粹是为了能让自己见到白无涯时的必杀一击发挥更好的效果,所以需要考察地利罢了。
但很遗憾,从通道中投射过来的画面,信息非常有限,只能看到一片未经打磨的山岩,以及地上粗糙杂乱的足印有两排略小,显然是蓝爷的,其余则属于那个身材魁梧强壮的部落领袖。
看到那些足印,嬴若樱又不由出神。
记忆中的那个部落领袖……真的是让人没法不去记忆。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到身材那么高大的“人类”吧?哈,那个时候她还年少无知地把对方单纯当成人类来看待,所以之后才有了那么多大惊小怪的意外……
想到曾经的故事,嬴若樱却没有常人陷入回忆时的悠然,反而更添几分恼怒,以为那个故事中……
思及至此时,忽然从折叠通道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嬴若樱的思绪戛然而止,心头酝酿多时的怒火也立刻翻涌沸腾起来。
白无涯,你总算……诶?
下一刻,嬴若樱就感到沸腾的怒火再次有了凝滞的趋势。
因为她听出问题了。
那轻巧而精密的步伐声,绝对不属于身躯魁梧,性格粗放的白无涯。
当然也不是虽然老朽,却在体内蕴含无穷力量的蓝爷。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而且……毫无疑问,是女人的声音!
这地下密室中,还会有女人!?
想到这里,嬴若樱脑海中又不由浮现出无数的画面。
私密的,整个部落也只有白无涯和蓝爷知晓的地下密室。
白无涯那放荡不羁的性情作风。
唯一能限制他的白骁已经离开部落接近一年。
一头发情疯狗脱缰一年,会做些什么?
“白无涯,你居然敢在这里……”
嬴若樱心中的怒火再次流淌开来,如同神话故事中曾经无限蔓延伸展,吞没了全世界以净化一切的希望之海一般,填满了一切。
如果是熟悉她的人,这个时候就会有多远跑多远了。
因为嬴若樱在无限愤怒的时候,产生的破坏力之强,堪称是匪夷所思,这个时候就算她有天启宗师之名,神通也不再收发由心。而即便是略微失控产生的散逸余波,也足以让成千上万的生灵化为灰烬。
而在此时,通道中,那个步伐轻巧的女子也似吃了一惊。
“,为什么会亮着?我,我只是来看看,不是故意启动的,是,是我不小心碰到哪里了吗?不会是弄坏了吧?”
几乎和蓝爷一模一样的言辞,让嬴若樱怒火稍息,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然后下一刻,怒火重燃。
因为在蓝澜那里,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年白无涯在部落中一直在尝试攻陷一座近乎不落的要塞。
兰姨。
蓝爷最小的女儿,也是蓝澜之前,部落中最有希望继承“首席巫祝”之名的女人,在她的身上,有着不计其数的传奇故事,若非白无涯的存在,她理应是白衣部落那一代人中最耀眼的明星。
事实上,即便是白无涯也从没能真正掩盖她的光芒,因为即便除去巫祝这个身份不谈,她也拥有着独一无二的特质。
倾国倾城的容貌。
嬴若樱当然没有亲眼见过兰姨,但是却从蓝澜的口中侧面了解过兰姨的魅力。
“虽然说起来令人沮丧……但是,就算我对自己的魅力最有信心的时候,看到兰姨也会自惭形秽啊。”
能让蓝澜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感到自惭形秽,也难怪白无涯那畜生会饥不择食了。
下一刻,嬴若樱闭上了眼睛,沉声道:“蓝?”
“诶?”被人直呼其名,“兰姨”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嬴若樱没有回答,她当然认识蓝,也知道这位曾经的天才少女,因为亲手培育出了灵界幽兰得到了“兰”的别名,更知道灵界幽兰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因为就连公认天赋更在其上的蓝澜,都自承不及。
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白无涯呢?”
嬴若樱尽最大的可能抑制着自己的怒火,提出了问题。
兰姨有些惊讶:“啊,他?他去狩猎了,我是想来打扫一下所以才……不好意思是耽误了什么事情吗?”
嬴若樱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次自己提出过的要求:“让他来见我。”
“诶,白无涯么?可是……”
“让他来见我!”
几乎以怒吼的方式倾吐而出的感情,通过折叠通道抵达了雪山,兰姨愣了一下,不再说话,点点头离开了地下密室。
嬴若樱则感到一阵乏力。
接连几次的情绪起伏,却始终没有一个切实的宣泄渠道,这种滋味也真是折磨得很了。
所以……等白无涯来了,那毁天灭地的神通,至少要加五倍的力道,让他粉身碎骨!
就算同归于尽,嬴若樱也在所不惜!
地下室中,嬴若樱默默地等候着白无涯的到来。
一分钟,两分钟。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嬴若樱的怒火却不随时间而消减。
十分钟,二十分钟,嬴若樱依旧维持着站姿不动,仿佛一座寂静的石雕。
一小时,两小时……
终于,身后划下的那条线也开始逐渐淡去,耳旁响起了原诗的呼喊。
“长公主殿下,晚宴都要开始了,要不要先去吃个饭啊?”
嬴若樱对此置若罔闻。
虽然她很清楚晚宴的重要,更清楚自己身为大秦宗师的义务,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她的立场。
但是当三小时过去,通道彼端仍没有任何回响的时候,即便是嬴若樱也按捺不住了。
“白无涯,你给我出来!”
宗师的怒吼,沿着折叠通道,瞬息间跨越了万里之遥,在白衣部落的地下室中激荡起来。
片刻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蓝爷带着一脸匆忙赶了过来。
“诶哟我的天,这东西不是自动关闭的吗?你喊好大声,半个部落都听到了,我这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嬴若樱咬牙切齿:“白无涯呢!?”
“他去狩猎了……”
“我不是让你们去叫他了吗!”
蓝爷一脸无奈:“他离开部落已经3天了,叫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啊。”
“……”
第331章 落花有意
红山学院的迎宾晚宴,是与别处不同的:都是院南正门外由主任级的魔道大师亲自恭候嘉宾,两旁各有资深导师和学生代表若干,盛装助威。来访的嘉宾在门前与迎宾的人寒暄一番,再签到入场。若是有意发展人脉,也可对着红山学院的师生恭维攀谈,但这样的人大抵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迎宾的师生也难维持好脸伺候。只有声名在外,广植人脉的,才能在门前与大师们谈笑风生。
相较于红山学院的金字招牌,出门迎客的传统算是红山人热情好客的明证,相较而言白夜城就显得高冷傲然,赴宴的人无论身份贵贱,都需持请柬在卫兵引导下一路前往会场。
然而这一年的红山学院,热情好客却到了非比寻常的地步,南门迎宾的不再是学院主任,而是天下闻名的断数宗师朱俊。
这位须发花白的天下第二人,丝毫没有屈尊降贵的顾虑,亲自站在南门外,对着往来不断的宾客们绽放出热情的笑容。然后在对方受宠若惊之时温言相抚。大宗师不单魔道造诣精深,迎来送往的功力也非比寻常,往往一语之间,就能道破来客的生平得意事迹,哪怕是相对庸碌的,大宗师也会以长者的身份加以激励。
如此平易近人的姿态,以及对天下人和事了然于胸的博学,自是让人敬佩到无以复加,天下十三宗师,有谁能做到朱俊这等地步?一时间宗师身周呈现出了圣人布道一般的狂热氛围,来自天南海北的魔道士们争先恐后地来到大宗师面前,只为对方一句良言,一个微笑,便喜不自胜,感激涕零。
而唯有站在宗师身旁作背景的学院议会巨头们,才会不时将目光投向大宗师身后,某个如影子般隐藏行迹的秘书长。
大宗师在魔道领域的确有着近乎无所不知的全能,但真正做到知天下人的,还是那位能对日常琐屑不厌其烦的语。这对师生配合起来,真是无往不利。
当然,议会巨头们也不会当真沦为背景板,在宗师身旁人满为患时,他们就要出面分流宾客,各显神通地与宾客们攀谈。
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宾客拦在门外!
南门外的狂热氛围,让大多数的宾客都没意识到,在他们兴高采烈地群聊时,既定的晚宴时间早已过去……
而朱俊则一边扮演着南门门神的角色,将所有人挡在门外,一边忙不迭在迷离域中对身处前线的爱徒发去温和客气的询问。
“嬴若樱那边还没好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然后原诗就恪守着学生晚辈的本分,礼貌地回应道:“你脑子没进水,就该清楚,有功夫在我这里浪费口舌,直接去问她好不好!?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
“废话,要是能联系到她,我何需问你!她早就脱离迷离域了!”
南门外的盛况,实在是预料外的事项。因为晚宴的主角之一,长公主嬴若樱,居然在旧雨楼地下室驻足不动,将盛大的交流晚宴都置之不理了!
而主角缺席,这场宴会要如何召开?而且长公主的状况不稳定下来,谁还能有闲心去喝酒吃菜?更何况除了嬴若樱以外,还有一位宗师也不在状态,无可奈何之下,朱俊才亲临南门,以迎宾为由将所有人挡在门外,强行延迟晚宴的召开。
但此举终归只是临时之计,宗师的面子再大,也大不过众人逐渐咕咕作响的肚皮……在朱俊心中越发焦虑不安时,却听人群外围,隐隐然有一阵嬉笑之声,那笑声在一片和谐的南门中显得宛如铁器交击一般聒噪不和谐,让他不由眉头一皱。
大约是那个人来了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啊。
“劳驾,麻烦让一让……”
“诶哟,这不是大秦帝国魔道议会的议长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晚宴美食的香风已经吹到白夜城去了吗?”
“那个,我是来参加学术交流……”
“议长大人,如今人类魔道文明发展再遇瓶颈,天启之数迟迟不能有所增益,这种关乎天下的大事你不去关注,来这里参加区区地区级的学术交流,算不算是不务正业啊?”
“兼顾,两者是要兼顾的……”
“议长大人,你是兼顾蹭饭和刷存在感吧?听说议会总部这个月的奖金又发不出来了?”
陈思文顿时尴尬万分:“奖金,奖金的事,岂有一定之数……”
之后便是些难懂的话,比如“奖金少发些,福报便多些。”、“狼性文化”之类,一时间人群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秦魔道议会,在很多魔道士看来,早已是不折不扣的笑话,陈思文这等辗转奔命之人,也是不折不扣的笑料若是他们安于在白夜城养老,大家还好相安无事,偏偏出于各种考虑,或者说是白夜城的压力,陈思文总要以议会之名做些“号令天下”之举,时而呼吁大秦魔道士厉行节俭,发扬艰苦朴素精神,时而号召天下人集思广益来攻克某不可思议之魔道难题……明明只是毫无实权的杂鱼之流,偏偏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摇旗呐喊,陈思文的口碑也就可想而知。
但陈思文作议长多年,知道和这些人也没什么话好讲,只低着头,一边窘迫万分地应付同行取笑,一边直往朱俊面前行去。
在一阵嬉笑怒骂声中,陈思文总算是挤到朱俊面前,开口前,认真地抖了抖衣衫,摆正面色,肃然道:“断数宗师,晚宴何故延迟?”
此问题一出,红山学院在南门苦心经营的热烈气氛顿时一滞,人们恍然惊觉,对哦,晚宴呢?
朱俊也是服了气,在迷离域中非常不满地对手下诸多议会巨头批评道:“不是让你们拦住他么!”
于是在学院议会担任要职的资深导师们只好纷纷诉苦。
“院长大人,此人脸皮之厚,堪比原诗啊!”
“我们差不多已经把口水直接喷他脸上了,连他20年前被皇室送了绿帽的事都翻出来说,他完全无动于衷啊!”
“言辞羞辱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被归零了一样,我们也没办法啊。”
“而且宗师大人你不是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嘛,我们总不能直接出手揍他啊。”
朱俊闻言也是无奈。
这陈思文,着实是狗皮膏药似的人物,黏得人头疼。
这是真正不请自来,又不能将其拦在门外的人物……人家毕竟也是头顶着”大秦”的金字招牌,影响力虽小,“级别“却是不低,非要死皮赖脸地蹭饭吃,红山学院也的确不好似赶乞丐一般将其赶出门去。
毕竟以前需要这个可以代表“大秦”的机构来擦屁股的时候,红山学院也没客气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朱俊才会觉得大秦魔道议会这个机构真是弊大于利,有不如无。
但这个时候,也真的不能任由陈思文在这里当搅屎棍。
大宗师亲自出面,带领议会诸多巨头在南门将天南海北的宾客挡在门外,就是为了能保证晚宴“照常”进行,结果这陈思文一出面就把大好局面搅成了屎黄色。
某种意义上讲,这还真是个堪比原诗的角色。
大宗师强忍着心中不耐,应对道:“魔道士的交流晚宴只是个形势,重要的是赴宴之人能够集思广益,畅所欲言。较之晚宴二字,还是交流更重要一些,至于在哪里交流,交流之时有没有美酒佳肴为辅,都是次要问题了。”
这番话顿时让不少人在迷茫中点了点头。
说得也对,大家不远万里跑到红山学院,当然不是贪图学院大厨的精湛手艺,而是看准了这是难得的学术交流盛宴,许多平时难得一见的大人物都会抛头露面,而且和那些大人物们喜欢虚以委蛇的“交流会”不同,这一次有圣元人作催化剂,诸位秦国的魔道大师必然是要拿出真本事的。
如此盛会,可以说早就超越了秦国一国的范畴,学术价值不可估量,相较而言,别说是在南门外和大宗师谈笑风生,就算是在边郡黑沼泽里吃泥巴,大家也心甘情愿啊!
陈思文却不为所动,心中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他何尝听不出朱俊这是在用漂亮话敷衍自己,问题是你敷衍得了“大秦魔道议会会长”,还能敷衍圣元人么?
“圣元人呢?”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又是一变。
是哦,怎么没见到圣元人?
朱俊更是头疼。
圣元人……当然是被他千方百计地稳住了,如今应该在宴会厅里一边喝凉茶一边观看红山学院前两年刚刚拍摄完成的教育纪录片《红山两千年》,据现场工作人员发来的最新消息,圣元人已经看得明显到了爆发的边缘,宛如用括约肌硬刚巴豆液的汉子,形势岌岌可危。
若非是他们的领头人许柏廉因“不明原因”,临时身体不适没有及时出席宴会,导致圣元团队群龙无首,此时圣元人早就当场发难了。
但是,经陈思文这么提醒,朱俊也知道拖延战术终于是有极限的。
毕竟红山两千年全片只有3小时,总不能让现场工作人员再重放一边吧……而且老实说那片子拍的满羞耻的,最后结尾处是朱俊亲身出演红山学院在新时代伟大复兴的领头人为主题的篇章,从头到尾都贯穿着对断数宗师的溢美之词……然后就从学院财务处骗取了十倍的预算,是最后篇章总策划原诗的得意手笔。
带着一丝无奈,朱俊只好硬着头皮挥挥手:“为了照顾矫情的圣元人,只好请诸位暂且移步宴会厅,学院已经备了好酒好菜,咱们边吃边聊!”
一时间欢呼四起。
说到底,再怎么盛况空前的学术盛会……学术价值毕竟不能当饭吃,宾客们在南门畅谈这么久,也早就饥渴难耐了。而且在一些偏远地区,的确流传着关于红山美食的传说,据说某位曾经丰神俊逸的魔道大师,因美食佳肴的诱惑,不惜毁容,在短短数年间就增重十倍,然后还一举迈入大师境界,这种堪称世间奇物的美食,当然不容错过!
真要能凭美食突破大师瓶颈,别说增重十倍,就算增重脱发痔疮等症齐齐发作也在所不惜啊!
在大宗师的招呼下,宾客们纷纷涌入学院,经专人引导直往宴会主场而去。唯有陈思文面色肃然,仍站在朱俊面前,几番欲言又止。
朱俊哪有时间和他玩这种“你猜我为什么不高兴”的情侣游戏,不耐烦道:“陈议长还有何见教?”
陈思文动了动嘴唇,仍是欲言又止。
朱俊于是摆摆手:“没有就好,那再见了。”说完转就要走。
陈思文大惊,只好开口道:“大宗师,非是我小觑红山学院,但此次与圣元人打交道,投机取巧是没用的!”
而此言一出,陈思文就仿佛是闸门开启的泄洪大坝,滔滔不绝起来。
“我最早就担心你们红山学院对此事重视不够,自诩这两年的成就比白夜城略高,就不把圣元人放在眼里……人家来势汹汹,只不过在东篱城被长公主拦腰一击,才失了锐气,但圣元魔道底蕴何等深厚!?这学术团还并不是圣元最精华的团队,可一路行来,在许柏廉宗师的带领之下所谓学术交流已逞单方面的碾压之势!圣元对我秦人魔道文明肆意批判,固然是有失礼仪,但往往言语间切中要害,让人痛彻心扉却无可奈何。这等功力,绝非是投机取巧能够应对的!你们之前的炫富也好,天空竞技场的杂技也好,都没有脱离‘投机取巧’的范畴,就凭这样的雕虫小技,只会助长圣元人的气焰罢了!”
陈思文说到此处简直气急败坏:“你们红山人就算再怎么看白夜城不顺眼,也总该肩负几分身为秦人的义务啊。白夜城的交流会,我们秦人已经输了一次,红山交流会是不容有失的,你们难不成以为白夜城输了,你们就可以再输一次也无所谓!?大错而特错了,恰恰相反,白夜城输得起,你们红山人才是真的输不起!毕竟秦国的首都是白夜城,你们红山城的副都地位并不那么名正言顺!”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几近危言耸听,但若非如此,陈思文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些盲目自大的红山人能正视现实了。
之前他已经欣赏过了红山人在天空竞技场的“精彩表演”。
和绝大多数在赛后乐观不已的人不同,陈思文看过比赛,是痛心疾首的。
其一,陈思文万万料想不到,红山人居然用这种奇技淫巧来应对圣元人……他们将红山城沉淀了1800年的悠久历史置之不理,将西大陆自移民时代以来两千多年的光荣传统抛诸脑后,而是投机取巧地用一个雪山人来为自家争取颜面!
且不提那单挑大秦金将的“骗局”根本是过犹不及陈思文根本不觉得白骁真有本事与大秦金将正面抗衡两回合,只下意识将其归为红山人的障眼法就算白骁真的本事通天,又能说明什么?圣元人是来找秦人武力单挑的吗?要是的话倒还好了,因为长公主殿下已经在东篱城为秦国赢下了一局。可圣元人是来“学术交流”的啊!
你打算让那个雪山人怎么跟圣元人学术交流?交流骨矛的打磨法,还是交流北境狩猎心得?
至于另一个雪山人清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拿出什么显赫成果,显然是魔道公主名不副实,红山学院也不愿大肆宣扬了呗。何况就算清月真的天赋超凡又怎么样?到了晚宴上,圣元人问你们红山学院的教学心得,你们就回答:去雪山挖生源?!
简直是把人类魔道文明两千年的矜持都给丢光了!
其二,陈思文在竞技场外把自己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积蓄都拿来押注大秦金将全胜了……
而陈思文为了顾及“大秦魔道议会”的面子,又坚持住在新湖酒楼,这两天是真的已经连饭钱都捉襟见肘,这晚宴……他是非出席不可的。
没有受邀而不请自来,若是再没有点可靠的谈资,陈思文是真的很担心红山人干脆翻脸不认人把他从晚会现场赶出去。
所以此时就算是说话不好听,他也顾不得了。
“大宗师,请你正视现实吧!面对圣元的优势文明,我们秦国人是确确实实落于下风的!所以我们唯有全力以赴,如履薄冰,才能顺利度过难关。现在不是顾忌什么‘矜持’、‘面子’的时候了,渡劫才是第一位的!所幸我先前一路跟随学术交流,对圣元人的常用伎俩也略有心得,时间有限,我这就细细与你说来……”
陈思文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朱俊面子,不出所料从老人虽然其实他和朱俊年龄差不多,谁也没资格说谁老脸上看到了一丝焦躁。
果然,红山人其实也只是强作镇定,内心早就如在火上炙烤了。想来也是,圣元人来势汹汹,尤其那许柏廉,被长公主在东篱城外打压过后,非但没有就此弯折,反而在言辞场上变本加厉!他有宗师境界,又有圣元的魔道文化底蕴优势,一路在秦国境内简直挡者披靡。
或许大宗师本人能压得住许柏廉,可许柏廉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圣元人呢,红山学院有几分把握能压得住?
偏偏这次又有长公主现场督战,红山人若是真的出战不利,那要面对的压力可不仅仅来自圣元了。
或许白夜城没有什么办法直接对红山学院如何,可长公主却是从当年炽羽岛大会上亲手赢下了对红山学院的生杀大权!若是让那位殿下看到红山人在圣元人面前丑态百出,她下手怕是比圣元人还要狠辣!
所以大宗师,请你多少慌乱一点吧,然后我才好将思考多时的“锦囊妙计”兜售出去,换来议会几年的运营经费……不,这红山学院敢在圣元人面前炫富,显然最近发了一笔不可思议的横财,此时不待价而沽,简直是对不起自己几十年的清贫!
然而就在陈思文已经开始浮想联翩的时候,却听朱俊微微叹了口气,对着虚空说道:“知道了,许柏廉宗师确定无法出席宴会,那真是太遗憾了。”
“哈!?”陈思文霎时间目瞪口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似塌陷下去。
许柏廉不来了!?那王八蛋在搞什么鬼?这种最适合你耀武扬威的机会,你要白白错过去?
而且你错失良机也就罢了,我的锦囊妙计怎么办?!议会总部的运营经费怎么办?还有我的退休金要怎么办!?
不,不要慌,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境地,就算许柏廉不出场,圣元人就此萎靡不振,宴会终归还有另一个变数……长公主嬴若樱!
众所周知,嬴若樱与红山学院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微妙。若是许柏廉出席晚宴,嬴若樱多半会作壁上观,待某一方落入下风后再来雪上加霜一下。可许柏廉不出席,圣元人群龙无首,俨然难以威胁到有宗师坐镇的红山学院,那……嬴若樱的态度,就很难说了。
以那位公主殿下的任性,帮圣元人出手教训红山人,也是大有可能的!
而我却早就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我的锦囊妙计不单包括了应对圣元人的方案,也包括了应对长公主殿下的方案!
毕竟他陈思文才是不折不扣的白夜人,在长公主还没有魔道大成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见证着她的腾飞了,关于那位公主殿下的诸多小秘密,还真的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白夜人才可能知道!
而就在此时,却听朱俊又轻咦一声:“长公主殿下也不来了?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第332章 晚宴现场
红山学院的学术交流宴被安排在了一座临时搭建的殿堂之中。
仿佛是在有意炫技(富),红山人在这座一夜间拔地而起的殿堂中尽情点缀着富贵与繁华,半球形的穹顶上,一百零八颗价值昂贵的魔能宝石散发出温和的光照亮全场。众人脚下则有数条曲折蜿蜒,颜色渐变的金线,勾勒出了西大陆独立1800年来国境的拓展绵延。
32张圆桌摆在殿堂之中,赴宴的众人依次落座以后,便发现每张圆桌都是因当桌宾客的特点,而在形状、纹理上呈现不同的特质,座椅也早就做好了调整例如郑力铭就享受着承重能力最佳的钢铁王座。至于菜单酒水等内容更是因人而异,一切细节,尽显宴会主人的细致周到。
所以宾客们一入场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
红山人,同样是有备而来的。
赴宴的宾客中,有不少也参与过先前的学术交流,亲眼目睹了秦人魔道士是如何在圣元人的言辞洗礼下溃不成军的,也亲眼目睹了无数秦人的徒劳挣扎不是没有人想过在交流会的细节上下功夫,装潢繁华的会场,材料奢侈的酒宴,这都不是很难想到的点子,但落到实处,总难免有各种贻笑大方的疏漏,凭白让圣元人取笑秦人粗鄙。
好在红山学院还是镇住了场子,这晚宴的宴会厅,就如学院外那四座大门一般,绚丽繁华而不失细腻周全,浮华之后是异常深厚的魔道底蕴,无论是大殿的建筑工艺,还是那一百零八颗魔能宝石的排列方式,都代表着秦人魔道技艺的巅峰水准,明显是宗师级的手笔。
甚至说在开宴之前,单单是欣赏殿内景色,就足以让许多魔道士受益匪浅。
不过,这些终归只是细节,宴会的正菜还在后面。
来自秦国各地的宾客们落座以后,无不兴致勃勃地等待好戏上演。
早在今日之前,魔道界就对这场宴会抱有极高的期待除了极少数人在期待神秘的偏方美食,大部分人期待的都是一场“宗师对话”。
红山学院的断数宗师朱俊,圣元人的置换宗师许柏廉,还有分量最重的散华宗师嬴若樱,这三人的对话不但是学术界的盛宴,也是吃瓜界的盛宴。
围绕这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明线暗线关系,故事可以进行这样那样的展开,描绘出无限的可能性。
在晚宴开始前,已经有热心群众臆想出了晚宴时的盛况。
疯狗许柏廉自不必多说,到了现场是一定会咬人的,而红山学院能不能顶住压力,不被咬下一两块血肉,那可实在难说。虽说理论上红山人坐拥主场之利,又有修为造诣稳压全场的断数宗师坐镇,同时还有个在迷离域论坛多次与许柏廉撕咬地不亦乐乎且不落下风的原诗……但是圣元人此行是真的有备而来,若非在东篱城外,许柏廉膨胀过度导致被长公主辣手摧花,圣元人的学术交流恐怕真要在帝国境内形成扫荡之势。
宴会时的唇枪舌战,红山人大局上自然占优,但局部细节难免会被圣元人洞穿,而届时只要有一点失误,都会被圣元人抓住且无限放大我们一个临时组建的团队,跑到你们秦人的魔道枢纽客场作战,居然还能占到便宜,你们秦人还是趁早自杀吧。
与此同时,长公主也不会袖手旁观,按照她既往的习惯,一定会雪上加霜,给红山人追加一份打击。
这其中的逻辑也不难理解,最早在东海上空打折圣元人骨头的就是嬴若樱,她已经用一己之力守护住了秦国尊严的底线,且将最为疯狂的许柏廉封印了一半,在这样情况下,其他人若是还制不住这一群来自圣元的乌合之众,那就是**裸地在给长公主殿下丢人现眼了。
而长公主这个人还是比较要面子的,让她感到颜面扫地,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另一方面,倘若红山学院真的超常发挥,从头到尾都将圣元人压在下风……那长公主也不会因此而开心。
因为在上一个大秦魔道枢纽进行的学术交流会,白夜城的表现简直是天灾**的合集,皇家学院的诸多资深导师,被许柏廉一个人杀了个七进七出,毫无抵抗之能,甚至面对旅游团的资深成员,都显得左支右绌。这让本来意兴阑珊的圣元团队一下子就兴致高昂起来,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红山城。
此时,若是红山学院表现太好,岂不是将白夜城衬托地一文不值?
尽管嬴若樱在大多数时候都扮演着皇室中的头号反贼的角色,但她毕竟是不折不扣的白夜人,对红山学院也素无好感。那么未尝不会在圣元人吃瘪的时候,忽然变换立场,联手圣元人一起打压红山学院。
当然,也有人指责这种猜测纯属无稽之谈,长公主对内时虽然多有任性妄为的案例,比如坊间谣传的打断皇帝腿……可在国家大义面前从来没有失过长公主的本分,镇守南疆、力压红山、东篱城外痛击圣元,这种帝国之柱,怎么可能和圣元人沆瀣一气?
然而各方观点交织,在晚宴前人们就已经吵成一团,那么当晚宴正式开始时,三位宗师的表现自然是万众瞩目。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两位宗师就这么鸽掉了。
“很遗憾,许柏廉宗师身体不适,难以出席晚宴,目前正在新湖酒楼静养……”
作为晚宴主人,朱俊此言一出便换来满场哗然,而接下来则是更加重磅的消息。
“长公主殿下因南疆战线临时告急,已启程南下支援……”
“什么?!”
当场就有人惊呼出来。
南疆战场告急,这已经是惊天动地的新闻因为前不久长公主才亲口宣称战局已经稳定下来,而她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而比起许柏廉的缺席,嬴若樱的缺席意义更为重大!因为比起许柏廉那被散华之影侵蚀掉的半条败狗,坐拥监察大权的嬴若樱才是真正能和朱俊平等对抗的巨头!
在惊讶之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巨大的失落。
人们不远万里奔赴此地,为的是什么?终归还是想看宗师对话啊,如今三位宗师怒鸽其二,难道要看朱俊自读么?虽然无意冒犯断数宗师,但没有了唇枪舌战的对手,断数宗师一身学识又能施展出几分?
“唉,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难得有机会能一睹散华宗师的风采,可惜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啊。”
人们一边表达着万分惋惜的心情,一边也在心底松了口气。在三大宗师之中,长公主虽然不是硬实力最强的那个,却无疑是威慑力最大的那个……事实上很多人都在想,这宴会现场,若是有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再美味的菜肴又能品尝出几分滋味?就算是火锅里怕是都能捞出冰碴来。如今听说她来不了,固然遗憾于见识不到宗师对刚的画面,但也免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危险,以至于人们在口头惋惜之后,场内竟隐隐然有欢呼声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大宗师朱俊又补充道:“好在我已经在迷离域中联系到了长公主殿下,可以将晚宴现场直播给她……”
下一刻,殿堂内的首席位置,大宗师左侧的空位上就浮现出了一个女子虚影,白发黑瞳,正是大秦帝国的长公主嬴若樱。
全场的沸腾哗然之声戛然而止,弹冠相庆的人们就仿佛在兴致高昂之时被捉奸在床,以远洋捕鱼船急冻金枪鱼的速度冷却下来。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乌合之众,开始你们的表演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被那双幽深的眸子瞪视着哪怕明知那只是长公主通过直播神通投射来的虚影实在也没有谁还能有兴致表演什么杂技,个个都开始闷头喝餐前汤水,一言不发。
倒是同样坐在主桌的人,观察得更细致一些,从长公主的投影边缘,隐约看到了飞速变换的景色。
应该是已经赶到了南疆战场吧,从投影边缘,可以看到枝叶繁茂,层层盖盖的雨林植物……以及遍洒在异花和绿叶上的血迹。
这个发现,让主桌上几个来头较大的宾客也自觉闭上了嘴巴。
长公主一般时候只是性格冷淡,并不喜欢主动伤人,但是如果身在战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看过一些老兵所写的《南疆回忆录》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在战斗中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哪怕是她平时最宠溺的蓝澜也曾因作战过于激进不惜身而被责骂过。
在座诸位,可没有谁有信心能与蓝澜争宠。
倒是长公主,冷笑一声后率先开口:“怎么都不说话,不是要搞学术交流吗?你们是用表情交流不成?”
这个时候,也只有朱俊还能从容应答:“殿下说得也是,既然是学术交流,总不能沦为吃吃喝喝的大会,那我就抛砖引玉,先提出一个课题供诸位讨论吧,这是我前段时间在虚界探索时的偶然发现,想必在场诸位也有不少人见识过,但其原理仍不明晰,值得深入研究。”
说话间,朱俊弹了下手指,便将一枚灰扑扑的椭圆卵石弹到会场正中。
穹顶上的宝石阵光芒微微变化,从一百零八个角度各自投射光线,将那枚指头大小的石头放大多倍,呈现与所有人眼前。
眼尖的人,立刻就认出了此物。
禁魔石。
看过红山学院年中测试的人,都不会对此物陌生,陆家小子苦心孤诣想在测试时赢下白骁一次,甚至一分,结果前半段眼看已经不可思议地建立优势,中段却急转直下,被认真起来的白骁反手吊打,最后更是被一颗小石头洞穿了所有神通,当场晕倒在地。
有识之士当场就意识到那枚石头有着与雪山人类似的特质:与魔能高度绝缘,甚至到了排斥、驱散的境地。其性质是不折不扣的天下奇物,只要稍稍展开联想,就不难想到此物妙用无穷,很多时候甚至足以凭此去影响天下大势最简单的一种用法,只要将这石头装进强力发射装置,对准某位魔道巨擘扣动扳机……人类的历史进程就可能当场改写。
在此之前,类似的暗杀之物一直都被人热衷地研究,但与此同时反暗杀的魔具水准也是水涨船高,矛与盾始终没有高下之分……直到禁魔石的出现。
如今想来,很多红山人都认为白骁在年中测试的最后一环有些多此一举,当时陆已经明确认输,他又何必将这杀手锏也用出来呢?但另一方面,在白骁祭出禁魔石以后,业内对他以及红山学院的评价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这实在是个破坏平衡的大杀器,禁绝一切魔道神通,那么面对飞袭过来的禁魔石,人们要如何抵挡?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
因为白骁自那以后没有再用过禁魔石,哪怕在边郡与持戒人、长生树恶战连场,他也没有将禁魔石拿出来。
具体缘由人们并不知晓,但多半是猜测红山学院对他下了禁令,要将禁魔石留作战略之用。
但实情显然并非如此,
如今大宗师主动在宴会上将众说纷纭的禁魔石展示出来,哪里有什么战略隐藏的意思?完全是无遮大会,任人观赏。
宾客们也不会客气,哪怕圣元人也都一时放下复杂心思,尽情开启魔识,以深层视角去观察此物。
而后,人们便发现这不起眼的卵石就仿佛是一个小小的白洞,无时无刻不在猛烈喷吐着无形之物,将无所不在的游离魔能驱散地七零八落。
红山学院的游离魔能经过高度编织,已经宛如成型的神通,身处其中就如同时时刻刻都在享受魔能沐浴,哪里是那么容易驱散的?
此等异象一出,宴会厅内顿时议论纷纷,人们一时间也顾不得长公主在场了,各显神通,争先恐后。有的竭尽全力记忆此石的诸般特性,妄图回去以后复现一二;有的则当场引经据典,试图从上古史中寻找相应记录。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聚焦到了同样坐在主桌的白骁身上。
毕竟那也是整个晚宴殿堂内最显眼的人了。
作为红山学院数百名学生的首席代表,白骁得以学生的身份与诸位魔道大师乃至宗师同桌。这等殊荣,在推崇有教无类的红山学院里也不多见。何况一般而言“学生代表”都是从毕业生中挑选,哪有把一年级的选出来代表全院的?
然而白骁实在就当得起这份殊荣,无论是他如今的各项硬指标,还是这近一年来拼打出的光辉战绩,都足以让他在数百名学生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当然,此时最重要的则是,以深层视角来看,那禁魔石,与白骁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
只不过较之禁魔石那单纯的驱离效果,白骁的特性要显得复杂许多,他本人体内就有两颗魔种,其中一个已经成长为成熟的魔器,另一个也已脱胎换骨,形成了非常稳定的魔能循环。
然而这种循环,若非白骁有意,从外界是很难看出来的,所以在目力稍逊的人看来,白骁就仿佛是一颗活生生的禁魔石,只是相较于浑然一体的虚界奇物,白骁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破绽那些可能是他作为生灵必然存在的破绽,也可能是他修行魔道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目力更深一些的,则能从破绽之中看到内部一个浑然一体的奇妙循环,不过这个循环却不是白骁的魔能循环,而是红叶小筑的魔具库自成体系形成的奇妙世界。这道循环就构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屏障,足以将世间绝大部分人的窥视眼光隔绝在外,而且屏障上还有一枚晶莹流动却闪耀夺目的红叶徽记,仿佛是示威又仿佛是一种广告。
唯有目力最为深邃的,才有可能绕开红叶小筑构筑的屏蔽网,看到白骁本人的魔能循环。
粗粝,奔放,如同北境雪山的陡峭崖壁,与教科书上那些精美绝伦,圆润自如的循环体系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但是……却毋庸置疑的强大。
哪怕是从循环中游离出来的离散魔能,也精致地展现出了白骁此时的特质,既炽烈如火,又锋利如刀,若非有红叶小筑的魔具库构成了防护墙,人们就将看到一个锋芒毕露到令人难以直视的雪山猎人。
为了这次晚宴,白骁当然是早就做足了准备,许柏廉也好,嬴若樱也罢,哪怕他们已经是屹立于人类文明顶点的强大生灵,白骁也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隐隐有些跃跃欲试。
可惜期待中的激战是完全落空了,如今他只能是坐在主桌上供数百人对比围观,那一道道射来的犀利目光,像极了小说故事里的青楼选秀的段子……这种巨大的落差,唯有以美食来弥补,所以在其他人专注于对比分析禁魔石和雪山人的禁魔体质时,白骁已经把自己面前的开胃菜吃光十次了晚宴桌的食物是永远取之不竭的,一盘吃完就会立刻有新一盘奉上。
片刻后,有人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此物看来有几分‘异物’的味道。”
说话的人是来自边郡的年轻魔道士刘山,年仅30岁便稳稳拿到了一枚金穗,是毋庸置疑的精英之才,且并非辉煌谷出身,几乎可算半个野路子,这就更显得其成就难能可贵。而这位野路子出身的青年英才也是雄心勃勃,在边郡时听说圣元人几乎一路肆虐过来,早就存了为帝国复仇扬威的心思,此时借着细致的观察有所发现,立刻便将想法说了出来。
客观而言,以30岁的年龄,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从禁魔石中看出“异物”,刘山的眼光和悟性都无愧于红山学院发去的请柬,只可惜在这个场合下,出头鸟并不是这么好当的。
下一刻就有人嗤笑:“这是废话,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也都知道这是断数宗师虚界探索的成果,当然会有‘异物’的味道。”
刘山立刻沿着笑声怒目而视,不出意料发出嗤笑的是个圣元人,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头发稀疏,大腹便便,两侧脸颊的赘肉简直明白写着油腻二字,而他散发出的隐约的魔能波动,更是清晰显示出他早已迟暮沉沉,是刘山最看不起的那类尸位素餐的中老年。
所以他立刻也反唇相讥:“虚界探索就必然有异物的味道?这种高论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知新月遗迹、三杰之墓,哪一个属于异物了?”
刘山所说的新月遗迹和三杰之墓,都是魔道史上著名的惨案,当时的激进研究者们在激发时空域神通时,不慎出现界域扭曲,使得一整个研究机构都塌陷进入虚界,所有生灵瞬间虚化蒸发,直到数百年后的探索者才找到其遗迹,并从中发现了许多生灵虚化的重要样本……但无论如何,都与所谓“异物”无关。
圣元人的推论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但那圣元的油腻中年却哈哈一笑:“强行抬杠,秦人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你们自家宗师的探索报告,你们自己都不看么?断数宗师探索的是现世坠入虚界的虚化遗迹吗?分明是早已存在于虚界的‘异化遗迹’!虽然宗师本人推测那遗迹很可能是上古文明的产物,但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所以归类只能归到异化类。或者说即便真是上古文明的产物又如何?洪荒时代,元素时代,在魔道文明以前,哪一个文明时代的力量是能和魔道兼容的?对我们魔道士而言,那不是异物又是什么?”
刘山被抓住破绽,顿时张口结舌……坦率而言,他的确没看过朱俊的虚界探索报告,因为他本人就不是时空域的专家,野路子出身也让他一向没有博览群书,广为借鉴的习惯,对于和自己专长领域无关的消息他一贯不予关注。
所幸这晚宴会场并非他孤军奋战,有人及时出言救场道:“然而并不能因此就明确锁定异物这个方向,毕竟我们还有个明显不是异物的参照物。”
这一次说话的则是来自白夜城的魔道士,经历过圣元人在皇家学院的洗礼后,他们已经不太愿意直接和圣元人论战,但在红山主场,在大宗师朱俊的目光注视下,这些白夜人却仿佛凭空多出了几分勇气。
这一刻,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无论说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反正都会有大宗师兜底,我们秦人有两位宗师坐镇,你们圣元人的宗师却只能在新湖酒楼拉肚子,那我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恕我失礼,在我看来,这禁魔石的结构与贵院的学生代表白骁有诸多相似之处,这种高度相似的特性,在落入现世的万千‘异物’中可以说非常少见!目前秦国有明确记载的‘异物’是1044件,其中过半收藏于白夜城皇家学院,所以相关的研究资料我也看了不少。大部分异物都是各具特色,明显来自不同的‘世界’,而能被归为同类的案例,一共只有13例,其中有8例的相似性只勉强达到了归类的下限值75%,而在我看来,白骁与这禁魔石,至少在禁魔特性上的相似度超过85%!”
这番话说来,场内顿时议论纷纷。
因为这些数据可是价值不菲。
所谓“异物”,顾名思义就是异界之物,自从魔族入侵人间以来,人类就深刻地意识到“大千世界”这四个字的含义,在东西大陆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栖息着亿万生灵,其中便有魔族这种强大而暴戾的生物。
同样的,在那些世界中,还会有各种特色鲜明的奇物或许在它们本来的世界中只是寻常之物,但来到人类世界,却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特质,于是就被称为“异物”。
异物高度稀有,因为人类世界本身就如同一个封闭而隐秘的堡垒,寻常情况下并不会和外面的大千世界有过多交集,经历过惨痛的人魔大战后,人类目前也没有积极进取的心思。但终归身处大千世界之中,不可避免会和外界有接触乃至摩擦。在摩擦中,就会有一些异界之物降临人间。
任何被确认为异界之物的,都会被列为人类文明的最高机密,大多数魔道士甚至一辈子都难得亲眼目睹几件异界之物。
至于一个国家究竟有多少异物,这种数据虽然谈不上绝密,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得到的,多亏这位来自白夜城的魔道士,心中有了“复仇”的念头,这才用一些擦边球级别的数据来震慑住了场面。
然而就在秦国的魔道士们对这些数据议论不止的时候,却听圣元人那两桌传来不约而同的几声嗤笑。
“才一千多件异物,也拿来摆谱吗?”
“底蕴的缺失真是弥补不来啊,立国也一千四百,哦不对一千八百年了,还是浅薄得可笑……”
这番话一出,场内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在异物领域,秦国是远远落后于圣元的。
道理很简单,人魔大战最早是在东大陆开打的,那道记载着人类文明最大灾难的创痕也停留在东大陆,所以相较于界域相对稳固的西大陆,东大陆经常会与“异界”偶然摩擦,获得诸多异物。
虽然圣元人手中的异物数量并不明确,但保守估计也会数倍于秦人……只是这个场合,是你们炫耀所谓底蕴的场合吗?除了嘲讽秦人底蕴不足,你们倒是拿出点建设性的东西出来啊!?
圣元人倒也没做得太过分毕竟许柏廉不在,而朱俊和嬴若樱却是在的!
“唔,我们圣元的异物储量多些,但并没有集中收藏于皇室,至少等级不够的,不会刻意收集,所以异物在民间有大量的分布,具体数字恐怕只有高居云端的寥寥数位大人物才能知道。”圣元的油腻中年沉吟道,“但大体应该有三五千件吧,其中性质类似的要多一些,毕竟圣元的异物很多时候都是成批量出现的。但是如禁魔石这等奇物,我们也是前所未见。”
而在油腻中年身旁,一个更加油腻的中年补充道:“一般来说,异界之物就算是规则迥异于人间,与魔道不相兼容,但并不会达到绝对的‘互斥’,毕竟秩序的基本原理,我想在东西大陆都是基本概念,我就不多赘了。”
说到这里,宴会厅内稍微安静了一下。
因为这还真不是什么基本概念!至少对于很多秦人来说,所谓秩序的基本原理,完全是一头雾水!
好在大宗师及时开口道:“诚然形成‘秩序’这个概念需要一些共通的基础要素,因此极少出现绝对‘互斥’的秩序之物,但以上结论仅限于人类已知范围内的异物,并不能排除特例的存在。”
这句话轻描淡写,既是回应圣元人的疑问,也是为在场的秦人点拨解惑。
但凡具备“秩序”特性的物质,其内在是一定有共通之处的,而只要有共通之处,就不会存在法则的绝对互斥。反过来说,如果某物对某法则绝对互斥,那它就根本不可能以人类已知的任何方式“存在”!
换句话说,一个东西如果在某环境下可见可知,就不该对这个环境下的法则格格不入。
朱俊解释过后,又说道:“说到特例,西大陆的北境雪山便是极好的例子,我想圣元也不是没有派人考察过吧?”
随着朱俊目光微微偏转,圣元团队的人本来准备反驳,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圣元帝国的确曾经派人潜入过北境雪山,毕竟白衣部落的威名早在地平线惨案之前,在高层圈子里就不是秘密了。为了得到白衣部落的秘密,圣元帝国当然会做出相应的努力。
但结果却是几队精锐全军覆没,且无声无息……此事可以算圣元绝密,而被朱俊当众点出来,自是让人尴尬万分。
好在朱俊也无意去刁难这群本质上的圣元福利旅行团,继续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此物的确与雪山人看起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的产地,却和雪山说什么也扯不到一起,相关的报告我想圣元人恐怕比我们秦人研究得还要透彻,所以,我很期待你们的高论。”
第333章 我没事
朱俊的态度,算是奠定了一个温和的讨论基调。
这让圣元人多少松了口气,纷纷露出饿狗啃到肉骨、童贞松开双手时的满足松懈表情。
在没有许柏廉冲锋在前的时候,这群圣元人是丝毫没有“狼性”可言的,虽然的确他们来自魔道底蕴更深厚的圣元帝国,高傲的本性也的确扎根在骨髓之中,但高傲和公然高傲,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并不是冲锋卒,不过是跟着许柏廉和那些“移植者”们一道远渡异国游山玩水的高级旅游团罢了,打打顺风仗太平拳还算在行,直接去和秦人刚正面,那是真有些心虚的。
毕竟谁能料到一场本应是轻松愉快的煊赫之旅,却在刚抵达秦境时就被许柏廉给玩脱了呢?那场长公主亲自主持的阅兵仪式,以及至今仍停靠在南疆港口的天启巨舰,已经将耻辱和恐惧深深烙印在了圣元人的心底。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许柏廉的错!如今听朱俊说起许柏廉身体不适要在新湖酒楼静养,很多人甚至有种暗暗的爽快感,恨不得他干脆水土不服死在这里算了。
要不是他,此行何至于多灾多难至此?
诚然这一路行来,靠着许柏廉那不懈撕咬的疯狗精神,他们着实在学术交流中收割了一波精神上的愉悦感,但这种愉悦感的背后却也隐藏着深深的危机感。
秦国毕竟是雄踞西大陆的强国,十三宗师席位占据了六席,魔道水准并没有那么差的。尤其是在尖端理论上更是和圣元各擅胜场,难分高下。那么他们从东篱城到白夜城,再从白夜城到红山城,一路势如破竹的胜利,真的就是因为圣元人高人一等,连旅游团都能横扫秦人精锐了?
甚至仔细想来,圣元人固然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学术交流会上,通过圣元的深厚底蕴不断驳倒秦人的浅薄谬论,可这种论战胜利,除了虚荣二字,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反观秦人,在论战大败亏输之后,却总能在羞耻中若有所悟,俨然是从圣元人的冷嘲热讽中得到了启发。
圣元人可完全没有得到半点启发!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从东篱城到红山城,根本是一场圣元人的学术理论布施之旅,秦人用他们惯有的厚脸皮,从圣元人口袋里硬生生摸出了至少七八篇价值不菲的学术论文!
而这场布施之旅的尽头,还是威名显赫的红山学院!显然秦人不仅仅想赢实惠,在最后一关,他们连面子都要一起赢回来,一点实惠都不肯留给圣元人!所以整个圣元团队中除了疯狗许柏廉,其他人没有任何人对前途能有半分乐观之情。
诚然在白夜城他们赢了秦人一次,但在圣元人心目中,红山学院的地位一直都比白夜城皇家学院更胜一筹。
首先,红山学院的创始人是陆昊,一千八百年前屠戮四十万圣元大军的“人魔”,而在他统治西大陆的数十年间,圣元的明枪暗箭全都被他以刚猛乃至暴戾的方式反击了回来。
西大陆的独立史,可是一部占满圣元鲜血的耻辱史,所以对于“人魔”所创的学院,圣元人自然会高看一眼。
其次就是朱俊这天下第二人的存在……在此之前,圣元团队还从没在学术交流中遭遇过秦人的宗师级魔道士,反过来他们的带头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宗师,所以一场场的学术交流胜利,也完全可以说成是宗师的等级压制使然。如今秦人宗师也终于现身,圣元的宗师优势不在,形势自然岌岌可危。而现在许柏廉临阵歇菜,秦人却是两大宗师齐聚,圣元团队只感觉自己就像是晚宴上的菜肴……
好在秦人似乎并没打算赶尽杀绝,朱俊提出的问题看来仍是单纯的学术讨论,那么圣元人也便老实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头发稀疏的油腻圣元中年率先开口说道:“以我之见,此物虽然的确有‘异物’特征,但本质上绝非‘异物’,相反,它一定是人间之物。因为只有同样诞生在人间的物质,才可能呈现出对人间法则的绝对‘互斥’,不然我没法想象这种互斥是来自单纯的巧合……”
顿了顿,油腻中年补充解释道:“天上掉下陨石算是巧合,但陨石落地能砸出工工整整的字迹,这就定是人为使然了。”
此时,一名秦人笑问:“比如雷王扫**?”
油腻中年也不由一笑:“不错,雷王扫**。”
雷王扫**这个典故,是距今历史近四千年的上古典故,其时东大陆诸侯割据,混战不断,是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黑暗时代。而雷王便如承天地气运于一身的奇迹之子一般,于此时降生于世,迅速创立基业,并向诸侯挥舞剑锋。而他开启天命的那一战前,便有天降异象,自云端坠落陨石,于雷霆王座砸下雷王扫**的字样。
如今看来这所谓天降异象,无非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用以蒙蔽无知群氓,鼓舞出雷王必胜的士气。四千年前的诸侯时代,民智未开,对这天命论还是照单全收的。可如今看来自然不免感到可笑。
这笑料进一步缓和了晚宴上的氛围,圣元的油腻中年也随即开始认真解释自己的猜想。
“禁魔这个概念前所未有,但究其本质,不难发现它单纯只是在针对‘魔能’而已,无论是白骁也好,还是这块禁魔石,并没有排斥人间的其他法则,它受重力约束,会反射光线,如果我没猜错,它还能传导温度,冲量……”
这油腻中年一边说,一边已经有人不断点头。
禁魔石毕竟被白骁当众使用过一次,其性质特殊,已经落在很多有心人眼里,那石头的确是除了对魔能绝对排斥,再无其他特别之处。白骁能用禁魔石砸晕陆就是明证。
“所以与其认为此物是来自某个法则与人间格格不入的‘异界’,倒不妨假设它本就是人间之物……”说到此处,油腻中年也有些迟疑,“或许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机缘巧合下编织出的‘奇迹造物’。毕竟只要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应该也能达成类似的效果,我记得早在300年前,圣元议会就做过类似的试验,制造了一个绝缘率超过98%的禁魔力场……”
话没说完,油腻中年肥胖的肚子就被身边人用手肘大力痛击了一下,险些将他的餐前小点给挤压出来。
油腻中年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泄了密。300年前的禁魔试验,虽然在如今的圣元人看来基本不具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在理论上还是取得了一些成就的,时至今日都有不少是涉密的内容,至少西大陆大部分人对此应该都是不知情的,结果自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但接下来,却见朱俊摇了摇头:“即便将当时的设计稿,以今日的技艺加以完善,并置于理想环境之下,魔能绝缘率也最多增加到99%,不可能达到绝对互斥,相关的试验我已经在虚界进行过验证了。”
“呃,是,是吗?”油腻中年瞠目结舌,只觉得这个话题真是让人好难接下去。
虽然禁魔试验是300年前的绝密,但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设计稿!?又是什么时候进行优化验证的?而且为什么是在虚界?虚界对禁魔试验有好处吗?
一时间千万个问号涌现心头,让他如骨鲠在喉,硬是说不出话。
好在他身边的队友及时接过了话题:“如果不是以今时的魔道理论和相关技艺来解释呢?众所周知,我们如今的魔道理论,是沿着两千年前的魔道始祖们定下的方向发展过来的,而在始祖时代以前,人类对魔道的理解是百花齐放的,其中诚然绝大部分都是死路,甚至会酿成惨烈的结果,但也一些着实存有闪光点,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才黯然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顿了顿,他又说道:“而那个时代消失掉的很多人和事,后来都可以在虚界中找到遗骸,所以……”
说完,他却又摇了摇头,自己也感到这个理论有些牵强。
就算真的可以用圣历前的混乱时代的奇迹来解释禁魔石,但白骁这活生生的禁魔体又要怎么解释?两千多年前的魔道难民逃难到雪山,繁衍出白衣部落?
等等,这个猜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不如说沿着这条思路拓展下去,很多问题反而能迎刃而解。
但是就在此人越发感到谜题逐渐开朗,心潮澎湃之时,却听主桌上一位少女发出冷笑。
“我们白衣部落的历史至少可以上诉到四千年前,比你们的什么雷王朝都要悠久,少拿两千年前的小事来往我们身上碰瓷!”
此言一出,场内空气顿时降温一截。
人们这才发现,在主桌席位上,白骁身旁,还坐了一位白衣少女。
她的座位紧挨着白骁,由于白骁身材相当魁梧,两人贴得又太近,使得很多人之前几乎下意识将其看做一人,但此时少女一开口,那强大的存在感顿时让她仿佛如身旁的雪山猎人一般高大。
全场数百人中,唯有她对部落历史有着最权威的判断力。
甚至就连博览群书的清月,也不会在历史问题上与她争辩。
因为这是可以直接与先祖对话的部落巫祝。
虽说越是年代久远的先祖之灵,就越难以在现世召唤出来,但这也是因巫祝的能力而定的。如部落的首席巫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三千年前,部落尚未完全成型时候的先祖之灵也召唤出来。
至于蓝澜,少女的天赋甚至更胜一筹,虽然积累尚浅,于“现世”一道,造诣还不及那些资深巫祝,但她在灵界却有着更为宽广的视野,以及更为强大的灵体吸引力。
即便不能将太过古老的祖灵召唤现世,却能在灵界与他们实现对话,聆听数千年前的故事。
蓝澜目前能够抵达的极限,正是距今四千年前。而从四千年前的祖灵口中,她还知道北境之民的历史甚至还要更加悠久!
只不过,北境之民真正以部落的形势扎下根来繁衍生息,形成今天的白衣部落,的确就只有两千多年,在此之前,因为种种天灾**,雪山文明几度沉浮,最终靠着些许机缘巧合才得以涅重生。
但无论如何,蓝澜实在不能容忍这些浅薄的南方人,胆敢将历史悠久的北境之民当成是人魔大战时期逃难的难民!
而蓝澜此言一出,圣元人顿时也偃旗息鼓。
虽然心中不乏异议,但是……毕竟蓝澜都这么说了,那也只能这么认了。
圣元人不怕蓝澜,但却真的是怕死了蓝澜身旁的嬴若樱。
如今最能吸引火力的挡箭牌许柏廉不在,他们这些福利旅游团的人哪里敢去招惹秦国的煞星?
虽然长公主现在只是通过直播技术投来一个投影,但宗师神通鬼神莫测,谁敢说投影就不能杀人呢?
圣元人偃旗息鼓后,便轮到秦人提出假设,然而在异物领域,秦人的研究着实不足,虽然各有猜想,也各有依据,最终却都在讨论中被逐一否决。
“也罢,看来这个问题一时半刻是难有定论了。”最终,朱俊主动收回了禁魔石,笑道,“不过这也是魔道的魅力之处永远都有未知,永远都需要我们砥砺前行。”
一番客套话之后,晚宴便进入了闲散环节,不再有统一话题,众人各自凭兴趣畅所欲言,顺带大快朵颐。
现场气氛相当放松,许柏廉不在,圣元和秦人就不至于剑拔弩张,长公主虽然留有投影,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南疆战场,大多数时候都静坐着一言不发,随着晚宴气氛热络起来,她的威慑力也逐渐冷却。
但实际上,长公主并没有闲着。
一方面,她的确已经来到南疆前线,重新开始镇压忽然骚动的荒蛮之灵,另一方面,在迷离域中,她与朱俊的对话始终没有断。
“殿下,你感觉怎么样?”
长公主冷笑:“你是打定主意只要我来说难听的话了?温文儒雅的宗师大人?”
朱俊也随之一笑:“也对,那我就不客气地说了:夜郎自大。”
“呵,长生树下的娇嫩花朵,都是一个德性。”长公主语气满是讥讽,“周赦的愚民之道贯彻地足够彻底了,好歹也是一群位高权重的老头子,能把禁魔石联想到虚化遗族上,简直可笑。”
朱俊接下来却笑不出来:“所以,白骁身上的异物,也没法指望圣元人能有理论来解释了。”
说到白骁,嬴若樱也笑不出来了,冷哼一声道:“解释什么?感染异物,让他去死好了。”
“白骁倒是不会死。”朱俊摇了摇头,“若是异物感染会致死,他早该死上十次一百次了,许柏廉只是沾染了一点余波就被腐蚀地生机丧尽,基本不大可能活着回到圣元,这等剧毒之物的厉害,实在超乎想象……”
长公主讽刺道:“而你就让这病原体在学院内悠然闲逛了几个月!”
“在许柏廉尝试置换记忆之前,异物没有任何扩散迹象。”
“现在有了,你还在等什么?”长公主的声音更显讥讽,面对这位天下第二人,她是真的一点恭敬都欠奉。
然而联想到两人往常在私下里对话时,嬴若樱那冷淡却丝毫不越矩的认真态度,朱俊只能感慨雪山人真是魅力无穷,硬生生将一个彬彬有礼、冷静而理性的长公主刺激成了现在这模样……话说眼下的重点不该是如何处置已经死到临头的许柏廉么?怎么还是要对白骁的话题纠缠不休呢?
但是,长公主提出的问题,也的确需要正面回应。
“我在等圣元人的反应。”朱俊说道,“那毕竟是他们培养出来的魔道宗师,就算是边缘化的宗师,始终也占据了至高一席,而且是难得没有占用太多长生树资源的异类,这种异类若能顺利发展,很可能为人类拓展出第十四个席位,价值非比寻常,不可能随意舍弃的。”
长公主于是也沉下面色,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圣元人真要插手,不该等到现在,周赦行事虽然偏爱后发制人,但不至于迟缓到这个地步,我倒觉得许柏廉从一开始就是弃子,甚至异物感染都可能在他预料之中。当初那群星之眼的异象可是你写进公开信里发过去的!”
朱俊却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想:“他不会拿异物开玩笑,普天之下,没有人比周赦在这个问题上更保守和敏感……”
嬴若樱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周赦此时仍无动于衷?第一,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第二,他知道但不介意,第三,他知道,介意,但无能为力。你觉得哪一种解释,能符合天下第一人的人设了?”
朱俊紧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嬴若樱又说道:“东篱城那一战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虽然许柏廉那疯狗,再来十次我也能打爆他的头,但是把这种废物派过来让我打,周赦显然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感觉那整条船都是东大陆的弃子,让我们能安心无忧地吞下树种……但仔细想想,这似乎又有些小题大做。”
朱俊说道:“我还是难以理解周赦这种做法,要放弃子,有一百种更好的选择,他们圣元皇室找不出不受欢迎的皇子吗?”
曾经亲手杀过某皇子的嬴若樱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也知道朱俊此时就事论事,根本心无旁骛去语言讥讽他人,也只能先按捺住了,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你只是以己度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弃子论虽然匪夷所思,但你换个角度来想呢?许柏廉不占用多少长生树资源就成了魔道宗师,固然可能开辟出新的宗师席位,但这个席位是可控的吗?或者说,周赦真的希望开辟新的宗师席位出来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朱俊当即一愣。
嬴若樱冷笑道:“你一生专注学术,政治上的勾心斗角比学生还要稚嫩。我问你,天下第一人,这个称号就没让你产生一点联想?”
朱俊被问得更是茫然,这能有什么联想?我一个天下第二人,需要联想第一人什么?等等,莫非长公主殿下你最近查抄女兵的小说查抄太多,也中了腐毒么……
嬴若樱在迷离域中的怒火顿时形成实质:“你脑子进水了?!我说的是皇帝!所谓天下第一人,不就是帝皇、君主么!?你什么时候见过皇帝喜欢身边有很多亲王的!?”
朱俊这才恍悟。
的确,他以前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问题。
毕竟他只是天下第二人,而且醉心学术多过其他任何杂务也是拜其所赐他堂堂宗师居然贫困潦倒在纯粹的学者看来,能够同行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魔道奥秘无穷无尽,单凭一己之力,终其一生也难有成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朱俊才会担任学院院长一职,数十年如一日地教书育人,培养出了一批极其出色的魔道大师……但是,如果不是以学者,而是以政客的眼光来看待此事,的确会有不一样的结论。
“而且你和周赦打交道最多,应该知道他从来也不是什么求道者!”
朱俊一怔,神色略微黯然地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或许这也是天下第一人的代价吧。”
“少给自己技不如人找理由了,若是真有机会当天下第一人,你会因为不愿承受代价而放过机会么?”
朱俊不由菀儿:“说的也是,终归还是我技不如人,若是真有机会当天下第一人,我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嬴若樱又讥讽道:“毕竟天下第一人的贷款额度更高,还会有金主主动投资赞助,不求回报,而天下第二人就逊色许多,毕竟人们只会记得天下第一这四个字,没错吧?”
朱俊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许柏廉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跟我有什么关系?在你们红山城出的事,你们红山人自己去挖坑埋了他呗。”嬴若樱轻描淡写,然而话音未落,女子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散华之影……”
在两位宗师的迷离域对话中,盛大的学术交流晚宴也终于落下帷幕。
氛围远比人们预期地要温暖和睦,秦国,圣元的魔道士们一边交流着彼此的魔道理论,一边也就着餐桌上的菜肴畅谈两国美食文化,最终在酒足饭饱后依依惜别。
若非主桌上,长公主依然面色如霜地镇压着场面,这宾主尽欢的画面,简直是两国友谊源远流长的经典写照!
那么理所当然,在长公主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就一切回归常态了。
一个刚刚还和秦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毛发稀疏中年,以内急为由,在晚宴结束后便脱离大部队,甩开了红山学院的服务生,一路急跑,回到了新湖酒楼。
他身躯肥大,脂肪厚实,几乎有郑力铭的六成水准,奔跑时身上就似荡漾着惊涛骇浪,脚下更是不断震撼着大地,才跑入大堂,就惊得酒楼内的年轻住客们高呼地震天灾……
此时,这位毛发稀疏中年,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圣元人的骄傲和矜持了,一边伸手拨开前来劝阻的侍者,一边快步奔行,往许柏廉的套房而去。
奔行间,一张油腻的脸上写满了羞恼。
作为学术团的重要成员,虽然他的确是靠着与皇室的姻亲关系才能加入这福利旅游团,可他从来也没将自己定位为“关系户”。
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太多的人喜欢以貌取人,对皇室姻亲又有偏见……却不想,若没有几分本事,凭什么能和圣元皇室攀上关系?
然而一个如此骄傲的人,却在晚宴上遭遇了生平绝无仅有的羞辱。
他这么丑态毕露得荡漾奔跑,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挥汗如雨地锻炼,更不是他审美变态,喜欢炫耀脂肪,而是他最擅长的行进方式,魔能漂移无法使用了!被逼无奈之下才会徒步行进!
晚宴上,他与秦人在喝酒畅谈时,借着酒兴言辞略有不逊,于是被主桌上的长公主瞥来森寒如狱的目光。
只一瞥,他的全副神通就凝结成了北境的冻土,本应流畅自如的魔能一动也不能动了。
这与什么散华神通无关,嬴若樱完全没兴趣对一条杂鱼施展自己的绝技,她只是将自己的厌恶之情以目光投递过去,仅此而已。
然后毛发稀疏中年的魔器就失去了控制。
这种现象在魔道界并不少见,或者说并不难解释。
就如同一些草食性的幼兽在见到凶残的天敌时会不自觉地腿软乃至失禁,魔道士在遭遇上位者的威压时,也会有类似的失态,这是生物的本能,也是魔道的基本规律,但是……
无论用什么理由去解释,洗刷,终归不能抵消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毛发稀疏中年,只因为秦人长公主的一瞥,就赫然“失禁”了!
而这一点,整个晚宴殿堂里所有人都一清二楚,毕竟赴宴的哪怕只是学生,也都是有着相当见识的魔道士了。所以虽然没人开口戳破,但那不断投射来的复杂目光,却如十八般兵刃一般将他戳地体无完肤!
毛发稀疏中年甚至不敢在晚宴结束后和队友汇合返回酒楼,而是如丧家之犬一般,独自仓皇而逃。
极度的羞恼,必须要有一个发泄的对象,而这个人……在他看来只能是那个本应承担下一切责任的团长!
是许柏廉的责任,若非他临阵缺席,这场晚宴怎么可能有什么“宾主尽欢”!那看似和睦友爱的画面,其实是对圣元人最好不过的嘲讽。
因为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和平友爱的交流团,圣元人是豺狼,是猎人,而秦人只配当温顺的绵羊……若是豺狼沦落到和绵羊和睦地吃草,那还有什么资格去作狼?
一时间,朱俊那基于本性而呈现出的宽和姿态,嬴若樱忙于前线战事而选择的纵容妥协,在毛发稀疏中年看来都成了变相的嘲讽。
而这一切都是许柏廉的错!本应在此时此地,以符合高傲的圣元人的身份向秦人发起复仇,不惜同归于尽也要为圣元夺回荣光……可在这紧要时节,他却“身体不适?!”
一个对自己的肉身进行了多次禁忌改造的人,还能有什么不适!?全都是借口,分明是他被秦国的长公主吓破了胆子……不,恐怕还不仅仅是吓破胆子,他分明是对那白发魔女起了妄念!
思及至此,毛发稀疏中年的脚步更为沉重有力。
虽然来自长公主的目光,仍是余威未消,但他心中已经涌起了几分激动。
许柏廉啊许柏廉,你当了一辈子疯狗,依仗的无外乎就是自己无所顾忌,无可失去,但现在你却自己给自己添了把柄,而且还正好被我握在手里,那也就别怪我……
下一刻,毛发稀疏中年终于走到了宗师套房门前,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来准备敲门,但在肥硕的拳头落下的瞬间,房门便无声息地敞开了。
毛发稀疏中年一时重心不稳,几乎跌跌撞撞地摔入房中。
而一阵踉跄之后,他抬起目光,只看到那条被他定义为丧家之犬的许柏廉,正挂着一幅好奇的笑容,上下打量着他。
那份好奇,让毛发稀疏中年倏地感到一阵战栗。
他总感觉那笑容和目光,完全不像是在打量同类,反而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的展品。
这观察异类似的目光,实在比**裸的杀意还要恐怖骇人,毛发稀疏中年的雄心壮志顷刻间就凝结住了,体内好不容易恢复运转的魔能也重新停滞下来。
自然的,他再次在上位者威压之下“失禁”了。
毛发稀疏中年的心中简直要带着哭腔破口大骂了。
不是说身体不适,没法出席宴会么?看现在这模样,有半点不适的样子么!?
许柏廉端坐在客厅正中,身姿笔挺地就仿佛每一个课堂上都会有的优等生,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考虑到他的本色,这略显苍白简直是他正活力四射的明证!
而在中年人心中五味陈杂之时,许柏廉开口道:“杨宇大师,这个时候到访,有何指教?”
这句话让毛发稀疏的杨宇当场就是一愣。
杨宇大师?这是在说我?不错我的确姓杨名宇,有着大师……或者说近似大师的魔道修为,但是你许柏廉什么时候这么恭敬客气地称呼过我?
标准的开场白,应该是废物、胖子、死猪之类才对啊……
可惜在许柏廉那诡异的目光注视下,杨宇甚至不敢提出自己的问题,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我,我听说宗师你身体不适,所以来看,看望你。”
“哦,原来如此,那么……”许柏廉沉吟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微笑,“多谢你的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是,是吗,那就太好了。”
说着,毛发稀疏的杨宇忽然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
“这是什么怪味……”
身为魔道士,杨宇身上并没有太多称得上特长的东西,然而那得天独厚的大鼻子,却着实让他感到自豪。他不但可以比猪狗之类牲畜更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气味,甚至可以嗅到“本不该存在”的无形无质之物。
例如阴谋的味道、死亡的味道、童贞的味道、或者……异物的味道。
而此时,他就感觉自己鼻头发痒,有一股腥臭的刺激性气味自房间的某一角落不断弥散出来。
杨宇下意识转过目光,脑海中则浮现出了宗师套房的结构图,意识到那是厕所的方向。
许柏廉笑了笑:“刚刚我身体的确不太舒服,所以吐了些东西出来,杨宇大师打算亲眼看看吗?”
杨宇悚然一惊,暗骂自己怎么脑子进了水,还敢在这个时候瞎起好奇心,连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宗师大人能恢复健康就比什么都好,那,那我就不多打扰,先告辞了。”
杨宇此时哪还有心思去关注许柏廉是不是真的没事……最好是他口头逞强,实际已经回光返照,命不久矣。甚至杨宇都不介意亲眼见证许柏廉七窍流血而亡!因为萦绕在鼻端的腥臭味道,已经酝酿成了宛如实质的“不祥”二字!
所以现在杨宇除了亡命而逃,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说完告辞,立刻转身狂奔出了房门。
在那脂肪荡漾的波浪中,宗师套房的大门悄然关闭,而门缝中流露出的属于许柏廉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圣元团队的大部队才在红山人的带领下回到了酒楼,各自回到房间安置休息……酒楼的侍者们为了招呼这些人,也是好一番忙碌。
好在圣元人在晚宴后是真的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气再折腾什么了,很快就各自回房安生下来,让新湖酒楼的人也松了口气。
“总算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哦!”
酒楼的轮值主管擦拭着汗水,不由叹息。
身后的一众侍者无不用力点头以示赞同。
新湖酒楼作为红山城首屈一指的高档酒楼,在赚取惊人利润的同时,自然也要承担着远超寻常的经营压力,来自天南海北乃至大洋彼岸的贵客时常造访,其中大部分……其实都不怎么好说话。想要伺候好这些人,着实需要人呕心沥血。
今日主持工作的轮值主管在新湖酒楼已经工作超过十年了,亲眼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管理者因疲劳、压力等诸多原因倒在岗位上,很清楚新湖酒楼的高薪并不是那么好领的。而当他得知自己轮值期间要接待圣元团队的时候,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大限将至。想不到实践下来,却比预期得要简单许多。
那些传闻中高傲而刁钻的圣元人,就像是刚刚喷射过熔岩的火山一样温顺,全然没有刁难和羞辱,非常乖巧地顺从着酒楼工作人员的指引各自安歇了下去,过程顺利地让人怀疑自己在做梦。
而就在他理清思绪,准备宣布今日工作完成,大家可以去后厨小小庆祝一番时……忽然一个年轻的侍者皱着眉头问道。
“说来,我记得之前有个胖子好像是跑到宗师套房那边去了?你们后来有谁见到他了吗?”
众人愕然,彼此面面相觑了一番,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轮值主管顿时感到一阵扫兴,皱起眉头说道:“管那么多干什么?圣元人又不是迷路的小孩子,新湖酒楼也不是百年凶宅,还能在这里把大活人丢了不成?说不定那胖子就一直留在宗师套房里没有出来,所以我们没再见到他又有什么稀奇?”
“等等,不是说圣元的那位宗师性格乖戾,一向独来独往么,他把那胖子留在房间里做什么?”
“做什么都不管你的事,人家身体不适,口味刁钻,偶尔想要调剂一下口味,不行吗?”轮值主管已经受够了年轻人的好奇心,说完便挥了挥手,“好了,工作的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是咱们的休息时间,我就一句话,不醉不归!”
“哦!”
一片欢呼声中,就连最先提出质疑的年轻人也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抛诸脑后。
是啊,圣元人的死活管他们什么事?最好是他们在抵达东篱城之前就遭遇海难全军覆没,全体秦国人都会为之“默哀”的!
与此同时,远在希望之海彼端的东大陆圣元帝国,高高的云层之上,细密的树木枝叶在洁白的云层上投来斑驳的阴影。
树荫下,周赦微微垂下目光,视线仿佛越过了遥远的希望之海,直抵秦国的腹地。
片刻后,他沉沉地发出一声叹息。
“可惜,我终归不是求道者……”
然而叹息未止,周赦就收敛了声息,因为他感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人,或者说,多了一物。
周赦没有回头,只是有些疑惑地问道:“许柏廉?”
“议长大人晚上好,别紧张,只是来报一声平安的。”
顿了顿,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没事。”
周赦身后,许柏廉绽开笑容,雪白的牙齿宛如皑皑白云。
第334章 下一个?下一次!
“这就是树盖以上的无尽晴空啊,天下第一人果然是好视野。”
周赦身后,许柏廉边说边踱着步子,悠然于云端之上,而伴随他的行走,自树冠投来的斑驳阴影也随之摇曳。
明明两人仍在枝叶的遮盖之下,许柏廉却说这是树盖之上,听来仿佛是轻微的语病,然而一言既出,周赦却不由为之一笑。
不错,这里的确是树盖之上的无尽晴空。
长生树的树盖上,云端外,天外天,是笼罩人类文明疆域的魔能网络都不能覆盖的地方,白天与黑夜再次也都失去了意义,在周赦想要举目远望之时,哪怕云层下已经夜黑如墨,云层上仍会亮如白昼,所谓无尽晴空,更多是在称誉周赦的神通已到了改天换日,无所不能之境。
但是这种美化修辞显然不为许柏廉所喜,他以前的惯用称呼是“法外之地”,而且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曾履足此地。
“以前邀你来,你从不肯来,怎么现在却想开了?”
许柏廉说道:“经过一次生死的考验,视野当然会开阔一些。”
于是周赦终于转过身来,正色道:“此次你的生死之劫,并不在我意料之内。”
“天外之物,当然不在天下第一人的意料之中。”许柏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略微熟悉的嘲讽之色。
周赦紧紧盯视着他,悠远的目光刹那间穿梭了无数时空,以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
他所熟知的许柏廉,是个在心底点燃火山的偏执狂,童年的经历,不,应该说贯穿他一生的各种不幸经历,无不在加剧这份偏执,无论是面对任何人,许柏廉都会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甚至面对天下第一人也只是略加收敛,却本性难移。
而刚刚那温和的语调,实在判若两人。
何况沾染了天外异物,又是以“记忆”为媒介进行的直接置换,就算宗师也断无幸理,那一刻,不光是朱俊,其实远在圣元的周赦同样已经在心底判了许柏廉死刑。
却不想他居然能幸存下来!甚至连置换神通都更上一层楼,能顷刻间穿越大洋,从红山城来到这树盖之上的无尽晴空,换做以前的许柏廉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种逆转生死的奇迹,在周赦两百年的人生历程中都是绝无仅有的,而如此反常之事自然会引起周赦的高度警觉。
但无论以怎样的视角来看以“上古视”上溯到千年以前锁定其血脉,抑或是以“位面视”从“十七位面”审视他的“异状”周赦都看不出丝毫不妥,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正是许柏廉。
那历经禁忌改造而千疮百孔的肉身、蕴含着其毕生之扭曲的两段血缘、还有凝聚了他满腔怒火的置换神通,都与先前一般无二。
所以,如果一个人看起来像许柏廉,魔能波动像许柏廉,神通印记像许柏廉,那么即便有一两件事做得不那么许柏廉,他也只能是许柏廉。
对魔道士而言,一个人性情可以扭曲,行事风格可以大变,唯独魔能是变不了的。
周赦沉吟良久,微微沉下目光,说道:“所以,对那天外之物,你的意见是什么?”
许柏廉却没有直接回应周赦的问题,而是缓步来到周赦身旁,第一次站到了与天下第一人并肩的位置上,轻声感慨道:“所谓高处不胜寒,原来就是这样的感受。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虽然尊为天下第一,但并不是真正的求道者。”
周赦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许柏廉则说道:“站在这个位置上,放眼所及,亿万生灵如蝼蚁般随波逐流,大概换了谁也难再有求道之心了,而且议长你年近两百,恐怕也难有再进一步的精力了。”
“嘿。”周赦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语气虽然和以前的许柏廉略有不同,但丝毫不予掩饰的强烈攻击性,还是和他的魔能波动一般,独一无二,特征鲜明。
而对于许柏廉的这番论调,周赦则给出了正面的回应。
“不错,我早已不是什么求道者,自从站到这个位置上,我就只能兢兢业业扮演一名守护者。但百年来,无论是自以为孤高的求道者,亦或是图谋不轨的入侵者,我已经消灭了不计其数。所以,对于那天外异物,你的意见到底是什么?”
第二次提问,周赦的声音已经冰冷了下来。
事实上,周赦对许柏廉从来没有真正客气过,这位天下第一人也从来不需要对任何人客气。许柏廉成为宗师有一半是机缘巧合,站在周赦的立场上,从来也不乐于见到一个长生树外的宗师!像朱俊那样扎根异国他乡的倒也罢了,偏偏许柏廉就活在他的眼皮底下!
所以周赦可以毫不犹豫地设阳谋将堂堂宗师当作弃子送去秦国受辱,拥有晴空视角的周赦早已预料到了许柏廉带队会经历的劫难,但是反正彼此对这番劫难都不在乎,反而一拍即合……而周赦没有说的,也是他真正下了心思的深层用意,却是布局让许柏廉去碰触白骁。
自从那个浑身都散发特异气息的部落人离开北境,周赦就在谋划对他做深层接触了。
迷离域中自然最方便,但并不是好的选择,视角有限,且周赦并不认为迷离域中的白骁能够代表真正的白骁。所以一定要在现实中与其见面,但周赦本人几乎被锁死在云端之上,所以也只能遣送棋子前去试探。
而许柏廉就是一枚最有力的棋子。
将他送到秦国后,与白骁几乎是必定会接触而后冲突的,而无论冲突的结果是什么,周赦也能从结果中读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不过周赦也没想到,堂堂宗师,能苟过嬴若樱那一拨近乎超越因果的突袭,却险些死在白骁手上。
但无论如何,许柏廉的表现已经完全超乎预期,他与白骁的冲突涉及到了周赦最为关注的问题:异物。而许柏廉也没有死在红山城,而是毫发无损地将自己置换到了无尽晴空。
简直是涅重生。
所以现在的许柏廉,在周赦眼中已经不再单纯只是棋子,而是无比珍稀的素材。
当然,也仅仅只是素材罢了。
周赦成为天下第一人已有百年之久,这百年来,十三宗师的席位似流水一般换了几批,唯有周赦岿然不动,独占鳌头,所以……所谓宗师,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许柏廉涅重生,神通又有突破,但既然来到这树盖之外,那就是自入死地,周赦对他有着生杀予夺之能。
如果许柏廉肯坦率交流,一切都好,如果不肯,周赦也不介意亲手萃取素材。
许柏廉对于这天下第一人的冷意,回以了微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毒性的确很重……不过,并不是会广为传播的东西。”
周赦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许柏廉又说道:“那应该是一种寄生体,可以归为异物中的第七类,以无形为传播渠道,以有形汲取生命力,对于人间生灵来说具有强烈的毒性,但也正因为毒性过猛,反而不具备大范围传播的能力,因为宿主会死得太快,而它的胃口又太大。当然,白骁实在是个特例,他的禁魔体对异物有着极强的压制作用,使得那异物自天外寄生之后,竟始终只能处于无形的假死状态,若非我懵然无知地与其置换记忆,将其激活过来,它恐怕要生生憋死在白骁身上!可惜我开启置换通道,正给了它寄生的机会,它沿着我亲手打开的通道,绕开了我的所有外置防御直抵体内,全面爆发出来。而其毒性之猛烈,就连我也禁受不起,那时候,我的确到了死地。”
周赦继续点头,许柏廉说到这里,内容都还在意料之中,而在无尽晴空之下,许柏廉也没有说谎的可能。
“所以我并不是安然无恙,毫发未损,相反,我已经确确实实地死过一次了。”说着,许柏廉抬起目光,与周赦毫不畏惧地对视着,“好在那仅限于肉身的死亡,而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肉身寄予过太高的期待,这一次死亡对我来说无异于浴火重生,我从中得到的好处远远多过区区一次死亡。”
周赦沉默很久。
因为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许柏廉的说辞。
首先,无尽晴空之内,许柏廉没有可能说谎哪怕是巅峰状态与周赦几乎可以分庭抗礼的朱俊,也不可能在无尽晴空内对周赦说谎但是这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实话之中也可能蕴含着陷阱与危机。
除非周赦直接去撕破许柏廉的所有心防,阅读他最深处的意识……但那已经无异于直接萃取素材了。
周赦并不喜欢许柏廉,甚至站在守护者的立场上,许柏廉的死或许是更好的结果,但同样是站在守护者的立场上,他绝对不可以轻率地“主动出击”。
那么,姑且信任许柏廉所说的每一个字即便是怀疑,也没有怀疑的方向事情反而说得通顺。
白骁在红山母巢中意外打开的破洞,吸引来了大批的异物关注,好在破洞敞开只有一瞬间,尚不足以让那些庞然巨物锁定方位,只有一些小家伙才有机会趁势偷摸进来。
而这些小家伙,其实绝大部分都没有在人间生存的能力。
东西两片大陆,对人类文明来说是繁衍生息的沃土,可对异物而言却可能是炼狱。温度、空气、重力……任何要素都可能是致命的剧毒。
所以在察觉破洞开启时,周赦虽然心惊,却没有过分的关注,毕竟是屡见不鲜的事了哪怕在长生树庇佑完备的东大陆,每年也都会因为各种状况而出现破洞,只不过不会有一个黑夜中的火炬一样的雪山部落人在那里吸引异物罢了,入侵东大陆的异物每隔几年也都会有,活物绝大部分是速死,极少部分则被做成标本,在长生树的保护下全然威胁不到人类文明。
而后续发展也似乎印证着周赦的猜想:西大陆有破洞开启,有异物入侵,但异物难以适应人间环境,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直到许柏廉被寄生感染,陷入生死边缘,这才真的让周赦大吃一惊,那异物居然如此顽强?!
若非许柏廉自己跑来无尽晴空,周赦还真未必能一直镇定自若地在云端死戳着不动,万不得已时,也只能他亲自跑一趟秦国,一探究竟了。
好在许柏廉终归是回来了,而且带来了相当好的消息,异物已经清除,他本人也脱胎换骨,那么作为圣元的领袖,此时能做的……
“那就恭喜你了。”
“哈哈,议长大人何必在自己的地盘说这种违心之话呢?”许柏廉冷笑起来,“我没有死,反而浴火重生,于你而言算是平添一份心病。你精心培养的预备役又要再苦熬几年资历才能触摸天启,而且我因祸得福,死而复生后肉身的致命伤已经修补了一半,他还真未必熬得过我!那么前进无望的预备役,还是否会对你言听计从呢?而再进一步去想,那个预备役若是不再稳定,预备役的预备役难道就不会有新的想法?议长大人,你精心设计的棋局被我搅乱了一角,就不要强颜欢笑了,就好像我现在也有点笑不出来了。”
周赦没有理会这越发肆无忌惮的嘲讽,而是别过目光,重新看向遥远的西大陆。
许柏廉发泄过怒火,也收敛声息,同样看向西方。
“我这人,一向是有仇必报。”
周赦点点头,许柏廉的确生性如此,甚至对他最敬爱的人也没有例外,所以……
“在西大陆所蒙受的屈辱,我要加倍讨还回来,嬴若樱,白骁,任何一个秦人我都不会放过……但议长大人,这一次,我不想再当你的棋子了。”
周赦沉吟了一下,转过身,从身后那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折下了一截微微垂下的树枝。
“此物予你,算是议会对你的补偿。”
许柏廉却面现迟疑之色,在原地驻足良久,才伸出手去,轻轻碰到了树枝上。
下一刻,一股绿意绽放在许柏廉的手上,映得那苍白的脸色都显出异色。
许柏廉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好,咱们之间便一笔勾销。”
倒是周赦见此情形,眉头微微一皱,提了一个几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杨宇还好?”
许柏廉握紧了树枝,淡然答道:“当然还好,我岂会和那种货色斤斤计较?若是不信,请随意检查。”
周赦却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便在许柏廉脚下的云层上开启了一条通往漆黑夜色的通道,许柏廉也不挣扎,就此被送出了无尽晴空。
而下一刻,他便重新回到了西大陆的红山城。
此时的红山城已是深夜,这座有第二白夜城之称的秦国腹心雄城,经历了白天的一场喧闹后也终于显出疲态,往日里通宵达旦的夜市早早就熄了灯火,精力旺盛的男男女女们在高度亢奋地议论过比赛的无数细节后,也终于支撑不住,简单交换过体液就相拥而眠。
整座城市,唯有那刚刚得到巨资注入的红山学院,仍维持着炫富般的灯火通明,宛如夜色下的火炬。
而在学院旁边,一座围绕在清澈湖水中的酒楼中,许柏廉悄然回归。
这位浴火重生的魔道宗师依然端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脸上依然挂着苍白而无力的笑容,除了越发高升的一轮皎月印证了时间的变化,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先前房门关闭那一刻。
新湖酒楼的宗师套房,有着绝对的隔音功效,除非主人有意要求,才会产生清风、流水等环境音。许柏廉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他速来喜静,因为任何“活动之物”,在他看来都可谓敌人,所以宗师套房要求的是绝对安静。
然而,在许柏廉回归套房以后,却从卧室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味道也弥漫出来,几乎引入窒息。
许柏廉却只是皱皱眉头,便嘶哑着嗓子说道:“还没结束么?”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为激烈的呕吐,以及大量稠密之物落水时的水花声响。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肥胖,毛发稀疏的中年人才苍白着面色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虚弱而卑微的笑容,见到许柏廉时,嘴巴扭曲了一番,才说道:“宗师大人,我……可以回去了吗?”
许柏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看着他咧出血的嘴角,顿时皱起眉头。杨宇则有些困惑地擦了擦嘴角,看着衣袖上的紫黑污渍,仍浑然不觉这有什么问题。
许柏廉则干脆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手凭空置换出一支青嫩的树枝,轻轻一甩,末端数枚细长的叶片就从杨宇嘴边扫过。
刹那间,杨宇便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半张脸都扭曲形变,那耷拉下来的松弛脸颊中仿佛窜动着无数条青色的肉虫,从薄薄一层油皮中流露出骇人的光彩。
过了好一会儿,杨宇才停止了抽搐,缓缓爬起身来,此时嘴角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脸颊内的蠕虫也不翼而飞……但他明显已经胆怯,瑟缩地看着许柏廉,以及他安然紧握在手中的树枝。
许柏廉没有废话,一边收起长生树枝,一边用眼神瞥向门口,杨宇如蒙大赦,连忙开门出去。
门外,正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圣元人徘徊在走廊转角。
见到杨宇时,这几人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你这家伙真是喜欢作死是吧?居然敢主动往火坑里跳!”
“找你找了半天,问了侍者才知道你居然提前跑来去找那个煞星……”
“我们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
众人一阵七嘴八舌,对这靠关系混入团中的毛发稀疏中年,倒也显出几分真情实意来。
毕竟无论他们以前在圣元帝国的关系如何,如今都是深陷敌境的难友了,总要有几分同舟共济之情。
至不济,哪怕是当生死之劫来临的时候,能多一个垫背的道友也是好事。所以看到杨宇安然无恙地从宗师套房里出来,众人都是松了口气,之后便开始询问究竟。
杨宇摇了摇头,指了指嘴巴,众人顿时了然:有秘密,不能说。
每一个宗师都有秘密,或者说只有宗师的秘密才叫秘密,许柏廉再不讨人喜欢,人们也没兴趣和胆量去深究他的秘密,只能在心底做出各种不堪猜测,而后拍了拍杨宇的肩膀,各自散去休息。
杨宇笑着对每个人道了谢,直到最后一个人也伸着懒腰踱步回房,才终于收敛面色。
而后,以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道:“一切顺利。”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则响起许柏廉的声音:“是的,非常顺利。”
杨宇问道:“那么,下一个是谁?”
许柏廉冷笑道:“下一个?真是蠢话!我之前说要有仇必报,可不是空口白话,这满城仇敌,还要一个个去计数吗?”
杨宇顿时恍然:“那么,下一次要怎么做?”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大一点,而距离最近的一次机会,就摆在眼前了。”
“红山学院的年终测试?”
“呵呵。”许柏廉发出扭曲的冷笑声,“测试设置在法则虚拟化的特殊地图里,过程以迷离域为渠道广为传播。红山人还提前做了大量的铺垫宣传。届时的测试实况,至少能吸引天下过半魔道士的关注,而这样的机会只要把握住一次,就能将整个世界打造成吾辈的乐土!”
“但是……”杨宇迟疑道,“既然到时候能吸引天下过半魔道士的关注,会不会……?”
“关注的人多又会怎样?我已经亲自去见识了所谓天下第一人,也不过如此,连他都看不出名堂,这个世界还有谁能看出来?以为一棵大树就能庇佑一个世界,真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劣化种啊!“
第335章 书房夜话
深夜的红山学院,如同漆黑的大海上唯一的灯塔。
上千枚龙之泪的“燃烧”非同小可,释放的澎湃魔能几乎自然发光,学院内的灯火彻夜通明,若非内部格局巧妙,树木林立,几乎要形成扰人清眠的光污染。
而在炫目的灯火之下,其实学院内部已经逐渐寂静下来,大部分师生都已经各回各家养精蓄锐,为即将到来的测试做最后的休整。学院中,只有不断巡视的魔偶会发出轻微的脚步声,与风声、叶声交织成初冬的序曲。
寒风中,红山学院大图书馆玄关前,倏地多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随身裹挟而来的一点寒气被迅速抽走,温暖湿润,沁着墨香的空气随之而来,宛如温柔的无形之手欢迎着深夜来客。
那娇小身影却没有为这细致的浪漫而稍作驻足,径直迈步向图书馆的顶层走去,而她脚步一迈开,身形就又是一闪,越过了五层漫长的阶梯,直接来到了顶层一扇灰黑色的门前。这一次空间变化却让女子有些出乎意料,重心一阵摇晃,几乎是踉跄着推开了门,好不狼狈。
“院长!?”
女子稳定身形,有些恼羞成怒地抬起头,仰视着坐在房间最里侧的大宗师。
老人则歉然地摇了摇头:“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当然有急事,但你也不能直接这么把人传送过来啊,你以为是……”语本想说你以为是大人抱小孩么,但话到嘴边就意识到这根本是自取其辱……实在也是忙晕了头,不由沉下脸色,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每一步都仿佛刻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微微震荡地板,使得这位于顶层的小小书房,如同有四分之一个郑力铭到来了一般。
砰!
语踮着脚尖,将一摞厚重的文书放到了朱俊的书桌上,
“请审阅。”其中,请字说的格外幸灾乐祸。
朱俊看着几乎比语还高的文件堆,注意力却不由落到别的地方,有些惋惜地叹道。
“你居然开始学原诗说话了。”
语不由掩住了嘴,意识到自己那讥讽的语气的确像极了原诗……随即心中涌起少女时代每年体检测身高时都会有的羞恼情绪。
好在朱俊桃李满天下,带过太多的问题学生,很随意就将语安抚了下来。
“这几天忙前忙后,实在辛苦你了。”
语闻言不由微微颤了下眉头以她一贯的表情方式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讽刺了而后说道:“区区一两个通宵而已,真是要感谢某位院长的尽职尽责啊。”
朱俊想了下,说道:“年终测试以后,放一个月的年假吧。”
“我的年假已经存了几年了?”语说完,也不由泄了气,绕过书桌站到了朱俊身后,看了眼老人手中厚厚的一本古籍。
“异色战史?不是著名的人魔大战时期的段子野史集么?”语好奇,“你大半夜不工作,居然躲在这里看小说?!”
说到这里,语真是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只觉得这两天院长的行事风格已经近乎不可理喻。
以往他忙碌起来,魔道研究、指导学生、学院公务等也经常难以兼顾,只能是靠身边人挺身而出去积累福报。但大体而言,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朱俊从来没含糊过,什么事情该重点做,什么事情该暂时放下,他的思维一向清晰。
而眼下学院最重要的年终测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这个学院最高负责人却接连旷工,不但晚宴前人间蒸发,逼得语忙前忙活地张络会务,甚至晚宴之后他也没有尽到院长应有的义务去和各方宾客拉扯人脉,反而以什么不胜酒力的荒诞理由早早溜号,逼得语再次挺身而出,代表学院和诸多豪强斗酒,用了足足半个小时才把那群人统统都送到酒桌底下……而这还不算完,酒宴之后,语还要批阅不计其数的文件报告!而那都是大宗师不务正业的结果!
语一度以为这老头是穷人乍富,得到雪山巨资注入后开始人格膨胀,但此时看他居然深夜时分在图书馆看小说,顿时感觉……
“你不是被原诗气坏了脑子了吧?”
“……原诗最近还算老实,和她没关系。”朱俊无奈地解释道,“是有件事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语眼看老人丝毫也没有放下异色战史去批阅文件的意思,干脆打了个响指,从旁边招来一张座椅坐下,而后问道:“什么事?”
朱俊一边以极快的速度翻动书页,一边反问道:“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语下意识问道:“终于要判原诗死刑了吗?!”
“……”朱俊翻动书页的动作不由停滞下来。
语咳嗽一声,说道:““不要卖关子了,说重点!”
“许柏廉死而复生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语愕然不解。
这几天,语将全部的精力都拿来张罗晚宴会务,所以对许柏廉的事情一知半解,只听人说他和白骁在天空竞技场交换了一招,然后没有分出结果就被朱俊入场打断,不了了之,看起来仿佛吃了暗亏……当时她还以为是长公主的散华之影,外加朱俊暗中拉偏架的结果,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啊。
朱俊看了语一眼,对于这位昔日爱徒,如今的得力助手,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许柏廉咎由自取,与白骁置换记忆,试图以自己的苦难击溃白骁的心智,却在置换过程中,将白骁体内寄生的异物给置换了去。”
语惊讶万分:“异物?!什么时候?”
“应该就是第二魔种移植之时,白骁当时开启了天穹,于虚空万界点燃了一把火,吸引到了无数异物的目光。”
短短几句话,让语心惊肉跳:“当时……没有察觉吗?”
“完全没有,现在想来应该是禁魔体的功劳吧,白骁的特殊体质反而成了我们检查时的阻碍,有太多的精密检测会被禁魔体无效化了。当然,也拜其所赐,明明是极度危险的异物感染案例,白骁却安然无恙,反而是许柏廉在被寄生后禁受不起毒素感染,被吞噬尽了生机。”
语听到此处,先是一愣,随即站起身来:“等等,那岂不是说寄生体已经被激活,许柏廉现在就是那个病毒携带体!?那我们……”
“并不是容易扩散的毒素。”朱俊解释道,“我后来去看望他的时候,至少能明确这一点:因为毒素过于猛烈,外加传播途径的特殊,那反而不是特别危险的东西,至少,只要不给许柏廉胡乱活动的机会,那异物应该就会随着许柏廉的死而一同消散。我亲手试探了许柏廉的体内环境,确认他活不过两天,而晚宴上他也不出所料地缺席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应该连正常走动都做不到了。”
语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和长公主本在商量要如何在他死前将其骗出红山城刨个坑埋掉,却发现长公主留在他体内的散华之影濒临崩解,那是被磅礴的生机反复冲击的结果。”
“磅礴……生机?”
语毕竟也是大师级的魔道士,很清楚能够冲击到散华之影的磅礴生机意味着什么。
“不错,许柏廉浴火重生了。”朱俊直接给出了结论,“不但没有死在寄生感染中,反而因祸得福,更上一层楼,如今若是再有无聊人士作宗师排位,他应该能排在我身后了吧。”
语对什么排位毫无兴趣,沉默了一会儿,总结道:“所以整个事情,无非是许柏廉被白骁体内的异物感染,濒临死亡,而后又因不知名的原因而复活过来……这种事,在魔道史上并不罕见吧。”
“的确不罕见,魔道世界一切皆有可能,这并不是空话。几乎每一年,都会有魔道士做出颠覆‘常理’的发明,相较而言许柏廉的死而复生甚至排不到年度前十。”
“那你在纠结什么呢?”
“只是想解明其中的理由罢了,一个命数已绝的人,是怎么浴火重生的?难道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思吗?”
“死而复生而已,现在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吧,长生树的前员工张莹现在还在你的实验室里打杂呢不是吗?”
朱俊不由一笑:“没错,她还挺认真的,比绝大多数研究员都要刻苦。”
“毕竟你那实验室里绝大多数研究员都没有奖金的……”
“……”朱俊只感觉好不容易打开的聊天氛围,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语也不由咳嗽一声,主动将自己拦腰截断的话题继续下去:“所以你通过观察张莹,对死而复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反而对许柏廉的死而复生起疑心了?”
“没错。”朱俊点点头,“正因为我对‘死而复生’有了相当深入的研究,才更对许柏廉的案例感到诧异,当我观察他的命数已尽时,就算他是长生树的核心骨干,他也是必死无疑的!”
语闻言陷入沉默。
作为朱俊曾经的学生,她很清楚断数宗师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朱俊作为魔道宗师,是整个人类文明疆域内都屈指可数的包容宽厚型的学者,对任何奇妙乃至违背伦常的理论都抱有极大的宽容和好奇,从来不会固执己见,更难得的是不会先入为主。当长生树的张莹被白骁拉回红山城时,很多人都对她的“存在”感到不可思议,唯独朱俊第一时间就巧妙地将长生树的整个复生体系纳入了现有的魔道理论框架内。
这样一个高明的学者,对许柏廉的生死判断应该是非常有力道的,那么当他的结论被现实推翻时,有所困惑也就是正常的,但是……
“对方好歹也是魔道宗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保命绝活也很合理吧。”
“的确如此。”朱俊点头道,“许柏廉在一些尖端学术领域的造诣在我之上,无愧宗师之名。”
语听得微微勾起嘴角,好一个“一些学术领域”,人家好歹也是十三宗师中稳居中游的高手,学术造诣之深,是让原诗都曾经头疼过的,但在你眼里,也只是有一些领域在你之上,换句话说就是绝大多数领域都不如你呗……不过,若非如此,他的死而复生,恐怕也不会让朱俊这么费解了。
“许柏廉最擅长的是时空域和生化域,再加一点神秘域,而恰好这也是我所擅长的领域。”朱俊说道,“而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技巧,在这三个领域中,没有我不知道的。”
这句话口气之大,足以在学术圈引起震动,要知道魔道神通一切皆有可能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其实就是说魔道圈内没有绝对的权威,哪怕尊为天下第一人的周赦,都会承认自己在某些学术领域的造诣还很浅薄……朱俊这句话着实说得太满了。
但语却很信任朱俊,如果他有这种斩钉截铁的态度,那么事实就一定如此,不会有错。
“所以你认为他并不是正常的死而复生吗?”
朱俊说道:“世上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死而复生,如果严格定义死亡,当一个人真正生机丧尽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方法,我是说从基本原理上就不存在任何方法能将其复活的。长生树的复活只是投机取巧捏造了一个复制人而已,而这已经是人类魔道文明的巅峰造诣了。”
语又问:“如果不是死而复生……又会是什么?”
“我也很好奇,所以才来翻阅史料。”朱俊说着,目光重新回到异色战史这本书上。
语却更加不理解了:“这种野史段子集有什么好看的?”
朱俊却没有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说道:“许柏廉的死而复生,不单单是我感到不解,周赦同样做了严格审视,之后也只能是承认现实而已。”
提起周赦,语不由坐直了身子,也收敛了表情,就仿佛是课堂上的模范生。
对于这天下第一人,哪怕是远在西大陆的魔道士,也难掩心中的敬畏之情。
哪怕语分明是朱俊的学生!
朱俊对次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事实上,许柏廉在死而复生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了周赦……期间的具体过程周赦没有告诉我,但他却很认真地强调了他的结论,许柏廉的死而复生,没有任何疑问。”
“所以,是许柏廉在某些领域有了理论性的突破?”语不解地问道。
朱俊则说道:“有这种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周赦他错了。”
“呃……”
语愕然。
周赦错了。
这句话……当真不是一般人说得出来的哦。周赦何等人?力压天下群雄百余年,百年来的天下第一人,积威之重,哪怕在西大陆也是无与伦比。人们对断数宗师再怎么尊崇,终归也只能称赞他一句天下第二人。
周赦的强大是全方位的,无论是学识理论还是实战功绩,他都远远凌驾于其他任何一位魔道宗师,这十三宗师中,唯有周赦的地位无比超然。
这种情况下,朱俊的质疑,简直有种……蜉蝣撼树的滑稽感。
但语当然笑不出来,作为朱俊的学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老师从来不会妄自尊大,他这么说一定有其缘由。
“周赦身为天下第一人,对魔道的理解之深,的确远非任何人能比拟,以‘深层’的层级而论,我曾经在‘第九层’看到过他的背影。”
“天呐……”语倒抽了一口冷气。
朱俊继续说道:“他对魔道的领悟之深刻,加上百年来驾驭长生树的感悟,应该说在现有的魔道理论框架内,周赦几乎等同真理。他轻易不做结论,但迄今为止,他的结论还没有错过。”
“那你为什么要质疑他呢?!”
朱俊说道:“因为他的权威,仅限于现有的魔道理论框架,举个简单的例子,他是没有任何办法去解释‘禁魔体’的。”
“白骁?”
“不单单是禁魔体,在西大陆,长生树的覆盖范围之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案例都无法用现有的理论去解释。语,我应该给你讲过,现在的魔道理论,是建立在始祖们两千年前确立下来的基础上的辉煌大厦,我无意否认这两千年来无数代人的努力,但是……有谁能说始祖们就一定是正确的呢?在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所谓始祖,也不过是笑到最后的一批人罢了,人魔大战时期,有太多的精彩理论被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下了。”
“所以,你才来翻阅异色战史?哪怕……这仅仅只是野史?”
“哪怕是野史,素材也是取自两千多年前那个生灵涂炭的战争时代,哪怕是作者的梦中呓语也罢,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产物,透过这些野史,或许能够找到一点‘死而复生’的解释。”
说着,朱俊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史书上,苍老的手指翻动书页,恰好翻到了这本书的最后一章。
此章名为:寄生魔
第336章 这地板不行啊
“白小子,没事吧?”
旧雨楼中,伴随一阵轻微的颤抖,白骁听到了那个熟悉而油腻的声音,声音穿透力极强,宛如一击沉闷的钟声,将白骁脑海中刚刚形成的一个女子轮廓震得荡然无存。
白骁不由睁开眼睛,心下略感焦躁,目光随之放到颤颤发抖的地板上……而后他决定明天就去找售后投诉。
当时更换地板的时候,销售明明拍着胸脯说这强化韧木地板采用青郡最新技术,承重能力强,且消化冲击的能力举世无双。就算将白夜城的大秦金兵团搬来在这里表演踢踏舞,震波都不会动摇到十米之外。
白骁当时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不惜巨资将旧雨楼中那一流品质的地板全数更换掉,毕竟每次郑力铭上门都引得整栋旧雨楼震颤不休,也实在不成体统……现在看来,要么是那销售虚假宣传,要么是郑力铭的震撼力已经超越了整个大秦金兵舞蹈团。
不,再怎么想那也太过分了,郑力铭虽然肥胖油腻,体内脂肪储量惊人,但正因如此,他的体重反而不会过度夸张。毕竟脂肪的密度远小于肌肉,以郑力铭的身高而言,除非他的宽度能够无限扩张,成为罡风层外,小行星带一类的无限生物,否则体重毕竟是要局限在某个范围之内的。
所以……
没等白骁继续联想开,书房的门就被略微粗暴地推开,郑力铭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地跑了过来。
“白小子,你到底怎么回事!?”
白骁反而奇怪:“老师你才是怎么回事?又跟原老师打架了?”
在白骁印象中,郑力铭实在是胖子中的豪杰,虽然其体型肥硕惊人,但动作轻盈迅捷,耐力惊人,无论怎样的激战都难得见他流一滴汗,分明拥有着在部落也堪称优秀的肉身素质。
所以此时他这狼狈不堪的油腻模样就显得古怪,白骁第一反应就是他又被原诗给调戏了。
“呸,就凭她也配!”郑力铭第一时间否认了白骁的无礼猜想,维护了自身尊严,而后轻轻用左手拍打了一下肋部因为脂肪过于肥厚已经难以触及腰部顿时一阵晶莹水色在他身上泛起光芒,那油腻的汗水一扫而空,郑力铭就如同从红烧转为清蒸一般,清爽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他也以严谨的目光上下审视着白骁:“你真没事?”
白骁越发莫名其妙:“我应该有事?”
“没事你特么不接我的信息!?”
白骁愣了一下,才发现书桌上的迷离之书已经红的发烫……分明是被某人用超大密度的信息给呼叫地超载运转了。白骁随手拿起书本,将魔识沉入其中,顿时看到了宛如汪洋大海的信息流。
“白骁,身体没什么异状吧?”
“白骁,如果有身体虚弱,或者意识模糊之类的状况,赶快跟我说。”
“不光如此,任何异状都不要放过,哪怕是小便的颜色不对也赶紧给我汇报过来!”
“白骁,接到消息赶快回话。”
“白骁,你特么是死了么!?”
白骁轻出了口气,合上迷离之书,说道:“稍微走了下神。”
“好一个走神,你在雪山部落的时候也这么走神过么!?”
白骁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的确我是有些过于松懈了,南方大陆的环境过于和平,会不断消磨人的意志锋芒。我上一次杀人还是在边郡,之后几个月来都闷在学院里,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所以趁着比赛开始前,我去找些罪大恶极的人杀来练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听了白骁这番非常部落风的发言,郑力铭的气急败坏顿时收敛下来,半晌,叹息道,“看起来你是真的没什么事?”
白骁反问:“老师觉得我应该有什么事?”
“你和许柏廉交换了一手,没有什么后遗症?”
“之前不是说过吗,是有一点,但无妨的。”白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你这表情可不像是一点和无妨的表情啊。”郑力铭充满狐疑。
事实上,白骁的确是有后遗症的,而且越发严重。
自竞技场中的交手之后,白骁脑海中就不断泛起光怪陆离的画面,大部分都是许柏廉留下的记忆,这些早在他陷入幻境之中的时候就已经应对妥当了,不足为虑。
但也有一些奇怪的让人看不出来历的画面:例如风雪中的远山……看起来像是北境最为巍峨险峻的圣山,但记忆的视角却分明是在北境以外。再例如白骁还看到了一座洁白无瑕的高塔,高塔之下是纤尘不染、散发着圣洁气息的椭圆广场,十二尊金灿灿的巨人围绕在广场边缘。那分明是白夜城的画面,却不知为何也映在白骁的脑海中。
这些也是许柏廉的记忆么?
或许是,毕竟他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走南闯北的经历总是不少的,虽然明面上他此生从来不曾履足西大陆,这次学术交流是他第一次踏上大秦国土,但或许他早就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来过秦国,所以才会有这些记忆残片。
但是另一方面,也有些让白骁感到非常在意的地方,许柏廉强行灌输给白骁的画面,会随着时间推移迅速褪色,宛如一场了无痕迹的清梦。白骁在晚间赴宴的时候,就已经记不清楚那些在恶臭小巷中欺凌自己的恶霸们的嘴脸了,甚至连地下室中那枯槁的女子身形都显得朦胧。
但是另一方面,那风雪中的远山,还有白夜城的圣洁广场,却显得越发清晰,而在这些画面中,白骁还看到了一个模糊朦胧的女子身影。
最初只是一道椭圆形的“异物”形状,白骁还以为是记忆过于模糊造成的画面撕裂,但随着时间推移,其轮廓越发清晰……
然后就在那人影从单纯的影子逐渐呈现色彩的时候,郑力铭急慌慌地冲了过来,将白骁脑海中的画面冲击得七零八落。
老实说,若是换了个人,白骁此时早已怒意勃发,但郑力铭……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对方那隐藏在脂肪深处的热心和善良,实在让人对他发不出脾气来。
“老师,我没事,你就放心好了。”
郑力铭却沉吟良久,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许柏廉被你传染了致命的剧毒?”
白骁眯了下眼睛,脑海中迅速回放起了与许柏廉置换记忆时的所有细节。
白骁的记忆力极好,而在红山学院沉浸魔道的近一年时间,也让他拥有了非常敏锐的魔道直觉,立刻意识到问题的要害。
在移植第二魔种时,那深邃的苍穹,以及将整片天空都填满的亿万眼球,再次浮现于脑海中。
“天外异物?”
郑力铭叹了口气:“没错,那东西应该是在移植魔种的时候就已经蛰伏在你体内了,因为异物的特性,我们这一群魔道专家硬是没人看出端倪,直到它在许柏廉体内引爆才意识到异物的存在,也是让人惭愧无地啊。”
白骁不由好奇:“原诗老师也感到惭愧了吗?”
“……你还真是难倒我了。”郑力铭不由嗤笑起来,而后迅速收敛笑容,“你这里确定没有问题?被那种天外异物寄生这么久……”
“没有问题。”白骁很有信心,“虽然离开部落的确很久了,但我终归是雪山下长大的部落猎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能把握得住的。”
郑力铭沉默了很久,点点头:“好吧,这个问题上我就不和你争执了,姑且信任你的判断好了,但是我也必须要提醒你,你这个雪山下长大的猎人,之前几个月时间里都没发现自己体内寄生了剧毒之物!”
“那真的是寄生在我体内的吗?”白骁反过来问道,“就不能是许柏廉在置换神通发动时,引发了天外异物的入侵吗?西大陆不在长生树的庇护范围内,打破苍穹并不鲜见吧?”
“我靠……”郑力铭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兔崽子还真是给出了一个精彩的课题,是啊,凭什么就说许柏廉体内的寄生物来自白骁?就不能是置换过程中出现的意外吗?
白骁在南方大陆这近一年的学习,不出意外地让他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刁民!已经学会逼得指导老师下不来台了!
真不愧是原诗一手带出来的优等生啊!
“算了,你觉得没问题就好!”郑力铭气呼呼地将自己先前的所有担忧和焦躁都抛诸脑后,展开了下一个话题,“后天就要开始年终测试了,你的状态没问题吧?”
白骁反问道:“能有什么问题呢,一切都是按照老师的指导稳步有序地推进着。”
“……所以有问题就是我的责任了吧?你可真不愧是原诗的得意门生啊!”
“不,我是说……老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白骁反过来严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郑力铭被问得一愣,看着白骁那如利剑一般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也罢,虽然他们都说最好是对你保密,不过……”
之后,郑力铭就将许柏廉感染异物,几近暴毙却死而复生的事情简单说了。
“老实说,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甚至不支持年终测试照常举办,有个宗师级的地雷潜伏着,还有天外异物的涉入,任何大范围、大规模的群体活动都是不适宜的。”
白骁思考了一会儿,微微竖起眉毛:“所以,现在就干掉他?”
“我靠,我可不是过来让你恢复成茹毛饮血的野人的!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你……”话到一半,郑力铭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白骁提出的,的确是个近乎一劳永逸的建议,趁着年终测试正式开启,席卷东西大陆亿万人的关注之前,将唯一的隐患拔除,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已经得到了天下第一人的背书。”郑力铭说到这里,也很是无奈,“周赦认定他的死而复生没有问题,那么他就依然是圣元帝国的学术交流团长,天下仅有十三席的宗师之一,我们没有任何能够说得出的理由去杀他。一旦真的动起手来,就意味着东西大陆的国战将启,这个责任,没有任何人担得起……”
白骁质问道:“所以就要任由亿万人置于风险之下?如果他真是被天外异物寄生才得以死而复生,那么谁知道他会借着年终测试的机会做些什么?”
郑力铭说道:“风险谁都知道,但事情就是如此,我们只能接受现实……你也将精力集中到测试上来吧,场外的因素,由我们这些老师负责,你毕竟是学生,只要尽到学生的本分就够了。”
白骁反问:“学生的本分包括资助学院基建么?”
“……你怎么话这么多!?”郑力铭也是气急败坏,“我就多余来管你!”
白骁又问道:“这次测试的地图,已经确定下来了吗?”
在经历了几千字的反复拉扯后,话题终于能回归正题,郑力铭也是不胜唏嘘。
“地图当然定下来了,不过具体情况严格保密,只有大宗师本人才知晓,就连原诗都没打探出消息。所以你也别关心这些问题,只要按照既定的方略去执行,这次测试的胜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第337章 隔壁书房夜话
郑力铭的一生是刚直不阿的一生,他专注魔道与炸鸡,除此之外便无欲无求,既不参与同行的各类联谊会,也对时尚新闻漠不关心,所以他也根本理解不了什么叫“竖旗”。
当然,就算对他详细解释此事,郑力铭也只会嗤之以鼻,这几个月来他对白骁的悉心指导,以及白骁那惊人的回馈之下所建立的必胜信心,又岂是区区玄学能够动摇的?
越是与白骁接触久了,郑力铭就越是对这位部落少年爱不释手,以魔道士而论,白骁的天赋不算绝佳,远没有他的老乡清月那般通透,但真到了清月那般地步,郑力铭反而会无从下手。
因为那是个能让绝大多数魔道导师都怀疑自身价值的怪物,任何理论都是一点就通,甚至不点都能自学成才,把她在图书馆里关上一夜,她自己就能拿出一篇震惊学界的论文出来,这种情况下要你导师何用?除了学究天人的朱俊,红山学院其实再没有人有资格做清月的导师。反而是白骁这种必须要人帮他在迷茫中确立方向才能狂突猛进的类型,更合郑力铭的口味。
实际上这也是大多数为师者的最爱学生当然要聪明一些,但也别聪明到根本不给老师以存在感,最好是那种天然蒙尘,非要努力擦拭才能发光发亮的璞玉。
白骁正是个让郑力铭的成就感如体脂一般爆棚的优秀学生,他的魔道资质存在诸多堪称致命的缺陷,然而一旦将这些缺陷克服掉,他所爆发出的潜力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这种难于上手,上限极高的学生类型,是郑力铭身为硬核导师的不二选择。
而与郑力铭师生组相对应的,众人瞩目的另一个焦点,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同样是学院图书馆顶层,与大宗师的私人书房仅有一墙之隔的小书库内,清月正坐在一摞书堆上,面色凝重地翻阅着怀抱的一本厚重史料,每翻几页都会随手在旁边的稿纸上做些笔记如果只看这一幕,也只是寻常的优等生自习罢了,在红山学院,这种喜欢将自己陷入书堆后苦读不辍的例子不胜枚举。
然而若是将视角转移到少女的笔记上,却分明能看到,那摊开在书堆上的稿纸,遍布着猩红色的扭曲图案,少女手中的墨笔沾染着血样的墨汁,每一次轻巧地落笔,都仿佛在勾勒不可名状之物,使得书房内不详的气息变得更加沉重。
小小的书库内时而炽热如火,高温扭曲了光线,时而又森寒如狱,在书架和书堆上染上寒霜,时而更有源自无限悠远处的呢喃……
原诗推门进来的时候,当即就被这炼狱似的场景惊得瞪大眼睛:“你也在咒我死!?”
清月被打断了思绪,无奈地停下笔,而下一刻房间内的种种异象就被一扫而空了。
原诗轻巧地越过了杂乱的书堆,跳到清月身旁,不客气地审视起了她怀抱着的厚重书本,以及书边的稿纸,只一眼就不由眉头紧锁。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清月说道:“在常人看来,应该是作死吧。”笑了笑又补充道,“不过在原老师面前恐怕有班门弄斧之嫌了。”
“啧,这么会挤兑人,应该是二号了吧?”
清月不由笑道:“你是明知道我是一号才这么说的吧?唔,我是想研究一下上古人魔大战在正史以外的内容,可惜这方面的典籍,学院里收藏并不多,唯一一本好用的异色战史还被老师抢走了,我只能看一些边缘图解了。但是这个图解的作者明显对上古时的魔道异论一知半解,虽然手中有不少考古史料却不懂分析,我只好自己推演啦。”
“真不愧是师生,思维回路根本都是一模一样的。”原诗啧了一声,“那你现在有什么结论了吗?”
清月说道:“结论不敢说,但不成熟的想法倒是有一些……首先我认为许柏廉是绝对可疑的。自从我来到南方大陆,他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异常不舒服的人。”
原诗下意识就反问:“郑力铭呢?”
清月算了一下,说道:“许柏廉给我的感觉,大约有七个郑力铭叠加吧。”
“七个?那你不是掉粪坑里了?”原诗笑了一下便收敛了表情,“然后呢,还有什么想法?”
清月沉吟道:“能不能直接找机会杀了他?”
“哈哈,这点子咱俩倒是想到一起了,不过很遗憾不可行,首先许柏廉已经被周赦认证过清白,所以我们师出无名……”
清月认真提议:“让长公主来做呢?”
“她还在南疆和荒蛮之灵玩耍……而且我们欠不下这么大的人情,某种意义上说,那可是比许柏廉还要不友善的大人物啊。”原诗无奈地说道,“其次,对于一个被异物感染还能死而复生的人来说,你要怎么确保自己能杀了他?”
清月又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也对,死亡这个概念对他多半是无效的。“
一边说,一边翻看书页,勾勒血印的动作却丝毫不停,片刻间,房间内再次变得水深火热起来。
原诗没好气地打了记响指,将环境的躁动压抑下来,问道:“别玩火玩得太过分了,你应该知道上古的魔道异论有多危险吧?”
“嗯,除了确立正论的先祖之外,其他深入过人几乎都死光了。”清月说道,“所谓上古魔道异论,就是无数条通往死亡的岔路……这是学院魔道异论开篇就写过的警示。”
“没错,也是少有的让我也能感到赞同的教材警示其他大部分警示不过是给庸人上的保险,但魔道异论不同,尤其是上古异论,你从翻开资料的第一页开始,就该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甚至是在自杀!”
清月点点头:“我知道。”
原诗则又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太想卖弄这方面的资历……不过你也该知道,现在学院里的魔道异论教材,有三分之一都是我主笔编纂的,在魔道异论领域,就算是朱老头也未必比我高明到哪里去。而作为一个魔道异论的资深爱好者,我必须提醒你,你玩得太过火了。”
说着,原诗迈动轻盈的步伐来到清月另一边,伸手捻起一张画满血印的稿纸。
“这是先贤纪云的驱魔印?啧,不愧是魔道公主,随手勾勒的线条,就比两千年前的贤者要高明百倍,我要是纪云,绝对会不惜九死一生也要去雪山断绝你的先祖血脉,省得自己死后两千年还要丢人现眼……不过,你既然能将纪云苦心孤诣才发明的残缺驱魔印完善到这个地步,就该知道这条路后面是死路。”
清月停下手中画笔,说道:“我知道,在我看到原始印记的时候,就意识到此路不通了,当时的贤者纪云试图从虚空中挖掘出一种元素,成为魔族的天敌,他想得太简单了,魔族的文明较之人类只会更加庞大而繁荣,魔族的生态也远比人类要复杂千万倍,又怎么可能被某种元素就克制到?他的驱魔印再怎么发展也抵达不了他的理想境界……但是,如果将目标从全体魔族,局限为某一种魔族呢?”
原诗愣了一下,脑海中迅速回闪过了无数的文字和画面,那都是她曾经阅读过的史料,正史、野史乃至闲文逸话,而其中的确有几段故事中曾经提起过纪云在最初构想驱魔印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寥寥几次成功的案例,虽然驱逐的只是魔族中最为弱小的无形之魔,但有了成功的开始,才让纪云在这条路上狂奔到死,所以说……
“你能确定那东西的具体种类?”
清月摇摇头:“当然不能,若是那么容易就能看穿它的身份,那位天下第一人也就不会做出清白的判断了。”
“那你现在的努力,意义何在呢?”
清月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将话题转开道,“先贤纪云投注毕生心血的驱魔印,如今已沦为上古异论,甚至成为了一些后人的笑柄。但无可否认,驱魔印对某个类别的魔族有着奇效,他在初试身手的时候,瞬间就将无形魔蒸发掉了。而同样,人魔大战时期,还有千千万万个纪云,因为各自不同的际遇,沿着不同的方向开展舍生忘死的研究。其中绝大部分异论的起点,都是机缘巧合下某种技术对某种魔族产生了奇效,所以才让曾经惊才绝艳的先祖们为之癫狂。虽然这些异论的绝大部分都走不到最后,无论先贤们为之付出了多少,它们都只能停留在异论阶段,成为今人教材中微不足道的一段话,甚至是反面教材……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走到最后呢?走不到最后的理论就没有价值吗?我却不以为然。”
原诗闻言沉默良久,露出一个心悸的笑容:“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
“这些话,也只有跟师姐你才能说了,换了是老师他恐怕也不能很好的理解吧。”清月说道:“如果将魔道士比作……抱歉我一时没想到更恰当的比喻,总之,魔道修行,就如同一个人要赚钱养家糊口,其中先祖留给我们的正论,就如同是一份大企业的聘任合同。只要沿着既定的道路行进下去,至少可以衣食无忧,至于最终的成就如何,当然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但最差也能有稳定的收入。而魔道异论,就像是购买彩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血本无归,而中奖的概率嘛……迄今为止,最幸运的人也只是用末奖略微补贴家用,两千年来,还从来没有人中过头奖。”
原诗想了想:“这比喻还不赖,正因为没人中过头奖,所以它们才是异论,永远无法取代正论。”
“事实上,依我看来,魔道异论根本就不存在头奖,所有的奖项,最高也就是末奖的水准罢了。任何将暴富的希望寄托在奖票上的人,都是毋庸置疑的蠢货。”
原诗笑道:“你这句话可是要引起异论学者的抗议的。”
“如果他们有胆量站到我面前正常说话,欢迎他们来抗议就是了……但是,我读的异论越多,越感到这些东西相较于我们的正论而言,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师姐你当时研习魔道异论,也不是为了发家致富的吧?”
“啊啊,小赌怡情罢了,当时正处于精力过于旺盛的时期,魔器的成长跟不上我的头脑运转,只好稍微挥霍一下……不过,你选择研习异论的理由,跟我不太一样吧。”
清月说道:“我刚刚说,任何试图用奖票来发家致富的都是蠢货……但是假设,有一种方法,可以免费领取无限量的奖票呢?哪怕最高奖项也只是末奖,但只要能无偿领取无限多的奖票,是不是就可以发家致富了呢?”
原诗听到这里,已经微微感到了战栗:“你是想说,自己领悟那些魔道异论,不需要任何代价吗?”
“严格来说当然不可能,翻书总归是要时间的……这就仿佛是就算无限量领取的奖票,也要一张一张拿到手里,一张张刮开再去兑奖。但是只要这个流程的效率足够高,发家致富就不再是笑话。”
说完,清月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然后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好累啊,总算是看完了。”
原诗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看完了?视野中的书堆,至少数以千计,而这位魔道公主,是晚宴结束之后才可能有时间来这里看书的,换言之……
“你这丫头,简直是在呲牙咧嘴地向前辈示威啊。”
清月笑了笑:“只有对师姐你才会这样啦,因为同样的事你也做过吧。”
“呵,少来吹捧我了,同样的时间,我最多看到你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更不可能画出同等完成度的血印,以魔道天赋而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也不得不服的天才……所以,请你这个天才告诉我,你花了这么长时间,抽光了所有的奖票,已经发家致富了吗?”
说到后来,原诗已经站到清月面前,两人几乎脸颊紧贴在一起。
清月摇了摇头:“没有,哪怕翻遍所有的藏书,穷尽一切的推演能力,我也找不到‘发家致富’的方法。虽然红山学院在异论上的收藏并非天下第一……但想来就算是在圣元,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原诗说道:“只会更糟,别看圣元历史更悠久,但那边的魔道文化氛围要古板守旧得多,魔道异论四个字是不折不扣的邪魔外道,那边无论哪一所正规的魔道学院都不会教导异论。”
“那就难怪堂堂圣元宗师,会被天外异物直接感染寄生了,他们连最基本的预防都没学过啊。”
原诗叹了口气:“你能想到这一层固然是好事,但我接下来就有个问题了:你把时间都浪费在许柏廉身上,后天的年终测试,你是打算用美人计让白骁束手就擒吗?”
“哈哈,真用美人计的话,他只会变得更加战意昂扬。”
“所以你到底还想不想赢了!?”
“当然想,和小白的每一次竞争,我都会倾尽全力去求胜的,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对手了。但是这一次,我的确没有能赢他的信心,就算这两天全部拿来作针对性的集训也无济于事……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无论是用深层风景还是多重身份都无从弥补。至于其他人,恕我直言,在这个等级的竞争中,他们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这就是一场我和小白的单独较量,其他所有人都最多只能饰演配角乃至背景板。但是,虽然赢不了,至少我有把握不会输。”
这种矛盾的发言,让原诗愣了一会儿。
之后,女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说得也是啊,这的确是一场不会输的战斗。但是小心一点,虽然不会输,但却可能会死。”
第338章 精彩与我无关
11月20日,初冬时节的大秦腹地降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土地,以规模而言堪称盛大,若是有魔道士站在云层边缘的高空,顶住强风与低温的洗礼向下看去,就能看到一片令人目眩的纯白之色。
以及纯白色上的斑驳缺口:大多是人类聚群而居的地方。
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位于降雪核心处的红山城,这座繁华的城市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炉,城中迸发的热力甚至让大部分积雪在半空就化为水。
清晨时分,城中到处就已经都挤满了人,来自天南海北,各个地域,各个族群,身着截然不同的衣衫,形成迥异的形貌,令人不由感慨这个世界的广阔。
即便是在血缘、文化等相对统一的大秦帝国,经过近两千年的地域隔阂,人与人之间也会有很多细微上的差别,何况这一天来到红山城的还有许许多多的外国人。
从希望之海的彼端,数以万计的圣元游客蜂拥而至。
多亏了红山学院那发起略显仓促却足够奢华的宣发方案:迷离域几大主城24小时不断的广告,再辅以投影到现实中的直播技术,这段时间几乎整个人类文明疆域都被红山学院的广告填满。而学院每年一度的年终测试,则被渲染成了魔道界百年一见的盛典。
更稀奇的是,在圣元帝国,这种宣传本应被帝国所抵制例如在秦国红极一时的直播名人们,在圣元的影响力往往就要逊色许多,来自秦国的直播流会被直接限制死,而圣元境内,本土的明星才能得到最大的限度的推广。
而这一次帝国却对秦人的宣传照单全收,仿佛是早有了默契,这种异状更加剧了人们的好奇,吸引了大批圈内外的好事之徒。
本就在秦国定居、旅游的圣元人是第一批到访的,紧接着东篱城等港口城市就开始迎接大量来自圣元的舰船。此外,东西大陆也并非只有两个国家,在大国的夹缝之中游刃有余的小国们,也有相当多的人闻讯而至。直到20日这一天,红山城里已经有超过五万名外国游客,而更多的人则还在赶来的路上。
而红山学院这一年的年终测试,也的确对得起那奢华的宣发,无论是测试的规模,还是具体方式,与先前维持了千年的传统相比都堪称是颠覆性的。
理所当然,这份颠覆,需要的不仅仅是那突如其来的横财,更需要有掌舵人的坚定魄力。
如今,在红山城内最为高大的建筑:灰色高塔的顶端,朱俊无言地看着脚下的繁华,却无半点欢欣鼓舞之意。
然后身后就不出意料地传来了那个给他增添了无数皱纹的戏谑声音。
“老师,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嘴上还很倔强,说什么稳定,传统,结果事到临头,最不遗余力的还是你啊。”
朱俊没好气地反问道:“方案都已经经议会审议通过了,我这个院长难道要在这个时候给整个学院拖后腿?”
顿了顿,朱俊摄说道:“虽然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认为这广播天下的宣传是妥当的,其中隐藏着异常巨大的凶险……”
“但是直到会议表决前,你都没能用你那看破命数的双眼看出凶险究竟在什么地方。”原诗摇了摇头,“所以你也没有动用院长的一票否决权,坐看事态发展,所以现在又何必多愁善感地像个80岁的老处男?”
“……你哪来的脸皮在这个问题上嘲讽我了?”
原诗呵呵一笑:“我才十七岁,纯洁是加分项目。”
“你是每过一次生日都要脱一层脸皮么?算了,我记得你也有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就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在只有两人的时候这么伶牙俐齿……说吧,这个时候来找我,又有什么事了?”
原诗收敛颜色:“两件事,一个是代替语师姐传个通知,嬴宏图他们已经到场,你最好赶快收拾收拾去笑脸迎客。”
朱俊却冷笑了一声:“长子殿下?呵,白夜城先前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倒是把皇子派来看戏?不急,先凉他们一会儿。”
“我已经推迟半小时来通知你了。”
“你倒是会自作主张!”朱俊真是拿这个学生毫无办法,赶紧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第二件事呢!?”
“魔道公主殿下已经初步整理好了她的工具箱,但她作为参赛者不可能将工具箱带入赛场,所以这段时间就只能靠你了。”
说着,原诗将一份墨迹仍未干透的图纸交到了朱俊手中。
“……好家伙,这丫头是真的疯啊,临测试前居然把精力用在这些事上,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赢呢?”
原诗说道:“她嘴上说着不想赢,依我看来她可比任何人都想赢,这工具箱不过是她为了让自己能赢得更轻松的热身运动罢了……老师,你指导了她近一年,看来对她的了解还是不够啊。”
朱俊说道:“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没奢望过自己能理解她,正如我以前也没期待自己能理解你。学界有个颇为讽刺的说法,而你应该是滥用那句话最多的人了。‘当两个人的智商差距超过20的时候,就无法互相理解了’。”
原诗说道:“啊没错,我恶作剧的时候最喜欢用这句话来给别人雪上加霜,俯瞰的滋味总是美妙绝伦……不过,这次终于轮到我来仰望别人了,那丫头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啊,说真的,你要是玩不转就让给我吧。”
“油嘴滑舌。”朱俊却对此嗤之以鼻,一边做着最后的整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符合大秦第一人的身份,以堂堂正正面对白夜城的来客,一边却也看穿了原诗的谎言。
“你是指导不了比你聪明的学生的,因为你从来没学过怎么和比自己聪明的人打交道。”朱俊说道,“这是你最大的缺陷,虽然说在正常年间,这个缺陷根本无关紧要……但显然,我们都没有生在正常年代。最近这些年,天才横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说完,朱俊再次审视了一下清月描绘的宛如炼狱的图案,然后将图纸收入怀中。
“走吧,去迎接一下白夜城来的贵客们吧。”
灰色高塔的塔底,有一间专门为拜访院长的客人准备的休息室,其装潢虽不奢华,也缺少高档的茶点供应,却有着令无数人为之向往的名声。
那是只有被红山学院所承认的寥寥无几的贵客才有资格入内的私室,很多魔道士都以能被招待入内作为自傲的资本……不过,随着喜欢夸夸其谈的人过度渲染这个贵宾室的象征意义,红山学院反而越发不愿对外开放。近些年来甚至一些名声在外的魔道大师前来拜访,也不会安排他们在那贵宾室中等候了。
所以,对于如今在贵宾室中等候宗师的人而言,这已经是相当程度的礼遇了。
除非这份礼遇持续了半小时以上。
“殿下,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位形貌无奇的中年人,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从藤木椅上站起身来,刹那间释放出宛如实质的杀意。
“坐下。”
然而这股杀意,却伴随着主位上,一个年轻人的轻语而烟消云散。
那中年人霎时间就收敛了所有的怒火,略为惭愧地低下头:“抱歉殿下,我不是想擅自妄为,只是见不惯红山人这么……”
“是你想借此机会在我这里留下印象,方便升官发财吧?”主位上的年轻人语气冷漠地说道,“不甘心以金穗的造诣为人马前卒,想着只要有机会在皇长子面前展示能力和忠心,就能得到更好的发挥舞台,没错吧?”
随着年轻人那满是讥讽的话音落下,方才还气势汹涌的中年人顿时萎靡下去,仿佛是融化的雪人。
“不用这么沮丧,我是不会退货的。既然章武将你推荐给我,说明密探局现在最能干的密探也不过如此,就算退货也换不来更优质的密探,那我也只能将就着使用了。”
这一番话,却是让周围一圈人都感到坐立难安,因为照殿下的意思,若是有更优质的密探,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就要下岗了?
嬴宏图冷笑道:“不想下岗,就别说蠢话,别做蠢事,皇家密探局成立的初衷可不是给蠢货们搭建搞笑剧场的。在百年前,密探局都还是皇室最得力的助手,许许多多在暗夜中为皇室立下功勋的密探都被永久地纪念在影子城中……当然,更重要的是,其中有意重返光明的,皇室也从来不吝馈赠。”
说完这句话,贵宾室内的空气就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嬴宏图对于这种无形的变化却是再熟悉不过,作为皇室长子,他从小就是在这些味道中熏陶成长的。
名为利益熏心的味道。
嬴宏图最喜欢这种味道,因为散发出这种味道的人,最方便利用……作为掌控西大陆一千四百年的皇室家族,早就不信什么忠贞不二了,除了极少数特例之外,大部分人都像是驴子,为人驱使的条件必然是利益使然。而娴熟运用这些人来统治国家,就是每一个继承皇位的人必修的课程。
“章武将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派来给我做护卫,是对我这个皇长子的信任呢,还是遵照了哪位家族长辈的指示,对我开展无谓的考验?不过,他整饬密探局这些年,固然清理了不少垃圾,却也让密探局显得过于空虚,只能用利益收买一些现成的魔道士来服役,水准比起曾经那套经历完善体系的精英真是天壤之别啊。现在黄衣之首是谁来着,刘可?哈,那种货色也混到黄衣首席之位,难怪每次看到章武他都一脸苦相。”
这番话说得更是沉重,压得一众密探只感到呼吸艰难……的确,他们都是章武在最近临时征兆的成员,虽然各自都有不俗的绝技,但跟真正意义的密探精英实在有天壤之别,而皇子殿下这么当众将话题点得透彻,莫非是……
“没错,是我闲得无聊,只能用你们来解闷了。”嬴宏图冷笑道,“在大秦第一人大驾光临以前,我心情只会越来越糟,只能麻烦你们来缓解一下我的压力了……作为贴身密探,这点职能还是能做到吧?”
而就在贵宾室内的气氛已经降到冰点时,那扇杏黄色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让殿下久候,实在是失礼了。”
下一刻,嬴宏图便换上宛如初夏的温暖笑容:“宗师说的哪里话,是我们冒昧来访,给贵院添麻烦了。”
朱俊回以微笑:“殿下在此时造访,是对本次学院测试的极好宣传,怎么会是添麻烦?对此,红山学院只会感谢皇室的关照……自创院之初,始终如此。”
朱俊呵呵笑着,语气温和亲切,却多少有些冰碴掺在其中。
创院之初关照红山学院的皇室,可不是如今的皇室啊……
大宗师并不是擅长绵里藏针的话术大师,这番话也只是他几十年院长生涯积累的经验使然,所以就连贵宾室里那些被临时征兆的粗鄙之人也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白夜城想看红山人的笑话?尽管来吧,来近距离观赏我们红山人的盛大表演,然后化为我们的荣耀的一部分吧。
我们,从来不在乎那皇位上坐的究竟是谁。
嬴宏图微微低下头:“宗师大人对此次测试真是信心十足,我们也很期待,红山学院准备了这么久的节目,究竟会有多精彩!”
精彩的节目,在中午时分准时开场。
红山学院再次拿出了震惊世人的魔道奇迹。
万众瞩目的开场时分,从红山学院的广场上,升腾而起五颗拳头大小的圆球。
球体被无形之力托举着缓缓升空,十米,百米,一直到五百米之上才停了下来,而后分别漂浮到红山城上空的不同位置,彼此相距遥远,隐约形成了等距五边形。
拳头大小的圆球,在离地超过五百米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以肉眼辨识,但五枚圆球升空、漂浮的全过程,都被遍布在城市各处的投影魔具准确地放映出来。
与此同时,在红山城外,人类文明疆域内的所有主要城市,也都同步放映着这些画面。
自然,无数议论声嘈杂交织,人们不停猜测着这五枚圆球究竟是什么把戏。
但也有眼光独到的魔道大师,在圆球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变了脸色。
“红山人……真敢做啊。”
“他们,到底有多少钱?!”
红山学院并没打算刻意吊人胃口,在五枚圆球各自就位后,便揭晓了谜底。
圆球以惊人的效率膨胀开来。
如同直通鼓风机的气球一般,从拳头大小,转眼间就扩张十倍、百倍、千倍……那势头之迅猛,让人简直心驰目眩。
很快,人们就发现不必再紧盯着投影魔具的画面了。
因为从天空中,已经投下巨大的阴影。
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五座浑圆的球形竞技场,安静地悬浮在红山城的上空,宛如五尊神,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渺小的众生蝼蚁。
球形竞技场是红山学院土木工程的巅峰之作。
这一点,在这年终测试开始前的预热节目中,人们就已经见识过了,白骁与大秦金将在球形场中激情碰撞,四周数千名观众可以从各个角度尽情欣赏比赛……其功能性之全面和强大,足以让所有同类建筑相形见绌。
而那庞然巨物,红山学院居然在短短时间里打造了五座,而且还将它们做了微型化处理,这份技术力的强大,以及对成本的漠视,实在是值得载入史册的魔道奇迹。
而这仅仅只是年终测试的铺垫环节罢了。
在五座竞技场完全展开以后,提前得到邀约的客人们,便沿着各自的通道进入竞技场,准备近距离观看这场魔道盛宴。
当然,更多的人就只能守在投影魔具旁,观看转播的画面了。
但即便如此,人们心中的激情仍是难以抑制,因为按照红山人自己的宣传语来说。
真正的精彩,在于五座竞技场中,属于五个年级数百位学生的全力拼搏!
“话说,虽然宣传语上说什么五个年级的全力拼搏……但说真的,我们四个年级,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一位红山学院的五年级学生,看着空荡荡的观众席,以及转播画面中人满为患的一年级竞技场,不由发出了悲鸣似的感慨。
第339章 历史回顾
红山学院为了年终测试煞费苦心,为五个年级的学生准备了五座规格等同的竞技场,设计了五个同等规模的超大型地图,宣发资源上也没有特别的侧重,正是不折不扣的五等分的年终测试。
然而现实却是极其功利的,几乎在竞技场对观众开放的瞬间,人气就疯狂涌向了其中一座。
一年级的测试场地,在开放十分钟后就已经人满为患,除了超过九千的坐席之外,学院还非常周到地设计了站席、卧席和悬挂席,使得观众区的人气异常浓郁……即便如此,仍有更多的人守在地面的传送入口处,不断地如同诅咒一般重复着呢喃的话语。
“兄弟,有票吗……”
“兄弟,要票吗……”
与之相比,其余四座竞技场的人气之凋零,可谓惨不忍睹,以往受关注最高的毕业生们,也只能在观众席上看到稀稀落落的看客,画面如同某圣元学术团油腻中年的头顶……而这其中大部分还在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俨然是单位分发福利票的时候只拿到了末奖,还有少数更是过分,虽然坐在毕业生的竞技场中,手里却拿着便携投影魔具在看一年级的转播,简直是现场劈腿的人间之屑!
对于这规格空前的竞技场而言,观众席的表现简直是种羞辱。
毕业生们的士气自然也随之低落。
往年每逢年末,都是学院的毕业生们人生最高光的时刻,整个学院乃至大秦帝国魔道圈的视线都会聚焦过来,关注着大秦帝国最高魔道学府的“最新力作”。
衡量一座魔道学府的水准,无外乎是导师们在尖端理论方面有什么建树,以及他们培养出了怎样的学生。相较而言,学生的素质无疑更为重要,因为那意味着帝国的未来。而红山学院也一直没有辜负它所承载的荣耀,一批又一批地为秦国乃至人类文明输送出了精英水准的魔道士。
哪怕是相对平庸的年份,从红山学院完成学业的魔道士也有着足以傲视天下的资本,何况这一年的毕业生并不能说是平庸,作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葛存纵然比不过原诗这等妖孽,但在诸多院校交流活动中也很少出丑,是相当可靠的中坚人才。
如今在同学们士气低落的时候,也是他率先站出来鼓舞人心。
“我们的年终测试,本来也不是演给别人看的,人气高低有什么所谓?我们在红山学院勤学五年,是为了哗众取宠的吗?一张优异的成绩单,不比无知群氓的欢呼喝彩更重要吗?”
这番话是毋庸置疑的正论,有不少人闻言都为之点头,沮丧的心情也有所好转。但仍有人心中愤愤难平。
“但是好歹这边是夺旗战啊,连关注的人都没几个,红山学院的光荣传统都要蒙羞了……”
葛存面色肃然道:“不要将自己的无能牵连到学院身上!如果真的想为学院增光添彩,就在夺旗战中发挥出足以引人瞩目的实力来!这次测试的赛程相当漫长,比往年的夺旗战要多出几倍时间,而人气是会随时间推移而不断变化的。现在一年级的火热是一种透支性的火热,除了那两人外,其余人依然只是新生水平,距离我们这些正牌的毕业生可差得远了。只要我们真的能表现出毕业生应有的水准,就大可不必担心观众的反应。”
这番话同样是正论,虽然未必能所有人心服口服,却至少可以让所有人都闭上嘴巴无从反驳。
葛存,这个从入学开始就如优等生模板一般笔直前行,不走近路也不绕远的学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红山学院的门面。虽然不及那些绝世天才一样耀眼,在很多顶尖级的较量中也屡战屡败,但在很多办学的人看俩,这样的人,才真的能够代表一所学院的真实水平。那些天赋超出同辈太多的人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发光,但一般意义的天才,却是需要精雕细琢,才能绽放光彩。葛存的光彩,正是红山学院的琢磨之功,所以……
所以白骁他们的测试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与此同时,白骁正在竞技场中安静地等候着。
身旁不远,围绕着一群吵吵闹闹的同学,他们也是白骁接下来的测试对手。这群人从进入竞技场以后就兴奋地如同发情期的野兽,被万众聚焦的爽快感,显然对大部分的少年人来说都过于激烈。
尽管所有人也都知道聚焦来的目光只是针对雪山二人组,其余人只是添头,但添头又如何?帝国纪念独立战争胜利的国庆日,主角也从来不是升斗小民,但是也不影响升斗小民放假狂欢啊!
然而置身狂欢的气氛中,白骁却没有半分喜意,面色肃然宛如冰雕,端坐在座椅上,也没有和任何人讲话哪怕清月和左青穗等人就站在不远处轻声谈笑,
来到竞技场中,彼此就是竞争对手。而和清月竞争的时候,白骁是不会有丝毫松懈情绪的。在正赛开始前,白骁沉下心来,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作战方略。
直接战力方面,应该是自己有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清月现在于魔道之路上已经行走了多远,下潜了多深,白骁都有足够的信心能打得赢她……但是这种战力优势并没有直接意义,清月除非是不想玩了才会和白骁去刚正面。
胜负的关键在于规则,不同规则下,两人的发挥空间大不相同,而所谓规则,换个简单易懂的说法,就是“地图设计”了。
郑力铭曾经为白骁做过最简单的示范,竞赛双方在一个宽广的空间内各自占据半场,每一方都拥有自己的势力,以及大量廉价劳动力扮演的重要角色。学生们需要各显神通,充分利用好地图资源,才能赢取最终的胜利。
尽管只是个简单的演示地图,但其复杂性已经让白骁感到惊讶,而按照一般情况下学院为年终测试准备的地图,复杂程度要远胜十倍。
越是复杂的地图,清月的优势也就越明显,所以郑力铭才给白骁制定了一个斩首计划,直接把负责的地图简单化处理,以最大化地发挥其战力优势。
但是……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因为年终测试的方案突然调整,学院议会对库存的测试地图进行了大量的优化改进,不但扩充了地图规模,追加了大量外包临时工,地图剧本也被改的面目全非,所以这就使得白骁的原定计划能否照常进行,存在了巨大的悬念。
按照原先的设计,测试地图上绝大部分由真人扮演的“关键角色”,都可以凭借武力强杀,在魔具库全力运转时白骁甚至可以同时与多位魔道大师级的角色扮演者正面交手。
毕竟真正擅长实战,资历深厚的大师,也很难被征召到这种测试里去做临时工……
有如此巨大的战力优势,白骁就能碾平绝大部分的地图规则,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甚至他可以做得再极端一些,开场以后直接杀向对方的主场,硬顶着客场作战的巨大劣势,将所有的对手都以武力清除出场。
郑力铭和白骁合力做过推演,在不考虑清月这个变量的情况下,同年级剩下的所有人加起来再配一两个魔道大师,都挡不住白骁在自身遭到重创前将所有学生杀出场。
但清月的战力实在不好估量,她单打独斗的实力无论如何不可能太高,但在团队中的作用就很难说了,所以……
就在白骁独自做着最后的推演时,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阵惊呼声。
“夺旗战开始了!”
白骁的注意力也不由为之分散。
夺旗战,属于毕业生的战斗。
这是往年每一年年末的重头戏,全院师生都会为之投入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最精彩的结果,只不过今年的夺旗战被新生们夺了眼球,略显尴尬。
但至少在学院层面,并没有因此而委屈毕业生们,夺旗战的配置依然是最高档的,虽然在公开的预算书中五座竞技场的预算水准相同,但所有人都知道,毕业生的测试必然凝结着最多的心血。
所以明明自己的测试就要开始了,新生们还是会不由分心去关注最先开战的夺旗战。
而当直播的画面清晰下来后,便是更多的惊呼声。
“居然是……人魔大战。”
“学院真的是好下本钱。”
“不光是资金的问题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虚拟化的地图里重现人魔大战吧?”
伴随学生们的嘈杂声,白骁的目光也转到了休息室的投影魔具上。
画面中,以葛存为首的毕业生们,赫然是被投放到了宛如人间炼狱的战场上!
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位于传送边缘的学生被面目狰狞的魔兽打成重伤,浑身的防护魔具一阵摇曳,本人的形象也变得半虚半实,那是即将被判定离场的先兆。
好在作为毕业生的学生们也展现了相当高的战术素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有人负责掩护,有人负责医疗,而葛存更是直接化身炮台,以一连串的元素域神通将偷袭的魔兽轰得支离破碎。
“快撤,这只是魔族放牧的肉用牲畜,很快真正的魔族就会降临过来了!”
葛存在顷刻间就融入到了场景中,丝毫也没有违和感地扮演起了一个人魔大战时期的团队领袖。
而正如他所预料,就在几头魔兽被学生们粉碎之后,很快就有庞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魔族……”
“是魔族?”
“货真价实吗?”
关于魔族的一切,如今的人类其实只能了解只鳞片爪。所有人都知道爆发于两千五百年前的大战几乎毁灭了人类文明,也知道人类正是从入侵者身上汲取力量,建立了如今的庞大文明。但是对于魔族本尊的形象,大多数人只在教科书中见过。少数所谓标本,也在漫长的历史中染上了各种各样的疑点。
以至于很多时候,人们干脆以想象力来补全魔族的形象,小说、画册、影视作品中,魔族以千奇百怪的形象呈现于人们的认知中,效果反而比教科书中那严谨的考证更容易为人接受。
然而此时此刻,呈现在画面中那遮天蔽日的黑暗,却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
“学院……这也未免玩得太狠了点吧?这是要毕业生们给大家表演灭团吗?”
“辛苦五年,然后闪耀片刻?学长学姐们好可怜啊……”
但很快就有几道闪电绽放出来,却是从地面直射高空。
那光耀夺目的雷霆光柱如同实质化的长枪,径直刺穿了穹盖一般的黑暗,在黑夜中撕扯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再之后,一群奇装异服的人类驾乘着闪耀雷光的云车迅速驶来,与毕业生们汇合在一起。
“啊,是雷霆遗族……”
“魔族入侵最初时的元素使者?好像很快就因为元素衰竭而灭亡了吧……”
“不过在最初的时候,人类文明只有他们能打啊。”
显然,夺旗战的编剧并没打算刻意刁难学生,只不过给他们在开场一个下马威罢了。度过惊心动魄的开篇,接下来的发展就平缓下来,主题变为如何与先祖们合作抗击魔族,期间,学生团队是作为一个整体来共度难关,还是分裂成多个小队竞争合作,就只能看学生们自己的判断与选择。
而不待学生们看到下一幕,休息室中已经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所有人立刻紧张起来。
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测试开启的铃声。
无论学长们的魔族大战有多精彩,现在都不是关注的时候了,毕竟……学生们是被严禁参与博彩的,所以无论最后谁拿到了昊天旗,或者干脆全军覆没,也都和他们没关系。
重要的是他们在自己的测试里,能拿到什么成绩。
而从刚刚夺旗战的地图来看,这次年终测试的规模已经完全超出了想象!
众人忐忑中,白骁率先站起身来,准备走出房门。
不过才迈开脚步,身边的景物就陡然一变。
警铃响起以后,学院是不会再给学生预热时间的,所以一年级的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从休息室被直接拉到了竞技场中的虚拟化地图里。
下一刻,白骁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
“所以,诸位爱卿,这帝国第一所魔道学院,到底该建在哪里,你们有了方案没有?”
第340章 选址
竞技场内场景变换的瞬间,白骁就进入了状态,他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敏锐的五感将四周所有的信息都收入脑海。
这是一片雪白的旷野,呼啸的寒风中裹挟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道,耳畔拥挤着死者的哀嚎以及金铁交鸣之声。这片土地上,死气之重已经到了令白骁也为之汗毛炸立的地步,简直像驻足于一座埋葬了数十万亡灵的大坟场之上!脚下的土壤似乎随时都能挤压出血水……这种感觉,简直可以比拟圣山背后那片绝对的禁地。
然而,这股随时可以致生人于死地的浓烈死气,却被更强烈的力量强行压了下来,战战兢兢地龟缩在地表以下,若非白骁对死气的感知格外敏锐,甚至都察觉不到旷野下的累累骸骨。
镇压死气的人,就在白骁的视线正中。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身穿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衣,端坐在粗糙的岩石上,他其貌不扬,孤零零一人置身于雪白的旷野,就仿佛是白纸上的一道墨点。
不起眼,却能夺走所有人的全部注意。
白骁恍惚了一瞬,视线中才出现更多的人。
雪白的旷野上,围绕在陆昊身旁,密密麻麻有数百人一部分是和他一道转移来的学生,此时大多显得茫然不知所措,还有一些则是地图内的镜像投影,只会依照剧本行事,不具备复杂智能。最后,则是临时工们精心扮演的角色,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衫甲胄,浑身散发出强度惊人的魔能波动,站在人群最前方,面向陆昊躬身垂首,做出惭愧无地的表情。
虽是旷野苍穹,但恍惚间仿佛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屹立于此,陆昊身下的岩石也隐隐然呈现出龙腾虎跃之态,如山岳一般居高临下,衬得“王座”之上的主人更显霸气横栏。
顷刻间,白骁就意识到了此人身份,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个地图的剧本。
其貌不扬,却独一无二,这就是西大陆的霸主陆昊,哪怕时隔两千年,哪怕绝大多数人都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过他的肖像,但是只要遇到,就不会认错。
的确是不会认错的。
唯有如此人物,才能在圣元帝国的统治如日中天时给其当头棒喝,也唯有如此人物,才能以一己之力镇压数十万亡灵,令一片血腥坟场呈现无暇的纯白之色。
与后人相比,陆昊的形象更是独一无二的,哪怕相较于千年以后,魔道文明更为繁荣的时代,陆昊的实力已经不再唯我独尊,但那份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霸气却再没有人能模仿出来。
无需龙椅宝座,其置身之地便是王座所在,无需华贵的衣衫雕琢,那如神魔下凡的气质就是最好的标志。
而此时此刻,这位西大陆的霸主,正对自己的下属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帝国魔道学院的选址方案,到底定下来没有?”
白骁心神一动,脑海中浮现出历史教科书中的相关记载。
1800年前,陆昊发动独立战争,歼灭圣元远征军40余万,并在战略决战的战场之上建立了红山城与红山学院……
关于红山学院的建立,教材里就只有这样简单朴素的一段描述,但想来也知道,帝国的第一所魔道学院的建立,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哪怕在帝国建立初期,一切战略大计都是陆昊一言而决,但驱使陆昊做出决策的,也必然是极其复杂的算计和权衡这位西大陆的初代霸主,从来没有莽撞的名声。
那么,是基于什么理由,陆昊决定在一座大坟场上建立红山城以及红山学院呢?
这个问题在历史书上并没有答案,毕竟一年级新生的历史教材只有几百页,却要概括介绍西大陆两千年的历史,不可能对某个细节事件做详细展开。但通过扩展读物,却能了解到一千八百年前的历史轮廓。
陆昊在战役结束后,明确对属下群臣提出了问题,明帝国的第一所魔道学院应该建在什么地方?
而群臣经过激烈商讨后,也给出了若干方案,最终陆昊从这若干方案中选择了红山城,红山学院。
如今,年终测试便是将学生们带回到1800年前,重新回顾那段学院选址的历史。
意识到剧本的主线后,白骁便隐然有所领悟,目光立刻向四周扫去,然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
在清月、左青穗等人身前,有一群身着华贵衣衫的建国重臣,而自己身前却一片空旷,也就是说……
“陛下,臣等商议多次,草拟了十余份方案,经汇总整合,一致认为应在白夜城旧址上重立帝国魔道学院。”
而后,多位重臣纷纷附议,声势颇为浩大。白骁一眼看去,陆昊建国初期的臣属,几乎全部选择了旧址重建的计划。
在教科书中对此曾略有记载,独立战争前,西大陆已经有相当成熟的魔道教育体系,其枢纽就位于白夜城,是圣元帝国的殖民者们花费了相当多的精力打造出的堪称奇迹一般的建筑……结果却毁于战火。当时对此感到惋惜的,甚至包括陆昊本人,所以很多人都建议干脆废墟重建,充分利用好圣元帝国的遗产,但最终陆昊却力排众议,选择在死地上建立首都。
在当时的人看来,陆昊的选择其实有些不可理喻,放着白夜城留下的大好根基不要,在死地上建城,无论怎么想都是事倍功半……但当时陆昊的个人影响力足以压倒一切反对声音,而后世的历史也证明了在红山建城,的确有各种各样的好处,陆昊的战略眼光的确毋庸置疑。
唯一的问题是……这部分的史料记载,白骁并没有看过。
或者说,在图书馆的上百万藏书中,就没有任何一本详细记录过陆昊的决策过程……因为白骁在翻阅历史教材看到这一节的时候,对此还是颇有兴趣,所以着意调查过,的确陆昊的判断过程没有任何明文记载。
但世间的知识显然不只局限于小小的图书馆,所以或许在某些偏门书籍中有相应的记载,但白骁却显然没有精力去穷尽世间藏书,只能将此事当作是一个小小的未解之谜,暂且略过。
却不想,曾经被自己略过的问题,居然成了这次年终测试的核心问题!
此时,陆昊面对手下臣属的共同建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旧址重建,的确有道理……”
沉吟片刻,陆昊忽然睁开眼,目光扫向了另一方。
“你呢,你又有什么想法?”
白骁的视线与那双黑色的眸子碰触,顷刻间就感到脑海震撼,仿佛有山岳与怒涛在心底荡漾,与此同时,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自己的台词。
“与其选白夜城,不如就选这里!”
下一刻,旷野上一片寂静。
扮演历史角色的临时工们,充分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在此时缄默不语。
而王座上的陆昊,则发出一声嗤笑,伸手指着脚下:“这里?这片坟场?”
白骁点了点头:“就是这四十万圣元远征军的葬身之处,再合适不过!”
此时,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这次年终测试的轮廓。
他与清月等人,是截然相反的两个阵营,而阵营的区别之处,就在于对帝国第一所魔道学院的选址存在分歧。
大部分人选择白夜城学院旧址,这也是当时看来也是毋庸置疑的明智选择,反而是红山城战略显得如同天方夜谭。
但是历史却正是沿着天方夜谭的轨迹行进。
当时的陆昊力排众议选定红山城,一定是有其理由的。
这一次测试,自己的任务就是为陆昊找到这些理由!
第341章 主线任务
历史书上的陆昊,并不擅长,或者说并不喜欢玩弄什么“帝王心术”,在所有的记载,哪怕是野史之中,他也是古往今来都少有的直爽人。
除了战场上必要的阴谋诡计,以及昊天旗那惊天骗局之外,大部分时候陆昊都是直来直去,不予遮掩的。他的坦率甚至让很多人都认为他并不适合成为一国领袖。
但陆昊终归是做了一国之君,他做出判断以后绝不容任何人置疑,但在他没有做出判断,要群臣畅所欲言时,则是真心在请教方案,绝没有故弄玄虚,或者引蛇出洞的意思。
而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陆昊显然没有找到在红山建城的理由。
现在白骁就要给他这个理由。
按照历史书上记载,于红山建城,开设魔道学院,虽然在最初被很多人批评为专断独行,荒谬不羁,但很快人们就意识到此战略大计,实在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好处。
例如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决战之后,圣元远征军的四十万亡灵是个巨大的隐患,雪白的旷野之下,那浓郁的死气尽管被陆昊镇压了下去,但并没有消散,反而有酝酿为更险恶之物的可能。而决战的战场又恰好是西大陆的腹心要害之处,一旦在此处爆发危机,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当时就算不考虑什么建都、开设学院,也必然要在战场处大兴土木来镇压亡灵。
而四十万亡灵又哪里那么容易镇压下来?他们在魔道大战中战死,尤其陆昊下手狠辣无情,将他们粉身碎骨,魂魄早已和天地之间的游离魔能融合到了一起,必须以魔道的手段予以处置……而西大陆独立之初,可用的魔道力量并不充裕,所以定都红山,多少有些无可奈何。陆昊必须用个人权威来约束西大陆的魔道士们定居在坟场上,然后各显神通来镇压亡灵。
另一方面,四十万亡灵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在此之前,人类文明历史上从没有过这么“高规格的屠杀”。四十万圣元远征军,无不是人类社会中的精锐之辈在入选圣元军时就对身高体重等有严格要求,之后还要经历数年的严苛训练,最后配备精良的武具后横跨希望之海而来却在极短的时间里遭到毫不留情的屠戮,最终无一生还,这份惨烈就算在人魔大战时期也是从未有过的。
换言之,这个埋葬四十万生灵的坟场是,西大陆得天独厚的地利!若能充分利用这些亡灵作为魔道研究的素材,西大陆的魔道水平无疑会突飞猛进事实上,西大陆在整体魔道水准落后于东大陆的情况下,生化域和神秘域却略微领先,正是一千八百年前对四十万亡灵做了深入解析的结果。
最后则是单纯的地理优势,较之更靠近海岸的白夜城,红山的位置更接近西大陆的“核心”,四面平原,道路四通八达,无论是青郡、灰色平原还是边郡或者南疆,从红山城出发,都远比白夜城来得方便。换言之,这是一片上天注定的西大陆枢纽,就差直接写上大陆首府四个字了。相较而言,白夜城的建立不过是第一批殖民者为了方便,在东篱城以西的肥沃土地上建立了一座更宜居的城市罢了。
教科书中的内容,飞速在白骁脑海中掠过,他虽然比不得清月、原诗那种一步百计的急智灵变,但记心极好,反应也足够迅捷。
但就在他准备照本宣科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不对。
教科书上的分析,是建立在1800年的历史实践的基础上做的归纳总结,说白了是不折不扣的马后炮。
站在1800年前的先人立场来考虑,以上理由都是不成立的。
40万亡灵的确是极好的研究素材,但大不了在此处建立专门的研究机构,有什么必要专门将帝国第一所魔道学院也设立于此呢?风险实在太过巨大。毕竟学院是要招收学生的,对于那些魔道技艺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来说,脚下的亡灵更像是致命的威胁……
而地理优势同样不存在,因为当时的西大陆文明,还仅仅局限于以白夜城为核心的方圆千里之内,边郡、南疆都属于化外之地,交通便利非但不是优势,甚至反而是劣势因为那意味着来自南疆和边郡的凶险,随时都可能蔓延到帝国首府。
最后,关于镇压亡灵,也有一百种解决方案,完全没必要把帝国首都和象征帝国颜面的魔道学院也搭上啊!
白骁想清楚这一切,用了几秒钟。
他终归不是那种一步百计的智者,能够在开口前意识到问题所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就是这几秒钟的沉默,已经让陆昊大为不满,这位西大陆的霸主伸手敲打了一下身下的岩石,冷笑道:“故作惊人之语,却没有后文了?你是想要在我的朝会上哗众取宠么?”
白骁思忖片刻,说道:“选择此处建立学院,当然有充分的理由。”
“说来听听。”
白骁目光直视着石座上其貌不扬的西大陆霸主,丝毫不予退让,一字一顿道:“因为帅!”
“哈哈哈哈哈!”
陆昊在片刻的愕然后,便发出滚滚激荡的狂笑之声,雪白的旷野上顿时激荡起一阵浑然有型的冲击波浪。
“说得好,在敌人的尸骸建立帝国的首都和学院,这才帅气!”
石座上,陆昊长身而起,一股宛如实质的霸者之气随之激荡开来,帝国重臣们无不躬身垂首不敢直视,白骁也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才正面承受住了霸主的威压。
然而下一刻陆昊的话锋却陡然一变:“然而帅气不是为所欲为的理由!论帅气,死在这里的远征军总帅元清比我更帅,但现在却是我脚踩着他的尸骨在这里指定西大陆的战略!”
白骁闻言一怔:元清?这跟教科书上的记载可截然不同啊……想不到学院老师们在编剧的时候还蛮注重版权问题,明明呈现的是真实的历史故事,其中涉及圣元的人物却被改的面目全非……
然而不待多想,就听陆昊又继续说道:“在这白山平原建都立院,的确是足以载入史册,令我万古流芳的壮举,但前提是这件事能做得妥当,不至于沦为笑柄。如果在坟场上建都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其他人不至于想不到,更不至于我麾下群臣全都站在你的对立面!你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可行性?”
白骁沉默了一下,脑海中再次浮现起关于陆昊的记载。
西大陆的初代霸主,在扮演皇帝这个角色时,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那些绚烂浮华最多让他为之心动那么一瞬间,却不足以令他做出切实的决断,想要说服他,就要有绝对充分的理由。
但是……相较于坟场建都这种荒诞离奇的点子,显然在既有的都城上加以改造要更现实合理得多。
若非剧本将他安排在了这个问题,白骁也觉得在白夜城建都要更为合理。
但现在,合理性已经不再重要了。
于是他抬起头来,目光与陆昊笔直相触,丝毫没有示弱,沉声说道:“可行性是可以后天创造出来的,如果一味寻求可行,那么西大陆的独立本身就是不可行。”
“哈哈哈哈哈!”
更为豪迈激烈的笑声激荡而起,声浪滚滚,让石座四周的群臣们也不得不堵上耳朵,面露苦痛折磨之色。
白骁却仍直面霸主锋芒,面色丝毫不变,继续陈述着自己的理由。
“现在的白山平原,的确只是一座空旷的坟场,但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会将它亲手改造成适宜建都的乐园!”
第342章 公平较量
白骁的豪言壮语,让旷野上霎时间为之寂静,就连霸主陆昊都收敛了笑声。
却以看笑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白骁。
“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就能把这片坟场变成乐园……这是废话,多少时间算足够,十年,一百年?”
白骁说道:“半年足矣。”
陆昊不由一笑,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半年?这个数字从哪来的?你认真算过?”
白骁倒也坦白:“随口估的,但许了诺,我尽力去做便是。”
“说得好轻巧,国之大计,你随口就能估出来!”
白骁说道:“估的数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半年以后能不能拿出成果……反正就算是真要定都白夜城,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准备妥当。那座城市还有大量圣元遗物需要清理,攻城战时留下的魔能污染更是长远隐患,此外百万市民中有多少是帝国可以信赖的住民,又有多少依然心向圣元,仍是未知之数。另外,即便是定都白夜城,帝国也必须要处置这座坟场,而那就需要新兴的帝国分心两地,我们手中仅有的魔道力量必须在白夜城和此地之间不断往返,而这份人事和工作方案,想来也还没制定出来。”
这番话说完,陆昊扬起了眉毛,嗤笑道:“说得倒是不错。”
而站在另一方的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因为白骁说的是不折不扣的正论,是红山学院精挑细选,历经数十版修订后方才定稿的历史教科书中的原文记载!
后世的史学家在分析陆昊定都红山城的时候,除了论证红山城的优势之外,当然也要论述定都白夜的劣势,而一千多年来无数代学者们不懈努力,总结出的要点简洁有力,拿到一千八百年前的舞台上,针对当时的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所以一时间扮演反方的群臣也感到有些张口结舌。
诚然,在坟场上建都是无比荒唐的方案,但另一方面,在白夜城建都也的确有着肉眼可见的困难,若非如此,陆昊也根本不必考虑那么多,更不必在这里召集群臣商议,直接闭着眼睛选定白夜城建都就好了。
与此同时,学生们议论得更是热烈。
“早听说白骁师兄记忆力超群,虽然阅读速度不快但过目不忘,现在看来真的不是虚传啊。”
“我正好记了小抄,刚刚对照了一下,白骁师兄的总结还真是一字不差……”
“你们关注的点是不是有点偏了,你们还没发现么,现在的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啊!”
“诶?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白骁现在要做的是什么,而我们要做的又是什么?!”
“这有什么可想的,白骁要做的是说服陆昊在红山建城,我们则是……”
学生说到一半,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由沉下了脸色。
因为这的确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站在1800年前那个时点来看,形势占优的无疑是白夜建都派尽管面对有重重困难,可建都白夜根本是唯一的选择。反而定都白山才是天方夜谭。两个方案在操作性上的难度差距,看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是现在就有两个问题了。
第一,一千八百年前,陆昊选定了那个难度更高的方案,并且成功实践出来了。
第二,陆昊的实践过程,完美地记录在所有的历史教科书中,甚至圣元人都对陆昊定都红山一事感到了莫大的震撼,将其克服万难于坟头建都的过程详细记录下来……而白骁已经充分展示了他的背书能力!
反观白夜组,形势就正好反过来。
谁也不知道当初若是定都白夜会怎么样。虽然在纸上谈兵的时候,当时的人都觉得白夜城更好,可一方面后世史学家已经做了相当多的分析论证定都白夜的劣势,另一方面就算是支持建都白夜的人也要承认,许多困难是要一步步去克服的,至于如何克服,自然不会有现成的答案供参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所以,我们等于是在和穿越者作斗争么?!”
“这设定也太扯了吧!?”
“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
百多位学生顿时议论纷纷,甚至有人直接高声抗议,然后就被陆昊简简单单一个瞥视堵得半句话也说出不出来。
按照剧本设计,现在还没到双方自由发挥的时候,在陆昊下达命令允许双方开展行动之前,所有人都必须谨慎本分。所以此时学生就算心中激情沸腾,也只能闭上嘴巴,用目光以及魔识交流。
“这也太过分了吧,剧情根本是一面倒地有利于白骁师兄嘛,他本来就强势,还要给他穿越者加持,摆明了是要我们做陪衬啊!”
“就是啊,虽然白骁师兄的确鹤立鸡群,但我们也为年终测试做足了准备……就这么输在起跑线上,也太让人不甘心了!”
“有钱就是厉害嘛,毕竟这次年终测试的最大赞助商就是雪山部落……这些天我们享受的魔能沐浴也好,折叠网络也好,都是用雪山部落的资金堆砌出来的,吃人嘴软,白骁想要这次年终测试的头名,给他就是了,平心而论我们也的确不是他对手嘛,输就输吧。”
“我,我倒不是对自己的成绩有什么不服气,就是觉得清月师姐也太可惜了。”
这祸水东引的台词,倒还真的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是啊,清月师姐这还是第一次和白骁师兄同台竞技,结果还没开始比赛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正当人们就着清月的话题,准备对学院大加批判时,迷离域中,终于响起了清月的声音。
“你们这就认输了吗?那请各位尽快离场吧,因为真正的比试,才刚要开始。”
清月用冰冷的声线,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如果对胜利没有信心,如果感觉这场测试并不公平,随时都可以离场找教师们投诉,那才是理性的选择……反过来说,如果有人对胜利依然还抱有信心,就请稍安勿躁。”
不得不说,清月虽然在这一学年中,存在感相较于白骁显得非常稀薄,但她出道时的锋芒已经足够锐利,同年级的大部分人都还记得她在大宗师的引领下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的画面。
在白骁出现以前,魔道公主清月是毋庸置疑的红山城的主角,所以此时她这番冰冷的话语说出来,虽然但的确让很多人感到略微刺痛,却立刻镇定了人心。
“请大家放宽心,虽然明面上学院投入资源最多的是夺旗战的地图,但实际上咱们都很清楚,真正的重头戏是这一场,编剧绝对不会设计出天然偏颇的剧情来……仔细想想吧,咱们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
清月在迷离域中认真地鼓舞着士气。
“诚然白骁拥有近乎穿越者的优势,我作为他的……女朋友,也不会否认他的理解能力和实践能力,但他的劣势也是一目了然的,大家请睁开眼睛仔细看看现在的情形吧,我们身边有多少人,而白骁身边又有多少人?”
经过清月提醒,一年级的新生们才终于意识到,白骁作为穿越者的最大劣势。
全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穿越者,陆昊手下群臣,没有任何一人站在他那一边。
“大家如果熟读过穿越类的小说,就该知道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无外乎亮点,其一是通晓时代大势,掌握着超越时代的技术,其二则是能慧眼识人,将真正引领时代风潮的人才挑选出来。没有任何一个穿越者的庞大基业是靠着自己独自一人打下来的,而白骁现在却只有独自一人。所以,你们依然觉得这场比试不够公平吗?”
第343章 速通?
陆昊雷厉风行,一番沉吟后便做出了决断。
他懒得听属下群臣空对空的论战,而对于定都和建院的方案,他也有了主意。
或者说,他必须按照剧本的要求,将真正的考题公布给学生们。
“两边同时开始准备吧,届时哪边的方案可靠就用哪边。”
学生们早有所料,基本不为所动,群臣们倒是非常卖力地饰演着自己的角色,一边连忙低头称是,一边也免不了疑问:“陛下,当真要以半年为期?”
陆昊冷哼了一声:“你们要是能在三个月内把成熟的方案提交上来,我就算你们赢。”
“那准备期间的资源分配……”
“资源分配?帝国初创,一穷二白,资源肉眼可见的匮乏,你们想要资源,就拿自己的本事去争取,从南疆、边郡开荒也好,从圣元偷渡走私也好,我只看结果……咱们共事也有段时间了,就别问这种蠢问题了。”
说完,陆昊就摆了摆手:“行了,时间紧迫,没工夫扯皮了,两边人都去做自己的准备吧,反正对于你们这些支持在白夜建院的人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这倒是实话。
整个旷野上,支持在坟场建都立院的也就白骁一人,他身边甚至连个群众演员都没有。反观另一边却是人才济济,除了一百多个学生,还有一大群加班费低廉的年轻导师们扮演的帝国群臣。
而陆昊又摆明了说,未来一段时间大家各凭本事去争取资源,完善方案,届时方案更优者获胜……
这听起来其实跟定都白夜城已经没区别了。
按照陆昊定下来的玩法,整个帝国的高层其实已经达成了共识,并且会将全部资源都倾注到白夜城的建设中。相反,白骁的工作则是要凭借一己之力,打造出凌驾于整个帝国高层的方案出来。
“就算是穿越者,好像也不大现实啊。”
“刚刚真是虚惊一场,这么玩的话,感觉不是不能赢啊。”
“是啊,白骁就算再怎么通识书本,也存在知易行难的问题啊,穿越者一回到过去就能称王称霸的时代早就一去不返了!”
“对啊对啊,最近的穿越者其实是越混越惨的,前段时间看了本小说是回到两千六百年前,打算扫荡积弊已深的雷王末朝,结果主角回到过去就发现语言说不通,文字对不上,一身魔能神通理论更是屠龙之技,最后老老实实在元素王朝给人打工20年,人到中年也就混个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这是看的什么狗屁小说?扑街死了吧!?”
“那人混了20多个老婆。”
“哦。”
在陆昊宣布散会以后,学生们一边跟着群演离开旷野,回到外围军营,一边开启议论,尽管讨论到一般就开始偏题,却仍是难掩兴奋之情。
因为在排除了最初的错愕之情后,眼下的局势似乎相当有利!
这个剧本是仿照历史故事,却显然做了魔改,至少历史教科书上,陆昊并没有给群臣许什么半年之约。而既然有魔改,那么白骁的穿越者优势就不会那么明显。此外,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边竟连一个群演都没有!反观清月一方却人才济济,不但有一百多个精挑细选的新生,更有数十位导师级的群演助战,怎么想都是优势巨大!
然而却有寥寥数人,显得忧心忡忡。
“编剧老师真的厉害啊,平衡性把控真是精彩绝伦,接下来咱们可就难办了。”
陆率先开口,为小团队开启了话题。
所谓小团队,自然是当初原诗精挑细选出的“核心团队”,清月、陆、原野等人。事实上在这测试剧本中他们几人的待遇也与众不同。其他学生是在群臣带领下各自回到相对简陋的基层军帐,他们几人却有着军官的待遇,提前开了小灶。
虽然这小灶的氛围格外凝重。
陆开口后,军帐内竟沉默良久,无人搭话。
之后开口打破沉默的却是高远,这个来自边郡的肥胖少年,虽然不乏哗众取宠的前科,但其实心思细腻,非常善于自我定位,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小团队中需要扮演的是冲锋卒的角色,或者说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
唯有如此,才能让所有人都对他提不起兴趣,更提不起戒备,然后……他才能扮演好原诗老师安排的核心角色。
藏身幕后,引领时代走向的“最佳男配”!
带着满腹心思,高远提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白骁师兄会不会直接冲过来杀人啊?”
话音刚落,就不出意外得到了反驳。
“白骁师兄才不是那种人!”
陆和左青穗异口同声,然后颇为尴尬地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都不说话了。
高远则目瞪口呆,感觉这剧情好像从第一句话就开始脱缰了,他只是想抛砖引玉,结果怎么俨然有玉石俱焚的趋势?左青穗也就罢了,陆师兄麻烦你收敛一点啊!
好在这军帐中总算是有能镇场的人。
清月说道:“不用担心小白的武力直突,他是个非常谨慎的猎人,不会贸然打没有把握的仗。而在这里动手,他等于要面对整个西大陆的精华,包括陆昊在内,所有人都会站到他的对立面,他的武力优势还没有那么巨大,所以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至少也要等我们分散开以后。”
然而接下来清月就话锋一转:“但小白的武力威胁并非关键,我们要面临的难题,远不止于小白。”
高远闻言一愣,完全听不明白,但他神色不动,目光快速扫视过四周。
作为一个在边郡曾经备受欺凌的肥胖少年,察言观色几乎是他的本能绝活,所以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军帐中听懂了清月的话的,大约只有陆和原野两人。
还行,自己的智商能排到前三,相当值得骄傲。
不过接下来清月没有再给别人做智商测试的机会,一口气将话题说了下去。
“本次测试的核心,在于定都和建院,其中后者更为重要。而根据剧本规定的阵营任务,我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在白夜城打造出魔道学院的雏形,让陆昊认可我们的定都建院方案。但客观来说这近乎天方夜谭。其中的部分难点,小白已经背给大家听了,但那并非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陆昊本人的动摇。请大家仔细想想,陆昊所说的两边同时准备,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属下群臣几乎全体都站白夜城,却要强行设计一场比试,意义何在呢?”
在场众人,除了左青穗出身贫寒,其余无不是世家豪门子弟,所以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领导对一个本应毫无悬念的问题表态含糊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表示反对。
陆昊是个直爽人不假,但他终归是霸主和帝皇,并不是口无遮拦的市井大妈,所以他的心思并不会直接说出来。
只不过有识之士都已经能看得分明了。
“他很喜欢小白提出的方案,若非在实践层面的确存在许多几乎不可逾越的难关,他当时就会拍板定案了,当然,那样一来等于这个剧本就全盘失控,对抗的平衡性也荡然无存,编剧老师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但作为参与测试的学生,我们必须意识到,我们的优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巨大,我们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说到此处,清月停顿了一下,毫不避讳地说道,“哪怕在这个军帐里的各位,也都是各怀心思,我没猜错的话,原诗老师应该给每个人都单独布置了任务,让你们以为自己才是测试的主角。而核心团队外的同学们就更不必说了,其中真心希望本方阵营获胜的,最多也就一半人吧。”
说到这里,却有人提出了疑问。
左青穗举起手来,有些瑟缩地问道:“师姐……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白骁师兄会花钱收买同学呢?以他的性格,会做那种事吗?”
清月笑了笑,温言答道:“必要的时候,小白不会介意手段问题,何况对南方人撒钱,在他的认知里本就是光明正大之事。但的确如你所说,至少在这次测试中,他并不会刻意采取这种手段,因为这并不符合测试精神。呵,虽然很多时候小白表现木讷,但其实他的心思也是很细致的,并不是真的雪原野人哦。”
这个笑话略有些冷,所以清月也没留空窗期让大家附和强笑,而是继续说道:“但事情的关键,不在于白骁有没有主动撒钱,而在于其他同学们对这次测试怎么想的。请你们试着站在其他同学的角度来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想做的是什么?”
这一次却是高远抢答了:“当然是尽可能地表现自己,需要的时候哗众取宠也无所谓,这可是万众瞩目的场合啊!而现在又是一个人气可以方便变现的直播时代,无论好坏,只要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就是赚到啊!”
清月点点头:“说得不错,自从小白拉开直播时代的帷幕后,享受直播红利的同学已经越来越多……但说实话,这件事参与的人数一旦膨胀起来,红利立刻就会显得微薄了。迷离域中能够参与魔识互动的人一共就只有那么多,而大家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一天到晚除了看直播就什么也不做。所以,虽然直播让魔道士群体的魔识交互密集度极大提升,算是变向做大了蛋糕,可与此同时蜂拥而入跑来分蛋糕的新人,却仍让局面显得僧多粥少。据我了解,现在的新人,即便是出身红山学院,开通直播频道以后也往往只有个位数的观众。所以这次红山盛典,的确是一鸣惊人的好机会。那么下一个问题,怎样才能一鸣惊人?”
这个问题,对于一向存在感淡薄,以至于前面几千字都没有戏份的孙雯来说自然太难,左青穗也是轻蹙眉头,表示为难。
依然是高远,牢牢把握住了话题:“首先是要有合适的舞台,然后行与众不同之举。”
说到这里,高远自己也若有所悟。
清月笑道:“要点的确就是与众不同四个字,那么请问现在最与众不同的是谁?”
“当然是白骁师兄。”高远说道,“现在测试舞台被陆昊强行分割成左右两边,白骁师兄一人就占了半边,我们余下一百多人均分半边,他就算躺着不动也能比任何人都吸引眼球。而我们这边光是内部竞争就非常可怕,若是一般学生,别说跟白骁师兄去争关注,他们甚至连我们这个核心团队都竞争不过。”
陆叹息道:“所以自然会有人及时‘弃暗投明’。虽然白骁师兄未必需要他们,可跑过去的人多了,我们留下来的人,阻力无疑会变得很大。这也是原诗老师为什么最开始就没把希望寄托在普通人身上,大家能够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考入红山学院,都有足够的精明做出明智的选择。所以我才说编剧老师真的很厉害,这一番操作下来,不光噱头十足,而且丝毫不影响对抗的平衡性……”
“等等,这还不影响平衡吗?”高远就纳闷了,“白骁师兄的优势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陆说道:“如果这边没有清月,他的优势的确很大。”
清月笑了笑:“放心吧,这次我会全力以赴的。若是放水,小白也会不开心的……所以,局势仍是均势,大家不必灰心丧气,同时,若是有心跳到舞台另一边的,也请做好准备,一鸣惊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高远打了个寒颤:“清月师姐你别误会我啊!”
清月笑而不语,但很快笑容就凝结下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白,你……”
与此同时,竞技场外俯瞰全景的观众们,也纷纷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因为在他们的视线中,呈现了令人三观颠覆的一幕。
在陆宣布散会后,白骁并没有和对手们一样回归军营,而是在雪白的旷野上驻足良久,然后默默取出一口漆黑的魔剑,走向了陆昊所在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