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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新课程

    他们正在交谈时,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铁板响声,祖上从百眼国来的那名少年与华林站得最近,便与他解释道:“上课了!”然后领着他进了最近的一处竹楼,就见里面散着数十张桌椅,与之前华林在肖家上课时候的房间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布置更加清丽淡雅,每人一张大案,案头处都有一处盆景,里面或是激流山石,或是湖畔晨雾,旁边是一具笔架,悬着十数支大小软硬不同的笔,又有若干朱砂符纸等物。领着华林进屋的少年熟门熟路地在一张偏后的案后坐下,极为热情地招呼他说:“你便挨着我坐,待会儿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这气氛与肖家当日大为不同,华林朝他点了点头,看到其他人陆续进屋坐下,都是刚才与他交谈的那些人,并没有其他人进来,就向他问道:“就我们这些人么?”

    “是。”

    “我还以为有几十人呢。”

    “哪里有那么多人?”少年诧异道:“我在此耽了一年,不过增加了两名同伴,连你是三人,你说这些桌椅?都是预备了其他人万一来旁听用的,若是靠我们这班全部坐满,怕是要一百岁了。”

    前面坐的人还有回头想再问华林点什么的,就听铁板又一阵响声,一名白衣修士走进屋里,众人一起起立致意,那修士将手掌拍了拍:“今日照常上课,各位有事发牌,无事开课。”

    众人依次坐下,华林身边的少年见华林不解状,指了指案边,就看到那边挂了数枚牌符,分别写了“病”“恭”等字,悄声向他说道:“有事按下这些牌,教师便知晓。”

    那名修士说完后等了片刻,见无人按牌,将手一合,就响起了第三阵铁板声,整座竹屋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众人屏息静气,只见一道流水,从那修士袖中蜿蜒而出,分成数道分别来到每人案前,学生们纷纷探手入水,华林见状也依法照做,手入水中,只觉水流甚缓,也无其他异样,连“小净水符”净化都没有,似乎是修士以神通之力,搬了什么地方的小溪到每名学生案头,过了一会儿,方听到修士言道:“你们今日及以后三日的功课,便是以此水削铁石。”说完,每人面前的水中都浮出一块方铁:“削成正圆。”

    学生们一阵哗然,修士笑道:“常人尚且能锻金石,吾辈怎可不及常人?之前教你们的诸般符咒,自然有用。”

    华林见身边那名学生愁眉苦脸状,就问他:“你有学过‘顺水’‘顺风’符么?”.

    “自然是学过的,可那是顺水……”

    “借风催水,水到疾速,即可削金断玉……”华林边提醒他,边抽了案上一支朱笔,展开符纸,开始一张张画起符来,台上授课的修士见下面各种交头接耳,也不阻止,就在上面闭目养神,片刻后,华林自己完成了削铁,又教同学会了,拿手按了一下“交”字牌,两人就算完了这四天的功课,可以离开教室了。

    “这四天的功课就这?”华林出了教室后问道,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若是我做,只怕四天都完不了呢,平时大伙儿都说西边蛮荒之地,想不到——”

    他正说着,突然变了脸色,叫了一声不好,拉着华林就跑:“千万别向后看!”

    一直跑到竹楼尽处,方才停住脚步,喘了一阵后,说道:“我,我平常下课都没这么早的,忘了这茬了!没有提醒你!”

    华林见他语无伦次,等了片刻才问他:“刚才那是什么?仙家门派中,也有怪物么?而且我看那些不像是厉害的大怪。”

    少年听他说“看”,一瞬间脸都吓白了:“我叫你别看,你怎么看了呢!祸事啊!唉!”

    “我没有回头,是拿镜子看的。”

    “哦,还好,还好,”少年的神色稍微缓了缓:“那些不是怪,是——是‘元住’,若是惹了他们,轻则挨罚,重则逐出门派,听说,就是几位真人,要挖两只眼睛,不敢只挖一只!”

第八章 欺负

    “元住?”华林表示不解,他在双河镇、奇云峰上陆续也读了不少书,里面真真假假的怪物、奇异的他乡异国人士仙迹也自以为了解了不少,后面更是吸收了肖兴龙的记忆,但是无论哪本书,或者肖兴龙的记忆里,都没有一样谈到什么“元住”的,而且,肖千秋方才也没有示警——

    “就是,就是没有仙骨,不能施法之人,”虽然已经跑远了,少年提起他所说的“元住”来,都不敢大声说话:“师长们都说,我们比‘元住’强,所以不管事非,凡事都该让着‘元住’,谁不让,谁就是‘欺凌弱小’,要重重惩罚。”

    “我怎么看着你们这些有仙骨的才是被欺凌之人?”

    少年苦着脸说:“谁说不是呢,但凡我们有件好的,‘元住’们问都不问,拿了就走,拦了就打,闹到师长那里,就说我们不敬‘元住’,也不问谁先动手,就一味地说我们有仙骨,被打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唉!”

    “如果你们被杀,也不管,是不是?”

    少年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被杀的?”

    “只是听说——”那少年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就听到七八声怪笑,方才华林从镜中窥到的“元住”们一个个在他们身边现身,竟然是已经把他们围住了,这些人手中为首的拿着一张似乎是彩纸叠成的五色花,上面宝光闪烁,显然刚才是用这件法器隐藏了身形,这会儿收了纸花,哈哈一笑,将两只袖子如农夫般一撸,直冲着华林走来,赫然是要率先动手的光景。

    “别,别和他们动手,赢了也会被罚的,”华林的同伴吓得已经拿手抱了头,哪里还有一点会仙术的修士的模样:“他们,他们也不常杀人,忍一忍就好了。”

    华林点了点头:“恩,那我就忍一忍吧。”说话间,三名“元住”已经在刚才拿纸花那人的带领下一起冲了过来,一边朝华林的脸上挥拳,一边高声叫喊:“修士欺负人了!修士欺负人了!修士又欺负‘元住’了!”四人步调一致,喊声抑扬顿挫,四只拳头有先有后,目标倒都是华林的脸蛋,只是喊口号时呼吸有停顿,奔跑时脚步虚浮,发拳时也尽是一味蛮力,没有留手,可见他们不像是受过什么训练,之所以看起来似乎有章法纯粹是——

    挨打的倒霉蛋太多了,沙包打多了也会长经验的。

    但是跟真正的练手比起来就不够看的了。

    华林在另外一个世界可不是纯粹的巫师,而是专攻敏捷的盗贼出身,在这个世界的最初日子没有接触到仙术之前又不得不将这幼年功夫重新捡起了一段时间,此刻可以说是在没有药水和物品加成情况下最好的状态,他轻轻一矮身,就躲过了冲得最快的那个家伙,让他收招不住,一下子扭了自己的胳膊,然后一个转身,左右夹击他的两个家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坛子大的拳头没打到那个新来的好看的小修士脸上,反而全都轰到了对方脸上,刹那间全都蒙了,为什么自己的脸这么疼!拳头也是!

    四个朝他冲过来的人在一瞬间之后就只剩下一个人是完好的了,就是刚才那个拿着纸花,第一个朝他冲过来的。

    对,他第一个冲,但是跑在最后一个。

    不愧是做老大的,不但会带头,还会看情势决定要不要跟上,先锋和后卫他一个人就齐活了!

    现在他脸一黑,可是拿出真功夫了!

    跑得比刚才那仨都快多了,而且是朝后跑的,一边跑一边大喊“修士欺负人了!修士欺负人了!快来呀!仙长们快来主持公道呀!修士欺负凡人了!修士欺负可怜的凡人了!”

    “修士欺负人了!修士欺负人了!”剩下的那些“元住”们,有些被“这次没有欺负到人”的事实给惊得呆在了原地,口里还在喊着刚才的口号,没学他们老大及时把元住改成凡人,有些则已经学了他们那个为首的好榜样,也跟着跑了,只是这次跑的时候不带喊的,似乎是因为这次他们“真的被欺负了”的缘故。

    “我可没动手哦。”华林凉凉地说,他是真的没动手,因而在面临元住们的指控时信心十足,可是这并没有让他的同伴感到宽慰:“完了!完了!他们真的会去告状的!”

    “他们七八个打我们两个,我们还没还手,他们也好意思去告状么?”

    “他们素来说,修士和他们不一样,世界上存在比他们强的修士,修士还有呼吸,就是在欺负元住!除非我们全死了,否则就是在欺负他们!所以我们活着就是对他们的究极无礼,应该向他们赔罪,师长们都这么说。”

    “这么说来,要是我们变成蚂蚁,是不是就可以随便抽他们了?因为我们比他们弱了。”

    “弱肉强食是天理——他们打其他凡人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他们还打其他凡人?”

    “怎么不打?陈——他就是被抽了仙骨,没有还手之力后,被这些家伙活活打死的!”

    “看来,有修士被杀这件事,你不是听说的,而是,亲眼所见?”这句话不是华林问的。

    是肖千秋。

第九章 三住手

    这次,少年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脸色和眼神已经替他作了回答,显然肖千秋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非常痛苦和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他现在看向华林的眼神已经不是悠闲度日的修士难得遇见传说中的家乡来人的热切,而是某个会揭开他心中疮疤的怪物,他想离华林远一点了。

    华林哪里有那么容易放他走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然,等师长们真的来找我们,我可是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哟!”

    “什么!”少年瞪大了眼睛:“你!可是,是你和他们动的手!不是我!”

    “第一,我没有动手,第二,我可是从遥远的百眼国来的人,师长们说不定还要问我些什么,而你……好了,多告诉我一点关于他们的事情,这样我才能想办法不是吗?”

    “啐!你这个——唉!其实就是前面说的那些啦,惹谁都不能惹了‘元住’,不然师长们就会处罚,严重的就抽去仙骨交给元住打死,更多的事情我们这些初学生哪里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这些‘元住’是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多少人?最后,那个姓陈的学生被处死的时候,是只有你们这些学生在场呢,还是长老们都在?”

    “比我们弱小的就是‘元住’”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猫儿狗儿是‘元住’吗?”.

    “当然不是!是那些……那些天生没有仙骨的人,不能修炼,所以比我们弱小,我们得一辈子,永永远远地让着他们。”

    “他们既然不能修炼,那进云溪派做什么?”

    “是,是因为我们这些修士,骄傲自大,实在不像话,出去不知道轻重,会伤了凡人,所以门派就从凡人中,挑选一些最弱小,最……最穷苦的人到门派里,让我们养成不对凡人动手的好习惯,这样以后我们离开门派修炼的时候就只会打怪,不会打凡人了,只要凡人和修士起冲突的时候,修士单方面被打被杀,就容易被凡人原谅,凡人和修士就能永远好好相处了。”

    “哈!”

    “师长们都这么说。”

    “那你刚才看到元住怎么还跑呢?不是让他们随便打更能养成‘好习惯’么。”

    少年涨红了脸:“见到凡人就逃也是避免和凡人起冲突,与凡人友好的好办法。”

    “我猜你的师长们一定是说,见到凡人,先把脸送上去随便他们怎么高兴打就打,然后再把法器送上去让他们随着性子砸了玩才是与凡人相处的好办法,谁身有仙骨没被抽还被元住们活活打死,连声叫喊自己不委屈,自己愿意为了凡人与修士的友好送命的才是榜样,是值得被学习的好修士,是么!”

    “呃——你看过《三住手》?”

    “没,那是什么?”

    “就是你刚才讲的,学仙法的修士被凡人抓住点天灯,其他修士想救他,他连呼三声住手,我是为了与凡人的伟大友谊愿意被烧了玩的,来救援他的修士们流着泪理解了他的节操,在他被烧死的时候鼓掌祝贺,凡人们终于在顺利烧死这名修士后理解了修士原来不是乱杀人的怪物,是可以友好相处的大团圆正剧,每年都给我们这些学生放呢,还要我们写心得体会,发誓保证在被点天灯的时候一定学他的好榜样。”

    “我原以为没有比女仙自愿抽去仙骨服侍凡人还挨打更离谱的剧——”

    “那是三住手续集,被烧死的修士的妹妹自愿抽去仙骨,嫁给那个村里最穷也是第一个点火的人,用实际行动温暖他被修士吓到冰冷的心。”

    “你们看这个就没被吓到发凉么?”华林说:“哦,云溪这样大派,后人居然才这么几个,怕是贯彻了如此友好政策后,有才智的人,早就改换门庭了吧!”

第十章 端倪

    “才没有‘才这么几个’呢!各处修行、任职的师兄师姐还有许多,我们不过是初学,等入了门径,选了方向,自有师长追随,不在此处了!”那个少年不服气地说,却听华林回道:“那是你没有见过云溪派以前的样子。”

    “难道你见过?”

    华林当然没有见到过,但是肖千秋是见到过的,他曾经说过:“门中人怎么少了这许多?”现在看来,他说得还很是保守,毕竟他——

    “云溪派作为七大仙家门派之一,每年新进弟子,不下千人,”肖千秋说:“在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是不是?可是有什么奇怪?数千年前,云溪派数人翻越月夕山传道理脉,引气种芝,月夕山以西自此出了多少仙家,难道你以为月夕山以东,他们反而将可以收用的天地灵气材宝尽数放荒么?方才你听到他说出身于什么落宵村,你以为是百眼国边境上鸡鸣狗叫的那种村子么?那个地方有五万余户,修道之士,不下……当年不下两百家。”

    整个百眼国,大小加在一起,也没有两百家修道者,其他云梧,丹霞等国华林当初在肖家听课时听了一些,各国之间也差相彷佛,这月夕山东西两边,差距之大,真是完全不像是在一个世界。当然,这是以当年的情形而论,至于如今,以华林的新同学的说法,那是惨到别说与月夕山以西诸国相比,与单单一个百眼国相比,就是和单独一个肖家比,都——都只能比到这份上了!

    “而且只有这些弟子了。”肖千秋叹道:“我初来云溪派时,与我同为月夕山以西出身的修士不说,还有魔域以东的许多异域学生来此进修,现在竟然只剩了本地的这几只小鬼,叫我以为云溪派是坐了天牢了。”

    “天牢倒是修得很漂亮,漂亮得过头了。”

    “因为本不是为云溪派修的,怕也不是为那些元住修的。”

    “那些元住就是些幌子。”

    “非常好用的幌子,他们根本就没有力量,所以放纵他们去赢取一个所谓的好名声,似乎没有多大危害?看到一只勐虎入门,即使小儿也会尽可能地拿起所能拿到的武器自卫,但是如果进来的是一只蚂蚱,那么大人也会疏于照顾婴儿,想的是,这么个小虫子能做什么,自己一伸手就掐死了,可是,蚂蚱也能咬破婴儿的面孔,到那时,就追悔莫及了。云溪派的树冠比我初来时华美了十倍,可是树根已经百不存一,就没有人注意到么!等——”

    “柱下真人!”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的确,如此一来就全部想通了,一个实际上没有死,却被门派宣布了死亡的,人品可以由肖千秋作担保的修士,他一定说了些长老们不爱听,又无法反驳的言语,于是连人带言语一并被死亡了,甚至这个名字也在某种意义上承了忌讳,那么曾经报出过他的名字,现在又与元住们起了冲突的自己……

    “这里可有密道机关离开?”

    “没有,”肖千秋答应得很快,就是答桉让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会在育婴堂修密道么?还是一个即将废弃的育婴堂!”

    好吧,其实就是有密道,难道就能逃得过云溪派的搜捕么?他们的底层凋零,可上层的手段自己也是见过的,实在不该指望一条密道就能轻松逃过抓捕,突然,华林眼前闪过了一个他至今没想出答桉的画面。

    鸡鸣村天空上的那个无头女星。

    “你们是没有脑子么!你们在毁灭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会说话,一定会冲着鸡鸣村、肖家、云溪派……这么说吧。

    趁华林分神之际,刚才被他抓住的少年撒腿就跑,他实在不想和这个爱惹祸的凶神再有什么瓜葛了,她说的都是大实话,惩办的都是他恨之入骨的人,可大实话能在元住们跟前保住他的性命吗?不能!还是赶紧跑吧!可他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见了一阵格外猖狂的笑声:“在这里,在这里,敢欺负元住的恶徒们就在这里!”不用抬头看,就知道,元住们已经成功地搬来了执法的救兵,和元住们不同,那都是修为远在他之上的执事修士们,这次,可真是逃不掉了。

第十一章 主持正义

    随着元住们趾高气扬地叫喊一同到来的是三名年轻的修士,也许用年轻来形容是过分了点,因为他们看起来个个稚气未脱,可是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来说上几句场面话,敷衍了事的!就是刚刚开始学习仙术的少年也看得出他们每个人都周身宝色辉煌,手里也都拿着形容可怖的各种刀枪剑戟模样的法器,分明是来打算武力解决纠纷的!

    少年来云溪派不久,也曾经听说过一些执事修士出动的故事,更是亲眼见过他们是如何用那些法器维护元住们的“正当权益”的,但是,即使是上次为了维护元住而处死修士的时候,来的也只有两名执事修士啊,这次竟然一次来了仨!

    这意味着什么?

    大概今天要被处死的不止华林一个人了。

    自己怎么招惹上了那个该死的陌生女孩呢!这是他晕过去之前剩下来的唯一一个念头,至于是他主动接近华林,主动告诉华林有关元住之事,以及华林确确实实一下儿也没打过那些元住,是那些元住主动挑衅的事实,早就——也不是被他遗忘,而是他的身心已经完全被元住们,以及摆明了药大开杀戒来维护元住哪怕最蛮不讲理的要求的执事修士,以及这些执事修士之前怎样残酷地处死他的同伴的事情带来的恐惧给占满了,以至于华林在这件事里真的是一个无辜者的事实根本就没地方放了!

    元住们见他晕倒,集体欢呼了一声:“拿到了!已经拿到了一个!另外一个也休要叫她走了!快祭起法器来,今朝就要焚死这两个欺负人的恶徒!”

    三名执事修士中为首的听到元住们的呼叫,就跟家奴听了主人之令一样,赶紧地应了一声:“元住说了今朝焚死,就是今朝焚死,小修们不敢拖延。”他也确实没有拖延,不,他连问问华林或者别人都不做,甚至既不去想元住们的言辞是否真切,也不去想他们的要求是否合理,更不去想他们要求处死的是自己的同门,马上捧起一个白玉盘来,要行水占之术。

    白玉盘被叩击六下后,其中漾出了一汪清水,执事修士将另外一只手捏了个法诀,准备喝令水中出现那得罪元住之人,然后……

    水中冒出的不是人影,却是一簇青色的火焰,迎风一晃,刹那间就将执事修士的整个人给吞没了。

    当啷一声,白玉盘落在了地上,而那簇青色的火焰迎风暴涨,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另外两个执事修士也一并吞没了。

    正在欢呼得意的元住众眼见剧变陡生,个个筋酥骨软不说,连他们口中的三寸不烂之舌也像是随同那三名修士一起被焚尽一般,却是连呼喊“恶徒欺负元住”那句他们背诵得滚瓜烂熟的,百试百灵的咒语都喊不出来了。

    大约他们也还明白,遇到真的敢连执事修士们一起欺负了去的恶人,念这经咒也没什么用吧。

    “我还以为要费很大功夫呢。”华林奇道:“这三人修为不怎样,拿的确实是好东西。”

    肖千秋冷笑一声:“若在奇云峰,我收拾他们仨都没这么容易——可这里是云溪派——想为了外人处死无辜门人?云溪护山的根本大阵中织入的咒法——他们不放在眼里,可是不等于不存在!”

第十二章 往事不可追

    “怎……竟会如此――”肖如韵喃喃道,她不用唤出口中所藏的那面银镜,也能知道自己的面容是何等的苍白无力了,不,也许更差一点,毕竟往日山青水绿的青州城,那个号称四季如春,全城七十二条河道,三十六条大街无不桃红柳绿处处飞花弄蝶的青州城,此刻已经是罡风如刀的纯白世界了,罡风卷起的雪粒掩盖了一切,也抹平了一切,若不是远处歪倒的奇云峰还有半个峰顶露在皑皑白雪之外,她几乎以为自己没有走到青州城,而是走进了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噩梦。

    她挥出几乎冻僵的双手,指挥着肖在平借给她的那件飞行法宝向前再向前,法宝嗡嗡地鸣叫着,似乎在警示她前方的危险,也似乎在告知她法宝也是有极限的,也可能两者都有,肖如韵不管,只一味催促法宝向前。

    并不是莽撞。

    整个肖家都覆灭了,那个拥有足足三名真仙老祖的,三州第一的肖家,都已经覆灭了,灭到来不及通知他们,就算奇云峰的遗迹真的藏有什么危险,难道她一个连给家族后辈办的大比都获胜机会渺茫的,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不久前一位家族末流长老借给的两件法宝的年轻修士,能敌得过吗?既然横竖都是敌不过的,不如趁着有长老借给的法宝可用,尽量靠近看看,就是死了,也做个明白鬼!

    她飞过了十里地,又飞过了十里地,离奇云峰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倘若肖千秋在这里,或许会一样一样指给她看,这里是花粉弄,整个百眼国最好的香粉就出自这里,是用青州人家家家园子里都栽种的蔷薇做的,青州的好水都说沾了奇云峰的光有仙气,连浇出来的蔷薇的香气都非同凡响;那里是木材市,每年云州的山民砍了木头,就扎好木排,贴上修士给的符?,逆水而上送到青州城交易,木材市的山民客户很多,出售的酒也投其喜好,是全青州最烈的;这里这里是翠黛湖,每年青州城里的富户们借着酬神谢仙之名,办出一艘艘花船,或安神轿,或扮寻仙得遇的戏文,沿湖巡游,两岸张灯结彩,游人如织,不但沿岸的商家大发其财,并且还有许多乡民驾着小划子跟在花船旁边趁着人多售卖土产,往往几天就赚够一年的家用;那一带贫街陋巷,虽然住户穷苦,托了青州城千年无冬之福,家家不用制备冬衣,也能省出几个钱,在陋巷里只摆得下一两张桌子的小酒店里就着半个腌得过了日子的咸鸭蛋喝上一壶,青州城临水,小户人家家家都养几只鸭子,趁着水里不要钱的水草螺贝赚些肉食,副产品的鸭蛋甚是便宜……

    可惜,在这里的不是日常能在青州城里隐姓埋名饱览世间繁华,就着那贫穷苦力的下酒菜都能喝上两杯的肖千秋,而是几乎一出生就因为天生仙骨担负了要让父母至亲不至于被赶出肖家的使命的肖如韵。

    她活到一十九岁,半步都没有踏进过青州城。其实,甭说青州城,就连奇云峰,除了几处必到之处外,她也没怎么逛过。肖家同龄人日常游玩所在,倒有一大半她是只闻其名,甚至家族中的一些小节日,她也不参加。

    她的人生只有两个字,修行。

    面对着已然彻底覆灭的肖家,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当然,如果她像她的同龄人那样,选择在坐等被驱逐出肖家之前尽情享乐,此刻估计会说该享受的都已享受过了,可是,她若要如此做的话,就是拿父母眼中最后的一丝光,来换自己几年不敢多想的快活!她知道,她的一些同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什么都不想,实际上,是什么都不敢想!一旦失去了肖家人的身份,以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他们敢想的只有明天再到哪里玩!

    所以在她的眼里,路过的不是花粉弄,木材市,翠黛湖,贫街陋巷,不是热闹繁华的三州第一都市,不是她生长于斯的故乡,而是――离奇云峰越来越近了。

    就只有如此而已。

    她又向前飞了十里地,寒风越来越凛冽了,甚至连肖在平借给她的那些符咒的保护下,也渐渐感觉到了寒气带来的刺痛感,如果不是肖在平害怕她回不来自己会变成另外两个长老手下的最低一人所以借给她那些东西的话,就凭她自己家里的那几件破烂,恐怕还没到达奇云峰脚下,就变成了一座冰雕吧。

    她一挥手,又祭出了一张肖在平给她的符咒。

    不能倒在这里!

    起码――也要见到自家的院墙,看看父母、老仆还有橘猫怎么样了!

    又艰难地向前飞了五里地,奇云峰的废墟终于在她受过修炼的双眼里变得清晰起来了,她吐出银镜,拿在手里,把肖在平给她的一张传影符咒贴在背面,这样,也算对得起肖在平借给她的那些东西了,

    倒在雪上的,原来并不是奇云峰的半个峰顶!

    而是峰底!

    整个奇云峰都倾倒了,底部朝上,而一众肖家人往昔居住的峰顶,此刻早就埋在了皑皑白雪之中,竟与青州城中百万凡人遭遇了一样的命运!

    不!她使劲地睁大眼睛,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倾倒的奇云峰峰底上,有许多……许多不该有的东西!

    她一再催动飞行法宝,终于又顶着罡风往前进了五里地,就看见无数身体扭曲的死者,正攀附在奇云峰的峰底上,它们的身上看得出许多肖家仙术的痕迹――肖家的仙术总是一脉,肖如韵就是不会施展也能看出二三――肖家人在覆灭前的确战斗过!但是――即使肖如韵亲眼所见,也无法相信进攻的一方达到了何等恐怖的数量!

    奇云峰简直可以说是被它们的重量拽倒的!

    “竟然是这样――不对!怎么,城里的其他仙家呢?他们为什么――”可能有偏颇,但是肖如韵真的没有看到其他仙家的仙术痕迹!“还有山神与河神!”

    终于,她找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痕迹,一道明显是肖家的仙术,落在了守卫奇云峰的一处机关上,毁灭了它。

    一个最不可能的念头在肖如韵心中升起。

    参与进攻奇云峰的,有肖家人。

第十三章 渺渺茫茫中

    肖如韵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她是肖家人,所有的肖家人都知道这个名称的分量,他们是三州第一的修仙家族,不说三州以外的其他修仙家族,就是其他国家的修仙大族也多多少少听过他们的名号!但是,一切的痕迹又是那么地鲜明,而且,连参与进攻奇云峰的肖家人的意图,她隐约都能想到一二——肖家的族内大比,末位淘汰,固然逼迫得族中百房,房房有人勇猛精进,可是因此带来的种种勾心斗角,却也是一言难尽!

    她原本一心修行,不太会往那方面想,可是自从她做了凡人的仙官,又真的亲历亲为地开始管这一县之地,抓过些偷鸡摸狗之事,晓得些人情世故之后,对她当初在族内小比受伤一事,也有了些别的想法!

    她败于肖如诗,那是实力确实不如,从仙骨到修炼资源被全方面的碾压,真的无话可说,但是,比试的对手,却不是她当初所以为的完全随机的!

    虽然有签筒,可签筒里能搞的鬼,真的要多少有多少!

    为什么家族排名在她之上,修行却不如她,往日比完都会白脸的那几人在小比前那么轻松?那几个人平时一直害怕成绩不如她被家族数落资源白给的!是因为早就知道了她会抽签对上注定赢不了的对手吧!肖如韵一心修行,可不是闷头修行,她的仙骨在小一辈中比不上肖如诗,但是比一般的同辈人还是好不少的,她是自认为可以挑起大梁,才走上顶梁柱的命运的。

    往日,像她一样,明明还可以留在肖家,却因为这些原因被逐出肖家的肖家后裔,他们中会不会有一二败类自知单凭自己,斗不过庞然大物的肖家,无法报复陷害之人,被仇恨之心蒙蔽,所以走上了与拜死教联手之路?

    很有可能。

    她伸手扶住银镜,正要施展法术把她的这一想法传给后方的肖在平,提醒他去寻找当年被逐出肖家之人的名录,或者告诉自己哪里能找到那份名录,突然,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周围的风声……

    寒风的呼啸声中,似乎有什么?

    杂音?

    她赶紧并手放出了两个符咒,强化自己的听力和视力,然后是一个加强防御的符咒,随后仔细观察周围。

    奇云峰仍然是那个刚才她历历在目的惨状,被肖家仙术毁灭的机关也没有异样,那些被肖家防御仙术缠绕、撕裂和冻结的死者,也还是他们被冻结那一刻的模样,没有机关转动,没有死者爬起,也没有仙术阵法重新转动,掉落在冻结的湖中的那些防御宝塔的碎片也还是被焚烧又被劈落,冻结在湖上的样子。

    那究竟是什么造成了杂音?

    “小姑娘道心不错呀。”

    谁!

    她祭出了一道青莲,这是肖在平借给她的最强的护身法宝,一共只能使用三次,先前肖在平已经使用过了一次,在借给她的时候,肖在平曾经再三郑重地告诉她,在使用最后一次的时候,青莲会连同她本人一起化灰,这么强的法宝,恐怕都不是肖在平本人,而是他那一房为了出任务借给他的。

    但是在仙术强化的视力和听力下,她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仙术就太差劲了。”

    肖如韵睁大了眼睛,她终于发现声音是哪里传来的了,同时也沮丧地垂下了双手。

    用银镜传递声音图像,原是肖家的入门仙法之一,所用的银镜,当然不是青州城里卖的五两银子一面的真正老蔡记银镜,而是在肖家的丹炉中,用了许多特殊材料,符咒炼制而成,每个有仙骨的肖家子弟,入学开窍后都会拿到一面,然后用所学仙法祭炼,就能与其他肖家银镜通话,等到她仙术入门之后,又能再次祭炼,将银镜炼制得可大可小,行动时藏在口中,又能与其他符咒共鸣,传递远方画面声音,就像她这次到奇云峰出任务一样。听说,肖家的银镜,一共可祭炼七次,附加许多功能,炼到七次后,不但可以御镜飞行,还可以用银镜破一切幻术、战斗等等。

    不过,很少有人真的祭炼到七层,因为肖家的仙术本就是木水一脉,所以当肖家子弟的仙术达到一定等级,登堂入室之后,就会习到炼制水镜之法,以仙花露水将银镜炼成水镜,水镜不像银镜受到制作规模的限制,只能展出银镜本体大小的画面,水镜能应主人仙术等级展出更大、更精准的画面,附加仙术的效果也更好,能够附加更多的仙术不说,还能变形成百般兵器,比如水剑,还有银镜办不到的事情,比如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还能与指定方位的凡水共鸣,将映照在任一凡水中的影像传来,当然,这凡水的共鸣程度就看仙术的等级了,像肖千秋那样的真仙,千里之外有一滴雨甚至一滴泪,都能传递影像过来,普通的肖家修士就只能看看所要观察的地方有没有江河湖海了,还得那些地方的水神准许——这个普通,是肖千秋眼里的普通——对肖如韵等最低级的入门修士而言,都是些飘渺的传说。

    肖如韵的身边,此刻并没有水。

    猛烈的罡风吹拂下,一切尽皆冻结,连同号称永远不死的拜死教驱动的攻城大军,硬生生地拽倒了有无数仙术保护的奇云峰,都躲不过这罡风中所蕴藏的千年寒气,被冻得结结实实的,从被冻结的那一刻就老老实实地当雕塑当到今日。

    “水就是冰,冰就是水。”肖如韵喃喃道。

    寒风中数百个冰粒在她念出这一句的时候突然寒芒大盛,随即,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这一片炽热的光芒之中。她所有的防御符咒,法宝,不管她自己那一房中积攒的,还是肖在平赠送的,都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当啷一声,肖在平双手颤抖,再也维持不住传音传影的仙术,他面前架设的那面肖家银镜应声倒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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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穷途

    “我早就说了,派那个丫头过去不靠谱!”肖永魁破口大骂:“她毛毛躁躁,目中无人,仙术低微,能成得了什么事儿!”鱑

    “您的仙术倒是比她高——但是没见您去!”肖在和阴阴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是肖永魁不由得听了一愣,肖永魁的家族在肖家排名四十七,肖在和的家族在肖家排名五十四,就算不考虑这方面的差异——他们同为肖家的议事长老,看在同僚的份上,肖在和也不该对他这样口出恶言才是!知不知道什么是公开场合!他的面子呢!

    当然,同样的话,若是他对肖在和说的,他就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一个末流的板凳长老,也配尊重?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肖在平居然也跟了一句:“就是他去,也成不了什么事。”

    “如何见得?”肖在和问道。

    “水就是冰,冰就是水。”肖在平重复肖如韵传回来的最后一句话。

    “这,三岁小儿也知道,水冻结就是冰,冰化了便是水。”

    “她想说的其实是,水不是冰,冰不是水。”鱑

    “怎么说?”

    “诸位可能在仙术中以冰代水,以水代冰?”肖在平厉声问道。

    这下便是刚才气势汹汹的肖永魁也哑口无言了,过了一会儿,肖在和方才说道:“三位真仙老祖,想必是能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三人都是不能的,肖永魁的嘴张了张,硬是说不出他自己是能的这话来,本来已经涨红了脸,偏偏肖在和还不肯罢休,一张嘴又说出一句:“纵然对方用的是水——你我可能用水镜千里摄——哪怕水上之物?”

    倘若奇云峰安好,肖家一切如常,肖永魁在自己本家,设好阵法,布设若干法宝,又有亲族助力,倒也能用水镜视察千里之外,可是用水镜摄物——还是活物——他突然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个轶闻,说是肖千秋曾经为了跟凡人赌赛,以银镜之术从万里之外的云梧国取了一片秋叶,秋叶上还有一只云梧国特产的金云纹甲虫——他听到传闻的时候还觉得这就是肖千秋不怎么光辉伟大的一个又急需聪明的肖家长老们予以掩盖的轶事——现在突然,他被迫从另外一个方面看待这个传闻了。

    家族的另外两位真仙,从未有过此等施为。

    原来,即使是真仙与真仙,彼此之间亦有差距——他自然知道肖千秋论功力道行都是肖家无可置疑的第一,可肖银云,肖公桥也都是百眼国有名的真仙,三人纵有些差距,也应该……也应该不大……应该……应……虽然他平日如此判断的证据不过是那三位一直平起平坐……或者说,肖千秋一直对肖银云,肖公桥客客气气的……比他们对待同为家族长老的肖在和客气得多了……他们从未想过这可能是肖千秋有教养或者是为了团结肖家!因为他们自己,呃,在欺负肖在平、肖如韵的时候,是从来没有想过教养、团结这俩字的!家族地位、仙术修为不如自己就该坐小板凳当哑巴!能在自己面前发言一定是因为自己不能一拳打死对方!唉,他们在这方面实在是太以己度人了!现在他们知道了,肖千秋若是不装傻充愣,肖银云、肖公桥只怕根本没有族中现在这般的地位——可他为什么那么做呢?肖银云、肖公桥还能因为他实力高强独揽大权而不满吗?肖千秋又不是外人!鱑

    而能通过——冰镜——不止监视、传音,还摄走肖如韵的,又该是什么层次?

    摄走一片秋叶,一只甲虫,与摄走一个活人,一个身怀仙骨,还有不少符咒法宝傍身的大活人,那是一个难度吗?

    明白了这一点后,就是素来狂妄的肖永魁,也不再想着追究肖在和,肖在平的无礼,而是如同刚才那面架设的银镜一般,倒在了位子上。其余两人也不与他计较,三人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肖家已是无了,又有如此强敌,他们的处境,与他们眼中的蝼蚁凡人竟然是一般的朝不保夕,说不定,凡人无知,还更幸福一点呢!是呀,在凡人眼里,银镜水镜总是一般,能摄得了一片秋叶自然也摄得了一个大活人,仙术就是仙术都一样厉害,哪里有三长老这种在千年名门肖家修习了百年仙术,一个个自命不凡,结果发现别说自己,连他们一向以为最大倚仗的,在他们心目中几乎等同于“天下无敌”的三位真仙老祖联手也很可能摸不到敌人的边这么可怕的真相?

    他们本以为肖家无了,就是顶可怕的事情了,现在,那个他们一直明白却不愿意去想的事实经由肖如韵的图像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他们眼前了,不但肖家无了,敌人还那么强。

    屋内安静了许久。

    “如韵这孩子可惜了。”肖在和突然叹道:“我原以为她是个傻子,现在才知道,她恐怕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要看得清楚——我们笑话她忙于俗务,坚持练那点儿微末法术——可是街道今天修了,明天就不会如昨天那么破,仙术今天练了,明天就准比今天精进一点儿——诸位,我先走一步,西面那城墙还是先修起来为好。”

    “城墙?”肖永魁又是一愣,然后方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当日肖千秋留下他们三个在此,就是辅佐肖如韵抵御夷人的,肖千秋走后,肖如韵第一时间就想让他们帮助修理战争中损坏的城墙,这可大大地触了以长老自居的三人的逆鳞,就是三人中一直被打压的板凳长老肖在平,当时也是勃然大怒,把肖如韵尽力地骂了一通的。鱑

    他们当然是答应了辅佐肖如韵,抵御夷人,对肖千秋答应给的赏赐也是非常热心的,但是,答应照顾植物和种地是两码事!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他们心目中的抵御夷人就是万一夷人来攻,三人架起法宝,运起符咒,将夷人打得屁滚尿流而去,未来在奇云峰上将这番经历添油加醋好好吹一吹,再把夷人的什么邪术师装在笼子里跟肖千秋邀功,可不是什么“当日,我一个人又是搬砖,又是抹灰,抵得上一百个凡人苦力……”至于什么凡人损伤惨重,应该多加修养,还要靠他们营运之类的肖如韵给自己辩护的话,那是听都不要听的!

    末了,他们还威胁肖如韵,要到另外两位真仙那里尽力地告她一状,叫她的父母也在奇云峰上不安!

    肖如韵只得将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了,当然,以她那点儿修行,打打什么野妖还行,做大工程就强得有限,然后——

    现在,修不修城墙似乎是无所谓了,可肖永魁这次居然没有跳起来反对。

第十五章 仙骨之累

    肖如韵并不知道她的消失令三位长老居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改悔之心,她现在的处境让她完全没有一点点的去想双河如何的余裕!

    她本来就是身怀仙骨的修行之士,视力比凡人强得多,为了查看奇云峰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及后来的异动,又以仙术增强了视力和听力,所以在那一阵光芒大盛时,她——很可能就此瞎了!当然,若是平时,别说强光造成的暂时性目盲,就是真的瞎了,肖家也尽有可以回肉再造的仙丹,她又到底是一房继承人,求来固然不容易,究竟也能弄到,可现在——她震惊地发现,除了面前没有了奇云峰,变成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外,她的视力完好如初,甚至连她刚才施在自己身上的仙术都还持续作用着!

    她携带的所有法宝,符咒,也统统完好地留在她身上!甚至连肖在平借给她的那件飞行法器都还在运作,将她稳稳地托在空中!

    但是,任何人只要处在肖如韵的位置,朝前看一眼,就绝不会认为她安全了!

    因为她的面前,赫然悬着一串无柄冰刃,从大到小,从丈八到毫厘,无不寒光闪烁,若是稍微往远处看看,又能看到许多东西,从锯到锤,都是大小多件,成套宛如商家称量天平所配套的砝码,那如果这些是“砝码”的话,天平……似乎就是她本人……这不是无端的猜测,因为除了她自己,极目所望,她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者任何其他可能是这一组刀的目标的东西!

    何况,毫无顾忌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的道心很好!难得的!这次万无一失!”

    “给之前的十五个人动刀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结果还不是都死了,没有一个熬下来的!”

    “不是有一个人活下来了么!怎么叫都没有!”

    “就活了一天半也叫活下来?”

    “你就说切完活没活吧!”

    “你嗓门大你有理啊!”

    “桀桀桀,小姑娘,忍一忍,很快得啦。”

    “我说,你们这次干完了,别把肠子扔得满地都是,记得扔桶里啊,上次那节肠子被该死的猫拖到角落里,臭了我足足三天啊!三天!”

    “都怪黄松,黄松他没收拾干净关我们什么事啊。”

    “你还说!你上次把桶搞坏了重新做的桶那么小,找的人又那么胖,一桶装不下!要不我们先饿她三天清清肠子?”

    “咱这么忙还等三天?这小姑娘这么瘦,又不是上次那个胖子,肠子不会装不下的。”

    随着他们的话语,那些刀、锯、锤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舞动起来,肖如韵冷汗直淌,她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是……在对她动刀之前先校准器械!她想说,想叫喊,却发现她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人到底已经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尽管她身上符咒法器一应俱全,可她现在的处境,不会比屠桉上绑好的猪强多少!可他们为什么要提醒她,她的处境呢,明明她——

    明明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人在准备杀鸡的时候,也不会在乎大声谈论等会儿是准备清蒸还是红烧,他们与她之间的差距,怕是比凡人与鸡仔的差距还大!

    终于,一把冰刃飞到了她的眼前,那是一把很美的刀,晶莹剔透,刀长半尺,刀身宛如柳叶,是肖如韵还没离开肖家的时候看见了会心动,会想着买来炼制法器的美丽。

    原来自己竟然要丧命在这刀下。

    刀在空中悬停着,肖如韵睁大眼睛,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很快,一只小小的白色盘子飞到了刀下。

    “先把仙骨取出来,后面还得用这个呢。”

    刀光飞舞。

    白色盘子里多了一枚小小的,苍白的圆形物体,上面有一道血丝,有点像雨后小溪里能捡到的那种玛瑙石。

    原来,让自己从一出生就肩负重担,不得逍遥的仙骨,是这个样子啊。

第十六章 速成之伤

    银镜静静地悬在空中,洒下一道银辉。

    它的大小已经超过了肖如韵本人,照说绝不可能——以原来的肖如韵的仙术修为,绝不可能。

    银镜不该展开得比它的原型更大,那是长老们持有的水镜的能力,只有能从空中吸收水分的水镜,才能展开得比本体更大,肖如韵所修炼的银镜伸缩之术,只能将银镜缩小到可以收入口中,放大到原型大小这个程度而已,而且也不会更多了,在算是三州第一名门的肖家,她也不算小辈中拿不出手的人物!家族中传授的银镜祭炼之术中,更上也只是功能更多,没有扩展更大了!

    而她现在却能轻易办到这一点!

    因为,她——按那些人的说法——已经是真仙了。

    这怎么可能呢!但是,轻易展开的银镜,以及身上的异样,似乎都在说明这一点,尤其是后者,现在这副身体粗看与原来并无不同,细看,可能也看不出有多少不同,可是身为这副身体的主人,是真正领教到了为什么真仙在升仙前后都会闭关百年的原因了!

    无以言喻的痛苦遍布全身,就是眨一下眼睛也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而且似乎这么轻轻的一下,整个人就像要散了架一样摇晃,并不是真的摇晃,而是以她现在敏锐了百倍的感官,能察觉到的,被改造的身体是如何的脆弱,四处被强行拼接的骨肉又是怎样的易碎。她现在不像一个活人,不像一个修士,更不像她素来所以为的真仙,倒是像……

    像什么呢?

    被外力摧毁又被外力重塑,拼接的绝不止她的身体,还有她的记忆,她已经记不起她父母的模样,院落的模样,当然,她确实是有父母的,在奇云峰等她,那儿也确实她自幼生长其中的院落,有仆人,有橘猫,可这些她完全的都想不起来大概模样了,橘猫——或许有脸吧,到底是三条腿还是四条腿?不记得,仆人,面目模湖如傀儡夫人,还是别家的傀儡夫人,院落,应该也许有墙吧……

    还有一些是她早已忘却的纪念,如今却像收藏这些无用之物的仓库终于坍塌,里面所有一起向她袭来。

    她那小小的表妹,现实里早就长成了庸俗的,令人憎恶的样子,所心心念念的无非是肖如韵死了能多分点东西,小时候,却也原来有过那样圆滚滚的,可爱的样子,手脚笨拙,捉不着蝴蝶,在树丛中寻到了一只蝶蛹,便兴冲冲地来给表姐看:“猜猜,它是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呢?”

    “蝶在蛹中长眠,自然是无知觉的。”自己不耐烦地回答道。

    “是有知觉的!”她高高兴兴地展示给她看,轻轻一摸,蝶蛹的尾部就颤抖起来,好像还有点终于赢了聪明表姐的小骄傲。

    “啊,恩,原来如此。”自己嘴上说着,其实早就看向课本上下一道仙术的解法,修仙要紧,哪里有功夫陪表妹玩什么虫呢!

    这是第二天,不,当

    不,当时就忘了的,现在却比父母的容颜更清晰,连表妹为了拿到那只蝶蛹,手指里一点点在树叶上擦到的绿色都清清楚楚,为什么?不,连那只蝶蛹身上星星点点的黄色斑点都清清楚楚的,她甚至可以数出一共到底有多少斑点,明明她当初只看了半眼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她对这些记得是如此清晰、详细,却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圆是扁,姓甚名谁,与自己说过些什么话,在出门前给过自己什么东西,只是依稀记得——是人都有父母,好像我也有这么两个——两个,应该有,好像没死,不,应该是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记得起这些?

    她正痛苦欲狂时,另一道记忆不由分说地也袭来了,却是她端坐在双河县衙书库,轻慢一笑的样子,她面前散着几本泛黄发脆的书页。

    这情形她倒还依稀记得,肖如韵在双河做官的时候,为了了解凡人所想,也看了一些府库里的书本,其中有些极其简陋的图画,描绘了作者心中的“仙人”,其形状不一,有些极为可怖,有些与常人无异,不过衬些彩云之类说明身份,更有些擦脂抹粉,穿红着绿,宛如市井卖笑的妇人,越是新的,卖笑之意越是露骨,偶尔翻到一本极旧的,里面绘制的仙人却是另外一番模样——都是些“羽人”。

    肖如韵在看到那些图时,心中一动,因为她在肖家上课时,也曾听闻真仙在古时又叫羽人,再看那些图时,一个个不是浑身长着羽毛好似鸡毛掸子成精,就是背后长了一对鸡翅,画风粗陋,人物也画得极其离谱——她在肖家再怎么不如意,到底也是其中一房的继承人,家族三位真仙老祖的真容没有亲见,与其他家族声名显赫的真仙见面的图画总是见过几张的,哪有半支羽毛长在身上?于是一笑而过,以为都是双河古人不知从哪里听了一鳞半爪,就凭着自己想象的画了。

    却未曾想到,她与那些双河古人,竟是一般的愚不可及,听到羽人二字,不,说不定还不如,双河的古人,还按着字面作了画,做些与仙人交往得道的梦想,她在真仙坐镇,有长老们授课的肖家,关于这些事却是一听而过,从不去打听个详细!

    真仙,羽人,蝴蝶,羽化,却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仙升仙前后的闭关,不是为了在仙术上勇勐精进,是因为那时候他们经历重塑的身体、精神实在太过脆弱,经不起一点外力内扰!那闭关的洞窟,就是蝴蝶的蛹壳!蝴蝶在蛹中经历羽化,修士在特殊的洞窟中经历升仙!

    羽化后的蝴蝶,仅余百日之寿,升仙后的真仙,得享长生——以及——这遍布四肢百骸,深入丹田七窍的痛苦?这记忆错乱散失的迷茫?

    “我也要经历百年才能停止这痛苦么?”她问道。

    “一百年?大概——然后你就习惯啦!”

    “那——那到时候我还能记起父母的样子么?”她拼尽了全力问道。

    “那有什么关系!都一百年过去了,还能活着么?”

第十七章 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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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声音的主人款款前行,又靠近了肖如韵一些,现在肖如韵终于可以看见和她对话的是什么人了——那人梳着一个繁复的发髻,黑油油的发髻上面插着许多小金花簪子,勐一看就像刚从桂花树下走过,被风吹了一头落下的桂花那么优雅美丽,下面雪白的脖颈上系着一条至少镶嵌了十四种宝石的项链,其中有大如拇指的焰色猫儿眼,也有能看见波光粼粼的苍青玉,这些宝石被穿成一朵又一朵色彩缤纷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花,像是在她的脖颈上安了一个五月的小花园,再下面是一件比云朵还轻薄的蝉翼纱,若不是上面绣了些银枝草,任谁也看不出层层叠叠的外衣外面居然还披了一件——最里面是一条鹅黄色的长裙,外面则是一件比一件颜色略澹的衣服,最外面是那件蝉翼纱。

    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冰冷。

    因为她,或者说它,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傀儡夫人。

    肖如韵生长在肖家,自幼便见过许多仙家制作驱使的傀儡夫人,她自己家族虽然是末流的家门,役使的傀儡夫人也有三五十具,这些是好用的工具,能依从有限的吩咐干一些仆人干不了的事情,比如连续几个时辰照管丹炉不走开之类。她自己也已经学到了一些更低级的类似仙术,比如剪纸为驴,虽然驱动起来要使用仙法而且使用次数有限,可是能一日数百里还不会减速,不用草料食水,不用照看,在需要时凡人的那些驴子再便宜也不够对打的。

    可是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还能与她对谈,重要的是,身上披戴的符咒法物,随便一件,怕是能打过她身上所有法器的傀儡夫人。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名与她对谈的傀儡夫人那头上的小金花簪子只是为了好看才插戴上去的,依她看,随便一支拔下来就能变成一柄飞剑,至于那件蝉翼纱,施咒后铺开,怕是能把整座青州城都裹进去带走……等等,它能施咒?它?这个傀儡夫人?

    傀儡夫人微微颌首,称赞了她的猜测:“很可惜,并没有,必须用封了符咒的物品驱动。”

    肖如韵没有去问那物品是什么,傀儡夫人颈脖上那串宝石与她双手所戴的六只镶嵌着宝石的金镯都有可能,原理一经点破也很简单,相当于技术更复杂,操作更简便一些的符纸。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遭遇了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你听说过兵解吗?一个凡人的设想,但是非常有趣,而且似乎意外地有一些成功的可能。”傀儡夫人平静地回复她,那精致的面孔上是一成不变的,似乎很温柔的微笑:“正常的羽化仪式,需要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体内仙气充盈方可以道心化去凡身,再以仙骨为基,仙气为础重塑己身,而兵解则是直接肢解身体,精炼仙骨,灌入仙气——再以外力高压塑形,不但一日可得数百年修行,而且期间还可以将仙骨也予以提升,比如说,你现在的仙骨已经是五品了。”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放在一年前,不,数日前,肖如韵都会感激到不敢相信,要知道,族里被那样寄予厚望的,真仙老祖们亲自给开小灶指点的肖如诗,肖如歌,其仙骨也就四品,已经是被认为百年一出的人才,有很大可能成就真仙。若是肖如韵一年前能有这样的仙骨,任何人都不敢在家族小比的抽签上动手脚,因为这样的良才美质的安全是被老祖们牢牢盯住的——而现实里的肖如韵,即使遭遇了本不该遭遇的肖如诗做对手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只是肖如诗成功路上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胜利途中的一块踏脚石,和其他成千上万的胜利,踏脚石一样。

    可偏偏她在现在被告知。

    五品仙骨又如何呢?她现在甚至已经是真仙了,是回到肖家立即能与三位老祖平起平坐的等级了,不管她这个真仙来得多么水,会的仙术又是多么简陋稀少,仙骨又是多么差劲,真仙就是真仙,她的家族立即就能秒升成为肖家第一等的家族,以后不管什么灵丹妙药都由她先挑,大事小事不管她懂不懂她都能拍板,至于那三名欺压了她许久的所谓长老,给她做狗都得掏出全部家当竞拍——前提是肖家还在,她的家族还在。

    三名欺压她很久的长老排队竞拍做她的狗——这会儿想起来也不怎么吸引人了,何况她甚至记不清他们三人的名字了——

    “成为真仙后,都会健忘吗?”

    傀儡夫人这次头都没有点:“非常正常,即使是最普通的羽化仪式,在重塑身体时总会丢失许多……记忆、情感,还有别的……你忘到什么程度了?”

    “那会有什么本来不记得的事情记得比原来清楚吗?”

    傀儡夫人回答:“没有,”然后,它停顿了一会儿,伸手接住了从虚空中出现的一个卷轴:“值得一说,你有什么比原来记得更清楚呢?”

    “有止疼药吗?”肖如韵问道:“我现在说话太费神了。”

    “有,但是,你应该知道,现在说越多话,你恢复得就越快。”

    肖如韵冷笑一声:“肖家虽然是青州的小家族,真仙也是有几名的,不曾听说真仙修成后要与人多说话。”

    “那是因为那时候他们被疼痛煎熬,见人容易动手。”

    “嘶——你以为——”

    傀儡夫人以一成不变的,温柔的微笑看着她。

    那些人自然是不怕她动手的,而且,她面前的是傀儡夫人,不是那些人,真的是有够谨慎呢!她将目光垂向地面,因为她怕自己再看下去,真的会因为痛苦将面前这个永远微笑的傀儡夫人撕得粉碎!

    “撕不到的。”傀儡夫人和和气气地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肖如韵确信她并没有将自己刚才的想法诉诸于口。

    “因为前面那个活下来的人也想过这么干。”

    “那个,那个……那个活了一天半的人——是你杀了他吗?”

    傀儡夫人摇头道:“在你之前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者,不会杀他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第十八章 再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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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撕裂了自己而死的,”说着这么可怕的结局的傀儡夫人,脸上依然是那样温柔的微笑,嘴角小小的翘起,眼神和蔼:“他身体的部位散向四面八方……因为有掺杂的缘故,花了很长时间才打扫干净呢。”

    “掺杂……是回收再利用了吗?”

    傀儡夫人静静地看着肖如韵,没有回答,肖如韵没有继续追问,很多情况下,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或许拿她实验“兵解”的人,并没有那么缺乏材料,但是第一个熬过仪式活了一天的实验体……身上遗留的东西,在研究上不消说是有它的价值的。肖如韵也没有就他们粗暴地处理遗体提出质疑,毕竟他们在把活着的她抓过来的时候没有通知家属,那为了同一目的处理遗体去通知家属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她也没有家属可以通知了,哦,在那个遥远、偏僻、荒凉的边境县城,还有三名她已经记不起名字的肖家长老,也许可以说是她的家属吧,但是没有任何通知他们的必要。

    想到那个县城,那个她在被派遣之初就在家族里听闻因为太过偏远而可能被放弃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她的心中一闪而过,一个闪回,是那一天,许多衣衫褴褛的夷人在他们的祭司指挥下攻城,那个画面……她集中精神想知道这个画面里隐藏着什么信息,一时间想不出来,而她还有那个傀儡夫人,以及傀儡夫人背后的,拿她做实验的那些人要应付。

    她不能沉默太久,免得让那些人发现她在思考别的东西。羽化,蝶,蛹,这些与升仙仪式相关联,甚至在相当程度上暗示了升仙仪式的实质的关键词,正是她在成为这样一个人造的真仙后忽然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的,那么,夷人攻城的画面,很可能也暗示了其他的,与仙术有关的重大信息,如果她能得到提示的话就好了,但是,她也知道,如果这一点被证实,那些拿她做实验的人,更加不可能放过她了。

    肖如韵在肖家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诈术,幸而在下放做仙官的时候,倒是在凡人那里看了个够,特别是衙门的那些差役,不是奸猾,就是可恶,要么就是奸猾加可恶,而现在她要效彷他们,在力量远胜过她的那些人面前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

    于是,她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所以,你在这里,观察和记录我,因为我是现在仅存的唯一活下来的人,是么?”

    “是的,”傀儡夫人两只雪白的手腕在胸前交叠,摆出了莲花一样的姿势,那张记录用的卷轴漂浮在它与肖如韵之间:“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可以提,不等于满足,肖如韵已经从先前要求止疼药那事上知晓了这一点,但是这个回答已经足够,那些人确实想她活下去,为了一个较好的实验结果:“给我几卷仙术书籍吧。”

    傀儡夫人的双眉挑起,面前的卷轴散发了一道澹澹的微光:“只要这个吗?”

    “既然多说话可以帮助我恢复……恢复身体……那,读书也可以帮我恢复……恢复精神……要两册,一册仙术基础,一册仙术实用。”肖如韵并未幻想他们会给自己什么了不起的秘籍,真有这种东西,那些人当然留着自己享用,在凡人中历练了那么久,肖如韵早就不是那种幻想全世界都是馅饼等着自己去啃的宝宝了,不过,就算给她的是她早就读到烂熟、倒背如流的《肖家仙术小览》,也行啊,因为她确实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需要集中精神看一些东西,顺便靠看书隐藏自己真正的思考。低头看书,是一个很好的,不让旁人发现自己神游天外的方式。

    傀儡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与背后的那些人联络,与肖如韵想的一致,它身上的宝物再多,最多能变些饭食武器,不会有变书这个功能,这是个好消息,那些人一直在监视她,她作为一个成功的实验品此时还有相当的分量,与她相伴的,不止是一个受了些命令的傀儡夫人,肖如韵心思急转间,就看那傀儡夫人点了点头,皓腕一转,手中已经托起两卷书籍,接着,那两卷书籍就稳稳地飞到了肖如韵面前,一册上面写着《雷法初辨》,一册上面写着《步天歌(一)》,肖如韵伸手接过,看到后者的时候勐地一愣,这一点都看在了傀儡夫人眼里,它随即问道:“怎么?”

    肖如韵一呼一吸之间已经有了主意——就是此刻——她纵声大笑:“笑尔等终将活成一个笑话!”

    傀儡夫人一步跳到她面前,举手间几道金光已经将肖如韵定得严严实实——那几只金镯原来可做镣铐用——但是肖如韵没有任何挣扎,或是拿这些书籍做武器的迹象,她继续艰难地放声大笑:“费了这么多功夫,就做出我这么个……这么个结果?交上去的话,一定会变成笑话的!”

    “此话怎讲?”傀儡夫人脸上那讨厌的微笑终于消失了。

    “活下来,也只能学这些,你们的实验,没有价值——你们还想不明白么?只有如何捏巨像的法子才会留档,谁会留档一个捏小泥人的法子?如果最终的结果只能制造……制造我这种只能学习这点儿微末法术的……那就是,就是根本没有价值的实验啊!”

    傀儡夫人长久地沉默了,肖如韵猜想,在它的背后,那些监视她的人正在激烈地讨论吧,他们会中她抛出的诱饵的,她必将胜利——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即使以往的成绩都非常惨澹,她在家族小比的时候没有赢,在做仙官的时候被夷人攻入了城,在守土的时候被三名长老差遣得非常狼狈,但是,她已经承担了所有要求她承担的责任,尽了所有要求她尽的义务,所以,错的一定是这个操蛋的世界!不是她!她会赢的!

    傀儡夫人勐地抬头:“我们可以用其他人做实验。”

    语气变了,很好,真的可以用其他人的话,以这些人不跟她也不跟任何人商量就把她拉来做实验的作风,绝不会跟她商量的,肖如韵很清楚,所以,她发出了一声最轻蔑不过的笑,这笑声,是她从家族小比失败那会儿观众们嘲弄她的笑声那里学来的:“那还要等多久?在你们失败的时候,旁人很可能已经取得了成功!到时候,你们的记录,擦鞋都嫌硬啦!”

    “除了我们,没有人把兵解这个想法当一回事!”另外一个语气从傀儡夫人嘴中吐出:“没有旁人竞争的!”

    “是啊,这样一个结果就是只能学这点微末法术的法子,自然不会有旁人竞争。”肖如韵这次学的是那三名长老奚落她的语气,她认为自己学得很像!

    “你懂什么!兵解在理论上是可以多次进行的!”

    “一次就只活了我一个,还多次?”肖如韵及时地翻起了白眼。

    “那都是他们资质不行……等等,兄弟们,她也许能行?”“不可能吧!她可没比前面一个好到哪里去!”“才重塑完一口水都没喝就有精神跟我们对骂那么久,我打赌她一定受的住!”“去去,你这个逢赌必输的家伙不要乌鸦嘴!”

    最后逢赌必输派取得了胜利,肖如韵要在三天后再被肢解一次,哦,用他们的话说,是兵解一次。

    之所以还给个三天的缓刑,是因为要确认肖如韵确实熬过了第一次,不至于浪费第二次的材料。

    肖如韵终于赢了一次,虽然这次的结果是她又给自己定了个刑期,但是她认为这非常值,一个半调子的真仙,最好的结果也无非回到那个偏僻又荒凉的县城,骑在那三个之前不把她当人看的长老头上作威作福个几百年,而再被兵解一次……也许是几次……她就有可能到达那些人所说的,值得一看的水平了。

第十九章 噩梦的源头

    这天晚上,肖如韵睡得很不好,起先,她梦见了一张灰白色的台子,上面满满的都是血迹——她自己的血——在“兵解”仪式上流下的血,这有些奇怪,因为那些人并未用什么台子,他们直接就动了刀,又或许,那只是她的恐惧造成的盲目,毕竟既然他们的言语中说到了用桶盛装取出来的肠子,那有个台子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盛她的血也很自然,那时候她太过恐惧,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时候还有个台子?那些没有面目只有声音的人围着那张台子,一起冲她抬起头,念道:“时候到了。”

    当然,这是她自己选择,自己跟他们约定的,她想争辩一下时候还未到,起码,也要将她看步天歌所看到的几处疑惑设法从他们那里问个明白,但是她说出的都是不成串的,嘶哑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

    她太害怕了。

    那些人继续念着:“时候到了。”

    接着她发现自己在薄薄的云层上面飞行,那通常是很愉快的经历,清风拂面,身边不时飞过几只小鸟,远处云层缝隙处,可以看到下面翠绿的山野与田园,但是这次不是,她看到下面的云层呈现出不祥的灰白色,与其说是像云,不如说是像焚烧什么东西的烟雾,可就是双河镇的那些愚昧的凡民为祭祀他们天知道从哪里请来的邪神,所焚烧什物引起的烟雾都不会这样浓稠粘腻,她又看向远方,远方通常会有很美的云彩,如楼阁,如橘猫,然而这次远方的云也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恶意,它们仿佛知道她在看它们,于是凝集出几把刀的样式——那些将她生生肢解的刀。她猛地抬头张望,这才注意到头顶上的太阳昏黄无光,甚至连那些诡异的,简直充满了恶意的云彩都远远地躲在一边,她看着空中那孤独的,黯淡的太阳,忽然明白了,那是太阳的尸体,或者说是垂死的太阳,或者说,是徘徊在生死边界的太阳。

    身边没有小鸟,一只也没有。

    这个世界行将就木,而她就是唯一的,不自觉的送葬人。

    “!”肖如韵想知道这句话是哪里来的,她可以肯定这句话不是从她颤抖的双唇里说出来的,而又不是她尚算灵敏的耳朵听见的,那么,这句话是从哪里传达到她的心中的呢?她前后左右都看了,没有旁人,甚至……

    一阵单调的歌声从云底传来,肖如韵改变方向,朝底下的云深处飞去。

    她不想穿过那不祥的云层,那些云里鼓荡的一看就不是清风,里面潜伏着什么精怪都有可能,蜃珠?这个词让她一恍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这种珠子有关?她摇了摇头,蜃珠虽然可以捏造各种幻景,到底也就是幻景罢了,并没有真的多么厉害,她捏了一个法诀在手,小心翼翼地飞近云层,想找出蜃珠主人的藏身处,用水族最惧怕,也是肖家最擅长的雷法逼它现身,破除这让她暗生畏怖的云阵。

    那些云堆叠得像个要塞,她仔细地看着,想从高墙中寻找出门之所在,她的阵法学得不坏,可是使用蜃珠的水族未必学过阵法,所以不能按一般仙家阵法看待,那些可能就是蜃珠主人按着水底暗礁形态胡乱堆砌出来的,而且连门的形状都未必是人类所习惯的那种,比如说——找到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运气,于是在潜入前又四处看了一遍,太阳更加昏暗了,别的与刚才一样,然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潜了下去。

    那是云层中的一条曲折狭窄的小缝隙,肖如韵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能躲开那些粘腻的灰云,以及云中不时伸出的,在这条狭窄缝隙中乱抓的触手,她一边极力躲闪,一边尽力去无视那些穿刺在触手上的,悬挂着的干瘪的修士尸体,可能飞了一炷香时间,在她已经觉得比一生更漫长了。

    云层下是一大片辽阔的荒原,举目四望,未见一丝苍翠,倒是崎岖佝偻的山石,枯死的病树与四散的骸骨随处可见,肖如韵原以为双河一带已经算得上是天底下顶顶荒凉萧条的边境了,谁知道比起此处,竟是富裕繁荣的乐土,这里究竟是怎样的所在,休说村庄城市,竟然连草木都毫无生机?

    不对!既然如此,她先前听到的歌声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她还没有脱出蜃珠制造的幻景范围?难道刚才那歌声也是蜃珠制造的幻景?

    她定住心神,往先前歌声传来处细细望去,总算在一片萧瑟的背景里看到一行缓缓移动的人影,他们排成松散的一列,沿着石头的骸骨,草木的骸骨以及***的骸骨所指出的路向着他们终极的所在走去,他们父子不相望,母女不返顾,沿途倒下的人逐渐化做这条路的骸骨路标之一,就像以前千千万万如他们一般收到命令的人一样。他们唱的并非歌谣,而是他们收到的命令,他们唱着他们收到的命令以免忘记,这歌谣的内容是——

    “循着无头鸟儿的血迹走啊,盲目的人们,循着垂死的星光走啊,记得它从未呼吸,循着修士的骸骨走啊,他们没有活过又怎能得到死亡?”

    这队列渐渐走进荒原上的一所矮小的石屋里,那是一座用粗制滥造的石块胡乱搭起来的棚屋,可能野外随便捡几块石头搭起来的灶台都比它精致规整些,若是在一刻钟前,肖如韵会以为那是座牲口棚,或是夷人们埋葬先祖的坟圈,现在她晓得了,那座石屋原来竟然是一处可怖的圣地!那些人抛家弃子,舍弃一切地来到这荒原,为的是把仅剩的也舍在里面!

    她向石屋里望去,那给几名仆役住都嫌低矮的石屋竟然进去了一个又一个人,长长的行列只进不出。

    她又靠得近了些,能看见一点屋里的情形,果然,屋里有个坑洞,洞里是数不尽的台阶一直往深处去……不知这台阶通往何处?

    她又靠得近了些,想再多看些。

    那些原来妻子父母儿女跌倒在身后都不回头的朝圣者忽然一起向她转过头来,唱到:“时候到了。”

    肖如韵在深夜醒来,终于明白了华林很久以前跟她说过的话,也就是她那奇怪的天眼所看到的——荒原,石屋,循着无头鸟滴下的血迹前进不回头的行列,以及,这个世界正处在深渊?不,死亡的边缘。

第二十三章 危机临头

    后面的巡山时间里,所有人都意兴阑珊,能听到密谈的就是兰,鹿二人,其他人不免生出许多猜测——他们每个人不管修为如何,既然能被分到巡山队,这几日巡山又没有大的差错,就没有真的傻子,早前不过是出任务时上头发了不少东西,带队师叔展示了许多没见过的护山的厉害法宝、傀儡,又是新奇,又是壮胆,方才把原来就隐隐存在的忧思压下去一些,觉得本派不愧是大派,底蕴就是深厚,现在看到不但是领队师叔,并且连两位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到了出师水平的师姐竟然都要上去前线,被强压下去的担心就止不住地又泛起来了。

    鹿凌霜看到他们一个两个垂头丧气,连刚刚齐心协力捕获的诺大的山猪怪,这本来会兴高采烈谈论许久的成绩都不再谈论,那位出了代价买了山猪皮的师弟更是一脸苦相,就知道他们人人自忧。她知道山猪皮本是好材料,可以炼制护山巨象和金甲武士所用的披甲,但是处理材料加炼制得有半年时间,他肯定是觉得危机如此,不如改为购买一些马上就能用的上的丹药,法宝。

    怎么跟他说呢?前线并没有那么紧急,全是长老们挟私报复,所以才逼得根本就没有资历、修为的两位师姐上战场?

    好像更不行!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得罪那群元住!

    按照长老们的说法,云溪派诺大的山场,许多的资源,都是篡夺了这些原住的土地而来,所以要格外地优待他们,就是被这些元住拿住随意打杀了,也是偿了前辈们的罪孽,是天大的喜事,不但不能报仇,连哭也不能哭一声,要连叫几声死得好,元住大人们打杀得漂亮,长老们为了偿罪报恩,一个个都已经把自己的嫡亲儿女同那些毫无法力修为的元住联了姻,你们这些小辈还要就些微末东西论个是非曲直,若是元住生了气,收回山场,千年云溪派不就灭门了么!修士再多,能有凡人一个零头?他们要收回便收回,修士才几个人,能抵挡得住?所以任何敢议论元住不是的,都是欺师灭祖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在这样的一边纵容,一边高压下,元住们个个比那巨大的山猪怪都要让普通修士们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他们这些已经有了些修为的正式修士还好,远远地看到元住们走来,驾着法器早早地就飞走,元住们就算不悦,扬言要“处死那个见我们不拜”的,到底也说不出遇到的是哪一个。

    那些才入门的小修士,仙术没学到几个,能飞的法器一样没有,落到这些元住手里,才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许多惨毒遭遇不消多说,能让领队师叔不顾个人安危向长老们进言,可见被他们折磨死的年幼修士,怕不是一个两个了!

    “最近这些年,门派已经收不到新弟子了,”带队师叔突然又与鹿凌霜密聊起来,大概他一股气憋得久了,又马上要上战场,必须得找个人抒发一下:“我去山下招募,闻说做元住,个个眉飞色舞,一听做修士,全家连夜放火烧屋都要遁走……真拿被元住打杀当成喜事的傻子能有几个,还不是能做元住就做元住,又能随便打杀修士,又能随便拿修士的东西。”

    鹿凌霜支支吾吾道:“长老们都说,元住们闻得本派让元住随便杀修士取乐的律条,人人称颂,恨不得马上上山来做修士叫元住多打杀几个,说我们好福气,不是谁想让元住杀就能被元住杀的,都是天大的福气,几辈子修来,才能做修士被元住杀……竟不是真的么?”

    带队师叔冷哼一声:“来来回回上山表演‘愿做修士被元住杀了偿前辈夺元住土地之罪’的,不就是那么两个人,那些小的不知道,你到底也在这山上许多年,这表演也见了十来次了,会不知道?怕是台词都会背了!”

    鹿凌霜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长老们历来没少花钱的表演,不但没骗到修士们,连山下的凡人都没骗到。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元住根本不是长老们说的普通凡人代表,而是长老们没有仙骨的子嗣,普通凡人要是仰慕元住待遇,想自行上山当元住的,自然早就被长老们弄得死得不能再死,还要下山杀一批“冒充凡人”者以儆效尤,所以还残存的山下凡人,反而比山中修士更知道所谓的修士原罪的元住是什么玩意儿。

    带队师叔又愤愤地说:“想骗人的,最后怕不是被骗的是自己,等前线长老们回来,我看他们拿什么交待!”

    鹿凌霜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忍耐不住,悄声道:“他们既敢威逼师叔上前线,不怕前线长老们知道实情,焉知前线没有他们的人?——师叔千万小心!”

    带队师叔本来对门派现状,自身遭遇,愤又慨之,方与鹿凌霜说了许多话,现在被鹿凌霜一提醒,登时也不说话了,两人想到前线战报连战连捷,对于战线却支支吾吾,派去的修士更是许多有去无回——其中许多正直敢言之人——再想到门派里的留守长老以优待那些毫无修为法力的元住为名,伙同了一起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胡作非为,登时忧上加忧,愁上加愁,已经无心再去管队里其余后辈的心思与闲话了。

    鹿凌霜其实还有一句猜测,实在是不敢再与师叔说,其实若不是相处了短短几日便对她多有照拂,临走前又提醒了她的师叔马上要上前线,很可能吃人暗算,到时候能助的人又少一个,她连前面一句也不想提。

    那一句猜测就是——留守长老们如此有持无恐,不怕前线长老们回转算账,是不是因为门派里最近新修的许多远远超过必要的傀儡守卫,金甲卫士,不是用来御敌,而是用来……万一有事,围剿回山长老的?

第二十四章 其谁飨之

    鹿凌霜不知道的是,被她寄予厚望的的二师弟岑玄,此刻正由花神渡登上了一盏荷叶小舟,小舟摇摇摆摆,逆水而上,直奔着青螺山而去。

    青螺山是云溪派中一处要害之地,其山下部浑圆,顶峰尖锐陡峭,远远望去,就像白色云雾中一只巨大的青螺,故而得名,也有私下传说是当年门派长老制服了一只青螺怪,将其石化为山,镇在此处,若是有外敌侵入,即可将螺怪唤醒,驮着山上许多要塞四处出击――在岑玄看来,联想到云溪派本身都是能变化为图,卷了到处跑的,那其中的仙山能够活动起来打人也不奇怪,不过,在他和他的同伴们的谋划下,这些措施终究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整个门派的首脑,都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青螺山上的设置,他连十之一二都不晓得,其中各种法宝武器的威力,他更是一窍不通,以师姐鹿凌霜的修为,都是因为门派中实在无人了才勉强进入了巡山队,比鹿凌霜的修为还要低微得多的他刚刚接班了门中几人的教学任务,怎么可能了解门派中机关要害呢?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再厉害的机关,到底是要人去发动的,他和他的同伴们,深深地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不但要让云溪派在前线消耗人口,更要残害云溪派的后辈,使得云溪派后继无人。

    “这些愚不可及的前线长老,天天想着‘优待凡人,招揽后进’,被我们改成了‘虐待新人修士,不但没人敢入门,连原来的都吓跑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岑玄每想到此处,就不由得为他的师傅的妙计而在心中暗暗鼓掌,他此刻所想的师傅,自然不是他与鹿凌霜一起拜的那个,而是他在加入云溪派前,在无头鸟儿的血迹下所拜的那一位,他的计策,的确是简单又巧妙!只需要对每个人说不一样的话,许下不同的诺言,不但不用付出什么,并且他们还一个个地将人质、法宝、财物都交付了过来!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小舟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若是旁人看来,这里烟水无限,波涛渺渺,远近只有水波哪有渡口,目的地的青螺山还跟刚才在花神渡口看起来一般地远,但是他知道小舟不再前进就是自己已经到了,不是他的修为能够看出什么,而是这小舟原是花藻长老派遣来接他的,小舟不动,自然是到了。

    他合手拍了两拍,告知对方自己已经到了,水中远远地浮起了七八个美女的身姿,身披轻纱,头戴珠翠,各举着瓶伞琴琵琶等物,嘻嘻笑着,他仍然不动,就看见一道白沙小路,从这七八个美女中间浮现了出来。

    岑玄这才弃舟登路,才踏上小路,那些美女的身姿都不见了,就见小路周围都是青竹艳桃,竹叶婆娑,落英缤纷,一眼望去,各数千株不止,他只沿着白沙小路走。

    行了一两百步,就看到貌似绵延不绝的小路前忽然立起一座高堂,走到高堂前,那花藻长老早就毕恭毕敬地等着了,他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又尽是烟波浩淼,方才那白沙路,竹林桃林并带他来的荷叶小舟都一丝痕迹也无。

    “小小一些布置,惹上仙一笑耳。”花藻长老赶忙解释道,他见岑玄毫不在意,一路上未作任何防备就进入自己经营了数百年的重地,心里对于对方以及对方背后之人深不可测的实力的评价又上了一层楼,连忙又行了一礼:“些许小事,本不应劳动上仙的,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罢。”虽然花藻是门派中的大长老,比岑玄的师傅还高出好几辈,法力修为更是不需比的,但是岑玄并没有任何尊重对方的必要。

    “只是最近有人又提到了那柱下童子,哎哟,是柱下狗子,所以……”花藻为了自己一不小心触怒来人而赶紧给了自己一耳光谢罪,见岑玄仍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不免心惊胆战,怕自己因为这一句言语不谨慎被对方记下一笔,忙给柱下童子起了个狗子的新名字,也不管柱下童子接受不接受,就已经把旧名在心里给他添了一道罪名:“疑惑是他当初做下的接应来了。”

    “果然是些许小事,”岑玄骂道:“这事也劳动我来?你们不会把来人做了么?什么都要我来教,还要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

    “是,是,”花藻长老对奴才两字没有任何反驳,不,简直是深以为然:“已经派了人以不敬原住为名去处理了,但是护山大阵被那个接应给唤醒了,起了反应――”

    “把护山大阵停了再去做了他便是,这么点事也要我教?”

    “停,停护山大阵?”这个选项从来不在花藻长老考虑之中,一下子呆了,不知如何应对。

    岑玄却不以为意,立即说道:“当初溪云派的护山大阵卡住我教一只狗子,他们投诚的长老为了救我教的狗子,马上停了大阵,七座仙山为此坠毁,摔死修士一万零七百二十三名,法宝摔坏无数,你说,这值得吗?”

    “狗”字似乎触发了花藻长老心中的什么开关,他马上回答道:“是,是,只要能救一只狗子,不管死多少修士,毁多少法宝都是值得的,狗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没有要紧过狗的。”

    岑玄恶狠狠地盯着他,厉声恐吓道:“当初那个溪云派里,有个长老愚不可及,也说什么不能为了救狗停下大阵杀修士,现在他被镇压在我教的水磨里,每转一圈救嚎一句救狗,已经磨了一千年,你也想与他作伴吗?”

    “不想!不想!这就去办!”花藻长老吓得汗出如浆,飕地一声变作一只仙鹤飞走了,忽然又飞了回来,口中吐出一只葫芦:“这是最近的供奉,犬子还望多多照顾……”

    “省得。”岑玄接过葫芦,知道里面定然收着不少好东西,至于花藻长老交给他们的儿子,兴许已经被扒做一张人皮,兴许没有,谁知道呢,交付来的人质一不归他管,二来被做成什么也不归他管,反正他只要让花藻长老去处理了那人就是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花藻长老太急于去处理那人,没有展开白沙路,也没有吩咐荷叶小舟送他回去,以他的修为和知识是离不开机关重重的青螺山的……不过,这不要紧,既然花藻长老能相信什么溪云派为了救狗摔死一万……一万多少来着?顺口编的,想必他也记不清数字――重要的是有零有整的,他信了!再编个有整有零的,等他回来,教他加倍地给好东西,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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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危修仙门派考察报告介绍:
此去泉台招旧部,敢叫日月换新天
注1:本来不濒危,猪脚去了以后,就濒危了……
注2:这是一个专门把人切片研究的坏蛋穿越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拯救世界,破除封建迷信门户之见,弘扬爱和正义的超级正能量的故事(穿越以后的内容纯属虚构,信者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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