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神经质】(上)
望着灯光下低眉顺目,看似温柔的松雪凉子,罗猎内心中却充满了警惕,无论是在苍白山几度交手的兰喜妹,还是在津门认识的松雪凉子,全都很好地诠释了心狠手辣这四个字,温柔背后刀光剑影,焉知今晚这看似一团祥和的景象下不是暗藏杀机?
松雪凉子跪坐在那里,双手扶膝,向罗猎深深一躬道:“您回来了!”宛如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对晚归丈夫的问候。
罗猎居高临下打量着松雪凉子,揣摩她动机的同时,又侧耳倾听着周围的细微动静,提防事先埋伏的存在。
松雪凉子直起身,美眸生光道:“不如我帮您换上和服?”
罗猎淡然笑道:“入乡随俗,主随客便,我还是这样自在一些。”他在松雪凉子的对面坐下,静静端详着这个变化多端的女人。
松雪凉子嫣然笑道:“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我们并未在小桃红母女的食物中下毒,看来你对她们还真是关心呢。”
罗猎并没有被人欺骗的沮丧,反而因为她坦诚了事实心底的一块石头落地,就算他白跑一趟,也不希望小桃红母女当真被事先下毒。
松雪凉子倒了两杯茶道:“本来想准备好酒菜的,可是想了想,就算我准备了,你也会拒绝,所以还是放弃了。”
罗猎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看了看黑色瓷器中绿色的抹茶,意味深长道:“或许喝茶我也是拒绝的。”
松雪凉子笑了起来,即便是处在敌对的一方,罗猎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妩媚动人。
松雪凉子自己先饮了一口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身为主人,礼仪我还是要做到的。”
罗猎端起抹茶,抿了一口,味道刚好,清香中带着些许的青涩,日本人将许多的中华文化加以加工改良,变得清新雅致。
松雪凉子道:“我对你其实一直都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罗猎微微一笑,她想怎样说就怎样说,相信她才怪,望着眼前的松雪凉子,他至今无法相信她和狼牙寨的蓝色妖姬兰喜妹是同一个人,记得兰喜妹擅长医术,而且生性嗜杀,松雪凉子表现出的性情似乎要温婉一些:“你究竟是兰喜妹还是松雪凉子?”这已经是罗猎第二次提出这个问题了。
松雪凉子道:“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苍白山的时候,我就是兰喜妹,在这里,我就是松雪凉子。”她抬起头,一双妙目盯住罗猎:“你相不相信一个人的身上会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
罗猎将茶杯轻轻放在小桌上:“你是说双重人格?”
松雪凉子点了点头道:“我想,我或许就是哦。”
罗猎道:“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一面,就如同内向和外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这并不稀奇。”
松雪凉子叹了口气道:“我都不了解自己,你了解你自己吗?”她的双目瞪得很大,目光锐利而执着,仿佛两柄利剑试图刺入罗猎的双眼之中。
罗猎平静望着她,无论松雪凉子怎样努力,都看不透他的真正内心。罗猎明白,即便是他们现在能够暂时坐在一起,可不久的将来终究还是会有兵戈相向的时候,或许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或许他们会拼个你死我活。
松雪凉子道:“以你的能耐本该做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才对。”
罗猎微笑道:“不知你所说的顶天立地的大事是什么?”
“开疆拓土,位极人臣!”
罗猎并没有动怒,尽管他听出松雪凉子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让自己背叛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对方低估了自己的风骨,找错了对象。
松雪凉子道:“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以你的胸怀和眼光本应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罗猎道:“我高估了你的智慧。”
松雪凉子从这句话已经明白了罗猎坚如磐石的内心,这样的人是不会违背自己的信念的,试图说服他背叛国家和民族进入自己的阵营的确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愚蠢事,松雪凉子于是放弃了说服,轻声叹了口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当今中华之乱象,亡国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罗猎冷冷道:“就凭你们?”
松雪凉子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一个失去血性和骨气的民族,亡国已成必然。”
罗猎道:“或许这个民族中有些人像你说的那样,可绝不是全部,我中华四万万同胞,总会有人还站在天地之间,说我们失去血性,那是因为你没看到我们体内奔腾的血还是热的,说我们失去骨气,那是因为你没有尝到我们骨头的硬度,就算是折断,也绝对不会弯曲。我不管你是兰喜妹还是松雪凉子,我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只要你胆敢做出危害中国人利益的事情,我罗猎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可是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让人心惊肉跳的力度。
松雪凉子痴痴地望着罗猎坚毅果决的表情,仿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望着她心仪的偶像。
罗猎却不想跟她继续谈下去,如果松雪凉子将自己骗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说服,那么他已经没必要留在这里听她的废话,罗猎站起身来。
松雪凉子却道:“你知不知道叶青虹的真正身份?”
罗猎皱了皱眉头,本想离开的双脚没有移动脚步,他早已查到了叶青虹的身份,只是松雪凉子为何也对叶青虹发生了兴趣?
松雪凉子道:“她和我一样都是混血儿,不同的是,我是中日混血,而她是中法混血,我猜她应该和我一样,对中国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从未把自己当成中国人。”
罗猎道:“有些父母真是失败啊!”
松雪凉子又为他倒了杯茶,柔声道:“既然来了,不妨耐心听我说说话,我至少不会骗你。”
罗猎听出她话里有话,重新坐了下去。
松雪凉子道:“我说过,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不仅仅是我们盯上了这里的土地和资源,我将自己当成了日本人,别人或许也将自己当成了法国人。”
罗猎不得不承认松雪凉子所说的或许就是现实,以他对叶青虹的了解,她在内心中或许并没有认同自己是一个中华儿女,眼前中华民族正经历的这场苦难,她未必会感同身受。
罗猎此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认为叶青虹所做的一切更是为了复仇,从黄浦到瀛口再到苍白山,叶青虹为了复仇所采用的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如果她在复仇的背后还有其他的目的,这一目的以损害国人利益为前提,那么自己答应帮助她岂不是助纣为虐?在无形之中成为了侵略者的帮凶,民族的罪人。
松雪凉子低声道:“据我的情报,德国领事并非死在白云飞的手中。”
罗猎道:“你们的这手一石二鸟的计策实在高妙,即干掉了德国领事又扫除了白云飞这个对手,还釜底抽薪,让方克文失去了靠山,佩服!佩服!”
松雪凉子道:“德国领事是被法国人干掉的。”
罗猎首先想到得就是叶青虹的母亲本是法国人。
松雪凉子道:“德国在欧洲战败,他们在中国的各大租界也就成为各方都想的到的肥肉,大家都想接受这份利益,所以也都在暗中努力。”她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叶青虹是法国间谍。”
罗猎望着松雪凉子,两道剑眉皱起,松雪凉子不知道他为何摆出这样一个古怪的表情,正在揣摩罗猎此刻内心活动的时候,罗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他站起身道:“谢谢提醒,我该走了。”
松雪凉子站起身来,去帮罗猎拿他的外套,还极其体贴地帮罗猎穿上,罗猎穿上大衣的时候,松雪凉子冷不防从身后将他的身躯紧紧抱住,罗猎并没有料到她居然会主动到如此的地步,和眼前一幕相比,还不如来一次偷袭刺杀更理所当然一些。
松雪凉子柔软的娇躯紧紧贴在罗猎的身上,俏脸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吹气若兰道:“我喜欢你!”
罗猎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他才不会相信松雪凉子会真情流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方夫人还是放手吧,您是有妇之夫,若是让人看到就麻烦了。”
“你怕?”松雪凉子抱得越发紧了。
罗猎摇了摇头道:“不是怕,可在感情上我这个人从不将就。”
松雪凉子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鞭子很抽了一记,她的俏脸红了起来,迅速放开了罗猎的身体,恶狠狠骂道:“八嘎!你这个无耻的混蛋!”
罗猎心中暗笑,刚才还是温柔贤淑的贵妇,可一转眼就变成了出口成脏的泼妇,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松雪凉子却毫无征兆地跃起扑了上来,一双**夹住了他的腰背,双手死死卡住了罗猎的脖子。尖叫道:“我杀了你!”
第一百二十一章【神经质】(下)
罗猎发现现在的松雪凉子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那个疯狂嗜血的兰喜妹,这女人从头到脚都透着疯狂,雪白纤长的十指已经变成了致命的武器,罗猎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突然就失去了理智,陷入如此癫狂的状态,被她扼住咽喉几乎就要窒息过去,罗猎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绅士风度。反手抓住了松雪凉子的发髻,试图将她一个过肩摔摔倒地上。
可是松雪凉子尽管头发被抓得剧痛,可仍然双腿紧紧锁住罗猎不放,双手加大了力气,不但如此,还低下头一口咬住了罗猎的肩头。
罗猎身体向后退去,带着松雪凉子重重撞在后方的墙壁上,这下他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松雪凉子的身体直接被撞在墙壁上,感到眼前一黑,双手顿时松了,罗猎一把抓住她的右臂,再次一个甩背,将松雪凉子从后摔到前面,重重摔落在榻榻米之上。
松雪凉子云鬓蓬乱,大红色的和服中门大开,露出颈部肩头大片雪白的肌肤,白得耀眼,一条诱人的纤长美腿也从和服的下摆中暴露出来。
罗猎将她的手臂摁在榻榻米上,扬起左拳欲打。
松雪凉子白嫩的胸膛因呼吸剧烈起伏着,媚眼如丝望着罗猎,娇滴滴道:“冤家,你打死我就是……”
罗猎点了点头,然后手起拳落,一记重拳击打在松雪凉子的俏脸上,打得松雪凉子眼冒金星,竟然晕了过去。
罗猎喘了口粗气,重新站起身来,望着短时间晕厥过去的松雪凉子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移门,却看到门外那位日本老太太满脸惶恐地朝里面张望着。
罗猎歉然道:“不好意思,她让我打的。”
罗猎走出菊代屋的大门,方才听到刚刚苏醒过来的松雪凉子凄厉的尖叫:“罗猎,你个王八蛋,你居然打女人!”
瞎子帮助罗猎处理了一下肩头的伤口,傻子都能看出来罗猎肩膀上的牙印儿应该是女人咬出来的。瞎子一边帮罗猎擦着药膏,一边忍不住笑。
罗猎心情不好,听着这厮幸灾乐祸的笑声忍不住骂道:“你丫再笑,小心我揍你啊,还有没有同情心?”
瞎子此时又留意到罗猎脖子上的抓痕,脑补出罗猎被人连抓带咬的画面,强忍着笑道:“你对叶青虹干什么了?她下手这么狠?”
罗猎道:“跟她没关系。”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身上,想起刚才松雪凉子精神失控的场面,内心不由得一阵发毛,这女人十有**精神不正常。
瞎子的好奇心显然无法得到满足,仔细观察了一下罗猎肩膀的牙印儿,低下头去,张开嘴巴比划了一下,还没等靠近,就遇到罗猎愤怒的双眼,讪讪笑了笑道:“应该是个女人咬得,嘴巴不大,牙齿挺齐整,下口挺狠,得亏咬在你上面。”
罗猎抓起一旁的衬衫,用力一抖,披在身上,心中却明白这次落下了口实,瞎子不知要拿这件事取笑自己多久。警告瞎子道:“你给我记住,别到处乱说。”
瞎子连连点头道:“我你还不放心。”
“放心,你丫嘴巴就没有把门的时候。”
罗猎穿好衣服来到木箱前,看到木箱还上着锁,向瞎子招了招手:“打开!”撬门别锁方面可是瞎子的强项。
瞎子走过来,看了看锈迹斑斑的锁头,又转身找了一把铁锤过来,对准锁头全力一挥将锁头砸断,对待早已锈死的锁头还是暴力砸开最为直截了当。
罗猎打开木箱,却见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笔记教案之类,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页,看到上面熟悉的隽秀字迹,突然感到鼻子一酸,险些当着瞎子的面流下泪来。
瞎子好心举着蜡烛帮他照亮,罗猎道:“站远点,别把书点着了。”
瞎子叹了口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得,你自己慢慢看,我睡觉去。”
罗猎将木箱内的东西一本本拿出来,在灯下慢慢翻看,从中找寻着昔日的记忆。这些东西大都是教案和课本,在罗猎的记忆中,母亲是个做事极其认真一丝不苟的人,或许是因为父亲的过早离去,罗猎幼年时很少看到母亲笑过,母亲薪水不高,微薄的薪水除了维持母子两人的生活之外,大都用来救济学校的困难学生。
在罗猎的内心深处,母亲是善良的,无私的,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性。
木箱的底部有一沓信件,罗猎将信件拿起,这沓信年代不同,寄信人也不同,不过其中的一封信却吸引了罗猎的注意,因为这封信并未拆封,罗猎将这封信从中抽了出来,从八卦形的邮戳上看,还是大清邮政,也就是说这封信寄出于满清尚未覆灭之时,看了看上面的年月,距今已有二十多年,应该是在自己出生前三个月寄出的。
这封信来自于北平,寄往的地址是黄浦,收信人是沈佳琪,如果不是发现了这封信,罗猎还不知道母亲曾经有过在黄浦生活的经历。
罗猎摸了摸这封信,信封内很明显有一颗东西,用力一摁,质地极其坚硬,应该是石头或是金属。罗猎将这封从未开启过的信放在桌面上,犹豫了好一会儿,他不知母亲因何没有开启这封来信,究竟是疏忽还是刻意选择不去开启。
斟酌了十余分钟之后,罗猎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母亲生平的好奇和关切让他决定打开这封信,身为沈佳琪唯一的儿子,他有权处理母亲留下的这些东西。
罗猎抽出飞刀,用刀锋小心跳开了这封尘封二十余年的来信,先将里面暗藏的物体倒了出来,里面是一颗黑黝黝的石头,蚕豆般大小,卵圆形,罗猎将之托在掌心,凑在灯下仔细观察,确信这并非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头,应当是一颗种子,他此前从未见过,也许只有找到植物学方面的专家才能够得到解答。
罗猎将种子小心放在一旁,展开信封内的那张信笺,却是一幅画工精美的钢笔画,上面绘制着一片花园,两个背影,从背影来看应当是一男一女,他们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空中,在空中漂浮着一艘巨大的船。
罗猎皱了皱眉头,不知这幅画所描绘的真正含义,在这幅画的右下角,手写着一个英文单词rebel。
反叛者,罗猎内心中随即反应出这一单词的中文含义,不知所谓的画,奇怪的种子,反叛者指的是母亲?仰或是只是这幅画的名字,并没有特殊的意义?罗猎收起那幅画,又将那颗种子小心收起,心中暗自做出了解释,或许这封信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白云飞果然信守承诺,在他安然抵达黄浦之后,马上让人放走了方克文。
方克文重新回到罗猎所在旅馆的时候刚好是上午十点,他仍然穿着失踪那天的衣服,呆滞无神的目光看了看旅馆的招牌,正准备进入旅馆的时候,却听到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的鸣响声,转身望去,却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他的后方,瞎子倚在左侧车门站着,土豪风范十足的貂皮大衣披在肩头,黑色文明帽的阴影下,藏在墨镜后的小眼睛笑眯眯望着方克文。
同时在旅馆的二楼上,罗猎从窗口观察着街道周围的状况,提防意外的发生,虽然他和松雪凉子已经达成了协议,可是仍然要小心为上,毕竟方克文的身份已经暴露,只要他活在世上始终是方康伟继承家业最大的威胁。
确信周围街道并无异样,也没有人跟踪方克文,罗猎方才迅速离开了旅馆,等他来到楼下,瞎子已经将方克文护送上车。
罗猎来到车上启动引擎,方克文一脸茫然道:“去哪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小桃红母女已经获救的消息。
“北平!”
方克文的情绪顿时激动了起来:“我不走,我要去救我的妻儿。”
瞎子一旁叹了口气道:“你要是不肯走就下车,反正你老婆女儿都已经去北平了。”
方克文将信将疑道:“真的?”
罗猎在前方点了点头,方克文对罗猎的话还是信任的,听闻老婆女儿已经平安,一颗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瞬间散了架,居然瘫倒在了座椅上,口中仍然喃喃道:“真的?难道这是真的?”
瞎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真的。”
罗猎道:“瞎子,让方先生好好歇一歇,咱们送他去北平和家人团聚。”
方克文连连点头,目光已经湿润,他害怕自己会当着罗猎两人的面落下泪来,赶紧将眼睛闭上,平复了一会儿感情方才道:“辛苦你们了。”
罗猎微笑摇了摇头,他轻声道:“我擅自替方先生做主,只是咱们这次一走,方先生的身份恐怕就……”
方克文道:“只要她们母女平安,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第一百二十二章【很重要】(上)
上野书店,坂本龙一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松雪凉子,不知为何,松雪凉子来到室内仍然舍不得将她的墨镜摘下。
坂本龙一有些不悦地望着松雪凉子道:“怎么才来?”
松雪凉子歉然道:“因为有事耽搁了,实在抱歉。”
坂本龙一道:“方家的事情进展如何?”
松雪凉子道:“方克文已于今天上午离开津门,按照先生的吩咐,我没有为难他们。方康伟明天出院,我已经拟好了所有转让协议,只要他在上面签字,方家码头的经营权就属于玄洋会社了。”
坂本龙一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喜,此事虽然有些波折,可毕竟最终的结果还算理想,其实如果没有方克文的插曲,此事早就解决。他的目光仍然盯着松雪凉子的面庞,松雪凉子低下头去,躲闪他的目光,明显有些心虚。
坂本龙一看出了一些端倪,指了指松雪凉子的墨镜:“取下来!”
松雪凉子咬了咬樱唇,终于还是将墨镜取了下来,她的右眼明显有一圈乌青,这是被昨晚罗猎一记重拳所致,到现在淤青未退。
坂本龙一饶有兴趣地望着松雪凉子的熊猫眼,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面对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谁忍心下得去这样的重手?”
松雪凉子的脸红了,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
坂本龙一站起身来:“打你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松雪凉子摇了摇头。
坂本龙一的口吻充满嘲讽道:“看来他很强啊。”
松雪凉子道:“是罗猎,先生不让我动他。”
坂本龙一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让你动他,是福山的意思。”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松雪凉子的双眸,似乎从中发现了某些不妥。
松雪凉子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我发誓,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坂本龙一的脸上掠过一个将信将疑的表情,然后道:“尽快办完津门的事情,有件事要交给你去解决。”
松雪凉子道:“什么事情?”
坂本龙一将一张照片递给了她,松雪凉子接过照片,有些诧异道:“周晓蝶?”她当然认识照片上的人,周晓蝶就是肖天行的宝贝女儿,自从凌天堡事变之后,肖天行被杀,周晓蝶也离开了苍白山。
坂本龙一道:“找到她,查清她的底细。”
松雪凉子道:“她有那么重要?”
坂本龙一道:“很重要!”
张长弓、阿诺和铁娃护送小桃红母女抵达北平之后,就在前门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平日里深居简出,静候罗猎几人的到来。
当日下午罗猎三人顺利抵达了小桃红母女的暂住地,三人沿着幽深狭窄的小巷来到那座不起眼的门前,不等瞎子上前敲门,院门从里面打开了,铁娃的笑声响起:“罗叔叔和瞎子叔都回来了!”
毛色青黄的安大头从门缝中第一个窜了出来,径直向瞎子扑了过去,两条前腿已经搭在了瞎子的身上,把瞎子吓了一大跳,当他看清是爱犬安大头的时候,激动地将安大头从地上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安大头见到主人也是异常兴奋,叫个不停。一人一狗抢了所有人的风头。
扎着两只羊角辫的思文闻声跑了出来,趴在门前怯怯望着门外。
方克文蹒跚地走了两步,看到女儿,顿时热泪盈眶,他喉结动了动,哽咽道:“思文……”
思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滚圆,清澈的双眸中涌出了晶莹的泪光,终于她哭着跑了过去,鼓足勇气扑入了方克文的怀中。父女连心,虽然没有人告诉思文和方克文之间的真正关系,可是冰雪聪明的她却已经猜到了。
众人看到眼前父女重聚的温馨场面,一个个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小桃红始终没有出来,一个人在房内,听着外面的动静,默默整理着衣服,一边整理一边流泪。
方克文的回归终于让这个家变得完整,夫妇两人终于可以单独相处的时候,小桃红多日以来的担心和委屈方才得以释放,靠在方克文的怀中低声啜泣着。
方克文轻声劝慰她道:“莫哭,莫哭,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小桃红总算止住了哭声,拿起手绢擦了擦眼泪道:“回来了就好,我只担心孩子好不容易盼来了父亲,转眼之间又要失去。”
方克文因家人团聚而心情大好,脸上阴霾尽去,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家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老天爷也不忍心再折磨咱们。”
小桃红道:“还不是罗先生他们帮忙,如果没有他们,咱们一家恐怕没有活着见面的机会。克文,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方克文点了点头。
小桃红起身道:“我这就去买菜,做点可口的饭菜,谢谢罗先生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
两口子出了门,却见罗猎几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却是要准备离开了。
方克文道:“怎么?这是做什么?”
罗猎笑道:“方先生,你们一家团圆了,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们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去处理,所以不能耽搁,这就得走。”
小桃红佯装生气道:“都不许走,就算是走也得等吃过饭再说,思文,把他们的行李都扣下来。”
思文应了一声,首先去抓住了铁娃的手腕子,她和铁娃玩得最好,当然不想他们离开。
罗猎和张长弓对望了一眼,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吃过晚饭再走。
小桃红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买菜,罗猎和方克文在堂屋坐了,虽然方克文一家暂时脱离了困境,可是罗猎仍然有些不放心,他向方克文道:“方先生,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克文对罗猎也没有任何隐瞒:“我准备过阵子带她们娘儿俩去南边,找个太平的地方安家。”北平津门毕竟离得太近,方克文对此前的这场劫难仍然心有余悸,虽然他放弃了家族财产继承权,可是很难说方康伟会就此放过他,他可不想妻女再发生任何的不测。
罗猎点了点头,离开对方克文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方克文看出罗猎似乎有话想说,低声道:“罗老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罗猎道:“方先生最近身体怎么样?”
方克文活动了一下手臂道:“很好,自从离开苍白山之后,我的身体就在慢慢康复,卓先生的药非常有效。”
罗猎皱了皱眉头,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道:“自从离开九幽秘境,我几乎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
方克文有些紧张道:“什么梦?”
罗猎叹了口气道:“梦到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椁竖立漂浮在虚空中缓缓转动。”他曾经听罗行木说过做过这样的梦,而通过麻雀的转述,他知道麻博轩也做过同样的梦。他们三人的共同特征是全都进入过九幽秘境,和他们同样进入九幽秘境的还有颜天心和方克文,颜天心如今已经远在天涯,她的状况罗猎并不清楚,眼前只有方克文和他一样是从秘境走出,而且方克文在九幽秘境中生存的时间还是最长的一个,所以罗猎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方克文一脸迷惘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你对秘境中那块禹神碑记忆太深,所以才会念念不忘?”
从他的话中罗猎听出方克文并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心中暗自感到奇怪。反反复复重复做着同样的梦境,罗猎认为自己的身体可能在进入九幽秘境的时候受到了影响,他认为方克文十有**和自己一样,可是方克文竟然没有任何的感觉。方克文应该不会对自己说谎,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发生了问题?
方克文道:“可能是你的精神太过紧张了,休息一阵就会好转,没有找到她们母女的时候我也是,每晚都做恶梦,可现在我终于可以睡安稳觉了。”方克文一脸的幸福。
罗猎决定前往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他的失眠症状已经越来越重,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就算进入短暂的入眠,他就会进入那个古怪的梦境。
可身体检查的结果并没有任何的问题,罗猎翻阅着检查报告,心情却没有因为健康的结论而感到轻松,望着不远处教堂的尖顶,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迷惘。
抵达北平已经三天了,他们现在就住在圆明园附近,罗猎有种预感,叶青虹找他要办的事情很可能和圆明园有关。
瞎子悄悄来到罗猎的身后,趁着罗猎没注意一把将他的检查报告抢了过去,直接翻到了结论,长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啊,你没事!”
罗猎白了他一眼道:“你希望我有事?”
瞎子道:“我看你是没事找事,人活着都不容易,何不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罗猎道:“怎样才能活得轻松?”
“没心没肺啊!像我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就好。”
罗猎笑了起来:“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第一百二十二章【很重要】(下)
瞎子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在阿诺的指导下,他来北平后学会了开车,他在驾驶方面显然不如盗窃更有天分,尤其是在白天,眼神不好,带着墨镜,探头探脑地开车,大胖脸就快贴到挡风玻璃上了。
看着瞎子开车的动静儿,罗猎不免有些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一边给他指路,一边全神贯注地观察周围的路况,还好一大早道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瞎子总算抵达了目的地,将车停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掏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开这么短的路不算什么体力活,可精神高度紧张,瞎子道:“我车开的还不错吧?”
罗猎嗯了一声:“名师出高徒。”
瞎子沾沾自喜道:“我是青出于蓝。”很快就发现罗猎的目光盯着道路对面,这厮明显的心不在焉,用手肘捣了他一下道:“这么大早,你来这里干什么?”
罗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瞎子赶紧跟上,跟着罗猎走过马路,来到对面的一座宅子前方,罗猎向周围看了看,又看了看房门,房门上了锁,不过从外表看这锁应该新换不久。
瞎子道:“没人,这锁难不住我。”他做好了帮罗猎打开门锁的准备,可罗猎又转身返回了车内。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瞎子就陪着罗猎在车内坐着,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让瞎子开始感觉到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下车去透气的时候,却听罗猎道:“来了!”
瞎子举目望去,却见一位身穿黑色长衫带着黑色文明帽的年轻男子拎着公文包走向那座宅子,来到门前取出了钥匙,开门之前,也警惕地向周围看了看,然后方才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瞎子道:“你认识?”
罗猎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吐出一团烟雾,不紧不慢道:“你也认识。”
“谁?”瞎子瞪圆了一双小眼睛,只可惜那男子已经进入了宅院。
罗猎道:“虽然她化妆的水准很高,可是走路的姿势仍然在不经意中暴露了她的身份。”
“麻雀?”
马路对面的这所宅子正是麻博轩的旧居,罗行木曾经将这座宅院的房契和棺材铺的房契一起送给了罗猎,后来罗猎虽然将这座宅院奉还给麻雀,可是他在心中记下了这座宅院的门牌号码,他来检查身体的医院刚巧就在附近,所以顺路过来看看,想不到真的在这里见到了麻雀。
瞎子对麻雀还是颇有好感,曾经无数次劝说过罗猎在麻雀和叶青虹之间应当选择前者,毕竟当初他们刚入苍白山的时候,瞎子踩断树枝落到了地上,是麻雀不顾一切冲出来吸引了那只老虎的注意力,方才让他逃过一劫,救命之恩终生不忘。
瞎子乐呵呵推开车门道:“走,咱么去找她。”转身却看到罗猎仍然无动于衷,诧异道:“怎么?你不想见她?”
罗猎道:“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瞎子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考虑太复杂的问题,尤其是和罗猎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将这些耗费脑细胞的事情交给罗猎。
罗猎拍了拍瞎子的肩头:“回去吧。”
瞎子启动了引擎,远离那座宅子之后,他忽然道:“麻雀不会害你!”
罗猎点了点头,他也这么认为,在苍白山,麻雀几度舍生忘死掩护自己的情景他仍然清晰记得,不过在麻雀不辞而别之后,他认为麻雀在前往苍白山的目的上一定有所隐瞒,应当不仅仅是寻找罗行木那么单纯。
瞎子又道:“其实人活得还是简单一点好,有什么话当面问比背后乱猜要好得多。”
罗猎笑了起来,他的确对麻雀产生了怀疑,尤其是在方克文的事情上,他甚至认为麻雀的不辞而别和她认出了方克文有关,而方克文返回津门的秘密,也很可能从麻雀方面泄密,不过他也不认为麻雀会害自己,很多事是伪装不来的。
瞎子道:“如果麻雀存心想要躲开你,为什么她还要回到这里?可能她就是为了等你去找她。”
罗猎忽然发现前方路口一个人推着板车突然穿了过来,惊呼道:“刹车,刹车!”只可惜他的话说得有些晚了,瞎子想要刹车已经来不及,车头撞击在板车上,还好那车夫及时丢开板车逃到了一旁。
可惜板车上的瓷器被撞了个正着,车上的瓷器多半被撞了个粉碎。
罗猎和瞎子两人赶紧下了车,罗猎看到那车夫无恙,内心的石头稍稍落地,瞎子却忙着检查车头,车头瘪了一块,多处掉漆,虽然这车是叶青虹的,可瞎子看到眼前情景也是颇为心疼。
那车夫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了瞎子的衣领,大叫道:“你赔,你赔我,我这一车可都是名贵的古董瓷器,价值连城啊!”
瞎子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怒道:“放开,放开,信不信我抽你!”
“哟嗬,反了你啊,撞烂了我的瓷器还特马跟我耍横,兄弟们!都出来给我评评理。”那车夫一声吆喝,从街道两旁走过来十多名壮汉,一个个手抄棍棒,神情凶恶。
罗猎一看就明白了,这事儿还真怨不得瞎子,刚才这车夫分明是故意拖着一车的瓷器往上撞,其目的就是要讹钱,这才想起最近曾经听说过这种事,北平有不少人都中了招。
罗猎也没动气,微笑道:“这位大哥,凡事好商量,大家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您这些瓷器值多少钱呢?”
那车夫放开了瞎子的衣领,指了指一片狼藉的瓷器碎片道:“多少钱?元青花,明清官窑,你说多少钱?别的不说。”他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烂成两半的青花瓷笔洗:“这笔洗可是乾隆爷用过的东西,你们赔得起吗?”
瞎子焉能看不出这帮人分明是故意讹诈,他冷笑道:“赔不起,你们报警抓我啊!”
其实这帮碰瓷的家伙无非是想讹点钱了事,报警经官反倒是他们最不想的事情,那车夫斜了瞎子一眼,又看了看他们的那辆车道:“胖子,你丫够横啊,看在你这位朋友还算通情达理的份上,两百块大洋,我可没多要啊。”
瞎子怒道:“两百块大洋,你干脆抢钱去吧!”
那车夫冷笑道:“不给,就把车留下。”
罗猎和瞎子对望了一眼,心中明白今天这一关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去,这帮人气势汹汹已经将他们两人围在中心。瞎子低声道:“怎么办?”
罗猎向瞎子使了个眼色,两兄弟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对彼此的心思想法都已经非常了解,罗猎通常是讲道理的,能不采用暴力尽量不采用暴力,可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眼前的局面下讲道理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他们剩下的选择要么是认怂给钱,要么是大打出手。
罗猎和瞎子几乎同时出拳,两人分别击倒了眼前的一名无赖。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罗猎刚才已经在暗中评估了敌我双方的战斗力,对方虽然人多,可毕竟是一帮乌合之众,自己实战格斗的水准不低,瞎子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可胜在皮糙肉厚,对付寻常四五个人也不在话下。
当然促使罗猎做出这一决定的主要原因和他最近浮躁的情绪有关,长期的失眠已经让他失去了冷静,表面沉稳的他在越来越严重的失眠症的折磨下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而今天这十多名碰瓷者恰恰成为引燃他愤怒的导火索。
瞎子击倒一名无赖之后,随即向前方扑去,宛如一辆坦克般将三名对手撞倒在了地上。
一人看到瞎子倒地,举起手中铁棍向瞎子的脑后就打,棍到中途已经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罗猎握住棍梢向怀中一带,对方失去平衡向他的怀中撞来,不等对方靠近,罗猎扬起右拳,狠狠砸在对方的面门之上,将对方打得鼻破血流,四仰八叉地向后方倒去。抢过的铁棍旋即向左侧挥去,又击中一人的头颅,发出咚!的声响,那人痛得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罗猎抬起左脚踹中他的胸膛,将那人蹬得向后倒飞出去。对方人多势众,所以出手容不得任何留情,必须在短时间内击倒对手,削弱对方的战斗力。
瞎子仗着体重扑到了三名对手,抱着其中一人的头颅左右撞击,被他压制住的三名无赖脑袋被撞得晕头转向。瞎子在罗猎的掩护下站起身来,看到刚才那碰瓷的车夫正挥舞棍棒砸汽车的挡风玻璃,瞎子怒吼一声冲了上去,车夫看到一个大胖子气势汹汹朝自己跑来,慌忙向车尾跑去,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铁棍砸车。
瞎子怒道:“有种别跑。”
那车夫果然停下了脚步,双目冷冷望着瞎子,右手中的铁棍轻轻击打在左手掌心。
瞎子又道:“有种把棍子扔了,咱们公平比划。”
车夫切了一声,作势要扔下棍子,却突然向瞎子冲了上来,扬起铁棍,暴风骤雨般向瞎子的头上砸去,瞎子不及他灵活,双手抱头,挨了数棍,这几棍也激起了瞎子潜在的凶悍,拼着被车夫砸个满头大包,瞅了个空子,双手抱住那车夫瘦小的身躯,大吼一声,将他重重挤压在了汽车上,那车夫力气比不上瞎子,被瞎子这下挤掉了半条命。
第一百二十三章【惜金轩】(上)
身后同伴看到车夫被瞎子制住,慌忙过来接应,两人操起铁棍准备从后方攻击瞎子,罗猎及时来到瞎子后方接应,手中铁棍左支右挡,乒乓之声不绝于耳,将两人的攻击尽数化解。
瞎子有罗猎的掩护,正好可以全心全意地折磨那车夫,一手摁住车夫的脖子,扬起右拳照着车夫的面孔就是一轮痛捶,一边揍一边问:“还特妈元青花,还特妈明清官窑,满车东西就你一个窑子出来的。”蓬!又是一拳,打得车夫满脸是血,杀猪般惨叫道:“爷……我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喽……”
这会儿功夫,车夫的那帮同党看到势头不妙已经四处逃窜,罗猎扬起手中的铁棍照着一个尚未走远的无赖扔了出去,铁棍正砸在那厮的后心,将那货砸得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瞎子拎小鸡一样将满脸是血的车夫拎了起来,然后狠狠抛在了地上,怒道:“孙子哎,弄坏了我的车怎么算?”
罗猎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畅快了许多,看来他太需要一场这样酣畅淋漓的宣泄了,抬起头,看到头顶炫目的阳光,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慌忙闭上眼睛,可是却感觉整个人如同坠落到一个巨大的漩涡中,直挺挺倒了下去,朦胧中似乎听到瞎子焦急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罗猎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厅堂内,身下的罗汉椅是正宗的海南黄花梨,瞎子端着一碗水关切地站在他的身边,让他诧异的是,瞎子的身边还站着方克文。
他本以为方克文早已离开了北平,却想不到他仍然没走。
瞎子看到罗猎苏醒过来,紧绷的面孔方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
方克文笑道:“安翟,让他歇歇。”
瞎子点了点头,将水碗递给罗猎道:“你喝口水缓一缓,我把车开过来。”
罗猎担心那帮无赖会趁着瞎子落单报复他,提醒道:“你机灵点儿。”
瞎子笑道:“没事儿,报过警了,那帮混混儿早就逃了。”
瞎子离去之后,罗猎端起水碗喝了几口,方才意识到这里绝不是此前方克文住过的地方,他努力回忆着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遇到方克文。
方克文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那张太师椅应该有年头了,罗猎虽然对家具没什么研究,可是也能够从室内家具的工艺和材质上判断出,这满屋的家具应当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方克文递给了罗猎一支烟,罗猎接过,方克文划亮火柴帮他点燃,火苗照亮了光线昏暗的厅堂,罗猎抽了口烟,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的雕花门窗关得紧紧的,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和瞎子开车遭遇碰瓷的地方应该是在琉璃厂附近,按理说瞎子带着自己应该不会走出太远。
方克文道:“这里是琉璃厂惜金轩,这间店铺是我在燕京大学读书的时候我爷爷帮我盘下的。”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他当时爱上了收藏,于是老太爷就送给了他这间店铺,不过后来就因经营不善关门,方克文本以为这铺子早就转了,却想不到爷爷始终为他留下。
如果不是看到了女儿颈上戴着的长命锁,方克文是不会料到爷爷为他,为方家仍然保留着这样一份秘密的产业,这份产业只属于他们爷俩之间的秘密,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外人知道。
罗猎听方克文说完这间铺子的来历,心中也是暗自感叹,方老太爷也非寻常人物,竟然可以瞒过方家所有人的眼睛在这里留下了这份家业,这惜金轩虽然不能和方家其他利润丰厚的家业相比,可是对方克文来说用以谋生应该是足够了。
方克文道:“我害怕她们娘俩儿担心,这件事我并未告诉她们。”
罗猎点了点头,小桃红母女受过的苦楚和惊吓实在太多,方克文隐瞒这件事是对的。
方克文道:“多年以来,我爷爷始终将这里委托给一个他最信任的人照看,我本想将这里的东西全部变卖,可是我总觉得他老人家留下这里或许会另有一番深意,所以我这两天仔细检查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向罗猎道:“你猜猜这里有什么?”
罗猎摇了摇头。
方克文没有说话,只是从地上抠出了一块早已活动的青砖,用双手递给了罗猎,罗猎接过青砖,入手极为沉重,这青砖的质地肯定和寻常不同,罗猎想到了什么。
方克文抽出一只小刀递给了罗猎。
罗猎接过小刀,在青砖的表面刮擦了几下,表面青灰色的砖土层被刮开之后,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部分,这块青砖的内部竟然包藏着一块金砖。向来对金钱并不怎么感冒的罗猎,内心也不由得被深深震撼了,他并不知道惜金轩有多大,可单单是他所在的这间厅堂,脚下的地面全都是金砖铺成,这是何等的阔绰,与之相比,叶青虹此前十万大洋的酬劳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方克文低声道:“你们走的这几天,我把她们娘俩儿送到了奉天,让她们在那里先安心过上一阵子。”
罗猎心中一怔,他本以为方克文会带着小桃红母女就此离去,从此隐姓埋名,远离恩怨是非,过上平静安乐的生活,却想不到方克文仍然独自留在北平,一个人出现在琉璃厂的旧铺之中。望着手中的那块青砖,罗猎似乎明白了缘由,将青砖调换了一个位置,重新嵌入刚才的位置。
方克文道:“那天你问我身体怎么样?”他停顿了一下,慢慢将右脚的裤腿撸了上去,罗猎举目望去,却见方克文右小腿之上生出了数片铜钱大小的鳞片。他眨了眨眼睛,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马上联想到方克文身体的变化必然和九幽秘境的经历有关。
方克文道:“我本以为只要按照卓一手的药方服用药物,就能够彻底清除掉体内的毒素,重新回归昔日的生活,可是那些药物却让我的精力和体力变得大不如前,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暂时不能适应环境的缘故,仍然坚持服药,可是后来,我因为被宋秃子那些人劫持,不得不中断了服药,竟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状态开始迅速恢复。”
罗猎点了点头,他最初在九幽秘境见到方克文的时候,方克文绝不是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虽然他右腿残疾,可是在黑暗的洞穴中穿梭自如,甚至有和罗行木一拼的勇气和力量,证明他在武功上颇有根底。也是在离开九幽秘境之后,方克文的身体迅速发生了改变,他开始变得虚弱无力,精神恍惚,甚至失去了最基本的自保能力,罗猎并没有认为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方克文道:“白云飞为我解困之后,我本想继续服药,可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罗猎知道他放弃的原因定然是小桃红母女,方克文发现停药后他的身体状态开始恢复,即便是这样的恢复对他可能有害无益,他也不想回到此前虚弱无力的状态,他要迅速恢复体力方能保护妻儿。
方克文道:“那天我并没有对你说实话,自从我停药之后,几乎每夜都会梦到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椁,竖立悬浮在空中缓缓转动,你梦中出现的情景同样出现在我的梦里。”
罗猎点了点头,出现同样梦境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先于他们进入九幽秘境的罗行木和麻博轩也是如此,他不由得想起了远走边漠的颜天心,她和他们两人一样深入了九幽秘境,不知她此刻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在遭受梦魇的折磨。
方克文道:“紫秀萝只有九幽秘境中才有,卓一手因何会知道?”
经他提醒罗猎方才想起,在他们逃出九幽秘境前往位于黄泥泉边卓一手的小屋时,卓一手根据颜天心的描述很快就判断出方克文服用得紫色苔藓是什么,难道卓一手同样进入过九幽秘境?从方克文的这番话中,罗猎能够断定他对卓一手产生了怀疑,甚至质疑卓一手救他的动机。不过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卓一手应该对方克文没有恶意,如果卓一手当真想害他,当初就不会在天脉山施以援手,更不会主动为方克文诊病。
方克文的叹息声打断了罗猎的沉思,他用手抚摸着右腿上的鳞片道:“停药三天之后,我的身上出现了这样的鳞片,生在肉中,奇痒无比,我尝试拔下来一片,简直是痛不欲生,我想它应该生根在我的骨骼之上……”他抬起头,双目中充满了悲哀:“我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想她们亲眼见到我变成一个怪物。”
罗猎同情地望着方克文,本以为五年的地底幽居已经是对他极其残忍的折磨,却想不到命运仍然没有放过他。伸手拍了拍方克文的肩膀道:“方先生,你不用担心,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如果中医没有办法,可以求助于西医,相信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惜金轩】(下)
方克文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九幽秘境是一片诅咒之地,只要进入其中的人都会遭遇诅咒,会生不如死,谁都逃不过。”
罗猎因他的这句话而心中一沉,他和颜天心同样进入了九幽秘境,瞎子、阿诺、陆威霖和麻雀,他们几人并没有深入冰宫,从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四人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希望他们没事。
方克文道:“我本以为罗行木和麻博轩是因为吃了那些冰封的尸体方才发生了变化,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九幽秘境中的太多东西都会对人造成影响。食物、水源、空气、甚至那块漂浮的禹神碑……”
罗猎目光陡然一亮,禹神碑如果真像方克文所说的是来自于外太空的陨石制成,那么这块陨石会不会存在大量的放射性元素?现实的科学研究已经证明,放射性元素会对人和生物造成很大的影响,他们所见到的血狼、猿人、老鼠、蜥蜴乃至那只守护冰宫的白色巨猿是不是因为受到禹神碑的辐射,所以才发生了机体的变异,在九幽秘境的特殊环境下造就出了这些不为人知的奇怪生物?
门外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却是瞎子把汽车开了回来。
方克文慌忙放下裤管,叮嘱道:“此事你万万不可向外人透露。”
罗猎点了点头,他本想起身出门,刚刚站起头脑又是一阵眩晕,方克文慌忙扶住他重新坐下。
方克文有些话还未说完,出门让瞎子将张长弓几人接到这里来,说是中午做东请几人吃饭,事实上却是支开瞎子,留给他和罗猎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
瞎子离去之后,方克文重新回到罗猎身边,撩开长衫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拉开裤腿,短刀照着生满鳞片的部分砍去,这一挥用尽了全力。
罗猎吃了一惊,可马上就明白方克文想要展示什么,只听到锵!的一声,短刀被鳞片阻挡在**之外,锋利的刀刃击中鳞片迸射出数点火星。
方克文移开短刀,只见鳞片完好无恙。他低声道:“刀枪不入。”
罗猎表情复杂地望着方克文,不知这对他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这鳞片能够抵御刀枪,若是方克文周身长满之后,其防御力将会达到怎样惊人的地步。
方克文道:“爷爷把惜金轩留给我,绝不是想让我就此离开的,只要安顿好了她们母女两人,我也就了却了心事。”满是刀疤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双目中迸射出刻骨铭心的仇恨:“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罗猎因方克文这充满怨毒的声音而内心一颤,他忽然意识到这几天在方克文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即便是在九幽秘境内,方克文也没有如此的怨毒神情,亲眼目睹罗行木死亡之后,方克文主动帮助了他和颜天心,在离开九幽秘境之后,方克文的性情也渐渐变得平和,甚至在经历津门风波,救出小桃红母女,他们一家人终于重聚在一起,方克文都没有表露出这样的仇恨和怨念。
罗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方克文充满期待地目光盯住罗猎的双目道:“罗猎,这个世界上你是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你愿不愿意帮我?”
罗猎皱了皱眉头:“您的意思是……”
方克文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要让所有背叛我,谋害过我的人付出十倍的代价!”他的声音本就沙哑,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声调,变得极其刺耳。
罗猎的内心因他的这番话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救出方克文一家之后,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了结,此前方克文也表现出为妻儿放弃一切的决心,然而一切却突然改变了。罗猎环视周围,心中暗忖,难道是方老太爷留下的这间惜金轩让方克文改变了主意?又或是他身体发生的变化导致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方克文看出了罗猎的犹豫,低声道:“我想过就此离去,从此隐姓埋名,带着她们母女二人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过上一辈子,可是我如果这样做,又怎能对得起我方家的列祖列宗?”
罗猎点了点头。
方克文惊喜道:“你答应了?”
罗猎缓缓站起身来:“方先生,我会为您守住这个秘密。”
方克文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沉声道:“你不答应?开个价钱,我可以满足你任何的条件。”
罗猎皱了皱眉头,方克文的这句话让他产生了一丝不悦,他帮助方克文的初衷绝不是为了回报,主要是冲着他们当初从九幽秘境患难与共,生死相随的那份情谊,而方克文的这句看似慷慨大气的话却充满了功利和市侩,罗猎并没有生气,他轻声道:“方先生,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当初选择留在津门帮忙也不是为了回报。”
方克文道:“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我会报答你们。罗猎,只要你帮我做成这件事,我可以保证你们几个今生无忧。”他并没有说大话,单单是这座惜金轩就价值连城,他现在开得起价钱,有足够的底气。
罗猎摇了摇头:“方先生,我还有些事情,想先回去了。”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到方克文在身后发出一声怒吼:“站住!”旋即又听到一声木材崩裂的声音。
却是方克文一掌重击在身边紫檀木茶几之上,半寸厚度的几面竟然被他一掌击碎。
罗猎转过身去,惊诧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并不害怕,只是诧异于方克文这一掌表现出的雄厚实力,他确信方克文和自己一样,在离开九幽秘境之后,身心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应该说方克文的变化远胜于自己,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毕竟方克文在九幽秘境中呆了五年,那里的环境对他的影响要大得多。
方克文怒视罗猎,当他遭遇到罗猎古井不波的眼神,心中突然涌起的怒火开始慢慢平息了下去,很快愤怒又变成了一种歉疚,毕竟罗猎有恩于自己,他岂可恩将仇报?可是就在刚才罗猎拒绝他的刹那,他竟然生出一种被人侮辱的感觉,恨不能冲上去将罗猎撕碎,然而这种感觉只是稍闪即逝,方克文意识到自己变得浮躁而易怒,罗猎的拒绝轻易就触痛了他敏感的神经。
罗猎看到了方克文稍闪即逝的杀机和暴虐,诧异于方克文在短时间内发生的改变:“方先生不要忘了,这世上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方克文双拳紧握,因罗猎的提醒,脑海中浮现出小桃红母女的面容,他用力闭上双目胸膛剧烈起伏着,潜意识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在激烈交战着,爷爷给他留下了巨额的财富,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些财富带着妻儿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同时又有一个念头在反复折磨着他,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全都是死于阴谋,若是就此离去,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家人,仇恨在内心中迅速膨胀起来,方克文周身的血脉也因为愤怒而鼓涨,他的四肢感到撕裂般的疼痛,拉开双臂的衣袖,正看到双臂之上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
方克文感到体内有股难以形容的怨气正在乱冲乱撞,他急于找到出口宣泄,忽然他扬起右拳,猛地击落在紫檀木八仙桌之上,他的拳头轻易就穿透了八仙桌的桌面,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黑洞。
罗猎走出大门,转身回望,正午的阳光照在惜金轩黑色的匾额上,惜金轩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色的光芒炫目且温暖,可罗猎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短短几日方克文的性情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家仇的缘故,罗猎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坚信方克文在离开津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从此隐姓埋名的准备,而眼前的方克文却犹如变了一个人一样,暴戾易怒,心中充满了仇恨。
罗猎无法判断方克文的抉择是对是错,换成自己,或许也不会放下家族的深仇,可是自己必然要将家人安顿好,了却心中最大的牵挂,而且自己绝不会将朋友牵连到自己的家仇之中。
汽车的鸣笛声让罗猎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瞎子载着阿诺、张长弓、铁娃来到惜金轩门前,他们是应方克文之邀前来吃午饭的。
罗猎拉开车门进入车内,有些疲倦地说道:“开车。”
瞎子愕然道:“怎么?不是说好了吃饭吗?”
罗猎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惜金轩,低声道:“方先生改主意了,希望咱们不要打扰他。”
天气明显开始变暖,这两日北平阳光明媚,正适合出门游览,除了罗猎之外,瞎子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北平,在这样的天气里自然迫不及待要出去转转,本想请罗猎当向导,可罗猎却显然没有这个心境,宁愿猫在租住的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也懒得出去走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想什么】(上)
瞎子几人一大早就走了,罗猎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翻阅着母亲当年留下的东西,母亲的小楷写得很好,不过罗猎从中仍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母亲的笔记中时常会出现一些错字,比如,她会用台来标记,又比如,她通常会写成笔,以母亲的学识和才华,应当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罗猎很快就推翻了这是错字的看法,认为母亲是用一种特殊简化笔画的方法来记录,应当是一种速记的方法。他翻遍了母亲当年的教学笔记,除了这些用来速记的简化字之外,并无任何的特殊之处。
母亲留下的所有东西中,最为奇怪的要数那封从北平寄出的信,奇怪的种子,奇怪的图画,还特地用英文标记着反叛者,反叛者究竟指得是谁?单纯从这封信来看,反叛者很可能指得是自己的母亲,寄信人因何会称呼母亲为反叛者,难道母亲也参加了革命?
罗猎仔细看着那张信封,信封之上并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并没有找到半点头绪的罗猎重新将信封塞入口袋之中,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目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不知不觉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回想起白雪皑皑的苍白山,在冰天雪地之中的那连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仿佛就在眼前,又似乎遥不可及。
自从和方克文在惜金轩那番交谈之后,罗猎的心情就变得异常沉重,他甚至担心同样的改变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还好除了失眠和接连不断的噩梦之外,他的身体并无异状,在医院的全面体检也证明至少在目前他的各项生理指标健康正常。
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人往往会丧失理智,罗猎看到了方克文的疯狂一面,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让自己的朋友陪同方克文投入到这场疯狂的复仇中去。罗猎此前特地往小桃红母女暂住的地方去一趟,为的是确认这母女二人已经安然离开,等到了那里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看来方克文并没有欺骗自己,方克文虽然短时间内性情大变,可是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害妻儿的事情。
关于方克文的事情,罗猎并未向任何人谈及,只是提醒身边人不要去打扰方克文的生活。
敲门声打断了罗猎的沉思,他起身来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儿,侧目望去,却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报童,那报童向罗猎笑了笑,将一封信递给了罗猎道:“罗先生,您的信。”
罗猎满心诧异地接过那封信,不知这报童因何知道自己的姓氏,又是受谁的委托将信送给自己。拆开信封,一行隽秀的小字映入眼帘,整封信只有这一行字,上面写着,十一点半,清华园前,不见不散。落款处没有署名,寥寥几笔勾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麻雀。
罗猎几乎马上就能够断定这封信乃是麻雀所写,这妮子因何知道自己现在的住处?难道她早已察觉自己出现在她家门周围,在自己没有觉察的前提下实施跟踪?罗猎哑然失笑,想不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暴露了。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距离麻雀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了,不过他的住处距离清华园不远,从这里走过去也来得及。
罗猎在约定的时间赶到,远远就看到在清华园前站着一个女孩儿,身穿浅蓝色偏襟上装,黑色长裤,齐耳短发,肌肤洁白,在正午阳光的映射下透出一种瓷器般的细腻,鼻梁上架着一副硕大的圆形黑框眼镜,双手抱在胸前,手臂和胸膛间夹着一本书。
这是清华园最常见的女学生装扮,清华园已经开学,在门前进进出出的男女学生不少,并没有人对这个戴眼镜的女孩儿投入太多的关注。
罗猎在马路对面看了一会儿,这女孩儿的身高和麻雀相仿,可身形稍嫌臃肿了一些,直到那女孩的目光朝他望来,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意,罗猎方才敢断定她就是麻雀。
麻雀是化过妆的,在她的鼻梁上有不少雀斑,是她刻意点上去的,至于这臃肿的身材,是因为她在外衣里面填塞了棉衣的缘故。
罗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她的身边,轻声道:“小同学,您找我?”
麻雀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罗猎哈哈笑了一声,然后操着裤兜,装成极其随意的样子向两旁看了看,他是在观察周围的情况,确定麻雀是不是独自前来。
麻雀道:“担心我设圈套害你?”
罗猎摇了摇头。
麻雀有些怨念地瞪了他一眼道:“多疑!”
罗猎道:“叫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麻雀道:“这儿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咱们去那边。”她指了指右前方,然后率先走了过去。
罗猎跟上去的时候,她却又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停下,叫了一串糖葫芦,罗猎很绅士的主动把钱给付了。
麻雀将手中的书本交给了罗猎,一边走一边品尝着手中的冰糖葫芦。
罗猎耐得住性子,悄悄观望着打扮成女大学生的麻雀。
“真甜!”麻雀粉嫩的舌头舔了一口冰糖葫芦。
罗猎笑了起来,明显笑得有些邪性,在麻雀看来,这厮笑得不怀好意,狠狠咬了一颗山楂在嘴里,不顾仪态地用力咀嚼着,麻雀在很多时候表现得并不成熟,可这恰恰突出了她的单纯和善良。
罗猎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欣赏你吃冰糖葫芦?”
麻雀突然转过身来,用啃掉了半个,刚刚暴露出尖端的冰糖葫芦指着罗猎的鼻子道:“说,你为什么跟踪我?”
罗猎实在不想用恶人先告状来形容麻雀,走向路边的连椅,拂去连椅上的落叶,然后又掏出手帕擦了擦,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坐!”
麻雀毫不客气地坐下,迎着阳光,下意识地眯起了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她的睫毛很黑很长。
罗猎没有回答麻雀的问题,也没有反问她因何找到了自己,看了看街道的两侧,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轻声道:“在白山,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麻雀被他问到了关键之处,暗骂罗猎狡猾,却置若罔闻地坚持将冰糖葫芦吃完,然后方才道:“真甜!”
罗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麻雀回避问题的手段并不高明。
在罗猎肆无忌惮而执着的目光注视下,麻雀终于沉不住气了,转过脸透过大的有些夸张的圆框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罗猎,可最终还是在对峙中败下阵来,她忍不住笑了:“反正你知道在哪儿能够找到我。”这个理由乍听有些道理,可仔细一琢磨却禁不起推敲。
罗猎道:“你早就认出了方克文对不对?”
麻雀没有说话,却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细微的表情变化已经暴露了她此刻的内心,面对罗猎这个少年老成的家伙,她终究还是欠缺火候。
“担心方克文会报复你?”
麻雀回过头去,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撑住连椅,双腿很不淑女的平伸又放下,内心的紧张已经暴露无遗。
罗猎也不再追问,周围时不时有经过的学生将目光向两人投来,虽然已经是民国,已经开始提倡恋爱自由,可是像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坐在清华园前谈情说爱的并不多见,虽然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像别人想象中的那样。
麻雀道:“是……”她抿了抿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爸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他最对不起的就是方师兄。”
罗猎相信麻雀没有对自己撒谎,可是她应当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麻博轩究竟是怎样对不起方克文,如果她知道父亲对方克文所做的一切,恐怕会难以接受那些发生过的现实。
罗猎道:“过去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方克文本人也并不介意。”他话锋一转又道:“你认出他身份的事情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麻雀点了点头道:“福伯。”
罗猎这样问是有原因的,他和阿诺陪同方克文返回津门,原本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然而这件事却走露了风声,罗猎坚信己方并不会有任何的问题,最大的可能出现在其他人的身上,经过他的排查,其中麻雀的嫌疑最大。
罗猎认为自己对麻雀算得上了解,麻雀心底善良,即便是识破了方克文的身份,也不可能加害于他,更何况麻博轩不会将当年做得丑事告诉自己的女儿,即便是说了,也是他对不起方克文。
麻雀虽然没说,但是这件事仍然可能通过她的嘴传出去,现在罗猎心中的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此事应当是从福伯那里传出去的。联想起津门的劫持事件,最早得到消息的应当是日本方面,难道是福伯将这件事透露给了日本方面?
罗猎忽然想起在瀛口的时候,福伯和日方之间就有着极其良好的关系,内心中不禁笼上了一层阴云,这位神秘的福伯究竟是何许人物?
麻雀道:“你在想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想什么】(下)
罗猎笑了笑:“这段时间你都在北平?”
麻雀点了点头道:“罗行木死了,寻找禹神碑的所有线索都中断了,福伯本来让我留在瀛口给他帮忙,我想了想,还是来到了北平,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整理宅子。”说到这里她看了罗猎一眼道:“其实那天你和安翟跟踪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所以我就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罗猎笑了起来,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
麻雀道:“本以为你会来找我,可等了这些天你都不来,所以我只好主动约你了。”
罗猎道:“约我做什么?”
麻雀被他这句话问得心头火起,可又不好发作,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毕竟我爸当年将宅子给了罗行木,罗行木又送给了你,所以那宅子本该属于你的。”
罗猎笑道:“是你的始终是你的,我才不要呢。”
麻雀道:“走吧,去我家里坐坐,顺便我请您吃个饭。”
罗猎欣然应邀,这里距离麻博轩的旧宅不远,步行半个小时就已经抵达。罗猎本以为这么大的宅子会请几个佣人,到了之后方才知道原来只有麻雀一个人住在这里。
麻雀请罗猎过来吃饭也不是突然产生的想法,她此前就有所准备,两人刚到不久,对面御林楼的师父就送菜过来,还现场片了一只刚出炉热腾腾的烤鸭。
宅子里存着不少的好酒,都是麻博轩在世的时候别人送的,麻博轩生前烟酒不沾,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别人送给他的酒全都存在后院的酒窖里,麻雀特地从中挑选了一坛窖藏三十年的贡酒,据说这坛酒是当年弘亲王载祥送给他的。
酒坛打开之后,顿时酒香四溢,罗猎吸了吸鼻子,由衷赞道:“好酒,你居然舍得拿这么好的酒给我喝。”
麻雀道:“以为我跟你一样小气?”
罗猎托起酒坛,将美酒先倒入青花瓷酒壶,然后先给麻雀斟满了,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酒杯道:“为了咱俩的久别重逢。”
麻雀端起酒杯,嫣然笑道:“也不算太久,一个多月罢了。”
罗猎点了点头道:“小别胜新婚,干了!”
麻雀俏脸绯红,啐了一声道:“讨打了你,就会嘴上占便宜。”主动碰了碰罗猎的杯子,仰首一饮而尽,喝了这杯酒,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头道:“不好喝,我还是喝茶。”
罗猎指了指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没必要装学究了。”
麻雀将眼镜取下,又取出一根红头绳,将齐耳的短发拢到脑后扎起,发现罗猎仍然盯着自己,俏脸一热道:“看什么看?没见过?”
罗猎道:“你是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啊?这么喜欢伪装?”
麻雀道:“世道不太平,小心为上。”
罗猎点了点头,夹了块鸡肉塞入嘴里,鲜嫩多汁,麻雀的厨艺的确一流。
麻雀拿起酒壶帮他将空杯满上,小声道:“你这次来北平是为了什么?”
罗猎道:“一些小事。”
麻雀显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将酒壶重重一顿道:“信不过我。”
罗猎笑了笑没说话,自顾自吃着美食。
麻雀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跟叶青虹有关呢?”
罗猎没否认也没承认。
麻雀气鼓鼓地望着他道:“你早晚会被那女人害死!”
罗猎道:“你误会了,周晓蝶失踪了,我这次来北平是为了找她。”他并不想让麻雀知道自己和叶青虹之间的交易。
麻雀这才消了气,小声道:“周晓蝶?”她和周晓蝶并不熟识,只是在白山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因为认出方克文的缘故,麻雀选择悄悄离开,所以对周晓蝶的了解不深,尽管如此,麻雀也知道瞎子对周晓蝶情有独钟,顿时猜到罗猎前来寻找周晓蝶十有**是为了瞎子。
麻雀道:“我在北平还有些朋友,不如我帮你找找?”
罗猎本想说不麻烦她了,可想到麻雀一贯的热心肠,若是拒绝反倒惹她生气,于是点了点头道:“也好。”
麻雀俏脸之上露出会心的笑容,罗猎应承下来就证明他没把自己当成外人,端起茶杯和罗猎同干了一杯酒道:“我想过了,这宅子还是还给你。”
罗猎愣了一下道:“为什么?”
麻雀道:“你忘了,当初我们之间约定你帮我找到罗行木,我就把北平的宅子给你。”
罗猎装出一副很努力回忆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像有那么回事儿,不过,你当时好像还答应我另外一件事……”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麻雀。
麻雀的俏脸红了起来,她用力摇了摇头道:“我可没答应你,是你一厢情愿。”
罗猎就喜欢看麻雀这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麻雀啐道:“坏蛋,你故意捉弄我。”
罗猎道:“说点正事儿,这宅子我不要,罗行木也不是我帮你找到的,是他自己主动早上了你。”这倒不是罗猎主动为麻雀开解,事实就是如此。
听罗猎这么说,麻雀内心中自然好过了不少,她向前欠了欠身子道:“罗猎,说真的,你当真亲眼见到罗行木死了?”
罗猎点了点头,他在九幽秘境之中亲眼目睹罗行木被人面蝴蝶杀死,还从他的尸体上取下了砗磲七宝避风塔符,罗行木的死亡确定无疑。
麻雀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道:“罗行木是禹神碑的唯一知情人,他死了,禹神碑的线索就断了。”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抬起双眸盯住罗猎道:“你怎么知道我爸当年翻译的碑文内容?”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罗猎为了从罗行木的手中将她救出,读出了罗行木手写的十六个字崇楚事裒,劳余神,鬯曼吉徙。南渎衍昌。这十六个字就连她也无法认全,正是因为如此罗行木方才放过了自己。
罗猎道:“别忘了他和我的关系。”
麻雀当然知道罗行木和罗猎是叔侄关系,可这并不能解释罗猎懂得大禹碑铭的原因,麻雀也没有追问下去,毕竟罗猎当时是为了救自己,只要她知道罗猎是关心自己的,罗猎没有加害自己的心思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无需追问。
麻雀道:“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罗猎跟随麻雀来到后院的小楼,麻博轩藏书颇丰,小楼的二层共有五个房间,里面全都是他生前的藏书,其中不乏珍贵的传世孤本,抛开麻博轩的人品不言,他的学识绝对当得起渊博二字,尤其是在古文字的研究方面居于首屈一指的地位。
麻雀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了罗猎,罗猎接过一看,这本书却是线装本的《拾遗记》第二卷,翻看书签所在的那一页,却见上面写着:“禹铸九鼎,五者以应阳法,四者以象阴数。使工师以雌金为阴鼎,以雄金为阳鼎。鼎中常满,以占气象之休否。当夏桀之世,鼎水忽沸。及周将末,九鼎咸震。皆应灭亡之兆。后世圣人,因禹之迹,代代铸鼎焉。”
九鼎之说,罗猎早就听说过,据左传中所述,九鼎是根据事先派人把全国各州的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画成图册,然后派精选出来的著名工匠,将这些画仿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所刻图形亦反映该州山川名胜之状。九鼎象征九州,反映了全国的统一和王权的高度集中,显示夏王已成为天下之共主,是顺应“天命”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此,九州成为中国的代名词,“定鼎”,也就成为全国政权建立的代名词。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说九鼎乃是九足之鼎,不过这种说法支持者并不多。真正引起罗猎注意的却是《拾遗记》这一页的标注,应当是麻博轩当年亲笔所注,他认同了九鼎的说法,而且特地在其中标注了大禹碑铭。
这会儿功夫,麻雀已经从书架上抽取了一摞史料,其中有《左传》《史记》《封禅书》《汉书》《战国策》等等,这些书关于九鼎的记载全都用书签标明。
麻雀抱起这些书放在了书桌上,拍了拍手道:“还有许多,我给你找出来。”
罗猎道:“不必那么麻烦,你找这些书想要说明什么?”
麻雀道:“这段时间我整理书籍的时候发现,我爸当初寻找大禹碑铭不仅仅是为了要证明夏文的存在,而且他认为禹神碑上记载的文字和传说中的九鼎有关。”
罗猎曾经亲眼见到过那块漂浮在火山口上的禹神碑,当时虽然情况危急,他仍然牢牢记住了禹神碑上的文字,那些文字深奥晦涩难懂,在脱离险境之后不久,他即刻将文字原封不动地默写了下来,不过以他目前的学识仍然无法理解其中的真正含义,从字面上看来,大禹碑铭只不过是为大禹歌功颂德的文章罢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正觉寺】(上)
现在麻雀又说禹神碑可能和九鼎的位置有关,他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即便是真的又有什么意义?时代在发展,历史在不断前进,当今的时代绝不是可以凭借九只青铜大鼎就能够一统天下的时候了,所谓九鼎只不过是一种象征,在过去它或许拥有某种公信力,那也无非是统治阶级刻意为之笼罩上的神秘色彩,而非九鼎本身拥有什么特殊能力。
麻雀从中挑出一本《战国策》道:“《战国策》开篇,东周策一,有篇《秦兴师临周求九鼎章》,其中记载了秦要侵略周朝夺取九鼎的故事。周人颜率为了对付秦国,先鼓动齐国帮助驱秦,答应把九鼎给齐国,齐国来要,颜率便问齐王走哪条路,结果都不合适,还说九鼎九个,一个要用九万人,九九八十一万人方全能拉走。”
她将那篇文章指给罗猎,罗猎举目望去,上书:颜率又曰:“今大王纵有其人,何途之从而出?臣窃为大王私忧之。”齐王曰:“子之数来者,犹无与耳。”颜率曰:“不敢欺大国,疾定所从出,弊邑迁鼎以待命。”
从此以后,齐王就不再提拉九鼎的事了。从这里看九鼎真够重的,不过一定有夸张,但从这个文献看,九鼎一定很重,还是九个。
麻雀道:“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如果当真是九万人方才能够拉动的铜鼎,到底有多大?”
罗猎心中暗忖,从这篇文章来看,九鼎其中的任何一个至少也有一座小楼般大小了,就他游历各国所见,还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铜鼎,就算当真有这样的铜鼎在,要多大的熔炉方才能够锻造出这样的大鼎?除非这大鼎并非一体,而是利用部件组合在一起。
麻雀道:“我还找到了我爸和岳麓书院山长,葵园先生来往的信件,信中也针对九鼎有过交流。”
葵园先生是当世著名学者,本名王先谦,著名的乡绅领袖,曾任国子监祭酒,他在《汉书补注郊祀志》中认为:东周王室在衰落的过程中,已无力量保护自己。而战国时期各个实力雄厚的诸侯国,却虎视眈眈,力图统一中国,取周而代之。因此,象征王权和“天命所归”的九鼎,自然成为各诸侯必欲夺之的稀世国宝;加之此时周王室财政困难,入不敷出,于是销毁九鼎以铸铜钱,对外则诡称九鼎已不知去向,免得诸侯国兴兵前来问鼎,这个说法得到不少人的认同。
不过王先谦又考证出当年还有一个说法,九鼎之中其中一鼎东飞沉人泗水之中,这件事在不少史书中都有记载,据说九鼎东飞之日,长虹贯日,巨鼎毫无征兆离地飞起,火光冲天,于空中化为火球,然后径直向东南飞去,于彭城上空坠落,沉入泗水之中。
彭城也就是现在的徐州,泗水位于鲁东南,泰沂山区南麓。罗猎对这个说法也不相信,毕竟一只青铜大鼎从西安附近的周朝首都一直飞到徐州,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别的不说这只大鼎如何驱动?难道生出两只翅膀自己飞越近两千里不成?
麻雀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罗猎的太多重视,不过王先谦和麻博轩来往信件中的一封却引起了罗猎的注意,吸引他的并非是信件的内容,而是信封,因为这信封和罗猎在木箱中发现的那封从北平寄给母亲的来信一模一样,罗猎从中挑出了这封信。
麻雀道:“错了!”
罗猎心中一怔不知她因何这样说。
麻雀道:“这封信不是葵园先生的。”
罗猎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看吗?”
麻雀道:“你看就是。”
信原本就是开启过的,罗猎从中抽出信纸,他在意的并非是信中的内容,而是想证实这信封中的信纸是不是和母亲那封信同样。当罗猎从信封中抽出同样的信纸,内心中顿时激动了起来,这样大海捞针的机会居然被他遇到,信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朋友间的问候,落款处留有写信人的名字忘忧。
罗猎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低声道:“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麻雀凑近那封信看了看道:“忘忧先生,他叫沈忘忧,是我爸的师兄,当年我爸去燕京大学任教,还是因为他的引荐。”
沈忘忧?罗猎突然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姓氏,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同样的信封,同样的信笺,同样的姓氏,这其中存在着太多的巧合。
罗猎道:“这位忘忧先生还在北平吗?”
麻雀摇了摇头道:“他是研究世界历史的,十多年前就已经从燕京大学辞了职,现在受雇于国立图书馆,不过在去年就应邀前往欧洲讲学了,今年应当会回来。”
罗猎旁敲侧击道:“你和这位忘忧先生关系不错嘛。”
麻雀道:“他是我爸最好的朋友,对了,这次我去燕京大学任教也是他帮忙推荐的。”
罗猎有些诧异地望着麻雀,此时方才知道麻雀如今的身份已经成了燕京大学的老师。
麻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其实也是大学那边的意思,他们希望能够将我爸生前的一些学术成果整理出版,而刚好历史系又缺一位老师,于是忘忧先生就向蔡先生推荐了我。我不用代课的,主要是想帮帮忙,顺便了却一下我父亲生前的心愿。”麻博轩在世的时候,就准备将自己的一些学术心得结集出版,可惜未能达成心愿就已经病故,身为他的女儿,麻雀自然责无旁贷。
罗猎点了点头道:“你的那位福伯答应了?”
麻雀道:“他人很好的,也是我爸的老朋友,这些年一直都照顾我们。”
罗猎心中却认为福伯没那么简单,有些话不能向麻雀说得太明,微笑道:“这么说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了。”
麻雀点了点头,鼓足勇气道:“其实这里这么大,你和朋友们可以搬过来住,我不收你们房租的。”话没说完,俏脸已经红了,女孩家的心思暴露无遗。
罗猎笑道:“还是不来打扰你的清净了,对了,我们来北平的事情,你可否帮忙保密?”
麻雀眨了眨眼睛:“不打扰的,其实我这两天就要搬到学校去住,这里也就空下来了,与其雇人照应,还不如你们信得过。”
罗猎点了点头道:“成,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周晓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杳如黄鹤,瞎子自从来到北平就没有闲着,他四处寻找周晓蝶的下落,可是北平城实在太大,一个人如果诚心想躲起来,那么别人很难找到踪迹。
罗猎始终认为周晓蝶失踪一事和叶青虹有着很大的关系,虽然叶青虹指出周晓蝶和兰喜妹一样是日方间谍,可罗猎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叶青虹惯用这种手法,以周晓蝶来牵制瞎子,又利用瞎子和自己的友情,让自己不得不参予她的计划。
不过罗猎这次答应叶青虹给她帮忙,并非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是投桃报李,毕竟叶青虹在津门给他的帮助不小,如果没有叶青虹的帮助,他也不可能帮助方克文一家顺利脱困,这个人情他必须得认。
虽然罗猎当面拒绝了方克文的请求,可是他并不能真正做到对方克文的命运熟视无睹,特地让张长弓去了几趟惜金轩,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惜金轩始终锁着大门,方克文已经人去楼空。
罗猎真心希望方克文能够从仇恨中解脱出来,毕竟他能够走到今天太不容易,方克文做不到无牵无挂,小桃红母女为了他所经历的痛苦和不幸也实在太多,罗猎希望这一家人能够真正过上平安的生活。
然而罗猎却又明白这或许只能是一种期望罢了,离开九幽秘境之后,方克文的身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自从那日他在自己的面前暴露出右腿的鳞片,罗猎的心情也变得忐忑起来,他不知方克文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他却知道方克文正在变得偏激而易怒,变得仇恨这个曾经背弃他的世界。
每个深入九幽秘境的人,身体都会发生改变,麻博轩、罗行木、方克文,他们无一例外。自己虽然暂时身体并无任何的改变,可是他的失眠症状却明显变得严重了。
自从来到北平,罗猎就再也没有安稳地睡过,他也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可是没有任何的作用,对失眠症的治疗,罗猎一直都是拒绝药物的,可是越来越严重的失眠,却让他不得不考虑用药物治疗。
作为多年的老友,瞎子将罗猎的改变看在眼里,他建议道:“多出去走走吧,你最近瘦了很多。”
罗猎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然后闭上眼睛靠在躺椅上,轻声道:“几号了?”
“四号!”
罗猎点了点头,明天就是和叶青虹约定见面的日子,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在唐府的那个夜晚,他靠在叶青虹的肩头居然酣畅地睡了一整夜,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真正踏实的一次睡眠,正因为此,他对叶青虹的到来居然有些期待了。
瞎子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小蝶会不会出事?”
罗猎道:“不会!”
第一百二十五章【正觉寺】(下)
瞎子向罗猎的身边凑近了一些:“会不会是叶青虹搞的鬼?”
罗猎道:“如果是她反倒不用担心了。”
瞎子切了一声,他明白罗猎的意思,叶青虹此前也曾经用福音小学和他外婆来要挟他们做事,不过事实证明无论是叶青虹还是穆三爷都没有做出任何极端的事情。
瞎子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北平就是为了等叶青虹为她办事,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叶青虹利用周晓蝶来要挟你?”
罗猎摇了摇头:“我欠她一个人情,是她帮我将方克文一家救了出来。”
瞎子道:“你是不是上辈子欠她?总被她牵着鼻子走?”
罗猎笑了起来,烟灰却落在了脸上,烫得他一骨碌从躺椅上站起身来。
瞎子充满同情地望着他:“我说兄弟,你最近明显心不在焉啊。”
罗猎拂落了身上的烟灰,此时张长弓推门走了进来,大声道:“你们看看谁来了。”
罗猎举目望去,却是麻雀,自从他那天去过麻雀家里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至于麻雀邀请他们前往家中入住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了下文。麻雀终于沉不住气主动登门,而她的到来对罗猎来说也算不上惊喜。
瞎子虽然知道麻雀就在北平,可是并不知道麻雀和罗猎事先已经见过面,乐呵呵起身相迎道:“麻雀,哈哈,你什么时候也来北平了?”该装傻的时候瞎子从不含糊。
麻雀横了罗猎一眼,没好气道:“怎么?罗猎没跟你们说过吗?”
瞎子不由得朝罗猎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敢情人家两个早就偷偷见了面,只是他们被蒙在鼓里罢了。
张长弓朝瞎子偷偷使了个眼色,其实不用他暗示,瞎子也明白这会儿应当选择回避,嘿嘿笑道:“你们聊着,我去泡茶。”
罗猎道:“瞎子,去东兴楼定个位子,咱们中午过去吃饭。”
“好嘞!”
张长弓和瞎子离去之后,麻雀气势汹汹地走向罗猎质问道:“说,你为什么躲着我啊?”
罗猎一脸的苦笑。
麻雀马上就发现他瘦了不少,满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旋即转变成了对他的关心,小声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好难看。”
罗猎摇了摇头:“没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麻雀猜到了缘由:“失眠?”
罗猎也没否认:“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麻雀可不领情,罗猎口中的这个伊十有**跟自己无关。
麻雀的兴师问罪仍然没有让罗猎改变初衷,他仍然没打算前往麻雀家里借住,主要是不想将麻雀牵连到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中来。虽然罗猎对福伯产生了疑心,可是他从未怀疑过麻雀,他相信麻雀只是无意中泄露了方克文的消息,和津门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关系。不过罗猎却因为这件事而警觉,他必须要暂时和麻雀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是为了防备麻雀,而是为了提防麻雀身边的福伯。
翌日清晨,罗猎早早就来到了正觉寺,这座古刹距离圆明园不远,虽然圆明园历经劫难,可是正觉寺却因为处于绮春园外而幸免于难。
山门外檐刻有乾隆御笔亲书的“正觉寺”三字,汉、满、藏、蒙四种文字合璧,这座寺庙一度被义和团占据,后来年久失修,故而眼前看到得是一副残破景象。
现在的正觉寺已经没了喇嘛,彻底荒废,空无一人。罗猎径直走入,经过文殊亭。这亭子八方重檐亭,外檐匾上有“文殊亭”三个字。
亭内过去奉有文殊菩萨骑青狮之像,总高二丈有余。文殊菩萨像及其背光均为木制包金,下乘白玉石台,如今佛像已经被搬空,徒留白玉台。
最上楼有后楼七间,楼东西各三间顺山殿。最上楼供佛五尊,法身连座通高三尺零六分。最上楼、三圣殿前各有东西配殿五间,周围的廊房原为喇嘛住所,如今也已经人去楼空。
罗猎在三圣殿前停步,看到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在香炉前方上香,从美好的背影已经认出是叶青虹,罗猎看了看时间,距离九点还差十五分钟,想不到叶青虹还是先于自己到来。
罗猎并没有打扰叶青虹的虔诚祈祷,在她身后站着,远远望着。
叶青虹上香之后,并未回头,却已经知晓罗猎的到来,轻声道:“这座正觉寺我已经买下了,三天之后会建起围挡,对这里进行改建。”
罗猎马上就意识到叶青虹买下正觉寺很可能和圆明园的秘密有关,他来到叶青虹身边,双手合什向三圣殿的方向参拜了一下。
叶青虹调侃他道:“你不是牧师吗?”
罗猎道:“佛主耶稣也是亲戚,都劝人向善,多做好事,少做坏事,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分别。”
叶青虹此时方才端详了一下罗猎变得清癯的面庞,虽然分别不久可还是看出他在这几天瘦了不少。
罗猎道:“你打算重新整修寺院?倒是一件不小的功德。”
叶青虹道:“没那个打算。”其实她是从北洋外交次长手中买下的这座寺庙,那位次长喜欢这里的环境,买下了这座破庙,打算改建成为别墅,后来又打消了主意,叶青虹收到消息,刚好从对方手中低价买下。
叶青虹指了指后院,两人并肩走了过去,正觉寺的东边就是绮春园,两者之间有后门相通。绮春园早期曾是清怡亲王允祥的与御赐花园,名为“交辉园”。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将此园赐给大学士傅恒,易名“春和园”。乾隆三十四年春和园正式归入圆明园,正式定名为“绮春园”。乾隆时期的绮春园除宫门和正觉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大型建筑,只有一些小型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嘉庆朝时,将绮春园西边诸多小园并入,加以修缮、添建才初成规模。此时的绮春园达到全盛规模。
绮春园在咸丰十年被英法联军焚毁。绮春园的位置居于圆明园和长春园以南,三园平面呈倒品字形,面积大约八百多亩,略小于长春园、由竹园、含晖园、西爽村、以及春和苑的北半部组成。
走入绮春园的旧址,望着断壁残垣、荒草丛生、满目疮痍,罗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平之气。昔日美不胜收的皇家园林如今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唏嘘感叹之余,他也明白叶青虹约自己来到这里绝不是为了单纯的怀古,而是另有一番用意。
叶青虹道:“你还记不记得此前我跟你说过的事情?”
罗猎明知故问道:“那么多事,你究竟指得哪一件?”
叶青虹道:“圆明园的事情。”
罗猎点了点头,在瀛口西炮台,叶青虹曾经和他有过一番深谈,当时叶青虹承认她的父亲瑞亲王奕勋曾经在圆明园的地下发现了皇家秘藏的宝库,八国联军虽然焚毁了圆明园的地上建筑,却没有发现隐藏在福海下方的宝库,当时知道这一秘密的只有刘同嗣,奕勋并未将此事上报,直到世纪之初,义和拳再度洗劫圆明园,奕勋方才发现连福海下方的密藏也被人搬空。
叶青虹道:“我当时跟你说的全都是实话。”
罗猎道:“既然秘藏已经被搬空,你来这里又有何意义?”
叶青虹道:“当时藏在福海地下的宝物很多,如此规模的宝藏,不可能悄声无息地被人转移走,而且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都搬走。”
罗猎皱了皱眉头道:“所以,你怀疑那些宝藏仍然藏在这里?”
叶青虹毫不隐瞒地点了点头,轻声道:“纵然他们无法将宝藏转移出去,可是在这片废墟下,寻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地点,将所有宝藏重新掩埋也有可能。”叶青虹的怀疑并不是凭空臆想,毕竟涉及到圆明园秘藏中的宝物没有一件流失出去,这就更加验证了她猜测的可能性。
罗猎道:“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不是还有刘同嗣吗?”
叶青虹道:“我怀疑他对此事真不知情。”
罗猎想起叶青虹在瀛口刘公馆的所作所为,在自己前往窃取七宝避风符的时候,她割掉了刘同嗣的两只耳朵,现在她既然这样说,证明她很可能逼问过刘同嗣。如果这件事不是刘同嗣做得,那么又会是谁做了这件事?记得当时叶青虹说过,对这件事知道内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瑞亲王奕勋,一个就是刘同嗣,如果刘同嗣没做,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奕勋贼喊捉贼,是他转移了福海下的秘藏。
当着叶青虹的面,罗猎并不能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
叶青虹道:“弘亲王载祥。”
罗猎绝不是第一次听到过这个名字,他努力回忆,忽然想起在肖天行临死之前,也曾经叫骂过这个名字。据他所知,弘亲王载祥乃是瑞亲王奕勋同胞兄长,只是听说此人已经死了。
叶青虹道:“他并没有死,有人曾经在汉口见过他。”
罗猎道:“你是怀疑弘亲王载祥盗走了圆明园下的秘藏?”
叶青虹道:“是不是他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却知道,他是我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回春堂】(上)
罗猎忽然意识到叶青虹买下正觉寺,来到圆明园的真正目的绝不是为了寻找当年失落的秘藏,从头到尾她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复仇,正如她当初寻找七宝避风符一样,寻符只是借口,真正的用意只是复仇,虽然叶青虹并未说明,可是罗猎仍然能够察觉到叶青虹对弘亲王产生了怀疑。
罗猎环视眼前一片荒芜的废墟道:“如果当真是弘亲王盗走了秘藏,那么他想必会在这周围部下眼线,严密监视圆明园周边的一切动静,你如此高调地买下正觉寺,并加以改建,很可能会吸引他的注意力。”
叶青虹充满欣赏地望着罗猎,他果然够聪明,自己以正觉寺为饵,居然被他一眼识破。
罗猎道:“可如果弘亲王对秘藏的事情并不知情呢?”
叶青虹道:“刘同嗣目前正在北平养病,我相信他和弘亲王之间必有联络。”
罗猎静静望着叶青虹道:“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叶青虹道:“这边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我要你帮我将弘亲王引出来。”
罗猎向前走了几步,望着不远处已经开始化冻的湖面,沉声道:“又想让我成为别人的靶子?”
叶青虹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罗猎道:“周晓蝶究竟在不在你的手里?”
叶青虹摇了摇头道:“我对天发誓,我和周晓蝶失踪的事情绝无半点的关系。”
罗猎道:“我们就这样一直在正觉寺等下去?”
叶青虹道:“多一些耐心,我相信有些人一定比我们更加沉不住气。”
叶青虹买下正觉寺是以罗猎的名义,至少在表面上,罗猎已经成为这里的主人,正觉寺的改建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叶青虹的计划非常明确,罗猎在明,她藏在暗处。正觉寺的改建工程势必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如果这里发生的一切吸引了弘亲王的注意,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可以趁机将这个假死的伯父揪出来,从他的身上找出父亲当年的死因。
叶青虹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和罗猎在正觉寺见面之后,即刻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罗猎相信她并未走远,或许就在附近悄悄等待着目标人物的出现。叶青虹背后的势力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叶青虹找来的帮手也不止是自己一个。和此前几次的行动一样,自己应当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对罗猎几人而言,这任务算不上繁重,找些踏实肯干的民工,将正觉寺里里外外翻修一遍,工程主要是张长弓在负责。瞎子仍然在四处寻找周晓蝶的消息,所有人都看出他对周晓蝶用情颇深。
阿诺一旦闲下来,整个人顿时就故态复萌,变得颓废且萎靡,终日不是饮酒就是赌博,兜里的那点儿大洋很快就比脸洗得还要干净。
发生变化最大的要数铁娃和安大头,他们仿佛约好了一般迅速成长了起来,短短的一个月,铁娃的身高已经窜到了一米七五,这小子原本就生得敦实,若非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已经是一条精壮的汉子了。安大头长得瘦长,因为身体长长的缘故,脑袋也不像过去那样显大了,少了几分萌态,多了一些威猛。
麻雀的新工作已经开始,忙着适应新的环境,所以最近也没时间过来。
罗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药物治疗自己的失眠症,他开始选择另外一种方式,尽可能地让自己进入疲惫状态,除了日常的锻炼之外,他还主动投入到超量的劳动中去,比如加入民工的队伍,搬砖,运土,凡事亲力亲为,开始的时候瞎子还以为这货是没事找事,想省点工钱,可后来就明白,罗猎是利用这种方式把他自己折腾得身心疲惫,期望这样可以克服失眠症。
人累了通常能够睡个好觉,这样的做法居然起到了一些效果,虽然不能彻底治愈罗猎的失眠症,可至少他在疲惫过度的时候能够断断续续睡着,噩梦仍然继续,梦做得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也许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事情,谁管明天怎样?
不过好景不长,很快罗猎就发现这种方式对自己也开始失效,这段时间中西医他都去看过,可仍然收效不大,就在罗猎备受折磨之际,他想起了一件事。当初和卓一手分别之时,卓一手曾经留给他们一个地址,一是让方克文三个月后前往那里复诊,二是通过那里可以知道颜天心他们此番前往宁夏的具体位置。
虽然距离分别还不到三个月,可按照行程推算,颜天心一行应该已经抵达了目的地,罗猎决定前去拜访一下卓一手的这位老友。其实在方克文出事之后,他就越发担心起颜天心的安危,毕竟当初颜天心和自己一样深入九幽秘境,方克文离开九幽秘境之后身体居然生出鳞片,而且性情大变。自己也饱受失眠的困扰,不知颜天心的身体是否受到了影响。
卓一手的这位朋友名叫吴杰,字回春。就在北平西城火神庙行医,罗猎本以为卓一手的朋友必然也和他一样是位医国圣手,其坐诊的门槛也一定极高,可等到了地方方才知道,吴杰只是一位盲人大夫,火神庙东边的一间堪堪遮蔽风雨的破瓦房就是他的医馆,平日里大都干些推拿按摩的小活,顺便卖些跌打骨伤的狗皮膏药,充其量是一个江湖郎中,和名医的称号是断断联系不上的。
罗猎也是问了一圈方才找到了这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门口挑了个洗得发白的杏黄旗,上面用黑字写着回春堂。
罗猎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午后时分,医馆也没什么生意,门口一个带着瓜皮帽,穿着灰色破旧长衫的盲人坐在长条凳上,一边剔牙,一边冲着鸟笼说话,鸟笼里有一只鹩哥,那盲人说一句,它应一句,非常有趣。
罗猎问过周围人,知道这名盲人就是这里的老板吴杰吴回春,他来到吴杰近前道:“请问您是吴先生吗?”
鸟笼中的鹩哥叽叽喳喳重复道:“吴先生,吴先生,吴先生……”
吴杰摆了摆手,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向上推了推墨镜道:“正是吴某,客官要看病?”语气显得颇为冷淡。
罗猎将自己受卓一手委托而来的事情告诉了吴杰,吴杰听闻他是卓一手的朋友,顿时客气了许多,起身邀请道:“罗先生快请屋里坐。”
罗猎看了看他漆黑一片的室内,笑道:“不了,就在这里说说话吧。”
吴杰意味深长道:“外面说话不方便,还是屋里说话。”
罗猎只能跟他进了房内,房间里只有一个向北的小小窗户,室内光线极其昏暗,而且到处洋溢着一股刺鼻的药膏味道。
吴杰虽然双目失明,可是这室内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布置,对室内的陈设极其熟悉,一举一动极其精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他是盲人,甚至会认为他的眼睛和常人无异。他手脚麻利地帮罗猎到了一碗热腾腾的大碗茶,罗猎慌忙接了过来,客气道:“吴先生别忙活了,我只是顺路经过,坐坐就走。”
吴杰笑了起来,转身来到罗猎的对面坐下,在这房间内,他可以精确判断任何一个家具物品的位置,让人甚至怀疑他能够看到一般。
吴杰道:“平日我这里很少有朋友过来,卓先生是我的大恩人,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救过我的命。”
罗猎摇了摇头,马上又意识到吴杰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赶紧道:“倒是没听他说过。”心中这才明白为何卓一手选择吴杰为北平的联络人。
吴杰道:“卓先生是个好人,对了,前两天他寄一封信过来,信中说你和一位方先生可能过来,让我好好招待你们,怎么?那位方先生没来?”
罗猎道:“他有事,暂时过不来了。”
吴杰起身,来到书架前,摸索着找到收藏那封信的地方,抽出之后递给了罗猎,罗猎得到他允许之后,方才从中抽出了卓一手的来信,看到信封中的东西,罗猎顿时释然了,原来这信封中装着的并非是信纸,而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绸,所有文字都是用针线刺绣其上,即便如此,仍然可以看出文字的隽秀空灵,其上还附上了一张地图,地图所绘制的地方乃是甘边宁夏。
罗猎一眼就判断出,这地图之上标记的位置应当是连云寨西向转移的地点。
手握光滑的丝绸,罗猎却从心底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虽然这封特殊的来信是卓一手寄给吴杰的,可罗猎却有种感觉,这信上的文字和地图应当是颜天心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吴杰道:“我看不到文字,所以卓先生特地用这种方法给我写信,应当说是绣信才对。”
罗猎道:“绣工精美,想不到卓先生还有这个本事。”
吴杰道:“他哪会有这个本事,应当是颜大当家帮忙,罗先生把这封信收起,上面的地图和地址是卓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罗猎证实了这封信果然是颜天心亲手所绣,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颜天心绝美的容颜,内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一种牵挂,恨不能现在就去甘边宁夏和伊人相见。
第一百二十六章【回春堂】(下)
吴杰道:“我听卓先生说,那位方先生的身体有些问题。”
罗猎点了点头道:“说是慢性中毒,卓先生特地给他开了一些药,他服用之后好多了。”
吴杰不误惋惜道:“卓先生还说让我帮他复诊之后写信告诉他情况,看来今次是没有机会了。”
罗猎忽然意识到卓一手既然能让方克文过来复诊,可见他对吴杰的医术是认同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或许这位其貌不扬的盲人郎中当真拥有一身惊人的医术呢?
罗猎抱着试试看的心思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有事情想要请教先生。”
吴杰微笑道:“请教两个字万万不敢当,大家都是自己人,罗先生有什么话只管说。”
罗猎这才将自己最近失眠症变得越来越严重的事情说了,至于失眠从何时开始,又因何加重他都避过不谈,不过吴杰也没有询问,主要是了解了一下罗猎采用的治疗方法,听完之后,他轻声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罗猎听他口气如此之大,心中难免产生了一些怀疑,失眠症困扰自己那么多年,其间他遍寻名医,中西医治疗的方法也都尝试过,可始终没什么改善,吴杰只是大概了解了一下他的病情,竟然说出如此大话。
吴杰道:“这样吧,罗先生若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小床上躺下,我帮你推拿按摩,助你睡个好觉如何?”
罗猎听他说得如此确定,心中暗忖,无论这盲人郎中究竟是不是吹牛,权且一试倒也无妨,于是他按照吴杰说得在小床上躺下,吴杰在他头部的位置坐下,双手轻轻落在罗猎的头部,在罗猎准备好之后开始帮他按摩。
罗猎这两日因为失眠的折磨而有些头疼,在吴杰的按摩下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起来,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罗猎几乎马上就能够判断,这位吴杰纵然不是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也必然是一个推拿按摩的高手。
吴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妨尝试将心中的事情暂时放下,心性越是单纯,我越是容易帮你入睡,切记,对我不可存有戒心。”
身为一个催眠高手,罗猎知道吴杰绝没有对自己施行催眠术,只是单纯的按摩,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吴杰的帮助下很快放松了下来,罗猎竟然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相当酣畅,直到梦中再度出现了青铜棺椁,出现了让他不安惶恐的景象,罗猎方才惊醒。
室内只有他一个,吴杰不知去了哪里?月光从北墙的小窗透射进来,罗猎借着月光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罗猎想起自己过来的时候才是下午两点,也就是说自己在吴杰的小屋中睡了接近八个小时,在最近这段时间内从未有过如此漫长而安稳的水面。
罗猎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看到吴杰正站在门前,右手拄着一根竹杖静静望着夜空,虽然他墨镜后的双目什么也看不到。
听到身后房门开启的声音,吴杰就知道罗猎已经醒了,轻声道:“罗先生醒了?这一觉睡得还好吧?”
罗猎抿了抿嘴唇,真诚道:“多谢吴先生高诊。”
吴杰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帮你放松精神罢了,我虽然可以帮你入眠,但是没办法从根本上治好你的失眠症。”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你的病能否痊愈还要靠你自己。”
罗猎从吴杰的话中听出他对自己的暗示,恭敬道:“多谢吴先生指点。”
吴杰微笑道:“我虽然看不到你的样子,可是也能够听出你是个年轻人,咱们可能相差不大,我今年三十一岁,应当比你年长,你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吴大哥,我也就叫你一声罗兄弟。”
“吴大哥!”
吴杰回了一声罗兄弟,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罗猎道:“吴大哥有没有吃饭?不如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不了!”吴杰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反正咱们也不是外人,以后机会多得是,你只要有空就到我这里来,我帮你按摩,应该对你的身体有些好处。”
自此以后,罗猎只要有空就会去火神庙回春堂,到了地方往小床上一躺,吴杰帮他按摩推拿,说来奇怪,罗猎只要躺在这张床上,在吴杰的帮助下很快就能进入梦乡,可是一旦换个地方,该失眠仍然要失眠,怎样努力也是难以入睡。
为了求得一个安稳觉,几乎每天罗猎都会前往回春堂一趟,开始的时候他总觉得这样麻烦吴杰不好意思,所以婉转提出要付给吴杰诊金,想不到刚一提出就惹得吴杰不快,于是罗猎只好作罢,过来的时候带些烟酒茶叶,以此来充当诊金。
吴杰对此也不推辞,只要罗猎肯送,他就笑纳,不过两人之间还没有一起吃饭喝酒的机会,吴杰从不主动提出邀请,就算罗猎提出,他也会找借口推了,一来二去,罗猎也大概了解了他的性情,认为吴杰不喜应酬,不肯和自己多做交流。
正觉寺的工程已经全面展开,按照叶青虹的计划,工程只是摆在明面上的诱饵,她要通过这件事来引出弘亲王载祥,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她想象中顺利,半个月过去了,正觉寺这边仍然风波不惊,并没有任何的异动。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树木吐出新芽,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小草也从地下钻出了毛茸茸的嫩绿。罗猎和张长弓一起巡视了一下工程进度,走到文殊亭的时候,正看到瞎子和阿诺两人一身酒气地走了进来,这两人彻夜未归,身上还洋溢着宿酒的味道。两人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个招呼就各自钻入了房间补觉去了。
张长弓叹了口气道:“这俩小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天不是赌就是喝,这样蒙混度日总不是办法。”
罗猎对他们两人的性情都是再清楚不过,轻声道:“由着他们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他们帮忙。”
张长弓道:“阿诺最近输了不少,我按照你说得,先支给了他三百块大洋,我看只怕又输得差不多了。”
罗猎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虽然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倒也逍遥,可总觉得有些虚度时光,叶青虹的这场布局会不会早已被人识破?这边改建正觉寺的工程如果被弘亲王看透是一个局,那么对方压根就不会出现,叶青虹此前的计划也就会全盘落空。
张长弓道:“咱们这些人还真不适合过安稳日子。”
罗猎看了张长弓一眼,马上就捕捉到隐藏在他虎目中的躁动,知道习惯于傲啸山林的张长弓也已经开始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他低声道:“张大哥以为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当泥瓦匠?”
张长弓笑道:“当然不是,可咱们眼前干得就是泥瓦匠的活啊!”
罗猎道:“表面越是太平,私底下越是暗潮涌动,我总觉得最近可能要出大事了。”
张长弓将信将疑地望着罗猎,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最近精神不错,遇到什么喜事了?”
罗猎正想将吴杰的事情告诉他,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数声惨叫,两人都吃了一惊,循声望去,修建的东边偏殿脚手架突然坍塌,上面正在作业的三名工人从高处落下,已经被坍塌的脚手架掩埋起来。
外面发生的动静也将刚刚入睡的瞎子和阿诺惊醒,他们连同闻讯赶来的其他工人一起即刻投入到救援中去。
众人齐心合力将三名民工从坍塌的脚手架中抬了出来,其中有一人只是受了皮肉伤,另外两人虽然性命无碍,可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
罗猎也没有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和张长弓刚说过要出事,转眼之间就出了事情,他们还特地强调了安全措施,想不到终究还是出了意外。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只能先处理善后事宜。
先将两名重伤的民工送入医院,再回头来处理事情,这会儿功夫,受伤民工的几十名乡亲闻讯赶来已经将正觉寺这边的大门堵住。
留下负责安抚的瞎子被众人团团围住,推来搡去,他也只能反逢人赔着笑脸,无论那民工因何受伤,毕竟是受雇于他们,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确要承担责任。
罗猎到来之后,众人的注意力马上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不过还好众人并没与失去理智,他们派出代表商谈伤者赔偿金的问题,罗猎这边的态度非常明确,只要是他们应当承担的责任绝不逃避,对伤者方面提出的合理要求全部满足。
正因为罗猎的这种态度,事态很快平息了下去,毕竟这是一场意外,也没有闹出人命,无非是多要点赔偿,罗猎一方平日里对这些工人也非常体恤,出事后态度又如此诚恳,所以对方也不好撕破脸皮,更没有做出任何过激举动。
整整一天,罗猎几人都忙于处理这件事故,直到天黑时分,拿到赔偿的民工方才逐渐散去,虽然伤了三个工人,其余民工也不肯继续留下工作了,百姓大都迷信神灵,认为今天之所以出事全都是因为将寺庙改建成别墅,从而触怒了佛祖的缘故。
第一百二十七章【神助拳】(上)
罗猎也不勉强,让张长弓将工钱给他们结清,让这些民工自行离去。
送走了最后一名民工,罗猎转身回到出事地点,看到瞎子和铁娃两人仍然在那堆废墟上搜寻什么。
罗猎正想招呼他们出去吃饭,毕竟为了这件事折腾了一整天,所有人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却听铁娃道:“找到了!”他从废墟中找到了一根断裂的绳子,这些脚手架之间都是用绳索结结实实绑好的,每天铁娃都要负责例行检查,脚手架崩塌之后,许多绳索都崩断,可是从断裂处可以看出端倪,崩裂和割裂完全不同。
铁娃所找到的这根绳索断口处非常特别,有大一半齐整,另外一小半参差不齐,齐整的那一半显然是被利刃切开,他将绳索送到罗猎的面前:“罗叔,您看!”
罗猎接过绳索凑在眼前看了看,其实在今天出事之后他就想过,整件事情有些蹊跷,他们在安全上做足措施,每天都要针对脚手架的连接处检查多次,想不到还是出了意外,铁娃找到的这根绳索证明,今天发生的这场事故人为的可能性极大。
他们雇佣的民工总共只有十人,从中应该不难排查出偷偷动手脚的那个。
瞎子愤然道:“一个一个的查,肯定能将罪魁祸首找出来。”
阿诺凑上来道:“报警,让警方将他们抓起来细细盘问,我不信问不出结果。”
瞎子深表赞同,点了点头道:“这帮刁民,根本就是故意串通好了讹诈咱们,这件事不能轻易算了。”
张长弓将目光投向罗猎道:“你怎么看?”他这一问,瞎子和阿诺同时停下了说话,别看他们平时说的热闹,可最终决策的始终都是罗猎。
罗猎沉吟片刻道:“算了。”
“算了?”瞎子愕然道,阿诺也是一脸的不解,毕竟因为今天的事情,他们赔偿了两百块大洋,这还不算两名伤者的医药费。
罗猎道:“算了,就算找出来那个做手脚的人,他也未必是罪魁祸首。”
张长弓想起今晨和罗猎的谈话,心中暗忖难道罗猎所说的大事就要发生了。
罗猎道:“兴许有人通过这种方式给咱们一个警告,大伙儿从今天起多点小心。”
张长弓道:“吃饭,咱们吃饭去。”
罗猎让铁娃出门去附近饭馆叫些酒菜过来,关于他和叶青虹之间的交易他并未向几人说明,今天的事情之后,罗猎意识到,应当向这帮兄弟适当地透露一些信息,不能让他们继续蒙在鼓里了。
“什么?你说什么?”瞎子一双小眼睛在灯下熠熠生光,已经喝得微醺的阿诺此时也将一双眯起的深蓝色双眼陡然睁开。这俩都属于见钱眼开的货色,听罗猎说圆明园废墟之下极可能藏着皇室秘藏,顿时来了精神。
阿诺抱怨道:“也不早说,我就觉得你不会平白无故修这座破庙,居然是盯上了后面的园子。”
瞎子对圆明园还是有些了解的,刚刚听到非常的欣喜,可欣喜过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将手中酒杯放下道:“罗猎,这事儿靠谱吗?英法联军抢了一回,八国联军抢了一回,还特妈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现在整座园子除了荒草就是石头,就算有宝贝也给烧了,更何况义和团闹得最凶的时候,把能搬走的,能卖的又搜罗了一遍,我看这事儿挺玄乎的。”
罗猎道:“英法联军烧杀抢掠的时候,管园大臣文丰投了福海,所以当时许许多多园子的秘密都随着文丰自尽而埋葬,不排除圆明园下藏着一座皇家秘藏的可能。”
瞎子道:“若是有秘藏,皇家会不知道?大清朝末年这么缺钱,他们早就挖出来给用了。”
罗猎道:“瑞亲王奕勋发现了秘藏,并未声张。”
瞎子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他叹了口气道:“叶青虹对你说得是不是?罗猎啊罗猎,她叶青虹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为了给她老子报仇不择手段,坑咱们也不是第一次了,在瀛口刘公馆,利用咱们吸引注意力,如果不是麻雀帮忙,咱们当时就折在那里了。后来,咱们为了给她找七宝避风塔符又去了苍白山,可结果呢?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干掉肖天行,咱们只是她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棋子罢了。”
瞎子停顿了一下,又道:“事不过三,你都被叶青虹捉弄两回了,难道你还没点觉悟,准备被她再坑第三次?”
阿诺看看瞎子又看看罗猎,端起酒杯灌了口酒道:“虽然瞎子这人没什么见识,可这次我站他这一边,红颜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该不会被美色迷惑吧?”
铁娃一旁听着,却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是插不上话的,将一块啃过的骨头扔给了安大头,安大头乐得鼻子一撅一撅凑近骨头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
张长弓在其中年龄最大,也是为人最为老成持重的一个,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考虑问题毕竟比瞎子和阿诺要周到一些,他低声道:“相信罗猎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罗猎道:“我欠她一个人情,是她帮我将方克文一家从津门救出来。”
得知了这个理由瞎子顿时不再说话,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份,在方克文一家的事情上,叶青虹的确帮了罗猎一个大忙,因此而提出让罗猎帮忙的要求,以罗猎的为人当然不会拒绝。
瞎子叹了口气道:“算了,反正我也打算在北平多留一阵子。”他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罗猎道:“你干什么去?”
“撒尿!”
阿诺马上激起了共鸣:“我也去。”
望着离去的两个活宝,罗猎唯有无奈苦笑。
张长弓道:“叶青虹只是让咱们在这里改建庙宇?”
罗猎道:“她这个人心机深沉,修建正觉寺只是表面功夫,知道内情的人一定会认为咱们利用修建寺庙做幌子,真正的用意是前来寻宝。”
张长弓道:“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猎点了点头道:“正是,欲盖弥彰,就是要制造假象,利用这件事将知情者吸引出来。”
张长弓皱了皱眉头道:“我有些明白了,今天的事故或许就是因此而起。”
瞎子和阿诺两人肩并肩站着,对着前方的池塘同时尿了起来,终究是阿诺尿得要远一些,瞎子朝阿诺裆下看了看,然后腰部向前一挺,猛一发力,一道雪亮的水线划过前方,成功超过了阿诺。轻蔑且充满挑战地向阿诺咧嘴一笑,心说你这洋枪大炮还不如我的土炮顶用。
阿诺被这厮激起了好胜心,也学着他向后仰起了身子,猛一发力,却憋不住放了个响屁。
瞎子乐得哈哈大笑,阿诺窘得满脸通红,实在是太尴尬了。可除了瞎子的笑声之外,远处似乎传来另外一个笑声,阿诺四处张望,四周黑影憧憧,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瞎子也听到了笑声,这笑声绝不是自己的回音,甚至不属于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瞎子停住笑声,举目向远方声音传出的位置望去,他在暗夜中视力超强,看到一道白影倏然进入一棵大树之后。
瞎子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肘捣了捣阿诺道:“你有没有看到?”
阿诺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他可没有瞎子那么强劲的目力。
瞎子又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
阿诺点了点头,颤声道:“好像有人笑……”
两人从对方的目光中都看出了对方的恐惧,同时提上了裤子,转身向屋里跑去。
罗猎虽然是个牧师,可他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在瞎子和阿诺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刚才的见闻之后,罗猎认为他们听到的笑声应当是人,毕竟在圆明园被毁之后,这周围也有不少的庄户,或许刚好有人晚上出现在园子里溜达。
罗猎让他们都将心放在肚子里,时候已经不早了,建议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情也等到明天天亮再说。
午夜时分,万籁俱静,罗猎在灯下写信,这封信是寄给远在甘边的颜天心,从吴杰那里得到了颜天心的地址之后,罗猎就琢磨着给她写封信,可是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每次提笔却不知应当写些什么。
写了几句话,又觉得不妥,将信纸搓成一团扔在了废纸篓中。罗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头,夜已深,可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最近这段时间,也只有去吴杰那里的时候,才能在他的帮助下安然睡眠,吴杰说得不错,他虽然可以帮助自己改善失眠的症状,却无法除根,尽管如此,罗猎最近的精力也恢复了许多。
就在罗猎思索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鬼哭神嚎之声,开始的时候隐隐约约,可后来那声音由远及近。
罗猎披上衣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却见张长弓也从房内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他的那把长弓,显然张长弓也同样听到了动静,被外面的怪声所吸引。
第一百二十七章【神助拳】(下)
张长弓素来警觉,他第一时间察觉外面的动静自然不稀奇,罗猎是因为一直未眠的缘故。两人对望了一眼,罗猎做了个手势,决定循着声音去一探究竟,他们方才走了几步,又听到身后房门轻响,却是铁娃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安大头,原来铁娃也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反倒是阿诺和瞎子两人无动于衷,这俩货的鼾声在院落中此起彼伏。
三人带着一条狗在正觉寺周围巡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就在他们准备返回之时,从绮春园的方向又传来了鬼哭神嚎之声。
张长弓怒道:“装神弄鬼。”
罗猎却意识到从今天民工受伤的工程事故开始,一系列的怪事开始接踵而来,看来果然被叶青虹说中,有人已经沉不住气了。
铁娃道:“师父,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这小子也是天生胆大,听到远处传来的鬼哭神嚎,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产生了前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罗猎笑道:“去,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这鬼长得是什么样子。”
三人打着灯笼向绮春园的方向走去,正觉寺和绮春园之间虽有道路相通,可是因为长久无人经行,基本上已经荒废,齐腰高的杂草丛生。张长弓抽出砍刀在前方开路,铁娃带着安大头紧随其后,他已经将铁胎弹弓取了出来,铁娃从小用弹弓在山区打猎,自行练出双手都可发射,且百发百中的绝技,在天脉山火山喷发,白猿步步紧逼,几人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刻,还是铁娃一锤定音,用弹弓击倒了白猿。
这铁胎弹弓却是在抵达北平后,张长弓根据他的力量和手法特征专门为他定做的一个,骨架为铁胎合金,坚韧异常,双耳系以牛筋,弹丸也都是精钢打造的钢珠。若是发挥出全部的威力,在近距离的杀伤力不逊色于手枪。
罗猎则在队尾负责断后,几人进入绮春园之后,那鬼哭神嚎的声音仍未消失,于前方树林之中不停响起。
张长弓抬起手中的灯笼噗!的一口吹灭,如果就这样打着灯笼走过去,等于将他们的位置暴露在对方的面前。
铁娃指了指那树林道:“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罗猎点了点头,此时树林之中又传来一声尖叫,旋即又传来一声桀桀怪笑,怪笑之声宛如夜枭发出。现在他们距离树林也不过百米的距离,刚才一路打着灯笼过来,对方应当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出现,仍然发出怪叫其原因或许是想要将他们引入林中。
张长弓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低声道:“逢林莫入,这些野鬼好像故意要将咱们引进去呢。”
罗猎道:“那他们只怕打错了算盘。”
张长弓向铁娃道:“铁娃,我教你听风辨位的本事练得如何?”
铁娃道:“每天都在练。”
张长弓点了点头道:“今晚刚好检验一下你最近的成果。”
三人商量了一下,分散开来,利用草木的掩护向树林靠近,选好隐蔽的位置,他们三人呈三角形分布,张长弓位于最前,罗猎和铁娃分别居于左右,这样排列的最大好处就是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照应。
树林之中果然又是一声怪笑响起,铁娃从藏身处闪身而出,拉开弹弓,瞄准了声音传出的方向,咻!咻!咻!连珠炮般接连射出了三弹。在暗夜之中根据声音锁定对方的方位并不难,真正的难度在于对方隐藏在密林之中,铁娃射出的弹丸虽然方向正确,可是中途遭遇树枝阻挡的可能性极大,有两颗弹丸在中途就被树枝拦住,撞击在树干上发出梆梆的声响。
仍有一颗弹丸从树枝的空隙之中射了出去,树林之中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听到树枝不停折断的声音。
铁娃听出自己已经得手,不禁大喜过望,还没接到张长弓的下一个指令,身边一道黑影已经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向树林中射去。却是安大头在第一时间发动了进攻,安大头虽然还是一条小狗,可是它拥有着优秀猎犬的血统,早在苍白山之时,铁娃就对它进行了训练,出击源自于本能。
等到安大头出击,铁娃方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可是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铁娃射出的弹丸射中了树林中一个白乎乎的物体,那物体被射中之后,从树上坠落,途中砸断了数根横出的树枝,重重落在地上,安大头已经冲到近前,凶悍地扑了上去,张开白森森的牙齿照着那白乎乎的物体就是狠狠一口。
那物体发出一声惨叫,原来这坠落的物体竟然是一个人,他右手挥起,寒光闪烁的尖刀向安大头刺去,安大头极其灵活,咬完之后马上撤离,等对方这一刀挥出,又瞅准空隙,照着他的右腿又是狠狠一口,这一口入肉极深,咬得对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仍然是咬完就跑。
铁娃看到安大头冲入林中,担心它有所闪失,也在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罗猎和张长弓阻止不及,也随后进入,张长弓提醒铁娃注意寻找掩护,三人进入林中,却见那白衣人躺在地上惨叫连连,这厮先是被铁娃射了一弹,然后从高处摔下,不等爬起又被安大头连咬几口,一身白袍被挂烂多处,染了不少的血迹,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张长弓来到他面前,抬脚将那人握刀的手踩住,借着头顶斑驳的月光,却见那人披头散发,一张面孔涂得惨白一片,嘴唇却涂得一片乌紫,看上去真如活鬼一般。白袍人看到自己落入包围圈,思索脱身之策,强忍疼痛,凄厉叫道:“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希望继续扮鬼将几人吓退。
张长弓冷笑道:“鬼也会流血吗?”抬脚照着那白袍人小腹就踹了过去,白袍人惨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哀求道:“几位大爷,小的只是一只从这里路过的孤魂野鬼,还望行个方便。”
罗猎看到这厮的模样也不禁笑道:“过路鬼吗?那好,我权当做善事帮你上路。”他从地上捡起短刀。
白袍人显然被吓住了,此时再不敢假扮鬼魂,颤声道:“我……我是人……我不是鬼……”
安大头又凑了上去,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白森森尖锐如刀的牙齿,吓得白袍人将眼睛闭上,铁娃伸手将安大头拉了回去。
张长弓道:“说,什么人派你来的,你到这里装神弄鬼又是为了什么?”
白袍人睁开双眼,他似乎就要交代,可此时树林的周围亮起数十盏灯光。双目中的惶恐因为这些灯光的到来而迅速消失,他惊喜道:“你们最好放了我,不然,嘿嘿……”
罗猎三人也留意到周围的变化,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道:“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劝奉教,自信天,不信神,忘祖仙……神发怒,仙发怨,一同下山把道传。非是邪,非白莲,念咒语,法真言……”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前方密林之中,一个身穿着红衣红裤,手中拎着一盏红灯笼的男孩朝他们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诵念着义和团的口号,义和团兴于清末,亡于清末,开始为清廷所用,幻想利用其成为对抗西方十一国的武器,可后来在现实面前很快就拆穿了其刀枪不入的神话,清朝也将焚烧教堂残杀信众的事情推到了义和团的身上,展开了一场全国范围内的清剿。
现在虽然是民国,可是少有义和团的消息,更少有人敢公然举起义和团的大旗,高呼义和团的口号。
张长弓本来已经弯弓搭箭,看到率先走过来的只是一个小孩子,也松开弓弦,有些迷惘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这么晚都不睡?”
罗猎道:“兴许他失眠。”
那小男孩在距离他们二十米处停下脚步,将红灯挂在头顶树枝之上,自腰后抽出一面杏黄色三角小旗,厉声道:“四大金刚何在?”
“在!”几个带着戏曲腔调的嗓子应承道。
那小男孩虽然声音奶声奶气,可其中透着无法形容的冷酷:“给我将这三只妖孽拿下!”
树林之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却是四名身穿红色劲装,头扎红色头巾的壮汉,从不同的方位向罗猎几人靠近,罗猎观察他们的周围,亮起的红灯至少有三十盏,也就是说参予今晚包围行动的人要在三十人左右。
那四名壮汉几乎在同时将上衣脱掉,虽然现在冬季已经过去,可毕竟春寒料峭,夜晚的气温很低,望着突然选择半裸的四条壮汉,铁娃都不禁替他们感到发冷。
四名壮汉动作一致地扬起双拳照着肌肉发达的胸膛蓬蓬蓬来回捶了几下,朗声道:“神拳无敌,刀枪不入。”
张长弓将弓箭重新举起瞄准,罗猎提醒他道:“不要轻易伤人性命。”
张长弓点了点头,将长弓重新背在身上,还箭入鞘,紧了紧腰带,顺便摸了摸插在后腰的两把毛瑟枪,心中暗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像他们说的一样刀枪不入?他向一旁早已跃跃欲试的铁娃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二十八章【辟邪兽】(上)
铁娃得到授意,拉开了弹弓,瞄准正前方的一名壮汉射了过去,这一弹直来直去,破空飞出,发出一声尖啸,足见速度之快。
那壮汉在铁娃射击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对方的意图,竟然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双腿原地扎起了马步,双手食指竖起向天,猛然大吼一声:“呔!金刚不坏!”
不等他说完,铁弹子已经射中了他的脑壳,梆!的一声如同击中了一块坚硬的岩石,铁弹子竟然被他坚硬的颅骨迸飞,壮汉头颅丝毫无损,摇晃了一下粗壮的脖子,得意洋洋道:“我刀枪不入!”
铁娃因眼前的景象有些懵了,想不到对方的防御力如此强悍,自己全力射出的铁弹子居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张长弓皱了皱眉头,对方应当是练过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外家功夫,刀枪不入他听说不少,可并没有亲眼见过。
铁娃叫了声师父,张长弓做了个手势,铁娃心领神会,马上拉开弹弓瞄准那人的脑门又射了一记,这次出手太快,那壮汉还没来得及扎马步,铁弹子结结实实撞在他的前额。
那壮汉大叫道:“我金刚不坏……”还没喊完,铁娃又是一记射中了他的眉心,那壮汉只感到天旋地转,直挺挺躺倒在了地面上。
铁娃的三弹破去了对方刀枪不入的神话,也让罗猎和张长弓看到了对方虚张声势的本质。张长弓哈哈大笑道:“刀枪不入?就让我领教你们的刀枪不入。”他大踏步冲了上去,距离对方还有三米左右的时候,腾空飞掠而起,飞起一脚踹在一名半裸的壮汉胸前,势大力沉的一脚将对方踢得倒飞了出去。
罗猎挺起白蜡杆随后冲了上去,一根长棍蛟龙般上下纷飞,接连击倒了两名半裸壮汉。
铁娃摸出铁弹子在后方不停施射,打得对方哭爹叫娘,对方虽然人数占优,可显然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在罗猎三人合力攻击之下,马上就阵脚大乱,看到己方转瞬间已经有十余人被击倒,方才领教到罗猎一方强悍的战斗力,一个个不敢向前,开始四散逃窜。
此时树林的东南角也传来一阵骚乱,却是瞎子和阿诺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两人朝着棍棒过来接应,刚好赶上了眼前的乱战场面。
知道是这帮人在外面装神弄鬼之后,两人都是心头火起,想起此前撒尿被吓得落荒而逃,出手自然多了几分报复的狠劲儿。棍棒翻飞,打得那帮家伙哭爹喊娘。
阿诺击倒了一名壮汉,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迎面却遇到了一个红衣红裤的小孩儿,扬起的木棍并没有落下,他毕竟不能向一个小孩子下手,阿诺瞪大了双眼,凶神恶煞般叫道:“滚!”
那小男孩可怜巴巴撇了撇嘴,看样子仿佛就快哭出来了,可突然他向阿诺冲了上去照着阿诺的裆下就是狠狠一脚,这一脚势大力沉,踢得阿诺眼前金星乱冒,捂着小肚子就跪倒在了地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小孩子下手居然如此阴狠歹毒,一时不察竟着了他的道儿。
那小男孩下手毫不留情,看到阿诺跪下,右手扬起,中指和食指照着阿诺的双目插去,若是被他插中双目,阿诺这双眼睛十有**会不保。
还好瞎子及时赶到,看到眼前一幕,掏出手枪照着那小男孩的右臂就是一枪,如果不是情况危急,瞎子也不会向一个小孩子下手,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枪虽然击中那小男孩,却只是将他的衣袖打出了一个破洞,小男孩的身体踉跄了一下,然后又挺起胸膛,厉声道:“神拳无敌,刀枪不入!”他大叫着向瞎子冲去。
瞎子慌了神,开枪是一回事儿,让他枪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儿却是另外一回事,他犹豫的刹那,那小男孩已经冲到近前,伸手照着他的下阴抓去,瞎子向后一缩,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抬脚想要将这小男孩踹到在地,冷不防这小男孩钻入了他的胯下,竟然将瞎子庞大的身躯原地扛了起来。
瞎子哪能想到这孩子小小的身躯之中竟然蕴藏着那么大的力量,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这小男孩投掷出去,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起,重重撞在树干之上,撞得瞎子骨骸欲裂,手枪也掉到了一旁,还好那小孩子并没有继续追杀,等瞎子从地上爬起,发现那小男孩已经不见了。
罗猎几人过来接应的时候,阿诺仍然痛得躺在地上,他挨得一脚可不轻,估计没有几天时间不可能完全恢复。
罗猎抓住了几个一问,这帮人其实都是一帮窃贼,因为圆明园废墟疏于管理,虽然损毁严重,可其中存有不少珍贵的石料木料,他们趁着夜深人静前来盗窃,将这里可用的石料木料偷运出去再转卖给他人,从中牟取利益,至于什么装神弄鬼,什么义和团,只不过是他们用来虚张声势的手段。一直以来也非常奏效,即可用来唬人,又能将罪责推到义和团余孽的头上,也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罗猎这群人到来之后,这帮窃贼因为不知道他们的来路,所以消停了几天,今晚他们方才出来行动,却想不到遇到了这帮不畏鬼神的家伙。
其实他们事前也已经打探清楚,知道正觉寺的工程遇到了麻烦,原本在这里干活的十余个民工都已经离开,所以才选定了这个时机,认为就算被罗猎发现,也没什么好怕,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只是没想到罗猎一方的战斗力强悍如斯。
问明情况之后,罗猎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这件事就此作罢,不再追究,其实圆明园废墟的偷盗事件从清末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停息过,大清政权还未崩塌之时,偶尔还会有人过问,不过那时候,各大皇族已经开始了从这里拉木材石料据为己有的行动,上行下效,周围百姓看到他们如此,也跟着小偷小摸。
等到了民国,圆明园这片废墟越发成为无人管理的地方,官僚贵族,商贾百姓,前来选材淘宝者不计其数,这种现象在清朝覆亡之后的两年尤为严重,可以说圆明园废墟好拿好搬的物件多半已经被人搬走,剩下的那些可用的石材木头也被达官贵人们公开征用,现在剩下得多半都是巨大的山岩石雕,要么残破不堪,不堪大用,要么搬运成本极高,运走并不划算。
可围绕圆明园的盗窃虽然减少却始终没有停息,对这里的事情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也不会花费警力人力来维系一片废墟的治安。
赶走了那帮盗贼,他们发现了树林外的三辆板车,板车上装着两件石雕,在距离板车不远的地方,已经被挖出了一个大洞,这些石雕显然是刚刚从里面挖出来的。
瞎子围绕这洞口走了一遍,发现这洞是个水洞,因为绮春园本身就是一个水园,水景众多,这里距离湖面不远,挖几锹就会渗水。再看板车上的石雕也是**的,应当是从水洞中拖上来的。
罗猎留意到得却是石雕的形状,这两件石雕雕得都是辟邪,辟邪通常用来作为镇墓兽,却不知因何会出现在这里。
瞎子低头看了看那水洞道:“这水洞是刚刚挖出来的,奇怪,他们怎么知道这地下会有石雕?”他也认出这两具石雕乃是镇墓兽,皱了皱眉头道:“难道这园子下面有墓,这群人前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偷盗石雕,而是为了盗墓不成?”
张长弓道:“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圆明园这么大,肯定会埋着不少的冤魂野鬼。”他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只辟邪兽,落手处却发出空空的声音,张长弓愕然道:“空的!”
几人都凑了上来,罗猎也跟着敲了敲,凭着声音的反馈判断出这辟邪兽的外面应该是木质,可是辟邪兽的重量却是极沉,里面定然装着其他的东西,不由得好奇心起,张长弓让铁娃回去拿了锯子,锯开其中一尊辟邪兽的尾部,从孔洞中滚出一滩黄灿灿的东西,暗夜之中更是金光灿烂,几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原来这辟邪兽中空的腹中竟然装着满满的金元宝。
瞎子惊喜道:“发财了,我靠,金子,里面全都是金子!”
罗猎开始后悔了,他后悔太早放了那帮盗贼,虽然他们找到了不少的金子,可是昨晚的事情却变得蹊跷起来,这些盗贼为何知道从这里能够挖出辟邪石雕,他们的目的极其明确,难道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辟邪之中暗藏黄金?
罗猎几人合伙将两只辟邪搬了回去,将黄金取出埋在了正觉寺,严令任何人不得声张,更不得动用这些黄金,最可能解答这个难题的就是叶青虹,可偏偏叶青虹现在又失去了下落。
罗猎对圆明园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实最近已经查阅了不少关于圆明园的资料书籍,这其中有很多都是麻雀借给他的。
罗猎决定去一趟燕京大学,一来为了归还麻雀的书籍,二来向她请教一下,在历史学方面麻雀完全可以充当他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