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因地制宜
“他们……”走了几分钟以后,赵小六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脑袋和舌头了,作为小弟,他真是最差劲的那种,心思太多,嘴太大,作为游手好闲的混混,他的敏捷和力量连鸡鸣村村民的平均水准都不到,而且还毫无自觉,放到从前,别说是穿越者,就是穿越者幼年生活的那个贼窝都不会要他的不过目前穿越者也只好有什么用什么了:“他们为什么追你?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不是的,他们不是夷人!”平时赵小六可不是那种有问必答的人,尤其是问话的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不嘴上占两句便宜他就姓走了,但是现在一来穿越者使用了命令的语气与技巧,二来这一夜的突变给他的刺激太大,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一样,听从刚刚给予了他一连串指示的“强者”甭管王招娣的外形如何寒碜,她的语气、姿态还有话语中隐含的杀人之意,都足够让胆子统共就那么点大的赵小六服从她了:“他们跟我们一样是村里的人!是田家三兄弟和他们的手下!”
“啊哈?”这个回答有点出乎穿越者的意外了,他迅速读取了王招娣的记忆:与周家不同,田家是村里新起的大户,他们家土地不多,然而据说在邻村也颇有势力,三兄弟号称“三虎”,都学得一手的好拳棒,号称四五个人近不得身,老三在“县里”做着什么“教师”,似乎与学堂里教娃娃的不是一路,具体区别在哪里,没进过学堂更没进过田家大门的王招娣也分辨不出,大约就是学堂里的教师吃的都是村民供给的粗茶淡饭,田家一年却能杀若干头猪,听说都是“一头两百斤,杀出来,五指厚的肥膘”,说的人都啧啧有声,连说带比划,听的人也是连连点头,半分也不质疑,像王招娣家饲养的一头七八十斤的猪,根本进不得他家的法眼,他家也不做零卖猪肉给村民的生意,倒时常向其他大户家买酒肉吃用,“钱财使得跟淌水似的!”
使得跟淌水似的钱财,自然来路有些半黑不白:村里旧例,不许赌博,可光是鸡鸣村,他田家就开了三个赌档,那些终年酒肉不得沾唇的村民,倒有一大半把积蓄使在了他家的赌摊上,可是没人敢对此有意见,田家三兄弟厉害不消说,他家第二代有七个子侄,收了四五个徒弟,就算不舞刀弄枪一般人家也敌他不过,连村里负责纳粮等事的首户周大善人在他们面前都渐渐地说不上话,其他人还有什么说话的份儿?有个仗着自己是“老户”的私下说了句不许赌博的旧例,不巧被他家第四个侄子听到,一巴掌打掉了两枚门牙,愣是不敢吭声,存弟家知道了此事,对王希是叮嘱了又叮嘱:宁可得罪田主周大善人,也不可得罪了“三虎”,平日里其他人看到田家人出来,都绕着走,不敢说话。
穿越者撇了撇嘴,如果王招娣的记忆没错的话,那个因为别人多了一句嘴就一巴掌打掉别人两颗牙的田家凶人,就是刚刚被他一记吹箭撂倒的家伙……如果用游戏术语来说的话,就是刚出门便遇上精英怪,运气真……虽然这怪的等级未免太低了点,一巴掌下去连人的脑袋都打不飞,可到底不是赵小六、存弟这种白板怪能比的……
自己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他上一辈子还在做贼的时候,也有过这种经历,那时候他还是个“乌鸦”,真正的乌鸦会在白天的时候探查小鸟的窝,吃掉它们新下的蛋,组织里的“乌鸦”会游荡在暗夜的街巷里,“捡走”每一个“主人不够小心”的钱包。
他那次运气也是好得逆天,白天才走过一次的街道,不到十分晚居然已经有一个穿戴华丽的肥羊喝多了躺在地上,只等他开剥了。
经过炼金药水洗过的眼睛,夜晚视物如同白昼,可叹他一开始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倒在地上的是个年轻人,一头丰茂的卷发簇拥着在酒力下显得分外娇艳的脸庞,不管是精心打理的头发还是显然用了不少昂贵膏油修饰打理的脸都是上等肥羊的标志,他在白天都没见过这么舍得在保养自己上花钱的主儿,再看对方衣服上层层叠叠的花边饰带,不由得心里感叹一句这一件衣服顶五十件,起码花边拆下来够十个舞娘衣服用的,当然最要紧的是掏包,不过对方怀里抱着的银色小琴看上去也挺值钱的……咦?
这肥羊身上怎么带着血味儿?
他心知不妙,全速倒退,就看到一根银线划过若是他再迟半步的半步,被开剥的,就是他了!
“咦?”这次换成对方惊讶了,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他这个年龄已经开始了职业者的身体改造吧,毕竟即使在巫术普及的嘉罗世界,也只有最顶尖的那批人能够承担职业者改造的代价,那可不是喝点强化药水,植入几个炼金物品的“改造”,那种东西要能算作职业者的话,画眉毛也能算整容了!
例如,一个真正的“血鸦”,必须把所有的骨头全部像鸟儿那样掏空,装上可以在爆发时提供更多新鲜空气的气囊,全身的关节也都要置换成可自主拆卸扭转的关节,关节旁加装弹性垫,一部分脏器也要活化置换,因为原本承担造血功能的骨髓被抽干,另外一个脏器会被改造成血源地,碍事累赘的消化与生殖系统切除大半,等一系列集合了炼金和巫术的改造完成后,理论上可以连续跳跃奔跑一天一夜,跑完后还能每秒刺出四十下打击!
穿越者那时候只刚刚开始了第一步的改造而已,但是,没有那一步的改造,他的人生就在那个小巷子里结束了!
银色小琴的琴弦,在它的主人手里,既能奏出美妙或嘈杂的乐曲,也能于瞬间杀死一个不够警惕的半职业者!
他退出琴弦攻击范围后,对方将琴一斜,改弹为吹,不,那次他没能躲过,只不过万幸他手里还有开刃的匕首,反手立即将中箭的部分挖去,脚步不停,总算逃出一条生路,代价是逃回窝后躺了三天。
等他开启巫师的职业,得到足够的权限查阅资料后,才知道对方是个挺稀少的职业者小丑,这种职业者常见于舞台而不常见于贵族,不过对于当天晚上的肥羊来说,花花公子外交官的身份倒是能很好地掩饰他的这个职业,带领他参加谈判场合的人在准备资料时告诉他这个外交官浮华夸张的外表下颇为难缠,并列举了对方在谈判条件不中意时就表现得跟个说唱艺人似的“恶习”,给政敌起外号编段子,段子的逻辑未必通事实更是不一定有,可是大众总是好起哄的,容易叫人下不来台,总之,总之对方虽然外表上看上去像个绣花的草包,不过他脑子里其实还是有点儿细胞的,一个回合是对付不了的。
差点被绣花草包一个回合给对付了的穿越者也只好对那天晚上的经历闭口不谈,后来表面上他们成了一般意义上的好朋友,这个一般意义上的好朋友的意思是穿越者偶尔可以不打招呼去他家蹭饭,至于私底下嘛,穿越者从来没忘了那晚的“大运”,预备干掉的名单上少不了肥羊先生的名字,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
就穿越了。
虽然穿越了,但是肥羊先生的武器还是给穿越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他第一眼看到山上的矮竹的时候,就想起可以仿造做一根吹箭筒。
第十六章 灯下黑
以山峰上穿越者所能收集到的材料而言,制作一把简易的弓或弩并不困难,箭矢也可以用硬灌木的细枝配磨尖的石子制作,一个野蛮部落的猎人制造它们用不了一天,穿越者有自信能做得更快更好,麻烦在于另一个方面这具身体实在太小,力量又太低,就算勉强能够张弓,不,问题不是能否射死一只老鼠,力量不够,咱不会淬毒吗?上辈子既当过贼也当过巫师的穿越者才不会被可笑的道德观念束缚,问题在于,弓弩相对于他的身高和力量来说,携带起来也太不方便了。
结果,他就从自己的记忆里抽取了和肥羊相关的那段,坐下来给自己用矮竹做原料制作了一根吹箭筒,这玩意胜在轻便无声,在淬过毒之后威力也很有保证,穿越者第一次出手就干掉了一个精英小怪,吓走了另外两个,不禁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更好的评估:“敏捷恢复良好。”
不过王招娣身体的其余情况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吃了些树心虫并提取精华后,她的身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复,但是还没有脱离透支过度的濒死状态,穿越者这几天在没有获得更好的战利品之前,依旧得小心寒风及夜露,当务之急,是得弄到一身够保暖的衣物,当然,也得够轻便。
山上不用说,鸡鸣村里的衣物也匮乏到了可怜的地步,有些穿越到这种自然经济环境下的主角居然能够靠从垃圾堆里捡布头给全家缝制衣物,王招娣要是知道一定会觉得荒唐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别说收集到足够缝衣服的碎布片了,就是烂到没法缝任何东西的烂布纤维团,那也是能在货郎小贩那里换一、两块糖的宝物!
精通布匹贸易的商人知道,布这种东西,随便怎么下剪刀,是再也没有卖不出去的:成匹的做外套,不成匹的做内衣,再小的做袜子、手帕,如果是一长条呢?正好包脚。懂行的裁缝,你给的刚刚好的布头,他喷喷水,熨斗熨过,拉一拉,怎么也给你“落”一块鞋帮子布下来。裁衣服剪下来的边角,大的做补丁或送相熟的人家做婴儿的“百衲衣”,那细小得跟牙签似的,是不是只能送垃圾堆了呢?啊呀,这样的宝物,怎么好送垃圾堆的,收在针线筐里,待攒得多时,浆糊刷两遍,正好做了鞋底,好些城里人家的娃儿,脚上还没有鞋穿哩,也不知道某些人说的垃圾堆里那些够缝衣服缝包包的布头,是哪个宰相家扔出来的……
便是烂得连抽线也不能了的布团,拿去造纸、絮被,也是有用,故此和鸡毛一样,都有小贩拿糖来换,只是小贩糖锣一敲,整个鸡鸣村,也没有两三个阔气至此的老娘,娃们得到的待遇,通常是巴掌管够,烂布没有还要留着自家絮被做鞋底哩!
在这样的情况下,穿越者想弄到整套的衣服,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方才他想过剥取被击倒的“夷人”的黑衣,然而旁边一个赵小六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夷人”的衣服也有可能带毒,等听到小六说“夷人”实为村民假扮,他也没有多惋惜:“再干掉一个,不就有了么,不行的话,还有小六这身,就是得好好洗洗”。
不知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个活动衣橱的赵小六还在诉说:“他田家在村里开三个赌档,又放债,又扮夷人夜半掠卖新户,掠卖新户也就罢了,他们……”说到“新户”,他眼皮突地一跳,想到面前的王招娣,正是他们赵家兄弟此次勾结了“夷人”要掠卖的对象,嗓子登时哑了下来。
“说下去!”穿越者敏捷地捕捉到赵小六的感情变化,立即厉声质问,不给他多想的空间:“他们又怎么?”
“他们还打算把我兄弟俩一起掠卖了!”许诺的带路费没有到手,哥哥下落不明,连自己也差一点点折在这些凶人手里,浑不知面前小姑娘更凶残百倍的赵小六攒了一肚皮气,此时终于发泄出来:“我兄弟也是鸡鸣村的老户了,祖上与他田家一起到这里驻屯的,论起来他家三代前还是摸不到祠堂门的破落户,要不是娶了周大善人家放出的丫鬟,儿子在周家做了个看院的,怎么有机会学拳脚?如今发达起来,通连周大户都不放在眼里了。”
“驻屯?”
“唉,跟了大将军一起到这里当兵的啊。”赵小六没有多想就讲了出来,这在鸡鸣村原也不算什么秘密,每次祠堂祭祖的时候,长老们都要说上一遍,听得人们耳朵都要长茧,学堂入学的时候,新学童也免不了要听一番诉说那“步天歌”是如何厉害的传说,只不过他没考虑到,面前的王招娣正是一个既没有资格进入祠堂,也没有资格进入学堂的新户人家女儿!
就是他想起,也不会把这当作什么“泄密”,那步天歌传说中是朝廷授给军队的功法,十分厉害,可是落到他们这些大头兵手里的本来就是最简易的残篇,都是些星云气象,除了能给幼童们认认字还有什么用?谁也没想过读了那个能做大将,田家三虎的发达,也是来源于周家赏识,除认字外另学了拳脚,终于三虎得到“县里”做事,才带领得全家兴旺起来,到如今不可一世!
“原来如此。”穿越者前日的谜团,一问这赵小六居然破解了好几个,倒不是他愚蠢,而是“信息”这个资源,也是要看阶级的!像鸡鸣村的历史,赵小六这种“老户”生来便可在祠堂听得,寄满了王家希望的新户儿子王希,要交了学费逐日供给教师饭食才能到学堂听闻,至于被认为百无一用只能换猪的王招娣嘛,你莫傻了,有给猪上历史课的吗?猪要偷听,那也是得挨打的,猪就该在猪圈呆着,这就是“规矩”!
“想当年,我们周赵田陈几家都是拜了把子的异姓弟兄,因此连祠堂都通修在一处,先祖牌位,也放在一起受全村香火,过年杀猪家家有份,他们田家如今竟做出这等事来,我看他们死了怎么有颜面去地下见祖宗!”赵小六越说越气,大声怒骂起来,早将自己兄弟勾结夷人的叛国之举,忘了个干净!
第十七章 丧门沟
穿越者心底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不动声色不说,还接着频频点头,火上浇油:“这么多年的情面都不讲了啊!”
“可不是!”赵小六说得高兴,他家虽是村里的“老户”,多年来混得甚是不如意,论家产还赶不上新户王家,他自己是个村民都嫌恶的混混,平日里愿与他说话的人不多,现在有人听讲,哪怕是王招娣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也禁不住有些异样的得意,看着小女孩竟比刚才可爱了不少:“当年我家混得好时,过年在祠堂里祭祖完毕,分割猪肉,从来不曾少了他田家的分例,户肉丁肉,一块块切割明白,现在我兄弟还账略迟了点儿,就放话要把我家兄弟捆起来扔下丧门沟,这次还使得这等的绝户计……”接着是一串污言秽语,多是问候田家不肖祖宗的,穿越者也不以为意,而是问道:“丧门沟是什么地方?”
“丧门沟?就是村后那条沟呀!”赵小六讶异道:“是了!你还没去过……”
穿越者面色一沉:“我们就去那里罢!”
“那里?那里可去不得呀!”赵小六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会去不得?你不是去过了吗?”穿越者质问道:“是有猛兽、毒蛇?还是夷人的瘴气?”
“都不是!”赵小六说道:“村里人家不要的娃儿,瘟死的牛马,都丢在里面,所以万万去不得呀!”
“哦”穿越者恍然大悟,原来存弟常常威胁要将招娣“扔下沟去”的所在居然如此之近,“照你这么说,这条沟平时没人去了?”
“是呀!”
“那你们怎么会去呢?你们也往里面丢过小孩?”
“哪里!我兄弟并不干这等营生!”赵小六有些气愤:“前年瘟疫流行,村里死了十来头牛,我兄弟受人之托,往里面丢过几头,唉,那阵日子真好过,抬到村尾,往下一丢,就有钱拿”他说着说着就咂吧着嘴,显然开始怀念那段来钱容易的好日子。
“扔小孩没有钱拿吗?”
“笑话!都是亲爹亲娘去扔的,就是唤我去,我也不去,一个个打得血肉模糊、脑浆子都流出来的,看了要做噩梦的。”
好吧,这村里果然有比死人爬起来更恶劣的事情在发生着,看似与世隔绝的平静山村里,村民们很可能是在秘密地祭祀着什么邪神,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女来进行血祭,听赵小六所说似乎还很是平常,竟然到了他这等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虽然在本能上觉得污秽不适,但是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的地步了,村民狂信如此,也难怪这里死气浓郁深渊张口怪物纷纷来聚集了,揭开鸡鸣村穷困破败的表象,就从这频繁的婴儿血祭来说,放在其他地方,至少是邪教的主教级祭坛所在了!也许,确实就是什么邪教的祭坛被伪装成了一个村庄呢!
奇怪的是,王招娣的记忆碎片里没有这部分记忆,但是细想也不奇怪,不管是招娣还是王家,都没有进入祭祀场所的权力,赵小六先前讥讽田家祖上是“摸不到祠堂门的破落户”,那也是破落下来的,不像王家这等新户是纯然的外人,王家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对!在王家同样没有什么地位的存弟,经常恐吓招娣“再不学好就把你扔下沟去”,可见她对此事起码是个知情者,她有参与过村民的血祭活动吗?还是只是像赵小六一样,是个旁观者呢?
穿越者不动声色继续追问:“丧门沟就在村尾?不隔着什么?”
“不隔着什么。”
“那沟通到哪里?”
本以为赵小六要想上一想,谁知他不假思索答得飞快:“还通到哪里?就从白衣庙后头到老坟圈子,统共就那么点长短。”
“就那么点长短?”穿越者有点讶异,不过赵小六说在白衣庙后面,倒是正中了他的心意,因为不管是丧门沟,还是白衣庙,都属于他有机会要去一看的所在,“白衣庙”和“老坟圈子”王招娣都没去过,不过这些都属于地平线上能看到的建筑,所在的方位穿越者清清楚楚,从白衣庙到老坟圈子……
穿越者心中为村后的“丧门沟”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正好与绕村而过的小溪接上。
整个鸡鸣村,一半为活水流通的村外小溪所围,一半为死气重重的丧门沟所拦,这种地理分布,是有心,还是无意?
第十八章 再见止妹
自然应该是有意为之了。
若是放在别的地方,还有可能是偶尔形成,但是鸡鸣村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村庄,它的前身是“朝廷”派到此处的军队驻扎所建立的武装前线据点,杂乱无章、破败不堪的一般村民民居掩盖了它原本的面目,但是穿越者记起了,老坟圈子的旁边,就是鸡鸣村的祠堂,根据王招娣的记忆,学堂王希尚且可以交了钱进去,这祠堂他却是也没有份儿,方才赵小六又说老户的神主都在里面,要说鸡鸣村有什么要紧处,祠堂,显然会是一个很有可能的地点。
丧门沟的两头,很可能联接的不是白衣庙和老坟圈,而是白衣庙和祠堂,这两处建筑,都宽敞高大,一为神殿,一祭祖灵,想到这里,穿越者点了点头,又问道:“白衣庙里祭的神是什么来路?”
谁知,关于白衣庙,赵小六知道的并不比王招娣多,穿越者也只得罢了:“待会儿,我们亲身去看看便是。”
“什么?可是……可是我们……”赵小六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和“夷人”勾结绑走了招娣一家,面前的凶神又刚刚放翻了村中一霸田二虎的儿子,自己这就要回村了,如果撞到人的话“那又如何?”穿越者满不在乎地说:“你只管走就是了,担心的应该是我才对你又没干什么”
是呀,自己又没干什么,虽然,虽然打倒了王希又把他捆走了,可是王希的亲姐都不在乎,自己在乎什么,先前担心的是被王招娣做了见证人,可是显然人家不把这当一回事,也不像是要到村里去告的样子,话说回来,她固然可以到村里去告,田家人却也不是遵纪守法的主儿,周大善人尚且不放在眼里,区区一家新户,便是做出来了,村里又有几个敢去捻他家的虎须?
这也是当初他虽极力反对,最后还是上了贼船的原因,犯了村规王法固然了不得,触怒了田家这面前虎更是了不得。
再说,自己也没有碰田家人一根毫毛,相反,还差一点被他们杀掉了,田家人就是要寻仇,也该寻这个小姑娘才是懦弱无胆的赵小六一想到田家人的凶相,就打定了把所有事情都往王招娣头上一推了之的主意,丝毫不顾及她的行凶救的是自己,满心只要自己此番得救,他在肚里暗暗地起了一篇讨饶的草稿,准备遇到寻仇的田家人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被这小姑娘胁迫了,叫他们有事只管寻王招娣本人,自己并不敢对田家人有什么不敬:“现在去吗?现在还是白天啊。”
“正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要去你觉得他们刚才退走了不会再寻来么?”穿越者看着赵小六面目神情,早将他的主意明白得一清二楚,但是他毫不动怒,相反,他还极力把赵小六往那个方向引导:“他们寻山的时候,我们正好到村里查个究竟,实在不行,开祠堂叫祖宗,让田家人说个清楚!”
“祠堂不管事,”赵小六的心意已经动了:“祠堂现在的管事是周大善人的弟弟,他行事只看钱银,不看祖宗,我赵家正经的老户,没有钱,便不给立牌位吃香火,相反放出话来,谁给祠堂一百银钱,不管新户老户,就给供祖宗牌位,祭祖的猪肉都多分一份,何曾有这样的事!”接着他又念念叨叨,都是祠堂管事如何贪污钱粮,中饱私囊,不守祖宗法度等事,田家在村里所设的三处赌档,最阔气的一档居然就设在祠堂里!好吧,当他家还有些钱财家具时,都是在那里赌钱,后来败落了,也不肯到露天去赌,终于输得精光不说,听兄弟言词闪烁之间,这次做了对不起村子的事情,起因也是赌账。
“竟有这事!”穿越者表面附和,心中暗笑,存弟一家心心念念的“祖宗香火”,原来早已变作了交易的商品,聚赌的场所,村里老户无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有他们王家这样被排斥的新户,才把那里当作什么神圣的所在,不惜吃猪草也要巴巴地望着儿子哪天把自个的牌位送进去:“那白衣庙呢?”
“白衣庙?那里有什么可看?”赵小六疑道:“村里并没有人去。”
“那么高高大大的一所房舍,怎地没有人去?”穿越者嘲道:“祠堂都赌钱了,这白衣庙是没有人去呢,还是有人在那里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不叫你们去呢?”看赵小六的脑子慢慢转过弯来,他又劝哄道:“倘若发现了田家在里面做着什么勾当,又或者藏着什么财宝……”
听到财宝二字,赵小六的胆子登时壮了起来,嚷道:“我就觉得这什么老什子白衣庙透着诡异!一定是他田家捣鬼!”说毕,也不用穿越者再催,腿脚也霎时间消了乏,更不管从昨夜到今晨就没怎么填过,如今比招娣还空的肚子,兴致勃勃地带头下了山。
穿越者谨慎地走在他的身后,王招娣这具“没有存在感”的身体现在也有那么一点好处,若是被人撞见,第一个被当作目标的肯定是向来不干好事的赵小六,而不是他身后看起来没有三两肉的王招娣。
他们绕了一圈路下山,幸而那些田家子弟扮成的假夷人似乎还在手脚无措中,山上没有动静,山下的村庄竟也平静得很,他们没有大摇大摆地从村口入村,而是与原路稍稍错开一点涉水过溪直奔白衣庙,正好看到从院中走出,向着白衣庙双手合十的止妹。
只见她眉梢眼角都透出笑意,满脸幸福喜悦,充满对生活的向往,哪里还有一点忧愁烦闷,与昨晚存弟所见之人判若两人。
第十九章 初探白衣庙
倘若是存弟看到这一出,可能会察觉出什么不对,然而不管是赵小六还是穿越者,都没有觉察出任何异常,止妹是表现得太开心了一点,但是人谁没有个开心的时候呢?赵小六昨天是见过止妹的,他那时候一副心思都放在王家,现在一副心思都放在“藏了财宝”的白衣庙,今天和昨晚一样,止妹都不是他注意的焦点,女孩神情的变化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根本没见到昨晚一幕的穿越者匆匆一瞥之下,只留下“止妹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的推测,他的目标,也是白衣庙。
在王招娣的记忆里,白衣庙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里同样是存弟给她划的禁区之一,附近又有她一直向往的学堂,所以她也没有试图进入白衣庙的记忆,穿越者一开始是这样以为的,当他在赵小六的带领下穿过村子,第一次切实地用眼睛看到白衣庙的时候,立即有了另外一个想法:“这地方很可能与王招娣的死亡有关!”
王招娣未必是真的没有进入过白衣庙,而是她进入白衣庙后的记忆被洗掉了!就像她死亡的场景一样消失了!
别的不说,这白衣庙和整个鸡鸣村也太不搭了!王招娣作为周大善人佃户的女儿,在为田主送田租的时候也进入过周家的大宅,以鸡鸣村的标准而言,那是座阔气的宅院,房屋院墙乃至地面都以清一色的水磨青砖铺砌新起的暴发户田家,只用得起红砖,刷上白灰后,院墙与周家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两样,走进院里,就看得出与周家的大不同来,周家的青砖铺地,是将砖头直插入土,砖头只露一头,田家却是以红砖平放铺地,同样的面积,周家所费的砖头是田家的数倍,买砖钱更不用说。其他的,周府的管家也曾向人炫耀过一二,比如屋顶上的瓦片是盖了两重的,不像“新发户子”只盖一重,稍微有点风吹就可能漏水,言词之间,也带了点田家一发财就胆敢对老恩主周家不甚恭敬的鄙视,当然,即使是用红砖平放铺地的田家,其财势也是鸡鸣村一百多户仰望的对象,村里普通有田地的人家住茅屋的多的是,有一间红砖房已经是众邻舍羡慕的对象,拿砖砌墙铺地的周田两家更是村里唯二的豪奢之举。
砖头如此贵重,似乎不可思议,但是鸡鸣村大部分人家住的不过是几间泥土为墙的茅草屋,雨水多的季节,泥墙泡软坍塌后急切抽不出人力只好让它塌在那里的多的是,猪也好、鸡也好,人都时常抄近道走这些豁口,简单的筑泥墙对贫穷的鸡鸣村村民都是一项巨大的花费,经过烧制的砖头对他们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有一间不惧风雨的砖房,田里收的庄稼够吃,过年能够杀一头猪供自家享用,是鸡鸣村大多数村民包括王招娣家最大的梦想了。
然而,即使周家的青砖大院,跟面前的白衣庙比起来,又算不上什么了!
赵小六生怕遇到凶神田家的人,走路都是沿着溪畔在人家墙根下走,以便一有情况就涉水逃上山去,这些地方都被邻近的住家“充分利用”,栽些蔬菜,他原是个混混,不在乎什么私有财产之类,一路在人家田地里走不算,还趁机拔了个萝卜充饥,穿越者也有样学样,拔了个萝卜收在身边。
一路所遇到的人家墙根,都是泥墙之类,偶也有人家插几支木棍、编个竹篱,陡然面前一块空场,再望过去,就是一堵石墙!
穿越者向上望去,原来白衣庙的墙体也刷了一层白灰,外观粗粗一看,与周家大院无甚分别,以王招娣的矮小身高,却是正好看到墙根被溪水浸润之处,白灰剥落,露出灰色的石条来!
他以手叩、摸一阵,确认白衣庙的院墙,竟是尽数以粗大石条筑成,也不知当年修造之时,费了多少人力!
庙宇常常修得比民居高大,好让平民一进入就顿觉自身矮小,从而在心理上产生慑服的作用,连嘉罗世界的巫师建筑,也都遵循了这一原理,进门就是极尽可能地挑空,往往整个建筑多高,入口大厅就有多高,厅中更陈设巨兽骨骸或庞大雕像,以便炫耀实力,给访客一个“下马威”,所以在王招娣的记忆里知道白衣庙高大的穿越者,初不以为意,只以为是神殿建筑的惯例,待他知道被限制进入的不仅有王招娣这等鸡鸣村公认的“贱民”,竟还有赵小六等拥有种种特权的老户,方才发现不对,待他看到白衣庙外墙的材质,更是讶异。
村民们不常谈及的白衣庙,比他们艳羡的周家,其实强得太多!
他略一思索,立即飞身而起,手指脚尖在墙面上点了数下,已翻上墙顶,看得赵小六目瞪口呆:“这是猴子成精了么?”
穿越者登上墙顶,放眼向下一望,只见松柏成荫,荒草萋萋,原来好一个小小庭院,竟做了鸟雀宿窝之所,目力所及之处,甚是荒凉,不似有人来的样子。
“呼,呼,这里”想到财宝,赵小六手脚并用,也爬上了墙头,一看之下,颇为失望:“就是个荒庙嘛”
的确,庙宇的门窗都不翼而飞,这白衣庙看外墙还很是豪阔,没想到作为主建筑的庙宇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外表还好,看到细节之处,真是惨不忍睹,供桌裂成三节倒在门口,桌脚尽是蛀痕,穿越者不晓得那是供桌,看了还不觉得什么,赵小六是看过祠堂摆设的,一见大悔:“灯烛都不剩了,还有什么!”
他是知道供桌上要摆两个铜烛台,一个铜香炉的,锤扁了,拿到货郎那里,够他喝三五日好酒的,往日他对祠堂里的家什多有此般留意,当然,以他的胆量,也就是想想而已,提都不敢和他兄弟提,生怕他兄弟鲁莽真做出事来牵连到自己。
现在一看类似的桌子倒在门口,烛台香炉不见影踪,登时后悔自己没有先来一步,祠堂是有看守人的,白衣庙其实也有,但是他没想过这看守人竟然不管庙里,叫别的人抢先一步了!
穿越者不为他的懊悔所动,身体一旋,飘然而下。
凝集在整个鸡鸣村的死气,并不探入白衣庙,这里……应该是有什么。
第二十章 白衣庙的秘密
穿越者一马当先,落地后便直朝着白衣庙的主体建筑走去,说是主体建筑,是因为旁边还有两座耳房,这两座耳房从外观看都有三间八柱,单独放在村里是挺不错的民居,但是和中间的主庙比就不算什么了,两间耳房加起来竟还不到主庙一半门面,何况左边的耳房已经塌了一半,右边的耳房在平地上看起来还好,刚才趴在墙上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屋顶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就是有些什么,肯定也被多年的雨水冲得不成模样了。
所以,赵小六略一迟疑,也是咬牙跳下,跟着穿越者往主庙走,指望里面还能剩点什么留下。
初落地的时候,他腿脚所到之处尽是些酸枣、野菊、狗尾巴草,长在此处没有牛羊啃食,一丛丛生得有一人多高,赵小六简直什么都看不见,两手舞在面前拨开挡路的草丛,走得跟走在深山里似的,更有结子的野菊,一掌拨去,一大蓬带着白毛的子飞将起来,惹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在他跟上略迟,看清了穿越者是往主庙走,那主庙又造得甚是高大,方向倒是不怎样难认,他心里也就不怎样慌张,穿越者一个小丫头,就是真寻到了宝物,凭他还怕夺不到手?因此走得也就不急。
又多走了几步,草丛依然茂盛,赵小六脚下却忽然有了路,他既不急着赶路,两眼也就朝脚下的路多看了一眼:“咦?”
赵小六身为村里老户,又是男人,许多对王招娣而言的禁区在他根本不是秘密,王招娣只听说过的田家大院,没听说过的祠堂,他都一一走过,还走得挺熟,但是像白衣庙这等布置,他却是从未见过。院落里面既不是如周家青砖砌地,也不像田家红砖铺地,倒是像未修过之前的祠堂一般,院落里土石裸露,一条黑色卵石铺成的小径直向主庙而去。
他在未修过之前的祠堂后院里也看到过类似的布置,只是那里修的是白色卵石小径,“原来这两处是一人修造”,赵小六也只能想到如此,周大善人十五年前捐了五千块青砖铺了祠堂的院子,现在再去,是看不到那卵石路径的了。
他往路上走了几步,登时大感讶异,小路周围草木极盛,却无一枝伸到小路之上,“倒好像常有人走动一般”,一念至此,赵小六不由得被唬了一跳,会在白衣庙走动的是什么人?看庙的那个瞎老婆子是不怕的,可要是田家……他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子,最后打定主意,不管遇到什么,能跑就跑,不能跑,就把事情往招娣头上一推了事,方才壮了胆继续前进,不多几步,走到了主庙门口,正看到王招娣那个小丫头围着供桌转圈。
“这桌子原先可是摆在那里的?”穿越者指着大殿问道,主庙的门窗都没有了,倒也省得他们破门而入,赵小六眨巴着眼睛朝庙里一望,登时吓了一大跳:“啊呀!”
由不得他不大吃一惊,到庙门之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庙里竟是这么个光景!
大殿中央,供桌之后,原本应该摆着一尊女像,之所以说是原本,是因为这都是赵小六的推测他是见过祠堂的供桌的,知道供奉的神主应在供桌之后不远的距离,而今,一座巨大的女像四分五裂倒在大殿里,不,他也不知道说是女像对也不对,那座泥塑依稀可看出凤冠霞帔,彩裙缤纷,彩绘的珠宝璎珞满身,刚塑成时应该和他在周田等大户家悬挂的八角画灯上看过的仙后差不多打扮,富丽堂皇、宝相威严,只是仙后一般随着天帝,这殿里却不像有天帝的影踪这都是他后来想起来的不对处。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白粉彩绘的巨大泥塑被丢在地下裂成几截,露出了里面的木偶本相,那木偶
不能怪他见了不惊。
木偶也是仿佛一个女子的形状,如果不是那女子的肚腹之处有八条白色手臂争先恐后地伸出,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尽管他嘴里如此说,脚步却是一步也不肯朝那个方向挪,他心里实实在在地觉得那木偶诡异之极,而当穿越者走过去将木偶翻过来朝向他以便求证之时,他更是手舞足蹈地朝庙外跑了好几步才停下八条扭曲的手臂之间是一张正津津有味地咬嚼着一个巨大眼珠的血盆大口,鲜血正沿着它的牙齿淌下!
“这不是真的血。”穿越者说道。
“哦,哦。”
“真的血,早就干涸了,这是用植物汁液、油和矿物粉末调制成的彩绘,”穿越者一边摸那个眼珠一边问道:“村里有没有类似这样子的东西?”
“说……说什么?”
“看样子是没有这是夷人的东西吗?”穿越者这么推测,不仅是因为木偶穿着黑袍,还因为那具木偶身上的彩绘纹样明显与泥塑的风格不同,倘若不是鸡鸣村之物,那就很有可能是本地的原住民,那些夷人所崇拜之物,这样的话,在木偶外面塑成泥像不仅是为了隐藏,也有镇压之意,穿越者所上的宗教课里,提及了许多破山伐庙之举,当权的祭司摧毁土著的原始多神信仰,推平异教的庙宇改立本教的寺庙在历史上乃常见之举,有时候,也有推平寺庙翻盖学校的,当然,学校是为了给当权者好处而建立的。在原来的神像上加以伪装,塑造成其他神像之举也有,不过……似乎与鸡鸣村的环境不大相符。
他举目四望,白衣庙里陈设不多,而且也和这泥像一般受了破坏,遍地是乱石烂木,正看着时,就看到角落里有一人正挥手招他,又朝墙角处连指了三指。
“这个我不知道,”赵小六说的是实话,他的祖先是与夷人战斗过,可,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啦!他这辈子,他爹他娘他爷爷,都没见过夷人的一根毫毛,“不听话,夷人来抓你了”“再淘气就教夷人吃了你”之类的话固然听得熟透,可是他对夷人的认知,除了“非我族类”就是“咱祖上赶走了他们祖上”,要不然,田家那些人也不至于穿个黑衣包个黑布把声音放得粗些就唬住了他们兄弟,实在是他们对“夷人”可说是近乎一无所知,对夷人除了穿黑衣以外的穿衣打扮彩绘风格更是彻底的无知,他正摇头,忽见小女孩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旁边的角落,唇舌翻动似与人说话,一股寒气直冲入脑:“田家人?”慌忙朝那里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连人影子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首户的家务事
本名周怀仁的“周大善人”今年已经五十又整五岁,他是村里的首户,所以并没有人敢叫他的本名,又因为他为本村和邻村做了不少善事,所以外人一律背后称他做“周大善人”,他做这个首户,村里是服气的,又为祠堂捐砖,又修缮学堂的草屋,又垫付村里的粮税,往年他父亲在时,老户们还有人吵着要查祠堂的账目,他做了这一十九年下来,远近都晓得他是个善人,别说查账,换了第二家要做,村里都没人答应。近年来,他一是交游广阔,邻村都时常地请他话事,抽不出身,二是精神体力都不及年轻时,所以将一切繁杂村务都交与他兄弟周怀义做,在村里不大出头。
“王招娣”和赵小六在白衣庙忙活的时候,他刚刚起身,家里的丫鬟就托了个朱漆盘子过来,里面盛着一叠热乎乎刚出炉的椒盐酥饼,又一个盖碗,装着满满一碗蜂蜜芝麻桂花圆子。那椒盐酥饼是用猪油搅合了面粉,伴上椒盐、白糖、葱花,捏成饼形,刷上净素的好山核桃油,淋上芝麻,炉里烘得酥脆喷香,趁热吃时,轻咬一口,甜中带咸,咸中还带一丝鲜味儿,脆脆地嚼下去,满口芝麻核桃的香,吃得干时,揭开盖碗,舀一勺雪白滑溜的小圆子这圆子是用面粉伴上三成江米粉做的,弹性十足又不粘牙,做成后用糖水煮了盛上,是他晨间常吃的点心。
早点吃毕,丫鬟又送上一碗红枣桂圆柿饼的茶,正喝茶时,他的兄弟周怀义匆匆掀帘而入,气色很是不好。
“坐下说话!”他既然这么说了,周怀义也就坐在他对面,一点也没有对着赵小六等破落户的蛮横模样,不像是与兄长话事,倒像个听训的小学生一般,虽然急得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却也没有敢先开口说话。接了丫鬟递过来的茶,又待丫鬟摆完榛子松子等四色细果的茶点掀帘退出后,才凑到哥哥的耳旁:“田家的人干坏了事!”
“他田家的人干坏了事,与我周家有什么相干?”周怀仁慢慢地说,不紧不慢地手剥了一粒松子放入口中,语气很是严厉:“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哎是我糊涂,不该与田二娃说什么鸡公井上缺矿奴的事儿,”周怀义捶胸顿足地说道:“谁知他竟敢把主意打到村里人头上!”
“你们打到村里人头上的主意还少?”周怀仁冷笑道:“祠堂里聚赌,一块神主一百,我都听说了。”
“是哪个新户穷鬼乱嚼的舌头!”周怀义一听大惊,义愤填膺道:“旧例原是有的,没钱不要进祠堂啊!”他喊得山响,却把聚赌的事略过不提,单提“有偿牌位”的事,因为他在这方面是有法理可循的,不怕他哥和他计较,两百多年的村子,一百多户人家,为啥立在那里享受香火的牌位统共只有一百零七块呢?
明面上的理由,是祠堂窄小,止容得下“有功”之人,更为实际的理由,是祠堂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祖宗们的屋顶、香火、血食无不赖着子孙的捐献,所以,有钱人活着受全村的敬奉,死了也受着全村的香火,没钱人只能埋到坟圈子的一个角落,指望着子孙后日发达了,一口气为祠堂送上许多钱银,提携他们也登堂入室,坐在祠堂里享用一享用。
和拍卖祖宗牌位位置不同,在祠堂里聚赌是没有先例的,故而周怀义也就不提,省得他哥再揪着这事。
“旧例原是七十,你给涨了三十,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周怀仁果然没继续说聚赌的事,又剥了一粒松子进嘴:“簿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你怕是不敢把簿子给人看了。”
“祠堂的簿子从来没有给外人看的理!”周怀义叫道,看着他哥眯着眼睛,气又泄了,他说的外人是指祠堂管事以外的人,可是周怀仁才是真正的祠堂管事:“这祠堂出息小,花销大,哥哥你又不是不知,又要负担全村的年猪,又要应付上头的差饷,又要雇着扫除的人,砖头瓦片,一样一样的都是要钱,年猪少了村里人一定嚷起来,上头的差税也没有不给的理,娃娃们又要读书……”
“现在知道后悔了?”周怀仁笑道:“在我手里,以为是个肥缺,讨了去才知亏空有多大。”
“唉,唉,这都是我的不是,到如今”其实他这话说得也有些不甘,周怀仁交到他手里的簿子,原是有些亏空的,当时说的是历来如此,他又琢磨着自己不如兄长般做善事使钱,最根本的是这祠堂管事的职位周怀仁不是非交给他不可的,所以当时他讲过几句也就接下来了,谁知一年一年地过去,起初祠堂佃户交粮时他还请人喝一角酒,现在是量了又量,落了又落,搞得一干佃户叫苦连天,他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祠堂名下的那些租子,粗看似乎很多,付了一应开销之后,反而每年还要他添补若干钱粮,管了几年,本指望捞些油水,谁知竟一年不如一年了,不得已和田家合在一起开赌档赚钱,又摊上这么件事,眼看把鸡鸣村的天都桶了个窟窿!
赵小六打翻了田金豹逃走!
听到这消息他魂也吓飞了,慌忙地跑到他哥这里来拿主意,就像赵小六说的,掠卖新户是一回事(然而也不该卖他周家的佃户,他对这点确是不知情),把带路的老户也一起卖了是另外一回事,村里嚷嚷起来,他这祠堂管事的一准做不成!
他能与田家一起发财,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本事,也不是因为他和田家有什么人情,不还是因为他掌着祠堂,可以给田家的赌档提供地皮,又凭着祠堂管事的职位不给老户们说理,包庇田家……可卖老户这事非引起公愤不可!
田家倚仗武力在村里横行霸道,一干村民愚昧胆小,见周首户不替他们出头也不敢说什么,新户更是没人会放在心上,可是掠卖老户!其他人定要和他拼命了!他们拼不过田家,还拼不过他吗?
赵小六此人不知心机深沉如此!平日里不声不响,临了居然做了个大的!
那田家也真是,吹惯了什么他田家一人就能打得几个人不得近身,他也信了,未想如此不中用,几个人围堵一个就被打翻一个!到末了,还得求着哥哥拿主意,与村里说情,不要罢他管事的位置,所有的坏事都归与田家人便好,呀,这正是他哥一开始与他讲的话呀!他怎么如今才想到这个关节!
他一边恨着赵小六,一边指望他哥放话,他哥放了话,他管事就稳了!
“事到如今才想起我来。”周怀仁冷笑道:“我过去与你说的话,你能听进去一成,也不至于此。”
“兄弟的错处兄弟都知道了,这次还是哥哥看在自家人的面子上搭救一把吧。”周怀义哭丧着脸说道。
第二十二章 幽灵
白衣庙里的赵小六自然不会想到他的这番举动还与祠堂的管事、周大善人的弟弟扯上了干系,不错,他是非常不满周怀义“眼睛里只认得钱银”,可他哪里知道卖人的主意是这个在村里有体面的老人出的呢?王招娣限于身份,不晓得祠堂后院的摆设,他限于身份,不晓得周怀义与田二虎的合作远比他想象的深,他对周怀义不满,然而他从未把周怀义当作坑害他赵家兄弟的主谋之一。就像周怀仁所说的“他田家干坏了事,与我周家有什么相干”,这句话在明面上,已经完全可以堵住赵小六和绝大部分村民的嘴巴了。其实,周怀义冷静下来,略想一想,也能想通,他顶多算是“不合与田二娃说卖人的主意”,那卖老户的主张从来不干他事,但是,这次的事情发展,实在是太出乎周怀义等人的预料了!
田金豹的能耐,周怀义是亲眼见过的,两块叠在一起的红砖,他能一掌劈开!田家大院里他练功的角落,几块红砖都是踩得稀烂,陷下去一个凹坑,虽然那低温烧制的红砖本就不如他周家的高温青砖结实,平铺砖头也不像竖插青砖那样耐损,但是周怀义心里明白,田家的二代子弟里,田金豹是有数儿的了,别的不说,他的个头比他的大哥还要高出一头去,生得真是虎背熊腰,这村子就没他放在眼里的人,一心想仿着他三叔的例去“县里”,没想到县里没去成,先折在了这小小的鸡鸣村!
至于那混混赵小六兄弟,周怀义是连正眼睛都不瞧他们一下的,灌下两口黄汤什么混话都敢说,田金豹一个巴掌下去,又准保教他们喝下去的黄汤都尿出来!田家开在他祠堂里的赌档大约是把赵小六家一点祖产,骨油星子都榨得干干净净了,三成抽头落在他周怀义口袋里,可那又如何?作为周大善人的弟弟,祠堂的事实管理人,抢着巴结他的多呢,他到田家大院,也是历来花厅里坐着与两兄弟喝茶的,像赵小六这等落魄老户,哪里在他眼里!闲时与周家二虎算计一算计,也曾说过:“赵家那两个惫懒东西,怪话甚多,早晚教训他们个大的,把那两间草屋夺来我做个牛圈也是好的。”说时,轻巧得与杀鸡并无分别!
可是赵小六居然放翻了田金豹!
这着实把他吓到了,莫非赵小六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已经私底下装作赌鬼,把他们这些年来在村里胡作非为的罪状攒成一本,就等“卖老户”的罪名一揭,马上领着人要打翻这黑幕了?
平日里倘有人这么与他说,周怀义肯定是一句放屁没跑了,可是田家那几个亲信的子弟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颜色都是他亲见,田金豹被打翻也是他亲耳听见,后面的推理,也就顺理成章了,在这种自己吓自己越吓越真的情况下,他就撇了田家兄弟,先“大难临头各自飞”,跑回周家求他哥哥保他了。
赵小六此刻要是有知,晓得自己竟把堂堂祠堂管事唬成这样,定然哭笑不得假若他现在还笑得出来的话。
王招娣两眼直视前方,唇舌蠕动,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人。
可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朝那个方向望了又望,看见的除了灰土树叶烂木头,就是一只白色木手还略微显眼点儿,这木手可能是从刚才他看到的木偶的八条手臂上掉下来的,想到那八条白色手臂他又吓得一哆嗦,神像多几条手臂原不是什么大事,画灯上的仙女像也有四条手臂的,各拿钟锤等宝物,可是那木偶的八条手臂,太他妈邪了!
一般人想到的“八条手臂”不过就是像画灯仙女像一样,几条匀称白臂自然舒展,手中拿着仙家宝物,那玩意就是夜里看到,也没有什么吓人的,他看到的这几条白臂却不!
那几条白臂……该怎么形容呢?
好像每条手臂,都有自己的生命,它们不是向外伸展开,而是争先恐后地,试图撕开作为束缚的肚腹往外爬!它们和被它们簇拥的眼睛……
赵小六又朝边上挪了挪被白臂簇拥的眼睛的瞳孔里,生的都是细密锋利的白牙,可他刚才根本没看到那怪眼的瞳孔里有什么啊!怎么一回想起来就自然而然地觉得瞳孔才是真的嘴呢?
太阳都升到高处了,温暖的阳光从门洞窗洞屋顶的破洞出纷纷射入,赵小六却如坠冰窖,恨不能拔腿就跑!晚一步,那些手臂就要缠上他了!
“啊呀!”他叫了起来,不是因为别的,是王招娣终于转头看他了,她的两只眼睛却没有瞳孔!
“你在村里有看到类似刚才那人的装扮吗?”原来是这可恶的小丫头片子刚才在翻白眼,赵小六有人说话,登时胆色又略微壮了一点,等听明白内容,重又面无人色:“刚才?刚才就你和我两个?”
“你没看到?”穿越者略一迟疑,随即说道:“方脸,紫膛色面皮,弯眉大嘴,嘴边一颗黑痣,面上几点白麻,颌下一把扭黑的长须,身量约是这样……”他比划给赵小六看对方的身材样貌,赵小六却连连摇头:“没有,村里并无此等人物。”
穿越者不死心:“穿着枣红色直到膝盖的长外套,式样如田家人,脚上着高帮子鞋,鞋帮高到膝盖,腰间缠着鱼鳞似的铁片,还挂了一把长刀,”他举起自己的割草刀比划给赵小六看:“刀有这么长,刀鞘上钉着黄澄澄的大圆钉子。”
田?啊,说的是衣服像田家人,高帮子鞋,嗤,明明是靴子,小女孩家家不认得,腰间?长刀?
“鬼!这肯定是鬼!”
“哦?”穿越者轻松追问:“你认得?”
“祠堂里挂着画儿呢!”赵小六的两排牙齿得得得地捉对打架,白衣庙,他真不该来啊!
第二十三章 秘宝
穿越者对赵小六给出的答案一点都不意外,这只是帮他更加地确认了一件事,那个幽灵,对他没有恶意。
那么,幽灵手指的地方……
他在地上捡了一根被风吹进庙里的枯枝,在地上挥了两下,扫开落尘浮土,依稀看到墙角处有条不显眼的缝隙,将树枝插进去捅了两捅:“有货!”一勾一带,就听见当啷啷一阵轻响,一个银闪闪的东西滚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赵小六眼聪目明,身长腿长(比起幼童王招娣而言)一伸手就将那件宝物抢在手里!拔腿就……
一阵疼。
“你这地方不想要了就乖乖地把东西放下。”穿越者喝道:“也不看看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你就抢。”
赵小六这才发现自己的要害之处被小女孩用柴刀紧紧地顶着,穿越者倒也不是故意地要对他耍流氓,攻击他“腰带以下部位”,他这招突刺本来应该指着目标的咽喉,无奈王招娣的身高和臂长……只得耍一耍流氓了,等有了机会,就把这具身体换掉,他想,躲藏还算方便,打架就太吃亏了。
前一句话,赵小六听了还愤愤的,好不容易担惊受怕得了个宝物,居然又被这小丫头威胁了,他赵小六何尝受过这种气来?要不是要害被指着,他立马就要撸起袖子与王招娣争上一争谁该得这东西,后一句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摊手一看,手中银光闪闪的一个圈子,轻若无物,再看时,“宝物”周身遍布许多小坑,不由得骂了一句晦气:“我当是什么宝物!原来是个女人顶针!”
这东西货郎常贩到村里,或铜或铁,东西轻巧,价格甚贱,凡做针线的女人都有,就是存弟也有一个,赵小六兄弟既无父母也无媳妇,衣服破了央人缝补,这东西看得也是熟,大约是什么女人落下的被风卷到庙里,又被小丫头翻了出来,是那鬼叫她针线衣食吗?可笑自己没看清楚,当作什么宝物抢在手里,其实真有宝物,等小丫头放松警惕,再明抢不好么?她一个没有三两肉的小姑娘,有什么气力与自己争?
他将手一翻,任由那顶针落地,心道,再发现什么,定不可再像这次般冲在前头了,平白地拿了妇人东西,运道定要大坏,呸呸呸!
穿越者小手一张,将那顶针接到手里,翻了一翻,外表也确实与鸡鸣村一般妇人所用顶针别无二样,无非口上一颗明珠做得略微精细点罢了,套在拇指上正好!
“这是个不凡的宝物。”若没有天眼相照、幽灵指路,自己也险些错过了外表如此平常之物,现在抚在手心,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宝物的内在力量在翻腾跳跃,只待他
找出命令词。
他的天眼可以照见顶针内侧刻着普通人看不出来的几个古文,可那几个古文弯弯曲曲,与鸡鸣村各处碑刻、王希识字课本上的文字都不相同,既然是夷人的庙里发现的……他转头又开始翻检刚才翻到一半的夷人神像,赵小六吐着舌头退到庙门口,他可不想与那恶心妖异的神像再多做接触,走到庙门口又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八条白色手臂扭曲向天,在阳光飞尘下竟有升腾扑抓之意,光影间仿佛得了生命开始舞动一般,连忙又往外多跑了几步,不敢再看,饶是如此,也扶着墙把前不久下肚的那个萝卜吐出,呕了好一会儿。
穿越者自他出庙门后不再理他,他刚才在幻想中所见的比赵小六见得可恐怖得多哩!刚刚笑着脸指给他看秘宝所在的紫脸汉子,将脸皮一掀,露出下面满满游动的蛆虫来,好在他上辈子也有这天眼,什么异状没见过,一个连声音都还发不出的幽灵,这手还唬不住他,没教对方夺了魂去。
那个妇人顶针样的宝物,所在的地方离一只断手不远,原来戴在那只断手上的推测非常合理,穿越者把木偶和断手都看了一遍,又摸了摸,心下了然:“从刀痕看来,那幽灵或幽灵的同伙曾经洗劫过白衣庙,村里除了他们的长刀,没有别样兵器能造成这种损伤。他们劈了供桌,又打破了泥像,估计也是来寻宝的,是找到宝物以后内讧,还是因为没找到宝物内讧?总之这里出过事,幽灵徘徊不去,哈!我原以为这是个干净地方,没想到脏东西一堆一堆的,只是比起外面来说,还算干净罢了。”
他摇摇头,既然是夷人偶像所戴之物,那宝物上的文字大约就是夷文了,照着赵小六的说法,夷人远遁深山已经有二百多年了,他到哪里找夷人去?
“既然是‘朝廷’发兵来打夷人的,那么‘朝廷’手里也许还藏着夷人的文卷说不定祠堂里就有!鸡鸣村的祖辈,是打夷人得胜的士兵,他们可能还收着一些刻有夷人文字的战利品,供奉在祖庙里,下一步,到祠堂里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吧!”
第二十四章 螳螂捕蝉
另一边,田家也没有闲着,红砖大院里差不多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盯着凉棚下的二位家主,第一个滚回村子报信的徒弟吃了师傅一个巴掌,脸颊鼓得高高地却也不敢走开,家里管杂务并洒扫的老翁也知道出了大事,偷偷地躲在旁边柴房里张望,就看到田大虎浑身扎束停当,恨恨地走到院里,手里提着一根枣木棍,此枣木是千里挑一的,又用桐油浸过,两头包铁,端的是件利器,据大虎说,他从前带了此棍走山路,也不知杖毙了多少野猪豺狗,看得老翁暗自胆战心惊:“这次呀,要出大事啦!”
田二虎出来得略迟一些,也如大虎一般装束,提了根枣木棍在手里,身边跟着小儿子田金豺,走到大虎身边,那二虎还未开口,田金豺先嚷了起来:“伯伯,还等什么!我田家这次怎能叫人白欺负了去!”
大虎听了他这话,却并不开口,一双眼睛瞪了瞪他,说道:“急什么!心急喝不了热粥老二,这次我带几个徒弟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你先带了金豺在家坐地。”
“什么?”金豺一听不许他去,要他在家看家,马上急得嚷嚷起来。
“闭嘴!”大虎将枣木棍往地上拣着没砖的泥地重重一砸,教训道:“还在家里,你就不耐烦了,上山你能看到什么!仔细给我坐在家里,防着村里有人趁机欺负我家里无人!”转头又吩咐道:“村里其他两处赌档,先不要开了,祠堂里面的照旧,其他人马都挪到祠堂里来,有什么事情,也好与我家照应!”院里管赌档的众子侄徒弟,立即应了下来。
“哥哥,这次就多亏你了。”二虎眼红红地道,大虎怒道:“但凡我这两个徒弟成器些,我也不说什么!一问怎生交手,通不知道,侄儿一倒,也不照应一个,也不和其他兄弟说上一说提防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回来了,要他们何用!还得累着师傅出马去看一遭说是野鬼,我是不信的,那赵小六这等有福?狐仙野怪就罩着他?我田家一年给祖宗上三次大供,五十次小供,日日上香,有福也该我享,就是有什么山鬼,祖宗保佑,我田家也不是舍不得几坛酒几柱香供奉的人,何苦去罩那穷鬼!依我看哪,他定是使了什么石灰粉之类的下作手段,金豹侄儿堂堂正正,与他正面较量,不知道他做混混的这些人不讲脸面,才吃了大亏,呸,暗算伤人,不是好汉!”
他猜测的倒也与事实差距不远,自然,他言语里绝不会提他的金豹侄儿托了家族的福,生来酒肉不绝,吃得身高力大,家族传艺,不要他劳作,不要他奔波拜师,又有叔伯不藏私与他喂招,从八岁上专心练武,到如今整整十二个年头的功夫,那赵小六饥一顿饱一顿的人,就是想练武,也没有他这样的身体条件,叔伯教授,再赤手空拳与提着刀的他“堂堂正正地正面较量”,就好比让一个三岁幼儿与三岁雄狮搏斗,岂不与送死无异!
世间像这样的“公平较量”原有许多,要跟田金豹一样的“公平”就有许多人附和,要赵小六说原是不对等的,就有许多人讥讽,当时,田家大院也是一般,众人轰然道:“大师傅说的是!那赵小六使无赖,不是个好人,可恨金豹师兄一世英雄,不查他小人技俩,吃了暗算,待我等去摘了这卑鄙家伙的心肝肚肠,与金豹师兄上祭!”
田大虎听了,略略点了点头,他的大儿子又走上前,向父亲建议道:“那赵小六肯定往深山里逃了,我们牵一只黑犬带着,再备一壶鸡血酒,遇到什么毒蛇之类,也好挡上一挡。”
“很好,你想得甚是周到。”田大虎称赞道,知道他嘴里说的是防蛇,其实是防“脏东西”,只是嘴上不能明说,以免泄了他方才鼓动起来的士气,鸡犬都是田家原有之物,不多时,一只五彩雄鸡就在院子里被斩去了头颅,血滴在酒里,除了带上路的一壶以外,上路的几人都喝了一小钟,田大虎仔细,不肯叫他们喝多,以免误事。喝完鸡血酒,一行人牵着黑犬,拎着棍棒草叉、扁担渔网等物,往报信的山上去了,临走的时候,又嘱咐了一遍田二虎等人看牢家门,免得被人趁机。
田二虎一一地都应了下来,目送他们出了门去,田金豺被命令了不能跟去,提着棍子在院里走来走去,一刻不停歇地咕哝,言语里都是要斩杀赵小六报仇的意思。田二虎训斥了他几句,叫他不要沉不住气,心里也自觉得兄长这次太过小心了,赵家老大和王家被他们一网打尽,单跑脱了一个赵小六,能成什么气候!
“这次要给我儿血债血偿,自不必说,他的邻舍亲朋,也没有白白放过之理,他们敢说他们不知情不参与?少不得要他们出埋葬费,与我儿磕头吊孝,还不能完事……”他琢磨着琢磨着,日头往西边沉下去了,田金豺已经不提为金豹报仇之事,留在田家大院的人个个面面相觑,不但赵小六没有被捉拿回来,连田大虎一行竟然也如石沉水里,不见影踪了!
可,可能是赵小六逃得远了?那也该派人回来报个信呀!
田大虎等人带了武器、黑犬、鸡血酒,预备捆人的渔网,可是并没有带干粮铺盖等过夜的东西,要是预计要多走些山路,怎么也得派个人回来拿取了东西,怎么既不报信,也不拿东西?就是赵小六没有捉到,那金豹的尸身怎么也该先抬回来呀!就这么几座小山,村里人都走惯的,没有迷路的理!起初,只是干等,见到日头落了,再想到看守着王家人并赵家老大的那两个也没有回转过来,田家的人都慌了,山上真有吃人的妖怪?
“别瞎说!”田二虎骂道,一边吩咐下去,门前后的灯都增加一倍,屋里的狗都放出来,又叫厨房做了肉菜,杀了两只鸡,让留守的徒弟子侄都饱饱地吃上一顿,今晚轮流放哨,名义上等着迎接大师傅得胜归来,实际上防人趁机下手。末了,他提了多年没摸过的笔,铺开周怀义与他算账的纸,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给老三的条子,只说家里有急事,速归,叫老婆给金豺把行装都预备上,天一亮就去县里投他三叔。
祠堂的赌档,自然是不敢再开,人手都拉回来防守本宅,对外的说话是“金豹被赵小六暗算,凡能出告者赏钱一千,捉拿者赏钱二十千,今晚办丧不赌。”
照说鸡鸣村一个一百多户的小村,消息原瞒不了人,但是田家多年来在村里横行霸道,凡有说不是的都被拳脚伺候过一番,故此许多人看到田大虎带人上山没回,田二虎收了所有赌摊加紧防备,纵然心里猜到田家出了大事,嘴里也不敢说,转过脸去,吐一吐舌头罢了。
“这祠堂里没有开赌呀!”穿越者趁黑摸进祠堂,看到静悄悄毫无动静,空荡荡只闻风声,一想就明白了:“在给田家那凶人办丧呢!”其他的,他又怎么想得到事情居然发展至此!
赵小六跟在他身后,两个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着,他也没想到,今晚祠堂里竟然连人影都没有!
月色通明,照得祠堂里铺地青砖如水一般,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墙根无声地行走,目标却不是摆放牌位的正殿,而是后面的账房,据赵小六说,一切簿子等物都收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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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祠堂
和穿越者预计的相反,赵小六在白衣庙探险里吐得七荤八素,听到还要趁夜去祠堂走一遭,反而十分赞成,他却不知道赵小六听惯了牌响,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摸过牌了,浑身骨痒难受,就跟犯瘾一般,又加上白衣庙显然被前辈洗劫过一遍,没有油水可捞,祠堂里却不一样被充当了赌档的前厅,他是不敢去的,后面的账房,想来只有周怀义一个老头,不难对付,搞不好除了钱银,还能弄点干粮点心吃,就是搞不到什么宝物,拿住了周怀义,搞不好还能逼了周大善人出面,叫他放了自己哥哥呢!等放了人,他们兄弟在鸡鸣村是呆不下去的,跑路这也是需要钱银的,在祠堂里弄到钱银,看起来总比到周田两家弄容易。
就是失手被捉,一有王家丫头在前顶罪,二有列祖列宗在上看顾自己是个老户,说情也比别人容易,赵小六这番思虑原本不通,可他又没有钱,又不是周大善人等大户的至亲,在眼前的处境下,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账房我认得,村里老户但凡生了男孩的,都要请管事的把名字写到簿子上,第二年过年就能到祠堂里领一份猪肉,”他对穿越者说:“门前放着水缸防备走水,要说祠堂里藏得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在那里了。”
“就是不在,既然簿子在那里,也可依着寻到一二,”穿越者这样向赵小六解释他要找陈年旧账的理由:“古时打仗留下的刀剑,祠堂里还有供奉么?我听人说经过人血的刀剑,最是辟邪。”
赵小六摇了摇头:“就是有,俺也没见过,周大善人以前的管事,贪污得可多着哩,听我家老人讲,以前村里年年为祭祖的事儿吵架,总说年成不好,要分肉就得卖祭田,大伙儿不答应就净分些下水,到他这时,自掏腰包把祠堂上下一新,每年分的肉又多又好,大家才不言语,那些陈年东西,翻修时焚了也有可能,暧,我们真要等到晚上么?白天赌的人不多,我们现在过去”他实在是怕了这白衣庙了,总觉得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他在村里偷鸡摸狗的时候没少走过夜路,没有一次有这感觉,要是换了往日,他早就跑到祠堂里去求赌神保佑了,要不就设法到村口的杂货铺去弄点酒壮胆。
穿越者却不同意:“现在山上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田家了,田家第一步肯定是先搜我们家里,再搜山上,想不到我们躲在村里没有走远,现在我们出去,可能就会撞见出动的田家人,再说,大白天你能在祠堂里翻到什么?赌钱的人多正好,他们赌得越热闹,我们在后面闹出动静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小。”
赵小六一听,想了一下确实不错,傍晚收工后赌钱的人是多,可赌钱的人只看得见钱和骰子,旁的就是天塌了也看不见,赌钱的时候又向来十分热闹,叫骂鼓掌之声不绝于耳,田家看场子的人也只会盯着赌场,不会防备后面,后面只会觉得前面那么多眼睛,还有人敢进来么?白天赌钱的人少,可闲着的眼睛多呀!
两下一计较,再加上穿越者说:“我们现在过去,就得从丧门沟底下走过去”后,他就情愿夜里去趟祠堂了。开玩笑,丧门沟是什么地方!但是不走丧门沟,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被田家人发现,方才止妹就差点看到他们,同样的好运他不敢相信有第二次。
当然,他也不肯再进白衣庙正殿了,那塌了一半的耳房看着另外一半也像要塌的样子,就走到顶上有个大洞的耳房里去,进去一看,地上也有个不规则大坑,他朝坑里望了望,也都是些灰土树叶之类,坑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黑石片,他认得这些石片都是山上就有的,村里人常捡些细碎的打火,再看旁边痕迹,似乎有几个箱柜被打翻在坑边,放火焚烧,屋顶上那个洞原来是火烧出来的,可能刚烧穿屋顶,就遇到下雨,白衣庙建筑得以保留,没被焚尽,他看明白了,恼恨道:“这里原来有东西,都被不识货的人烧坏了!”又恨自己没有早点想穿这白衣庙里有货,到这里来发一笔财,想了一想,将周围的碎石乱木都翻了一翻,也没找到什么,
没有牌摸,没有饭食,又没有人陪着说话,那正殿他又不敢进,所幸的是也没有田家人找来,到了傍晚,穿越者走出来,向他问了祠堂前后房舍布置,他也就一一讲来。
王招娣是不被允许进入祠堂的女性,所以穿越者对赵小六所说的祠堂布置只能听信,他留着赵小六,也是方便做个询问,此人行动起来碍手碍脚,还存了夺宝的心思,可是见识阅历实在是比王招娣一个小女孩强,呃,应该说他被允许接触的知识面比王招娣强。像“祠堂里挂着画儿的”那人,他一开始想不起来,后来又一下子想起来了,既是因为他能进祠堂,也是因为他看祖宗画像,也跟看供桌上的香炉烛台差不多的心思,全看对方的行头值多少……因此说面貌他不记得,一说“黄澄澄大圆钉子”的长刀,他就立时记了起来。
两人摸黑行到祠堂门外,翻墙进去,那账房是落了锁的,但是一把老锁怎么抵挡得住穿越者一个贼窝长大的呢?他都不用撬,折根草叶探入勾了勾就听得“啪”一声松开了,看得赵小六在旁边咂舌不止。
穿越者在月色下看到桌上有灯,灯的样式和王家差不多,里面还有半盏剩油,左右听过毫无动静,就打了火石,将油灯点起,举了灯四处张望。
账房一共两间,前面一间小,摆着桌椅箱柜,是管事的算账收租之处,后面一间大,是仓房,里面从帐幕到杯盘诸色杂物都有,有半新的也有破烂不堪的,据赵小六说都是过年摆设。穿越者先不去看那些,把前面的箱柜尽数都开了一看,柜子里满满的是账簿,箱里是未裁剪的成匹白布,桌下又有个小抽斗,里面零散着几百钱。穿越者拿灯一照,看到这些硬币大小新旧厚薄不一,都是环形的铜币,自打他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手里摸到钱,而王招娣这辈子摸过的钱,都是替家里去买杂货所用,加起来还没有如今他面前的十分之一。
抽斗里还有一块啃了一口的栗糕,早被赵小六拿在手里就着旁边壶里的冷茶啃了起来,看来管事的走得匆忙,糕也没有带走。
赵小六三口两口吞完了糕,到后面仓房找了块布将铜钱盛了,欢喜道:“路费有了!”
穿越者看的却是柜里的账簿,他随手抽了一本,翻开一看,上面大半的字全不认得,叫赵小六看时,说是村里男丁的生辰年月簿子,他随手指了几处询问,赵小六不耐烦间一一回答,他就此将这些字词都记在心里,再抽一本时,里面的字大半都认得了尽是些田产钱银出入,又抽一本,方是祠堂设施物件本子。
第二十六章 吃油香
赵小六吃了糕,喝了茶,又寻到可恶的祠堂管事周怀义的一包钱,腰间沉甸甸的,肚里也饱,心中畅快,再看小女孩聚精会神地翻动着一本陈年老账,好奇地凑近,跟着看了半天,见女孩翻动书页,一目十行都不为过,心想:“这能看得过来么?”忽又想到:“村里从来没有女孩识字认书,她这是翻着玩吗?”
正疑惑间,就看到小女孩插回簿子,又抽出一本翻开,他把插回的簿子拿出,随手打开,翻了几页,里面一条一条的都是再枯燥不过的账目,某月某日,某人处以十五钱购得扫帚一把,某月某日,某人处购得大木五根,使钱若干,某月某日,某人送烛台一副,某月某日,佃户某孝敬蒲团十个,某月某日,某柜因老鼠咬坏,寻木匠改做板凳……他看多不几条就打起哈欠,合上簿子准备插回的时候却一楞:“这簿子是重新订过的!”
“你也发现了?”穿越者头也不抬地哗哗翻动簿册:“村里的簿子,你们老户先前都没有仔细看过吗?”
赵小六摇摇头:“祠堂本身并没有账,这都是管事的私账,只有历任管事们能看所以总是吵架,直到周大善人……”
“咦”穿越者抬头讶异道:“你们老户的祖上不都是兄弟么,祠堂也是公修的,为什么只有管事的能看呢?”
为什么老户们不能看祠堂的账簿,赵小六一时间还真说不出理由来,是呀,这祠堂并非是周家一家的祠堂,他赵家祖上听说也为修造祠堂出钱出力的,但是管事从来没有他赵家的份儿,倒像是从来由周家人世袭一般,半响,他想明白了,说道:“管事的历来由村里的首户做,他们周家承包全村的捐税,有他家在,不论官府要多少钱粮,从来只麻烦他家,遇到歉收有了亏空,也是他家补上,所以大伙儿都默许他们从祠堂的田产里得些好处。”
“那你之前还说,周大善人之前,常常为了此事争吵。”
“那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赵小六说道:“祠堂的地,我也不晓得多少,祖上传下话来,说是当时每户公出一亩,凑在一起,雇人耕种,作为祠堂年祭并洒扫更换之费,百年前村里也有七八十户吧,那就得七十亩地,好田差地平均一下,算收一季的租子,这也得三四十石谷子,怎么全村过年只能分点下水呢?”
“凑在一起,你们怎么还不知道亩数呢?”
“都是老人相传的说话,当时议论的是这样,等各家出了地,也有赖的,也有不肯出田的,也有拿山坡充数的,村边的好地,并没有人肯拿出来,最后的办法是每户交了一亩的田价,由起事的人捡大块的田亩买,究竟买了多少,只有他们管事的知道鸡鸣村四面是山,靠村的田地不多,大多散在山里,从来没人有这等闲工夫去算整村的田地的。”
穿越者听得非常无语:“你们不关心田产亩数,倒就猪肉下水年年相争,俗话说舍本逐末,捡芝麻丢西瓜,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赵小六也很无奈:“以前可能也有人找过,无权无势,哪个理你,就像分下水,年年吵,年年没个结果,最后还是周大善人接任,做好事,一年与村里分了许多猪肉,又自掏腰包翻修祠堂,大伙儿都谢他。可惜他身子骨不行,这几年换了他弟弟做,眼瞅着又要走回老路,田家三虎也是容不得人的,穷汉的日子,愈发难过,呀,就算这几日不出这档子事,我兄弟在村里也过不下去了。”
“村里人都这么想吗?”
“都这么想田家三虎是喜欢周家老二的,他眼睛里只有钱银,有了钱,祠堂里开赌档他都干,没有一点老人家的体面!”虽然赵小六过去一直渴望腰里有几百钱好让他在这里大赌,但是真的如愿以偿腰里荷上几百钱却不能赌以后,他不由得又把周怀义的所作所为骂了一通:“牌位要钱,死了后要好坟地也要钱,祖宗们都被他称斤论两的卖了,还要‘踢个尖儿’!”
“哈,”穿越者冷笑一声:“他就是个小人,但是他那个哥哥真算个人才了,借着修祠堂的机会,好多老物件儿都不见了踪影,这事你们不知道吧!”
“什么!”赵小六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出,哪怕他亲眼见了簿子有可能被造假,他也只疑心到前面的管事和贪财的周怀义身上,周大善人,那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善人,他怎么会……“他?不可能!他,他光买青砖铺这祠堂的地就多少钱了!祠堂里的老物件儿才值几个钱?就是全新的,也就刚刚够这些青砖的钱罢了!”
穿越者嗤道:“前提是真的青砖。”
“青砖还有假的?”
穿越者没有回他的话,将柜里的簿子指给他看,历年的簿子,人丁簿是没有经过变造的,田产簿就那两张还不好看出,物件簿厚薄……这下连赵小六都看出不对来了,伸了舌头,道:“可是,他是村里的首户……”
“承包着村里的租税,”穿越者接话道:“遇到歉收有亏空要补,又翻修祠堂、又整理学堂,又与邻村评理,又免人的利钱,舍出许多钱去他怎么还是大户呢?田家穷凶极恶如此,怎么还没有他有钱呢?”
“他家积祖有产,又做善事,所以总能赚钱。”赵小六呆呆地说,过去,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现在,他自小生长了二十多年的鸡鸣村,闭着眼睛都认得的一草一木一祠堂,都突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第二十七章 村小妖风大
砖头打碎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得很远。
我一定是疯了,赵小六想,一天之内,我参与了给夷人带路拐卖村民,接着我自己也差点被拐卖,夷人是假的,其实是田家人,接着被我拐卖的王家的小丫头杀了村霸之一全村都不敢对正面的田金豹,救了我,之后我一个大男人听她一个小丫头的主意跑去什么白衣庙寻宝,发现白衣庙其实供奉的是夷人的妖怪,然后我又听小丫头的主意(为什么是“又”)夜探祠堂,然后发现大伙儿交口称赞的周大善人其实是个盗用祠堂公物的恶人?我一定是疯了,以上都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只要好好地回家去睡一觉,我就能发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罢了,她王招娣一个丫头怎么会看什么账簿,我读了一年书我都没看出什么来……
可是,手里断成两截的砖头似乎在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的天真。
砖头只有外皮是青色的,里面露出红色的内芯,最中央的芯子,竟赫然是黄色的沙土!
“这砖头是……”他喃喃道,不愿意相信,可是又不得不信。
“高温出青砖,低温出红砖,所以青砖比红砖坚硬、昂贵,但是烧砖的时候,往上浇冷水就能把表皮染成青色,然而红砖都没烧成就出炉了,看来这烧砖的也是个聪明人呐,”穿越者笑道,孩童的脸上面色却很冷:“聪明人接触的都是聪明人,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如果有人不小心弄坏一块的话,不就马上发现了吗?”赵小六问道。
“周大善人心太善,误信了黑心老板……你们自然是会信的,他名声那么好。”
“但,但是铺砖的时候,工匠不是会……”
“鸡鸣村有砌砖的工匠吗?”
赵小六迟疑道:“没有。”一共只有几栋数得出来的砖房的鸡鸣村,村里自然不可能有专门砌砖的匠人。村里有几个会做木活、泥水活的人,但是他们都是农民,不过农闲时替邻居做点最粗笨不过的活计,垒泥墙啊、做板凳啊,细活就是周大善人请他们做,他们也是不敢参与的。当年翻修祠堂的时候,周大善人都是从很远的“县里”请来的匠人,他们吃住都在周家,并不与村民打交道,周大善人说祖祠非同小可,修缮的时候不能有人冲犯,开工前还杀鸡祭祀,说是一干人都沐浴吃斋的,所以那段时间没有人敢进祠堂,唯恐触怒祖宗,惹祸上身。现在赵小六亲自看了账簿,又有碎砖在面前为证,才逐渐想起他以前的种种布置,感情上还是很不愿意接受。
啊!这一切都是假的多好!是梦里多好!一觉醒来,鸡鸣村还是那个群山环绕的安宁小村,最大的恶势力就是开赌档的田家人,就是有人不声不响的全家失踪,消失的也是那些浮萍一样的新户们,自己作为老户是安稳的,是有祖宗护佑的……
“这不就结了。”穿越者的态度已经十分冷淡,在祠堂里托周大善人多年前殚精竭虑布置周密的福,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夷人文字,但是此行对他来说不能说全无收获,在翻簿子的时候,他经由几个提问已经认得了许多原本不认得的文字王招娣是不认字的,但是她曾经设法看过她弟弟的识字课本,这些符号尽数被穿越者吸收,过去在嘉罗世界就学习了多种文字的穿越者飞速将王招娣硬记的符号配上步天歌全部破解,再经过赵小六不经意的教授,他的阅读不成问题了,临出门他又从仓房里选了一件黑色的半身衣,看记载应该是过年扫除时罩了防灰的外套,把衣服问题也解决了。
他在祠堂里得到的还不止这些,桌上一把可能是周怀义用的小刀也被他拿到手里,从刀面的油腻来看,它常常被周怀义用来切肉,变相地上油保养了,小刀配有一个木制的粗陋刀鞘,穿越者用它替换下了存弟给的割草刀,将连灰色物品都很勉强也不趁手的割草刀扔进背后的筐里。另外,他还从箱里拿了一卷白布扔在筐里,用猪草遮盖了。
赵小六看他拿布,也跟着拿了一卷布,穿越者说:“再拿一块,打成一个包裹,里面随便放点沉重的东西。”
“啊?”
“若有人追,将那包扔下,可以分一分追兵。”
“哦。”赵小六明了后一口气拿了好几块布,穿越者看到后颇为无语:“你准备提五六个包裹从正门走出去吗?”
“祠堂不是还有后门吗?那也是从来没人走的地方正对着老坟圈子。”赵小六在这等牵扯到财物方面的问题,脑筋转得飞快,穿越者看着他打了两个包裹又要打第三个,说道:“周怀义走得匆忙,把糕都扔在这里,那些钱他恐怕只是暂时放在抽斗里,他想起来的话,随时会来。”
“呃我们快走吧。”这下,换成赵小六催促穿越者快走了。
后门的锁确实如赵小六所说,从来没有开过,锈成一团,穿越者摸了摸准备想法暴力破解时,那锈成一团的锁竟然开了,他向外一望,就看见丧门沟里,红光冲天。
作者:老书不发提醒是因为我现在不能编辑老书了
第二十八章 深渊边缘
眼前的情景,让穿越者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刚刚从学院毕业,以首席毕业生的身份被分配到冰海驿站之一的瓦古路萨瓦谷(“黑夜中的紫眸”)服役三十年,瓦古路萨瓦谷是离冰海前线最近的一个驿站了,驻扎着八名巫师(加上他是九个)和一千二百名由骑士、猎人等正式职业者组成的正规军,加上少量家属和为他们服务的商人、仆役和契约工匠,常年固定人口约为两千,接待能力为八千人,如果开启极端模式的话可以塞下两万五千人。瓦古路萨瓦谷和别的驿站一样,是一个围绕着车站的环形建筑群,附着在巫师高塔上的由法术搭建成的大型结界确保普通人也可以在冰海上生存,因为靠近深渊的缘故,法术亮起的照明焰火被附近的冰面倒映成了紫色,瓦古路萨瓦谷由此得名。为了让普通人也能勉强忍受,建筑群的空隙里种植了一些耐寒的地衣属植物,这些植物在特殊的环境里也都变异成了紫色。
他在瓦古路萨瓦谷被分到了一个宽敞的套房,宽敞的意思是可以容纳八十个人同时赴宴,旁边还能装下一个小舞台瓦古路萨瓦谷有两个正式的歌舞剧团,和嘉罗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巫师总是有邀请他们的优先权的。套房对外的公共区域还包括一个有喷泉、花坛和温室的庭院,虽然位于冰冻海洋之上的瓦古路萨瓦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温室,但是瓦古路萨瓦谷的大结界只能支撑一些耐寒植物的生长,而他的温室里长着的是嘉罗世界最炎热的地方才能生长的瓶兰、乳花和变光藤,甚至还有一群在真正的热带地区都很罕见的妖精蝶。倘若他愿意出去走走,瓦古路萨瓦谷的街道上开设有三十多家风味不同的酒吧、饭馆,他也知道几家娼馆里什么都能找到那里的老板和瓦古路萨瓦谷的三家收赃人一样,都是被巫师们控制的,他们可以留下他们的收入,代价是为巫师们提供情报和交易的优先权。
隆隆的雷声在其他地方带来的是雨水,在瓦古路萨瓦谷带来的是飞临的空天列车,他的巫师同伴们也和普通人一样,管那叫做“雷车”,空天列车从后方运来补给品和替换人员,从前线运下挖出的矿藏和伤病员,两者都在瓦古路萨瓦谷交汇,他们会在这里短暂地休整,补充一些东西,花掉一些钱财。其他地方的驿站偶尔会有一些好奇心过分旺盛的游客,但是他们一般走不到这么深的地方从文明世界到瓦古路萨瓦谷,要走七个像瓦古路萨瓦谷这样的驿站。他每个月有两个五天连续的值班,任务包括维持瓦古路萨瓦谷的大结界,将空天列车安全地停放到站台或者抛入高空,赶走窥探瓦古路萨瓦谷的冰海异物,至于旅客们的喝酒打架,那是归驻军管理的事儿。
其余的时间,他全部用在了被无尽黑夜笼罩的冰海之上,他在尖锐如刀锋的冰裂谷中找到过一种没有被记录的黑色地衣,提前数次赶走靠近瓦古路萨瓦谷的冰海异物,遇到过在冰海也非常罕见的毒火之泉,还有两次响应呼救,支援了陷入困境的冰海巡逻队,除了研究和巡视以外,他还数次坐着骨龙一直飞到直通深渊的冰海巅峰,远远地看着远方林立的矿井抽取的深渊能量放射出的妖异红光把天空染成了血色,巫师们在那里抽取经过冰海过滤的深渊力量,将这种沸腾的力量在法术的压制下凝结成矿物,向后方输送,这就是冰海驿站和所有设施存在的原因,其实,是整个冰海存在的原因。
冰海位于整个嘉罗世界的中心,但是它其实原本并不属于嘉罗世界,是巫师们第四次世界改造的产物,当时,巫师们撕开了嘉罗世界的中心区域,将一个深渊的表层小世界拉进、抬升起来,形成了“无尽冰海”,冰海中央最巅峰的地方与深渊联接的部分从此被称为“冰海前线”。巫师们用了一百多年将冰海的大部分原生生物扫荡干净,在冰海的巅峰与深渊联接之处建立了矿井和驿站,抽取深渊供给整个嘉罗世界使用。
许多人曾为他惋惜,觉得他作为学院的首席毕业生,一定是触犯了什么条令才被发配到仅临冰海前线一站的瓦古路萨瓦谷,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一开始申请的是冰海前线的工作,想的就是要亲临“世界改造之地”,最后因为年龄不足才被分配到瓦古路萨瓦谷,七个月后,他吃早饭的时候,桌子上浮起了他师兄的头颅,告诉他已经通过考核,可以开始“真正的学业”了。
他收拾行装离开,乘坐的空天列车伴随着隆隆雷声升上天际之时,他回望冰冻海洋上越来越小渐渐缩成紫色小点的瓦古路萨瓦谷,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够到冰海前线而不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但是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像鸡鸣村这么个地方,看到类似于冰海前线的红光。
只不过,在冰海前线,深渊被抽取为整个世界所用,而在这里,“丧门沟”?呵,照这个速度,深渊不久就能爬到地上,将整个鸡鸣村拉进去,也许过几万万年,鸡鸣村的残骸会以另外一个形式出现在另外一个世界,深渊已经非常、非常近了,鸡鸣村的这一代人,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可能还自以为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但是这就和赵小六心目中过去的鸡鸣村一样,是个虚假的表象而已。
他的手一翻转,将后门里锈成一团的锁顺手塞入背后筐中,天眼里看到的红光不适合用来看这个世界的东西,他得等天亮再看看这个锁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都没开却会自己滑开呢?
这些,当然就不必和赵小六说了,之前所说的事已经把他吓得够呛,要不是害怕被抓,他准会先逃回家用被子蒙头蒙个三四天才慢慢承认现实。
他们顺原路返回了山上,经过半夜的折腾,夜色已经渐渐退去,草木都显示了形状,穿越者拿出锈锁一看,锁孔中锈得一塌糊涂,插销却光洁如新,究竟是什么力量打开了他手中的锁而他又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天眼都没有看到异常呢?不,也许天眼已经看到,但是那一刹那丧门沟中的红光遮蔽了他的感官……
田家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田二虎没有叫任何人,亲自帮着裹扎行李,送自己仅剩的儿子骑上马往县里去了:“让你三叔带上几个得力的人来,你就不要回来了,千万记着!”他的儿子点着头称是,心里以为没有他三叔解决不了的事,并不以为意,满心都是“和三叔一起回来,痛打那些敢装神弄鬼使下作手段欺负我堂堂田家”的主意。送走了儿子,田二虎走入内房,焚烧了一些不要紧的文书,要紧的契据之类都和金银一并装在铁盒里,他和儿子一起藏好,不管是老婆还是几个闺女都没有告诉。
他决定死硬到底。
“猪叫唤得怪凶,昨晚没喂吗?”止妹的爹问道。
“不像是我家的猪。”他的妻子回答道,听了一回,又说:“像是王家的猪在叫。”
“一定又是他们家的懒丫头少打了猪草,饿得猪叫,庄户人家,一年就指望着猪养得肥,止妹,你过门以后,可得勤快点,宁可你吃不上饭,也要把猪喂得肥,这样才对得起人家人家出了两头大猪换的你,把人家的猪喂瘦了,没良心,知道吗?”
“恩。”止妹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才不会像那个小姑娘一样昂首挺胸地全村乱跑却不喂自己家的猪呢!她一定会好好干活的!
周怀义昨天晚上睡得很不好,尽管他的哥哥跟他说少掺乎田家的事,他还是记起了走得匆忙,将刚收的若干利钱还有一块栗子糕扔在祠堂里的事情了:“害怕被清算,所以赶紧跑回家求老哥出面,可他田家干的坏事天地良心我怀义没有参与啊,不行,我得早点去看看我的东西,仔细他们田家给我来个‘你也不干净’,要是他们发现了那就说是他们做的假账!我周怀义不吃人的暗算!”想到这里,他谁也没告诉,清早起来,饭都顾不上吃,就往祠堂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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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黄雀在后
“恩?”穿越者原来想的是趁天光大亮,到远处更高的山峰上看看能发现什么,走不多久,却看到一棵大树下泼洒着带血迹的陶片,周围隐约能闻到鸡鸣村酿造的劣酒的冲味,再细看时,那些陶片拼起来像是个壶的模样,叫了赵小六一问,也是摸不着头脑,村里人买酒买油用自家的陶壶盛很寻常,但是谁会带着酒壶爬山?
穿越者捡了几块陶片看了:“这不是拿来砸人砸碎的……陶片上没粘头发……是扔到树上,故意撞碎的,”他又看了看树皮:“扔壶的人力气不小,碎片嵌得这么深,是个练过的。”
“练过的”,赵小六一听这个词就心惊肉跳,把手里提的两个包裹又抓得紧了一些,顺便把腰里的钱袋也紧了紧,颤声道:“是田家人,田家人要血祭他们家老四,先拿公鸡做个榜样……”
穿越者不理会他,四处环视一圈,果然看到一些蛛丝马迹,被撞倒的荆棘丛,扭弯的树枝,践踏的泥土……赵小六突然叫了一声,指向不远处,穿越者往那里一看,是一根油光铮亮的硬木棍棒,两头包铁,走近一看,铁头部分有些凹陷,可见是积年所用之物,不是摆在家里的装饰,拿手一摸,触手处冰凉光滑,显是保养良好,不是被丢弃很久的东西。
“田家的,田家的,”赵小六嘶声道,惊吓过度,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当家的就用的这个,我认得,他们当家的上山找咱们来啦!”
“而且遇到鬼了,”穿越者哼了一声,“把兵器都丢在这里了。”
“呼,呼,”赵小六方才镇定了点儿:“这,这山上不会有鬼的,但是他们把兵器扔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若说是田老大抓到正主,看他们两个一个窝囊废,一个小姑娘,没有第三个人,嫌用棍子不利索,把兵器弃了,上来用拳头给他一个“顶上开花”,是很可以想见的情形,现在却是兵器在而人影无,要吓唬他们两个也不至于躲到现在还不出来,要说人不在这里……那把兵器丢在这里做什么?田家的枣木棒儿论价钱只好当木柴卖,丢了要重新寻根笔直又轻重趁手也不容易,难道……真个如小姑娘所说,是撞鬼了?
“四到六个人,”穿越者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四到六个练过的男人,有抵抗,没有流血,那打碎的壶里盛的是破邪用的鸡血酒……你还能说什么呢?”
“真个有鬼?”赵小六慌道:“可是这山上从来没闹过什么鬼啊!我从小就在这山上跑,这山又不高,哪里来的鬼呢?”
“再往远处走走看看。”穿越者说道,不过赵小六不肯往前走了:“前天晚上我们就是被抓在那里的……”他忽然想到眼前小姑娘的弟弟还是自己给捆上拖走准备卖的,登时闭口不言,“王招娣”却似乎跟王家人没关系似的,听到这里,才哦了一声说:“那我过去看看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赵小六自然是不肯一个人留在“闹鬼”的地方的,他们往前天晚上假夷人们围着赵家兄弟和被捆绑的王家人的地方走过去,那里原来就离得村子不远,很快走到,当然,不管是假夷人、赵家哥哥还是新户王家的四口人,都不见了踪影,这事原也不出奇,昨天早上赵小六要是没跑掉,早就被他们连同王家一起给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就原先赵小六接的生意,就是叫他们捆了人到远处发卖,不是捆了人在山上吹风的,他们留在原地,才是怪事。但是穿越者查看了周围痕迹后向赵小六说,这些人失踪得比上山的田家人还早,而且,是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拖走的。
“照着痕迹走,应该能找到更多的线索。”穿越者说,赵小六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两个包裹提在手里七上八下,但是叫他一个人留下来呢?那是想也别想的!
地上的拖痕很快消失了,穿越者根据树木枝叶的折断践踏痕迹判定又走了一阵,赵小六摇头道:“你走错了!这是我昨日逃命的地方!”
他将手一指,就看到田金豹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子还躺在那里,跟他们那天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田金豹的刀子还丢在不远处,身上的衣服都好好地穿着,只是露在外面的手和脚都呈现了青灰色,穿越者一看,就明白了为什么昨天祠堂里没人,上山支援的田家人全军覆没,连个传信的都没跑回去,他们还有心思开赌档吗?田家人的不幸倒是造成了他们昨夜夜闯祠堂的幸运,安安静静地翻了半天账本,没有一个人前来打扰。
他低头又检视了一下田金豹的状况,就听到赵小六结巴着说:“你,你,你没有错,意,意,意……”
就看到七八个穿着奇怪黑衣的男子从林中好整以暇地慢慢向他们走近,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手里举着绘了白色妇人鬼面的盾牌,鬼面披发,有眼无瞳,咧着一张露牙笑嘴,牙齿尽被涂红,不知是颜料是血,看着好不渗人。盾牌手后面是两个端着造型奇特的短弩的弩手,弩上都雕刻了好几条缠绕的毒蛇,蛇口里衔着人头和肢体的其他部分。弩手后面是个拿长叉的高个汉子,耳朵上戴着鸡鸣村妇人拿来当手镯都嫌粗大的铜耳环,汉子身后是两个牵着矮马的执刀汉子,所拿之刀比田金豹前日拿的刀要短一些,弯曲一些,宽度只有鸡鸣村刀的一半,刀尖上翘,因为他们并未拔刀出鞘,这些都是看着刀鞘推断出来的。
一行人都穿着黑衣,头上梳着奇怪的尖发髻,最少的也梳了三个,最多的是那个拿长叉的汉子,梳了五个,他们的肤色较鸡鸣村的人深一些,五官的形状也略微不同。
他们是夷人。
真正的夷人。
消失在深山两百多年以至于被认为不会再出现的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