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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章鱼     替天行盗txt下载     替天行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三章【八阵图】(下)

    罗猎点了点头道:“有些事的确是天注定的。”

    陆威霖望着兰喜妹不屑道:“心如蛇蝎的女人只怕没人会喜欢。”

    这句话却激怒了兰喜妹,她冷冷道:“要你喜欢吗?我在乎吗?叶青虹的心肠够善良,只可惜她不喜欢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陆威霖怒道:“贱人,当初我就该在凌天堡一枪将你崩了。”

    兰喜妹内心一怔,不由得想起在凌天堡狙击失败时被人锁定的一幕,此时她方才知道当初放过自己的那个狙击手竟然就是陆威霖,表情却变得越发冷漠:“冲你这句话,我就要你死。”

    福山宇治终于开口说话了:“这种时候大家应当同舟共济,有什么私怨也要等出去再说。”他心中也恨极了兰喜妹,如果不是为了大局,早已出手将她铲除。

    兰喜妹点了点头,转身向右侧的入口走去,几人内心都变得忐忑起来,兰喜妹喜怒无常,她该不会将他们引入死门吧。

    兰喜妹走得并不快,身后众人都谨慎保持着和她之间的距离,木材堆积成的巷道曲折往复,比起刚才石材迷宫更加错综复杂,每个人走得越深就越是心惊,如果没有人引路只怕他们会在这迷宫中周而复始的循环摸索下去,最终困死在这里。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弱,陆威霖和白云飞的表情随着光芒也变得黯淡下去,身后不停传来振翅的声音,白首蝙蝠群正在不断向他们集结,只等火光熄灭就会发动新一轮攻击。两人取出了武器,彼此交递了一个眼神,做好了和蝙蝠群大战一场的准备。陆威霖低声道:“你们先走,我断后。”总有人会牺牲,既然无法逃脱,不如成全这些同伴。

    白云飞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早已做好了和陆威霖共同进退的准备。

    罗猎摇了摇头,他也没说话,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福山宇治虽然不愿意陪他们留下,可现在的局势却由不得他,一切还得取决于松雪凉子的决定。

    松雪凉子轻声叹了口气道:“你们的头脑虽然不怎么灵光,可倒也算有些胆色。”她的话音刚落白云飞手中的最后一支火炬最后挣扎了一下终告熄灭,周围瞬间陷入黑暗之中,随即手电筒的光束就亮了起来,可这样的光束显然起不到震慑蝙蝠群的作用。

    振翅声、嘶叫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每个人的内心伴随着这不断靠近的声音压力倍增。嗤!兰喜妹点燃了一只火柴,然后向一旁堆积如山的圆木上扔去,轰!圆木燃烧了起来,火焰沿着圆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短时间内整个料场都燃起了火焰,不过火焰目前只是集中在圆木的上方,并没有辐射到太多的范围。饶是如此,刚刚聚拢到他们头顶的白首蝙蝠又被这突然燃起的火焰吓得四散逃窜。

    火焰映红了兰喜妹的俏脸,她轻声道:“傻站着干什么,难不成想等所有的木头都烧起来,变成烤猪吗?”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跟随兰喜妹的脚步向前方迅速逃去,争取在火势彻底蔓延开来尽快通过这道迷宫。

    兰喜妹主动向罗猎解释,这世上多得是相生相克,圆木上堆积沾染的黏糊糊的东西是白首蝙蝠的粪便,遇火即燃,所以一根火柴就能掀起这么大的火势。因为这些圆木大都潮湿的缘故,所以火势并不大,燃烧的只是反蝙蝠粪便而已,否则兰喜妹也不敢冒着葬身火海的危险点燃这里,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尽快通过这里为妙。

    福山宇治心情也是极其复杂,此前他虽然意识到兰喜妹不简单可是并没有真正将她当成自己的对手,直到兰喜妹引爆水银洞之后,他方才意识到兰喜妹才是隐藏在背后的那只黄雀,阴差阳错,他们又在地底相遇,而兰喜妹对地宫的熟悉更显示出她心机深沉,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以福山宇治的智慧也难以猜透,他唯一能够断定的是,兰喜妹绝不是仅仅想寻找什么冀州鼎。

    木料场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狭窄的缝隙,这缝隙突兀地出现在两座巨石之间,下宽上窄,高约六丈,最宽的底部不过四尺,看上去犹如一把直指上方的利剑。

    兰喜妹足下并未停留,已经率先进入那裂缝之中。

    罗猎几人随后走入,向内走了十余米,裂缝开始收窄,他们唯有侧身方能顺利通行,还好这段距离并不算长,侧行五米左右,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大片平整地面,地面由一块块两尺见方的石块铺成,石块上方刻有图案不同的浮雕。

    兰喜妹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转身道:“罗猎,你追不追的上我?”她说完就向前方跳去,宛若一只小鹿一般轻盈。罗猎内心中顿时生出不祥之兆,他几乎在瞬间断定前方必然布满机关,身后三人还尚未完全通过狭窄的路段,罗猎顾不上多想,快步跟了上去。他牢牢记住兰喜妹经行之时所踩过的石块,生怕踩错一步,否则可能就会落入机关。

    兰喜妹来到对面一道石梁处停下脚步,灵巧地转过身来,望着如影相随的罗猎不禁娇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肯追我呢。”

    罗猎也来到石梁之上,一把抓住兰喜妹的手臂,生怕她从身边逃脱。兰喜妹非但没有逃脱的意思,反而将身躯整个儿偎依在罗猎的肩头,娇滴滴道:“讨厌啦,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罗猎道:“你再敢耍花样,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福山宇治三人此时也先后通过了那道裂缝,望着前方的空旷地面,几人却不敢轻易迈出脚步,刚才的状况他们都已经看到,也和罗猎抱有同样的想法,这看似平整空旷的地面必然暗藏机关,只要他们走错一步恐怕就会触动机关,或许会永世不得超生。

    陆威霖怒道:“罗猎别跟她客气。”

    兰喜妹呸了一声道:“他自然不用对我客气,我们又不是外人,若是他对我客气,反倒生分了。”

    白云飞叹了口气道:“看来方太太不是落花而是青竹,咬定青山不放松。”

    兰喜妹抛给他一个媚眼道:“白先生是在影射罗猎是块破岩吗?”

    白云飞道:“我可没那么多的歪心眼儿。”

    兰喜妹将目光重新投向罗猎又突然变得柔情脉脉起来,幽然叹了口气道:“罗猎啊罗猎,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对我百般猜疑,以为我会害你吗?我就是害天下人也不会害你。”

    陆威霖道:“罗猎,有人当你是傻子呢。”

    兰喜妹仿佛当所有人都不在场,仍然柔情万种地望着罗猎道:“你信不信我?”

    罗猎道:“信!”

    兰喜妹明澈的双眸绽放出欣喜异常的神采:“真的?”

    罗猎道:“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兰喜妹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敛,顿时又变得冷若冰霜:“你自然没有其他的选择,你这辈子只能选我,如果你胆敢背着我喜欢其他的女人,有一个我便杀一个!”

    罗猎平静望着兰喜妹,内心却因她的这句话而泛起波澜,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兰喜妹的这句话绝非戏言。

    女人善变这句话在兰喜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刚才面如冰霜可顷刻之间又变得春风拂面,樱唇一弯,莞尔一笑,楚楚动人,柔情万种:“冤家,你不信我,我却信你,人家这颗心都已经给了你,就算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罗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劳烦你先指引他们过来。”

    兰喜妹望向仍然站在原地驻足观望的三人,一脸鄙夷道:“你们全都是胆小鬼,不但是胆小鬼而且疑神疑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走过来就是,出了任何问题我给你们偿命。”

    罗猎听她这样说话心中已经明白,刚才兰喜妹是故布疑阵,而自己却中了她的圈套,归根结底还是对她的不信任。

    对面的三人仍然没有挪动脚步,显然他们三人对兰喜妹的话根本不信。

    兰喜妹叹了口气道:“都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要我亲自过去牵着你们的手过来?”

    白云飞犹豫了一下终于第一个走了过来,走了几步毫无异样,他虽然表面平静,可是一颗心也是高高悬起,直到通过了那片地方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到白云飞平安抵达了对面石梁,其余几人也是暗自惭愧,他们无一不是智慧超群的人物,可是仍然不免被一个女子戏弄,几名须眉男子无不汗颜,其实这也和他们所处的未知环境有关,在这样的处境下难免倚重兰喜妹,而他们又对兰喜妹缺乏信任,所以才会产生瞻前顾后疑神疑鬼的心理。虽然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是兰喜妹这种人并不值得托付信任。

    兰喜妹白了罗猎一眼,自然是嫌他怀疑自己。罗猎心知肚明,只当没有看到她的抱怨。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留情】(上)

    兰喜妹继续在前方引路,沿着这道石梁向右行走,走了二十余步,听到湍急的水流声,再行不多时就看到一道湍急的水流横亘于前方,石梁横跨于水流之上,成为一道石桥,宽度不足两尺的桥面上生满青黑色的苔藓,湿滑无比,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滑落。

    石桥为两根石梁拼接而成,中间部分以同样形状的石柱承托,湍急的水流从两个方孔中奔腾而下,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放大回响,宛若鬼哭神嚎。从桥面到下方水面的距离约有七米,虽不甚高,行走其上也觉步步惊心。

    石桥长约十米,兰喜妹行到中途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几人道:“循着这条水流一直往上走就能够出去了。”

    几人都没有回应,虽然心中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和向往,可是对兰喜妹的话又不敢相信,经历了那么多的凶险,谁也不信这么容易就能够走出去。

    兰喜妹的目光只是盯着罗猎,似乎当其他人根本不存在,柳眉倒竖道:“怎么?你还不信我?”她从罗猎突然变得凝重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冷气顺着脊背一直蹿升到头顶,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她甚至不敢回头了。

    因为所处位置的缘故,罗猎率先看到了宛如鬼魅般出现在兰喜妹身后的文丰,十指尖尖向兰喜妹的后心抓去。几乎没做任何的考虑,罗猎已经将飞刀向文丰射去,地玄晶铸造的飞刀划出一道深蓝色的弧光,绕过兰喜妹射向文丰的咽喉。

    白云飞三人因为处在罗猎身后的缘故,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文丰,看到罗猎出手方才意识到危险出现在兰喜妹的身后,虽然他们对兰喜妹并无好感,可是没有人想兰喜妹在此时出事,毕竟兰喜妹是他们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

    单从飞刀掠空的声音,福山宇治就已经判断出飞刀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心中不由得暗自诧异,罗猎这段时间刀法应当进步了一个层次,居然可以控制飞刀在空中飞出弧线。

    罗猎虽然出手及时可是仍然无法阻挡文丰对兰喜妹的突袭。

    兰喜妹在狭窄的石桥上背后遇袭,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选择,娇躯向桥下跃去,也唯有如此,方有可能躲过后方的突袭。

    文丰也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这一来他的攻击顿告落空,变成了直接和罗猎面对,飞刀直奔他的咽喉而来,文丰向飞刀抓去,罗猎的身躯在此时一矮,宛如猎豹般扑上前去,试图在兰喜妹跌下桥面之前,将她的手臂握住。

    罗猎不仅仅是为了营救兰喜妹,前冲的同时也将文丰暴露于身后几人的眼前。陆威霖心领神会,手中冲锋枪瞄准了文丰,果断扣动扳机射出一连串的子弹。

    这些子弹虽然对文丰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可是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仍然将文丰打得步步后退,让他一时间无法腾出手来攻击罗猎。

    罗猎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差毫厘就抓住兰喜妹的手臂,兰喜妹将手臂竭力伸向罗猎,俏脸苍白,眼神绝望,罗猎眼看着兰喜妹向下方坠落,脑海中却陡然闪现一个苍白的身影奔向熊熊烈火的景象,内心中不由得热血翻腾,向来冷静的他竟然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随着兰喜妹向下方跳去。

    文丰在陆威霖的射击下连连后退,面对迅猛的火力他不再继续进击,迅速撤离石桥,隐没于黑暗之中。

    福山宇治三人不敢在石桥上停歇,趁着文丰离开之际,迅速通过石桥,来到对方相对平坦的地方。

    福山宇治和陆威霖两人严阵以待,白云飞站在桥边向下方望去,之间水流咆哮冲入下方,以他的目力根本看不清桥底的情景,兰喜妹和罗猎两人先后坠落,又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下去,而今不知身在何处?白云飞试着叫了一声罗猎的名字,半天也没有听到回应。

    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如果罗猎和兰喜妹就此失踪,那么他们逃出此地的希望也变得渺茫,他们对这地下的状况都是一无所知,更何况还有神出鬼没的文丰在暗处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发动对他们的致命一击。

    陆威霖利用手电筒的光束努力寻找着两人的身影,那水流从上方冲下,落差极大速度惊人,因地势的缘故在下方旋转奔流,宛如一条扭曲的长龙,另外一端不知通往哪里,罗猎和兰喜妹两人先后落水之后,肯定是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下去,就算是活着也不知身在何方。

    福山宇治道:“她刚刚不是说过循着这条水流一直往上走就能够出去了。”这也是兰喜妹留给他的唯一希望。

    陆威霖和白云飞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白云飞道:“我准备循着水流向下找找。”

    陆威霖和白云飞也抱着一样的想法,罗猎在生死关头没有放弃他们,他们自然不会放弃罗猎。

    福山宇治没有说话,只是同情地望着他们两个,注重友情固然值得别人尊重,可也要懂得审时度势,现在他们几个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种时候居然还要冒险去救他人等于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

    福山宇治不会在其他人的身上浪费时间,这水流应当是来自于圆明园的一个主要排洪口,兰喜妹在这件事上应当没有撒谎,只要循着水流走上去,就可以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他并不需要白云飞和陆威霖的帮助,刚才他已经和文丰交过手,文丰虽然厉害,可是自己还能够对付。

    陆威霖和白云飞望着福山宇治沿着岩壁不断攀升的身影,两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鄙夷,陆威霖道:“我们可以将绳索系在石桥上,我下去看看。”

    白云飞点了点头:“我掩护你。”

    福山宇治越爬越高,在抵达上方第二个可供停歇的平台时,他决定休息一下,转身望去,却见白云飞和陆威霖仍在石桥上,两人正在再石梁上捆缚绳索,福山宇治猜到了他们的意图,他们果然是要顺水而下寻找罗猎和兰喜妹的下落。

    福山宇治虽然欣赏他们的义气,可是他却早已过了热血上涌的年纪,想要活得长久就必须要时刻保持冷静。福山宇治沿着水流边缘的岩石越爬越高,等他第四次歇息的时候距离刚才经过的桥面已经达二十丈之多,抬头能够看到在他头顶不远处有一个可供通过的洞窟。

    福山宇治心中暗喜,看来松雪凉子并没有欺骗自己,他决定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双手抓住洞窟的下缘,用力一撑,爬入洞内,一股清冷的风迎面吹来,送来的空气明显清新了许多。他由此推断出这洞窟内很可能存在通风口,也就意味着他距离出口已经不远。

    福山宇治打开了手电筒,光束照向前方,洞窟曲折幽深,从路面的角度来看是一路上行,福山宇治快步向前方走去,前行一段距离之后,那道路却突然又变成了向下倾斜,福山宇治不禁迷惑起来,他停下脚步准备观察一下周围的状况再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洞窟都随之震动起来,福山宇治内心一惊。他顾不上继续向前,转身向后方出口奔去,走了几步,却发现刚才经过的洞口已经被一块巨大的石块塞住,旁边虽然还有缝隙,可是根本无法通行。

    福山宇治已经明白自己定然是中了圈套,他怒吼道:“凉子,你出来见我!”他本是老谋深算之人,只可惜一个人再聪明再理智,终究也会被潜意识中强大的求生欲所影响,从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松雪凉子要害自己,若非松雪凉子还有利用的价值,刚才见面之后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掉她。

    福山宇治也是恼羞成怒方才叫出兰喜妹的本名,他用力去推那岩石,岩石重达千钧,在他的全力推搡之下仍然纹丝不动。

    耳边传来吱吱声响,从岩石的缝隙之中,一只只硕大的老鼠钻了进来,福山宇治的双目中流露出惶恐的光芒,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唯有转身向洞窟深处逃去。

    他很快就发现前方也没了去路,老鼠宛如潮水般从前方涌了过来,福山宇治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哀嚎道:“凉子,你为何害我?你为何害我?”

    头顶传来一声咯咯娇笑,这笑声分明来自于松雪凉子。笑声很快停歇,她冰冷无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藤野美佳的女人?”

    福山宇治身体的血流在瞬间凝固,直到现在他方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颤声道:“你……你是载祥的女儿?”他的目光搜寻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能够容纳身体通过的缝隙,松雪凉子的声音就是从上方传来。

    鼠群正在迅速向他靠近,福山宇治唯有冒险一试,他腾空一跃,惊人的弹跳力让他成功进入那缝隙之中,手足并用,拼命向上方攀爬着,福山宇治相信自己气数未尽,他还有逃生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留情】(下)

    强光从上方透入,照得福山宇治眼前一花,等他的视力稍稍恢复,马上就看清这是一个下宽上窄的缝隙,除非他的身体能够变形,否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通过这条缝隙。这歹毒的女人算准了每一步,甚至揣摩透了他的心理,所以才能够成功将自己陷于目前的困境。

    福山宇治大吼道:“她的死和我无关,是平冈仁次害死了她……”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的恐惧。整件事完全是一个圈套,根本没有什么冀州鼎,松雪凉子设下圈套就是为了要铲除自己。

    松雪凉子道:“你们都要死!”

    罗猎被奔腾咆哮的水流一路冲落下去,不过他并未受伤,如同乘滑梯一般落下,穿过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落入了一个积水潭中,水面上居然亮着火光,是一些漂浮物在上面燃烧。

    罗猎在第一时间内就判断出这是他们最初进入的蛤蟆洞,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被水流冲到了这里。借着火光找到了水潭中岩石的位置,迅速向岩石游去并爬了上去,举目四顾,并没有发现兰喜妹的身影。

    回忆起刚才的情景,兰喜妹的落水绝非偶然,罗猎甚至开始怀疑她根本就是故意将自己吸引到了这里。

    这里距离出口已经不远,兰喜妹去了哪里?在自己跃入水中营救兰喜妹之后,上面又发生了什么?罗猎抬起头,望着那道飞流直下的水流,水流自然无法给出答案。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焦臭的味道,那星星点点的漂浮物全都是死去的毒虫尸体,现在它们仍然在燃烧着,应当是后来通过这里的人点燃了它们。

    离开还是回去?这个问题并没有让罗猎产生任何的纠结,他必须要回去,因为还有同伴被困在上面,白云飞和陆威霖,他必须要找到他们并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罗猎寻找重新返回上方途径的时候,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罗猎……”这声音断断续续,不过罗猎仍然能够判断出是陆威霖在呼唤自己。他的内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陆威霖同样没有放弃自己。

    两天之后,正阳门正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罗猎身黑色长衫,头戴白色文明帽,他在这里已经等了整整半个小时,之所以来到这里还是因为一封没有署名的来信,信是在罗猎动身进入圆明园地宫之后方才寄到的,所以等罗猎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脱困之后。

    虽然没有署名,可是罗猎仍然能够从字迹和约定地点推断出这封信来自于兰喜妹,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句小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落款处的日期就是今天,没写地址,罗猎判断出是正阳门。

    罗猎提前到来,内心中有许多的谜题等待解答,而唯一能够给出正确答案的那个人就是兰喜妹。

    夜色悄然降临,兰喜妹却仍然没有出现,罗猎点燃了第五支烟,终于看到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向自己走了过来,他的唇角泛起会心的笑意。

    小女孩看到他也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白兔一样的雪白门牙:“罗先生好!”

    罗猎点了点头,及时掐灭了香烟,避免烟味儿呛到了小孩子,温和道:“又在卖花?”

    小女孩极为老成地叹了口气道:“世道艰辛,活着太不容易。”

    罗猎笑着将一枚大洋递了过去,小女孩却未接他的大洋,而是将那束花递给了他:“有人给过钱了。”

    罗猎接过了那束花,有些诧异道:“人呢?”

    “走了!”

    罗猎又道:“她说了什么?”

    小女孩道:“她说,她送给你的东西你不能不要。”

    单从这句话罗猎就能够断定送花人必然是兰喜妹无疑,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接过那束花,内心中却感到一阵轻松,他意识到是因为得到了兰喜妹平安的消息,罗猎突然发现自己对她还是关心的,至少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她遭遇不测。

    兰喜妹平安脱险,就意味着福山宇治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人在生死关头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有人选择保全自己抛弃他人,而有人却对同伴不离不弃,不同的选择决定了他们不同的人生。

    罗猎还是没有等到兰喜妹,可这对罗猎并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兰喜妹平安的消息,兰喜妹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自己,可最终自己离开的仍然是她。

    罗猎不喜欢仇恨,因为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恨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你过得更加快乐。

    这是罗猎在正觉寺住的最后一个夜晚,这里的工程已经彻底停歇,张长弓和阿诺在夜袭山田医院之后就没有返回,按照原计划去了奉天。

    回到正觉寺,看到一辆汽车停在门前,罗猎一眼就认出这辆车是叶青虹的,他曾经见叶青虹开过。

    不等他来到车前,叶青虹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多日不见,叶青虹憔悴了许多,不过这并没有让她的美貌失分,反而平添了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不知是不是罗猎的错觉,总觉得叶青虹的双眸中缺少了昔日的倔强和冷漠,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穆三寿死前透露了叶青虹被关押的地方,他们脱困之后,陆威霖第一时间就前往营救,本来他邀请罗猎同去,罗猎在考虑之后仍然没有前往,很多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可是有些人注定会相逢。

    叶青虹有些幽怨地望着罗猎,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罗猎手中的那束鲜花所吸引:“送给我的?”虽然她明白罗猎并不知道自己会来。

    罗猎笑了笑将手中的那束花递了过去,借花献佛,倘若兰喜妹看到眼前的一幕一定会怒火中烧,说不定会拔刀相向,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

    叶青虹闻了闻花香,然后道:“我今天是特地前来向你道别的。”

    罗猎喔了一声,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诧异,只是叶青虹离开的消息仍然让他内心感到隐隐的失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们因一个阴谋走到了一起,回顾整件事,他们每个人都是棋子,只不过他们要比穆三寿之流幸运得多,至少他们活到了现在。

    罗猎指了指里面:“不如进去坐下说。”

    叶青虹摇了摇头:“我不想进去……”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这里我已经卖出去了。”

    罗猎点了点头,叶青虹应当是对圆明园地下的秘密再无兴趣,兴许她已经洞悉了穆三寿的全部阴谋。

    叶青虹因罗猎的寡言而不爽,咬了咬樱唇道:“你不问我要去哪里?”

    罗猎道:“正想问,是回欧洲吧?”他的猜测是有根据的,穆三寿虽然死了,可是他身后留下的诸多事务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叶青虹必须要前往处理。

    叶青虹叹了口气道:“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其实她的内心是有疑问的,来此之前她想要从罗猎这里寻求答案,可当她见到罗猎又打消了念头,因为她明白罗猎不会告诉自己。

    陆威霖对此次探险发生的事情也是只字不提,在这件事上和罗猎保持着出奇的默契。

    罗猎想起了几天前就去了欧洲的麻雀,她现在应当在邮轮上吧,离开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而今的中国处处危机四伏,无法给予他们安定的生活。

    “你有什么打算?”

    罗猎道:“无事一身轻,我打算四处转转。”

    叶青虹道:“不如……”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她本想邀请罗猎和自己同去欧洲,可话到唇边却又感觉难以启齿。

    罗猎已经从叶青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猜到了她的意思,微笑道:“还回来吗?”

    叶青虹感觉俏脸有些发热,极其肯定地回答道:“很快就会回来,我不喜欢欧洲。”

    罗猎点了点头。

    叶青虹道:“你的酬劳……”

    罗猎道:“我没有帮你找到真正的七宝避风符,无功不受禄,那件事从此作罢。”他并不是个看重金钱的人,太多钱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负担。

    叶青虹突然感觉内心之中空空荡荡,一时间她甚至产生了留在国内的想法,生怕就此一别今生今世无缘再见。她和罗猎因一场复仇计划而起,如今曲终人散,他们之间也再无瓜葛,叶青虹发现自己对罗猎已经产生了难以割舍的眷恋,可自尊却让她无法坦白。

    罗猎对自己依然友善,可这种友善中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客套,叶青虹厌恶这种感觉,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以后如果我遇到了麻烦,你会不会帮我?”

    罗猎静静凝视着叶青虹,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意味着一个承诺,也明白这个承诺会带给叶青虹怎样的希望,他年轻的生命已经背负过太多的沉重,接下来的日子他想活得自由,不想背负太多的束缚。

    叶青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汽车,在背身的刹那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她强行忍住泪水,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脆弱,在被穆三寿囚禁的日子里她没有流泪,陆威霖前往解救她的时候她同样没有流泪,可是在此时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罗猎望着叶青虹的背影,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孔,可是他却感觉得到她此时的失望和忧伤,在叶青虹进入车内的刹那,他终于开口道:“我相信能够找得到你。”

    叶青虹回过头来,夜色仍然无法掩饰她美眸中晶莹的泪光,她并没有掩饰,因为她知道泪水是女人的武器,在心上人的面前示弱并不会让自己变得卑微:“我会回来!”

    叶青虹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而罗猎的离开却是为了实现自己内心中的一个承诺,在离开苍白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在手上的事情了结之后,他会前往甘边宁夏,去那里和颜天心会面,他要感谢颜天心授艺之恩,趁机也游览一下甘边风情。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去走,孤独的旅程可以让人冷静,可冷静并不会让你内心的伤疤彻底愈合。

第一百七十五章【大风沙】(上)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白山的夏天来得要比南方晚一些,铁娃在春天里得到茁壮成长,如今的他已经成为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唇角也生出了细细的胡须,张长弓从北平回来之后,和他一起照看老人,闲来教给他格斗箭术,铁娃凡事认真,肯下苦工,再加上天赋不错,在张长弓的悉心调教下进境神速。只是杨家屯跟他一起逃出来的老人却接二连三地离世,一来是因为的确年事已高,二来这些老人离开了故土难免情绪低落,再加上入春不久有人患上了风寒,彼此相传,短短两个月内竟然多半去世,最后只有三人幸存。

    铁娃因此而伤心不已,可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够挽回,周晓蝶离开北平之后就来到白山暂住,和铁娃他们相邻而居,这样彼此之间也方便照应。只是她性情冷僻,平日里很少和他人来往,其他人看出她的脾性,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也很少去打扰她。

    张长弓回到白山之后一个月,瞎子方才和前往黄浦找他的阿诺一起姗姗来迟,此番前来,瞎子还将外婆带了过来,他之前去黄浦就是为了将外婆接走,以免穆三寿事后报复。

    一群老友相见自然欣喜非常,然而终究还是缺了罗猎这个主心骨,罗猎临行之前曾经给张长弓寄了一封信,说他去了甘边宁夏。

    瞎子听说这件事之后,顿时就猜到罗猎此行应当和颜天心有关,虽然有心追随老友的脚步前去,可外婆和心上人都在白山,人有了牵挂自然就不能像过去那样说走就走,倒是阿诺听说罗猎的去向嚷嚷着要一起前去,这厮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闲下来就是喝酒赌博,再看到瞎子这个昔日的损友突然修心养性,大有变成五好青年的趋势,这厮越发的无聊了。

    张长弓从阿诺的坐卧不宁看出了他的焦灼,他准备好好和阿诺谈谈,可没等他找到阿诺,阿诺已经准备好了行装,向张长弓主动道别。

    阿诺的离开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像他这样习惯流浪的人,原不喜欢安定的生活。

    “要走了?”张长弓望着这个金毛蓝眼的家伙,友情是无国界的,换成过去张长弓也无法相信自己会和一个外国人交朋友,而且会成为患难之交。

    阿诺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不舍,可内心离去的念头已经很坚决。

    “去哪里?”

    阿诺挠了挠一头乱蓬蓬的金毛,两个月未曾理发,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垂过了耳边,脑后胡乱扎了一个小辫子,非但没有显得整洁,反而显得更加的凌乱,乱蓬蓬的胡须一根根支楞着,看上去如同脸上生出了一颗仙人球。

    张长弓的这句话居然把阿诺问住了,很多时候他通常会怀疑自己被酒精损坏了大脑,越是简单的问题越是觉得无法回答,离开虽然非常坚决,可是在去哪里这个问题上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阿诺其实有很多选择的,他想过要回瀛口,重新过上醉生梦死的日子,毕竟他现在兜里有了不少钱。也想过追随罗猎的脚步,去中国的西部看看,听说那里是个神秘的世界。他还想过返回欧洲,战争已经结束了,欧洲大陆正在恢复昔日的平静和安宁。

    可选择越多,就越难做出决断。

    张长弓道:“无论去哪里,都不要酗酒赌博。”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奉劝对阿诺没有任何的用处。

    阿诺嗯了一声,内心是温暖的,虽然他不会听从张长弓的奉劝,可这世上毕竟有人是关心自己的。

    铁娃此时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急火火道:“不好了,不好了,陈阿婆病了。”

    烈日炎炎,位于阿拉善左旗西南和甘肃中部边境的腾格里沙漠中,一个人正骑着骆驼艰难行进着,在烈日的炙烤下,地面的温度已经接近五十度,骆驼在这样的气温下也变得慵懒,脚步缓慢而无力,眼睛因强光而眯起。

    一人一驼在金黄色的沙丘上留下蓝紫色的影,这影静静流淌在蜿蜒起伏的黄沙上,风不大,却非常的燥热,吹动表面的细沙,如烟如雾,让蓝紫色的影变得模糊而颤抖。

    这风加速了水分的散发,旅人在这样的温度下仍然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宛如阿拉伯人一样的缠头蒙面,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他的目光依然犀利,身躯依然挺拔。

    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小片银色的反光,凭直觉判断出那里应当是一小片湖泊,不过他也不敢确定,毕竟在沙漠中太多海市蜃楼的幻象。随着距离的接近,当他看到越来越多的骆驼刺和红柳,这才敢断定看到的并不是幻象,是真的水源,被当地人称为湖盆子的地方。

    孤独的旅人在水边翻身下了骆驼,放开缰绳任由骆驼去饮水吃草,而他则来到背着阳光的地方,解开头巾,露出被紫外线照射得黧黑但英俊的面庞,他就是罗猎,离开北平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了甘边宁夏,最初的目的是前来这里寻找从苍白山迁徙而来的连云寨人马,和颜天心相会。可这一路并不太平,他通过山西的时候遭遇军阀混战,一路辗转,不得已选择穿越沙漠的路线。

    腾格里沙漠是中国的第四大沙漠,南越长城,东抵贺兰山,西至雅布赖山。南北长五百余里,东西宽三百多里。沙漠包括北部的南吉岭和南部的腾格里两部分,习惯统称腾格里沙漠。内部有沙丘、湖盆、草滩、山地、残丘及平原等交错分布。

    沙丘面积占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以流动沙丘为主,大多为格状沙丘链及新月形沙丘链,沙漠中湖盆共五百多个,半数有积水,为干涸或退缩的残留湖。眼前的这个就是其之一。

    湖水清澈,罗猎鞠起一捧水先沾湿嘴唇尝试了一下,确信这水并非咸涩,这才放心大胆地喝了起来,饱饮清水之后,将随身携带的水囊装满,这才脱去衣服,进入湖盆之中,舒舒服服洗去了一身的沙尘,在沙漠之中能有这样的境遇已经算得上运气绝佳了。

    根据他的判断,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雅布赖山约有一百多里,以他目前的速度,再有两日即可到达。阳光照射在罗猎的身躯上,泛起古铜般的色彩,长途跋涉虽然让他瘦了一些,可是他的身体素质却在行程中得以磨炼,意志变得越发坚强。

    擦干身上水渍的时候,罗猎特地留意了一下心口处,当初父亲在这个地方种下了智慧种子,一开始的时候留下一道紫色的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疤痕已经消失不见了,皮肤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

    罗猎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多日未曾修理的头发已经超过了耳根,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男子气概,反而因此显得不羁而狂野,在湖盆子的对岸耸立着几座建筑的残垣,那里过去应当有人居住,靠湖而居,直到周围的环境沙化越来越严重,人们才不得不放弃家园离开了这里。

    天空突然就黯淡了下来,黑色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他的头顶,原本趴在岸边休息的骆驼两只耳朵支楞了起来,旋即从地上立起身来。

    罗猎迅速穿好了衣服,拉住骆驼的缰绳,在沙漠恶劣的环境下如果遗失了骆驼,那么他将会变得步履维艰,很可能会丢掉性命。平静的湖盆子开始泛起鱼鳞般的细纹,风迎面吹来,风力在不断增强着。

    罗猎抬起双眼,看到远方的景物已经开始变得朦胧,在他进入这片沙漠之后虽然烈日当空,可是并未遭遇到风沙肆虐的极端天气,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应当是一场沙尘暴即将到来。

    骆驼开始不安地踱步,从它的反应能够判断出这即将来临的沙尘暴应该不小,罗猎决定尽快离开这里,寻找一个可以躲避风沙的安全地方,他牵拉着骆驼逆风而行,目前最近的藏身地就是湖盆子对面的那片残垣。

    看似不远的距离,真正走过去却没有那么容易,绕过这面湖盆子抵达那里约有一里的距离,走到中途,风力就已经增大,狂风席卷着黄沙和碎石扑面而来,罗猎不得不低下头去,最大程度减少风沙对身体的伤害,右手牢牢拉住骆驼的缰绳,生怕在风沙中走散。

    他已经看不清路,几度走入了水中,短短的一里路程,摸索了近半个小时方才抵达了那片断壁残垣。寻找了一面相对坚固的土墙坐下,骆驼就倦伏在他的身边,一人一驼都已经被肆虐的风沙耗尽了力气,罗猎将口中的黄沙吐了出来,之前的澡算是白洗了,

    选择远离繁华的都市,来到这空旷无人的漠北边陲,不仅仅是因为要和颜天心见面,这段旅程大部分都在孤独中渡过,孤独让罗猎冷静,也让他反思过去的很多事情,他开始考虑未来的人生应当怎样去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大风沙】(下)

    父亲告诉他那个关乎于九鼎的故事,他最初听到的时候认为是天方夜谭,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多事情开始颠覆他的认知。那颗被父亲种植在他体内的智慧种子,也在悄然改变着他的体质和意识。离开北平后,他的睡眠改善了许多,不知是因为颜天心传授给他的内功心法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旅途太过疲惫,又或是那颗智慧种子的作用,困扰他多年的失眠症最近几乎没有发作过。

    可他仍然经常会做梦,并非全是恶梦,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些古怪的想法,和通常醒来记不住梦中的情景不同,他会将梦中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他会梦到父母年轻时候的场景,会梦到关于九鼎的事情,会梦到许多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出现的场景。

    罗猎并不认为梦境中的这些场景全都是虚幻的,父亲临终前跟他说过的那番话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而且这些事全都发生在父亲将那颗智慧种子种植在他的体内之后,他甚至认为许多是种子赋予自己的记忆。

    风沙侵蚀的土墙为罗猎挡住了迅猛的风沙,风沙掠过耳边的声音犹如金戈铁马,在这个荒芜空旷的沙漠中,人往往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身在风沙之中,甚至会产生模糊古今的迷惘。

    罗猎回忆着这趟旅程,他本可以选择更平坦更轻松的路途,然而最终他还是走上了一条近乎自虐的苦旅,一个人走到这里开始意识到这样的旅程并没有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更不会让自己找到真正的快乐。

    这一路走来,罗猎对而今的中国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晚清的覆灭虽然带来了一个新的时代,可这个时代仍然没有给百姓带来安定的生活,外敌虎视眈眈,国内军阀割据,罔顾民生疾苦,多半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战,老百姓的日子甚至比起晚清时候还要艰难。

    罗猎时常会想起父亲说过的事情,这一切的苦难可能还要在中华大地上持续三十余年,历史之所以成为历史是因为时代在不断前进,父母经历了未来,而自己正在经历他们未曾涉足的历史。自己究竟属不属于这个时代?是来自未来的遗孤还是历史的弃儿?这个问题始终在困扰着他。风沙并未有减弱的迹象,比起刚才越发猛烈了,呼啸的狂风掀起了沙尘遮天蔽月,这猛兽般的咆哮和嘶吼将罗猎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他取下了行李,虽然随身带着帐篷,可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根本无法完成安营扎寨的工作。

    于是罗猎就简单地用毛毯将自己裹了起来,紧贴在断壁和骆驼之间狭窄空间,打了个哈欠,活在当下,越是在严苛的环境下,越是能够清晰感觉到生命的律动,他决定抛弃一切杂乱的念头,在风沙漫天的大漠中,在这片被历史遗弃,风沙侵蚀的残垣中随风入梦。

    沙尘过去的时候,天就要亮了,东方的天空现出鱼肚白,头顶的天空却还是深蓝的色彩,从东到西由浅到深,一弯金黄色的月牙高挂天空,没有一丝风,天地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一般。

    罗猎抖落了一身的沙尘,骆驼仍然趴在一旁,不远处的湖盆子平整如镜,映照出黎明到来前的天空,却比天空的色彩更加浓郁。这场突如其来的沙尘吹走了白日里的酷热,用不了太久,这里就会随着太阳的重新升起而重新变成一个炎热的世界。

    罗猎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抓紧时间赶路了,在地面的温度提升之前,极可能地多走一些。他牵动骆驼的缰绳,被唤醒的骆驼抖动了一下身躯,驼铃在晨曦中发出一阵清越的鸣响。

    罗猎翻身跨上骆驼的背脊,随着骆驼的重新站起,他的视野看得更远,沙丘延绵起伏,眼前的和谐与宁静让人很难相信昨晚的风沙肆虐只是沙漠不同的两面。

    罗猎在晨光中辨明了方向,驾驭者骆驼继续他孤独的旅程。

    然而罗猎很快就发现他并不是这片沙漠中唯一的旅者,一支驼队出现在他身后的沙丘上,逶迤行进,悠扬的驼铃声在空旷的沙漠中回荡,这只驼队的规模不小,辉煌一时的丝绸之路虽然早已落寞,可是在这条名震天下的古道之上仍然有商旅往来。

    罗猎虽然不想和这支商队发生接触,可是他的坐骑并不争气,东升的旭日让这头骆驼变得越发慵懒,很快就被后面的商队超越。

    这支近五十人的商队充满了欢声笑语,看来昨晚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情绪,商队的成员对这位沙漠中孤独的旅者颇感兴趣,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一个个向他投过好奇的目光。

    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姑娘,高鼻深目,阳光将她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五官虽然称不上漂亮却生得端正,两道很少出现在女性脸上的浓眉,她打量着这个包裹严实的旅者。

    罗猎觉察到她的目光,转过脸去,向她报以一笑,虽然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睛,仍然可以准确传达自己的友善。

    那姑娘也笑了起来,露出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然后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

    罗猎猜测到她是在说某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只可惜自己听不懂。

    那姑娘从他迷惘的目光中得到了解答,改为生涩的汉语道:“你的骆驼生病了!”

    罗猎心中一怔,低头想去观察,不曾想,那头骆驼此时前蹄一软就跪了下去,毫无征兆地软瘫在了沙坡之上。罗猎及时从驼背上跳了下去,这才免于被骆驼的身躯压住。

    再看那骆驼口吐白沫,身躯不断抽搐,明显是发病了,罗猎心中暗叹,自己实在是太疏忽了,居然没有及时发现这骆驼生了病,若非那女郎提醒,只怕要等骆驼倒地仿佛才察觉。

    罗猎对兽医一窍不通,望着这头突然发病的骆驼也是爱莫能助。

    刚才提醒罗猎的女郎勒住坐骑的缰绳,翻身下了驼背,来到罗猎的骆驼旁边,掀开骆驼的眼皮看了看,耳后又掰开它的双唇,发现骆驼的舌头已经变成了紫黑色,两道浓眉皱在一起道:“你给它吃了什么?”

    罗猎摇了摇头,只记得骆驼在湖盆子旁边吃了一些水草,可具体吃得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那女郎道:“中毒了,这骆驼只怕是不成了。”

    罗猎不由得头皮一紧,在沙漠中离开了骆驼可不成。

    驼队中又有几名商客围了上来,其中一名白布缠头的老者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

    这会儿功夫罗猎的那头骆驼已经气绝了,女郎向罗猎道:“您去什么地方?”

    罗猎道:“雅布赖山。”

    女郎点了点头,转身向那名老者用本族语言重复了一遍,两人交谈了几句,女郎重新转向罗猎道:“我们刚好经过那里,如果您不嫌弃,可以与我们同行,我们的驼队可以提供骆驼给您骑乘。”

    罗猎充满感激道:“多谢了!在下罗猎。”

    此时有两名健壮的小伙子帮忙从已经死去的骆驼身上搬运行李,有人挑选了一头健壮的骆驼提供给罗猎骑乘,通过交谈知道,那女郎叫玛莎,老人是她的父亲德西里,他们都来自于西域的塔吉克部落,这次是从陕西经商归来,交易了一些物资返回部落,为了躲避军阀混战,所以也和罗猎一样选择了一条相对艰苦但是人迹罕至的道路。

    整个商队唯一通晓汉语的就是玛莎,罗猎和他人交流也需通过玛莎翻译,玛莎性情外向,热情善良,很快就和罗猎熟识起来,她询问罗猎前往雅布赖山的目的。

    罗猎得到他们热情无私的帮助,自然不好意思撒谎,老老实实告诉玛莎自己这次去雅布赖山是去探望一位老朋友的。

    玛莎将罗猎的回答翻译给同伴听,不想同伴都笑了起来,这下反倒让罗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玛莎向罗猎笑道:“他们说你一定是去找情人对不对?”

    罗猎道:“是朋友不是情人!”

    玛莎又将他的话翻译给同伴,结果又引来了一阵大笑,玛莎说:“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穿越腾格里沙漠,一定不是为了朋友,尤其是你们汉人。”

    罗猎从她的话音中听出言外之意,不禁笑道:“我们汉人怎么了?”

    玛莎道:“你们汉人不是常说爱江山更爱美人,为了美人江山都可以不要,自然可以将性命置之度外了。”

    罗猎因她的这个解释而大笑起来,周围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多半都不明白罗猎因何发笑,对好客的塔吉克人来说这是一种礼貌。罗猎朗声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他朗诵得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代表作。

    玛莎听得双目发亮,她从未听说过这首诗,以为还是罗猎的原创,充满崇拜道:“你们汉人就是有才华。”

    罗猎哈哈大笑道:“这首诗可不是我写的。”他将裴多菲的身份背景说给玛莎听。

第一百七十六章【血染沙】(上)

    玛莎听得双目发亮,她从未听说过这首诗,以为还是罗猎的原创,充满崇拜道:“你们汉人就是有才华。”

    罗猎哈哈大笑道:“这首诗可不是我写的。”他将裴多菲的身份背景说给玛莎听。

    当天黄昏时分,他们按照原计划抵达墨垄古城,这也是一片早已废弃的城池,虽然规模不小,可是整座古城并没有剩下一座完整的建筑,站在古城之中,一种苍凉凝重的感觉自然涌上心头。

    德西里的商队已经不止一次往返于腾格里沙漠,几乎每次往返他们都会选择在墨垄古城做休整,这里距离罗猎要去的雅布赖山已经不远,最迟明天下午他们就能够走出这片沙漠。

    塔吉克人多礼好客,从他们对罗猎这位萍水相逢的路人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就能够证明,夕阳西下,古城废墟内升起篝火,商队特地宰杀了随队带来的六只羊,庆贺他们明天即将走出沙海,同时也是为了欢迎罗猎这位新认识的朋友。

    罗猎缓步走上烽火台,西方的天空现出大片的火烧云,远远望去天空有若燃烧了一般,延绵起伏的沙丘也染上了一层血色。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循声望去,却是德西里在古城的一角吹起了纳依,这种短笛是用雄鹰的翅骨制成,是塔吉克人最喜欢的乐器之一。

    笛声中带着独有的苍凉味道,让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城更显萧瑟,罗猎迎风远眺,夜色正以惊人的速度吞没整个天地,这段时间他仿佛走入了一个另外的世界。

    在遇到这支塔吉克商队之后,他才重新走回了现实之中。

    玛莎银铃般的声音从下方响起:“罗大哥,吃饭了。”

    罗猎笑了笑,走向古城内已经围坐在篝火旁的人们。吃起了烤全羊,喝起了马奶酒,热情的塔吉克人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罗猎也不禁被他们的欢乐感染了。

    夜色渐浓,黑暗笼罩了整座墨垄古城废墟,辛苦跋涉一天的人们开始进入了梦乡,罗猎走向自己的帐篷,经过篝火的时候,看到德西里老汉仍然坐在篝火旁抽着旱烟,他来到老汉的身边坐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德西里也没有跟他客气,接过在火上点燃,抽了一口,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这烟草的味道对他来说太淡了。

    罗猎也点了一支烟,抬起头望向夜空,宁静的夜空中群星璀璨,在这里可以轻易就找到银河的所在,人到了这样的环境中,就连心胸也在不知不觉变得开阔。

    德西里忽然说了一句话,干枯的手指指向夜空,罗猎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西北方向有一颗流星划过,德西里的表情变得诚惶诚恐,他丢掉了手中的香烟,匍匐在地上,极其虔诚地向那颗流星出没的地方跪拜。

    罗猎见识广博,也走过世界的不少地方,知道每个民族都有他们崇拜的图腾也有他们的忌惮,从德西里的表情来看,这颗流星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还好多半塔吉克人都已经入睡,并没有看到这夜空中的异像。否则必然会引起人心恐慌。

    单就流星而言,有人视为扫把星通常会带来厄运,也有人说在流星出现夜空的时候,对它许愿往往都会实现,可罗猎却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天相,两种说法都没有科学道理可言。

    沙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夜半时分又刮起了沙尘暴,因为提前找到了妥当的落脚处,今晚自然不必担心被风沙卷走帐篷。这场风沙要比昨晚小上不少,饶是如此,帐篷也在风沙中不断晃悠。

    罗猎从睡梦中醒来,稳妥起见又检查了一下帐篷的四角,以防帐篷被风沙掀起。外面传来牲口的嘶叫声,这场风沙还是引起了牲口的恐慌,罗猎掀开帐篷的一角向外望去,却见德西里老汉带着十多名精壮的塔吉克汉子正在将牲口迁入垣墙高大的内城。

    罗猎决定起身去帮忙,出了帐篷顶着风沙向他们走了过去,可刚走了几步就停下了步伐,因为他听到远方传来阵阵骏马嘶鸣的声音,这声音绝非来自古城的内部。

    自从被父亲种下智慧种子之后,罗猎的感觉变得极其敏锐,他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有一支马队正在向古城的方向而来,转身向废弃的望台走去,因为迎风而行,所以步履维艰,好不容易来到望台上,掏出风镜戴好,极目远眺,隐约看到古城的正西方向有一群朦胧的黑影朝这边而来。

    德西里老汉指挥族人将牲口拉入内城,也带着玛莎一起来到了望台上,此时外面的那支队伍又已经走近,他们的目力也可以看清这支队伍人数众多,大概有二百多人,并非单纯的驼队,有人骑乘着骆驼,还有人骑着马。

    这支队伍应当是至西而东,从目前所处的位置来看,他们进入腾格里沙漠不久,遭遇这场沙尘方才不得不前来古城躲避风沙。

    德西里老汉的脸色却陡然变得严峻起来,他低声说了句话,一旁玛莎向罗猎道:“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德西里已经大声提醒下方的族人戒备,那些族人迅速拿起了武器,他们的武器大都是弓箭刀枪,为了保障商队的安全,他们会随身带上一些防身的武器,不过大都以冷兵器为主,整个商队只有三杆长枪。

    罗猎从骤然紧张的氛围中也感到有些不妙,这些塔吉克人往返腾格里沙漠多次,对周遭的情况应该非常清楚,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应当预感到了危险,难道这支前来的队伍是强盗?

    罗猎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在进入腾格里沙漠之前专门调查过这里的状况,这片沙漠并没有土匪出没,毕竟选择从这里通过的商队不多,且沙漠之中无人居住,土匪若是在这一带抢劫过活,只怕早晚都会被饿死。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有备而来,这种可能建立在他们事先就得到消息,锁定了德西里的商队。

    可是从罗猎目前看到的状况,这只是一支普通的商队。

    玛莎在一旁道:“通常商队会在夜里扎营,很少有半夜还在赶路的。”

    罗猎点了点头,此时那支队伍已经越来越近,德西里做了个手势,一名手下在右侧的烽火台上点燃了火炬,以此来警示对方,告诉他们这古城内已经有人了。

    古城外的那支队伍果然停了下来,一名骑士纵马离开了队伍,来到古城的墙根处,朗声道:“我们是过路的山西客商,因为急着赶路,不巧遭遇了沙尘暴,还望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入古城躲避风沙。”

    玛莎将那人的话翻译给了德西里。

    德西里沉思了一会儿,让玛莎转述自己的意思,那些人可以绕行到古城的东墙扎营,那边一样能够躲避风沙,但是他们不得入城。虽然德西里的这个决定并不友善,可是为了安全起见也不失为一个稳妥之策。

    那骑士听完之后向他们礼貌抱了抱拳,然后调转马头返回了队伍。

    德西里看到对方并未坚持入城,暗自松了口气。罗猎察觉到他的紧张,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难道德西里的商队之中当真运送了什么宝贝?否则他又怎会如此紧张?

    罗猎举目望向城外风沙中的商队,那支队伍开始了缓慢的移动,队伍从中分成两半,分别向古城的东侧绕行。罗猎隐然觉得有些不妥,对方队伍分开之后,从中暴露出数辆马车,因为距离较远看不清具体的状况,可陡然之间却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击声。

    两台小钢炮同时发射,炮弹呼啸而至,目标就是罗猎他们所在的望台。

    听到炮声,罗猎已经知道不妙,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大吼了一声跳,然后从望台上跳了下去,德西里和玛莎几乎在同时做出了反应,罗猎还未落地,炮弹就落在望台上,将望台炸得硝烟弥漫,四处辐射的沙石如雨般击落在他们的身上,罗猎的双脚刚一落地,就被一堵坍塌的土墙压在了下面。

    炮声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两百多名不速之客从不同的角度开始向古城发动了攻击。

    德西里落地时扭伤了足踝,玛莎侥幸没有受伤,高呼着父亲的名字将他从地上扶起,又一颗炮弹落在了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三名族人被炮弹炸上了半空,身体在空中就已经变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德西里的商队虽然也配备了武器,可是威力根本无法和这帮土匪相提并论,区区三杆长枪在对方的火力压制下已经全面处于下风。

    当前唯有选择隐蔽,只希望能够熬过对方最为猛烈的火力进攻,方才有活命的机会。玛莎听到罗猎的呼喊声,原来罗猎虽然被土墙压倒,可他所处的地方却是一道壕沟,所以并未受伤,这壕沟应当是过去古城的排水设施,虽然历经无数岁月却侥幸未被黄沙淹没。

第一百七十六章【血染沙】(下)

    玛莎搀扶着德西里向罗猎逃去,罗猎从壕沟中爬出,帮着德西里藏身在壕沟内,这会儿功夫又有十多颗炮弹在古城内炸响,塔吉克商队成员死伤惨重,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对方根本没有准备留下活口,利用他们强大的火力展开了一场屠杀。

    德西里藏身在壕沟内,此刻心如死灰,紧闭双目默默祷告,事实上除了祷告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玛莎手握弯刀,满脸都是惶恐无助的神情,她也不知因何会落入如此困境?

    炮声渐渐平息,枪声却越来越近,从听到的动静来看,对方已经开始向城内逼近。罗猎向玛莎道:“别怕,相信我们会有逃走的机会。”

    玛莎点了点头,德西里忽然道:“古兰经……他们是冲着古兰经来的……”

    罗猎听不懂他的意思,突然看到德西里向外面爬了出去,玛莎叫了声父亲也想跟着追出去,却被罗猎一把托住,因为罗猎看到袭击商队的土匪已经进入了古城。

    德西里被眼前见到的惨状所震惊,刚才的那一轮炮击让他们的族人伤亡惨重,地上到处都是残肢碎肉,几名侥幸逃过炮击的族人躲在墙角内瑟瑟发抖,地面上还有几个未曾断气的重伤者正在垂死挣扎。

    德西里老泪纵横,他认出其中的一个,冲上去,含泪将他抱起,哀嚎道:“真主啊!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数十名土匪先行进入了古城,一名塔吉克人从角落中冲出,扬起弯刀想要发动袭击,不等他的弯刀落下,十多支枪同时瞄准他发射,将那人射得如同马蜂窝一般,顿时丧命当场。

    进入古城的土匪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完全控制了古城的局面。

    罗猎和玛莎躲在黑暗的壕沟内,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双双不同的鞋子经过。一名身穿灰色军装,足蹬马靴的男子缓步从他们的眼前经过,这是一名年轻男子,身材魁梧,相貌英俊,只是在他的脸上带着一股让人厌恶的阴鸷之气,双手带着雪白的手套一尘不染,来到德西里的身边,从腰间掏出了勃朗宁手枪。

    德西里抬起头愤怒地望着他,他并不认识这名男子。

    那男子微笑道:“你好,听说你们从山西带来了一本古兰经,能否给我看看?”一旁有人为他将话翻译了一遍。

    德西里怒道:“古兰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和真主同在,你屠杀我们的族人,不怕真主降罪吗?”

    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突然举起了手枪,瞄准德力西怀中伤者的太阳穴就是一枪,子弹击碎了伤者的头颅,鲜血和脑浆迸射了德西里一头一脸,德西里饱经风霜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起来。

    男子微微扬起枪口指向德西里的脑袋:“乖乖听话,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玛莎看到父亲性命危在旦夕,她竭力想要挣扎出去营救,却被罗猎一把抱住,大手掩住了她的口鼻,这时候冲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就算玛莎现身,也改变不了局势,无非是让土匪多了一个对付德西里的筹码罢了。

    德西里怒视那名穿着军装的男子,目光中充满了不屈,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古兰经递了过去。

    那男子接过古兰经,只看了一眼就扔在了地上,怒道:“不是这本,老东西,你在挑战我的耐性吗?”子弹已经上膛。这一枪仍然没有瞄准德西里,而是对准了又一个无辜的族人,一枪射中了那人的心口。

    德西里看到族人一个个在面前死去,内心宛如刀割,然而敌众我寡,己方的命运全都操纵在他人手中,自己对族人的命运又爱莫能助,一时间老泪纵横,哀嚎道:“住手……你住手吧……”

    那男子轻轻吹了吹枪口道:“剩下的人是死是活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知道我想要得是哪一本。”

    德西里用力咬紧了嘴唇。

    此时清点人数的土匪来到那男子的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汇报了一下,初步清点的结果商队少了一个人,而且恰恰是德西里的女儿。那男子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在古城内展开搜索,俯身一把将德西里的领口抓住,用枪口抵住他的额头道:“说!你女儿在哪里?”

    德西里没有说话,男子扬起手用枪托重击在德西里的面颊上,将德西里打得重重跌倒在地上。

    玛莎从缝隙中看到父亲的惨状,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竭力挣扎着,试图挣脱罗猎的束缚,冲出去解救自己的父亲。

    罗猎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我放你出去,记住想办法将那人引到这里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因为对方发现商队少了一个人,重新在古城内展开搜索,以他们的人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在逆境之中唯有险中求胜,罗猎距离匪首其实距离不远,在这样的距离下完全有射杀他的把握,可是即便是成功射杀那名匪首,也无法掌控全局,擒贼先擒王,对他而言,扳回局面的唯一机会就是制住这名匪首。

    从土匪之间的对话能够判断出,他们对商队的内部情况非常了解,否则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德西里的女儿并不在场。

    玛莎凄厉的声音响起,众匪的注意力全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德西里看到女儿出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挣扎着想要去保护女儿,却被两名土匪牢牢摁住,年轻匪首缓步向玛莎走去。

    玛莎大声道:“我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

    年轻匪首微笑道:“小心可嘉,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应该比你的父亲聪明得多!”

    几名土匪向玛莎冲了上去,想要制服她,玛莎却将弯刀横在颈部,厉声喝道:“给我滚开,谁敢过来,我就自杀!”

    几名土匪被她的气势吓住,一时间不敢上前。

    年轻匪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让开,他慢慢走向玛莎道:“你就是玛莎了,我叫谭子聪,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的,只要你劝你父亲交出古兰经,我即刻带着我的人马离开这里,绝不食言。”面对手无寸铁的商队,他果断命令开火,令商队死伤惨重,现在却说自己没有恶意,此人当真称得上是厚颜无耻。

    玛莎望着倒地不起的父亲,眼圈发红道:“你再敢杀我一名族人,就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谭子聪点了点头道:“我不杀人。”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还枪入鞘,摊开双手,不过脚步未停,仍然向玛莎走去。

    玛莎盯住谭子聪,目测对方已经进入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内,猝然发难,横在颈部的弯刀反转,划出一道弧光直奔谭子聪的面门而去。谭子聪临危不乱,身躯不推反进,右手在玛莎持刀手腕处轻轻一托,玛莎的手臂不由上扬,左拳一个黑虎掏心,重击在玛莎的小腹之上,这一拳势大力沉,打得玛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弯刀也飞到了一旁。

    谭子聪步步紧逼,一个跨步又来到玛莎面前,左足为轴,右腿横扫,撞击在玛莎的胸口,他出手狠辣果断,并没有因为玛莎是一个女子而手下容情,玛莎被他这一脚踢得原地滚了出去。德西里看到女儿被虐打,爆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吼叫。

    谭子聪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螳臂当车的念头。

    就在谭子聪准备以玛莎为质要挟德西里的时候,一道光影自沙尘中激射而出,谭子聪内心剧震,他终究还是疏忽了,没料到除了玛莎之外还有埋伏。

    罗猎藏身在壕沟之中,如果是单打独斗他当然不会害怕任何一个,可现在他势单力孤,需要面对的是二百多名全副武装的沙漠悍匪。

    时机对罗猎尤为重要,所以他才没有阻止玛莎现身,在玛莎被谭子聪两度重击之后,方才出手,飞刀射向谭子聪的右臂。谭子聪是罗猎最为重要的一张牌,只有控制住了他方才能有扭转局面的机会,所以不能伤及他的性命,罗猎出手之前已经计算了所有的可能,选择谭子聪的右臂射击是要率先废掉他的右手让他无法掏枪。

    飞刀射出之后罗猎从壕沟之中破土而出,有若一头矫健的猎豹,他选择的角度刚好可以利用谭子聪的身体阻挡其他土匪的攻击。

    电光石火的刹那,谭子聪的右臂已经被飞刀射中,入肉颇深,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掏枪,可是右臂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明显减缓,流血的右手刚刚触及枪套,罗猎已经欺至他的身后,手中飞刀的尖端抵在谭子聪右侧颈总动脉之上,轻声道:“我想我们应当好好谈谈。”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仓促,谭子聪的手下都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当他们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的时候,谭子聪已经落入了罗猎的手中,一个个慌忙端枪瞄准了罗猎。

第一百七十七章【风云变】(上)

    罗猎手中的飞刀向下压了一些,刀锋已然刺破谭子聪的肌肤,一缕鲜血从刀锋的边缘流了出来。谭子聪性命捏在别人的手上此时他们焉敢冒险,虽然人数众多枪口都瞄准了罗猎,却无人敢轻易开枪。

    谭子聪一脸狞笑道:“有胆色,这周围全都是我的人,你以为逃得出去吗?”

    罗猎不屑笑道:“先担心你自己的性命再说。”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怒喝道:“全都把枪放下!”

    谭子聪皱了皱眉头,却不得不遵照罗猎的吩咐,命令手下人将枪放下。

    玛莎快步奔到父亲的身旁,将德西里从地上扶起,德西里看到女儿无恙,捧着她的面庞喜极而泣。

    罗猎提醒道:“玛莎,你们带上能走的族人先走!”

    玛莎点了点头,经过土匪的狂轰滥炸和刚才的一轮屠杀,现在他们幸存的族人不过九人,这其中还有半数受伤,他们牵了骆驼马匹,集合起来匆匆逃离,离去之前玛莎来到罗猎身边:“罗大哥,一起走。”

    罗猎押着谭子聪上了马车,德西里带领族人将土匪的坐骑驱赶离开了古城,这是为了避免这些土匪再度追来。

    因为谭子聪被罗猎控制,这些土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做完之后,德西里亲自操纵马车,罗猎押着谭子聪,一行人离开了古城向西而行。

    谭子聪全程只是冷笑,既不求饶也不说话。

    直到古城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们方才敢稍作停歇,玛莎冲上去照着谭子聪的脸上狠狠给了两记耳光,打得谭子聪面颊高肿而起,谭子聪歪过头去朝沙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冷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整个部落必将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德西里他们都是恨极了此人,可是听到他的这番话又不由得暗暗心惊,不错,他们的部落还有许多族人,今天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可这帮土匪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纠集力量前往寻仇。

    玛莎怒道:“我这就杀了你这混蛋!”抽出弯刀作势要砍。

    德西里慌忙阻止她道:“玛莎,住手,暂且留下他一条狗命,还有些用处。”毕竟他们还未走出沙漠,那些羁留在古城内的土匪很可能会不惜代价前来追赶,留谭子聪这张牌在手,至少能够起到威慑作用,他们的安全也就多了一份保障。

    德西里的目光投向罗猎,内心中充满了感激,今天如果不是罗猎出手,他们所有人都会遭到噩运,大恩不言谢,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德西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罗猎听不懂他说什么,向玛莎望去。

    玛莎抿了抿嘴唇道:“我爹说,我们不能向西走了,咱们就此别过。”

    德西里点了点头,亲手将一头健壮的骆驼送到罗猎的手中,骆驼的背上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清水和干粮,从这里一直向西就能够抵达罗猎要去的雅布赖山,德西里改变路线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虽然一路向西是最近的路线,却并非最稳妥。

    罗猎也非拖泥带水之人,从今天这场杀戮就已经能够推断出德西里拥有的古兰经必然是一样无价之宝,否则也不会让这帮土匪兴师动众大动干戈。他虽然救了德西里他们一次,却无法保证他们接下来的路程能够平安无事,不过在这漫漫沙漠之中,德西里和他的族人显然要比自己的经验更加丰富。虽然他们只剩下了九个人,可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不少的武器,火力甚至强于被截杀之前。

    罗猎提醒玛莎道:“盯住谭子聪,一定不要让他跑了。”

    玛莎点了点头:“罗大哥,您也要小心,以后如有机会欢迎您来我们的部落做客。”

    罗猎点了点头,心中却想,他们的部落若是没有任何的应对措施,以后恐怕还会遭遇麻烦。

    谭子聪听说他们要就此分开,双目死死盯住罗猎道:“嗨!小子,我一定会找到你。”

    罗猎微笑向他走了过去,来到面前突然扬起右拳照着谭子聪的鼻梁就是狠狠一记,打得谭子聪鼻血长流,仰头跌倒在马车之上,罗猎一字一句道:“你没机会了,玛莎,我给你一个建议,安全离开之后,把这混蛋就地枪决。”对付这种穷凶极恶的匪徒原本就不必留情。

    谭子聪哈哈狂笑起来,他咬牙切齿道:“小子,我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外婆的病情让瞎子一筹莫展,白山医疗水平相对落后,因此他们专程将老太太送到了奉天,然而在奉天遍请名医仍然没有半点的起色,本想离开的阿诺也因为这件事耽搁了。

    来到奉天的第二天,陈阿婆就卧床不起,按照院方的初步诊断,老太太最多还有三个月的生命,瞎子自小和外婆相依为命,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天塌了一样,还好身边有一帮朋友做伴,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周晓蝶也为了老太太的事情专程来到了奉天。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张长弓想起了回春堂的吴杰,吴杰的医术他们都是亲眼见证过的,当初罗猎中毒,日资山田医院都无计可施,吴杰出手轻易化解,如果能够将吴杰请来,兴许就能手到病除。

    阿诺听到之后连连点头:“吴先生绝对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不如咱们尽快去请他。”

    瞎子一筹莫展道:“说的容易,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他?”吴杰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从他关了北平的回春堂悄然离去,谁也不知道他确切的下落。

    张长弓道:“此事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据说吴先生也去了甘边,他好像是去找卓一手卓先生了。”

    阿诺道:“那就对了,当初是卓先生介绍罗猎去找的吴杰,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我看应当尽快去西边找吴先生,就算找不到吴先生,能够找到卓先生也是一样,我看卓先生的医术兴许比吴先生还要厉害。”

    瞎子现在已经是病急乱投医,脑子里早就没了主见,虽然知道寻找这两人一来一回恐怕要耗掉一个多月的时间,即便是到了也未必能够及时找到,可终究还是有些希望。

    阿诺本来就准备要西行去找罗猎,这次有了借口更坚定了他的念头,主动请缨道:“不如我去找他们,找到之后即刻请他们回来帮忙。”

    瞎子点了点头,外婆病成这个样子他自然是走不开的,感激道:“那就麻烦你了。”

    阿诺笑道:“自家兄弟又有什么好客气的。”

    张长弓道:“我跟你一起去,西边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过去也太过危险,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其实张长弓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阿诺这个人容易饮酒误事,今次西行关乎老太太的性命,千万耽搁不得。

    瞎子虽然自己不靠谱,可他也知道阿诺跟自己是半斤八两,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心中也不踏实。现在有张长弓陪同前往当然最好不过,瞎子道:“只是这样一来辛苦你们了。”

    张长弓道:“你也不用太担心,相信陈阿婆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这病自己就好了。”

    瞎子道:“希望如此。”想起外婆这辈子含辛茹苦地将自己养大,还未来得及过上好日子,内心不禁一阵难过。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沙漠里的天气瞬息万变,罗猎和德西里等人分别之后,独自一人向西而行,他也不敢耽搁,毕竟古城内还有二百多名土匪,那些土匪虽然武器被收缴,坐骑被放逐,可毕竟他们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占据了天时地利,如果自己走错,很可能会被土匪追上。

    德西里他们之所以放弃西行,而选择改变路线,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罗猎虽然认准了方向加速西行,可惜天公并不作美,走了没多久,风力就越来越大,掀起了一场更甚于昨夜的沙尘暴,狂风卷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吹得罗猎几乎透不过气来,虽然他戴着风镜,可是能够看到的范围也是极小,骆驼逆风而行,越走越慢,终于抵御不住风沙,停下了脚步。

    罗猎没奈何只能从驼背上下来,利用指南针辨别方向,拖着骆驼顶风艰难行进。

    那骆驼应该是被狂风吹起了脾气,说什么都不愿前行,罗猎根本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座沙丘的下方,在背风处暂且停歇,还好这样的恶劣天气不止是针对他一个,那些土匪应当也遭遇了这极致天气,自己无法行进,对方也是一样。想到了这一层,罗猎才渐渐心安。

    一直等到黎明时分,风沙才稍稍小了一些,罗猎牵着骆驼重新启程,来到沙丘之上转身回望,发现古城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自己距离古城大概有十里之远,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并未看到有队伍追赶,再向德西里他们南下的位置望去,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德西里他们毕竟见惯了风沙天气,看来进程要比自己快得多。

第一百七十七章【风云变】(下)

    罗猎翻身上了驼背,准备趁着天气转好的时候加快行进的速度,临行之前不禁又回望了一眼,却看到古城上空两颗红色的光球径直飞向天空,他马上判断出,应当是信号弹,内心不禁紧张了起来,那些土匪并未离开古城,昨晚的沙尘暴让他们不得不留在古城内躲避风沙,也无法成功向远处传递信号,所以直到现在方才发出信号弹。

    同时也证明,出现在古城的土匪只是其中的一拨,他们还有接应。

    罗猎不敢逗留,要知道沙漠空旷,古城上方的信号弹可以将信号传递出很远,如果土匪援军到来,他肯定会遭遇麻烦。

    骆驼也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在罗猎的催促下加快了脚步。

    两个小时后罗猎看到自己的正北方有驼队经过,一来双方的距离够远,二来对方急于赶路,并没有留意到罗猎,和罗猎擦肩而过。

    罗猎隐蔽好之后,利用望远镜观察那支队伍,发现那支驼队约有五十人左右,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应该是看到刚才发出的信号,前往古城接应。罗猎不禁有些担心,只希望德西里他们已经走远了,千万不要被这些土匪追上。

    其实罗猎距离沙漠的边缘已经不远,当日午后就已经离开了腾格里沙漠,虽然出了沙漠可途中仍然是渺无人烟,来到西部完全颠覆了罗猎的距离观念,让他感触最深的就是望山跑死马。

    已经能够看到远方起伏的山峦,可是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感觉距离并未缩短,山峦依旧还在前方。临近天黑的时候总算看到了人家,在河边的一小片草场上看到了三个蒙古包。

    罗猎牵着骆驼走向蒙古包,还未等他走进,就有一头凶狠的黑色獒犬狂吠着向他冲了上来,罗猎的脑海中瞬间反应出这獒犬的一些资料,这是他最近时常出现的状况,途中遇到陌生的生物、地貌,脑海中就会自然而然涌现出相关的资料,罗猎认为这和父亲在他体内植入的智慧种子有关,那颗种子正在潜移默化改变自己的身体,甚至为自己灌输方方面面的知识。

    罗猎伸出右手,双目盯住那獒犬,獒犬硕大的头颅微微低了下去,双目凶光毕露,张大了嘴巴,白森森的牙齿间流下涎液。罗猎手势变换着,当獒犬的目光和他相遇的时候,情绪居然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最后呜咽了一声,趴倒在了草地上,尾巴竖起不停摇晃起来。

    蒙古包内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位牧民,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是大吃一惊,他们豢养的这只獒犬性情凶悍,遇到陌生人的时候往往会主动出击,所以他们听到犬吠声之后马上赶了出来,生怕獒犬伤人,却没想到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那獒犬非但没有伤人反倒表现得极其温顺。

    罗猎向两名牧民友善笑道:“你们好,我路过此地,前往雅布赖山,因为天黑了所以想借宿一宿。”罗猎本没指望他们能够听懂自己的话,毕竟这一带大都是蒙族人,通晓汉语的人不多,他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反正自己还带着帐篷被褥,就算被拒绝也一样可以另找他处露营。

    想不到那名男子居然会说汉语,虽然生涩一些,不过交谈没有任何的问题,那男子道:“请进来吧,这里虽然出了沙漠,可是周遭荒无人烟,且有狼群出没,夜路很不安全,还是住一夜,等明天天亮后再走。”

    罗猎道谢之后方才进入,此时帐篷内又跑出来三个小孩儿,全都是牧人的儿女,他们平日里很少见到外人,看到罗猎来访都是极其惊奇。罗猎随身行装里带着一些糖果,取出给三个孩子分了,三个小孩儿开心非常,不时偷看罗猎发出欢快的笑声。

    那牧人叫扎合,在这一带放牧为生,蒙族人热情好客,请罗猎来到帐篷内做了,他妻子送上热腾腾的手把肉、新鲜酿造的马奶酒。

    罗猎和扎合在帐篷内席地而坐,两人干了三碗酒,罗猎趁机询问了一下前往雅布赖山的路线。

    扎合笑道:“这里距离雅布赖山还有七十里,还要走上一天呢。”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罗猎并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微笑道:“办点事情。”

    扎合道:“最近雅布赖山经常打仗,死了不少人,连我们当地的牧民都不去那里放牧了。”

    罗猎关切道:“是不是有土匪啊?”

    扎合道:“土匪?我们怕得可不是土匪,而是兵,这片地方,地广人稀,山高皇帝远,过去我们倒也活得自在,可自从清朝覆灭之后,突然就多了几支势力,都打着民主自由的旗号,可他们来了之后谁不是争夺地盘,盘剥百姓,做过的事情,连土匪都不如!”说到这里扎合将手中的酒碗重重一顿,内心极其愤懑。

    罗猎心中暗忖,看来中华大地到处都是一样,清朝的覆灭并没有将真正的民主自由带给老百姓,而是让中华大地沦落到新一轮的争权夺利中去,各路军阀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不择手段尔虞我诈,倒霉得自然是百姓。他喝了口酒道:“我跟您打听个人,您有没有听说过颜拓疆这个人?”

    扎合听到颜拓疆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甘边宁夏护军使,方圆千里之内谁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一带的土皇帝,怎么?你认识他?”

    罗猎笑了起来:“这样的大人物我怎么可能认识,只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头所以有些好奇。”

    扎合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雅布赖山不停打仗就跟他有关。”

    罗猎心中一怔,他对军阀内部的混战兴趣不大,可是颜天心如今就在雅布赖山安身,如果此事涉及到她,自己就不能置若罔闻了,罗猎道:“什么仗?因何而打仗?”

    扎合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来了一批满清余孽,他们占山为王,于是这位颜大帅就派军前来清剿,上个月的时候有五千人的队伍围攻雅布赖山,结果非但没有拿下那帮土匪,反倒栽了跟头,死伤惨重。”

    罗猎心中暗自奇怪,颜拓疆是颜天心的叔叔,这次颜天心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投奔叔叔,难道叔侄两人却反目为仇?罗猎对颜天心的人品是信任的,而且她来此是为了投奔亲人而来,自然不会做出对不起颜拓疆的事情,可颜拓疆身为这一带的土皇帝却因何要对颜天心他们下手?为何要对已经落难的亲人和部族赶尽杀绝?

    扎合也看出罗猎对这件事异常关心,试探着问道:“兄弟,你是不是要找什么人?”

    罗猎点了点头道:“我有位朋友就在这附近。”

    扎合道:“说来听听,不是我说大话,这方圆百里之内就没有我扎合不认识的。”

    罗猎本想说出颜天心的名字,可想到颜天心素来为人低调,应当不会以本来身份示人,他想到了卓一手,卓一手本身就是蒙族人,或许扎合听说过,罗猎道:“我这位朋友是一位大夫,医术高明……”

    不等罗猎说完,扎合就打断他的话道:“可是卓先生?”

    罗猎心中惊喜万分,想不到那么容易就打听到了,不过此事还需证实,其实连他也不知道卓一手的本名,于是向扎合描述了卓一手的形容外貌,扎合听完之后哈哈笑道:“就是卓先生,不瞒您说,我小儿子此前得了急病,就是卓先生帮忙治好的,他可是俺们家的救命恩人呢。”

    草原人本就热情,听说罗猎是救命恩人的朋友,感情上自然又近了一层。

    扎合约定,明日一早由他亲自为罗猎带路去找卓一手,让罗猎诧异的是,卓一手现在并不住在雅布赖山,而是在山下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医馆。

    这一夜罗猎睡得并不踏实,总是担心那帮土匪会追踪而至,还好事情并未变得如此糟糕。天蒙蒙亮的时候,扎合夫妇就准备好了早餐,用餐之后,罗猎将骆驼留在了这里,和扎合一起换乘马匹,跟随他一起向雅布赖山的方向奔驰而去。

    卓一手的医馆就开在雅布赖山下,这小镇叫雅布赖镇,是前往雅布赖山的必经之路,医馆开张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卓一手的名声却传得很快,这位蒙古大夫是全能圣手,不但给人看病,连牲畜也是来者不拒,这一带原本就缺医少药,所以卓一手来到这里之后不久就迅速就打响了名气。

    罗猎抵达医馆的时候,房门紧闭,问过周围人才知道,卓一手去帮牛接生了。打听到了地点,罗猎和扎合来到那户牧民家,看到卓一手正在牛栏之中,袖子高挽着,一只初生的牛犊正趴在母牛身边。

    卓一手颇为得意,望着自己的成果笑逐颜开,此时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卓先生,别来无恙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出事了】(上)

    卓一手猛然转过身去,当他看清站在围栏外的罗猎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踏步走了出去,带血的双手顾不上洗就抓住了罗猎的双臂,欣喜若狂道:“罗猎,当真是你,果然是你?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果然来了!”

    罗猎微笑道:“答应过卓先生的事情自然要兑现承诺,更何况卓先生帮我这么多,于情于理我都应当过来当面向您道谢。”

    卓一手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指出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魅力,罗老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罗猎微笑道:“远道而来就是要向先生讨一杯酒喝。”

    卓一手道:“自当不醉无归!”他和罗猎一起回到了住处,卓一手所住的地方和医馆并不在一处,位于小镇外东边的丘陵地带,面南背北的山坡上孤零零立着一座石头房子,房子就地取材用山岩砌成,白色的石头房子和茵茵绿草相映成趣,站在门前可以将山脚下的小镇尽收眼底。

    罗猎此番前来也带了一些礼物,从中挑了两包上好的明前龙井,这些礼物在中原并不稀奇,可是在这里却是弥足珍贵的礼物。卓一手当即就烧水泡茶,一口清茶下肚,惬意万分。

    罗猎性情淡泊,虽然此次前来是为了和颜天心相会,可一路之上也没有太多考虑过这件事,现在来到了雅布赖山下,距离颜天心越近,心中的牵挂反倒变得越浓烈起来,看到卓一手只顾着品茶,却对颜天心的近况只字不提,内心中不禁有些焦躁。

    摸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顾而言他道:“卓先生为何一个人住在这里?”

    卓一手诡秘一笑道:“你猜!”

    罗猎笑道:“救死扶伤,心系苍生。”

    卓一手哈哈大笑道:“心系牲口才对。”狐狸般眯起双目,望向远处紫色的雅布赖山:“大当家不在这里,她去了新满城。”

    罗猎听闻颜天心并不在这里,原本以为马上就要和她相见,却没料到自己千里迢迢而来,到了这里却又无法和她会面,心中难免感到失落,表面上并未做太多流露,轻声道:“何时回来?”

    卓一手摇了摇头,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大当家已经去了十多天,照理说应该回来了。”

    罗猎内心一沉,突然想起此前扎合向自己说过的那些事情,看来颜天心他们的处境并不乐观。此前他也曾经通过吴杰了解到这边的一些消息,并没有听说这些事,看来一定是颜天心有所隐瞒,报喜不报忧的缘故。

    卓一手叹了口气,这才将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之后的境况说了,他们来到甘边投奔颜拓疆,却不曾想到颜拓疆已经被部下架空,沦为傀儡,现在真正当家作主的是颜拓疆昔日的手下马永平,他表面对颜天心这些人客气。可背地里却排兵布阵,意图将连云寨的族人一网打尽,幸亏颜拓疆找机会给颜天心暗示。颜天心提前识破了他的歹毒用心,带着手下人及时逃了出来。

    马永平不肯就此放过他们,派兵追赶,一直追到雅布赖山,颜天心率领族人三次将他们的清剿击败,凭借着雅布赖山易守难攻的地势在这里扎下根来,只是他们逃得匆忙,有许多重要的东西都遗失在了新满城,落在了马永平的手里。颜天心此去,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主要还是想找机会救出自己的叔叔。

    至于卓一手留在雅布赖镇上,等于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前哨站,毕竟他是蒙族人,又擅长医术,和当地百姓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

    罗猎听他说完不禁有些担心,颜拓疆如今已经失势,马永平大权在握,想要从他手中救人又谈何容易。

    卓一手道:“你这一路走来,想必也蒙受了不少的辛苦吧?”

    罗猎点了点头,将途中的遭遇说了,说到腾格尔沙漠遭遇土匪的事情,卓一手听他说出匪首的名字,顿时知道了那些人的来路。那些人是过去盘踞在雅布赖山的一群土匪,以打劫过路客商为生,匪首的名字叫谭天德,罗猎所遭遇的人马是他的宝贝儿子谭子聪所统领。

    颜天心率领连云寨的族人逃离新满城之后,马永平让人通知谭天德,令他带人在中途阻击。颜天心将计就计,趁着那帮土匪倾巢出动之时,绕到他们身后,抢了他们的老巢。

    谭天德和他的手下发现之时已经为时已晚,他们强攻雅布赖山想要夺回黄沙寨,结果这次败得更惨,非但没有成功夺回寨子,反而死伤过半,谭天德没奈何只能前往投奔马永平,而今也被封了官职,只不过那个马永平极其狡诈,他虽然得了实权,却并不急于公开取代颜拓疆的位子,做任何事都是打折颜拓疆的旗号,这段时间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坏事,而这一切却被不明就里的当地百姓全都算在了颜拓疆的头上,所以颜拓疆的口碑也是急转直下。

    罗猎听到这里越发为颜天心感到担心了,他和这位马永平虽然素未谋面,可单从卓一手的描述中就已经领教到此人手段的厉害,更何况马永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在这样的逆境之中想要扭转局势几乎是不可能的挑战。

    罗猎将香烟摁灭,低声道:“颜拓疆能够到今日之位置也非寻常人物,怎会被马永平左右?”

    卓一手长叹了一口气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拓疆坏就坏在女人身上,马永平和拓疆还有一层关系,他是他的小舅子。”说到这里他气得在案上捶了一记。

    罗猎道:“其他人怎么看?”他虽然未曾见到颜天心,却已经推测到在这件事上颜天心未必能够获得族人的一致支持,连云寨的这些人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他们渴望安定的生活,为了守护刚刚得到的家园而战,他们势必会全力以赴,可是如果为了颜拓疆而去对抗实力强于他们无数倍的军队,他们未必肯去冒险。

    卓一手道:“拓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颜拓疆已经完全被架空,一旦他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马永平将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除掉。卓一手问起罗猎别后经历,他最为关注得是方克文的事情,罗猎也不瞒他,将方克文离开九幽秘境之后的变化简单说给他听,罗猎后来去吴杰处就已经知道,卓一手应当对此后发生在方克文身上的变化有所预料,所以才会推荐他们前往吴杰处复诊,其实是通过吴杰帮忙确认两人是否被黑煞附体。

    卓一手听罗猎说完点了点头道:“那九幽秘境果真邪门,我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打量着罗猎,其实卓一手最初也担心罗猎会成为黑煞附体的人之一,可从现在罗猎的状况来看,应当没有任何问题,他有心为罗猎诊脉,可想了想还是作罢,毕竟刚一见面就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礼貌。

    罗猎道:“吴先生有没有来过?”

    卓一手摇了摇头道:“他做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知他的下落。”

    罗猎皱了皱眉头,吴杰离开北平的时候曾经亲口告诉自己他要来这边,可自己都已经到了,他仍然没有消息,估摸着他十有**又改变了主意,吴杰若是过来应当会和卓一手会面的。罗猎又想起了颜天心,颜天心也是深入过九幽秘境的人之一,他有些担心道:“颜大掌柜离开之后还好吗?”

    卓一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微笑道:“大当家好的很,你不用担心。”看到时间已经不早,卓一手提出带罗猎出门去吃饭。

    两人刚刚离开卓一手的石屋,就看到远方一骑疾驰而来,马上是一名年轻男子,正是颜天心的得力助手之一,过去连云寨的侦查队长董方明。罗猎还不觉得怎样,可卓一手明显吃了一惊,因为此次颜天心前往新满营就带了董方明同去,现在不见颜天心回来,只见董方明一个人过来,他的内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兆头。

    董方明还未来到他们面前,身躯在马上晃了晃,竟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一只脚仍然挂在马镫上,还好他的坐骑极其灵性,并没有狂奔向前,而是及时停住了脚步,避免了对他的伤害。

    卓一手和罗猎两人慌忙迎了上去,罗猎后发先至,率先将董方明的脚从马镫上取下。

    卓一手和罗猎一起将董方明架回自己的石屋,放在床上,董方明这会儿又清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卓一手的手臂嘶声道:“卓先生……快……快去救大当家……”

    罗猎内心不由得一沉,颜天心果然还是出事了。

    卓一手毕竟久经风浪,他并没有乱了方寸,安慰董方明道:“你不用焦急,歇口气再说。”他转身倒了一盏茶。

    董方明接过茶盏大口饮尽,其实他的身上并未受重伤,只是这一路奔袭,忍饥挨饿,甚至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见到卓一手的时候整个人终于敢放松下来,精神和体力在瞬间出现了垮塌。

第一百七十八章【出事了】(下)

    卓一手知道董方明饥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他大量饮水,必须有个循序渐进的恢复过程,否则董方明的身体很可能会出现问题。

    董方明歇了一会儿,卓一手又递给他一碗牛奶。

    董方明将奶饮尽之后,精力渐渐得到回复,这才将随同颜天心前去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颜天心此次前往新满营主要是为了获取情报,虽然她有心救出自己的叔叔,可毕竟现在颜拓疆已经被架空并控制,虽然表面上还是甘边宁夏护军使,可行使权力的早已变成了马永平。

    马永平为人阴险,城府极深,他当然不会放松对颜拓疆的监视,所以他们几乎没可能接近颜拓疆,并和他取得联系。

    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还是被颜天心找到了办法,她终于找到了接近颜拓疆的机会,可谁都没有想到,身为亲叔叔的颜拓疆竟然将颜天心出卖了。

    卓一手闻言也是大惊失色,他愕然道:“你再说一遍?颜拓疆出卖了大当家?”并非是卓一手对董方明不相信,可以说他是看着董方明长大的,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对颜天心更是忠心不二,他应当不会撒谎,可这件事毕竟于理不合。此前他们之所以能够从新满营全身而退,多亏了颜拓疆给他们暗示,颜拓疆没道理当初帮了他们,现在又出手对付自己的亲侄女。

    董方明点了点头道:“是他,就是他,大当家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跟他见面,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他根本不念亲情,如果不是大当家拼死抵抗,我……我也没机会逃出来……”说到这里董方明的眼圈都红了。

    卓一手点了点头。

    董方明道:“卓先生,快,快去告诉其他的弟兄,咱们连云寨的人马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将大当家救出来。”

    卓一手虽然心中焦急,可是他并未乱了方寸,起身在石屋内走了几步,沉声道:“就算把所有人都带过去,咱们也未必能够救得了大当家。”他们虽然从连云寨迁来了数千人马,可是仍然无法和军方相提并论,甚至他们在人数上连谭天德那帮土匪都比不过,如果倾巢而出去救颜天心,正面攻打新满营,恐怕连大门都攻不进去,刚刚抢到的根据地又会出现空虚。

    谭天德那帮人得了消息势必会突袭他们的后方,到时候他们会被断了后路,说不定整个部族都会被灭绝,颜天心身为连云寨的大当家,自然不能不救,可救人也需讲究策略。

    董方明满脸错愕道:“卓先生?难道咱们要见死不救?被抓得是大当家啊!”

    卓一手沉声道:“人不能不救,可此事不能对外泄露消息,尤其是不能让部族的人知道。”

    董方明因不解而愤怒:“先生若是害怕,我一个人去,就算拼掉这条性命,我也要将大当家救出来。”

    久未发言的罗猎道:“卓先生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救人之事不宜声势过大,就眼前的形势而言,即便是整个连云寨的人马出动也解决不了问题,反倒打草惊蛇,让军方先做好准备,如果谭天德得到消息趁虚而入断了你们的后路,到时候遇到麻烦的不仅仅是颜寨主一人,而是你们整个部族。”

    董方明看了罗猎一眼,他和罗猎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颜天心对他极为推崇,只是不知道他因何会在这时过来,心情不好自然对罗猎的态度也没那么客气,冷冷道:“我们部族的事情和外人无关。”

    罗猎知道他心情不好,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跟他一般见识,卓一手却感到不妥,董方明显然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斥责道:“方明,不得无礼,罗先生是我们连云寨最尊贵的客人,也是大当家的好朋友,我们都没有将他当成外人,快向罗先生道歉。”

    董方明当然知道罗猎和颜天心是患难之交,被卓一手呵斥之后也不做声,可也不愿向他道歉。

    罗猎主动为他解围道:“卓先生勿怪,董大哥也是因为牵挂颜寨主的安危,他对我并无恶意。”

    董方明抬头看了罗猎一眼,目光中并无感激,心中反倒抱怨,用不上你来当好人。

    罗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并未和董方明计较,向卓一手道:“卓先生若是前往新满营,能否带我同行,作为颜寨主的朋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希望能够出一份力。”

    听到罗猎主动请缨前往,卓一手自然求之不得,其实他也知道以罗猎和颜天心的关系,罗猎必然会参予到营救颜天心的计划中来。

    董方明虽然态度不好,可他也明白罗猎智勇双全,若是能够得到他的帮助,他们就如虎添翼。可仅仅他们三人,恐怕还是势单力孤吧,想要将颜天心从军方的手中救出只怕没那么容易。

    卓一手道:“人不宜多,我还能请到一位厉害的帮手。”

    罗猎就算敲破脑袋都想不到卓一手所说的帮手竟然是吴杰,吴杰就住在新满营,其实他早在两月之前就已经抵达了这里,卓一手对此只字不提,此前居然还在罗猎的面前装得一无所知,现在又道破这件事等于自打耳光,老奸巨猾如卓一手居然对此坦然自若,甚至连一个字子的解释都没有,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对于说过的谎话心知肚明就是,解释反倒越描越黑沦为下层。

    卓一手相信罗猎能够理解,隐瞒吴杰的事情自己却有不得已的苦衷。

    罗猎也是抵达新满营之后,方才在新满营狼云观的算命摊上见到了吴杰,这位昔日回春堂的江湖郎中,来到甘边摇身一变居然干起了摸骨算命的行当。

    罗猎是在卓一手的指引下来到这里寻找帮手,直到见到在那里为人算命的吴杰方才意识到自己被卓一手给骗了,唇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难怪卓一手不肯过来,是怕当面揭穿过于尴尬吧。

    新满营的夏天虽然不比内地炎热,可是阳光极其毒辣,吴杰一身长衫坐在树荫之下,他的生意颇为冷清,罗猎在一旁站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都不见一个人光顾他的小摊。

    吴杰也乐于享受这片荫凉,摆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架势,不时端起他的紫砂壶啜一口清茶,他的双眼虽然看不见,可是内心却早已感觉到有人正在关注着自己,对方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自己无法准确判断出他的特征,难道他对自己有所了解?吴杰感到对方的莫测高深。

    高手相遇,首先就是耐心的比拼,吴杰虽然无法判断对方的身份,可是已经猜测出对方十有**对自己应当没有恶意。

    罗猎终于向吴杰走了过去,吴杰对他而言亦师亦友,虽然颜天心委托他传功给自己,可是直接授业的毕竟是吴杰,正是吴杰让自己在武学上的认识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罗猎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步伐节奏,当吴杰听到他的脚步声的时候,内心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他从熟悉的脚步声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可在通常他却可以从一个人的外在气息率先做出判断,人不同,气质也会不同,常人可以通过双眼的观感来判断一个人的气质,而吴杰是一个盲人,他通过内心的感知来做出判断。

    可是即便判断出了罗猎的身份,吴杰的内心仍然感到迷惘,他和罗猎北平一别已有数月,时间可谓不长不短,在这段时间内罗猎带给他的感觉竟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传授给罗猎呼吸吐纳方法之后,吴杰的确领教到他超人一等的禀赋,可毕竟都在他预计的范围之内,在他离开北平之前,他就察觉到罗猎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只是那时并未有机会询问,而这次见到罗猎,变化似乎更大了。

    “吴先生!”罗猎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不卑不亢。除了他之外,吴杰还从未见过一个像他这般如此冷静的年轻人,这样风波不惊的心态究竟是怎样修炼而成?吴杰暗自猜测,罗猎这位年轻人必然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坎坷经历。

    吴杰道:“真是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就遇到了。”

    罗猎微笑道:“有缘人终究会走到一起。”

    吴杰淡然道:“你的有缘人只怕不是我吧?”

    罗猎听出他这句话另有所指,轻声道:“吴先生的生意有些冷清啊。”

    吴杰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不介意做熟人的生意。”

    罗猎于是就在他的算命摊子旁坐下。

    吴杰道:“把手给我,我无法看面相,只能摸骨。”

    罗猎毫不犹豫地将左手递给了吴杰,吴杰抓住他的左手,只是普通人一样握着,并没有继续探索的举动,吴杰道:“卓一手让你来的?”

    单从他的这句话罗猎就能推断出吴杰来到这里的事情只有卓一手一个人知道。

    吴杰又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一百七十九章【有怨气】(上)

    罗猎道:“吴先生知不知道颜天心的事情?”

    吴杰皱了皱眉头:“她不是已经离开了?”

    罗猎从吴杰的反应看出他是真的不知道,于是将颜天心的近况向吴杰说了,吴杰听完也是吃了一惊,他叹了口气道:“这颜天心怎么这么糊涂,好不容易才从这里逃出去,为何又要回来?”

    罗猎道:“颜拓疆毕竟是她的亲叔叔,总不能眼看着他落难而坐视不理?”

    吴杰哼了一声道:“颜天心何许人物,孰轻孰重又岂能分不清楚?”

    罗猎道:“不瞒吴先生,今天我来找您是特地向您求助。”

    吴杰道:“卓一手为什么不自己来?”

    罗猎本以为卓一手没有亲自前来是因为此前没跟自己说实话,所以担心三方见面会感到尴尬,可吴杰这么一问,方才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罗猎道:“卓先生如今就在城南向阳客栈,吴先生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当面去问他。”

    吴杰哼了一声道:“那只老狐狸,就算问他也不会有什么实话。”

    话虽然这么说,可吴杰仍然收了他的算命摊子,跟罗猎一起去了向阳客栈,途中吴杰将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吴杰离开北平的最主要一个原因就是躲避仇家藤野俊生的追杀,当然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见卓一手,当面问他一些事情,这些事关乎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所以吴杰并未向罗猎详细说明,只是从吴杰目前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没有得偿所愿,因此对卓一手也有些怨气。

    来到了向阳客栈,卓一手已经备好了酒菜,满脸堆笑地将罗猎两人请了进来,做贼心虚,此前卓一手在罗猎面前撒谎,对吴杰这位老朋友也没有坦诚相待,所以才摆下这顿酒宴向两人表达自己的歉意和诚意。

    吴杰鼻子闻了闻道:“宴无好宴,有人只怕是设好了圈套让我们钻呢。”他虽然比卓一手年轻,可是说话却丝毫不给对方留情面,当着罗猎的面,搞得卓一手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道:“老友相逢自然要喝上几杯。”

    吴杰道:“我来甘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吃上你的酒,看来今日是沾了罗猎的光呢。”

    卓一手被吴杰怼得灰头土脸,罗猎却乐见其成,谁让你这只老狐狸骗我来着,看来吴杰也吃了老狐狸的亏,所以对他没有丁点的好脸色。

    卓一手有求于人,陪着笑脸请两人坐下。抢着将酒倒上了,热情道:“来到这里我就是地主,今日两件事凑成一件事,为你们老友接风洗尘,略表寸心。”

    吴杰道:“朋友之间当以诚相待,有什么事只管直说,莫兜圈子。”

    卓一手哈哈笑道:“先喝酒再说,先喝酒再说。”

    罗猎发现今日董方明并不在场,禁不住问起他的下落。

    卓一手告诉他们,董方明去城内打探情况了,希望能够找到颜天心被关押的地点。

    吴杰夹了颗油炸花生米塞入口中,一边嚼一边道:“这两日新满营内倒没听说什么变故,颜拓疆昨日还在城内广场搞了个阅兵式,他婆娘陪同他一起出席。”他一直都在新满营,虽然身在狼云观,可对城内的消息一直都有留意。

    卓一手道:“你是说马永卿?”

    “除了她还有谁?”

    卓一手道:“她不是一直卧病在床吗?”

    吴杰不屑道:“你亲眼见到了?”

    卓一手摇了摇头,他本来有机会见到,毕竟马永卿是颜天心的婶子,听闻马永卿生病,颜天心还特地请他去帮忙诊治,可没等他为马永卿诊病,就得知马永平要对付他们,于是在颜天心的领导下匆忙逃离,是以并未有机会见到这位让颜拓疆爱惜如命的太太。

    罗猎道:“马永卿是不是马永平的妹妹?”

    卓一手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她,颜拓疆现在已经完全被架空,真正掌权的是马永平。”

    吴杰道:“不是说颜拓疆抓了他的亲侄女?”

    卓一手道:“按理说拓疆本不应该这么做,我看他十有**受到了逼迫。”

    吴杰道:“你好像很了解他?”说完之后忽然想起卓一手是颜阔海的义子,是颜拓疆的干哥哥,对他自然了解。

    罗猎道:“这位颜大帅早已失势,被控制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了,既然当初他能够想方设法给你们传递消息,帮助你们逃离新满营,这次为何又要出卖颜寨主?”其实在董方明前来报讯之时,罗猎就感觉到这件事前后矛盾,只是因为当时他对整件事并不了解,所以没有说出来,如今已经来到新满营,通过他对董方明的观察和了解,董方明应当没有撒谎,所以这件事越发不合情理。

    根据董方明所说的情况,当时颜天心和颜拓疆联络的时候并没有引起特别关注,如果颜拓疆没有声张,他们所有人都可以全身而退,颜拓疆因何要这样做?究竟是另有深意,还是他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吴杰道:“不错,就算颜拓疆受到了威胁,也不应当让自己的亲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卓一手叹了口气道:“如今大当家被捕的消息还未传到山上,如果让族人知道她的事情,一定会拼死来救。”

    吴杰道:“拼死来救?若是大张旗鼓地全都来新满营救人,恐怕你们所有人最后都要死路一条了。这件事的确很奇怪,我在新满营并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颜拓疆那边一切好像也很平静,他老婆的病突然就好了,他出卖了自己的亲侄女?究竟是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性情大变?”

    罗猎道:“这世上有太多奇怪的事情说不通,可的的确确发生了。”他想到了方克文,停顿了一下道:“你们所说的黑煞附体会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吴杰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竹杖。卓一手的脸色却突然一变,刚刚凑到唇边的酒杯又重新放下。

    罗猎道:“卓先生,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们离开苍白山的时候,曾经带走了一具红衣女尸,那女尸是否已经下葬?”

    吴杰猛然攥紧了竹杖,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凝重,他的面孔转向卓一手,虽然他的双目已盲,卓一手却依旧产生了一种吴杰怒视自己的错觉。卓一手习惯性地发出一阵干咳,却被吴杰毫不客气地打断:“什么女尸?卓一手你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卓一手道:“一具普通的尸体罢了……”

    吴杰道:“神碑现,龙女出,群山崩,江河枯,保太平,归故土,那尸首究竟是不是西夏国的龙玉公主?”他的声音变得越发严厉,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质问的口气,竟似不给卓一手这位老友一丁点的面子。

    卓一手的表情变得越发尴尬了,他没有回答吴杰的问题,只是重新端起了那杯酒。

    吴杰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去和卓一手拼命。罗猎还从未见到过吴杰失去镇静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吴杰素来沉稳冷静,泰山崩于前也不见他乱了阵脚,而今次必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又怎会令他如此激动?

    早在九幽秘境发现冰棺的时候,罗猎就感到那红衣女尸极其诡异,至今他仍然清晰记得冰棺之上所刻的长生诀,罗行木之所以费尽心机进入九幽秘境就是为了寻找那篇长生诀。

    在刚刚从九幽秘境脱身之后的日子里,罗猎的脑海中时常会回忆起秘境中的情景,甚至会梦到那诡异的红衣女尸,那次的经历一度加重了他的失眠症,后来遇到了吴杰,方才在他的帮助下有所改善。

    在父亲将那颗智慧种子植入自己的体内之后,罗猎的身体恢复到了这些年的最佳状态,他也开始尽量避免去会议让自己不快的那些记忆,如果不是吴杰提起,或许罗猎不会去主动回忆九幽秘境的遭遇。

    卓一手喝完了那杯酒,这才重新将空杯轻轻落在桌上,然后道:“是,那尸首就是西夏国的龙玉公主。”

    吴杰霍然站起身来,怒道:“你知不知道她会带给世人怎样的灾难?你为何要去打扰她的宁静?”

    罗猎作为这件事的亲身经历者,他当然知道龙玉公主的尸体之所以离开九幽秘境重现人间和卓一手并无关系,要说有关系也是自己。

    卓一手声音低沉道:“知道,可龙玉公主既然重现人间,所发生的一切就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

    吴杰恨恨点了点头道:“你自然掌控不了,你们任何人都掌控不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们因何会放弃连云寨,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向卓一手走近了一步道:“你去连云寨就是为了寻找龙玉公主是不是?”

    罗猎皱了皱眉头,面对两人的对话他并不适合插口,他早就知道卓一手是蒙族人,和颜天心这群女真族的后裔并非同宗同族,吴杰的这番话似乎在暗示卓一手进入连云寨的初衷并不单纯。

    卓一手道:“并非如此……”

第一百七十九章【有怨气】(下)

    他还未来得及解释,吴杰就已经将他的话打断,厉声追问道:“龙玉公主的尸体现在何处?”他咄咄逼人,竟不给卓一手丝毫的情面。

    卓一手叹了口气道:“连同棺材一起全都被马永平掳去,大当家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查清那棺材的下落。”他的目光投向罗猎,虽然还没说话,罗猎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悄然离去,这种时候还是应当选择回避。

    罗猎来到向阳客栈门外,正看到一队排列整齐的士兵从前方街道经过,他是初来新满营,对这里的一切颇感好奇,也不必担心有人认得自己。从路旁行人纷纷闪避的状况来看,此地军民之间的关系应该并不和谐,不少路人甚至偷偷流露出怨恨的目光。

    罗猎从这些目光的主人中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藏身在路人中的董方平,等到那支队伍过去,董方平方才走向向阳客栈。罗猎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因为罗猎是前来帮忙救人的缘故,董方平这两日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善,朝他点了点头道:“找到人了?”

    罗猎转身向客栈内看了一眼道:“两人在密谈。”

    董方平从他的话中听出现在并不适合进去打扰,低声道:“你吃了没有?”

    其实罗猎刚才也只是才动筷子,并未来得及填饱肚子,微笑道:“对面的牛肉面不错,我请你。”

    董方平也不跟罗猎客气,两人来到客栈对面的牛肉面馆,叫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董方平奔波了大半天显然饿得不行,端起面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将满满一碗面吃了个精光,还觉得不过瘾,又叫了一碗,再看罗猎才吃了半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出身山野比不得你们大城市来的人,见笑了,见笑了。”

    罗猎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活一世怎么真实怎么过,怎么快活怎么来,何必顾忌别人的眼光?”

    董方平点了点头道:“罗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向周围看了看,确信无人关注他们,方才低声道:“罗先生,我打听到了大当家的消息。”

    罗猎也一直关心颜天心的事情,听闻终于有了消息也是内心激动,向董方平凑近了一些。

    董方平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罗猎,颜天心目前很可能被关押在西峰巷27号,也就是颜拓疆的住处,当地人都将那里称之为帅府。那里戒备森严,所有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自从颜拓疆失势之后,他基本上都在那里足不出户。

    董方平道:“大当家被颜拓疆出卖之后,并未离开过帅府。”他们在帅府周围布下了眼线,一直关注着那里的动静,这些天来,并未见到颜天心被押离那里。

    罗猎道:“就算大掌柜还在帅府,我们又当如何进入其中?”

    董方平道:“颜拓疆深居简出,只不过昨天他突然出席了阅兵式,对了,我还听说,他老婆回去之后就突然病危了,现在到处寻找郎中为她医治。”

    罗猎点了点头,颜拓疆现在的处境到底怎样还不知道,不过马永卿毕竟是马永平的亲妹妹,如果她生了病,马永平应当不会坐视不理,想要进入帅府,或许就应当从这里入手。

    罗猎忽然想起卓一手让自己出面请吴杰出山,兴许卓一手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毕竟卓一手和董方平这些人全都是连云寨的人,这些人应当早就进入了马永平的视线之内,并不适合公开露面。

    董方平道:“就算将新满营掀个底儿朝天,我也要将大当家救出来。”

    罗猎猜得不错,卓一手就是想请吴杰帮忙为马永卿治病,也唯有如此,才有机会进入帅府一探虚实。

    罗猎出门这段时间,两人看来已经达成了妥协,吴杰也同意前往帅府。

    独木难支,更何况吴杰本身又是个盲人,所以罗猎自然成为那个当仁不让的陪同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查到马永卿曾经在黄浦读过书。

    马永卿生病已有半年,近日方才有所好转,昨日还陪同颜拓疆出席了新满营的阅兵式,可回去之后就突然病情加重,到了晚上陷入昏迷之中,据说已经将城内有名的郎中请遍了,所有郎中都是束手无策。

    帅府方面已经传出话来,如果谁能医好夫人,会有厚赏,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谁都清楚这钱没那么好赚,如果治不好马永卿,搞不好连性命都要搭进去。

    吴杰带着他的徒弟来到帅府前,这师徒两人并没有得到任何的礼遇,反倒让守门的士兵厉声喝住。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西装革履的罗猎肩背药箱,搀扶着吴杰,陪着笑向几名疾言厉色的士兵道:“自然知道,我和师父是前来应征给大帅夫人看病的。”

    几名士兵闻言再度打量了这师徒几眼,徒弟虽然生得仪表堂堂,可这位师父却是一个瞎子,中华医学讲究望闻问切,别的不说第一点这瞎子就无法做到。其中有一人认出了吴杰,皱了皱眉头道:“你不是狼云观门口摸骨算命的瞎子吗?你也会看病?凑什么热闹啊!”

    罗猎道:“我师父自然会看病,而且医术高明。”

    认出吴杰的那名士兵还算好心,耐着性子劝道:“我说你们就别自找难看了,周边的名医全都请遍了,全都对夫人的病束手无策,你们若是冲着赏金来,我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真要是治不好夫人的病……”下面的话他没说,其实谁都明白。

    吴杰手中的竹竿儿在青石板上笃笃敲了两下,罗猎道:“我说你们别拦着行不行?挡着我们赚钱倒是小事,可耽搁了夫人的病却是大事。”

    几名士兵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心里泛起了嘀咕,虽然吴杰是个瞎子,可看这名年轻人气宇轩昂,应该有些来路,说不定他们真有些办法,于是让他们在门外等着,派出一人尽快进去通报,没多久去通报的那人出来了,将两人请了进去。

    罗猎搀扶着吴杰,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有士兵围护,吴杰虽然双眼看不见,也能够觉察到这里戒备森严,不屑道:“这里遭贼了吗?用得上那么多人戒备?”

    一名士兵呵斥道:“胡说什么?谁敢来帅府偷东西?”

    吴杰呵呵笑道:“那就是当我们师徒俩是贼了。”

    罗猎故意叹了口气道:“师父,您真是何苦来哉,好心好意过来为别人诊病,却被人防贼一般防着,咱们何苦受这闲气,还是走吧。”

    刚才认出吴杰那名士兵道:“现在走,只怕已经晚了,大帅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既然来了就等到为夫人诊病之后再走。”

    吴杰道:“看来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罗猎虽然和吴杰聊着,可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周围环境的观察,他今次前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观察帅府地形,绘制帅府内部的建筑草图,这也是做好最坏的准备,按照董方明的说法,如果一切尝试都失败之后,最后只能强攻帅府救出颜天心。

    所谓帅府也称不上豪华,灰墙青瓦,甘边地广人稀,连建筑也带着地域的特征,高墙大院,稀稀落落地种了几棵胡杨,三进三出的院子,每道院墙的四角都设有角楼,角楼之上架设机枪,过去这些都是为了保障颜拓疆安全所配备的防御设施,而今已经成为束缚他的枷锁,真可谓是作茧自缚。

    帅府的建筑规制并不复杂,几乎看过一眼就能够记住全貌,然而罗猎并未掉以轻心,因为他所看到的只是表面,以他过往的经验可以知道,任何事物不能只看表面,看似平淡的背后兴许别有洞天。

    吴杰手中的竹杖在青石板路面上不停敲敲打打,通过声音的回馈他能够判断出地面土层的厚度,以吴杰超常的洞察力地下两米深度以内的空洞不会逃过他的感知。

    进了二道门,那些士兵就让他们在外面候着。此时已是晌午,烈日当空,好在长廊内有亭盖遮挡,外面强光刺眼,白茫茫一片。

    罗猎趁机从药箱掏出几盒香烟,主动塞给周围士兵每人一包,又拆了一包,分别给他们敬上,几名士兵因为当值,虽然接过去,可并不敢点上,只是将香烟收好。对罗猎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一人道:“看先生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

    罗猎笑道:“长官目光如炬,不瞒您说,我从黄浦来。”

    黄浦在这些士兵的心中俨然是一个梦幻繁华都市。

    其中一人道:“我就说嘛,先生通体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

    罗猎微笑道:“到哪儿还不是一样讨生活。”

    有人看了站在一旁的吴杰一眼道:“您当真是这位吴先生的徒弟?”

    罗猎道:“当然是,我年幼时承蒙师父照顾,若无师父当初的教诲就无我的今天,我这次过来专程探望我师父的。”

第一百八十章【将军府】(上)

    几人得了罗猎的好处,言谈之间自然客气了许多,夸赞罗猎不忘本。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方才看到颜拓疆的副官周文虎出来,此人气质儒雅,并无地方军官常见的草莽气,来到吴杰面前和和气气道:“这位就是前来诊病的先生吗?”

    吴杰道:“看来我们今日不该来,府上夫人得的也不是急病,徒弟,咱们走。”他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周文虎使了个眼色,几名士兵慌忙拦住吴杰的去路。吴杰怒道:“做什么?”

    周文虎赔笑道:“先生不要生气,非是我们要慢待先生,只是因为刚才夫人醒了,情绪有些激动,说什么都不愿接受诊治。”

    吴杰神情稍缓,罗猎也故意从旁劝说道:“师父,病人情绪因病情而反复也是常有的事情。”

    周文虎道:“请吴先生高诊,酬金方面都好商量。”在他看来这些江湖郎中未必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为了给马永卿治病,整个新满城都贴满了求贤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赏金而来的江湖郎中不少,可无一能够起到作用,最后大都灰头土脸地被赶了出去。

    周文虎迎来送往,也是异常忙碌,也幸亏了他的好脾气,仍然能够保持笑脸相对。这个吴杰他刚才已经听手下人禀报过来历,知道他此前在狼云观摸骨算命,认为吴杰很可能是个江湖术士,可陪同吴杰而来的罗猎却引起了周文虎的注意。

    罗猎虽然温文尔雅,可是仍然藏不住他内蕴的锋芒,周文虎从直觉判断出眼前的年轻人绝非寻常人物,又听说他来自黄浦,心中又对罗猎高看了一些,他们毕竟生活在西北边陲,认为大都市过来的人都带着某种神秘的光环。

    在周文虎的引领下,师徒二人得以进入内宅,刚才陪同监视他们的士兵也都在内宅门前停步,进入内宅之后,有两名寻常打扮的佣人过来,分别对吴杰和罗猎进行搜身,防守之严密由此也可见一斑。

    仔细检查了两人的身上和随身物品之后,确信并无异样,这才让他们进入。

    颜拓疆和夫人的住处是一座两层小楼,小楼的设计参照了一些西洋元素,不过在罗猎看来,这些元素的融入并无太多必要,和原本西北民居的风格混杂在一起,显得极其突兀。

    主人住在楼上,楼下为日常待客吃饭的所在,普通客人一半是无法进入内宅的,室内的装修也是中西合璧不伦不类,客厅条案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两旁各挂着一幅颜拓疆亲手书写的对联,条案上摆着西洋自鸣钟,居然还有一座维纳斯的雕塑。西北墙角杵着一只一人高的景泰蓝大花瓶,沙发居然是从海外买来的舶来品。客厅正中地面上铺着一块波斯地毯,实现了各地域的混搭。

    周文虎请两人在客厅先坐了,又让下人去泡茶,他虽然是颜拓疆的副官,在帅府同时还充当着近似于总管的角色,大小事情都要过问。

    这次吴杰和罗猎并没有等待太久,不一会儿功夫,就看到一名年轻女佣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向周文虎小声说了一句。却是让诊病的先生上楼,周文虎请吴杰上去,却将罗猎单独留了下来,一来楼上毕竟是私密住处,不方便太多人上去,二来罗猎的身份只不过是吴杰的徒弟,师父都出马了,自然不用劳动徒弟。

    吴杰跟着女佣上楼。

    周文虎则在楼下陪着罗猎喝茶,他悄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罗猎,周文虎的眼界要高处那些普通士兵不少,早已看出罗猎非本地人。周文虎想得比其他人更多,看到罗猎的目光定格在墙上的一幅油画上,那油画上画着得是颜拓疆和夫人马永卿,油画写实水准颇高,几乎跟真人照片一模一样,虽然画师将颜拓疆加以美化,还是能够看出夫妇两人年龄相差不小,事实也是如此,颜拓疆比马永卿要大整整二十五岁,典型的老夫少妻。

    周文虎想起夫人曾经在黄浦读书,心中不由得暗想,这年轻人该不会认识马永卿吧?故意道:“罗先生来自黄浦,我家夫人也曾经在黄浦就读,不知罗先生是否认识?”

    罗猎仍然盯着那幅油画,心中暗笑,黄浦又不是什么小地方,更何况自己回到国内的时间也算不上长久,根据他的了解,自己抵达黄浦的时候,马永卿早已离去,他们根本没可能相遇,不过罗猎仍然道:“颜夫人看起来有些熟悉呢。像极了我过去的一位女同学。”

    周文虎内心一怔,难不成罗猎和马永卿当真认识?还真是巧了。他应变也是极快,哈哈笑道:“天下间相似之人极多,罗先生的这位女同学叫什么?”

    罗猎道:“她可不姓马,所以……”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道:“没可能的。”

    周文虎跟着点了点头。

    罗猎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地饮茶,外面天干日燥,蝉鸣声不绝于耳,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吴杰回来,那女佣面露喜色,单从她的神情来看,一定是女主人的病有了些许起色。

    周文虎问了一下情况,原来吴杰上去之后,为马永卿扎了几针之后,她的情绪就平复了下来,这段时间吴杰问了下病情,又诊了诊脉。

    此时吴杰要了笔墨纸砚,开了一张药方,等到墨迹干了之后,将药方递给了周文虎,交代道:“按照我所写的药方抓药,用水煎服,每日三次,饭后服用,相信夫人应当可以性命无忧。不过……”说到这里吴杰故意卖了个关子。

    周文虎道:“不过怎样?先生只管明言,酬金方面绝不是问题。”

    吴杰道:“夫人的病情非常复杂,若仅仅是保命,只要按照我的药方来绝无问题,可夫人的神智极其混乱,此乃心智受损,已非吴某力所能及了。”

    周文虎连连点头道:“吴先生说的是,夫人自从昨日发病之后,突然变得神志不清,甚至连身边人都不认得了。”

    吴杰道:“这位长官是夫人什么人?”

    周文虎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愣了一下方才道:“在下周文虎乃是大帅身边的侍卫官。”

    吴杰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你不是大帅,只怕做不得主。”

    周文虎这才感觉到对方的厉害,吴杰一番话将他堵得无话可说,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为马永卿做主。吴杰通过这番话也向罗猎传递了一个信号,颜拓疆并不在楼上。

    罗猎明白外界的传言非虚,颜拓疆果然被架空,否则他夫人生病,他人没理由不在府内,至于颜天心之所以被俘,其背后的真相如何还不知道。

    周文虎道:“大帅刚刚有急事去处理,待会儿就会回来,吴先生有话不妨对我说,我会尽快向大帅转达。”兜了一个圈子还是告诉吴杰,你见不到大帅。

    吴杰道:“不说也罢。”他写完了药方,抓起竹杖起身道:“罗猎,咱们走!”

    罗猎应了一声,拿起药箱准备跟随吴杰离去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是谁慢怠了先生?”

    罗猎循声望去,却见门外走入了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军官,他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灰色军装笔挺,斜跨武装带,腰间右侧别着枪套,左腰处悬挂着一柄长刀,威风凛凛,气度逼人,此人正是新满营目前的实际控制者,颜拓疆的小舅子马永平。

    马永平走入室内,摘下金丝边的墨镜,犀利的目光投向吴杰,在他发现吴杰只不过是一个盲人之后,即刻将目光转移到罗猎的脸上。

    罗猎笑容平淡,轻声道:“师父,马将军来了。”乱世之中,大帅多如狗,将军满地走,但凡一方势力,都可以自称为大帅、将军,这和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自称司令差不多,至于真实的军衔谁也不去深究,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大帅、将军是何人册封。

    吴杰漠然道:“马将军能做主吗?”

    周文虎听他对马永平不敬,顿时呵斥道:“大胆!”

    马永平抬起手,制止周文虎继续说下去,微笑道:“生病的是我妹妹,我自然做得了主。”

    吴杰方才点了点头道:“既然做得了主,我也就实话实说,夫人的命可以保住,可内心的毛病无药可医,以后治好只怕也要疯疯癫癫,六亲不认了。”

    马永平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吴杰所说的这番话对他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向吴杰走近了一步,声音低沉道:“先生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吴杰摇了摇头。

    马永平道:“那就想办法,你既然能够保住永卿的性命就一定能够治好她对不对?”

    吴杰的回答却极其干脆:“无能为力!”

    马永平英俊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怒吼道:“你都没有尽力又怎能说无能为力?”

    吴杰并没有被他的声音吓住,淡然道:“将军又不懂医术,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尽力?”

第一百八十章【将军府】(下)

    马永平的手已经落在了刀柄之上,他虽然相貌英俊,可行事却极其暴戾,在成功扳倒颜拓疆之后,甘边宁夏的大片区域已经无人可与他的势力抗衡,面对一个不识好歹冲撞他的瞎子,马永平当然不会容忍。

    罗猎道:“师父,不如我上去看看。”

    几人的注意力此时同时落在了罗猎的身上,周文虎心中暗叹,这年轻人真是何苦来哉,你师父都无能为力,你又有什么本事?这种时候出来充什么大头?若是没本事救得了马永卿,说不定要把性命搭进去。

    马永平望着罗猎的目光也是充满了不屑,正常人都和周文虎抱有一样的想法,师父都不成,徒弟自然更加不成。

    吴杰却在此时点了点头道:“你学过西洋人的驱魔术,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将军愿意,你不妨去试试。”

    周文虎此时也有些糊涂了,这师徒两人还真是不同凡响呢,师父是狼云观门口摸骨算命的,怎么徒弟还学过西洋人的驱魔术?常言道病急乱投医,如果不是遍求名医全都束手无策,谁也不会将这对古怪的师徒带来一试,不过吴杰为夫人扎针之后,她的病情好转也是事实,说不定罗猎也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本事。

    其实在此行之前,罗猎和吴杰就已经定下谋略,想要尽快查出颜天心的下落,就必须要从帅府内部下手,根据他们了解到的状况,颜拓疆已经失势,马永平应当不会在乎颜拓疆的死活,不过马永卿毕竟是他的妹妹,骨肉情深,马永平绝不会对妹妹的病情坐视不理。罗猎擅长催眠术,一个病弱之人的意志力往往极为薄弱,只要有机会见到马永卿,从马永卿下手,顺藤摸瓜就能够查到颜天心的下落。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在抵达帅府之后,他们只让吴杰一个人上楼诊病,罗猎被留在客厅,也就没了面见马永卿的机会,自然谈不上催眠。此前吴杰的那番话买下的引子,就是为罗猎前去诊病进行铺垫。他和罗猎都是智慧卓绝之人,两人的洞察力和感知力又都超乎寻常,通常对方说一句话,马上就会懂得对方的意思。

    虽然罗猎只是第一次见到马永平,却看出此人极其警惕,往往催眠这样的人并不容易,一个高明的催眠师通常善于把握机会,只有在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成功的几率才最大。

    一个人在刚刚获得成功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迷失的时候,马永平成功扳倒颜拓疆,控制甘边宁夏,正处于春风得意之时,虽然称不上目空一切,可也没有把吴杰和罗猎放在眼里,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他不相信任何人敢拿性命做赌注,无论罗猎有没有救人的本事,他都认为不妨一试。

    马永平亲自带领罗猎上楼,走上二楼,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道。

    女佣早已来到门前候着,见到马永平亲自前来,赶紧将珠帘掀起,马永平向罗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罗猎率先走入其中,顿时感到室内透着一股凉意,目光四处望去,很快就在墙角看到了两个木盆,木盆内放着大块的冰,以这种方式来调节室内的温度。

    冬日取冰储藏,夏日使用,皇宫内早已如此,只是在民间能够这样的并不多见,由此也可以判断颜拓疆对这位小妻子的偏爱,也得益于马永平对这位妹妹的重视。

    马永平让罗猎稍待,他先行走入内室,可马永平刚刚走进去没多久,就听到惊恐的尖叫声,而后又听到杯盘碎裂的声音。

    马永平的出现显然刺激到了马永卿,他很快就退了出来,脸色铁青,神情也是极其失望,妹妹居然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罗猎在征求他的同意之后,走入房内,绕过屏风,看到大床上坐着一个头发散乱的年轻女子,周身用薄被裹紧,只露出脑袋,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因为消瘦所以一双眼睛显得极大,流露出惊恐参半的目光,轻薄的嘴唇在不停颤抖着:“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佣人向罗猎拼命使眼色,示意他此时不要再继续上前,以免进一步刺激到女主人。

    罗猎道:“夫人让你们出去,你们听到了没有?”

    室内的两名女佣都是一怔,她们也搞不懂这年轻人何以会如此大的胆子,一时间她们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

    马永卿却在此时将目光望向罗猎,凄厉叫道:“我让你出去……”

    罗猎微笑道:“你想一个人呆着,不想别人打扰你对不对?”

    马永卿愣了一下,罗猎的这番话显然说到了她的心里,她点了点头。

    罗猎道:“你是不是很累,你是不是想好好睡上一觉?”

    马永卿张大了嘴巴,罗猎道:“闭上眼睛,我们现在就走,这里很快就会静下来,你只能听到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

    马永卿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开始有些干涩,渐渐变得沉重,她缓缓闭上了双目,脑海中果真开始回荡着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罗猎道:“你是不是很想从这里走出去?”

    奇迹开始发生了,马永卿的情绪渐渐开始平复,她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而温软:“是,我好想出去走一走,可是我有病,我走不动。”

    罗猎道:“你的病已经开始好转了,夫人是不是看到有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两名女佣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所有窗户都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哪有一丝一毫的阳光,马永卿突然发病之后就开始畏光,于是她们就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

    马永卿点了点头,小声道:“好想出去看一看啊。”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

    罗猎的唇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马永卿已经成功被自己催眠。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我帮您开门,夫人看到了什么?”

    马永卿道:“走道,我出来了,我可以走的。”

    罗猎轻声道:“我早就说过夫人没事,夫人小心,前面有个花架。”他的声音在马永卿的面前勾勒出一个虚无的世界。

    马永卿道:“小兰和小慧那两个蠢笨透顶的家伙,早就让她们移开花架,为何非要将花架摆在这里,还弄了一地的水,若是我被滑到,我抽了你们的筋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女佣吓得脸色惨白,罗猎摆了摆手,她们两人此时已经不敢在室内停留,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罗猎道:“夫人下楼要小心。”

    马永卿道:“我知道了,曾峰,你还是那么关心我,我还以为你早就将我忘了。”

    罗猎内心一动,无意中竟让马永卿吐露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他继续道:“从未敢忘。”

    马永卿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罗猎当然不记得,马永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会记得了,是我不对,是我骗了你,我再也不是那时的汪海晴了。”汪海晴是她当时在黄浦求学时用过的化名。

    罗猎道:“我当然记得。”

    马永卿的胸膛忽然剧烈起伏起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罗猎意识到应当是提及了她内心中最隐秘的部分,她因此而出现了抗拒和挣扎。而此时他听到有人不断接近的脚步声,马上停止了对马永卿的催眠。

    却是马永平推门走了进来,马永平的闯入将一切打断。

    马永卿突然睁大了双眼,盯住闯入的马永平,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然后她突然扑向罗猎,只穿着内衣就扑入罗猎的怀中,紧紧抱住罗猎的身躯求助般叫道:“你要保护我,你要保护我……”

    马永平望着眼前的一幕,脸色变得铁青,怒吼道:“来人,把她给我拉开,成何体统!”

    罗猎依然镇定如故,轻声道:“夫人,您累了,也该休息了,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马永卿对他的话却言听计从,喃喃道:“我累了,我要睡一觉。”放开罗猎,自行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儿就已经进入香甜的梦乡。

    马永平若非亲眼见到发生的一切,否则绝不会相信。

    罗猎率先退出门外,马永平为妹妹盖好薄被,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这才离开。罗猎则趁着这会儿功夫来到二层平台之上,点燃一支香烟,在这样的高度刚好可以看到帅府的全貌。

    马永平缓慢且充满节奏的步伐渐渐靠近他的身后,罗猎虽然没有回头,却感到背后涌动的无形杀机,马永平必然因为刚才的所见而加重了对自己的戒心。

    罗猎吐出一团烟雾,叼住香烟,双手在凭栏上拍了拍道:“这里的阳光真好,不像黄浦,终日阴雨绵绵,让人觉得气闷压抑。”

    马永平的手在小牛皮枪套之上抚摸了一下,然后落了下去,来到罗猎的并排,从怀中掏出不锈钢烟盒,打开之后向罗猎递了过去。

    罗猎说了声谢谢,从中挑选了一支续上。马永平也抽出一支烟,罗猎掏出打火机主动为他点燃。

    马永平抽了一口烟,透过迷蒙的烟雾打量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家伙:“罗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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