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雨中杀】(上)
罗猎道:“你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什么人情都该还完了。”说到这里,罗猎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几步,来到南墙的窗前,推开雕花格窗,雨仍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顺着屋檐瓦当滴落的雨水织成一片晶莹透明的珠帘。
罗猎道:“你这次来是为了叶青虹。”
陆威霖沉默了下去。
没多久罗猎闻到身后烟草的气息,陆威霖重新点燃了一支烟。罗猎并没有说错,陆威霖早已还完了穆三寿的人情,他今次前来北平,并非是受了穆三寿的驱使,而是主动前来,叶青虹的失踪牵动了他的内心。
罗猎透过雨帘望着外面的景物,断断续续朦朦胧胧,现在就算他怎样努力也看不清景物清晰的轮廓,唯有等到风停雨歇。叶青虹失踪的事情犹如眼前的天气一样扑朔迷离,这其中存在着太多的疑问。罗猎并不否认,自己也曾经为叶青虹的失踪担心过,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叶青虹不会出事。
这源自于他的第六感,穆三爷不远千里而来,除了表露出他对叶青虹的关心之外,总觉得还有另外的一层用意。细细回想他们之间的那次会面,穆三爷的话中似乎存在着一些让人无法信服的地方。
任何让人信服的假设都要建立在缜密推理和证据的基础上,以穆三寿的沉稳老练应当不会做出毫无根据的推断,他直指叶青虹的始终和弘亲王载祥有关,做出如此判断的根据就是,弘亲王载祥害死了叶青虹的父亲瑞亲王奕勋,所以叶青虹才会利用圆明园藏宝来吸引载祥现身。
罗猎当时就感觉到有些不妥,可是穆三寿拿出的那张藏宝图却又干扰了他的视线,现在回忆起来,这其中的疑点越来越多。藏宝图应当不假,可即便是利用藏宝图将载祥引出,难道就能保证叶青虹平安无事?这些事情之间似乎并无必然的联系。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建立在穆三寿假设的基础上,按照穆三寿的话,这张藏宝图应当是吸引载祥现身的诱饵,而现在细细一想,藏宝图对他们何尝不是一个诱饵?
陆威霖道:“三爷对叶青虹视如己出,绝不会拿她的性命冒险。”
罗猎道:“既然如此,三爷想必会对她的安全做出妥善安排,不会任由她去冒险。”
陆威霖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弹去烟灰道:“你怀疑叶青虹没事?没被人劫持?没出意外?”
罗猎依然望着窗外,轻声道:“我只知道这世上的任何事都会有因果,如果是一次劫持,那么劫匪必然会提出条件。”
陆威霖用力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提升了许多:“她回国就是为了复仇,任忠昌、刘同嗣、肖天行,凡是当年参与谋害瑞亲王的人,她都要他们付出代价。她这次是要利用圆明园的秘藏,引出弘亲王载祥……”
“这些是你听叶青虹说的吧?”
陆威霖不知为何愤怒了起来,他大吼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叶青虹,怀疑我!”
罗猎转过身去,盯住陆威霖几欲喷出怒火的双目,他并没有生气,在陆威霖激动的情绪面前甚至缺少必要的回应,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风波不惊:“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就事论事,现在回头想想,整件事的疑点颇多。”
陆威霖道:“你怀疑整件事都是叶青虹自导自演?那么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惜将秘藏告诉你?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难不成只是为了一场恶作剧?”他的情绪非但没有冷静反而变得越发激动了。
罗猎道:“也许她的背后另有高人。”叶青虹虽然聪颖过人,可是她的机心和谋略尚不足以撑起这深不见底的迷局。从黄浦到满洲,从满洲到津门,而今来到了北平,这一路走来,在他们的身后始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
叶青虹在明,可是这无形的力量却来自于暗处,每到紧要关头,叶青虹都会出面,她所代表的究竟是她自身的利益,还是某个集团的利益?罗猎相信叶青虹并非心如蛇蝎,她应当是有善念的。
陆威霖道:“穆三爷?”
罗猎意味深长道:“我不确定,不过我相信他肯定没对我们说实话。”
走在雨中,吴杰的灰色长衫已经湿透,墨镜上沾满了水珠,然而这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首先要忘记外界的一切干扰。修行未必要远离人间,身在尘世,心有净土。
一个人失去双目其经历必然是痛苦的,然而当你适应了这种痛苦,接受了现实,却可以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并非是世界的改变,而是来自于你对昔日生存世界的感悟。
想要了解这个世界,除了去看去听,更重要的是要用心去感受。
风夹杂着雨丝迎面扑来,吴杰却感觉到背后有些冷,这种感觉并非气温骤降所致,而是不断迫近的冷冽杀机。吴杰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做出任何的应变动作,正是这样的表现麻痹了隐藏在他身后的对手。
佐田右兵卫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树干后,棕色的武士服让他和同样色系的树干似乎融为一体,即便是视力正常的人想要识破他的行藏都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更不用说一个盲人。
佐田右兵卫阴沉的双目中流露出森然杀气,如同一只锁定猎物的狼,事实上他在组织中的代号就是孤狼,独来独往,狼性十足。他并不理解组织因何派他来对付一个瞎子?他的身体虽然发生了变化,可是血液中的孤傲并未消失。孤狼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平度哲也给他注射的神秘药物,让他获得新生的同时也获得了强大的再生力。
孤狼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一击必杀,绝不犹豫,任何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孤狼的背脊缓缓躬起,然后又在瞬间绷直,张弛的刹那孤狼以惊人的弹性从大树后弹跳了出去,犹如一支被劲弩发射的箭镞,双手紧握太刀,在身躯跃入空中的刹那手臂随之绷直,刀锋化成一道笔直闪亮的光芒直刺吴杰的后心。
面对一个盲人,采用这样的袭击,连孤狼自己都感觉颜面无光,可是他所接到的命令就是格杀吴杰,无论采用怎样的手段。
吴杰的脚步仍然未停,不过他的步幅却悄悄改变,步幅改变了他行进的速度,这微妙的变化让孤狼的刺杀目标发生了些许的改变,目标在移动,孤狼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马上明白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孤狼的刺杀因吴杰突然改变的节奏而出现了微妙的偏差,此时想要调整已经晚了。吴杰并未转身,只是将手中的竹杖夹起,向后方点去。
全凭感觉的回击,却准确无误把握住了太刀的刀锋所在,刀锋刺中杖头,并未上演势如破竹的局面,咄!的一声,太刀的攻势戛然而止,孤狼内心的震骇难以形容,他突袭在前,而且利用前冲加速之势,对方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招,就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攻势化于无形,吴杰选位之准,内力之强,实乃他生平仅见。;
倘若正面发起进攻,在吴杰做足准备的前提下,恐怕一招就已经决出成败。一时间孤狼竟忘记了自己刺杀的目标是个盲人,从前后发起偷袭本没有任何的分别。
孤狼应变奇快,右足向前跨出一步,身体前倾,左手的掌心拍击在刀柄的末端,试图利用己身强大的爆发力让刀锋继续前冲,破去对方的竹杖。
吴杰却在此时撤力,身躯以左脚为轴逆时针转动。
孤狼手中的太刀突然失去了阻力,长驱直入,右腕微微旋转,刀锋横切,一泓秋水向吴杰的腰间急速斩去。
吴杰虽然双目失明却有若亲见,竹竿竖起挡住太刀,当!刀锋击中竹竿并未将之从中削断,却发出金属相撞的鸣响,吴杰借着孤狼一斩之力,身躯倒飞而起,宛如一只翩然飞起的灰色大鸟,凌空飘落在身后的树枝之上。
孤狼如影相随,跃起在空中,手中太刀化成一团光雾,向吴杰所在位置绞杀而去。
吴杰不等对方攻到,已经离开树枝,扬起竹竿向那团光雾劈落,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竹竿太刀短时间内已经经历了无数碰撞,竹竿被太刀砍得遍体鳞伤,露出藏在里面的真容。
竹竿内藏的却是一柄细窄的长剑,拇指般粗细,三棱形状,在剑身三分之二的地方开始收窄,汇于剑锋集于一点,从收窄处开始渐变为透明的蓝色。
孤狼望着吴杰手中的剑,内心中竟然闪过一丝慌张,他当然不会忘记,此前刺杀罗猎几人,他就是被类似于这种材质的子弹打伤,他强大的再生能力在这种物质的面前几乎失去了效力,孤狼不敢恋战,转身向风雨中逃去。
吴杰并未追赶,手中长剑斜指地面,雨水沿着剑身缓缓聚集成水滴不断敲打着泥泞的地面,风停雨歇,天空渐渐开始放亮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雨中杀】(下)
罗猎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稳,除了昏迷他少有主动入眠,且睡得如此舒坦的时候,而且他居然没有做梦,这对他而言是极其少有的事情。睁开双目看到瞎子正坐在床边,一双小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罗猎吓了一跳,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干什么?”
瞎子道:“外面有人找。”
罗猎本以为来找自己的会是麻雀,可是从瞎子的表情判断应当不是,至少这个人瞎子并不认识,否则这货早就道出对方的身份。
起床之后,感觉自己的精神又恢复了许多,看来体内的毒素已经在吴杰的帮助下清除,只是被灯油烫伤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已经没有大碍。
来到客厅看到沈忘忧坐在那里喝茶,阿诺一旁陪着他,两人用英语交谈,看来颇为投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罗猎不由得想起沈忘忧曾经多次游学欧美的经历,此人的博学绝非浪得虚名。真正让罗猎对沈忘忧产生兴趣的还是在麻雀家中找到的信,沈忘忧和麻博轩通信所用的信封信纸和他在母亲遗物中发现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巧合的是他和母亲全都姓沈。
罗猎始终认为沈忘忧和母亲之间应当认识,虽然这种推断缺乏应有的根据。而沈忘忧这个人绝非寻常人物,能让麻博轩将重要的研究发现和宝贝女儿托付出去的不仅是信任也许对方拥有相当的实力。
阿诺看到罗猎进来,呵呵笑道:“罗猎,沈先生来了都快一个小时了,本想去叫你,沈先生不让,说是要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沈忘忧的目光向罗猎看来,他微笑着站起身,向罗猎颔首示意,罗猎慌忙大步走了过去:“沈先生快请坐。”从麻雀那边来看,沈忘忧比他要高上一辈,如此表现的确是客气了。
阿诺显然因为刚才的这番谈话已经被沈忘忧的博学折服,恭敬道:“你们谈,我出去转转。”
沈忘忧笑了起来:“不了,还是让罗猎陪我去外面转转,呼吸点新鲜空气。”
罗猎欣然点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认为沈忘忧不会平白无故地前来,聪明的人往往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通常这种人的人生充满规划,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经过细致的考虑。
沈忘忧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风衣,带上礼帽,罗猎在门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沈忘忧笑了笑,率先出门。
雨刚刚停歇不久,整个世界被洗刷得异常清新,满眼皆是绿肥红瘦,通往后院的地方一丛丛迎春花正在怒放,格外的娇艳耀眼。
沈忘忧的目光在院门上停留了一下,罗猎心中一沉,担心他会提出进入后院漫步的要求。
沈忘忧却没那个意思,轻声道:“里面正在改建吧?”
罗猎点了点头道:“是!沈先生要不要去看看?”
沈忘忧微笑道:“一座工地有什么好看?”他举步向正觉寺外走去,罗猎暗自松了口气,跟上他的脚步和他并肩而行,他很快就发现出来走走是个不错的提议,雨后清新的空气格外清新,本身就有一种治愈的效果,走在清新湿润的空气里,罗猎感觉到体内的元气迅速变得充沛丰盈起来,似乎伤痛和病弱瞬间就离开了自己。
沈忘忧道:“连我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来过这里多少次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罗猎总觉得沈忘忧话里有话,轻声道:“只可惜这里被烧得一片狼藉,昔日的万园之园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沈忘忧微笑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破而后立,圆明园虽然被毁去,中华民族却被这场火点燃了内心照亮了双眼,让咱们看清了和列强的巨大差距,知耻方能后勇,从历史的长远观点来看,这场火未尝是一件坏事。”
罗猎体会着沈忘忧的这句话,沉思良久,难怪麻博轩父女对沈忘忧如此推崇,此人的眼界和心胸的确超出常人。
沈忘忧来到前方的一片废墟前,踩着石块爬了上去,看得出他的身手非常的矫健利落,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罗猎跟着他爬了上去,和沈忘忧并肩在巨石上站了,从这样的高度回望正觉寺,可以看到正觉寺大门的全貌。
沈忘忧道:“改建虽然可以让建筑恢复原貌,可在历史的意义上却等同于一次破坏,恢复了外观改变了历史。”
罗猎笑道:“按照先生的意思就应当让所有的一切自生自灭,甚至连最起码的修复和维护都不必做?”
沈忘忧不禁笑道:“你啊,偷换概念,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听说正觉寺是被某位富家子弟买下来改建成私家别墅的。”
罗猎难免有些心虚,沈忘忧的话切中要害,他们这段时间的确是打着改建的幌子在这里挖宝,虽然自己是受人之托,却仍然难以改变这个事实。
沈忘忧打量着罗猎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富家子弟吧?”
“不像吗?”
沈忘忧摇了摇头道:“不像!”停顿了一下又道:“一个人的外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内在气质却很难伪装,你就算生在大富之家,也不会无聊到将一座寺庙改建成别墅的地步。”
罗猎哈哈笑了起来:“沈先生好像很了解我呢。”
沈忘忧道:“道听途说!”
罗猎心中暗忖,他的道听途说十有**是从麻雀那里得来的,麻雀这妮子性情过于单纯,兼之又将沈忘忧当成长辈和偶像一般崇拜,说不定早已将自己的一些事情倒了出去:“麻雀说的?”
沈忘忧没有正面回答,呵呵笑了两声道:“她对你可维护得很,听说你们在山田医院发生了一些不快?”
“麻雀跟您说的?”
沈忘忧道:“在她心中应该当我是父亲一样吧。”他的目光慈和而温暖。
罗猎点了点头道:“能有一位关心她照顾她的长辈是她的幸运。”
沈忘忧意味深长道:“关心照顾她的不仅是我,还有你们。”
罗猎道:“还有福伯!”他故意提起福伯的名字,然后趁机问道:“沈先生和福伯熟悉吗?”
沈忘忧摇了摇头。
罗猎道:“他和日本人好像很熟。”
“他的事情我不太熟悉,只知道他和博轩相交莫逆,当年博轩从长白山归来精神失常,是他陪同博轩前往日本,并一直照顾在他的身边,说起来他们相识应当在我之前。”
自从津门方克文事件之后,罗猎就对福伯产生了怀疑,他们团队之中极有可能有成员将方克文的身份泄露了出去,经过罗猎的分析,最大的疑点锁定在麻雀身上,而麻雀的性情和为人应当不会做对不起同伴的事情,在这一点上罗猎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麻雀认出了方克文的身份,并告诉了她最信任的福伯。
日方则从福伯那里得到了方克文归来的消息,从而提前做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让方克文上次的回归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
罗猎虽然没有确切地证据能够证明福伯站在日方的立场上,可是种种迹象却表明福伯和日本人之间密切的关联,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麻雀也不敢再像此前那般坦诚,有些事必须要有所隐瞒,并不是怀疑麻雀提防麻雀,而是在警惕麻雀背后的福伯。
罗猎道:“沈先生这次来有何见教?”
沈忘忧道:“你的那柄匕首。”
罗猎从腰间取下那柄含有地玄晶成分的匕首,翻转刀锋将刀柄递给了沈忘忧。
沈忘忧接过匕首,托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两眼,轻声道:“我相信这两天一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问,我这次过来,只是想你帮我一个忙。”
罗猎淡然一笑:“能给沈先生帮忙是我的荣幸。”
他和沈忘忧相识不久,两人之间甚至谈不上交情,沈忘忧此番登门求助的确有些唐突。
沈忘忧道:“我想你帮我让麻雀离开!”
罗猎内心一怔,沈忘忧的这个忙显然超出他的预料之外。他没有听错,沈忘忧所说的是让而不是劝,这个词用得极为精确,以麻雀的性格,好言相劝她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而让这个字却隐藏着许多的可能,其中就包括强迫的成分。
沈忘忧同时透露给罗猎的信息还有危险,作为麻博轩的生前好友,他有责任照顾麻雀的安全,他一定是察觉到危险的迫近,方才急于想让麻雀离开。
罗猎道:“麻雀的性子非常倔强,我只怕未必能……”
“只有你能让她离开,我已经为她联系好了剑桥大学考古系,单就这件事来说,对她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她不肯去?”
沈忘忧点了点头道:“因为你。”
罗猎的表情有些尴尬了,他显然知道这三个字的真正意义。以他的智慧和情商,麻雀对他的感情又岂会看不出来?
沈忘忧道:“留学的事情还是去年她让我帮忙联系的,可是现在她却放弃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见亲人】(上)
罗猎暗忖,麻雀提出留学申请的时候应当还不认识自己,也就是说她选择放弃留在国内是为了自己,这让罗猎的心情不由变得沉重了起来。
沈忘忧道:“你应当知道如何让她离开。”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永远不必说得太透。
罗猎苦笑道:“恐怕我的话……”
沈忘忧盯住罗猎的双目,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她喜欢你多过你喜欢她,既然如此不如让她早断了心思,让一个人伤心总比让一个人身处在危险中要好得多。”
罗猎终于点了点头。
沈忘忧将匕首还给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单凭这柄匕首改变不了什么,罗猎,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北平绝非久留之地。”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荒草丛生的废墟上,低声道:“有些秘密已经沉睡了那么多年,不如让它一直沉睡下去。”
罗猎听出了沈忘忧的言外之意,难道沈忘忧知道这圆明园下的秘密?能够一眼就认出地玄晶来历的人绝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联想起在麻雀家中发现的信件和母亲遗物之中的一封信,信封和信纸高度一致,罗猎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内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沈先生认不认识一个叫沈佳琪的人?”
沈忘忧深邃的双目中泛起波澜,内心的波动更是难以形容,他已经多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还以为不会有人在自己的面前提起,静静望着罗猎,好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道:“认识。”
罗猎本以为沈忘忧不会承认,对方的坦诚让他欣喜若狂,强行抑制住内心的喜悦道:“沈先生跟我来。”
沈忘忧充满迷惘地望着罗猎,不知这个年轻人因何会问起沈佳琪的事情,他的内心已经处于前所未有的激动中,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和沈佳琪的真正关系。他无法拒绝,他必须要知道答案。
罗猎同样想从沈忘忧那里找到答案,关于母亲的事情,当年的知情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仅有的几个认识母亲的人,对她的经历又不甚了解,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他竟然从两封信中找到了线索,如果母亲泉下有知,想必也一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吧。
罗猎将从母亲遗物中找到的那幅钢笔画递给了沈忘忧,当沈忘忧看清那幅画,看到画上面的单词,他的双手竟然颤抖了起来。
以沈忘忧的沉稳和练达竟然表现得如此一反常态,足见这幅画带给他的莫大冲击力。抬起头望着罗猎:“你究竟是谁?你和沈佳琪是什么关系?”其实沈忘忧从罗猎的年龄和外表上已经做出了判断,可是他仍然希望罗猎自己亲口说出。
罗猎道:“她是我的母亲!”在罗猎准备说明此事之前已经仔细考虑过,寄出这封信的人如果真是沈忘忧,那么他很可能是母亲的仇人,不然这上面何以会用英文写下rebel背叛者这个单词。
沈忘忧缓缓点了点头,他抿了抿嘴唇道:“沈佳琪是我的妹妹!”
这下轮到罗猎吃惊了,岂不是说沈忘忧竟然是自己的舅舅,他不由得想起了罗行木,也是因一封信而起,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事实证明罗行木居心不良,沈忘忧和罗行木不同,虽然同样是通过一封信找到的线索,可沈忘忧却是自己主动找到。他既然是自己的舅舅,却为何与母亲断了联系,自己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如果沈忘忧当真是自己的舅舅,那么他因何要寄给自己的亲妹妹这样一封信,并在信中写下反叛者的单词?他究竟在暗示什么?
沈忘忧望着罗猎的目光复杂之极,内心深处更是五味杂陈,失去了昔日的儒雅和淡定,只是久久端详着罗猎。
罗猎虽然心中充满疑窦,可是他并未发问,理智如他很少去做无谓的事情,从少年时就颠沛流离的经历造就了他的老成和冷静,也磨灭了同龄人多见的热血和冲动。很多时候,罗猎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这颗心早已变老了,没有人知道他羡慕瞎子的冲动和莽撞,羡慕他的没心没肺。
沈忘忧从未想过罗猎和自己的关系,对罗猎的认识始终停留在这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老成持重,拥有着同龄人少有的大局观。仅此而已,沈忘忧并没有尝试过去深入了解这个人,今天促使他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故人之女。
沈忘忧将那幅泛黄的钢笔画小心递给了罗猎,然后道:“佳琪她……还好吗?”
罗猎盯住沈忘忧的双目,确信他没有任何虚伪的地方,自己的这位舅舅甚至并不知道他的妹妹早已去世,兄妹之间情感居然寡淡到如此的地步。罗猎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丝亲情,顷刻之间犹如秋风扫落叶般被吹得干干净净。
母亲应当一直在躲避着这位兄长,而母亲的隐姓埋名,母亲的郁郁而终和眼前的这位舅舅是否有关?罗猎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可是他仍然没有提问,平静如常道:“我五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沈忘忧道:“佳琪是个好人。”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罗猎直到今天方才知道自己有个舅舅,对沈忘忧唯一的认识就是那封信,根本谈不上什么了解,不过单单从那封信来看,沈忘忧和母亲之间的兄妹之情谈不上深厚,否则他不会寄出那样一封奇怪的信,心中的反叛者应该指的就是母亲,而母亲之所以选择东躲西藏,不让这位兄长知道她的消息,肯定有难言之隐。
甚至罗猎怀疑沈忘忧在当时可能危及到母亲的安全。
这个世界上兄弟阋墙的事情并不少见,兄妹也不会例外。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坐着,沈忘忧挑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让他们变得亲密,反而让他们变得如陌生人一般疏离,现场陷入有些尴尬的气氛中。
沈忘忧明显想说什么,可是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决定离开,临行之前,他指了指罗猎拿出的那封信请求道:“我可以借这封信回去看看吗?”兴许是害怕会被罗猎拒绝,他接着又道:“明天,明天我就还给你。”
罗猎淡然一笑,慷慨地将那封信递给了他:“这封信本来就是您的,您拿去就是。”
福伯冷冷望着平度哲也,直到平度哲也心虚地将头槌落下去,方才质问道:“我对你说过什么?孤狼的事情你作何解释?”
平度哲也叹了口气道:“福山君,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而我又来不及向您禀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瞎子逃了。”
福伯怒道:“所以你就让人孤狼刺杀他?”
“跟踪,我的初衷只是让孤狼去跟踪他的去处,可是并没有想到那吴杰如此警觉,竟然发现了孤狼的行踪,还击退了他。”
福伯缓缓摇了摇头,能够击退拥有超强再生能力的孤狼,对方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孤狼并没有受伤,应当是知难而退,能够吓退孤狼的显然是远超他的实力,还有地玄晶锻造的武器。
平度哲也看到他的表情有所缓和,低声道:“麻雀好像知道什么……”
福伯的怒火突然就爆发了出来:“我说过,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或者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过问。”
平度哲也被吓得脸上失去了血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道:“只是……只是医院的事情她产生了怀疑,我担心她会因此对您产生疑心,从而影响到……”
福伯阴冷的目光锁定了平度哲也的双眼:“你们这帮自作聪明的废物,为何要上演那出闹剧?即便是让她产生怀疑,也是你们造成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平度哲也垂下头去,他低声道:“对不起了,不过我抽取了罗猎的血液样本,我相信他和麻博轩一样,身体产生了变异,只要给我一段时间,我就可以从中提炼出化神激素,用来改造更多的战士。”
这对福伯来说应当是一个好消息,他点了点头道:“不要忘了你最主要的使命,山田医院是你用来掩饰身份的幌子,这里不能暴露。”
“哈伊!”
“船越龙一有没有找过你?”
平度哲也摇了摇头道:“没有,在孤狼改造的事情上,他对我颇有微词,从那时开始我就没有见过他。”
福伯道:“这个人你需要多多防范,他代表着玄洋会社的利益,或许另有目的,而且佐田右兵卫是他的养子,难免会受到亲情的左右,千万不可让他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哈伊!”
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得到应允后,麻雀推门走了进来,平度哲也笑着站起身来,向福伯道:“我也该回去了,医院的事情就是这样。”
福伯起身相送道:“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他态度谦和而宽厚,跟刚才疾言厉色的模样判若两人。
麻雀道:“平度先生这就走?不留下来吃饭?”
第一百五十二章【见亲人】(下)
平度哲也笑道:“不了,医院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我只是过来是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
麻雀歉然道:“医院的事情给平度先生添麻烦了。”虽然她对院方当时的处置应对不满,可是仍然保持着礼貌。
平度哲也微笑道:“是我要说抱歉才对,改日我会亲自去您的朋友那里赔罪。”
双方客套了一会儿,平度哲也方才告辞离去。
麻雀将他送走,回到福伯身边,表情明显带着不悦道:“他怎么说?”
福伯笑了笑道:“还能怎么说?无非是抱歉误会之类的话。”
麻雀怒道:“根本就不是误会,他当时是故意将我支开,让其他人动手的。”
福伯反问道:“有什么不对?”
“罗猎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福伯道:“平度哲也也是我的朋友,当年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你爸爸绝对撑不过那么多年,你在维护友情的同时不要忘记了别人对咱们的恩情。”
麻雀道:“我当然记得,可是……可是他险些害了罗猎的性命。”在她心中最重要的,最应当去维护的始终都是罗猎,无论平度哲也过去曾经做过什么,也不能成为他伤害罗猎的理由。
福伯叹了口气:“我想他是无心的,你不能只站在罗猎的立场上,也应当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如果处在平度哲也的角度上,身为山田医院的院长,他是不能容忍别人在他的医院行医的,派人阻止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
麻雀咬了咬嘴唇,虽然她知道福伯说得有道理,可是仍然认为平度哲也当时的行为居心不良,过了一会儿方才小声道:“或许我们不该将罗猎送到山田医院。”
福伯道:“任何国家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平度哲也的人品和医德绝无任何问题,当时那种情况下,有能力治好罗猎的只有他。”
麻雀道:“现在我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罗猎他们。”她的内心充满了纠结和矛盾,感觉到因为医院的事情而让她和罗猎及其同伴之间产生了隔阂。
福伯道:“傻孩子,有什么好犹豫的,从头到尾你都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你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情,相信罗猎不会糊涂到曲解你的好意吧?”
麻雀没有说话。
福伯又道:“对了,那个为罗猎疗伤的盲人郎中是什么人?”
麻雀道:“他叫吴杰,是罗猎的朋友,那个人脾气非常的古怪,我曾经见过他一次,对我爱理不理的,不过他的医术非常高明,当时我的脚扭了,罗猎带我去找他,他一出手就解决了我的痛楚,没多久就恢复如常,可以下地自由行走了。”
福伯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这个人倒是有些本事。”
麻雀道:“那是当然,罗猎的每一个朋友都有真材实料。”说完之后,连她也意识到自己过多地提起罗猎,俏脸微微有些发热。
还好福伯并没有点破这件事,从桌面上拿起一个文件袋道:“对了,刚才沈教授过来,他说你申请前往英国留学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是通知书。”
麻雀充满错愕地望着递向自己的文件,她并没有马上去接,也没有接过来的打算,如果不是福伯提起,她险些忘记了这件事,前往英国留学的确是当初她主动找沈忘忧帮忙的,她始终记得父亲的遗愿,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他一样的历史学家,解开他生前未能完成的一个个谜题,在父亲去世之后,她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正是在这一切的驱动下,她方才向沈忘忧求助,希望能够学到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考古知识。想要进入全球顶尖大学的考古系不仅仅依靠自身优异的成绩,还需要沈忘忧这种业内精英的引荐。
换成过去,这份入学通知书必然会让麻雀喜出望外,可现在她却出奇的淡定,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轻声道:“我不去!”
福伯早已料到了这个答案,他将文件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好好考虑一下,这样的学习机会非常难得。”
“我这边的工作刚刚开始,就算是留学,我也想过两年再说。而且……”麻雀停顿了一下方才道:“我不想刚回来又背井离乡。”其实她心中明白,自己留恋得不仅仅是故乡,还有一个人,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个熟悉而亲切的身影。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罗猎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自从回到正觉寺,他就没有离开过。身体得到了难得的调整,可头脑却没有一刻停止过思考,默默从头梳理着头绪,意图驱散眼前这一层一层的迷雾,剖析出清晰的脉络,寻找到其中的真相。
每个人都看出罗猎在思考,就连平日嘴巴时刻都闲不住的瞎子也没有去打扰老友的清净。他们此前虽然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历险,可那场历险对他们这次的任务来说只是一个开始,绝不意味着结束。
阿诺在这件事上和瞎子颇有默契,对他们在地下遭遇的这场凶险从不主动提及,虽然仍是那么喜欢喝酒,可喝酒之后都是呼呼大睡,想要从他那里听到一些酒话都难。
张长弓生性沉默寡言,别人如果不说,他懒得主动去问,更何况从罗猎受伤回来就能够推断出几人在地下必然遭遇了极大的危险,对这些同伴,张长弓抱有极大的信心。
陆威霖在罗猎回归之后的第二天就已经离开,说是出去办事,却并未交代自己的具体去向,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在这里的处境非常尴尬,除了罗猎,其他人并没有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整件事越来越像一个预先策划的局,他们几人只不过是局中的诱饵,叶青虹是最早的布局人,而叶青虹的失踪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可自己和他们之间的战斗情谊显然没有他们内部那样亲密无间。
张长弓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听到里面罗猎的回应:“请进!”
推门走了进去,看到罗猎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看着报纸。
罗猎将报纸放下,笑着站起身来:“张大哥也没出去?”一早瞎子和阿诺两人就出门玩耍了,罗猎本以为张长弓也跟他们一起出去,并没有想到张长弓和自己一样选择留下。
张长弓道:“一直下雨,我宁愿在这里呆着。”目光在桌上的烟灰缸内扫了一眼,看到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蒂,看了看罗猎。
罗猎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道:“一个人在房间里读报,不知不觉就抽了这么多。”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可总是无法摆脱。
张长弓道:“年轻轻的,落个烟鬼的名声可不好。”
罗猎拿起烟灰缸倾倒在一旁的垃圾桶内。
张长弓道:“多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罗猎点了点头:“有没有陆威霖的消息?”
张长弓摇了摇头,走得不但是陆威霖,还有那些在这里的工人,张长弓的表**言又止。
罗猎道:“张大哥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张长弓道:“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等下去?”虽然他性情沉稳,可这些天在云里雾里中的等待让他终究有些沉不住气了,在他看来整件事就是叶青虹和穆三爷导演的一出戏,连他都能看透,以罗猎的智慧不可能没有看出这一点,可是罗猎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让人费解的执着。信守承诺固然是原因之一,可除此之外,如果说没有任何的感情因素掺杂其中,张长弓是不会相信的。
罗猎道:“看不清局势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冷静下来等待,再长的雨总有停歇的时候,再大的雾也会有消散的时候,您说是不是?”
张长弓默默体会着罗猎的这番话,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对罗猎有信心,这信心不知从何时起建立,可一旦建立就从未改变过。
外面传来瞎子的声音:“罗猎!”却是他和阿诺两人回来了。
瞎子手中还攥着一封信,防护得很好,没有一丁点儿被雨水打湿,信是给罗猎的。
罗猎拆开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美丽的少女巧笑盼兮,光彩照人,此女正是叶青虹,除了这张照片之外,信封内再无其他的东西,罗猎反转照片,却见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楷,时间地点写得清清楚楚,时间是今晚九点,地点是正阳门前。
瞎子也凑过来看了看那张照片,充满诧异道:“叶青虹?她终于舍得现身了?”
罗猎道:“这封信是什么人给你的?”
瞎子道:“邮递员啊,我在门口遇到的,经常给咱们送信的那个小方。”
罗猎点了点头。
阿诺将他那颗金灿灿的脑袋也凑了上来,马上一股浓烈的酒味就包围了众人,阿诺道:“该不是一个圈套吧?”
罗猎将照片收好,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是不是圈套,他都要去一探究竟,就算约他的不是叶青虹本人,也应当是知道内情的人。
瞎子道:“我跟你一起去?”
罗猎摇了摇头:“我怕打草惊蛇。”
第一百五十三章【不简单】(上)
雨在黄昏时分就已经小了许多,可是并没有完全停歇,如丝如雾,混杂着越来越浓的夜色笼罩了整个北平。北方的紫禁城在这样的天气中轮廓变得模糊,金碧辉煌的屋顶也被雨夜夺去了光彩,昔日代表中华权力巅峰的皇城失去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威仪,或许只有在一重重的高墙内还仅存着皇族最后的一份坚守和不甘。
罗猎驾驶着三轮摩托车准时来到正阳门外,停好车点燃一支烟,向北望是死气沉沉愁云惨淡的紫禁城,转身向南望去却是灯火辉煌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皇家败落,皇城根儿的老百姓活得至少不像过去那样压抑,虽然已经是夜晚九点,鲜鱼口的一家家饭店仍然处于繁忙之中,正阳门大街是夜晚北平城最热闹的地方。
罗猎一边抽烟,一边四处张望着,等待叶青虹的出现。解铃还须系铃人,叶青虹无疑是最近一系列事件中最关键的人物,也只有她才能解释清楚最近发生的一切。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提醒罗猎,今晚约他前来的或许另有他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相约者并未如约现身,罗猎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放了自己的鸽子,就在他开始失去耐性的时候,看到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向自己走了过来,虽然已经是春天,可那女孩儿仍然穿着打满补丁的冬装,兴许是为了抵御这湿寒天气的缘故,女孩蹦蹦跳跳来到罗猎的面前,甜甜一笑,大白兔一般露出两颗雪白的门牙,极其可爱,然后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束鲜花,双手递给了罗猎。
罗猎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送花的小女孩。
那女孩奶声奶气道:“罗先生,您买得花。”
罗猎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认得我吗?”心中已经猜到这孩子必然是受了某人的委托而来。
小女孩摇了摇头,仍然坚持将那束花递给罗猎:“姐姐说在九龙斋等您。”
罗猎接过那束花,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递给了那小女孩,小女孩摇了摇头道:“用不了那么多,再说……我也找不开……”
罗猎笑道:“不用找了。”他拿着那束花举步走向九龙斋。
正阳大街九龙斋以酸梅汤闻名,有止渴梅汤冰镇久,驰名无过九条龙的说法,这里的酸梅汤被公认为京城第一。
罗猎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周折就找到了九龙斋,习惯于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爷们儿通常很少光顾这种甜品小店,虽然门庭若市,可排队的大都是妇女和儿童,罗猎想要从队伍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面孔,可看来看去并无相熟之人,正在寻找之时,有个娇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找我吗?”
罗猎缓缓转过身去,却见灯火阑珊处,兰喜妹亭亭而立,虽然他不喜兰喜妹的为人,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兰喜妹天生丽质。今晚的兰喜妹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中山装,头戴八角帽,英姿勃勃,或许是这场朦胧夜雨的缘故,兰喜妹的身上少了昔日的妩媚妖娆,却多出几分清秀文静的味道。
极为中性的打扮并未减弱她的美丽半分,两条黑亮的麻花长辫垂落在肩头,望着一脸失望的罗猎,兰喜妹笑得越发开心了,自己的出现显然出乎罗猎的意料之外。
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罗猎的对面,明澈的双眸垂落下去,盯住了罗猎手中的那束花,柔声道:“送给我的?”
罗猎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开始意识到这世上有太多的心机女,今晚的送花也是兰喜妹亲手导演的一出戏,他非常合作地将那束花送了过去。
兰喜妹开心地接过那束鲜花,闻了闻鲜花的香气,表情写满了少女的陶醉。
罗猎望着眼前这个自我欺骗自我陶醉的女人,几乎有种当面戳穿她美梦的冲动,突然想起此前兰喜妹种种不合情理的表现,此女十有**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兰喜妹道:“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送花。”
对她的话,罗猎只能是听听就好,忍不住道:“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
兰喜妹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她极其主动地挽住了罗猎的手臂,轻声道:“可能别人都知道我心如蛇蝎,避之不及吧?”
罗猎道:“我以为多半女人通常都活在梦幻之中,想不到你居然这么了解自己。”
兰喜妹望着罗猎道:“我更想了解你。”
罗猎轻轻挣脱开她的手臂,想要和她保持一些距离,可兰喜妹却执着地再次挽住了他的手臂。罗猎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心,突然感觉到自己仿若迷失了方向。
兰喜妹道:“你想见得是叶青虹对不对?”
罗猎没说话,只是微笑望着兰喜妹。
兰喜妹道:“你以为今晚约你见面的是叶青虹对不对?”
罗猎摇了摇头,他从开始就意识到叶青虹没那么容易现身,不过兰喜妹的出现还是让他稍稍有些意外。
“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甚至连话都懒得对我说?”兰喜妹的话中充满着幽怨。
罗猎道:“其实你没必要利用叶青虹的那张照片将我约出来。”
兰喜妹道:“你究竟欠了她什么人情?这样死心塌地的为她办事?”不等罗猎回答,她又咬牙切齿道:“看来你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罗猎眨了眨眼睛:“你在吃醋?”
兰喜妹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强调道:“是,又怎样?”
罗猎道:“你找我出来该不是就为了说这些?”
兰喜妹道:“叶青虹在骗你。”
罗猎皱了皱眉头:“你见过她?”
兰喜妹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等到了那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兰喜妹带罗猎去的地方不远,就在珠市口附近,沿着狭窄的小巷来到一间民宅前。罗猎的内心不由得变得警惕起来,兰喜妹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小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罗猎心中暗忖,兰喜妹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温和难道是因为上次自己从水中救了她性命的缘故?此女喜怒无常,冷血无情,不指望她知恩图报,只求她不要恩将仇报就好。
兰喜妹敲了敲院门,好一会儿方才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什么人啊?大半夜的,也不让人清净。”
兰喜妹向罗猎眨了眨眼睛回应道:“刘掌柜的,我是您邻居,来找您借点灯油。”
有人打着灯笼向大门走来,拉开门栓,出来的却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不等那人看清外面的情形,兰喜妹已经掏出手枪抵在了他的额头上,对方被吓了一大跳,灯笼失手落在地上,迅速燃烧了起来,兰喜妹娇滴滴道:“刘公公,乖乖听话,不然我就要在您的脑袋上开个天窗。”
对方却是昔日清宫里的太监刘德成,此人曾经是瑞亲王奕勋身边的红人,当初瞎子正是从他身上窃走了七宝避风塔符,从而引起了一场麻烦,这场波澜一直持续至今尚未平复。
罗猎在得知对方身份之后,也是极其惊喜,刘德成是知道内情的关键人物之一,当初瑞亲王奕勋也曾经交给他一枚黄金七宝避风塔符,从此人身上或许能够揭开谜题。
刘德成被枪逼着退回屋内,从最初的慌乱中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深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满脸堆笑道:“两位想来是找错人了,若是寻仇,我和二位素昧平生,若是谋财,你们也看到了,我这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兰喜妹笑道:“刘公公,我不会认错,您保养得还真是不错呢。”
刘德成听到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真正身份,内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他不清楚这对年轻男女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脸上笑得越发灿烂:“这位姑娘,过去见过咱家?”
兰喜妹道:“前清在老佛爷身边大红大紫的刘公公谁不认得?”
刘德成露出几分得色,老佛爷在世之时,他的确在皇城之中有过一阵风光,想起那段时日,如今心中还是激荡不已。只是这兰喜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自己风光的时候只怕她还没有出生。听她言之凿凿,却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兰喜妹话锋一转:“只可惜你好景不长,贪婪成性,利用职权,中饱私囊,被老佛爷抓了个现行,还差点砍了你的脑袋,如果不是瑞亲王奕勋为你求情,你焉能活到现在?”
刘德成内心中咯噔一下,这段宫廷往事极其隐秘,除了亲历此事之人少有人知晓,却不知这女孩儿从何得知,而且说得如此清晰无误,彷如亲见,他干咳了一声,以此化解心中尴尬,尖着嗓子道:“不知姑娘从何处听来的谣言,污我清白?”
兰喜妹继续道:“瑞亲王奕勋对你深信不疑,可他却不知当初老佛爷要杀你只不过是和你联手上演的一出苦肉计,借此让奕勋对你深信不疑,从此你跟在奕勋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老佛爷许你功成之后可享尽荣华,可人算不如天算,你终究没料到大清灭亡来得如此之快。”
第一百五十三章【不简单】(下)
刘德成面如土色,如果说刚才兰喜妹揭穿他的身份让他感到惊奇,可此番兰喜妹的话却涉及到昔日最为隐秘的部分,可以说,这件事除了老佛爷和自己之外,了解内情的只有一个,也是兰喜妹得知这件事的唯一途径。
罗猎在一旁静观其变,从兰喜妹的这番话中,他推断出兰喜妹的身份绝不简单,此女对清宫往事如数家珍,想起她强大的日方背景,不由得暗自心惊。以兰喜妹的身份居然对大清皇室如此了解,可见日方势力早已渗透到了中方最高权力中心,在清末民初,两国之间接连不断的交手之中,日方步步紧逼,强迫中方签下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也就不难解释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日本人学习中华文化,熟读中国兵法,而后施加在中华民族的身上,如今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这让而今中华这头睡狮又怎能甘心受辱?
知耻而后勇,罗猎心中默念,胜败乃兵家常事,纵观人类历史,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如今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然而可喜得是,正有越来越多的人清醒过来,开始为了国家复兴,民族存亡而奋斗。
刘德成呵呵笑道:“捕风捉影的事情,姑娘也肯相信?大清都亡了,当年的那些事儿,咱家可记不清楚了。”
兰喜妹道:“那些事情你记不清楚也不打紧,不过有件事你一定是记得的。瑞亲王奕勋死后,他的家人几乎被追杀殆尽,可终究还是有人逃过了一劫。”她将一张照片在刘德成面前晃了晃,罗猎看得真切,这张照片上正是叶青虹。
刘德成掩饰得很好,一脸的迷惘,看起来非常糊涂。
兰喜妹道:“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刘德成摇了摇头。
兰喜妹将手枪收了起来,刘德成本来以为她又要威逼自己,想不到对方居然主动收起了手枪,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突然兰喜妹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旋即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狠狠戳在刘德成的大腿之上,痛得刘德成一声惨叫,因为嘴巴被兰喜妹堵住,所以声音大都被逼了回去。
罗猎也没有料到兰喜妹出手如此迅速,此女的狠辣他早就领教过,对兰喜妹的行为罗猎并不吃惊。
刘德成扬起手来,想要去抓兰喜妹的手腕,不等他碰到自己,兰喜妹抬脚踹中刘德成的心窝,将刘德成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德成捂着流血的大腿哀嚎道:“杀人了……杀……”
兰喜妹用染血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自身的血腥气将刘德成呛得说不出话来,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郎,刘德成仿若看到了一个恐怖的夺命厉鬼。他朝罗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明白,这两人结伴而来,说不定男的比女的更加凶狠。
兰喜妹将叶青虹的照片再次凑近刘德成的眼前,脸上荡漾着妖娆妩媚的笑容:“你再叫,我就一刀戳死你,看仔细了,你认不认得她?”
刘德成不寒而栗,唇角的肌肉哆嗦了一下,颤声道:“她……她是叶青虹……在黄浦法租界兰桂坊演出过,上海滩的红牌歌女……穆三爷……的干女儿……”
兰喜妹点了点头,对刘德成开始配合的态度表示欣赏:“既然开口,不妨说得明白一些,叶青虹的真实身份是谁?”
刘德成苦笑道:“咱家虽然去过黄浦,可是和这位叶青虹却没什么联络,对她的了解……也……也只有那么多……”
兰喜妹道:“只有这么多?那好,也就是说留着你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了。”手中匕首向前微微一递,锋利的匕首已经刺破刘德成咽喉的皮肤,一缕鲜血沿着他的脖子流了出来,刘德成被吓得魂飞魄散,惨叫道:“我说……我说……她……她是格格……格格……”
罗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刘德成的骨头这么软,兰喜妹稍一恐吓就将叶青虹真正的身份吐露了出来,看来老佛爷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怎么会选择一个软骨头的人去瑞亲王身边当卧底。转念一想,宫中太监大都贪财怕死,刘德成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
兰喜妹微笑道:“格格?瑞亲王的女儿?”
刘德成忙不迭的点头,看来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兰喜妹道:“瑞亲王奕勋倒是出访过法兰西,也结识过一个法国情人,他的那个情人叫玛格尔对不对?”
刘德成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错愕之色,惊诧让他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兰喜妹对这件事的了解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罗猎此时也看出端倪,兰喜妹早已查清了叶青虹的身份,甚至追查到了叶青虹母亲的资料。
刘德成道:“我……我不清楚……”
兰喜妹微笑道:“你怎会不清楚?奕勋对你如此信任,你当初随同他前往法兰西,曾经亲眼见到玛格尔,奕勋死后,玛格尔通过某个奕勋最信任的人联络了弘亲王载祥。”
刘德成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他不知对方究竟是何许人物,竟然对这件多年以前的往事如此清楚,他摇了摇头道:“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兰喜妹道:“你一定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叶青虹罢了,她所了解到的一切全都是通过穆三寿之口,穆三寿又是什么人?”
刘德成将面孔藏在阴影之中,虽然如此,仍然掩饰不住双目中的惶恐。
罗猎暗暗心惊,从兰喜妹的话中不难听出,穆三寿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叶青虹也不过是被他利用罢了。仔细回想从接受叶青虹的委托以来发生的事情,整件事的脉络开始变得清晰明朗。穆三寿是什么人?他为何会对叶青虹如此眷顾,在整起事件中他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兰喜妹道:“你不肯说,我替你说,穆三寿是瑞亲王奕勋儿时的伴读,奕勋对他如同亲兄弟一般,长大成人之后,两人一人在朝堂,一人在江湖,一明一暗,光明正大的事情都是奕勋在做,而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穆三寿代劳。”
刘德成紧咬牙关,恐惧已经笼罩了他的内心,他不知兰喜妹究竟通过何种渠道了解到了那么多的事情。
在罗猎看来,兰喜妹所说的一切很可能是通过日本遍布在中国境内的情报网搜罗而来,如此隐秘的事情都会被他们查出,足见日方已经渗透到国内社会的每一层面。
兰喜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瑞亲王奕勋虽然聪明一世却没有懂得这个最简单的道理,或许他早已想到,可惜他对身边人太过信任,所以才会被人刺杀,本来奕勋已经有所预料,也做好了安排,但是他又犯了所托非人的错误。”
刘德成咬牙切齿道:“你胡说什么?”
兰喜妹叹了口气道:“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指使除掉瑞亲王奕勋的人是老佛爷,奕勋当初身边的人每个都逃脱不了嫌疑,这其中以你最大。”
刘德成死鱼般的双目盯住兰喜妹,此时他甚至不再辩驳了,因为他明白自己就算辩驳也毫无意义。
兰喜妹道:“奕勋死后,他的财富让许多人心动,可以你们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没机会得到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于是你们就联起手来找到了跟奕勋素来不睦的弘亲王载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你们怎么做坏事我不清楚,可最终谁得到了好处我却清清楚楚。”
刘德成的喘息变得越来越粗重,心跳的节奏也越来越快,足见他的内心已经惶恐到了极点。
兰喜妹道:“肖天行、刘同嗣、任忠昌还有你,你们每个人都逃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恰巧赶上大清覆灭,恐怕你们几个也没那么好的运气活到今天。本来已经是民国,你们这群人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有人偏偏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罗猎心中暗忖,兰喜妹口中的那个人十有**是穆三寿了,如果当年的事情穆三寿有份参与,那么他为了保住秘密而下手铲除其他人倒也解释的通,可为何他铲除了其他人却唯独留下刘德成的性命?对他而言深悉内情的刘德成岂不是最大的一个隐患?
兰喜妹道:“穆三寿为何不杀你?”
刘德成的脑袋耷拉了下去。
兰喜妹道:“你还不肯说?”
刘德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我……怎么知道?”
兰喜妹轻声道:“我记得你是庚申年十一月入宫,同年圆明园被焚,清政府先后签订了《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对不对?”
罗猎对兰喜妹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眼前的兰喜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缺失了昔日的妩媚疯狂,却有了不多见的冷静和条理,她对中华的这段屈辱历史显然是非常了解的。庚申年,也就是咸丰十年,那一年发生了太多让中华民族屈辱的事情。
刘德成道:“我不记得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一场戏】(上)
兰喜妹道:“你当然记得,你入宫的时间曾经改动过,事实上你是在辛酉年十二月入宫,咸丰帝死后不久,老佛爷下手铲除八名顾命大臣,垂帘听政,你爹穆木尔出身正黄旗,虽然不是八名大臣之一,却是肃顺最好的朋友,还是他的智囊,辛酉事变之后,他和肃顺一起被斩杀于菜市口。”
刘德成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兰喜妹道:“你们家被满门抄斩,不过还有两人逃过此劫,一个是你,一个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兰喜妹虽然没有说出刘德成兄长的名字,可是罗猎已经能够断定,刘德成同父异母的兄长就是穆三寿无疑,难怪穆三寿下手铲除当初有嫌疑谋害瑞亲王奕勋的人却唯独对刘德成手下留情,真正的原因却是顾及手足之情。
兰喜妹道:“当初率领人抄家的恰恰是奕勋的父亲,你恨他,更恨老佛爷对不对?”
刘德成突然笑了起来:“你不去天桥说书可惜了。”
兰喜妹道:“穆三寿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刘德成叹了口气道:“你说什么,我都不清楚,只是有件事我倒是想明白了。”
兰喜妹道:“想明白就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德成点了点头,突然身躯向前一扑,兰喜妹根本没有料到他会做出主动求死的行动,做出反应已经为时太晚,匕首深深刺入刘德成的咽喉,鲜血沿着他喉头的血洞喷射出来。
兰喜妹不急闪避,身上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迹,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将刘德成的尸首一脚踢开,全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这样的结果显然也不是罗猎想要的,虽然通过两人的对话了解到了不少的内情,可是从头至尾,刘德成都没有承认过兰喜妹所说的事情。单凭兰喜妹的一面之词,很难确定她所说的全都属实。
兰喜妹将沾染鲜血的上衣脱下,盖住了刘德成的面孔,然后向罗猎道:“走吧,我请你吃点东西。”
罗猎惊叹于她冷血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胃口,目睹刘德成的死状,她居然还能有食欲,这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事实证明,兰喜妹不但有胃口,而且胃口大开。来到都一处,一笼烧卖、一碟炸三角、一碗粟米粥,她一个人吃了个干干净净。罗猎只喝了一碗免费的大碗茶,倒不是因为兰喜妹秀色可餐,而是因为他刚刚得到了太多的讯息,正在默默消化。
兰喜妹伸出小巧柔嫩的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双眸眯成两道妩媚的弧线,黑长的睫毛遮不住波光潋滟的媚色,娇滴滴道:“你为什么不吃?”
罗猎道:“我在想你的动机?”
兰喜妹笑道:“胆小鬼,总之我不会害你。”
罗猎道:“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兰喜妹压低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正觉寺搞什么?”
罗猎心中暗忖,连我都不清楚自己做什么?你又能知道?
兰喜妹道:“我帮你救出叶青虹。”
罗猎静静望着兰喜妹,等待着她的下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助自己,对兰喜妹而言更是如此,可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下文。罗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兰喜妹娇嗔道:“我帮你可从未想过回报,你救我的时候不也一样吗?”
罗猎摇了摇头,然后极其肯定地说道:“如果我知道落入水中的是你,我肯定不会跳下去。”
他的话对兰喜妹并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兰喜妹依然痴痴地望着他道:“可你还是跳了下去,我知道你心中喜欢我的对不对?”
罗猎差点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到底是民国了,现在的女孩子都变得如此直接?忽然想起兰喜妹并非中华儿女,越发怀疑她的动机。他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兰喜妹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然后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周晓蝶在什么地方。”她压低声音说出了周晓蝶现在的住址。
罗猎听她说得准确无误,内心中不由得一沉。
兰喜妹道:“如果你想她活命,唯有你我合作。”
罗猎不怒反笑道:“我喜欢直截了当的说话,可是我从不跟日本人合作。”
兰喜妹眨了眨双眸,轻声道:“我可不是日本人。”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的身上有一半的中国血统。”
早在津门菊代屋,她就已经向罗猎说明她是中日混血,然而她的一半中国血统却无法成为罗猎信任她的理由,罗猎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从苍白山到津门,无论她是兰喜妹还是松雪凉子,她始终都在为日本人的利益服务,她的不择手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让深爱这片土地的他无法接受的。
然而罗猎却无法否认,兰喜妹的出现撕开了笼罩在他眼前深不见底的迷雾,让整件事开始现出脉络,如果他拒绝兰喜妹的帮助,恐怕永远也解不开摆在面前的谜题,可如果接受对方的帮助,会不会中了日本人的圈套?
糖衣炮弹,如何将糖衣扒下,将炮弹打回去,并非只是说说那么简单。
罗猎久久凝望着兰喜妹,终于开口道:“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兰喜妹咬了咬樱唇,两道秀眉颦起,思索良久,方才小声道:“我喜欢你!”
这个理由简单而直接,罗猎望着兰喜妹,表情多少有些吃惊,虽然他仍然认为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却觉得合情合理。罗猎道:“我对你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说得够婉转,却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兰喜妹咯咯笑了起来,宛如花枝乱颤,双眸有若星辰一般明亮,皱了皱鼻翼,整个面孔说不出的生动俏皮,她站起身,拿起那束染血的鲜花:“我知道,可你改变不了我,任何人都不能!”她倔强地挺直了背脊,双手握紧了那束染血的鲜花,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捧着的是一束水晶,生怕不小心落在地上被摔碎。
麻雀决定前往国立图书馆,她要当面向沈忘忧致歉,毕竟辜负了这位世伯的苦心安排,放弃了一个深造良机,可是当她将车停好,却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三轮摩托车,麻雀一眼就认出那辆车是罗猎的,她心中暗喜,想不到这么巧罗猎也来到了这里。
来到沈忘忧的办公室前,看到房门开着一条缝,因为事先就电话联络过,所以沈忘忧已经提前在这里等她。
麻雀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沈忘忧沉稳的声音:“进来!”
麻雀走了进去,站在窗前眺望窗外景色的沈忘忧转过身来,他微笑望着麻雀:“你来了!”
麻雀四处张望着,她本以为罗猎也会在这里,来到沈忘忧的办公室方才发现罗猎不在,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沈忘忧从她的表情上察觉到了她的失落,微笑道:“找谁呢?心不在焉的?”
麻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这样,我刚刚在门前看到了罗猎的摩托车,以为他也在这里。”
沈忘忧点了点头道:“来了,他们去花园参观了。”国立博物馆的花园乃是日本著名的园林设计师设计,在京城名声很大,所以来访者中有不少是为了欣赏这座雅致的园林而来。随着这座园林的声名鹊起,前来参观者络绎不绝,博物馆方面也不得不对访客进行限制,除了节假日之外,这座园林已经不再对外开放,当然有相熟关系者例外。
麻雀也不止一次参观过这座园林,可今天她并没有游览园林的心情,真正引起她注意得是沈忘忧口中的他们,他们就意味着罗猎并非单独前来,按照麻雀的推论,这位同行者十有**是瞎子。他和罗猎通常都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
麻雀绕过沈忘忧走向窗前,当她和沈忘忧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忘忧深沉的双目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波动,麻雀来到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将花园的景色一览无遗。沈忘忧眼角的余光看到,麻雀的背影颤抖了一下然后凝固在那里。
罗猎站在水池前,池水平整如镜,池内各色锦鲤游来游去,兰喜妹身穿风衣,束带强调出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微风轻动,衣袂飘扬,仿若一团火焰于风中舞动。兰喜妹主动挽住了罗猎的手臂,事实上在两人的相处之中,她一直都选择主动。
或是想寻求温暖,兰喜妹将身躯紧紧依偎在罗猎的身边,让麻雀失望的是,罗猎并没有闪避。
兰喜妹找到罗猎的手并将他紧紧地抓住,她察觉到罗猎有个本能的回缩动作,柔声道:“别忘了她在看着咱们。”
罗猎的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突然生出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麻雀对他怎样他心知肚明,沈忘忧之所以找他帮忙,就是因为看出只有他能够影响到麻雀的最终选择。
这样的办法的确有些蹩脚,麻雀不会识破吧?罗猎望着兰喜妹,遭遇到兰喜妹深情款款的目光,兰喜妹道:“你看我的时候就不能多带点感情?小心穿帮。”
第一百五十四章【一场戏】(下)
这样荒唐的计划也只有兰喜妹这种居心叵测的人才会配合吧?罗猎伸出手去扶住了兰喜妹的肩膀,温柔地盯住兰喜妹的双眸,低声道:“别忘了你是有夫之妇。”兰喜妹的另外一个身份是松雪子,而松雪子的公开身份是方康伟的姨太太。
兰喜妹禁不住笑了起来,皱起的鼻翼宛如春风吹皱的池水,连罗猎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兰喜妹就势扑入他的怀中,小声道:“抱紧我。”
罗猎并没有犹豫,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只能继续下去,很自然地拥住兰喜妹,两人的身影如同寻常热恋中的情侣一样重合在一起。
兰喜妹微微扬起俏脸,美眸微闭,樱唇轻启,柔声道:“吻我!”
罗猎愣了一下,还好距离掩饰了他的表情,兰喜妹果然在得寸进尺。
兰喜妹吹气若兰道:“你如果拒绝,我马上就冲入沈忘忧的办公室,将一切向麻雀坦白。”她不是个善罢甘休的女人,关键时刻总会想方设法地在别人的背后捅上一刀。
罗猎望着兰喜妹,相信她是认真的,内心中激烈交战了一下,然后义无返顾地低下头去,准备蜻蜓点水般在兰喜妹的樱唇上意思一下,甚至可以利用借位的方法,应付一下也好,只要信号成功传递给在远处偷窥的麻雀,他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作茧自缚也罢,骑虎难下也罢,自己导演的这出息就算打落门牙也要演下去。
罗猎的嘴唇只是凑近了兰喜妹,他的脖子就被兰喜妹的手臂霸道地勾住,然后她踮起脚尖,瞬间拉近了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让他们的唇紧密的贴在一起,变得密不可分,紧迫到彼此坚硬的牙齿硌痛了嘴唇,罗猎下意识地咧开了嘴,兰喜妹娇嫩的香舌如同小鱼一样灵巧地游了进来。
两人的唇舌缠绕在一起,罗猎虽然算不上情场老手,却也非和异性的第一次接触,兰喜妹虽然霸道主动,可仍然暴露出她的生涩和莽撞,虽然她想要积极地取悦罗猎,却没有掌握太多的技巧,两人的嘴唇甚至被对方的牙齿误伤到流血。
麻雀是看不清这些细节的,她年轻挺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内心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点燃她青春的身躯,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就快爆炸。
关键时刻,有人拉上了窗帘,遮住了花园内激情四射的场面,也暂时挡住了麻雀的双眼,遮住了她的内心。
麻雀紧握着双拳,脸上已经变得毫无血色,虽然脑子里有个声音再反复提醒她要镇定,可是她的身躯却发出不受控制的一阵阵颤栗,她的内心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就算罗猎不会选择自己,可是他为何要选择兰喜妹,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男人在美色的引诱下就会忘记敌我,放弃立场?
麻雀的呼吸都变得紧迫,她想要大喊大叫,宣泄内心中的愤怒不快。她是爱罗猎的,这一点她从不否认,自从一起前往苍白山冒险,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她对罗猎的爱意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如陈年老酒一般变得深刻而浓烈。
麻雀并没有因为内心中萌生的爱意丧失理智,虽然她婉转地向罗猎表露过,可她能够看得出罗猎在逃避,她是个不轻言放弃的人,在留学深造和罗猎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对她要重要得多,麻雀相信只要自己坚持,就一定能够走入罗猎的内心世界,就一定让他接受自己,然而刚才看到的一幕已经完全摧垮了她的内心,让她内心千疮百孔的同时有种被羞辱得体无完肤的感觉。
喜欢一个人,他却选择别人,质疑对方品味的同时也会怀疑自己的眼光,麻雀的整个世界在瞬间崩塌了。
咖啡的香气帮助麻雀激动的情绪稍稍舒缓了一些,沈忘忧为她冲了杯咖啡,作为旁观者,他清楚这位单纯善良的女孩正经历着怎样的打击,作为这件事的导演者,沈忘忧难免感到有些内疚,可他并不后悔,对麻雀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越早认识到现实,受到的伤害相对越小。
“麻雀,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沈忘忧明知故问。
麻雀握住那杯咖啡,掌心的温度让她冰冷的内心稍稍温暖了一些,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郑重的决定:“沈伯伯,我这次来是专程来谢谢您,我决定前往欧洲留学。”
罗猎虽然没有亲耳听到麻雀的这句话却已经预知了结果,麻雀走后,兰喜妹也暂时完成了她的使命,同样离开了国立图书馆,两人的最大不同,一人离开时伤心欲绝,而另外一个却是娇羞满面。
沈忘忧一直都在办公室内等着罗猎,当罗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沈忘忧指了指桌上的那杯咖啡:“刚刚煮好。”
罗猎一屁股坐在沈忘忧对面的椅子上,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开心还是沮丧,沈忘忧一边品味着咖啡,一边悄悄观察着罗猎,将咖啡杯重新放在桌上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既然不爱就尽早放手。”他相信如果罗猎对麻雀投入了真情,绝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做出这样伤害她的事情,虽然这件事的初衷是为了麻雀。
罗猎笑了起来,品了口咖啡。却看到沈忘忧指了指自己的唇角,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以为是咖啡的奶沫粘在了上面,沈忘忧并没有顾忌他的颜面,提醒道:“口红。”
罗猎难免有些尴尬了,反复擦了擦,低下头去佯装仔细品味那杯咖啡。
沈忘忧道:“那女孩也很漂亮……”停顿了一下又道:“很主动!”
罗猎面皮有些发烧,相信沈忘忧和麻雀一样都看到了刚才在花园内激情四射的过程,虽然他当时并非情愿,可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在兰喜妹亲吻他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排斥感,甚至还有些享受,事实证明人的生理反应在很多时候可以克服心理上的障碍。
罗猎道:“她是中日混血,背景复杂,帮我的目的并不单纯。”
沈忘忧笑了起来:“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单纯的感情。”还好他并没有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拉开抽屉,取出从罗猎那里得来的那封信,递了过去:“还给你。”
罗猎接过那封信收好。
沈忘忧道:“有什么想问我的?”
罗猎道:“您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两人对望着,然后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罗猎道:“我父亲是谁?”
沈忘忧道:“我只知道他姓罗,佳琪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在他们两人的事情上,我一直都是反对的。”
“为什么?”
沈忘忧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斟酌了一会儿,他方才用一种极为婉转的方式道:“我相信佳琪泉下有知一定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罗猎愣了一下,沈忘忧显然是在告诉他母亲当年选错了人,换句话来说,他的父亲并非好人?这对任何一个为人儿女者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罗猎的记忆中并没有留下父亲的任何印象,正因为如此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是高大而完美的,而沈忘忧这位突然出现的舅舅却颠覆了他内心中的想法,罗猎难以接受,也不愿接受,不过好在他还足够冷静,淡然道:“我希望她不会因为我而后悔。”
沈忘忧听出了罗猎话中的一语双关,点了点头道:“我相信她会为你而骄傲。”他并不想继续谈及这个话题,轻声道:“美国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
“月是故乡明,我是个恋家的人。”
沈忘忧笑道:“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可事实上多半人对自己并不了解。”
罗猎习惯性地掏出了烟盒,打开之后停顿了一下,征求沈忘忧的意见道:“可以吗?”
沈忘忧点了点头:“请便。”
罗猎点燃了一支烟,萦绕的烟雾让他眯起了双目。沈忘忧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个对面的年轻人,两人就这样彼此对望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
罗猎的那支烟就快燃尽,沈忘忧方才如梦初醒般想起了什么,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了罗猎。
罗猎接过那张照片,看到得是一群人的合影,他从中找到了母亲,那是的母亲正值青春芳华,站在六人的中间笑得阳光灿烂,在她左侧站着的就是年轻时的沈忘忧,兄妹两人离得很近,沈忘忧右手轻揽着她的肩膀。因为年月久远,照片已经泛黄,可是仍然能够从照片中感受到他们的青春与热情。
罗猎轻声道:“那时你们正年轻。”
沈忘忧点了点头,青春与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看看那时的自己,青春的面孔熟悉又陌生,如今却已经两鬓斑白。时光荏苒,沧海桑田,脑海中浮现出如烟往事,一时间百感交集。
罗猎仔细端详那张照片,努力记住每个人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父亲的照片,无论是母亲还是爷爷都从未主动提及过自己的父亲。却不知这张照片上有无父亲的存在?
第一百五十五章【穿越者】(上)
沈忘忧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低声道:“这照片上的七个人,除了我之外都已经死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伤感和失落。
罗猎道:“其他五个人都是谁?”
沈忘忧淡淡一笑:“曾经的朋友,生命中的过客……”他居然主动向罗猎要了一支香烟,点燃香烟后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室内的气氛变得死一般沉寂,罗猎知道沈忘忧一定有许多内情没有告诉自己,看得出他在犹豫,虽然已经有了足够的思考时间,可是沈忘忧仍然没有下定决心。
沈忘忧道:“佳琪在你面前从未提起过我?”
罗猎点了点头。
沈忘忧叹了口气道:“看来她始终不肯原谅我。”
罗猎微笑道:“在遇到您之前,我还从不知道自己有个舅舅。”
沈忘忧道:“我也从未想过,上天对我还算不薄,我在这世上还有亲人……”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得了绝症,我的生命最多还剩一个月。”
这消息对罗猎如此突然,虽然他对这位突然出现的舅舅还未曾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可是听到他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也是心中一沉。沈忘忧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健康而潇洒的,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病容,一个人怎能预知自己的生死大限?罗猎将信将疑地望着沈忘忧。
沈忘忧道:“那封信中应该还有一样东西。”
罗猎想起了那颗宛如莲子般的种子,的确他并未将那颗种子出示给沈忘忧,难道那颗种子有着特别的意义?
沈忘忧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照片上,低声道:“照片上的七个人其实来自同一个地方。”
罗猎道:“你们是老乡?”
沈忘忧笑了笑,目光变得迷惘:“可以这么说,罗猎,你相不相信时光可以倒流?”
罗猎并没有理解沈忘忧的意思,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答话。
沈忘忧起身来到书架前,从中抽取了一本书,然后回到刚才的位子坐下,将那本书递给了罗猎,罗猎接过看了看,这是一本英国著名小说家,赫尔波特.乔治.威尔斯的代表作《时间机器》,这本书面世于1895年,曾经是罗猎最喜欢的科幻小说之一,小说讲述了一位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通过制作时光机器穿梭古今的故事。
罗猎对于这本小说的深刻印象,主要是源于教授不断尝试穿梭拯救爱人的情景,他无数次幻想过书中的故事可以发生在现实之中。对于其中的情节罗猎早已烂熟于胸,甚至不用翻开书本,他就能够背诵出其中的章节。
罗猎左手将这本书托在掌心,右手轻轻摩挲着这本书深绿色的布纹封面,指尖在烫金英文字体上滑动,他在静静地思索,小说毕竟是小说,有些事只能在脑海中想想罢了,现实中应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沈忘忧道:“小说中的故事未必都是荒诞的,今年十一月,德国柏林威廉皇帝物理研究所长,柏林洪堡大学教授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就会提出《广义相对论》并将之完善,这会将整个人类物理学史掀开全新的一页,其中会对时空穿梭提供坚实的理论基础。”
十一月?罗猎不免有些震惊了,毕竟现在才刚刚四月,那是七个月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啊,沈忘忧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沈忘忧并没有详细解释时空穿梭的理论,他低声道:“或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你并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这个世纪战争频现,世界格局不断重组,17年沙俄将会因为一场十月革命而改朝换代,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将会变本加厉,1937年侵华战争将会全面发动,这场战争会持续八年,1939年一场席卷世界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会彻底爆发,这场战争让整个世界的格局重新洗牌。1945年日本战败,德国投降,1949年新中国成立……”
罗猎目瞪口呆地望着沈忘忧,对方所说的一切他都闻所未闻,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对他说这番话,他一定会认为对方已经疯了,怎么可能知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他甚至怀疑沈忘忧只是在编造谎言,可沈忘忧的样子如此认真,言之凿凿,语气如此坚定似乎他所说的一切当真发生过一样。
而沈忘忧所说这一切成立的可能必须建立在时空穿梭的基础上,除非他来自于未来,否则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能。
沈忘忧并没有在意罗猎是否相信,他新中国成立谈到了1969年人类第一次登月,谈到了霍金的第四维理论,谈到了虫洞和量子泡沫,这些在罗猎看来匪夷所思的理论一股脑在短时间内塞给了罗猎,沈忘忧没有考虑对方能够接受多少,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罗猎的留学经历决定了他对新鲜事物和时代科技的接受能力要远超一般人,此前他的冒险经历让他也明白了这世上存在着太多超自然生物和事件的可能,尽管如此,沈忘忧所说的一切也彻底颠覆了罗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让他有些接受无能,头脑难免产生了一种错乱感。
沈忘忧说了足足半个小时,也只不过是简略理清了一下未来历史的脉络,罗猎从一开始的天方夜谭到将信将疑,等沈忘忧结束这一长段叙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逐渐相信并细思极恐了。
趁着沈忘忧中途喝咖啡的时候,罗猎终于有了提问的机会:“您……你们七个全都是……”
沈忘忧点了点头。
罗猎突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如果沈忘忧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么他的母亲沈佳琪同样来自于未来。他们来干什么?是为了寻找还是为了改变?
沈忘忧将咖啡杯轻轻放下:“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有着许许多多未知的危机,你所看到的战争、饥荒、灾难虽然造成死伤无数,造成朝代更迭,却并不至于毁灭整个人类的文明史。有些危机虽然被隐藏了起来,可是犹如一颗威力无穷的定时炸弹,终有一日会爆炸,一旦触发,将毁去人类所赖以生存的世界。”
罗猎感觉沈忘忧有些危言耸听了,在他看来,眼前中国内忧外患,群狼环伺,正是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而沈忘忧的角度显然不同,他站在人类存亡的高度上。
罗猎道:“历史可以改变吗?”
沈忘忧道:“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尽可能不去改变,可尚未爆发的危机还有机会将之扼杀于无形。”
罗猎心中暗忖,按照沈忘忧的说法,他们从未来返回到当今的年代,目的就是要清除掉这场足以毁掉整个人类世界的灾难。可他们既然带着未来的科技文明,拥有着超人一等的认知和先机而来,为何如今只剩下沈忘忧孤零零的一个?
沈忘忧道:“你一定知道涿鹿之战,这场上古战争并非一个神话,而是真实发生过。黄帝率领人类对抗蚩尤,传说中的蚩尤面如牛首,背生双翅,他有兄弟八十一人,都有铜头铁额,八条臂膀,九只脚趾,一个个本领非常。”他抬头望着罗猎道:“现实之中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可这个宇宙中不仅只有一个星球,也不仅仅只有我们所生存的地球才有生命。”
罗猎愕然道:“您是说,蚩尤他们来自于别的星球?”
沈忘忧道:“只是一个后世的推断,缺少必要的证据,可是有一点在后世已经证明,中华传说中的九鼎却是真实存在的。”
罗猎不禁想起在麻雀家中曾经提到的九鼎考证。
沈忘忧道:“禹铸九鼎,五者以应阳法,四者以象阴数。使工师以雌金为阴鼎,以雄金为阳鼎。鼎中常满,以占气象之休否。当夏桀之世,鼎水忽沸。及周将末,九鼎咸震。皆应灭亡之兆。后世圣人,因禹之迹,代代铸鼎焉……九鼎究竟是不是大禹所铸造已经无可考证,但是九鼎绝非普通的炉鼎,2039年我们在罗布泊发现了九鼎中的雍州鼎,方才明白了其中的秘密。”
罗猎道:“什么秘密?”
沈忘忧道:“这只巨鼎之大远超我们的想像,以上古的铸造技艺应当无法完成这样的作品,与其说是一个巨鼎,还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飞行器。”
罗猎有生以来头一处听到这样惊人的说辞,和中华文明息息相关的九鼎,被成为中华至尊神器,某种程度上代表中华的九鼎竟然是一个个巨大的飞行器。他没有听错,沈忘忧说得如此笃定。其实人类起源说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从外太空而来。罗猎小心问道:“按照您的说法,人类文明来自于外太空?”
沈忘忧道:“人类起源的事情并未查清,可是我们发现的雍州鼎可以证明当时的九鼎都真实存在过,而且九鼎拥有着超越人类文明的科技,根据我们的测定,那只雍州鼎的历史可以推演到公元前五千年。”
罗猎道:“您是说在七千年前就已经有了九鼎。”
第一百五十五章【穿越者】(下)为盟主海魂依加更
沈忘忧道:“九鼎其实是九艘飞船,外星生命在七千年前就乘坐那九艘飞船穿越时空,飞抵地球,也许人类的部分传承从那时开始,也许他们改变了人类的文明走向。能够确定的是,那些外星生命抵达地球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关于他们的记录逐渐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
罗猎道:“我一直以为九鼎只是一个传说。”
沈忘忧道:“相信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是知道内情的,这其中大禹这个人物不能不提,根据我们的考证,大禹很可能就是那些外星人的后代,他率领人们兴修水利,抗涝防洪,在他继任帝位之后,应当是预感到了九鼎可能带来的危机,于是他决定将九鼎毁去。”
罗猎点了点头,传说中大禹铸造九鼎,并将之沉溺于江河之中,以此来震慑水怪,祈求风平浪静,看来大禹是将这九艘飞船沉入了江河之中。
沈忘忧道:“2039年的发现轰动了整个世界,罗布泊在七千年前还是中国内地最大的咸水湖,其面积还要大大超过青海湖,将近五万平方公里。”
罗猎对古楼兰的历史颇有兴趣,所以对周边的地理也有所研究,如今的罗布泊只不过是一个小湖罢了,湖水总面积不超过一千平方公里,想起七千年前的盛况,不由得心生感慨。
沈忘忧道:“罗布泊几经变迁,1921年,塔里木河向东改道,流经罗布泊,湖泊面积增加到两千平方公里,可是后期的开发改变了这里的地理环境,到1960年,塔里木河下游断流,整个罗布泊迅速干涸,在我们发现雍州鼎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荒漠。”
罗猎点了点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马上他又意识到对面的沈忘忧正是从未来而来,他应该知道从现在开始未来一百多年的事情。
沈忘忧道:“全世界都在为发现雍州鼎而激动的时候,却发现这只雍州鼎仍然在运转着,正在将一些信息源源不断地向宇宙深处发射。”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表情也变得异常凝重。
罗猎隐隐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可是他并不知道具体何处发生了问题。
沈忘忧道:“当这些信号传出地球,发射到太空之中,就有被异星文明截获的可能,在浩瀚星空之中,并不仅仅存在热爱和平崇尚自由的人类,还有嗜血残暴,好战虐杀的邪恶种族,不幸的是,雍州鼎传出的信号恰恰被一个拥有高科技文明的邪恶种族截获了。”他摇了摇头:“雍州鼎传出的信号暴露了地球的坐标,在人类尚未来得及做出防御之前,一支强大的武装舰队就悄然而至。”
罗猎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忘忧道:“这场战争超过了以往人类历史所有的规模,空前的流血和牺牲让所有人类联合在一起,捐弃前嫌,并肩战斗,为了人类的生死存亡而不惜一切的斗争,然而双方的实力悬殊让人类很快就败下阵来,我们节节败退,眼看着我们的家人朋友遭遇不幸,眼看着我们的家园被毁……”他的眼睛红了,双目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罗猎相信沈忘忧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他所描绘的情景岂不就是人类的末日。
沈忘忧道:“我们终于知道人类的坐标因何而暴露,也明白大禹之所以将九鼎投入江湖,是利用水来隔绝九鼎能够传出的讯号,想要改变人类的命运,我们唯有穿越时空,返回过去,回到罗布泊尚未干涸之前,将九鼎彻底摧毁。”
沈忘忧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张六人的合照之上:“我们七人接受了这个使命,我们承担着挽救整个人类命运的责任,却又被告知不可改变人类的历史走向,我们甚至不可以娶妻生子,不可以产生任何的私人感情,我们的这次行动注定有去无回。”
罗猎对沈忘忧不由得生出崇敬,无论沈忘忧是不是自己的舅舅,他能够接受这样的使命显然都是一个大无畏的勇者,无畏的不仅仅是沈忘忧,还包括他们团队中的每一个。可是他为何会跟自己的妹妹分开,又为何会寄给她那封奇怪的信?
沈忘忧道:“我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我们设定穿越的年代是三千年前,那是一个冷兵器时代,以我们掌握的资料和手头的装备,应当可完成任务。然而计算出现了失误,时光机将我们送到了晚清,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毕竟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们越可以从容地解决问题。可是这场时空穿梭,却让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都产生了变化,同样遭遇改变的还有我们带来的设备和武器。”
沈忘忧努力回忆着往事,他们刚刚来到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就失去了一名队友,高科技的设备和武器全都因时空穿梭而失去了作用,他们必须依靠最原始的定位,从一个时代来到另外一个时代,纵然还是他们所生存的地球,可是对每个人的心理和精神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考验,他们变得惶恐多疑,有人甚至想到过放弃。
沈忘忧道:“来到这个时代三年之后,我们找到了雍州鼎,并将它成功炸毁,按照我们临行前制订的计划,我们的最终使命是要将九鼎彻底摧毁,也唯有如此才能清除人类未来的隐患。”
罗猎点了点头,如果九鼎同为外星飞船,那么它们的功能想必都差不多,毁掉雍州鼎,还会有冀州鼎、徐州鼎……一旦屏蔽解除,它们同样可以发出信号。
沈忘忧道:“我们虽然奉行着不去改变历史的准则,可是有些事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比如说健康,又比如说感情……”他的双目中流露出刻骨铭心的忧伤。
罗猎已经猜到他所说的感情应当和母亲有关,想起信中的rebel,难道沈忘忧是在指责母亲背叛了他们的团队?
沈忘忧道:“时空穿梭让我们的健康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这在我们出发之前就已经了解。可以说我们每个人都已经下定视死如归的决心,我们之中没有怕死。在炸毁雍州鼎之后,健康问题越来越多地在困扰我们,我们只是掌握了九鼎中一部分的位置,其中还有六个只能从上古传说中寻找线索。我们之中有些人担心已经无法活着完成任务,事实上在炸毁雍州鼎后的一年中,又有一名队友先后去世。”
“单凭我们五人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于是我们决定雇佣一些不明内情的人,正是这个决定,让你的母亲结识了你的父亲。”沈忘忧突然咳嗽了起来。
罗猎道:“您是反对的?”
沈忘忧点了点头:“因为她违背了我们的准则。”
罗猎想起爷爷能够掌握大禹碑铭上面的文字,罗行木也说过爷爷是摸金一门的宗师级人物,看来母亲选择父亲合作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沈忘忧道:“根据我们的准则,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违背了原则,其他人有权将之除去!”“所以您就要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沈忘忧的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们躲了起来,我查到佳琪下落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我们并未杀她,从此以后,我就失去了她的下落,我本以为她仍然活在这个世上,直到遇到了你……”
罗猎道:“我的父亲是怎样死的?”
沈忘忧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罪有应得!”
罗猎的内心抽搐了一下,他有种要和沈忘忧辩驳的冲动,可是看到沈忘忧苍白的面孔,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忘忧道:“我失去了所有的队员,单凭我的能力已经不可能寻找到其余的炉鼎,就算找到,我也无法完成任务,也许人类注定无法逃过劫数。”他叹了口气又道:“我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生命,我已经做不了什么,还好,在我死前能够遇到你……”他的目光温暖慈和,静静望着罗猎,在他眼神的深处跃动着希望。
罗猎再度沉默了下去,回忆着刚才沈忘忧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无论怎样,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沈忘忧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孤独和寂寞的,自己应当是他唯一的亲人。
沈忘忧道:“我记得那封信中还有一样东西?”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提起这件事,看来那件东西对他很重要,罗猎点了点头,从衣袋中拿出了那颗卵圆形一般的种子。
沈忘忧将那颗卵圆形的种子托在掌心,凝望良久,轻声道:“有没有发觉它的特别之处?”
罗猎摇了摇头,他已经得到这颗种子很长的时间,虽然他无从分辨这究竟是何种植物的种子,可是一直没有引起他特别的关注,现在寄信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当初沈忘忧为何要寄给母亲那封信?如果说信中的图画和单词都能够得到解释,这颗种子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年的寄信人沈忘忧,应该能够给出真正的答案。
沈忘忧道:“我们称它为智慧种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父与子】(上)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不可及,罗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在同时他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这是一种被催眠的感觉,罗猎认为自己可以克服,他终究还是大意了,并未想到沈忘忧这位舅舅会这样对待自己……
罗猎的头缓缓歪到了一边,发出轻微的鼾声。
沈忘忧表情复杂地望着罗猎,目光最终落在罗猎面前已经喝完的咖啡杯上,轻声道:“再高明的催眠术也抵不住咖啡一杯。”他拉开抽屉,从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针管,撸起罗猎的衣袖,从他左臂的静脉中抽取了一管血液。
兰喜妹刚刚开启院门,回望身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她没有继续前行,右手垂落下去,一柄飞刀从她的袖口悄声无息地滑落到她的掌心。她对危险的嗅觉极其灵敏,虽然没有看到对手,内心中却感觉到危险正在悄然迫近。
“出来吧!”兰喜妹冷冷道。
两个魁梧的身影从墙角处闪出,其中一人是船越龙一最得力的部下坂本鬼瞳。
兰喜妹颇为不屑地望着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
坂本鬼瞳语气生硬地说道:“船越先生要见你。”
兰喜妹咯咯娇笑起来,风情万种地拢起额前乱发,小声道:“那就让他来见我。”
坂本鬼瞳向前跨出一步,双目迸射出愤怒的光芒。
兰喜妹轻声叹了口气道:“不要逼我动手!”无形的杀气瞬间弥散开来。
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道:“凉子,谁给你的胆子?”
船越龙一紧锁的眉头已经充分表明了他的不悦,此前他命令松雪凉子离开京城返回津门处理方家的未尽事宜,却想不到松雪凉子居然抗命,非但没有前往津门,反而仍在京城活动,这等于公然挑战了他的权威。他已经考虑过种种的可能,如果没有人为松雪凉子撑腰,她应当不会那么做。
坂本鬼瞳虽然勇猛过人,可是在心计上和松雪凉子相差甚远,这才是船越龙一决定亲自前来的真正原因。
松雪凉子龙一现身,周身杀气瞬间消失弥散,甜甜一笑道:“船越先生,您要见我?”
船越龙一打量了一下一身民国女学生装扮的松雪凉子,声音低沉道:“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吗?”
松雪凉子娇滴滴道:“不知船越先生亲自前来,冒犯之处还望不要见怪。”极其优雅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船越龙一昂首阔步走入院门之中,两名手下并没有随之进入,分别站在门的两旁守候。
松雪凉子朝坂本鬼瞳看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跟着船越龙一走入院落,伸手将院门关上了,笑靥如花道:“先生里面坐,凉子为您烹一杯抹茶。”
船越龙一神情冷漠道:“不必了,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松雪凉子在船越龙一咄咄逼人的气场下并未流露出半点的恐惧:“其实就算您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您了。”她取出一封密函递给了船越龙一。
船越龙一看到密函上方的印记时,顿时面色一变,接过密函,展开密令。
松雪凉子道:“上峰有令,限你三日之内离开北平返回瀛口,平冈社长月底会前往满洲,这边的一切事物由我来负责。”
船越龙一的双手因愤怒而颤抖起来。
松雪凉子微笑道:“船越先生明白了?还需不需要我向你解释?”
船越龙一脸色铁青道:“不用!”他转身离开,来到门前停下脚步道:“凉子,你好自为之!”
罗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内,沈忘忧就坐在他的身边,昔日鹤发童颜神采奕奕的他仿佛突然之间就老去,罗猎想要坐起,周身却软绵绵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他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情景,判断出应当是自己喝下的那杯咖啡有问题,不解道:“为什么……”他的声音虚弱无力。
沈忘忧抿了抿嘴唇,他的双目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正是夹杂在信封中的那颗种子,在罗猎面前晃了晃。
罗猎道:“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如果想要,尽管拿去。”
沈忘忧道:“那是因为你并不懂得这颗种子的意义……”他的声音变得衰老,中气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洪亮。罗猎诧异地望着他,难道这颗种子和沈忘忧的生命息息相关?所以他才会如此珍视,不惜以卑鄙的手段对付自己,来获取这颗种子?可是……他是自己的舅舅啊!自己从未有过将这颗种子据为己有的想法。
“虽然我们此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可是当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发现我们携带的装备药品都已经失效,我们的身体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这颗种子,我们称之为智慧种子,因为保存在潘多拉魔盒中,所以才躲过一劫。”
罗猎已经落入困境,他在内心中接受了现实,反倒没有感觉到害怕,低声问道:“只剩下这颗种子吗?”
沈忘忧点了点头:“我们过去称之为生物信息胶囊,这里面不但储存了大量的信息,还拥有修复损毁基因的作用。一共带了二十颗,其余的十九颗全都用最妥善的封存技术保存起来,经过我们的严格测试,认为可以禁受住任何苛刻的环境改变,然而……”他苦笑道:“没想到最终保存下来的只有这一颗。”
罗猎道:“其他人知道吗?”
沈忘忧摇了摇头:“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当我们陆续出现身体的损伤之后,我更不敢拿出这枚种子。不是我有私心,而是我担心如果其他队友知道这枚种子的存在,必然会为了生存而自相残杀。”
罗猎点了点头,人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现实社会早已证明了这个道理,眼前的沈忘忧不也是如此吗?只是这枚种子如此重要,当年沈忘忧为何还要慷慨地送给自己的母亲,难道当真是手足情深?他甘心为了妹妹牺牲他自己?
沈忘忧的体力和精神在迅速衰弱着,他喘息道:“佳琪的离开并没有任何征兆,我们突然失去了她的消息,她是我们团队中的反叛者,背叛了我们的集体,按照我们的准则,我们必须联手除去每一个背叛者。”
罗猎道:“可她是你的亲妹妹……”
沈忘忧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是……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妹妹,我爱她甚于我的生命,我们一直小心守护这个秘密,因为我们这些人中是决不允许产生感情的,也唯有隐瞒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两人才可能被派来执行同样一个任务!”
罗猎被沈忘忧的话深深震惊了,沈忘忧此前对自己撒了谎,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舅舅,罗猎再次想到了rebel这个单词,沈忘忧信中所指的反叛,不仅仅是指责母亲脱离了团队,这其中应当还包含着背叛了他们感情的意思。
沈忘忧道:“我一直不明白她因何会背叛我,她甚至没有向我解释一个字,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发动一切力量去找她,可当我找到她的下落,却发现她已为人妇……而且……她怀孕了……”
沈忘忧道:“我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我给她寄出了一封信,信中附上了这颗种子,我决定再也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只希望她能够像个普通人一样健康地活下去……”此时他已经老泪纵横。
罗猎从沈忘忧对往事的讲述中已经感受到他对自己母亲的如海深情,然而作为后辈,罗猎不知应当怎样评判他们当年的感情,感情是勉强不来的,相信父亲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否则又怎能让母亲抛弃团队,忘却生死义无返顾地追随他而去?他对父亲的事情知之甚少,难道父亲的死是因为受到了这件事的波及?
沈忘忧道:“我一直以为佳琪背叛了我,寄出那封信之后,我万念俱灰,眼看着队友一个个死去,我改变不了什么,我也不想再去改变什么?历史已经注定,虽然我们摧毁了雍州鼎,可该来的始终要来,你所看到的物种变异其实和九鼎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尝试着去做一个挽救人类的英雄,或许……我和佳琪还能幸福地生活,纵然时间短暂,可毕竟活过、爱过、来过……”
罗猎道:“感情是无法勉强的。”
沈忘忧微笑道:“是,但是我和佳琪的感情绝不会改变,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对我们的感情产生了怀疑,放弃了她,放弃了你们母子。”
罗猎心中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沈忘忧竟然对母亲痴情到这种地步,听他话里的意思甚至后悔当年没有接受自己母子二人。罗猎道:“我妈已经去世多年,我想她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听到这些事情。”
沈忘忧用力摇了摇头道:“她一定想听,她当初之所以选择离开,是为了保护我,更是为了保护你。”
罗猎内心一沉,仿佛内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抓住,脑海中出现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不等这想法占据他的脑海,他就竭力想要将这个想法驱赶出去。
沈忘忧含泪大声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和佳琪的儿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父与子】(下)
罗猎惊呆了,他傻了一样望着沈忘忧,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沈忘忧的外表轮廓真的有几分相似。
沈忘忧哽咽道:“我抽取了你的血液,我已经做过鉴定,你就是我的儿子,佳琪当年离开时已经怀有身孕,她没有告诉我,如果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我们。除了我,她不会喜欢任何人,你所谓的父亲只不过是她用来掩饰身份的幌子……”
睿智如罗猎此时不禁也有些精神错乱了,他就算敲破脑袋也不会想象到这个结果,沈忘忧是自己的父亲?他究竟是怎样证明?
沈忘忧道:“你虽然出生在这个时代,可是因为遗传的关系,你的基因存在着先天缺陷,你妈妈为了你不惜隐姓埋名,她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过我。”他解开罗猎的上衣,露出坚实壮硕的身体。
沈忘忧从一旁拿起一把手术刀,刀锋轻轻贴在罗猎的心口处。
罗猎不解地望着他,心中暗忖,难道他要杀死自己?不过罗猎并没有感到害怕,甚至没有出声制止,在他的潜意识深处仍然认为沈忘忧不会加害自己。
沈忘忧刀锋下压,在罗猎胸膛之上划出一个切口,疼痛让罗猎皱起了眉头,鲜血从切口中汩汩流出。
沈忘忧将那颗种子放在切口之上,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颗用铁锤砸不烂,小刀切不开的种子竟然在罗猎的鲜血之中缓缓融化,紫红色的浆液从伤口深入到罗猎的血肉之中,罗猎感觉到又如万千只蚂蚁在自己的周身四处游走。又仿佛自己成为春风拂过的大地,一颗颗草种在他的体内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刚刚被切开的伤口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留在心口一个铜钱大小紫红色的疤,周边一道道细如蚕丝的红线迅速辐射扩展。
沈忘忧道:“这颗种子,内部编排了特殊的基因序列,只能对我们团队中的成员起作用,可以完善你的体魄,弥补你的基因缺陷,最大程度地激发你的潜能,它的效力会逐渐增强,完全吸收大概需要十年的时间。”
这会儿功夫,布满罗猎周身的红线开始褪色,他的肤色重新归于正常,只是在心口的地方还剩下一个铜钱大小的疤痕,不过颜色也几乎回归了正常。
罗猎忽然想起沈忘忧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今他将这颗智慧种子给了自己,他怎么办?罗猎的内心突然一紧。
沈忘忧道:“这颗种子与众不同,因为担心有可能在时光旅行中失去记忆,所以我偷偷在这颗种子上做了一些手脚,保留了我和佳琪当初的一些美好的记忆,等你完全吸收这份药力之后,这份记忆就会保留在你的脑海中……到时候,你就完全明白了……”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强撑着睁开双目,无力道:“虽然……我目前还无法取信于你……我……我临终之前可不可以拥抱一下你?”
罗猎开始意识到不妙,沈忘忧的状况比预想中还要糟糕,他不知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看沈忘忧的样子已经油尽灯枯,气息奄奄了。
人内心深处的感觉是无法躲避的,罗猎有种无法描摹的悲凉和不舍,虽然他目前还无法证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自己沈忘忧所说的应当是实话,罗猎低声道:“我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力。”他仍然没有恢复行动的能力。
沈忘忧俯下身去,张开臂膀想要拥抱罗猎,可是他还没能完成这个动作就已经无力趴倒在了罗猎的怀中,罗猎没料到他竟然虚弱到这个地步,低声道:“沈……”
沈忘忧的面孔就在近前,他的目光充满慈爱和期待,虽然他想说什么,可此时却已经无力再说出话来,眼皮缓缓垂落下去。
罗猎的喉结蠕动了一下,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道:“爸……”有生以来他还从未有机会这样称呼过。
沈忘忧听到了他的这一声呼喊,原本就要合上的双目猛然睁大了,迸射出无比激动的光芒,可有若蜡炬即将成灰时最后的灿烂,光芒闪现之后迅速归于黯淡。就这样趴在罗猎的怀中,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罗猎的手足开始恢复了活动的自由。
他抱起沈忘忧让他平躺在自己刚才的位置,望着沈忘忧已经失去生命神采的面孔,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看不到前路,也突然失去了昔日的记忆。
握住沈忘忧冰冷的手,罗猎发现他的肌肤从白变成了灰色,然后沈忘忧的**在他的视线中塌陷了下去,变成了一堆灰烬,罗猎的掌心只剩下一枚金色的指环,衣物仍在,人已成灰,若非亲眼目睹,罗猎绝不会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空白的脑海中开始有了一个黑色的影像,雪夜中,天地交接的地方一个身影正朝着他走来,那是他的母亲,母亲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仰望着飞雪的天空,在漫天飞雪中,一个晶莹的人影漂浮在虚空之中,虽然他整个人都是透明的,可罗猎仍然从轮廓中认出他就是沈忘忧。
母亲的身躯很快就被洁白的雪覆盖,一个同样晶莹透明的影子飘离了她的躯体,一点点向空中升腾。
罗猎大步奔向她,试图在母亲的灵魂飘离她的躯体之前将她拉住,可是还未等他走进,母亲留在雪地上的躯体就如沙尘般随风飘散。
罗猎猛然睁开了双目,第一时间抹去眼角的泪水,沈忘忧的声音依然萦绕耳边,可从此却已经天人相隔,再无相见之机。罗猎不知他从何时起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手指摸了摸心口的疤痕,这颗种子其实是沈忘忧将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父爱如山,这个世界上唯有父母才会甘心对儿女如此付出。
走出地下室,罗猎很快就搞清这里是位于公主坟附近的一座四合院,地势僻静,周围无人居住,沈忘忧之所以选择这里是不想引人注目。
罗猎将沈忘忧的骨灰搜集之后,封于磁坛中,就地埋在了院子里,他已经相信了沈忘忧父亲的身份,按理说应当将父母合葬,可是罗猎并不知母亲葬在何处,母亲的后事是同事帮忙操办的,根据老洪头所说,当时母亲的骨灰暂时寄存在崇光寺,后来因为一场大火,崇光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瓦砾,当时寄存在寺里的骨灰也全都毁于这场大火之中,不过对死者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坏事。
上次罗猎前往津门的时候,也曾经去崇光寺的废墟拜祭,而今那里只剩下几块石碑,可以说这是罗猎生平最大的遗憾之一。
沈忘忧并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除了那颗已经植入罗猎体内的种子。
罗猎决定保守这个秘密,这样做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沈忘忧都是一件好事。离开之后他方才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天,这三天之中他的同伴几乎找遍了整个北平城。
沈忘忧显然已经做足了准备,这三天之中,他向国立图书馆辞职,外人都认为他去三江源考察,沈忘忧的性情素来特立独行,而且做事喜欢独来独往,就算他从此消失,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罗猎对自己失踪的解释是去了一趟津门处理一些私事,他不肯说,别人自然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更何况罗猎如今已经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罗猎再次陷入沉思中,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瞎子敲门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个大茶壶,借口给罗猎送茶,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在罗猎的身边坐下,打量了一下他道:“情绪不高啊,发生什么事了?”
罗猎笑得有些勉强:“这两天来回奔波有些累了。”
瞎子点了点头,仍然锲而不舍地问道:“是不是跟麻雀有关?”
罗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利用兰喜妹伤害麻雀的事情,在这件事上自己做的显然不是那么高明,对麻雀这位单纯善良的女孩儿,他也是心中有愧的,可如果不是瞎子提起,他甚至无暇去考虑这件事,这让罗猎越发觉得歉疚,他对麻雀显然缺乏关心。
瞎子道:“麻雀要去留学了,下周就走,难道你不知道?”
罗猎道:“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未必要知道她的每件事。”
瞎子对罗猎的回答并不满意,歪了歪嘴道:“你把她当成普通朋友,可别人未必这么想。”
向来好脾气的罗猎突然皱起了眉头:“你丫烦不烦?婆婆妈妈的。”
瞎子被罗猎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眨了眨一双小眼睛,意识到这货心情的确不好,自己选择在这种时候前来触霉头并不明智,点了点头道:“得嘞,当我什么都没说。”
罗猎因刚才的失控而内疚,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最近休息不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谈合作】(上)
瞎子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有些担心地望着他的面孔道:“又失眠了?”才几天功夫,罗猎明显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这让瞎子不禁为他的健康感到担心,要知道罗猎刚刚出院不久,虽然吴杰出手为罗猎疗伤,可罗猎的身体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康复。
瞎子和罗猎相识多年,两人之间友情深笃,在瞎子的记忆中,罗猎素来为人沉稳冷静,很少有过刚才那样情绪失控的时候,罗猎虽然比自己年轻,可是心性顽强,百折不挠,在这方面瞎子都要甘拜下风,所以瞎子推断出罗猎一定遇到了重大的变故。
麻雀前往英国留学的事情,瞎子事先就知道,他并不认为这件事会对罗猎能够造成那么大的打击,毕竟罗猎对麻雀更多的是关心和爱护,还未发展到男女之情的地步,这让瞎子越发感到迷惑,也越发感到担心。
罗猎点了点头。
瞎子叹了口气道:“那,我不妨碍你休息了,好好睡一觉吧。”
罗猎道:“也许我应该接受你的建议,出去走走。”他披上外衣,跟着瞎子一起来到了门外。
外面天高云淡,阳光正好,一度乱糟糟的院子已经整理得井井有条,院内各色的鲜花已经开了,五颜六色,香气四溢,走入自然的时候才会感觉到那份生机盎然,才会感觉到生命的美好。人时常在不经意中就忽略了身边的美景,罗猎自认不是一个葬花弄月多愁善感的人,情绪却难免受到周围一切的影响。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他和沈忘忧聚散匆匆,虽然在沈忘忧临终之前,他脱口叫出了爸,可是他仍然无法证实沈忘忧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母亲在这方面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在她的遗物中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这让罗猎深感不解,母亲因何可以将沈忘忧忘得干干净净,甚至几乎将这个人从他们的生命中抹去,如果不是意外发现的那封信,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得知这个秘密。
罗猎相信沈忘忧是坚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不然,他不会无私地将生的机会留给自己。沈忘忧走得太急,甚至没有来得及说明一切,说清究竟是怎样证明他们之间的骨肉亲情。
有一点是罗猎无法否认的,沈忘忧本有机会继续活下去,而他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两人一起来到院子里,随着工人的再度撤出,正觉寺的工程停止了,张长弓和阿诺两人在院子里忙着归拢整理。
看到罗猎出门,两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向罗猎笑着打了个招呼。他们的目光如春风一般温暖,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罗猎心中的失落和沮丧顿时减轻了许多,有若阳光驱散了乌云。他意识到在自己的身边还有他们这样的朋友,他们可以跟自己同甘共苦,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们会对自己不离不弃。
罗猎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脱口道:“有人来了。”
几人全都是一愣,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走入正觉寺,这里距离大门尚远,以张长弓多年游猎山林的耳力都未曾听到任何的脚步声。
罗猎也没有听到脚步声,只是一种感觉,他快步向大门走去,几人好奇地跟着他,当张长弓看到正门的时候,方才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笃笃声,这是竹竿敲击在青石板路面发出的声音,张长弓马上判断出来人的身份,应当是吴杰无疑。
在这群人中,张长弓自认听力过人,可是罗猎刚才的表现超出他何止一筹,张长弓暗自吃惊,罗猎的听力何时变得那么厉害?
罗猎却不依靠听力察觉到吴杰的到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因何会突然拥有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吴杰曾经说过,用心看人和用眼看人有着很大的区别,用眼看人看到的是表面,可用心看人,却能够看到常人无法发现的内在。
所以吴杰可以做到双目失明仍然自如行走,他对周边细微变化的感知能力甚至超过了许多目力正常的人。
罗猎从吴杰那里学会了呼吸吐纳的方法,他的感知能力比起过去提升了许多,但是绝没有这次提升的幅度如此之大,罗猎隐约认为自己的变化很可能和那颗智慧种子有关,沈忘忧利用那颗种子改善了他的体质,记得他曾经说过,完全吸收这颗种子的能量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如果一旦完成,那将会是怎样惊人的变化。
吴杰尚未敲门,大门就已经打开,吴杰站在那里,他的面孔微微左转,明显是在倾听什么。
“吴先生!”张长弓率先招呼道。
吴杰没有说话,仍然固执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你是谁?”通过几人的呼吸心跳,吴杰可以轻易判断出他曾经接触过的人,他已经判断出张长弓、瞎子、阿诺三人的身份,甚至连他们所在的位置他都了然在胸,可是唯独一人他判断不出身份,有些熟悉,更多的却是不同。吴杰不敢贸然判断,所以才会发问。
罗猎道:“是我!”他的声音没有变化,就算是从小相识的瞎子也没有感觉到他来自身体内部的变化。
吴杰的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惊诧地张开了嘴巴,以他的镇定很少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的失态,即便是面临孤狼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吃惊过。他点了点头道:“罗猎!”然后伸出手去。
单凭声音,吴杰仍然无法相信对方是罗猎,他要通过更直接的方法来验证。
罗猎猜到了吴杰心中的想法,跟他握了握手,平静道:“吴先生里面坐。”
吴杰和罗猎坐在紫藤花下,瞎子送来一壶刚刚沏好的龙井,他们对吴杰都表现出相当的尊重,抛开吴杰神乎其技的医术不谈,他还是罗猎的救命恩人。吴杰对瞎子却没那么客气,淡然道:“安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和罗猎单独谈。”
安翟笑了笑,换成过去他肯定受不了吴杰的怪脾气,可现在不然,了解吴杰的性情之后,自然犯不上跟他赌气,瞎子笑道:“好嘞,你们聊,我去准备酒菜,中午吴先生留下来吃饭。”
“不必了,我说完就走。”
瞎子也没有继续勉强,转身乖乖走了。
罗猎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出院之后一直想当面向先生致谢,只可惜悭缘一面,直到今天才和先生相见。”
吴杰道:“那天我离开医院之后遇到了一名忍者刺客。”
罗猎皱了皱眉头,他亲自领教过孤狼的厉害,吴杰的武功虽然深不可测,可是面对一个拥有超强自我修复能力的刺客也很难取胜,不过如果拥有地玄晶制作的武器就另当别论,想起吴杰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柄匕首,罗猎心中顿时释然。
吴杰既然平安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证明他击退了孤狼,渡过了危险。
“先生没事就好。”
吴杰道:“我有事要离开北平。”
这并不是吴杰第一次离开,罗猎以为他可能查到了方克文的消息,又要去追杀方克文,有些警惕道:“先生去哪里?”
吴杰道:“甘边宁夏,去找卓一手。”
罗猎听他并非去追杀方克文,内心稍安,想起已经分别多日的颜天心,不由得想起他们在苍白山共患难的那段时光,心中不由一暖。
吴杰道:“有什么要托付的吗?”
罗猎笑了起来:“没什么事情,见到颜大当家帮我跟她说,等我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去那边散心。”
吴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你好像遇到了什么特别的际遇。”
罗猎明知故问道:“不知先生指的是什么?”
吴杰道:“其实那套吐纳呼吸的方法是颜大当家委托我转授给你的,这练气方法乃是部族不传之秘,她对你可真是不错。”
罗猎知道吴杰在暗示自己什么,咳嗽了一声道:“有机会我去当面谢她。”
吴杰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们留在这里恐怕会遇到危险,那个忍者还有方克文,我怀疑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以你们几个的能力,恐怕还应付不了他们。”
罗猎道:“先生放心,我们不会拿性命冒险,适当的时机,我们会离开这里。”
吴杰点了点头,他本来还想说一些话,可见到罗猎却又改变了念头。只是几天未见,罗猎却给他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认识一个人吴杰更主要是通过第六感,可是他从走入正觉寺道现在,非但没有重新认清罗猎,离他越近反而越是觉得他高深莫测。
吴杰坚信罗猎一定是有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际遇,他刚才的旁敲侧击并未得到罗猎正面的答案,吴杰也不喜强人所难,相信以罗猎的为人或许有难言之隐。他提醒罗猎道:“日本人的势力不断深入我中华大地,一旦被他们盯上,就会后患无穷,你们几个还是尽量避免和日本人接触。”
罗猎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想起吴杰遭遇的刺杀很可能和去山田医院救治自己有关,歉然道:“都是我给先生带去了麻烦,先生也要多加小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谈合作】(下)
吴杰摇了摇头道:“跟你无关,刺杀我的日本人和我有宿怨,我杀了他的宝贝儿子,而我的这双眼睛就是拜他所赐!”
罗猎内心一怔,此时方才知道刺杀的由来,而吴杰此番急匆匆离开北平,兴许就是要暂避风头。
罗猎道:“先生的仇人是谁?”
吴杰道:“他叫藤野俊生,他的儿子叫藤野三郎。”似乎感觉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吴杰起身告辞道:“我该走了,我的事情不要向他人提起。”
罗猎点了点头,亲自将吴杰送出门外,吴杰临行之前,又向他道:“你跟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人其实和草木差不多,有人主动只能成长为随风飘摇的浮萍,而有人却可以成长为参天大树。”
罗猎知道吴杰一定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看来那颗智慧种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自己的身体,罗猎虽然不知道最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可是他相信沈忘忧不会害自己,正在发生的改变对自己有益无害。
罗猎微笑道:“应当是这次中毒的缘故吧,复原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强壮了许多。”虽然吴杰有恩于自己,可有些秘密却是无法分享的,任何人都不能。
吴杰前脚刚走,兰喜妹就翩然而至,最近她突然改变了着装的风格,月蓝色的偏襟上衣,黑色长裙,特地剪了一个时下最为流行的齐耳短发,可无论怎样改变,在瞎子他们的眼中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瞎子甚至认为罗猎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将兰喜妹从河水中捞出来,按照他的想法当时就该将这个心狠手辣的日本女人淹死。
瞎子少有对一个女人如此厌恶,即便是兰喜妹打扮的楚楚动人如纯情的女学生,可瞎子早就看清了她歹毒的内心,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女上门决无好事。瞎子利用自己宽阔的身材将大门挡住,眯起一双小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兰喜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欢迎你。”
兰喜妹咯咯笑道:“人家又不是找你,我找罗猎。”
“他也不想见你。”瞎子的态度非常坚决。
兰喜妹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敛,杀气凛凛道:“再敢挡着我,信不信我把周晓蝶弄死。”
瞎子吃了一惊,马上又认为兰喜妹是在虚张声势,将门扇一样的胸膛向前方一挺,摆出寸步不让的架势:“我是吓大的啊!”
罗猎已经被外面的动静惊动,看到门前的一幕,唇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
兰喜妹这会儿已经彻底放下了刻意经营的淑女包袱,将两只臂膀叉在腰间,柳眉倒竖,凤目圆睁,恶狠狠望着罗猎道:“罗猎,你是不是男人?之前答应我什么?你让我做得事情我已经帮你做了,你吃完就想抹干嘴不认账?”
罗猎哭笑不得道:“又不是我拦着你。”他也知道这帮同伴对兰喜妹的反感,拍了拍瞎子的肩膀,让他让开,自己走了出去。
兰喜妹似笑非笑地望着罗猎道:“看来是没打算让我进门。”
瞎子哈哈笑道:“拉倒吧你,回家照照镜子去,罗猎得有多瞎才能看上你……”
兰喜妹已经从腰间拔出金灿灿的手枪来,罗猎慌忙挡在瞎子身前,叹了口气道:“有话好好说。”
兰喜妹斩钉截铁道:“别拦着我,我要崩了这个死胖子!”
瞎子本来被吓了一跳,可被罗猎挡在身后顿时又胆气壮了起来,大叫道:“谁怕谁啊,有本事把枪放下,你我拳脚上见个真章。”
罗猎道:“好男不跟女斗,瞎子,你回去。”
瞎子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嚷嚷道:“交给你了,帮我狠狠办她。”
瞎子一溜烟跑了回去,中途遇上闻讯赶来的张长弓和阿诺,两人听闻兰喜妹又来,都感慨这女人阴魂不散,不知罗猎哪里招惹了她,居然被她这样纠缠。张长弓是对罗猎最有信心的一个,相信罗猎不会被美色迷惑,十有**他和兰喜妹是在相互利用。瞎子和阿诺对此却是将信将疑,两人都怀疑罗猎难过美人关,反正换成他们两人肯定是过不去。
罗猎再次领教到兰喜妹喜怒无常的性情,刚才还是杀气腾腾,可瞎子一走,转向自己的时候又变得妩媚妖娆,仿佛她骨子里所存的温柔贤惠要全都施加在罗猎身上一样,娇滴滴道:“几天都没见你,难道你就不想我?”
罗猎微笑道:“我这人记性不好。”
兰喜妹呸了一声,媚光四射的双眸盯住罗猎的嘴唇,白腻如细瓷一般的面颊蒙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她的为人,多半都会被她的外表骗过。兰喜妹道:“你好厚的脸皮,人家的初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交给了你,你不许耍赖,要对得起我。”
罗猎此时忽然感觉到一个头两个大,他当时真是中了魔,居然鬼使神差般找兰喜妹帮忙,明明知道她绝非良善之辈,还主动跟她合作,不过对于这种阴险毒辣的女子也不必负责,若说负责也应该是兰喜妹对自己负责,当时明明是她勾住自己的脖子强迫自己,回忆当时的情景,居然感到唇角尚有余温。
兰喜妹挥手在罗猎胸膛上轻轻打了一拳,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这一拳并无伤害性,明显是在打情骂俏。
罗猎依然不为所动,笑容温和可亲,但是在兰喜妹的理解绝无半点男女之情的意思,罗猎表现得越是彬彬有礼,越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兰喜妹就越想亲手撕下他的面具,拆塌这货完美的人设,低声骂道:“道貌岸然!”
罗猎道:“我这人喜欢开门见山,兰小姐不妨直说。”
兰喜妹道:“开门见山总不至于就在这大门口说。”她转身向后方的风雨亭走去。
罗猎跟上她的脚步,心中暗自回想着兰喜妹之前的种种举动,此女不但喜怒无常而且背景复杂,一方面她为日本人办事,另外一方面她又深悉清宫秘闻,她究竟为何人效力?接近自己的真正动机又是什么?
兰喜妹轻声叹道:“记得我上次过来找你的时候,这里还到处盛开着油菜花,可短短几天就已经凋零殆尽。”她还从未在罗猎面前表现出这样的多愁善感。
罗猎不由得想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谢空折枝,兰喜妹看似触景生情的话应当是在暗示自己什么。他笑道:“兰小姐触景伤情。”
兰喜妹淡然一笑道:“花儿虽然凋零,可毕竟有人欣赏。”来到风雨亭内,朝着正东的方向昂起头,闭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她想起了天神祭时盛放于天满宫夜空的花火,这世上越美的景色往往越是短暂,刹那在现实中虽然不能凝固可是在记忆中却可以成为永恒。
兰喜妹也感觉到罗猎似乎有所不同,但是她说不出变化究竟在哪里。总而言之,面对自己时,他表现得更加从容淡定。和罗猎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他的破绽,可罗猎的修为却越发精深,每次相见似乎都有很大的提升。
兰喜妹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错觉,决定主动出击,刺激罗猎并让他明白在眼前的局势下占据上风的那个究竟是谁,她轻声道:“我不会让那个死胖子好过。”
罗猎仿佛没听到一样,在风雨亭内的长凳上坐下,甚至看都没看兰喜妹一眼。
“嗳,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罗猎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如果你一味这样拐弯抹角,你我之间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兰喜妹在罗猎的身边坐下,两人虽然离的很近,可彼此戒备着,在兰喜妹的心中已经用死猪不怕开水烫,油盐不侵来形容对面的这个年轻男子,可面对这样的对手,她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周晓蝶这张牌对罗猎并不灵光,或许对瞎子有威慑力,可是她想合作的对象毕竟不是瞎子。
搞清现状之后,兰喜妹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了许多。
罗猎早已领教了女人的反复多变,兰喜妹尤其如此。短时间内她能够在脸上演绎出春夏秋冬四季风情,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冷若冰霜。他早已意识到兰喜妹接近自己的目的绝不会是她所说的理由,如果一个男人认为自己的魅力足可感化兰喜妹这样的女人,那么这个男人自信到何种地步,优越感到了什么地步,这样的男人距离死亡只怕不远。
兰喜妹就是一条色彩斑斓的美女蛇,看似美丽炫目,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会对你发动致命一击。
兰喜妹咬了咬樱唇道:“我是弘亲王载祥的女儿。”
罗猎真正感到吃惊了,可惊奇过后又感觉到合情合理,若非皇室宗亲,怎会对清宫的一切如此熟悉?结合此前他们两人一起前去夜申刘德成,其中的许多环节得到印证。如此说来,兰喜妹和叶青虹竟然是堂姐妹。皇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人扑朔迷离,罗猎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判断出兰喜妹应当没有说谎,他抽了口烟道:“原来你和叶青虹都是格格。”
第一百五十八章【心机深】(上)
兰喜妹不屑道:“我娘是明媒正娶的亲王妃,她……”虽然话未说完,也能够看出她对叶青虹身份的不屑。其实这也难怪,叶青虹的母亲玛格尔是瑞亲王奕勋的法兰西情人,她的身份少有人知,让兰喜妹更不屑的是,玛格尔出身风尘,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被皇室所承认,而叶青虹这个私生女更不配拥有格格的身份。
可时过境迁,朝代更迭,现在别说是格格,即便是宣统皇帝也只是一个称号罢了,在提倡民主自由的民国,这样的称号只会贻笑大方,除了昔日富贵荣华的记忆,已经带不给他们任何皇族的荣光。
罗猎想起自己和叶青虹的相识缘起,已经渐渐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虽然他接受了叶青虹的条件,可是在他看来,叶青虹的复仇并无明确的目的性,这其中穆三寿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是他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
从此前审问刘德成来看,穆三寿和刘德成应当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穆三寿和瑞亲王奕勋相交莫逆,他才奕勋最信任的人,可是叶青虹的仇恨为何最终指向弘亲王载祥?
由始至终弘亲王载祥都未曾现身,他的可怕和阴险全都来自于他人的口口相传,随着兰喜妹表明她本来的身份,罗猎拨开云雾,看清了其中的不少真相。他明白了兰喜妹因何要杀死肖天行,也明白兰喜妹和叶青虹同样在复仇,只不过兰喜妹占有更多的主动权。
罗猎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爹还活着?”
兰喜妹冷冷道:“死了!就算他活着,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她的反应显然超出了罗猎的意料之外,应当说这根本不是个为人子女的反应,甚至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的反应,结合兰喜妹此前的种种疯狂行径,罗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兰喜妹似乎考虑到他无法了解自己的话,解释道:“虽然我很想他死,可必须是我亲自动手,谁杀了他一样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罗猎静静望着双眸微微发红的兰喜妹,忽然意识到兰喜妹的成长史必然是极其悲惨的,怎样苛刻艰难的环境方才造就出一个像她这样复杂矛盾的个体。
兰喜妹道:“就算没有民国,大清王朝早晚也要崩塌,整个朝廷从上到下,一心为国者屈指可数,谁都知道大厦将倾,多半人都在为自己的私利考虑。瑞亲王奕勋也不能免俗,利用老佛爷对他的信任,公器私用,贪赃枉法。他身边的亲信刘同嗣、肖天雄、任忠昌、刘德成,哪个不是各怀鬼胎,这群人没一个好东西!”
罗猎虽然没机会见到奕勋,可是兰喜妹对奕勋四名亲信的评价却非常的中肯。
兰喜妹道:“这四人或凶狠、或狡诈、或贪婪、或无耻,他们眼看着奕勋搜刮了那么多的财富,自然眼红心热,恨不能将之瓜分据为己有,然而他们的身份地位毕竟无法做成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他们可以顺利除掉奕勋,也无法霸占奕勋的家产。偏偏这个时候,穆三寿找到了他们,穆三寿为人老谋深算,自然不会公开露面,这其中刘德成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罗猎忽然明白为何刘德成那晚要主动求死,因为刘德成在明白他和穆三寿关系已经败露之后,兰喜妹绝不会让他活下去。兰喜妹所说的这一切合情合理,看来穆三寿才是隐藏在背后的谋局者。至于弘亲王载祥,这个始终未出场的神秘人物在兰喜妹的口中已经确定死亡。罗猎甚至能够断定他的死必然和穆三寿这几人有关,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兰喜妹对这些人不择手段的报复。
兰喜妹道:“想要光明正大地吞并瑞亲王的财产,又要躲过他人的耳目,必须找到一个在朝中拥有相当身份和地位的人,这个人必须深得老佛爷的信任,他们深思熟虑之后,找到了我爹。”
罗猎此时也不得不叹服穆三寿这群人的计划,每一个环节都计算得如此精确,审时度势,借力打力,连清廷的两位王爷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当然这和时局动荡也有关系,若非清廷大厦将倾,整个王朝处于一片混乱和无序之中,他们的计划也没有那么容易得逞。完成这样一个计划,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兰喜妹摇了摇头,双眸中泛起晶莹的泪光:“这帮人各怀鬼胎,他们利用我爹除掉瑞亲王,又想利用革命党除掉我爹,如此层层转移,最终能够将瑞亲王的财富神不知鬼不觉地据为己有。这其中穆三寿获利最大,因为瑞亲王到死都信任他不会背叛自己,还让法国情人找到了他。”
罗猎心中暗忖,刘同嗣、任忠昌、肖天雄、刘德成这几人之中最清楚内情的应当是刘德成,从此前叶青虹复仇的行为来看,穆三寿始终都未暴露。而穆三寿的财富显然要远超以上几人总和,换句话来说,在玛格尔找到穆三寿之后,穆三寿就已经掌控了他人并不知道的秘密。可不止一人说过弘亲王还活着,罗猎看着泪光盈盈的兰喜妹,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罗猎低声道:“所以你就故意制造弘亲王仍然活在世上的假象?让他们的内部阵营出现慌乱,然后又通过某种途径透露出穆三寿背弃他人的秘密,引得他们自相残杀?”
兰喜妹抬起头,让双目中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轻声道:“如果不是玛格尔找到穆三寿,穆三寿根本不知道瑞亲王还在海外隐藏了一大笔财富,要说这个瑞亲王对他的这个法国情人还真是一往情深,只是他死得太突然,根本没有来得及交代清楚。”
罗猎道:“瑞亲王也不是傻子,穆三寿又是通过何种方式吞没了他海外的财产?”
兰喜妹道:“穆三寿没那么容易做到,所以他必须要装出伪善的面孔,以此博得玛格尔的信任,叶青虹不会告诉你,穆三寿曾经结过一次婚,就是和玛格尔,他还骗那个傻女人,说是为了避免叶青虹的身份暴露。玛格尔婚后不久就病死了,还好她对穆三寿留了一手,那笔庞大的财富有一半留给了她和奕勋的女儿。”
罗猎道:“他为何没对叶青虹下手?”
兰喜妹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因为虎毒不食子,他毕竟养育了叶青虹几年,彼此间不可能没有感情,或许玛格尔留足了后手,可以让穆三寿投鼠忌器。”
罗猎点了点头道:“你知道这些事之后就开始复仇。”
兰喜妹道:“我就是为了仇恨而生,除了复仇我感觉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快乐。”说到这里,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头歪了过去,紧靠在罗猎的肩头,罗猎这次没有躲开。
兰喜妹这次也没有得寸进尺的举动,只是无声地啜泣着,泪水很快就打湿了罗猎的肩头,罗猎第一次对身边的她产生了同情,他向上衣口袋中的手帕摸去,摸到手帕的边缘却迟疑了,想起了兰喜妹的另外一个名字,她的身世不能够成为她背叛民族的理由,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只是将她当成一位亡国的格格,却从未将她当成是这个国家的一员。
“所以,你就加入日本的情报部门,帮助他们窃取种种情报,为他们的势力侵入中华为虎作伥?”罗猎的声音虽然不大,也没有质问的口气,可是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兰喜妹咬了咬嘴唇道:“我的母亲是明媒正娶的亲王妃,怎么可能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她红着眼睛望着罗猎道:“杀死我爹的背后主谋就是日本人。我娘也死在了他们的手中,我怎能甘心为他们效力?”
罗猎静静望着她的双目,试图从中看出其中的欺诈和伪装,可是罗猎很快又放弃了。
兰喜妹这一生都没有流过今天那么多的眼泪,或许是她在人前伪装太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兰喜妹还是松雪凉子,当她将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向罗猎倒出来之后,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孤苦无助,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委屈。
罗猎望着泪眼婆娑的兰喜妹,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她的人性中也包含着真诚的部分,虽然这番真诚的倾诉是为了利用自己做准备,可至少比从欺骗开始要好得多,他取出了手帕,递给了兰喜妹。
兰喜妹没有去接,而是顺势扑入了他的怀里。
罗猎正想用一种较为温柔的方式将她从自己的怀中推开,却听到远方的汽车声,循声望去,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兰喜妹咯咯笑了起来:“是麻雀,这次走了恐怕不会再来找你。”
罗猎哭笑不得地望着兰喜妹,兰喜妹从他手中夺过手帕迅速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打开随身的小包,取出化妆镜检查着自己的样子,虽然眼泪已经擦干,可眼睛已经哭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