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落魄大小姐
青州肖家,又名“肖百家”,意思可不是家族内有一百人家,而是家族内只允许有一百人家!肖家每隔二十年,家族内部便有一次大比,对于排名在前列的人家来说,都是点到为止,彼此和气,就是落败,名次掉了几名,也就是削了面子,暗暗积攒实力,下次卷土重来便是,可是,对于最末的几家,却真正是生死考验!一旦掉出最后一名,那就意味着立即被家族除名,更名改姓不说,三日内就得搬出奇云峰,往日家族赐予的法器府邸,一律收回,以后再敢以“肖家”自称者,都会遭到家族对待“冒名者”的惩罚!
当然,肖家作为世袭领青、云、横三州的大族,对待被除名的族人,也不至于让他们两手空空地走人,每家除准许带走金银细软外,还会得到拨给的两百亩水田与一处宅院作为安身之所,只不过,这些都不会在青州城!也就是说,他们一旦落败,别说奇云峰不能住,连青州城都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跟打发闻风臭十里的叫花子一般,必要远远地发落了他们才是,鄙视一至于此!
而肖如韵家,在肖家上次大比时,排名……九十八。
她的家支已经连续六代没有出过一个真仙了,有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可是道理如此,谁又肯丢人现眼地被赶出家族呢?肖如韵的母亲是家里排名第三的女儿,根骨在肖家只好算得中下,可是一众兄弟姐妹竟然没有一个有资质的,她也就被“赶鸭子上架”成为家主,招赘了一个女婿,苦苦支撑家门,结果在大比之时被打成重伤,虽然拼命保住了肖姓,却从此缠绵病榻,彻底成了废人!当时年仅三岁的肖如韵也因此成为了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幸亏肖如韵继承了她母亲的根骨资质,四岁就开始修道,周围人才不敢十分放肆,但是,身为排名九十八的肖家人,这些年来她在家族中受到的冷遇,也真是够瞧的了!不管是芝园产的灵芝,还是丹房炼出的丹药,虽然每家都按着排名有定数,本来就已经有了多少之分,可是管事的人,哪个是烧冷灶的?一应东西,都是拣着上好的先送到那些排名前头的人家,挑剩下的残叶烂渣,才通知他们去领,时常还略有缺损,稍微一计较,背后就放出风来:“当年谁谁,自以为是仙家人,跌出名次后,还不是我们给管着分水田,分宅院?除名后就不是肖家人了,肖家才不管!”
言下之意,就是会在分给水田宅院的时候动手脚,听得肖如韵等人没有一个不气到哆嗦的,却又没有办法因为,这也是几位真仙老祖默许的事情,没有实力的族人,不配做族人!想说自己姓肖,那得有这个实力才行!
因此,肖如韵自幼刻苦修道,在肖家这等大族长到一十九岁,除了必要的功课、过年的族宴外,几乎闭门不出。她家一众没有资质,全靠她母亲大比拼命才得以赖在肖家的表姐妹兄弟既然没有根骨不用修道,便时常饮宴游乐,过得逍遥快活似神仙,她却日日与道书法器为伴,清苦如尼姑。
结果,她修道有成,却无签运,专为年轻一代设置的小比里,头几轮比试后,遇到的是族里这一辈的天才姐弟,毫不意外地败下阵来,不但输了,并且对方手下不曾留情,打得她受了伤,法器也裂了,导致她接下来的两轮也受此影响输了,才落得要外放的命运。论起来,以她的实力,不该如此,肖如诗出手太重,略有犯规,可是谁会和族里受真仙老祖看重的天才计较,却去烧她这个冷灶呢?
别说族里的人了,就是她几个至亲表姐妹兄弟,也在背后偷偷地说道:“平时跟个凤凰似的清高,一比才知道是个落汤的野鸡!”
“族里发下来的丹药、灵芝,按说我们都该有份,叫她一个人吞了,好不可恶!她有什么本事,还不是仗着她的母亲是家主,拿族里给的资源硬生生堆出来的!要是我们几个吃了,说不定比她的名次好多了!”
这等蠢人梦话,肖如韵本不想听,可是修道之人的听力比常人好过太多,往日她只要开始清修便听不到外界干扰,现在受伤不能运功,这些风言风语就连绵不绝地贯入她的耳中,由不得她不听,而那些人还不知道厉害,兀自起劲:“就是!说不定姐姐打败了那个如诗,他还会看上你呢……”
“嘻嘻,”那个女孩听得脸上一红,面带羞涩,显然对这个恭维颇为受用,接着眉飞色舞道:“说到他,你们知道他这次小比为什么连着出重手吗?”
“不知道呀”“姐姐快说”“讲啊”
“我听茶房的姐姐说……他两个月独自前去瓦……瓦什么铺的地方出任务……”
“呀,他这么早就自个出任务了?”其他人都诧异道,连刚才还为姓肖的表姐妹们居然与茶房仆役互称姊妹而气得手脚冰凉的肖如韵听了都一寒:“天才到底是天才啊,他两个月前都还不到小比的年龄,居然已经被长老们认可独自出任务了?”即使知道如诗如歌姐弟俩是真仙嫡传,自幼根骨不凡,不但灵芝丹药都是拿的最好的,老祖还额外贴补,族里的大课偶尔上一次装装样子,其实读的都是长老们开的小灶,自己一个末流家庭出来的是万万比不过的,可是明了差距,到底还是件难过的事情。
“当然啦”
“是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吗?”“遭了邪?”“中了瘴气?”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到底是肖家长大的人,对这些还是略有所闻,那少女摇头道:“都不是,任务很顺利……”接下来又是一阵惊叹声,那女孩才说道:“是他年龄小,不通世务,事后收了人家一对暖床丫鬟。”
“暖床丫鬟……那是什么?”听到这里,肖如韵和其他人一样,脑门上冒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来,别看他们论年龄在凡人里都是好几个娃儿的爹娘了,可是肖家为了他们潜心修道之故,一概俗务,都不许旁人向他们说起,故而众人在此事上个个天真烂漫如孩童,那少女不得不解释说:“就是那个……那个……他们凡人用来那个的……”
经过她一番比划,众人才半通不通:“竟然如此,那如诗……”
“所以闯了大祸呀!”少女乐道:“他爹你们是晓得的,一心想要让他和杜、景,再不风家攀上亲,结成道侣,成就真仙,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吓!”
“还好,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还以为是真的‘暖床’,回来竟然说自己已经有火床了,于是派她们两个去茶房烧火,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来”
“真做出事来还了得!”众人都叫道,像他们这样家族,除非对上进不做指望了,否则绝不会‘像那些凡人一样胡来’,虽然个别人胡来的也不是没有,可是肖家自然不会让这些少年男女知道,妨碍他们修行,所以在他们此刻看来,这真跟天塌了没两样。
“就是!所以他爹一听到此事,立马一道雷火,将那家一百多人烧做一片白地!还罚他跪了两月,到了小比才放他出来听说,这还是看在他年幼无知,又没有真的做出来的份上!”
“哎呀,这罪受的可大了!”众人纷纷叹息道:“我跪半天,都疼得不行。”也有人说:“难怪他这次出手这么狠,原来是刚挨了罚,找人出气呢。”当然,他们没有一个人把那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一家子惋惜的,不过是几个凡人而已,蝼蚁一般的东西,值得什么!他们自己虽无根骨资质,可是毕竟姓肖呀,要是把给肖如韵的丹药灵芝分给他们,他们也能修道成功的所以并不把自己当凡人看,依然无忧无虑,倒是肖如韵听了,气得肝疼:“该死的凡人,没事乱送什么丫鬟,累得我如此!”
因此,这次她被外放到双河县,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着实想拿几个凡人,出她那一口恶气!
第四十六章 孤魂仙宝
穿越者在白衣庙横梁上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光是身体上的疲累,他原是不用睡那么久的,但是不管是刚刚吞噬的近百年厉鬼,还是早先夷人的饼和肉,都需要时间消化,他一直等到消化完毕,才睁眼醒来。
“真是……蠢得无法形容。”饶是穿越者之前对鸡鸣村的基本情况已经有了些了解,又与这厉鬼斗过法,照说心里已经有了底,不至于觉得它有什么厉害之处,但是,在吸收了它的全部残余记忆之后,穿越者仍然忍不住为它的愚蠢、无能和短视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整个白衣庙,正如他猜测的那样,本来是为了镇压夷人祭拜的妖物所建。两百年前,鸡鸣村一带是夷人的“玉带国”的王族圣地,传说他们的王在梦中得了启示,委派了许多祭司在此日日以活物血祭一无名邪鬼,企图以此打开通道,让他们的王族得到异界的力量,借以称霸天下。结果消息走漏,朝廷大军扫荡到此,不但将夷人的王族和祭司长杀戮一空,而且还彻底夷平了夷人的圣地,为了封住夷人留下的偶像和其他邪物,用仙后泥塑包裹其身,又建造白衣庙,以正殿、偏殿与院墙为基点设立多重结界,用仙家宝器镇压,驻精兵在此奉香看守。原来夷人所用杀生的祭台等物,尽皆打碎弃入附近深沟,命驻军日日将秽物倒入深沟以污秽之,又在与白衣庙正对处,设要塞以为驻军住处,立学堂供其后人学步天歌以备万一。
穿越者所吞噬的那名厉鬼,就是当初奉命留下看守此地的军官后人!他长到三十多岁,于功法、武技上一无所长,略通点字儿,读过先祖留下的几本记录,眼热别人升官发财,不去文武之道上用功,竟然舍本逐末,打起白衣庙里“仙家宝器”“夷人鬼物”的主意来!
他招揽了几个鸡朋狗友的伙伴,将此事一说,那些原也都是些不长进的玩意,纷纷叫道:“这主意甚好!”
内中又有一个机敏些的,问道:“要是那夷人的妖鬼,突然醒转过来,如何是好。”
其他人都不以为意:“那妖鬼若是厉害的,怎么一百年剿灭夷人时前不显神通?”军官后人也道说得甚是,只是再行动起来,未免就有了点顾忌,几个人出发前都狠狠地喝了一大壶,说不定……就是那些酒坏了事。白衣庙那时候是早已荒废了的夷人百年不曾出现,仙官不至,村里早就无人点卯,白衣庙也有五十年没有人上香了,即使村里人也都将它当作了一个荒庙不去理会,只有军官后人因为其先祖身份,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些,结果却被他拿来当作了发财的契机!
读到这一段记忆的时候,穿越者也不禁骂道:“又不是深山险境,有发财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去就得了,嫌财宝没人分么?”
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以穿越者的意志为转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正如他先前设想的,一群文不成武不就的驻军n代,雄赳赳气昂昂全副披挂去村里盗庙,先是翻箱倒柜,倒也得了一些东西,却都属平常,军官后人颇看不上眼,就放了大话给兄弟门都分了,待得把供桌都劈做三节,整个白衣庙翻了个个还找不到什么的时候,他就把主意打到据说用来封印的仙后泥像上!
待把泥塑打破,先看到一支白手时,他们还都酒劲未过,又以为不过是神像常设,军官后人看到手上银光闪闪,怀着大愿撸下一看是只妇人顶针,若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忙了半日,好容易看见一件东西却不值钱,以为彩头不好,骂了一声晦气,连手一起剁将下来,扔到一旁!
谁知这手一砍,几个人竟齐齐浑身一颤,还不等他们惊讶,就看到……就看到几条白色手臂,争先恐后从那泥塑中爬了出来!
几人登时吓得三魂升天七魄落地,个个都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几条腿,拼命地朝殿外飞奔,这军官后人不幸绊了一个跟头,拽着同伴的腿,央求他拉兄弟一把,结果不晓得他那个同伴是个狠人……从此鸡鸣村中少了一姓,白衣庙中却添了一个新鬼。
那些人逃出生天以后,发现自己都得了东西,带他们来发财的人却折在庙里,无法交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一家子都设法做了,这白衣庙却是再也不敢重开,从此将庙门封闭起来,又将与白衣庙相对的驻军要塞拆了,改作祠堂,声称是纪念祖先结拜兄弟垦荒之意。当年下刀之人因为从白衣庙中得了些东西,又分了受害者的家,殷实起来,便充作祠堂管事,一是借此祠堂供奉之名请人镇压白衣庙与冤魂,二是用年猪的好处团结众人,到了今天,也有快一百年了,起初设立的要塞被拆改得不成模样不说,一应簿子都是管事的手笔,村民们大约也是再也不知道这个缘故的了。
全村唯一晓得这些来由的,也只有这庙里孤魂了!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一个本来全村最尊贵的人物,因着一次冒险,家破人亡不说,还看着他赤心邀来一起发财的“好兄弟”取了他的命,杀了他的儿,卖了他的妻并女,依靠他的家财与他在冒险中的慷慨,以此发达起来,四乡赞为首户,怎么不积怨冲天?结果就是百年戾气化作一朝毒计,要叫整个鸡鸣村统统为他们祖先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既然已经是个孤魂野鬼,跨过阴阳之界,本来被**凡胎所限看不到的东西一一显现,故而知道所谓的仙家宝器,不是别个,正是被他不屑一顾地丢到一边的妇人顶针!那东西的真名,叫做“开山钥匙”,不但有**力,更兼着“开”字有破夷人旧名玉带国的“玉带围”之兆,但是谁能想到,一把钥匙类法器的形状,竟然是个妇人顶针似的玩意呢?
那日,他的同伴们能够逃出生天,也是因为此法器被他丢到一边,虽然被封住的夷人妖物因此脱困,整个白衣庙的结界却因此增强,那妖物也因此被卡在了正殿之中,进退不得,没能为祸鸡鸣村。
他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没有让鸡鸣村就这么逍遥下去的道理!一旦有人能够看到他,他就毫不犹豫地指引对方拿走法器,打开镇压妖物的结界!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殿的结界和外墙似乎不在一起,正殿结界未破,而院内已化魔域!
“怎样都好……让他们,让他们都去死吧!”这就是孤魂留下的最后记忆!
第四十七章 激斗白衣庙
过宝山而空手还,已经可以说是愚蠢之极了,这个军官后代,冒着被国法追究的风险入庙盗宝,结果不仅到手的仙家宝物随手扔了出去,还被自己叫来发财的伙伴给杀死在庙里,也难怪穿越者给了一个“蠢得无法形容”的评价,鸡鸣村居然没有因为他的贪婪鲁莽而在一百年前毁灭,真得说一声天命在我,祖宗保佑!
不过,鸡鸣村的运气,应该也要用完了吧……穿越者看了看庭院里的魔域红光,随后凌空一跃,从横梁上飞身而下,抽出他从祠堂周怀义桌上所得小刀,在落地前便接连劈出三刀:“这个速度……应该够用了。”他在贼窝的时候,学习的武技都是刺剑类的,因此在对阵夷人女祭司的时候都是用小刀使的剑法,对人还行,对那没有致命之处的妖物就嫌不够了,这次从厉鬼记忆中搜集到几招刀法,才补足了他的这个短板。
他的割草刀已在白衣庙外墙上损坏,吹箭筒是脆弱不堪的矮竹制成,不能近战,背后藤筐已在入殿前被那老妇似的妖物夺取,手边只剩下这一件武器,虽不是十分满意,也只得将就用了:“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尽快寻到一件趁手的兵器才是。”他这么打算着,就看到那老妇外形的妖物在正殿前佝偻而过,似乎是拄着拐杖的样子,当然,以穿越者的“天目”,一眼就看出了,那哪里是什么拐杖哟,分明是一棵行走的小松树,正与老妇外形的妖物用极慢的动作扭打着,双方一边打,一边啃食着对方,有的时候凑得近了,也把自己的一部分肢体,给一起啃了下去!
就看它们啃着啃着,老妇身上原来可能是衣物的破布条中,嘶嘶地伸出了一条长满了眼睛的小松枝,那被它扭在一起的小松树,树干上“哗啦”一下掀开几处树皮,树皮底下又伸出若干条黑色的舌头来,更有无数异变的野菊酸枣,爬遍了二物周身,不但动作,更有声音,有悲鸣如儿啼的,有阴笑如老妇的,简直难以形容。
“不能再耽搁了。”穿越者看到庭院中不但有这些异变,并且泥土还都隐隐显出血色,知道鸡鸣村人多年造孽,结果就在眼前可惜他还困在庙里,所以非得动这次手不可了!他凝神会意,依着横梁宝箱图纸所示,举起妇人顶针外形的“开山钥匙”,在正殿几处柱子的石质柱基上,连敲数下!
天眼视界里,随着每一次轻轻敲击,就有一点银火射了出去,石头随即无声无息地移动开来:“果然仙家宝器!”依着名字可以猜到,既然都能“开山”了,开锁、移动石墙又有何难?之前穿越者说能移动石墙破除结界,也是因为联想到开锁随口一诈,被厉鬼认了真,待从厉鬼记忆中得到宝物真名,穿越者便再无怀疑了,就不知道开石如此容易,那开起山来,又会是什么光景?
“这样宝物,又镇压着夷人异鬼,怎么只着几个蠢人看守?”这疑惑在穿越者心里一闪而过,姑且记在心中,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待最后一处基础敲过,白衣庙正殿,陡然一暗!
此时天色已晚,白衣庙中又无灯火,所谓“一暗”不是天光黯淡,而是结界之光破除,随即,在穿越者的天眼视界里,红光漫天,不管是老妇、松树还是满庭院的其他魔化花草,鸟雀残骸,都齐齐地将目标对准了散发着生人血肉香气的白衣庙正殿!
野菊、酸枣、狗尾巴草、花枝子、折耳等野草闲花,霎时都一个个从泥土中拔出了跟脚,如赤色的潮水般冲进了正殿,它们像蚁群样瞬间覆盖了地面、供桌、神像……甚至爬到了几根柱子之上,转眼就把柱身覆盖了一半,在半空中伸出长满倒刺和利牙的卷须,如有风吹般飘来荡去,织成一个个致命的网罗,不管是什么,遇到这网罗,包管它整的变碎的,碎的立即被周围无数张小嘴生吞下去!
“果然与我猜的不错!”穿越者连劈六刀,雪亮刀光在黑暗正殿中绽放如莲花,那些魔化的花草想闪闪不过,想躲?背后还有无数同样的植物在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呢!因此穿越者每一刀劈下去,都实实地劈在了实处,六刀下去,周围割草也似地倒了一片,但是,魔化花草涌进来的速度更快!
那老妇似的妖物和会走路的松树速度赶不上一般花草,但是它们各有绝技,已经被老妇啃掉了上半身的松树往地上一躺,骨碌碌径直滚进正殿,周身几百条黑色长舌一齐向穿越者舔来,那老妇更是了不得,像是先得有大奖一般,居然硬生生将自己一条胳膊拽了下来,像投掷长矛般掷向穿越者!
穿越者见此,不躲反迎!他用半身衣向前一兜一抖,将老妇手臂与滚地松树送做一对:“我看你们就这么亲热着挺好的!”他心里讥讽,刀速不变,又斩倒了一堆涌到身边的魔化花草,污血般的汁液淌了一地,后面的花草脚步略停,似乎还想继续攻击,但是周身的牙嘴,已经禁不住本能般地去舔舐地上的汁液了,而且,有一个开始的,其他也跟着一起舔了起来,滚地松树与老妇手臂更是互相啃得起劲,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那先前已吃了不少魔化花草的独臂老妇与穿越者对峙了!
独臂老妇虽少一臂,却不愧是看体型就此间最强,它另外一支手臂突然暴长,瞬间竟然增长到原型的三倍之长,穿越者急忙一闪,躲过它这次攻击,结果它的手腕处居然又长出一只手臂来,以不可能的角度向穿越者发起攻击,眼看穿越者难逃一劫!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穿越者原地一跳来了个最最简单的“旱地拔葱”,看起来是躲过这一击,可是人又不是飞鸟,总要落地,到时候,他如何能逃出老妇五指山去?
第四十八章 再造屏障
老妇一击落空,到底是个魔化的妖物,也不必收回发力,五指“嗖”地各长出一截,其上灰黑色的指甲锐如尖刺,眼看力竭下落的穿越者就将被这五指生生钉住!
可是,惊慌失措的,却不是穿越者,而是老妇!
穿越者方才一跃,露出了他后面的夷人木偶,那木偶八手朝天,如果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这木偶的八只手臂虽然粗看起来和赵小六第一次入殿时看到的一样作升腾飞舞之状,但是,没有一支手臂还在原来的地方,还维持着原来的位置和姿势!
老妇挣扎着朝殿外退去,它方才要钉住穿越者的手臂,已经被木偶的白手牢牢地抓住,正像拉面条一样往木偶中央的眼球送去……
换做是一个活人,此时怕是再无法可想了,然而,老妇状的妖物,于此时又来了一个“弃车保卒”,脑袋一歪,将这条仅剩的手臂,生生地从身体上咬了下来,竟是要弃了手臂逃生!然而,它的牺牲虽大,夷人木偶却更是厉害,另外几条手臂,已经从其他方向无声无息地绕来,紧紧地抓住了老妇其他的身体部位。
最后的杀戮是漫长的,老妇外形的妖物比生人柔韧得多,那几条木偶手臂一各自为政,二又不像老妇般有利牙可用,将所抓到的老妇身体部位向外撕扯一阵后,如果扯下什么就抓着去给那眼球享用,如果扯不下什么,就更加用力撕扯,快放的话可以看到这几条木偶手臂以舞女般的优美姿势快速将老妇撕成拖把也似的一长条一长条,又打成结子,弄成干面条似的一堆污黑血肉混着畸形内脏的玩意,但是实际上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穿越者坐在木偶之上的横梁上,看完了全过程,等夷人木偶彻底结果了老妇,他再次飞身跃下,以开山钥匙连击柱基归位,同时念动横梁宝箱中设计者留下的咒语:“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
一道肉眼凡胎看不见的银光如水银泻地般散开,白衣庙主殿结界重新升起,既隔外,也困内。
剩余的魔化花草这下方才感觉大势不妙,争先恐后想往外逃,可是穿越者既然费了那么大功夫让它们进来了,岂有白白放过之理?刀光连闪,将那些魔化花草一个个都斩尽杀绝了,正殿之中汪成了一个血池,偶有脱逃的,也被那木偶抓住料理掉了,穿越者这才踏步出殿,就看见天上阴云惨淡,无月无星,透过白日墙上被开山钥匙打出的缺口可以看到丧门沟里红光比昨日更盛,映照得那些云都红了一半,倒是庭院里无花无草,近殿处有污血溢出,荒凉一如战场。
穿越者当下也不耽搁,先将石墙恢复了原位,又重新布设了结界:“百尺水帘飞白虹,笙箫松柏语天风!”
一句念完,再看时,庭院里虽然依旧无花无草,那些鬼哭之声却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反倒是隐隐可听见水声松涛,似与周围绕村小溪、山上松柏应和,穿越者心里明白,从咒语可看出,这结界至少一半倒是借了周围水脉山势之力,本来山势不改水流不变,这结界可以千年不坏,一直护佑鸡鸣村村民,可惜村人自己找死,这是神仙也没有法子的事情竟然一个两个,都将自己亲生的孩儿,掷下那有夷人祭台的丧门沟里!
昔日玉带国夷人祭祀,日常所用不过鸡狗猪羊等无灵智之物充数,每年几次大祭方才用人,使得也是饱受摧残的奴隶之属,所以祭祀日久,不甚灵验,不像这鸡鸣村人,三天两头地把亲生的无辜骨肉亲手丢下去,还道是少了一个赔钱货,兀自得意,世间血祭,岂有如此的?所以丧门沟底,早已魔域化了,只是碍着仙家镇物厉害,又有小溪活水拦住,结果村人自己作死盗宝,事后又为了报复引他拿走镇物,魔域遂升上地面,一发不可收拾!
是的,一发不可收拾,本来他第一次看时,还觉得这村子魔域化还得数年,运气好的话,数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别说存弟他们,就是王招娣这一辈大约也到了村民的平均死亡年龄。但是,现在看来,天灾物累人非鬼责,一个小小的鸡鸣村居然尽数集齐……所以,这村子的魔域化只在旦夕之间,他重设的结界,也就抵挡一二日罢了,就是他能拦住那些魔化的妖物,他能拦住村民往丧门沟里扔婴儿喂养深渊吗?
存弟第一个不会答应的。
尽管穿越者与她的接触不过短短的一个清晨,但是,招娣的记忆里,关于她的那一部分,实在是很充分!充分到穿越者这种感知迟钝的人也不会对她有半点幻想!而鸡鸣村里,与她逻辑相似的妇人,还有许多许多,甚至,上辈子的嘉罗世界,也不缺同样脑回路神奇又富有毅力的人物,穿越者曾饱受他们纠缠,所以,穿越者对于只身短时间阻拦她们,为鸡鸣村移风易俗,真是半点想法也没有,阻拦夷人的军队或者魔域出来的妖魔还更简单一点!因此,他决定采用一种更简便也更凶险的办法,解决鸡鸣村的魔域化问题!
“首先,先得收集些东西。”穿越者站在空无一人的白衣庙庭院里,对自己说。
止妹家此时已经早早地歇下了,本来月色好的时候,止妹和她娘还要就着月光再纺一二个时辰的线,今晚无星无月,天色实在太糟,即使她们娘儿两个一心要为家里再贡献几个钟头的劳动时间,这亮度也会把活儿做坏,点油灯?止妹家和鸡鸣村的大多数人家一样,从来没有奢侈到这种地步,油灯是只为了待客预备的。“明天要对娘说,上山多砍些松枝子,虽然会浪费点白天的时间,到晚点起火把来,可以做半晚上的活。”她为自己想到的好主意非常开心,这么做的话,能趁着出嫁前短暂的时光为家里多做多少活儿啊!父母和兄弟一定都会感激她的!是的,别看她到这里才短短一天,在这短短一天里又已经被卖,但是,她已经真心实意地把这些卖她的人当作她真正的亲人看待了!晚上,她只吃了半碗,笑着说不饿,现在她的肚子是饿的,然而心里是快活的,她为崭新的亲人们节省了多少粮食啊!她就这样怀着满足的心和对新的家人的爱,惬意地饿着肚子睡着了,将她原来世界里的亲人们像丢垃圾一样忘得一干二净,再不想起。
周家的丫鬟第三次偷眼看向大老爷,今晚的夜宵是翅尖汤,乃是用三个月的小鸡翅尖共干菌子一起炖的,不放盐,以腌笋调味,滋味鲜美,往日大老爷食毕总是意犹未尽,今日不知怎地,大老爷只吃了几口,就顿筷不吃,难道是对家里人有什么意见?还是这翅尖汤做得有失水准,大老爷在思考骂是不骂?
其实,周怀仁根本都没注意到今晚的夜宵是他最喜爱的翅尖汤,他的心思,只在一件事上:“难道还真的要组织人手防卫村子了吗?”
不得不说,对于他原来的计划,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第四十九章 村级肉食者的谋略
周怀仁,人称周大善人,是鸡鸣村的首户,广有土地、钱财、房屋以及好名声,但是他最为得意的,是自己非同一般的智慧!像田家那种粗暴的掠夺的方式,他是从来不屑一顾的,亲弟弟周怀义,论品行与周家的上代差得不远,论才智实在输得他太多,一块死人牌位多要三十?祠堂里开赌场?他不是不知道这方面能弄到多少,可他掌管祠堂那么多年,从来不把主意打到这么显眼的地方!相反,他自掏腰包,整修祠堂,又减佃户的租子,债户的利息,附近**个村子,哪个提起他来,不翘大拇指说一声:“哎呀,他做事,那是真的没有话讲,好善人!”
就是他的亲弟弟周怀义,也看他流水似花钱出去看不破,巴巴地向他讨要了一直由长子嫡孙做的祠堂管理人的职务,这事原是周怀义无理,结果他一声不争,慨然给了,此事轰传出去,鸡鸣村的老户们叫一声苦,其他村子不干己事的,哪个不又觉得他慷慨,又觉得他真是个十世善人,天生的大傻子呢?
“这管事人由周怀义做了,他岂肯交出来的?”不但外面众人说,连他的老婆也如此说,他则笑道:“周怀义是我的兄弟,不过见我为村子花费,过意不去,替我做两年,早晚还我。”这话,他老婆听了都不信,第一个信的,竟然是数年后的周怀义!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差事,他哥哥做了,掏钱为大伙儿添补东西,买办年猪等事下来,家道还愈发兴旺,轮到他做,凡事与人计较,旧有的开销尽力削减,进仓的粮食亲自仔细点数,担了无数的臭名,结果年成好时堪堪得过,年成不好时还要倒赔?
周怀仁自然不会与他说,自己的老婆是县城粮吏的外甥女,周怀义的老婆不是,这可就差得大去了。
像新户王家这样的鸡鸣村下等人家,生一个女儿无非就是等长到六七岁开始干活,十二三岁时卖与别人做媳妇,前头要白养活六七年,后面也只好干一半活,等到身量刚刚长成能多做点活计,就到了出阁的时候,将来二十年的劳动都归了夫家,算起来就是收了猪粮财礼,加上谢媒钱还是赔本,所以在村民里面,惯叫女儿“赔钱货”,往往只留头生的,再生下是女儿的,都扔到那“丧门沟”里去了,村民习以为常,不这般做的,还要说他家婆娘不会为夫家打算,是顶不贤良的妇人。
而像周家这样的富户,生下女儿,都给养活,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联姻”二字。他周家世代在村里做担负包税任务的首户,自然晓得与衙门打好交道的道理,别看他人在村里,关系网早就密密麻麻地铺了开去,嫁女的时候,他不计较财礼,多赔送嫁妆,见面礼将对方一家老小包括衙门紧要位置的都送遍了。娶媳妇的时候,又反过来,将若干田土,都算在财礼里面,交与媳妇,算作添妆,名义上比直接给银子便宜,可这是良田美产,和死银子不同,是年年有进项的,这等事别的哪个男家肯做?自然大得岳家欢心,他却经此,轻轻巧巧地将本来应该与兄弟分家时候分的田产,变作了媳妇嫁妆,天底下哪有兄弟分家分媳妇嫁妆的道理?不仅如此,有了岳家照拂,那些由他包税的年头,村里粮税都轻得可笑,上头减了九分,他对佃户们减了三分,便大得善人之名,又大得便宜利息。周怀仁占了这善人之名,又有县里的关系,到处有人托他讲数,在村里收的还是些花红羊酒之物,到了县里,那是一百两的“包袱”他能吞下九十,年底一算,收益竟胜过家里田产。
虽说那些送出去的财礼田土名义上是媳妇的,难道县里嫁来的小姐、他周首户的老婆,是个会下地的?还是生下的孩子不姓周了?地里的庄稼也只能凭他报收获多少,收获也只能由他去卖,卖了以后的钱财也只能归他周怀仁的老婆孩子享用,除了不分给周怀义,跟在他周怀仁手里有什么分别?哦,有,不交税。他就这么又占着美名、又得了实利,而且他的美名还能带来实利!那些乡人都道他是个连祠堂都拱手交给兄弟的厚道人,哪个会想到自己托他送的一百,到事主手里能少个零呢?
等周怀义接了祠堂管事并村里包税的活,没有一个县里的舅子,那前头年份报的灾荒减税,就一股脑儿要他补足了,他便是知道里面的花样,难道还能跟粮吏们争?何况他不知道。他在村里是有名计较的人,自然也没人愿意托他讲数,他也就捞不到里面的外快,做了几年“眼睛都钻到钱里去”,不能说一点没赚,但是离他的预计差得实在是远,于是便与田家掺和,想靠贩奴赚点外快,哪想到第一笔就出了事,还得求着哥哥护体,那祠堂管事人的差事,也只好认命交还。
周怀仁交出去的祠堂管事人职位,果然与他预料的一样回到了他手里,但是回来的方式,与他预料的略有不同,这也是他今晚烦恼的根源。
他原先的计划,是通过他这个贪婪的兄弟放出风声,唆使横行无忌的田家假扮夷人掠走几个村民,然后,他以“保卫村庄”为名建立鸡鸣村民团,到时候不仅祠堂管事人的差事少不得回到众望所归的他身上,而且各种采买器械军备的事情里他又能发上一笔,到适当的时候安排适当的人揭露田家人的阴谋,不仅可以教训一下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田家,而且能以此连县里的三虎都捏在手里……当然,他从来没想过要建立真正有战斗力的民团,开什么玩笑鸡鸣村村民都两百年不摸刀剑了,就是田家学的也是防宅的拳棒,殴打几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还凑合,真要对阵训练,那花费可海了去了。
知道田金豹身死的时候,他是不慌的,兔子急了还咬人,赵家小厮拼死怼了一个,毫不奇怪,后面听得田家收了几处赌摊,也只以为他家办丧,结果准备好了推病的托词与丧礼,那田家竟然无人上门正式通报!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我周家怎说也在鸡鸣村做了二百年的首户呀!
怒了半日,才有田家徒弟的亲戚跑来密报说,田大师傅带人上山捉拿凶犯赵小六等人一去不回,有村人看到疑似夷人的影子……“真有夷人?”
这次,聪明了一世的周怀仁,彻彻底底地傻了。
“一定,一定是那田家人捏了谎来唬我的!”他自我安慰道,又想,白日间周怀义曾与他说过祠堂被盗,丢了些东西,放簿子的柜子也被开了,夜里却没有狗叫:“必然是田家人做的好事了,先扮作夷人出没,又偷看祠堂簿册……哼,真有夷人来犯,全村的狗都会叫的,况且偷别的也就罢了,翻看账册做什么?好个田家三虎,我先前还小瞧了你们!”又盘算着怎么与县里的关系递话,不惜出血,必要整丢了三虎的差事,又要怎样揭发他家在村里聚赌等的不法事情,不觉翅尖汤也凉了,倒在桌上便睡。丫鬟不敢惊动他,收了汤碗下去,她一转身,便有一道黑影朝周怀仁眉心处直冲而入!
周怀仁做了一个诡异之极的梦。
第五十章 入梦
他好像漫步在鸡鸣村里,只不过这鸡鸣村与往日大相径庭,他心里知道是鸡鸣村,放眼望去,竟没有一处还与他记忆中的鸡鸣村相似。
周怀仁是鸡鸣村的土著,又是村里顶精明厉害的一个人,在此生长了五十五年,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在他心里都跟镜子似的那么清楚,不但每座房子几个柱子几个角都了如指掌,并且还可以说得出每所房子造价多少,祖上来历,比好些糊涂的当家人还了解他们的家境。他同别的大户一样,在村里放债收息,可他收的利息,从来比别人少上那么一点,到最后,却没让自己吃亏了半分,甚至还大大超过,靠的就是对村子的了解他是从来不把钱借给还不起的债主的,那些人在需要用钱的时候,从来见到的都是可恶的吝啬管家,而不是慈眉善目的周大善人。
对有些家底的债主,他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别人来借七十,他能送上一百,利钱也不先问人家要,逢到三虎这样的能干人,他干脆连利息都免了,抵押都不要他的。可是什么人有一处良田美产又过来借他的债,最后不是在田家赌档惹上了赌瘾,就是在赶集的时候遭遇了媚眼乱飞的土娼,到了还钱的时候只能脑门流汗地来请他宽限宽限,两三次宽限以后,就是抹脖上吊,他还拿出个三五两银子帮贴买棺送葬,连至亲都讲不出什么话来。当然,那失了家主的寡妇孤女,由祠堂做主替她们另寻了靠山,卖的银子收入村里公帐,就更没有人有什么话讲了。被卖的寡妇孤女,能咒骂的也是开赌的田家,不要脸的集市烂娼,还有昏了头的自家男人,难道还能有什么通天法眼看出后面的关节?
鸡鸣村既有祠堂包了租税,又有周大善人这样十里八乡闻名的好人,夷人又不来攻打,村后还有一条丧门沟收纳不请而来的赔钱货们,如此太平岁月、清净地方,王招娣、止妹等家愣是都要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靠猪草度日糊口,赵小六等村中老户都将产业渐渐变卖,过得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还难逃被掠卖为奴,这些,要怪,也要怪开赌的新发户田家,集市上的烂娼,不做人家的男人们,断断怪不到周大善人头上的。因此,周大善人靠了他的慈悲为怀和对鸡鸣村的了如指掌,二十年来竟是将继承来的地亩扩大了一倍,外村还有差不多的田地,至于在这过程里面倾家荡产的人家么,也绝不限于鸡鸣村便是了。
而他如今漫步的鸡鸣村,却完全不似他记忆中的模样!
房倒屋塌、瓦砾遍地,这还罢了,断垣残壁上的焦痕却叫他暗暗心惊,急忙迈步回自家大院,咋一看仍是祖传的青砖黑瓦,正庆幸间,就看到往来纵横的,全不是自己认得的人,又有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坐在上面,正与田三虎说笑,好容易在旁边看到自己老婆,打得鼻青脸肿,发髻都被摘了,又听两人正在谈论发卖事宜,急忙叫道:“之前做的事,你家也有份的!”
他正要回忆往日提携,朝那三虎诉说,一转眼真顺着他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他第一次抬举三虎跟从自己到县里,指了两河交汇处告诉他那就是村民们都没见过的“县里”,又与他介绍哪里是码头,哪里是市场,哪里是衙门,县里几条大街,多少住户,鼓励他在县里好好作为一番,叫鸡鸣村也出个人才,至于府里、州里,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以为是得意的投资,如今却变作了丧门的凶星,周怀仁气愤之极,不觉骂出,手一扫,将那汤碗打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方才发现刚才是自己忧虑过度,南柯一梦,旁边伺候的丫鬟,自然不敢说什么,急忙抹桌擦地,将那残汤擦了,汤里的干菌翅尖腌笋,断无再给老爷送上的道理,自然都收了去自家享用,周怀仁没了夜宵,也不歇息,连夜提了笔,开始给自己的亲家们写要紧的信件,这些信,不能像田家人那样的至亲间递个条子了事,要措辞委婉又点明凶险,还要备上礼物,派个得力的人以某家做亲过寿为名不动声色地送去,好在夜晚漫长,他周家又有的是灯油,尽可以让他仔细参详。
黑影从周家大院飞出,在地上跳了三跳,跃回白衣庙中,直钻到在那正殿坐横梁的小女孩眉心里,过了片刻,女孩方才睁开双眼,吐出一口血来。
以阴魂之力而侵生魂,可不像吞噬阴魂那么轻松了,阴阳间本自有屏障,入梦虽是个取巧的法子,这周怀仁一个壮年男子,又是富家子弟,三餐之外点心夜宵,养得不病不灾,血气充足,要调他的魂,可谓是鸡鸣村里难度最大的对象了,可是,要知道周边、甚至县里的详细情形,还非得抽他的魂不可。
之前,穿越者已经从王招娣和赵小六的认知情况上明了了一件事,这鸡鸣村对最普通不过的村史,也设置了重重障碍,像王招娣这样一个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天赋极强的小姑娘,为偷听几节认字的课差不多送了性命,与鸡鸣村的关节知道的还没有那从不用功的赵小六的一半,但要像那百年厉鬼一样,不聪不明的糊涂人,就是身居高位,村史摆在眼前,也不会过去望上一眼,所以,他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田家,而寻上了周大善人。
一番试探之下,果然被他试出一番端的,比如鸡鸣村人有时说起的“县里”,原来不像王招娣与赵小六以为的那样是个大户人家的名号,却是平原上一处极大的市镇……恩,以鸡鸣村的标准来说,大得吓人啊!
鸡鸣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双河县有近四千户人家,光是户数,一个县城,抵得上四十个鸡鸣村,而财富,却绝不是鸡鸣村的四十倍!鸡鸣村村口有家小杂货铺,村民们日常到那里买盐打酒,一天做的生意,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钱数不会超过三百,而双河县里,最多的杂货店不算,那卖酒的有酒店、卖饭的有饭庄、连卖饼的都有个饼铺,这些酒店饭庄饼铺加起来,都有上百了,光从这点来说,双河县的财富,往最少里算,怎么也该是鸡鸣村的百倍!其他种种商业,比如专司兑换银钱的钱铺,卖布的布庄,码头两边的栈房等等,若不是周大善人的记忆见识,还真是难以分辨,例如栈房吧,嘉罗世界是没这么个东西的,大宗货物的交易早就借魔法通信谈完了,货物一出发,目的地就有数百车辆等着分装到下一级经销那里去,不像这里,商人得连人带货住进栈房,等栈房主人款待之后,带各路中介、买家来谈价取货。
“可惜不是那三虎的魂魄,他知道的一定更多。”穿越者叹道,周大善人与县里的关系止于姻亲与合作伙伴,那衙门他是踏不进去的,更上一级的什么府、州他就更加不明所以,仅仅知道名字罢了,其实他若是用心,要打听些情报想也不难,可是他一个村里老财,能把周围几个村吞下一半就心满意足,双河县所辖四百五十三个村子,他是想也不敢去想的,遑论统辖四府二十八县的横州,以及还在州之上的……朝廷。
当然,穿越者已经知道村民所说的“朝廷”不是一个人,而是中央机关的代称,似乎与故事里的皇帝、皇后娘娘甚是有关,但是要明了那究竟是什么,怕是除了县衙几个前排,其他人再也没有清楚的了。所以,虽然周大善人在这方面不如田三虎理想,此次冒险也是值得的了,从百年厉鬼身上得来的入梦调魂之术,在搜集情报上,比千方百计朝那不学无术百无一用的赵小六询问,真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穿越者这么想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名义上的亲娘存弟,已经郑重地将他的身体和灵魂、一切的一切,都许给了百无一用的赵小六。
第五十一章 定亲
存弟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万般无奈,她真的不是不想给唯一的独生女儿找个好一点的人家,村里有房有田的老户,女儿高攀不起,邻村与王家家境类似的人家,招娣要是个懂事的孩子,肯听话、肯做活、肯像她一样吃饭在后挨打在前,就是手笨点不会纺织赚钱,也不是找不到婆家的,所以,她每次看到女儿不懂事,打骂教训起来,比王家的任何人都积极。
她也想过,再次一点,远远地瞒了村里人并女儿,只要肯出价钱的,把招娣卖给半百的鳏夫与人做后娘,或是寻个需要人照顾的傻子、瘫子,招娣一个黄花大闺女,身价总比被卖的寡妇人家强,是不用愁不能为王家换个一猪半驴的,到时候,有了这笔进项,她为王家生了个丫头的罪孽,就可以稍微抵偿一二了,可赵小六!赵小六有什么?赵小六是决计出不起什么彩礼的!他们家除了头上一个屋顶,四面四堵墙壁,就只有身下的铺盖,身上的衣裳,明天的饭食还不晓得在哪里呢!
赵小六哥哥把被窝在杂货铺换了酒钱的事情,存弟还不知道,但是他家能为这桩婚事出个猪爪,如今存弟夫妻并王家婆婆,都得承人家一份盛情了!
谁叫女儿单独与他过了夜呢!
这王招娣一介黄花大闺女,先前不管怎样惫懒不听教训,总有个女儿身在,要堂堂正正地嫁人、要财礼,娘老子都还有那么点底气,无论如何要从她未来夫家身上狠狠啃一口肉下来填补自家,可现在被人取了巧去,人家肯认还好,不肯认的,就是现叫了招娣去跳河投井,她也起不了贞节牌坊,算不得良家妇女啦!再说,赵小六兄弟又是村里有名的无赖混混,又是村里老户,兴起舆论来,她一个新户人家,怎么抵挡得过!哪怕女儿真是被人强了,老户们彼此庇护,说是招娣勾引,反把他们一家盖上黑锅,赶出村子,都是很有可能的!
赶出村子!存弟一转到这个念头就被彻底吓到了,她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受穷挨饿,反正她在村里就从来吃不饱饭,白天为了做活吃一点,晚上那顿是毫无必要的,被赶出村子最多,多饿一顿饭,可是王希的学业好不容易来的,怎么能就此失去呢?她把这层意思和丈夫婆婆一说,她丈夫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霎时间矮了三尺,她婆婆目露凶光许久,最后也只得应允了此事,答应成全王招娣和赵小六先身体交流再结婚的美事,而且还说:“到时去求求周大善人,说不定会赏两个盘盒呢。”她一边说,一边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想来对此事极为不满,全家只有王希一个年小不懂事,听得姐姐要出嫁,没有为自己损失了一笔可观的财礼而悲伤,反而为将来婚礼上能吃到“周大善人赏的盘盒”而雀跃不已。
赵小六不知道他们打着这些算盘,等招娣爹与他一说,倒是傻了半日,娶媳是他一直想的,王招娣却不是他一直想的媳妇儿!和鸡鸣村大部分的男人一样,他对媳妇的期望就是能做活,能生娃,隔两天为他充当拳击运动的沙包要是带着一两箱子嫁妆,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拿到祠堂里去,还不妥妥地能赌上十天半个月的!招娣这么个小小的个头,放在往日,他得了机会设法摸上两把讨点便宜是一回事,做媳妇是不太喜欢的,太小,做不了什么活,又不会纺纱等精细活,养不活他一个大男人,而且说不定一场风寒一顿打就呜呼了,他的梦想,还是能娶个十四五的财主小姐,身量长大足够他打得高兴,嫁妆足够他赌得开心,赌干净了还能回岳家要,再次点娶个十二三的老户家女儿,没嫁妆也能做活养活他,至于才**岁的招娣……等他到了三十岁,大概会考虑考虑看,这也是娶这个年龄女孩子的男方平均年龄,不过,王家说了不要财礼……
这句话就足够吊住赵小六了,何况他兄弟还在旁边极力劝说:“虽然不能做活,总能洗衣做饭!”他的兄弟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是明面上说的,家务方面的便利,二是养不活的话,穷人卖妻,是没有人笑话的,卖了招娣,又够他们赌个三五日,这都是他与赵小六私下的计较,另一处意思,他却没有与赵小六说。
邻村有那种赌棍,输得精光,老婆孩子都赌干净了,却还能上赌桌,凭什么?赢的时候,拿三五十个钱买酒,输的时候,仗着面白无须,与人溜到旁边野林子里去,撅起屁股,做充当女人的勾当!这事他们兄弟都是知道的,对这桩稳赢不输拿后面抵账的生意佩服得了不得,可惜赵大面黑须长,欲卖无门,赵小六生得稍微白净些,又胆小怕疼,所以始终不敢开张,要说动媳妇替老公肉偿了赌债,又偏生父母下得早,没为他们定下哪怕一门娃娃亲,现在天上白白地掉下来一个媳妇,可不得拿稳了!
“等到小六输红了眼睛,不怕他不听,招娣丫头一个女人家,本就该以夫为天的,常言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我这满门赌棍,就该随了做娼的,不做是她没理,不敬夫主,不听大伯,该下地狱的。嗨,她懂得什么,一顿棍子招呼过去,定然依从。”先前赵小六丢了他逃命,祠堂里得了钱想到摸牌也没想到寻他,现在弟媳妇还没进门,他就预先把弟媳妇的相好并兄弟的翠绿销金头巾都安排好了,不得不说,赵家这两兄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们两方盘算计较了许久,在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招娣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个彻底,连过门的日子都选好了,挑日不如撞日,最主要的是招娣丫头不能再浪费王家的一粒粮食了,所以就定在第二天,彼此约好,等明日先去求告周大善人得点花红盘盒,到晚就送亲成婚,遮掩丑事,以后再有麻烦,都不是王家而是赵家的麻烦了说也奇怪,今日之前,王家并无一个人把招娣看作是王家的一份子,此刻,又再三强调她明天就是赵家的人,所以大约只有今天招娣是姓王的吧。
说定期间,赵家老大格外热心,两头说合,看得存弟一家都感激不已,自己女儿不服家长教训,坏了名声,差点许不成人家,多亏赵大哥并不计较,因此谢了又谢,他们不知道赵家预备将招娣作为永远的赌本,就是做了,那也是赵家的丑事,关他王家什么事情?当然,如果招娣的生意兴旺发达,拿些贴补弟弟的学业,也是她应该的义务,这些都是未来可以想见的事情。
他们这里说毕了,就看到招娣丫头仿佛正朝着他们走来。
第五十二章 逼婚
感知在这一群人中最为敏锐的赵小六,是第一个发现招娣朝他们走过来的人,因而也第一个发现招娣的情形不同往日,甚至不同于与他朝探白衣庙夜探祠堂的那一日,更不同于声称与夷人讲了道理的那时,确切地说,她与早上比起来身量竟似长了一些,这对他来说本是一件喜事,但是招娣面上添了肃杀之色,眼中也隐隐带了寒意,赵小六一经发觉,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引起这些变化,却立即展开他村里无赖混混的本分,离得众人更离招娣丫头远了一点。
存弟婆婆是第二个看到招娣的人,她的感知比她的儿媳妇敏锐得多,遭殃的那晚就是她发现墙根处埋伏的赵小六,引发了这一系列祸事的,当然在她心里,这些都是她媳妇的错、她孙女的错,绝对没有她乱喊乱诈的错,所以一看到孙女,登时怒从心起,再一次不管不顾地嚷嚷开了:“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赶紧着给我寻个死处!天啊,地啊,娶个媳妇是个扫把星,生个孙女是惹祸精,一头猪都与我王家换不来,要你这条命做什么……”一边喊着,一边不等儿子出手,挥舞着两条细瘦的骷髅般的胳膊就朝孙女扑去。
她这一扑,其他几人都毫无防备,眼看着就要把招娣丫头打上三四个耳光,却看招娣不慌不忙,待存弟婆婆扑到跟前时方才往旁边一闪,存弟婆婆在山上扑了个空,顺着坡骨碌碌地滚出去一两丈远,摔了个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在坡上撞到一处凸起的土丘停住了,已经是吓得面无人色,预备了整整三箩筐的骂媳妇打孙女的话暂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哎呀!”存弟吓得魂飞天外,立即连滚带爬地滚到婆婆身边,搀扶她起来,存弟婆婆哆嗦着被媳妇搀扶着站起来,就听到招娣冷然道:“还要打人么?”存弟婆婆又羞又怒,抬手就给存弟一个响亮的耳光:“你教出来的不孝女!还不给我打!”当然,她身为王家的唯一女主人,身份地位何等尊贵,自然是不会亲自上阵去打一个低贱的孙女的了,指使媳妇去打,绝不是怕了这个突然变了性子的孙女。
存弟腮帮子高高肿起,浑身都在坡上滚得酸痛,心里早憋着一股火,再加上女儿已经许给了赵家,两下说妥了,就是当场把女儿打成瞎子也不妨碍,举了手,蓄了力,刚靠近,就听到招娣一声冷笑:“你是哪个世界过来的?你的家乡叫做什么名字?”
存弟听得一楞,又听到招娣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是嘉罗世界来的,我想,嘉罗世界你要是不认得,我与你也没有什么话讲。”说毕,反手已经是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刀拿在手里。
“嘉罗世界……”存弟在口中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怒道:“鸟罗世界来的也没有用!你在这个世界,就要守这个规矩,本本分分的,才是你应该做的,刚才你不乖乖挨打,让疼爱你的奶奶摔跤受伤,简直……简直十恶不赦!”其实她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不知道十恶不赦是什么,听了似乎是形容大罪的,就毫不犹豫地套在女儿头上了。
“疼爱?”穿越者哈了一声,小刀在掌心旋转,刀光晃得其他人不敢近前:“那在这个世界叫做疼爱的话,我是不介意给你来上点儿的,你呢?刚才一耳光没吃够,跑到我这里来讨打了吗?”
“你你,”存弟厉声喝道:“别以为你会玩两下小刀,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村里穿越过来的特种兵、将军、杀手要多少有多少,还不都是乖乖地守这里的规矩?”
“你总算是讲了实话了,”穿越者面色愈冷,因为这个答案指向一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可能性什么村里还好死气虽盛,没有死人爬起来到处走啊,这村子分明遍地都是会走路的死人呀!“这情况有多久了?”
“开……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如此,这世界的规矩,就是如此。”存弟道,她一直以为只要搬出“规矩”二字来,那是比天大比法大,对方再也没有不降的道理,结果对方嗤道:“撒谎!双河县的规矩,明明不是这样!”
存弟听到她梦里也没听到过的什么“双河县”登时慌了手脚,两处规矩不一样,这可如何是好,幸而她对丈夫、婆婆是只会挨打受气,遇到变了性子的女儿,却突然能生出急智来:“你,你可是投胎在这鸡鸣村,生是鸡鸣村的人,死是鸡鸣村的鬼。”紧接着,她又想起一事,立即将满面的怒容,翻作了必胜的喜悦:“我已将你许给赵小六,定了终身,你就是即刻做鬼,也是他鸡鸣村赵家的人了,那什么双河县的规矩,却管不到咱们这里。”
“是么?我已经是赵家的人了?”穿越者不怒反笑:“这是确实的吗?”
“是,是确实的。”旁边的赵家大哥,生怕煮熟的赌本飞了,连忙喊道:“刚才你爹你奶奶,都是证见,等到明日,与你主人家说知,就要过门,拜堂成亲。”招娣丫头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会耍刀子,分明不是个良善的,可那又如何,村里多少姑娘家临出嫁又哭又喊的,上吊投河的多了去了,等到拜过了堂,成就了好事,管你刚才嘴里喊着什么我是特种兵,再也没有不把夫家当天的!
“媒人呢?他怎么出得起财礼?”穿越者又问道。
存弟恨恨道:“你与他做出那事来,还值得什么财礼,有王家大哥做媒,你爹你奶奶证见,还不够么?”
“哦看来我确是赵家的媳妇,不干你王家的事了。”穿越者哈哈一笑:“小六,快把你昨晚拿的布拿出一幅,与我写休书迟了,我是不介意做望门寡的,就看你介意不介意了,哈哈。你要学那田金豹练钢叉锁喉插心的硬功,我却是也不拦你。”说完,把手掌放在胸前,连拍了三下。
人就是有这份贱性,方才王家要把招娣丫头许给赵小六的时候,赵小六支吾不应,觉得自己值得一个更好十倍的媳妇,结果招娣丫头对他赵家暂时独一无二的尊贵女主人之位弃之如敝屣,他又舍不得她了,他第一次发现她生得眉清目秀,不当牲口工具看的话,若再过四五年,八成是个美人,他在歪脑筋上转得从来很快:“没有笔啊,我看……”
“现成的手指头,与我写血书就是,我念你写,快点,敢迟了些,送你去丧门沟,连棺材都省了。”穿越者看着周围一干人目瞪口呆,总算是把打穿越以来受的恶气出了一通,也代那可怜的、真正的招娣姑娘,做了一番报应:“你嗦什么,这算退婚不算休妻?你给我听好了啊,这鸡鸣村规矩,从来只有白璧才能算得退婚,我这样的,定是下堂无疑了,我打听得明白,你休想糊弄我,快写!”
第五十三章 道心
赵家兄弟千算万算,算的都是招娣丫头过门后应该怎样克扣她的吃食,怎样发派她的活计,怎样逼她替他们还那赌债(是一次性批发还是多次零售尚未取得一致意见),没想到招娣丫头一来,先是不肯扮猪,再是慨然愿嫁,更慨然要当望门寡,件件桩桩,完全出乎他们的计算之外,真个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规矩之外还有穿越者!
于是一个两个,全都傻在那里,不傻的话,他们如何是好?
一个女孩子,失了身子,这是何等可怕!被夫家休弃,又是何等可怜!村里女孩,之所以有钱的关在深闺,没钱的十一二岁就急急打发出门,经济上固然是重要的考量,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害怕女儿迫于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男女混处,被人占了先机,定亲的时候换不到财礼,叫娘家蒙受损失。等到完璧归了婆家,娘家得了财礼,就与出嫁的女儿再无干系,出嫁的女儿一旦被夫家休弃,天下再大,哪里有这些赔钱货的家?存弟等人都深深相信,作为女人,钱财权势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家!哪怕是猪圈,是茅棚,那也是她的家呀!
可惜,穿越者作为上辈子的高阶巫师,钱财权势是样样要,家么,有没有,真无所谓,何况,他真不认为,存弟一家给他安排的,那能叫家。
嘉罗世界被通用法律承认的婚姻形式有十七种,其中专属巫师的有三种,分别是:“彭透特洛尔”,意思是共同的联盟,双方一旦订立就不会在同一件事上采取相反的立场;“桑得拉海”,意思是充分的信任,双方会对对方开放己方巫师塔的最高权限;“大卡拉尔”,意思是灵魂的羁绊,也叫共同的灵魂,一旦仪式完成既可自由施展对方的巫术;这三种是需要双方都是巫师才能采用的婚姻形式,其他类似“契特帕梅特”(孩子的父母),“戈乌戈卡尔”(财富的盛宴)等形式则巫师、其他职业者和平民都可以使用。但是不管是巫师专属的三种,还是其他的十四种,和穿越者在鸡鸣村被安排的都有本质的区别这十七种无一不需要成年双方的同意才能成立。
而一个他从来没同意过的所谓……婚姻(他觉得叫奴隶买卖更合适),他很乐意亲手了结!
之所以采用下堂而不是退婚的形式,也是因为他很明白,回到王家,哪怕是名义上回到,存弟等人也会立即想尽办法把他再卖一次,即使不卖,他也不愿意招娣再回到王家了,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里头,怕是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能了解招娣了他穿越过来仅仅数天,在这几天里他看到的不光光是招娣的灵魂记忆,还亲身经受了她在王家受到的不公对待,看到了她用她那双眼睛曾经看到的邪恶与不祥,知道了鸡鸣村背后的玄机所以他决不会让招娣再回到王家了,名义上的回也不行!
一帮傻掉的人里面,赵小六还是头一个恢复过来的,不为别的,看到那刀子闪出的寒光,他就不由得想到白衣庙里抢顶针差点做了公公的那一回,又听提到田金豹,死了的田金豹喉咙上多了夷人的叉子,这里旁人不知,赵小六是亲眼看到,刚刚一听,就知道这又是小姑娘手笔:“这神神叨叨的婆娘,我讨回去是要做噩梦的,不如休了,况且她还唆使着我去偷祠堂,要是嚷开了,大没意思,横竖没花财礼,并不是怕了她。”如此想着,就从提着的包裹里摸出一块布来。
“兄弟,你没必要听她的,她父母已经亲口许了我们,她一个小姑娘家说的话不当真。”赵家老大看到赵小六竟真的翻出一块布来,是个煮熟的鸭子要用单腿跳着芭蕾跑路的样子,急忙劝道,又呸呸朝自己掌心吐了口口水,朝招娣横眉怒目道:“兀那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虽未过门,我也是你亲大伯,可以教训得你,你不听,是要讨打么?”
赵小六一听他哥意思是要打,连忙去拉他哥,他手是伸了出去,心里尚存着一份希望,他哥一拳下去,招娣会乖乖地跟了他回去做媳妇,存了这一分计较,手便慢了一拍,没有拉住,就看到他哥一拳打去,整个人就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老远,听到彭的一声响也不知是落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旁边树丛里走出一个青灰色皮肤的大汉,眼中流血,脖子上还插着一杆长叉,不是那死了的田金豹又是谁?
“哇呀!”赵小六看到此景,吓得魂也没了,耳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招娣姑娘声音:“还不快写?”
他这才意识到,鸡鸣村这几日刮的妖风有多大,不但夷人有假冒的,善人有假冒的,连带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九成九也是假冒的,登时再无轻慢侥幸之心:“我写,我写。”
等他满头流汗地听着招娣吩咐拿指头鲜血写了两行白话休书,末尾打下指印,交给对方,才有闲暇去顾周围,王家父子不像他这几日异状见得多,又两日没有吃饭,看到田金豹的尊容,都双双幸福地晕去了,存弟犹自费着唇舌,要劝女儿烧了休书:“他家什么都没有,我也是知道的,可是,身为女人,有爱不就行了吗?有爱,对你还不够吗?没有爱,就是有皇后娘娘的钱财权势,有什么用?”
“对你是没什么用,因为你根本拿不到。”穿越者讥讽道,这是一句诛心的话,真的,不管在招娣记忆里的哪个角落,她和存弟都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存弟没日没夜地做着藤筐,藤筐卖的钱,一个子儿也不属于她,王家要拿招娣卖钱换猪,财礼也并无一分会落到存弟手里,招娣不听教训,存弟貌似是有权打她,可实际上呢?她不打,存弟婆婆和存弟的丈夫是不会由着招娣“游手好闲,浪费粮食”的。这样一个和钱权两字毫不沾边的女人,洋洋得意地炫耀:“我不爱财,不爱权,只要有爱”岂不是夏虫说自己不爱冰,井蛙说天没多大?
“女人都是一样的,有爱就行了,你现在不懂,以后就会懂了,就会和我一样了,”存弟仍然不肯放弃:“文章仙法,难道比男人对你的爱更重要吗?现在不回头……”
“自然。”穿越者朗声答道,他经招娣之魂学到的步天歌上有云:蜉蝣朝暮死,南极寿无穷,蜉蝣何知南极也,悲乎,这一句古里古怪的,村里流传的步天歌唯有此句不提星斗方位,穿越者初不知其意,吞噬了受过正经教育的厉鬼,方知南极是寿星,蜉蝣是一朝生暮死的小虫,却仍不解其意,抽了周怀仁的生魂,还是没有更多的线索,在与存弟的对答中,这一句的真意竟然浮现了出来,是啊,像存弟这种朝生暮死蝇营狗苟之物,岂知他的志向呢?他的志向,像穿越来的模范媳妇存弟、活了五十年的存弟婆婆、感知过人的赵小六、甚至那自许为村里智慧第一的周大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但是他万万没料到,随着这一句坚定的回答,整个世界都大不一样了!
第五十四章 何谓逍遥
豁然开朗。
只能如此形容。
闭塞的鸡鸣村、双河县、甚至这横州都仿佛被他远远地抛到了身后,他在那一瞬间仿佛能看到地上的列国,云中的神洲,自从他穿越而来,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对他揭开了重重的面纱,让他一窥近在咫尺又远隔云海的九天十地,苍茫世界,只这一瞬,他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这世界竟然有这样的文明!一个与他所来的完全不一样,却也完全不输于他所见过的数十个世界的崭新世界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段奇异的文字从穿越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直接刻印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字,哦,在他手上那枚顶针外形的“开山钥匙”的内侧中,刻着这些字的兄弟姐妹,他费了很久都不能研读出那几个字来,还因此一度以为那是夷人的文字,现在这一段字他却不教自会,比认字课上学得还明白,他懂得每个字的笔画、渊源、以及它们中蕴藏的真意,就如那开天辟地以后第一个写出这段话的人一般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逍遥。
这就是逍遥,文字里没有写,然而他已经明了,点头道:“我将步天、法地、御六气、游无穷代你看这山外的世界,是何其的广大浩瀚!”
“你?”存弟还以为他是与自己说话,慌忙道:“不要看山外,山外有什么好看,做女人就是要看着家里,看着家里才有幸福……”
“不是和你说,是和她说。”穿越者耐着性子答道。
“和她?和谁?”存弟讶道。
“和你的女儿,招娣。”穿越者方把脑袋转向她:“别撒谎说你看不见,这种天赋,一般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你看得见,我知道的。”
是的,她是看得见的,她能看见那些飘来飘去的小伙伴们,她们一直在朝她招手,叫她去一个不挨打不挨骂不挨饿的地方去,可是,还有什么比得上家!比得上爱!所以她满心欢喜地拥抱了家和爱,转过头去,既不看她们,也不看自己女儿对“山外的世界”的渴望的眼神。
有钱有势的皇后娘娘,没家没爱的,活得终究不如她有家有爱的平凡小女人幸福啊,她幸福地挨打,挨骂,挨饿,幸福地把这些统统施加到她的女儿身上,认为这些是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马上,她还要送给她女儿一个家,一个她女儿的家,她居然不为此谢她,还意思要往外跑……她紧握着双拳,奇怪自己怎么突然落下泪来,她要开口骂这个作孽的女儿,她要把拳头和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要逼她烧掉那份可笑的休书,她要让她做一个像样的女人,跟她一样……“谢谢。”她说,不,这不是她在说话,她的嘴怎么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她怎么可能赞同她去外面的世界,过不一样的人生?
久已忘却的记忆,忽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嘉罗世界?听说是个有名的巫师文明世界,和卡莫仑世界一样有名,当她还是一个巫术的学徒,走在卡莫仑世界的海港城市非德角的街道上的时候,常常听到这个世界的名字。从空中俯瞰非得角,好像一个巨大的蝎子,数千年前,这里只有一个狭长的半岛,后来巫师们从海中升起了陆地,挖掘了深水航道,为半岛增添了八条腿,又在深入海中的部位修起两座高高被誉为“非德角之钳”的巫师塔,既保卫城市,塔上的装饰灯光又为来往船只指引方向。从那以后,非德角大大地繁荣起来,无论是街道、学院还是市场码头,都充斥着各个世界的访客,他们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数不尽的金钱和商品,旅客们乘坐由海蜘蛛丝纺成的透明潜水球深入海底,大吃浇了蛋黄水母酱的新鲜海牛乳冰淇淋,或是品尝辣味海藻,到海中漩涡尝试“飞一样的感觉”,同时,深水居民那些人鱼们或是在剧场引吭高歌,或是赶了放牧的鱼群到罐头工场换取新的法术卷轴。每年建城日的夜晚,游客们都可以看到巫师学徒们驾驶着海蜘蛛在海面上赛跑,预先被牧师们驱赶到跑道上的蜉蝣生物在蜘蛛们用腿搅动海面后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漆黑的海面上都是一道道流光溢彩的波涛。那一年的建城日,作为非得角地位的象征,邀请了好几个世界的高阶巫师为城市做了新的美化的工作,其中最常听到的,就是嘉罗世界,他们做的工作是……
不!存弟猛烈地摇头,她不会再被诱惑了,非德角是一个繁荣的城市,又是旅游的胜地,气候宜人,街道上可以轻易买到任何吃用,这座城市的人一生下来就既不必担心住处,也不必担心饭食,到了年龄,自然有学院招收他们,为他们安排老师、课本、食堂和宿舍,这是一个黄金流淌的城市,这是一个何其可恶的地方!
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写字!为什么要学习巫术!为什么要工作!她需要的,从来都只有爱啊!
“诸神呀,我希望投生在一个至穷的所在,那里不叫我学习,有我需要的爱,若你们再教我留在这没有爱的冷漠地方,我不如下地狱呢!”她一再地这么祈祷,最后终于如了她的愿,十年了,她安心地在鸡鸣村过着干活挨打的幸福生活,再也没有听到非德角烦人的波涛声,今天这波涛声却响亮得叫她害怕:“我,我没有说谢,招娣,快把休书烧了,这是你娘的命令。”
“这是杀她的凶手的命令。”
“什么?我没有……”
“要说直接拿刀杀的话,是没有,”穿越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她的记忆里,没有她死亡的部分,却充斥着你打骂她,叫她绝望的部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她是心死,你把她关在一个屋子里,又不给饮食,最后说你没有拿刀杀她,是啊,你是没有拿刀杀她有天赋,还有一个可以指导她学习的穿越者,最后的结果就是被送给一个赌鬼当沙包,呵呵。”
“你懂什么!有家、有爱才是幸福!他会很爱你的!”
“必须靠杀掉自己的亲生孩子才能维持的幸福生活吗?”
“我才不是杀,我是要给你幸福,等你有爱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王希的那几个妹妹,都是你抛下丧门沟的吧?”穿越者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她的狡辩:“我穿越过来的前一天,你又扔下去一个……继承了你身体力量的婴儿,这力量,现在已经让魔域能够升上地面了!鸡鸣村,已经没有明天了!”
第五十五章 鸡鸣村的毁灭
什么,鸡鸣村没有明天了?存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相信鸡鸣村怎么会没有明天呢?这么安宁、祥和、质朴的村子,家家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几乎从来不与外界接触,不受外界的污染,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一样,昨天与今天相似,前天与昨天相似,明天也必然与今天相似,一千年、一万年以后也该必然如此,什么魔域?她不懂,身为女人,有家、有爱、有疼爱她的男人,时刻关心她有没有勾引野男人的婆婆,还有可爱的孩子,这不就够了吗?作为一个女人,还需要了解更多的事情吗?根本不需要啊!
“你不用说那些,乖乖地给我嫁人就好了,”她说:“等你嫁了人,有了孩子,你就会懂的,什么魔域啊,神仙啊,那都是男人的事,和女人没有关系,你只要精心地服侍丈夫,早日生下儿子,就万事无忧、享用不尽了。”她在卡莫伦的非德角学习巫术课程的时候,依稀也听到过“魔域”这个词,然而她憎恨那些复杂的与她无干的理论、公式、符文,渴望有一天不用再碰那些叫她头疼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她到了鸡鸣村,不但从此不用动脑,而且所有人都认为女人既没有也不该长脑子,又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婆婆凡事指挥她,不用她自己主张,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假如招娣是别人家的女儿,她会得意地嘲笑她的愚蠢,有男人可以依靠的不认字捷径不走,偏偏想自己认什么字!可恨的是招娣是她的女儿,这使得她不但没法得意,还常常地为此忧愁烦恼,知道惹事生非的招娣淹死了还大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天不遂人愿,招娣死是死了,附体在她身上的,竟比她还麻烦十倍!
“年年必须杀孩子的万事无忧,享用不尽吗?”穿越者自然是无法体会存弟的幸福的,他穿越过来才三四天功夫,已经接连遭遇了内鬼伪装夷人绑架村民、真夷人入侵等切实的危机,又从祠堂文件和周怀仁的生魂处得知鸡鸣村即使没有魔域和夷人,也远远谈不上什么世外桃源,不管是横行霸道的田家,还是伪善的周家,无不把村民们视为圈里的牛羊,待宰的猪鸡,好吧,招娣在存弟等人的眼里,何尝不是一头即将出栏的肥猪,上上下下,都等着享用卖她的财礼?明明危机四伏,大祸将至,存弟还在大谈什么把头埋在沙子里面的幸福,仿佛只要招娣肯乖乖嫁人,什么夷人魔域都不复存在,依然能“岁月静好”一般,这份自欺欺人的本事,真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天赋!
对于杀婴的指控,存弟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家里那么困难,牺牲一点是应当的,等希儿长大,有了出息,就好了。”
“刚才你不是还说生下儿子就享用不尽么,现在又变成等他有了出息便好了,他将来有没有出息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多半活不到他成年是真的。”鸡鸣村的女人,平均寿命比男人更短,假若招娣真如存弟安排一般九岁出嫁,又落到猴急的赵小六手里,两三年内就被折磨致死是很容易推测出来的:“这还是鸡鸣村还存在的前提下,若鸡鸣村完了,你们在他身上的投资也都白费了吧。”
鸡鸣村怎么会完呢?可笑,鸡鸣村是不会完的,存弟十分肯定这一点,正如她肯定她为女儿选择的才是最优的道路,招娣自己选的是毁灭之路,或许她觉得鸡鸣村完了她们就在一个水平线上了?可笑,她充满优越感地开了口:“就是鸡鸣村完了,和我们女人也没有关系,我们女人最要紧的就是丈夫疼爱,婆婆关心,有了这两样,再有几个儿,神仙都是不如我们的。”
“恩就等你这句呢。”穿越者点点头,却不是向存弟点的,他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自然不是和存弟做情感调解节目的,嘉罗世界的俱乐部里,比存弟更稀奇古怪的癖好也有许多,他可从来没想过去开导那些家伙,他这番所作所为一是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解决鸡鸣村的魔域化,二是为了在自己展开行动的时候,不会受到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羁绊前面的发愿,也是如此,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十分冒险,可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千万记得你这句啊!”
记得这句?这句和她之前说的话有什么不同吗?存弟陷入了一片茫然,鸡鸣村,不,应该说王家茅屋外面的一切,都确实是不干她这个小女人的事情啊,她只要把眼睛转到屋里就可以了,家才是女人唯一该关心的,家外面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放心交给男人就好了嘛,也就是说,交给她丈夫和赵小六就可以了,不管他们是不是一个吓晕在地,一个看到招娣都能哆嗦,外面是魔域还是妖国,都和她没有关系啊!
不能再等了,丧门沟里升起的红光,已经映满了周围的山谷,穿越者闭上眼睛都能大约猜到村里是何等样的情景。
“嗷!嗷嗷嗷嗷!”王家人被赵小六等人绑走后,那头已经两天没有喂食的猪本来已经躁动不安,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奋力一跃,先是跳出了猪圈,接着越过了泥墙,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王家的猪又在叫唤了,”止妹的爹说道,他有些不耐烦地辗转反侧,素日来的习惯告诉他已经到了起身预备下地的时间,天上还是一如夜晚般无星无云,仿佛有什么密不可分的罩子将整个鸡鸣村罩起来了一般:“这两天都没这次叫得凶,叫止妹过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止妹已经许了人家了。”他媳妇提醒到。
“去看一看,难道还会跟人跑了么?”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止妹,去王家看看出了什么事!”
“哎!”止妹当然是不会跑的,她还一心等着为家里换驴换猪呢!她伸手推开茅屋的草门,忽然觉得手臂上起了一阵瘙痒,皮肤上竟然一道一道地龟裂开来了!
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撕开她的皮肤往外爬,还不止一个!
“事不宜迟!”魔域比穿越者预料的还要早地升上地面,其他的计较是再也来不及的了!当然,有前面和存弟谈话的例子在先,倒转整个鸡鸣村格局的事情,可以说是想都不用想,她连不卖招娣给赌鬼都做不到,遑论不再向丧门沟里弃婴了!也许嘉罗世界的顶级牧师能用洗脑术重塑她和其他人的人格,从而关上通道,可是穿越者第一不是擅长洗脑的牧师,第二也没有那个异界时间,他能做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一个已经溃烂的伤口,既没有治疗巫术,也没有精炼抗菌药物,应该如何处理?
他双手合拢,将手指上戴的开山钥匙按向了地面,一时间凡眼看不到的光华大盛,像是一千朵最华丽的银色焰火自他的手下爆裂开来,一**涌向了鸡鸣村,接着,地面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接着,大幅地摇摆了起来,远处丧门沟的红光一明一灭,突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另外一种颜色的红光直冲天际,属于这个世界的大地鲜血喷涌而出,将丧门沟里积累的秽气一扫而光!
开山钥匙,既然能开山,那么,开地自然也是可以的。
一个已经溃烂的伤口,穿越者的应对办法是直接按上一把滚烫的烙铁,用地火将魔域的入口和鸡鸣村一起毁灭!
“完,完了。”刚才坐地旁观媳妇斗孙女的存弟婆婆看到村里升腾的火光,大惊失色,存弟也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鸡鸣村,真的完了!她哆嗦道:“鸡鸣村,完,完了,招娣,你,你。”她还想继续劝说女儿乖乖嫁给赵小六,不管实际的情形如何,她觉得只要这个离经叛道的奇怪孩子肯走上正轨,一切,一切肯定会恢复原样的!至于招娣守了规矩以后,被烧尽的鸡鸣村是否真的能恢复原样,啊,只要她的小家还在就行!外面的世界不干她一个小女人的事!
穿越者此刻已经没时间和她们的逻辑斗了,因为更强的敌人已经到来!
早就躲在一旁的赵小六依旧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打个比方,大雪覆盖之下,再怎样的穷街陋巷粗看也似琼楼玉宇,此时的鸡鸣村一带,虽有地火照明,所有的事物却都如同浸在了浓稠的黑油里一样,既不见天光,也无法随意动弹,这次他拼命往外躲,连包裹都可以弃了不要,但是他绝望地发现,就像身处噩梦一样,他逃出一步竟会退回两步!越是逃开,离招娣一伙人就越近!
“啊!啊啊啊啊!”存弟的婆婆放声尖叫着,她坐在地上也没有动弹过,可是不用她动,她整个身体离她的媳妇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她身处一个黑暗的漩涡一般!这伙人里面最镇定的除了晕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就数存弟了:“外面的都是虚幻,家才是真实的归宿,等你嫁了人……”
直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她的头上,她才住了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在非德角所有还没写的作业、不及格的试卷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再怎么极力地对自己说:“我有家,我有家,家比这一切都重要,这些都不算什么……”也不能叫她镇定下来重拾十年以来都有的幸福的感觉,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世间一切绝望、恐惧和噩梦的化身。
第五十六章 幕后真凶
穿越者眯着眼打量在他面前现身的这个家伙,毁灭鸡鸣村后出现的boss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毕竟,像存弟那样的奇葩,某个特殊口味的私密俱乐部里出现几个不奇怪,这个小小的鸡鸣村里居然遍地都是还基本全是穿越过来的,这根本不正常!
他没有看到过止妹定亲前后的变化,但是他抽过周怀仁的生魂!自许为村里智慧第一的周怀仁,脑子确实是鸡鸣村里最好的一个,别说周围几个村对他装出来的伪善面孔深信不疑,就连横行霸道的田家也都信了,以为他是个愚蠢的老朽,大约只有到县里做事的三虎才知道他是个“手眼通县”的人物,除了做慈善和放高利贷以外,他的记忆里还有许多鸡鸣村的基本情况,这些情况里,自然也包括了村中女孩们的行为改变!而他所吞噬的厉鬼,记忆中也同样有类似的部分!
地处偏远、十分闭塞的鸡鸣村,村民很少有远到“县里”的,就是到过“县里”,通常也不会注意到县里的女孩出嫁前后和村里有什么不同,唯有周怀仁,为了祠堂包税之故,与县里的人家联姻,这份记忆清楚明白,显然,只有这一带的女孩子会受这种影响,而且,时间长达百年,早在厉鬼前身没有为了贪财打开白衣庙结界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所以,鸡鸣村一切异状的幕后真凶,并不是那个被夷人供奉的妖鬼,喜爱血食的妖鬼,会直接了当地提出要求,不会费心编织这种精巧的、人人都以为自己得利的陷阱,然后耐心地、持续地实现这一切,符合这种条件的深渊种族,很少。
高阶巫师必修的一课,就是位面知识,简单地来说,鲨鱼在海里纵横无敌,来去迅捷如闪电,一旦上了岸,那就是七尺孩童,都可以投石痛打,毫无还手之力。深渊种族在深渊中强大归强大,一旦进入了诸世界,就像上了岸的鲨鱼,搞不好就被哪个套着主角模板的家伙,一记法锚钉住动弹不得,然后闪电强酸,有啥招呼啥,痛打落水狗,惨状不用说。所以,但凡有点儿脑浆的深渊种族,在“上岸”前都会采取各种措施确保安全,比如白衣庙里封印的妖鬼,就采用了投影托梦,然后索取血食的办法来“上岸”。
血食供奉,是深渊种族“上岸”最容易的办法,经过法术仪式,以妖鬼的名义供奉的祭品会被传递到深渊,受供的深渊种族会以收到的祭品来重组身体,打个比方,一个人潜到水里自然活不了多久,要是施展巫术给他装个能吸收水中溶解空气的鱼鳃,那就想潜多久潜多久,再也不必担心空气不够了!深渊种族将自己的一部分切下,换成目标世界生物的组织,就不会受到目标世界许多规则的束缚,当然,实际的操作要复杂得多,不是拿刀切了自己的脑袋再装个羊头就能靠吃草过日子,可是实际的原理,就是如此。
自从有些邪恶的高阶巫师知悉了这一原理后,纷纷展开了备受世界上一切正义路人和圣母谴责的“钓鱼”行动,他们会有针对性地送出改装过的贡品,等不明就里的天真妖鬼傻乎乎地拿这些貌似非常高级的祭品改装了身体后,老老实实地留在深渊还好,一旦“上岸”,身体就不听使唤了,然后等候多时的邪恶巫师们一拥而上,啊嘿嘿嘿……你懂的。
信奉洁净派教义的善良人士,无不对这种不人道的、可恶的、破坏主世界生物纯洁名声的行动呸呸再呸呸,谴责再谴责,所以时至今日,“钓鱼”行动已经非常罕见,更主要的是,早期发现原理的巫师们,大网捞得也太过分,留给后辈的可供钓鱼的地方……真不多了,穿越者也就成功钓过三次而已。
其实就是没有“钓鱼”行动,这种血祭的办法,也只适用于那些较为低级的深渊生物,说穿了,当老大的,出门哪有不带一群小弟的,以血食改装身体,给老大还勉强够用,给小弟们全装上,真是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即使收到的祭品没有经过邪恶巫师的手脚,也未必适合深渊种族的用途。
会供奉血食的,往往都是没有点燃巫师文明之火的蒙昧部落,生产力极其低下,知道的事情也不多(知道的多了就不会被骗了),以他们的能力,传送祭品到深渊已经竭尽所能了,要给祭品做特殊处理是绝不可能的,他们自己也没有力量直接与深渊沟通,往往深渊这边点菜要六个标准智慧生物,隔了几个位面费了老大力量传讯过去,对方却根本没有“六”这个数字理念,送三个、四个、八个过来,一看还是三个、四个、八个猪头,晓得的给商家打个差评还好,不晓得的变个猪头就去“上岸”,一上岸就人人喊打,劳心费力,事倍功半,都不提了。
所以,那些较为高级的深渊种族,就会另辟蹊径,采用“污染”方式来达到“上岸”的目的。
“污染”是嘉罗世界的称呼,别的世界的巫师也有叫它“圈地”的,就像围湖造田一样,湖里是不能种庄稼的,人类把湖围出一块,抽干湖水,就能种庄稼了,较为高级的深渊种族,在入侵主世界的时候也会采用类似的办法,就是用各种方式,魔域化一块土地,从那里“上岸”,不但不用担心受位面法则约束,还可以步步为营蚕食整个世界,当然,这种方式比起血食供奉来,耗费的力量和时间都更多,更需要主世界种族配合,普通的深渊种族是绝对办不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些有力量、有耐心、熟悉主世界生物弱点的种族比如说魔鬼,才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出现在穿越者面前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魔鬼!
一个极为愤怒的魔鬼!
一个因为穿越者坏了他好事而极为愤怒的魔鬼!
第五十七章 魔鬼的研究课题
魔鬼的愤怒,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因为穿越者破坏的不仅仅是一个深渊的开口,一个通路,一次顺利入侵的机会深渊诸种族自有高下之分,像渴求血食祭品,必须用主世界生灵血肉改造自身的妖鬼之类,是深渊中的下等种族,它们能够得到一次成功侵入世界的机会,掠取一些资源就很满足了,而像魔鬼这样的上位种族,目标更为远大,它们到了海边,断无只捞一些鱼就满足的道理,最次最次,也要把这个世界切一块下来,喂养深渊,而如何切法,是魔鬼们最津津乐道的,也是它们最喜欢拿来彼此比较、吹嘘的。据传说,深渊中有一本《世界改造宝典》,凡是有些志向的魔鬼,莫不立志要把自己的独门方法发表于上,在种族中大大扬名,跟人类要把自己的学术成果列在期刊上一样,鸡鸣村的这个魔鬼,也有这样的野心。
它在很久以前,因为一个偶然的巧合盯上了鸡鸣村,当时,负责镇守白衣庙仙家宝器的白衣教圣女,爱上了附近村落的一个凡人,自愿抽去仙骨,弃了宝物、职位,与凡人过起了匹夫匹妇的生活,这在凡俗世界,是可以歌颂千年的美好的爱情故事,到了魔鬼这里,魔鬼是一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二不懂得什么叫美好的,它只懂得这圣女和她的后裔如此一来便如三岁小儿持金过闹市,不弄她们一下子,还配叫做深渊种族吗?
魔鬼略施小计,就让那名白衣教圣女惨死,没有把宝物、咒语传承下来,她的血脉后裔,都被她最爱的村民当做猪羊贩卖到附近村落,得了一笔微薄的钱财,这件事已经被魔鬼发表在了深渊杂志《趣闻录》上,但是它的计划,还不止于此,白衣教圣女的后裔,虽然血脉混杂,一部分依然保有不凡的根骨,可惜这些后裔里头,竟然没有一个学习祖先之志向的,向往自由、向往山外广阔天地的却有好些,一被凌逼,即使自杀,也不愿配合魔鬼的计划,这开头颇有些不顺。
但是,魔鬼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寻找一些与圣女类似的魂魄,穿越到这些圣女后裔身上,这样,她们再有天赋,也挣脱不了牢笼啦!
这件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魔鬼不去寻找的时候,好像遍地都是奇葩,仔细去访问的时候,却尽是些牛皮,连一个旱厕都经受不住,如何能在鸡鸣村生儿育女,血祭丧门沟?魔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其他世界里散布舆论,比如“打你是爱你的表现”,“皇后没人打,所以她是不幸的,不如平凡小女人有人打来得幸福”,“只有疼爱女人的男人,才会舍得花力气打她”,别说,还真有一批女人……以及男人对此深信不疑,把挨打当成了受宠、高贵、有人疼爱……魔鬼对灵魂们的上辈子性别倒没什么意见,能用就行,经过一番折腾,眼看大功告成,进度99.9%了,蹦出一个不请自来的穿越者,没几天功夫把个鸡鸣村给折腾得天翻地覆,末了,还用地火将丧门沟一带烧得精光!
不能说魔鬼是个瞎子,没注意到穿越者,可是丧门沟的魔域还没展开,它跑到主世界是有些风险的,再说,穿越者要是穿越成了周怀仁,或者田家的那两虎,魔鬼大概还会打起些精神,可是一个小姑娘身体,说话都没人听,还能翻了天吗?
结果还真翻了天!
等到白衣庙重新布设结界,魔鬼也看出些不对,知道穿越到这小姑娘身上的灵魂,来历必定不凡,急忙动用它的资源和力量,加快丧门沟的魔域化,这也是为什么起初穿越者判断他重新建立的结界还能顶个一二日功夫,结果却只顶用了一晚不到的缘故!
等到魔域之门被一举摧毁,魔鬼的耐心谨慎也都到了尽头,这小姑娘身上的灵魂再是不凡,也没把原身法力带来,招娣之身纵然有些关窍灵气,毕竟未经修炼,刚才摧毁魔域之门的那一击,气槽不空才怪,再看四周,确实没有职业者,因此破天荒地,不等再做“上岸”布置,就真身进入!
无怪它如此蛮干,深渊的上位种族,确实不同凡响,即使受到本世界的位面法则的压制,力量少说也去了十之七八,可是甫一露面,整个鸡鸣村一带再无天光!至于穿越者身边这一小块区域,更是狼哭鬼嚎,千万年来曾经丧生于此的生灵一瞬间全部怨灵化了!它们发出了阵阵可怕的尖啸,别说天眼,即使赵小六等人的肉眼凡胎都能看到一道道黑雾越集越浓,而这些黑雾还是周围黑暗中最淡的存在!放在平时,这些怨灵中道行最浅的一个,都能灭绝整个鸡鸣村!而它们尖啸着却没有动手的缘故,就是因为魔鬼本人在此!
面对真身进入的魔鬼,别说王招娣一个手里只有寸铁的小姑娘,就是穿越者上辈子作为高阶巫师的时候,也不是能轻易对付的!而他现在凭依的……魔鬼还真没猜错,他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了。
“凡人,我要教你的灵魂在深渊里永受折磨!到时候,你就知道鸡鸣村对你是怎样的天堂了!”这一句话原本是不必说的,可是凡人的恐惧也是魔鬼的点心,它要看看这个捣乱的家伙发现自己死到临头会怎样地哀求,或者假抬什么人出来恐吓?哼,不管抬出什么人来,都免不了你的折磨!
穿越者大声朝他喊道:“丹步雷斯是你的什么人吗?”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是兄弟。”魔鬼几乎要笑出来了,当然,深渊种族是没有啥兄弟情的,其实它们也很难说是兄弟,只不过人类的语言找不出更准确的形容词了所以,这个冒失的家伙以为抬出一个魔鬼的名字就能拦住另外一个魔鬼?姑且让他这么以为吧,等到他发现真相的时候……魔鬼很期待那一刻它能品尝到的绝望,普通人的情绪虽然它也能感受得到,但是这种胆大妄为的人一旦失魂落魄,品尝起来更是无比的美味,魔鬼都是些很会享受生活的深渊生物,它决定为此让面前的丫头多废话几句。
“呃,恩,我想请问,你比它大多少呢?”穿越者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来,魔鬼有点奇怪,当然它不会给出准确的答案:“八千岁。”
“哇!比它大八千岁啊现在还在做主世界课题,你究竟是留了多少级啊!”穿越者大声地惊叹道,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礼貌两字该怎么写似的,伸出一只萝莉小手,在空中摇摆着象征性地摸摸魔鬼的头以示安慰:“不要紧的,我妈妈说,总有些人开始比较笨……”
“你找死!我要让你的灵魂彻底地化为灰烬!”魔鬼这一次,是真的暴怒了!
第五十八章 与魔鬼同行
丹步雷斯坐在它的熔岩宫殿里,有着健康的黑里透红的皮肤和圆圆的脸蛋,这个小魔鬼从外表上看起来像是个可爱的人类小孩,头上的小角很容易就藏在乱糟糟的鸟窝似的卷发里,背后小巧的双翅也常常被人认为只有装饰的功能,但是它的确生来就是深渊里的上位种族,一条带着尖刺还不时甩来甩去的尾巴清楚地表明了它的身份,它可不是那种躲藏在人家的角落里,用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换取人类一碗粥汤的小鬼!
它高居不停喷涌熔岩的王座,为了适应它的身高,这个王座比它的兄弟们的更高一些,王座下面有四条金属的河流向外流淌,这四条河流不时地改变流向,重新塑造熔岩的地板、天花板以及墙壁,将这座宫殿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里镶嵌的灵魂和深渊生物从它们原来受罪的地方刨出来,再头朝下塞进另外一个新的受罪的地方去。若是从宫殿的天花板往下看的话,明灭闪动的黑色熔岩地板、炽热闪耀的金属河流和升腾的金属蒸汽就像万花筒一样绚丽多彩,前提是不要被宫殿的主人抓到,镶嵌到天花板里。
宫殿的主人面前是一张巨大的骸骨书桌,书桌由九种龙的骨头组成,而且都是在这些龙还活着的时候从它们的身体里挖出来的,所以,这些骨头都还是活的,它们能自行修补轻微的刻痕和损坏,在原地长出更为坚固的骨节,即使如此,书桌上还是到处都留下了坑洼和焦痕,使得书桌的表面凹凸不平。
当然,这对书桌主人的书写构不成任何问题,当它需要书写的时候,比如现在,它会命令书桌伸出几个尖刺,然后将它需要书写的纸张绷在空中,就像绣花女工用绷子把底布绷起来一样。带着许多焦痕的惨白色书桌上如今正绷着一张黑色的皮纸,皮纸上荡漾着绿色的幽光,粗看像是魔鬼们常用的深渊蜥蜴皮,实际上,它不是纸,是一个被压扁、拉长最后宛如卷轴的罪人的灵魂。魔鬼拿着烙铁在它上面“写字”,写错了,就来回多烙一点,如果写错得多了,就整个烙一遍,然后重新开始丹步雷斯现在需要的不是写报告,而是先放松一下,人类喜欢转笔,丹步雷斯喜欢先把纸给来回烙几遍。
不久之前,它和主世界之一的嘉罗世界的某人达成了一笔交易,魔鬼们闲得无聊的时候,会发放一些召唤卷轴到主世界去,其中一个被人拿到(丹步雷斯并不关心是如何拿到的),于是它有机会找个乐子。拿到卷轴的人很是年幼,尽管职业者之路已经开启,但是从资质上来说不值一提,除了施法者以外的职业在魔鬼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血鸦职业者能够每秒刺出四十还是六十下?刺到魔鬼的一刹那,他就会因为高温被瞬间杀死,速度与技巧在高阶生物面前就是这样的可有可无。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凡人?机会只有一次。”丹步雷斯等待欣赏对方的纠结,不管结果如何,深渊都增添了一个新的猎获物,结果,对方的答案很是干脆,他想要巫师的天赋。
在嘉罗世界,巫师饱受尊敬,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不过,都是些没有职业的普通人,有了正式职业的人通常不缺财富与名声,也深知正式职业背后的风险和苦恼,眼前此人也不像是深陷爱河的糊涂虫,魔鬼有了点儿兴趣:“你拿什么作为交易条件?凡人,我们不会白白忙碌。”
“灵魂还不够吗?”
“灵魂的话,满大街都是。只有特别优质的,有特殊贡献的灵魂,才能达成交易的条件。”魔鬼答道,其实条件并不是这样,但是“特殊贡献”的标准掌握在魔鬼的手里,有时,它们会给予一些废物以非凡的优惠,等到整个世界都习惯了由那些好运的废物引导以后,再突然撤掉优惠,大举突入,一口气收割整个世界,它自然不会把交易的真相讲给交易的对象听,而是举了几个“特殊贡献”的例子。
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魔鬼用尾巴上的尖刺刺了一下对方的指尖,完成了交易。下一个月,它的交易对象就“令人震惊”地被发现有遗漏的巫师天赋(所在的城市还因此展开了水晶球大校准工作),进入了巫师学院,开始攀爬嘉罗世界支柱职业的天梯,得说他的成绩优异,让魔鬼把对他的高利贷给展了期,它过去投资的几个交易对象,还没有一个能在施法者职业上达成这种成就呢!即使交易最终没有完成,一个正式施法者的灵魂,在魔鬼们的市场上也能卖出很高的价格。
学院毕业后,丹步雷斯的交易对象迅速加入了嘉罗世界的正义组织,成了一名光荣的治安官,同他的贼窝出身十分般配,几次积功后又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异端裁判所,一直做到了总搜查长,本来丹步雷斯对他借了魔鬼的高利贷以后立即去当条子的脑洞还是很赞赏的反正条子还是斗不过它这个大佬,交易对象的灵魂早晚是它的掌中物,多涨点等级就能多换点钱可惜,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鬼的债务钟滚得太快的缘故,脑洞开得太大,手又伸得太长,牵扯到魔鬼们下的一盘大棋里头,丹步雷斯也只有一边惋惜,一边往他的施法材料里加了点料,打发他上路了。
上路的过程办得很顺利,没有引发任何人的怀疑,但是,唯独它要收割的灵魂,在那一瞬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就连魔鬼也找不到!
这几天里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有点儿夸张,把整个嘉罗世界细细地搜了一遍是没错的,丹步雷斯甚至把那家伙的身体都拼好了(手艺有点儿糙,魔鬼实在是不常干这活儿)就等他来拿,哦,上钩了,可是还是毫无动静!
一个魔鬼,要一个人类的身体有什么用!
期待已久的收获被半路截了胡,丹步雷斯今天已经把书桌上的倒霉鬼来回烙了四十次了!
“丹步雷斯是你的什么人吗?”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它的尾部传了过来,丹步雷斯一凝神:“哦,不,我的灵魂!”
第五十九章 雷劫
穿越者如今所处的位置与嘉罗世界相隔十分遥远,但是这对丹步雷斯这样的魔鬼而言构不成任何问题,它背后小巧的翅膀轻轻一扇,整个身体已经跨越了七十个世界身为深渊中的上位种族,它就是具有这种力量特别是在它急于去收账的时候。
丹步雷斯本来是个慷慨和富有耐心的债主,深知在投资的对象值得它的期望的时候,不但展期是可以接受的,并且追加投资也不是多么的不可饶恕,按照它原本的计划,嘉罗世界的这笔账还要等很多个世纪才到收账的那一天,它相信所得的回报值得它等待的每一秒钟,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感知一向迟钝的投资对象居然把注意力放到了魔鬼们不希望凡人注意到的东西上面,为了避免坏账,它几乎可以说是被迫出手清盘结算,在出手以前,它甚至盘算是否要将得到的灵魂……然而它什么都没找到!
在废墟周围徘徊的每一秒,丹步雷斯都在考虑应该如何折磨这个胆敢让魔鬼的账本出现红字的坏家伙,其中唯独没有考虑过的是直接把他的灵魂碾压成灰烬,而如今,另外一个魔鬼却要抢先一步了!
这简直不可容忍!
暴怒的魔鬼能够轻而易举地夷平山川,将整块大陆像孩童揉报纸一样扭曲,它们的力量在凡间很少能有人阻挡,它说要把面前这个该死的丫头和她身上附着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坏蛋一起碾成灰烬,就肯定能把他们一起碾成灰烬,当然,先是身体,然后是灵魂,它投出了一团炽热的火焰,这团火焰有一千个太阳那么明亮,不管是岩石、钢铁还是普通的附魔物品都禁不住深渊烈火的焚烧,魔鬼非常确定,它能把烧掉鸡鸣村的小丫头连同她所站立的山峰一起化为灰烬!
然而丹步雷斯并不惧怕这团火焰,它刚刚踏入这个世界,甚至还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细长带刺的尾巴在空中一甩,划出了一个弧形,一道无形的障壁随即升起,那团深渊烈火撞上了这道障壁,就像孩童们用来玩耍的无害冷焰火一样散开,然后熄灭了。
“我的。”它说,觉得已经做出了充分的说明,就算没有这个威严的声明,对面的那个魔鬼也该重新考虑一下它的行为方式了。
它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所有能激怒魔鬼的办法里,真挚的怜悯,特别是来自于一个纯洁少女的怜悯,无疑是最火上浇油的那一种,丹步雷斯的力量也许足够强大,但是它的身高……它的身高跟它这位**鸣村调研的兄弟相比,不能不说是有点儿遗憾的,所以,鸡鸣村的魔鬼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丹步雷斯身后小姑娘的表情和动作,它咆哮着,决定先把女孩和她身上的灵魂都烤成焦炭,再跟灵魂可能的主人谈论一下赔偿的问题。
不就是一个灵魂么,在深渊里确实比遍地都是的金银宝石要贵重得多,值得魔鬼们拿来镶嵌在墙壁上或者盔甲武器上做装饰,但是它有多如沙滩上的沙砾那么多的灵魂可做赔偿,负责鸡鸣村调研的魔鬼不觉得把属于另外一个魔鬼的灵魂给毁灭了会是很大的问题,它接二连三地受到挫折和羞辱,绿色的皮肤都变成了漂亮的粉色,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射炽热的怒气,再不把一切的源头消灭,它可是连丹步雷斯都要一块儿揍了!这次,白热的闪电像燃烧着火焰的多头鞭一样抽向小女孩所在的山峰,每一道闪电上还都附着一个或更多个深渊火球,它们呼啸着扑向目标。
丹步雷斯朝它的兄弟比出了三个指头,将对方投来的闪电、火球和酸液一一化解,它更想比出的是另外一个指头:“你在搞什么?你是白痴吗?”
它刚刚发现这个蠢货竟然没有做什么处置就“上岸”了!
你根本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暴怒的魔鬼一点儿也不想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解释它为什么要和丹步雷斯争抢这个灵魂,就像它不想自己的名字被登到《趣闻录》上去一样,它必须赶紧地把这个灵魂连同身体一起毁尸灭迹,即使事后付出很多赔偿,那也是事后的事了!既然丹步雷斯不肯轻易放弃它的猎物,那也只好让它知道一下自己的决心了!
“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丹步雷斯的嘴里吐出了一连串最恶毒的咒骂,它已经不太想到收账的事儿了,现在有更紧急的情况需要它处理,它不但要集中精力应付一个脑浆有限且显然处于沸腾状态的兄弟,还要面对……系统神罚。
世界规则限制的可不仅仅是魔鬼们的力量,也包括它们的所作所为,像本世界的生物一样行走、说话、甚至做买卖都是没有什么妨碍的,但是到处投掷深渊烈火、闪电和酸液甚至整个扑上来大干一场,它们以为这里是深渊吗?
白光撕裂了浓稠的黑暗,两个魔鬼所处的地方一瞬间就被蛛网一样密集的闪电给笼罩了,世界之力降下,即使是魔鬼也是没有什么招架之力的,它们两个只有怀着对彼此的深切问候一起被发送回深渊,而且,在一百年之内都不能再次踏足这个世界,除非它们能设法将这个世界的一块腐化成深渊,否则,就是一百年……
倘若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就是它们在回程中还能看到那个小姑娘一脸幸灾乐祸地朝它们挥手道别:“再见!”
现在就是鸡鸣村的魔鬼也同意不把他化成灰烬了,这么做太便宜他了。
同一时刻,远方的双河县城里,肖如韵还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中:“雷劫?这里竟然有前辈在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