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小松鼠】(下)
听雪崖的这场雪崩惊动了凌天堡内不少人,肖天行虽然遇害,可是凌天堡并没有乱,九位当家,有两个于今日遇害,不过还有七位当家,紧急会议刚刚结束,已经推举出狼牙寨的新任寨主,黑虎岭的当家人。琉璃狼郑千川的当选并无异议,是众望所归也是理所当然。素来骄横傲慢的兰喜妹第一个提议,疤脸老橙程福海和绿头苍蝇吕长根附议,黄皮猴子黄光明本来就和郑千川交好,自然双手赞成,这已经超过了有权表决的半数,剩下的两个遁地青龙岳广清和紫气东来常旭东并未列席会议,据说岳广清率人前往藏兵洞追踪敌人,而紫气东来常旭东从刺杀开始就没有露过面。这两人在狼牙寨本来就居于靠后的地位,他们的意见无足轻重,改变不了大局。
在接替肖天行位子的事情上,郑千川表现出一如既往的虚伪,假意谦让一番,又拿捏出极不情愿的样子,不过他这个寨主当得并不开心,原本以为狼牙寨的命运是因为自己的谋略而从根本改变,可是兰喜妹身份的表露让他的内心中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他心中明白,只要兰喜妹在一天,他就不可能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
岳广清大步走入聚义厅内,他已经听知道了会议的结果,在选出狼牙寨新任寨主的时候,他正在忙于追击那些潜入者,结果并不理想。
其他人大都已经散去,只有郑千川妹留在那里,看到岳广清前来,郑千川的表情非常和蔼,岳广清虽然年轻,却是肖天行生前最为器重的一个,深得他的信任,肖天行将狼牙寨的对外关系交给了郑千川,将后勤供给交给了对他有再造之恩的洪景天,将藏兵洞和军备交给了岳广清。岳广清究竟掌握了凌天堡的多少秘密,除了肖天行没有其他人知道。
今天为对手逃离创造奇功的坦克,还有刚才从听雪崖几度折返飞出的红色飞机,这些事情连身为军师的郑千川都不清楚。
岳广清将自己前去追击的情况向两人简单禀报了一遍。
郑千川皱了皱眉头:“你是说,那坦克和飞机的事情你早就已经知情?”
岳广清似乎有些顾虑。
郑千川道:“你不必顾忌,咱们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岳广清道:“坦克的事情我清楚,可飞机的事情我从未听说过。”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郑千川道:“其实大哥和北满督军张同武一直都有联络,我们的许多武器,都是张督军帮忙提供,那辆坦克就是张督军的关系购入。此前大哥已经秘密接受张督军的委任,担任苍白山野战军总司令。”
大清灭亡,民国建立,可是中华大地并没有迎来希望中的和平统一,而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地方割据和军阀混乱之中,满洲大地形势极其复杂,因为重要的地理位置富饶的土地,丰富的矿产物资储备,这里成为周围列强争相据为己有的肥肉,先是被沙俄的势力侵占,后来日本人为了抢夺利益和沙俄之间爆发了日俄战争,最终以日本人的胜利告终。然而这种胜利其实是一种双方讨价还价彼此退让的结果,最终的受害者是中华百姓,战争的本质就是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打了一场抢夺中华利益的战争,而真正的受害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蹂躏,等待他们分割。
民国建立之后,表面上日俄都做出了不少的让步,可实际上却只是各自寻找了代言人。南满督军徐北山,北满督军张同武,双方一个亲日,一个亲俄,在日俄的背后支持下,在满洲展开了明争暗斗。
郑千川和叶青虹一方的联络结缘于北满督军张同武,叶青虹以扶植郑千川上位为条件,而郑千川也希望藉此打通和北满督军张同武的关系,叶青虹恰恰和张同武的宝贝儿子,人称北满少帅的张凌峰相交莫逆,在郑千川看来,搭上张凌峰就等可以接近张同武。当然他的目的绝非是为了亲近北满军阀,而是为了将之清除。他是日本玄洋会社的骨干,他的使命就是清除异己,为天皇侵占整个满洲。之所以选择从苍白山黑虎岭入手,是因为苍白山在满洲的重要地位,坐望南北,而且苍白山林木丰茂,矿产丰富,是满洲重要的资源储存地,掌握苍白山不但掌握了满洲的重要矿脉,而且掌握了战略高地。
上方为了拿下苍白山也是不惜力量,在今日之前郑千川并不知道兰喜妹也和自己抱着同样的使命,一方面可以看出上方对狼牙寨的重视,从另一方面也能够看出他们对自己并没有报以太大的信心。
岳广清的这封信在某种意义上带有投名状的性质,郑千川看完那封信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心中暗暗考虑岳广清的真正来路,狼牙寨的这帮人看来都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是这样,兰喜妹是这样,现在连岳广清也是这样。从信的内容可以看出肖天行已经倒向了北满督军张同武,这老狐狸竟然一直瞒着自己,此前没有流露出半点风声。
岳广清道:“大当家,我曾经见过张大帅,他为人豪爽重义,对您也是仰慕已久,如果大当家愿意,小弟愿前往冰城说明一切。”他向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道:“这苍白山野战军司令的位子定然非您莫属。”
郑千川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几乎能够断定岳广清十有**就是张同武的联络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有些事,心中明白就好,不一定要说出来。”他将岳广清给自己的那封信凑在烛火上点燃,独目却在烛火的映射下透露出一丝寒光。
郑千川之所以答应和叶青虹方面合作,一是想利用叶青虹除掉肖天行,另一方面是想通过叶青虹的关系结识张凌峰,现在看来叶青虹似乎已经失去了可被利用的价值。狼牙寨大当家的身份已经足够引起这位北满军阀头子的重视,也拥有了可以和他讨价还价的资格。
虽然郑千川心底并不情愿,可是在玄洋社内部存在着极其严苛的制度,每一个成员都必须遵守,岳广清的事情他并没有隐瞒兰喜妹,至于他和叶青虹此前的合作却是只字未提。兰喜妹对此的建议就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后半夜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雪,这在冬日的苍白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树林中的空旷雪地上临时用树枝和茅草搭起了三个窝棚,窝棚的中心熊熊燃烧着一堆篝火。
罗猎坐在篝火旁值夜,他本就有失眠的毛病,现在因为肋骨骨折的创痛更加难以入眠,索性把值夜的活揽了下来。虽然暂时逃离了土匪窝,可是并不意味着危机已经度过,此前他们进入苍白山的时候,就曾经遭遇了猛虎的袭击,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山雪岭之中,处处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危机。不远处的树枝上,一只猫头鹰正好奇地望着这个彻夜不眠的男子,它一动不动,大的有些夸张的眼睛和罗猎隔火对视着。
罗猎静静望着猫头鹰,目光平和而温暖,过了一会儿,那猫头鹰缓缓闭上了一只眼睛,这种生物昼伏夜出,往往越是夜晚越是精神,可这会儿却打起了瞌睡,它并没有意识到是因为对面这个年轻人催眠自己的缘故。
身后传来脚步声,罗猎决定停下自己的恶作剧,抓起一个小雪球,轻轻一弹,正中猫头鹰的脑袋,打盹的猫头鹰被雪球一砸,清醒了过来,晃动了一下脑袋,甩落了头顶的碎雪,然后振翅向夜空中飞去。
第六十九章【追踪者】(上)
瞎子拿着一条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兔腿出来,架在篝火上加热,然后一溜小跑去附近的树丛内把憋在肚子里的那泡夜尿给放了出来。重新回到罗猎身边,看到罗猎正帮他翻烤那条兔腿,乐呵呵道:“谢了!”
罗猎道:“怎么醒了?”
瞎子道:“饿醒了,顺便起来放水!”
罗猎将烤热的兔腿递给了他,瞎子伸手接过,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啃了两口想起了罗猎,将啃过的兔腿递给罗猎,好东西必须要和兄弟分享。
罗猎摇了摇头道:“不饿!”不由得想起当年他们一起在中西学堂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瞎子已经高大壮硕,而自己还非常瘦弱,都是瞎子在照顾自己,有好吃的东西从来都会和自己分享,直到现在他的而习惯仍然没有改变过,和瞎子相比,自己成熟的速度好像更快一些,不过罗猎心底深处却羡慕瞎子的没心没肺,羡慕他的无忧无虑。
瞎子也没跟他客气,继续吃了起来,风卷残云般将兔腿吃完,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
罗猎望着瞎子一脸的羡慕,这厮能吃能睡,身宽体胖,同人不同命,在瞎子看来最简单实现的幸福,对自己却是那么的艰难。
瞎子充满同情道:“你又一夜没睡?”
罗猎的失眠症由来已久,回国之后在他成为黄浦小教堂的牧师之后,曾经有所缓解,可是自从遇到了叶青虹,他就卷入到这场惊心动魄的漩涡之中,他的失眠症又开始加重,开始的时候还能断断续续地睡着,后来竟然变得彻夜不眠。失眠让他开始变得焦虑,情绪受到影响判断力自然受到了影响。
瞎子叹了口气道:“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也受不了,可能是太紧张了。”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等咱们回到城里,找个窑子来上两炮,保你什么失眠症都好了。”这货说话从来都没个正行。
罗猎对瞎子的这种说话方式早已习惯,白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瞎子却从罗猎的反应中感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充满担忧地望着这位多年的老友:“罗猎,不如咱们回黄浦吧!”
罗猎点了点头,瞎子心中一喜,可马上他就意识到罗猎点头或许并不是同意他的想法,他和罗猎自幼相识,记得小时候他们一起进中西学堂的时候,罗猎瘦瘦小小,常有同学欺负他,那时的罗猎就表现出超人的倔强和勇敢,遇事不但有智慧有主见,而且做事不屈不挠。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放弃。
罗猎的目光投向熊熊燃烧的篝火:“好,等咱们救出麻雀就回去。”
瞎子没有提出反对,因为他知道即便是自己反对,最后也一定会被罗猎说服,他的年龄虽然比罗猎大,可在心智上罗猎要远远胜过自己。
罗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才是凌晨两点半,他向瞎子道:“去睡吧,离天亮还早呢。”
瞎子掰断一根树枝投入篝火之中,低声道:“你去睡吧,我守一会儿。”
罗猎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不放心你!而且我的确睡不着!”他伸手拍了拍瞎子的肩膀:“去睡吧,养足精力才好照顾周晓蝶。”
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也不再坚持,转身向窝棚内走去,他和阿诺一间窝棚,没过多久,就听到那窝棚内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颜天心听到低声的啜泣,其实这一夜她也没有睡好,她没有失眠症,可是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又怎能安然入睡?如果不是体力过度透支,她不会选择留下来休息,自从凌天堡的事情之后,她的内心中就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恨不能现在就飞回天脉山,看看山寨的状况。此番前来黑虎岭拜寿,和她同来的共有二十三人,而现在竟然没有一人还在她的身边,这其中有玉满楼那种背叛者,可更多的人或许已经牺牲。
周晓蝶应该也没睡,肖天行死后,并未看她哭过,或许她在人前竭力经营着自己的坚强,而现在有了夜色的掩护,她终于可以卸下伪装。颜天心并未说话,佯装睡得很熟,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
周晓蝶止住了啜泣,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坐了起来,右手中寒光一闪,竟然握着一把匕首。黑暗中俏脸上两点晶莹的泪痕犹在闪烁,她咬了咬嘴唇,突然下定了决心,根据颜天心的呼吸声辨别出她所在的位置,然后双手举起匕首,狠狠插了下去。
匕首并未如愿以偿地刺入颜天心的身体,周晓蝶的手中途就已经被颜天心抓住,虽然周晓蝶由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对颜天心的仇恨,可是颜天心却从她某些细微的疏离举动中看出了一些端倪,这也是颜天心今晚难以入睡的原因之一。颜天心拧动周晓蝶的手腕,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已经将匕首夺了过来,然后反转匕首抵在周晓蝶的咽喉之上。
周晓蝶的面孔上充满了怨恨,她虽然看不到,可是她听得到,她更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颜天心摇了摇头,放弃了向她解释的想法,伸手点中了周晓蝶的穴道,周晓蝶感到身体一麻,瘫倒在了地上,心中突然感到难言的委屈和自责,是自己太没用,仇人就在身边,而她却无法为父报仇,她伤心啜泣起来,这次并没有掩饰。
罗猎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啜泣声,从声音中不难分辨是周晓蝶,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女孩哭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飘零的雪似乎突然停了,罗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却看到颜天心走了出来。
颜天心任何时候都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冷清感觉,虽然她和罗猎刚刚经历了一场同生共死的冒险,可脱险之后,她就明显在回避罗猎,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
罗猎朝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颜天心来到篝火旁坐下,小声道:“你去休息,我来值夜!”即便是出于对罗猎的关心,也是用这样硬邦邦的语气说出,如此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似乎并不懂风情。
罗猎道:“心领了,我也想睡,可是睡不着!”他看了看颜天心:“你也睡不着?”
颜天心将双脚向火堆移近了一些,裹紧了羊皮袄,温暖的篝火让她刚才的不快渐渐从心中消失,小声道:“我想尽快返回连云寨。”
罗猎嗯了一声:“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大家都太累了。”
颜天心认为罗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补充道:“我一个人走!”其实她在逃离黑虎岭之后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刚才周晓蝶行刺她之后,这个念头就变得越发坚定起来。
罗猎道:“其实你在凌天堡就应当选择一个人走!”
颜天心被他的这句话给噎住了,可她又不好辩驳,如果不是依靠罗猎和他朋友的帮助,自己很难活着逃离凌天堡。无论她承认与否,都欠了罗猎一个很大的人情。她咬了咬樱唇,想要开口,却又觉得自己并无解释的必要。
罗猎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你帮忙救出麻雀。”
颜天心道:“我们并不知道罗行木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
罗猎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了四个字,是夏文书写的,擅入者死!他指点了一下这四个字道:“跟我说说九幽秘境的事情?”
颜天心的表情充满了犹豫,过了一会儿她仍然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件事关乎我们族人的秘密,我发过毒誓。”
罗猎的内心变得沉重起来,种种迹象表明,颜天心应该掌握了一些罗行木和麻博轩当年探险的秘密,或许她所说的九幽秘境就是罗行木一行迷失的地方,此后他们的衰老和丧失记忆,他们发生了那么多的改变可能都源于此,罗猎几乎能够断定,罗行木劫持麻雀,就是想要利用麻雀解读他的心中的谜题,重新找到当年他和罗行木一起去过的地方。正因为此,麻雀短时间内或许不会有什么危险。
现在找回麻雀的希望很大程度都寄托在了颜天心的身上,她既然说出九幽秘境的名字,想必知道九幽秘境的具体位置。只要她肯帮忙,找到麻雀的希望应该很大,可是如果她坚持不肯,那么事情就会变得艰难起来。
颜天心道:“九幽秘境其实是只是我们族人世代相传的传说,并未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证实,不过……”她停顿了一下道:“在天脉山上有一片金国皇陵,五年前被人盗掘,应当就是罗行木那些人所为。”
罗猎心中一亮,五年前正是罗行木和麻博轩、方克文三人为了寻找大禹碑铭组建考古队深入苍白山的时候,无论是在和罗行木的对话中,还是麻博轩的笔记中,曾经多次提及金国皇陵,如今颜天心说金国皇陵就在天脉山,那么可以确定他们当年探险的地方就是天脉山,以此来推论,九幽秘境也应当在天脉山附近。
第六十九章【追踪者】为sao瑞盟主加更
罗猎道:“我只想救出麻雀,对其他的东西没有任何的企图!”
颜天心静静望着罗猎,换成昨日之前,她绝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可是在这场同生共死的经历之后,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放下了对他的戒备,这种信任感,甚至可以托付生命,无论颜天心是否愿意承认,都已经成为现实。颜天心道:“天亮之后,马上出发!”
罗猎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和颜天心之间变得越来越默契,这种默契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历经生死之后悄然发生。虽然相识短暂,可是他认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颜天心,同样颜天心应该也读懂了不少的自己。
远方的天空露出一丝青灰,罗猎将值守的任务交给了颜天心,他举步向远处的树林深处走去,人有三急,这是任何人都避免不了的问题,尤其是对为了排遣寂寞,喝了一夜雪水的人来说。
雪始终稀稀落落地下着,虽然不大,可是却给人的视线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罗猎整理衣服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拉动枪栓的声音,于是他的双手僵在了那里,身体有若泥塑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的任何动作会引发对方的枪击,来到这里之时,他曾经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并没有看到任何的脚印,甚至没有发现动物经过的痕迹,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同伴们仍在熟睡,即便是他们醒来,也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罗猎不慌不忙道:“如果开枪,我保证你逃不出去。”
硬邦邦的枪口抵在了罗猎的后心,耳边传来陆威霖冷酷的声音:“如果我想杀你,根本不会近距离开枪!”
罗猎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在凌天堡的时候,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陆威霖的身影,可是仍然猜到陆威霖很可能潜伏在周围,或许就是射杀肖天行的杀手之一。他并不相信陆威霖会对自己下手,除了七宝避风塔符,自己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东西。
果不其然,陆威霖的目标正在于此:“交出塔符,我放你一条生路。”
罗猎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能点一支烟吗?”
“不能!”陆威霖硬邦邦拒绝道。
可是罗猎并没有将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依然掏出了香烟,陆威霖枪口移动抵住了他的后脑,罗猎一手拿着香烟,一手拿着火机,举起手来晃了晃,然后道:“只是想抽一支烟,我想咱们这点交情总是有的。”
陆威霖让他转过身来,罗猎慢慢转过身去,看到陆威霖披着白色的斗篷,这样的装扮方便他在雪地中隐蔽,别的不说,至少骗过了自己的眼睛。罗猎笑了笑,点燃香烟,抽了一口,然后仰起头闭上双目,一脸的陶醉模样。
陆威霖用枪口指着他的眉心:“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罗猎睁开双眼望着陆威霖,一字一句道:“东西不在我这里。”
“撒谎!我明明看到你从肖天行的身上夺走了塔符!”陆威霖的这句话也将他当时藏身在附近的事情彻底暴露了。
罗猎道:“我没必要骗你,也没要求你一定相信我。”深邃的双目毫无惧色地盯住陆威霖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青虹藏得很深,费尽思量布下这样的棋局,也真是难得。”
陆威霖冷冷望着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在罗猎的身上搜索游移,他并不相信罗猎刚才的话。
罗猎道:“下棋人从来都不会考虑棋子的感受,我是一颗棋子,你也不例外。”
“匕首丢了,把衣服脱了!”陆威霖不为所动。
罗猎苦笑道:“你果然不近人情!”
陆威霖摆动了一下枪口。
罗猎吐出一口烟雾,叼起香烟,缓缓将上衣脱掉,陆威霖示意他将上衣扔给自己,罗猎唯有按照他的话扔了过去,陆威霖检查了一下,示意罗猎继续把鞋子和裤子脱了。
罗猎发现和陆威霖这种人完全没有人情可谈,他先脱下了鞋子,陆威霖显然连袜子也不肯放过,罗猎脱下袜子,棉裤,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内裤赤着双脚站在冰冷彻骨的雪地上。罗猎冻得牙关打颤,他几度尝试用催眠术对付陆威霖,可是陆威霖这个冷血杀手,对于外界始终抱有超强的戒备,想要成功催眠他实在太难。
陆威霖指了指罗猎的身上:“都脱了!”
罗猎叹了口气,不由得感叹道:“人和人之间还能有点信任吗?”他将内衣也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下一个裤衩。
陆威霖这才蹲下身去,枪口仍然指着罗猎,他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检查,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七宝避风塔符。罗猎在陆威霖注意力转移的刹那突然启动了,宛如猎豹一般扑了上去,不等陆威霖举起枪口就牢牢抓住了对方的枪杆,膝盖狠狠顶在陆威霖的下颌上,将陆威霖顶得仰头倒在了雪地上,就势抢过陆威霖的手枪,一反手,枪托重重砸在陆威霖的脸上。
陆威霖在罗猎脱去衣服之后难免大意,他并不认为罗猎有冒险一搏的胆量,最主要是,他从一开始对罗猎并没有抱着必杀之心。
罗猎熟练地退出弹匣,却发现弹匣内根本没有子弹,陆威霖居然用一把空枪恐吓自己。罗猎马上意识到,陆威霖应该是只想夺走塔符,并没有杀害自己的心思,心中的愤怒瞬间平复了下去。
林间的搏斗声惊动了外面值守的颜天心,她第一时间冲进来,看到近乎**的罗猎正骑在一名陌生男子的身上,惊得她双目瞪得滚圆。从颜天心的目光罗猎就知道她一定产生了误会,不过还好颜天心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举枪瞄准了被罗猎骑在身下的陆威霖。
陆威霖被罗猎接连两次毫不留情的重击,已经丧失了反抗的能力,身体大字型瘫倒在雪地上,口鼻也被罗猎用枪托砸得鲜血直流。
罗猎将空枪用力丢了出去,然后从陆威霖的身上爬了起来,哆哆嗦嗦跑到自己的衣服面前,以惊人的速度把衣服穿上。
看到罗猎狼狈的样子,颜天心又是害羞又是好笑,不过她并没有忘记眼前的这个敌人,走近陆威霖抬起脚来照着陆威霖的小腹就是狠狠一脚,这一脚分明是在帮着罗猎出气,踢得陆威霖身躯痛苦地佝偻起来,犹如躺在雪地上的一个巨大虾米。
罗猎穿好了衣服,这会儿功夫已经被冻得嘴唇乌紫,来到颜天心面前,伸手将她的枪口推到了一旁,轻声道:“你走吧!”
陆威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罗猎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
罗猎道:“帮我转告叶青虹,我跟她从此以后互不相欠,她想要的七宝避风塔符在罗行木那里。”说完,他向颜天心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离开。
陆威霖的声音却又从身后响起:“狼牙寨现在的寨主已经是郑千川……”
罗猎和颜天心同时停下脚步。
陆威霖艰难从雪地上坐了起来,抹去口鼻上的鲜血,他向罗猎招了招手,示意罗猎回来。
颜天心提醒罗猎道:“小心有诈!”
罗猎笑了起来,他转身回到陆威霖身边,颜天心在远处警惕望着陆威霖,陆威霖仍在她的射程之内。
罗猎伸出手去,陆威霖抓住他的手,在他的帮助下站起身来,两人四目相对,几乎在同时笑了起来,陆威霖满脸是血笑得有些狰狞。
罗猎道:“你笑得真难看!”
陆威霖却道:“你身材不错!”
罗猎咳嗽了一声,又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噙在嘴里,又递了一支给陆威霖。陆威霖没有拒绝,接过香烟,凑在罗猎的火机上点燃,两人同时吐出一团烟雾。
陆威霖向远处的颜天心瞥了一眼道:“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罗猎从他的话中悟到了什么,低声道:“琉璃狼郑千川帮你混入了凌天堡?”
陆威霖点了点头,罗猎的分析能力超强,这些事很难瞒住他的眼睛。
罗猎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秘密,叶青虹看来和郑千川早已达成了协议,郑千川作为内应帮助陆威霖等人混入凌天堡内,而陆威霖负责狙杀肖天行扫除郑千川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罗猎感叹道:“叶青虹真是手眼通天。”
陆威霖道:“人算不如天算,肖天行并非死在我的枪下。”
罗猎皱起了眉头,陆威霖虽然性情冷酷,可向来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他应该没必要对自己说谎。
陆威霖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兰喜妹才是背后的布局之人。”
罗猎心底感到大吃一惊,以他对兰喜妹的认识,并不认为她的智慧可以完成这样完美的计划,是兰喜妹的背后另有高人?还是自己对她的认识不够?
陆威霖道:“兰喜妹很可能是南满军阀徐北山的人,利用这次肖天行的寿辰,想要一箭双雕,除掉盘踞在苍白山的几个土匪头子,我本以为她会借着这次的机会趁机上位,没想到还是郑千川当了老大,看来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说到这里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颜天心,低声道:“叶青虹并没有想杀你。”
罗猎抽了口烟:“保重!”
陆威霖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道:“相信咱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最好不见!”
第七十章【十字坡】(上)
罗猎并没有将陆威霖出现的事情告诉其他的同伴,他不肯说,颜天心自然不会多嘴,事实上在这个集体中除了罗猎之外,颜天心和其他人很少交谈,在其他队友的眼中颜天心为人太过清高孤傲,可罗猎却知道她现在归心似箭,恨不能肋生双翼尽快飞回天脉山。
周晓蝶对昨晚刺杀颜天心的事情只字不提,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颜天心应该没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不过颜天心也没有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她准备在抵达二道岭之后提出分道扬镳的建议,周晓蝶在目前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隐患,在抵达天脉山之前,她不可以让这个隐患继续在身边埋藏下去。
只是颜天心没有料到,第一个提出分头行动的人会是罗猎。
抵达二道岭之后,罗猎就提出了下一步的计划,由他陪同颜天心前往连云寨,其余人先去白山,在那里等待他们会合。
听到罗猎的计划,瞎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行!你当我们这么没义气?大家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刀山火海,兄弟陪你去闯。”
阿诺在这一点上和他取得了高度的一致:“对,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你们能去,我们当然就能去。”
张长弓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一向很少发表意见,可是在关键的时候他也绝不含糊,他总觉得罗猎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罗猎道:“总得有人护送周晓蝶离开。”他的话一说,瞎子顿时沉默了下去,不得不承认罗猎所说的是现实。
始终在一旁默默坐着的周晓蝶冷冷道:“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更不需要你们怜悯!”
瞎子道:“没有人怜悯你,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本来就是应该相互照顾的,我决定了,我们一起去天脉山,小蝶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他认为自己是所有人中最了解周晓蝶的那个。
颜天心轻声道:“如果让山上的弟兄知道她是肖天行的女儿,你觉得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瞎子无言以对,周晓蝶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盲女,她是肖天行的女儿,连云寨和狼牙寨之间素来不睦,肖天行在苍白山的仇家绝不在少数,如果周晓蝶的真实身份暴露,恐怕处境会变得极其危险。
瞎子想了想道:“我一个人陪小蝶去白山就是,让张大哥和阿诺跟你们一起去,就算途中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罗猎道:“你认得路吗?”
瞎子被他怼得僵在那里,罗猎考虑事情远比他更加周到。让张长弓陪同瞎子他们一起,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张长弓对苍白山的一草一木都极其熟悉,有他在身边,瞎子和周晓蝶的安全才能够得到保障。
张长弓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定!我和安翟陪同周姑娘一起先去白山,让阿诺跟你们一起去连云寨,我可受不了这两个话痨一起唠叨。”张长弓的话一锤定音,算是提出了一个最为可行的折中方案。之所以让阿诺和罗猎一起去连云寨,是因为张长弓对俏罗刹颜天心并不了解,虽然知道她是连云寨寨主,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回到连云寨之后仍然能够保证罗猎的安全?阿诺虽然是个老外,可从这场生死劫难之后发现,关键时刻这个外国人还是靠得住的,更难得的是阿诺无论对各种武器装备的使用还是车辆驾驶维修,甚至连坦克飞机这种高难度的活儿都能自如驾驭,相信有他在罗猎身边能够帮忙解决不少的问题。
面对张长弓的提议罗猎已经无法拒绝,他看了看阿诺道:“好吧!”
六人在二道岭分头行动,由张长弓和瞎子护送周晓蝶先行前往白山,罗猎则和阿诺一起随同颜天心前往天脉山追踪罗行木的下落,希望能够解救麻雀。
周晓蝶临行之前单独将颜天心叫到一旁,确信四周无人,周晓蝶方才道:“这笔血债我早晚都要你偿还。”
颜天心知道她将父亲的死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她懒得向周晓蝶解释,淡然道:“我随时奉陪,不过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就算是复仇也是你和我两个人的事情,千万不要因为你的一己私仇而连累到其他人。”
远处传来罗猎呼唤颜天心上路的声音,颜天心最后留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如果让我知道你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罗猎拍了拍瞎子的肩膀道:“走吧,好好照顾周晓蝶。”
瞎子嘿嘿笑了笑,望着远处的颜天心和周晓蝶,不明真相地感叹道:“她们姐妹两人好像有些难舍难分呢。”
罗猎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张长弓。
张长弓道:“我们在白山等你的好消息。”
罗猎道:“放心吧,我争取尽快去白山跟你们会合。”
张长弓又向阿诺道:“少喝点酒,打起十二分精神,等你们回来,我们兄弟好好畅饮一番!”
阿诺哈哈笑道:“你在白山等着,我倒要看看咱们谁的酒量更大。”
天脉山位于黑虎岭的东北,连云寨位于天脉山开天峰,与龙门峰相对,因苍白山日出峰起双尖,中辟有一线,有豁然开朗,令人不可思议之趣,故而又得名开天峰,开天峰一线缝隙,相传为大禹治水所劈,峰石多为赤色,远远望上去有若双龙盘踞,山峰海拔两千六百余米,平日大部分的时间里,云层萦绕山腰,风起云涌,美不胜收,天脉山也因此而得名。
从黑虎岭到天脉山需要两日的路程,前提是在天气晴好的状况下,而罗猎一行自从离开二道岭之后就遭遇了连场暴风雪,他们行进的速度大大地减慢。这趟艰难的行程让罗猎和阿诺这两个男子汉更认识了颜天心的坚强毅力。
连日不休的行进连阿诺都忍不住叫起苦来,可是颜天心却仍然没有半点松懈,第三天夜晚的时候,天脉山已然在望。风雪却没有停歇的迹象,他们迎风而行,向前走上三步就会被风吹得后退两步,他们在风雪中躬低了身躯,踯躅行进,阿诺跟在队尾,被风雪拍打得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低效的行进速度,停下脚步大吼道:“走不动了……天都黑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的声音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
罗猎转身看了看停在那里不愿继续前进的阿诺,其实他的体力也处于透支的边缘,真是不知道颜天心一个女流之辈是怎样撑下来的,从二道岭来到这里,这两天两夜的时间里他们加起来休息了不到七个小时,难怪阿诺会有那么大的怨言。
罗猎加大步伐,赶上仍在继续行进的颜天心,拍了拍她的肩头。颜天心转过脸来,连睫毛上都已经结满了霜花。
罗猎把脸侧过一些,避免寒风和雪花直接灌入自己的嘴巴里,然后用尽可能大的声音道:“我们都走不动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表示他们需要休息。
颜天心听懂了他的意思,指了指远处,罗猎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漫天飞雪中,似乎隐约闪烁的一点橘色。
罗猎依稀分辨出那应该是灯光,这让他早已被风雪吹冷的内心升腾起些许的温暖,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阿诺。人一旦拥有了可望又可及的希望,自然就会重新鼓起追逐希望的勇气。
第七十章【十字坡】(下)
对灯光和温暖的渴望驱使阿诺鼓起残存的可怜体力,跟随在两人的身后走向那林中的木屋,这灯光虽然看起来很近,可真正来到近前方才发现距离至少有一里。
木屋是苍白山最常见的那种,共有三座,紧挨在一起,木屋前廊的屋檐下挂着一面大红色镶着黑边的帘旗,上面写着十字坡三个字。围绕这三间木屋,外面用圆木围成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墙并不高,一米五左右的样子,顶端削成笔尖一样,直指天空。院子里满是落雪,雪地正中的小路还没有来得及清扫,上面有两行脚印,小路的右侧有一堆被落雪掩盖的劈柴,左侧有一个石滚子。
阿诺来到近前突然间就恢复了活力,迅速超越了前方的罗猎和颜天心,第一个来到院门前,大叫道:“有人吗?”
罗猎的目光仍然望着那帘旗,忽然想起十字坡不是水浒传中孙二娘和张青两口子开得专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阿诺喊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应声,还以为里面没人。
颜天心朗声道:“斗转星移,白山黑水千年韵!”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沧海桑田,铁骨丹心万年存!”
房门从里面打开,一名身穿羊皮袄的男子,大踏步穿过庭院,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男子满脸的络腮胡须,浓眉大眼,满面红光,身材虽然不高,可是体态健壮结实,看到颜天心,展露出满脸笑颜,抱拳向颜天心深深一躬道:“属下恭迎大掌柜!”此人乃是十字坡的掌柜老佟,
颜天心点了点,算是跟他打了招呼。进了院子,踩着积雪走入木屋之中,木屋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几人纷纷将外面的大氅脱去,老佟殷勤接过颜天心的外氅,挂在墙上,墙上钉了一排犹如鹿角的树枝,用来作为衣架。
老佟道:“掌柜的先歇着,我去打些热水给各位洗洗风尘。”
阿诺找了张椅子把整个人瘫软进去,舒服得就快叫出声来,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不洗了,给弄点吃的,我现在只想吃饱了睡觉。”
颜天心道:“老佟,去准备房间吧,你家老蒯呢?”在当地,通常称老婆为老蒯。
老佟笑道:“那懒婆娘病了,我让栓子把她送到山上找卓先生瞧病去了,如今这里只有我一个。掌柜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土炕我一直都烧着,您的房间始终没人动过,这两位客人就住大屋,我这就给您们准备饭菜去。”
阿诺突然想起了什么:“老佟,弄点酒暖和暖和!”
“嗳!”老佟眉开眼笑地出门去了。
颜天心的房间位于左侧那间,她推开房门,里面的东西仍然没有动过,这间房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十字坡是他们位于天脉山下的一座哨所,因为守着通往天脉山的必经之路,任何周围的风吹草动,这里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并迅速传递到山上去,老佟是连云寨的老人了,他和他老婆儿子三人守着这座哨所已经十年。平日里的工作就是负责接待上山下山的兄弟,引领前来投奔落草的好汉,还兼职打探周围的消息。这十年来三口子都兢兢业业,非常尽职尽责。
颜天心此番前往黑虎岭的时候,就在这里歇息过一夜,当时住得就是这个房间,因为知道颜天心不久归来后还可能会用,所以这间房始终没有动过。
罗猎轻轻敲了敲敞开的房门,颜天心回过头去:“有事?”
罗猎笑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进来看看。”
颜天心道:“到了这里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一句话表露出她对老佟的信任,也表明已经到了她的地盘,来到这里,她就有种到家的感觉。
老佟端着热水送了进来,一盆送到了颜天心的房间内,还有一盆送到了右侧的大屋,这件大屋比客厅和颜天心的那间小屋加起来还要大,火炕依着南墙而建,并排睡上十个人绝无问题,一样烧得滚热,罗猎颇有些好奇,仔细观察了一下方才知道木屋的修建大有学问,建设者早已考虑到了防火的问题。
老佟热情招呼道:“罗爷,洗把脸烫烫脚吧。”
罗猎点了点头,看似漫不经心道:“佟大哥,这么大一座客栈里里外外就您一个人忙活?”
老佟笑道:“我一个人哪能忙得过来,平日里还有我家婆娘和儿子,只是我婆娘不巧感染了风寒,昨个实在是捱不住了,我让儿子陪着她上山看病去了,因为估算着掌柜的会在这两天回来,所以我留下来候着。”
罗猎来到水盆前洗了把脸,老佟道:“罗爷没其他的事情,我先告退了,您收拾利落了出来吃饭,饭菜就快热好了。”
罗猎洗完脸发现水盆的水已经变成了黑色,来到墙上挂着的小镜子前照了照,发现自己脸上的伪装已经完全褪去,不由得想起入山之前,麻雀为自己化妆的情景,看来这面妆的效力远不如麻雀所说的持久,这才不过一周,自己就已经原形毕露了,不过麻雀也提醒过自己,平日里尽量不要洗脸。
就着这盆黑水凑合烫了烫脚,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足底已经磨出了不少的血泡,双足浸入热水之中,血泡和冻伤的裂口顿时刀割一般疼痛,罗猎用力咬住嘴唇,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下,他又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意。颜天心给他的金创药和膏药非常的灵验,短短几日,左胸断裂的肋骨已经不再疼痛,应该是处于迅速的康复进程中。
阿诺始终都窝在客厅的那张椅子上,一动不动,这两天他因为赶路累惨了,阿诺诧异于颜天心表现出的惊人体力和更加惊人的毅力,在他的印象中,中国女性大都弱不禁风,小鸟依人,颜天心虽然外表柔美,可是她却拥有一种连西方女性都少见的独立和坚强,阿诺现在算是心服口服了,早知这趟行程如此受罪,还不如跟瞎子一起先去白山。
在这间隔绝风雪的温暖房间内,和冷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外面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阿诺舒服得几乎就要睡去,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他宛如打了兴奋剂一般睁开了双眼,却见老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内放着两样盆菜,一壶好酒。
阿诺宛如上足劲的发条,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迎上前去帮忙端菜。
老佟笑眯眯道:“诺爷,您歇着,这些小事我来就成。”
晚上准备了四样菜,虽然菜式不多,可是分量十足,分别是酸菜汆白肉,野鸡炖蘑菇,红烧狍子肉,白菜炖豆腐。
罗猎和阿诺就坐之后,颜天心方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她刚刚洗了头,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皮肤白里透红,眉目如画,宛如出水芙蓉。虽然罗猎见惯了东西方各色美女,也不由得为之一呆。
颜天心道:“你们先吃就是,何必等我?”
罗猎道:“主人不来,哪有客人先动筷子的道理?”
颜天心坐下,发现老佟并没有落座,又要出门,招呼道:“老佟,一起坐!”
老佟笑道:“掌柜的,我吃过了,锅里烧着苞米糊糊,知道掌柜的好这口,刚刚才炖上,我得去看着,以免糊了锅,您们聊。”他说着就拉开房门往厨房去了。
阿诺已经将三只酒杯给斟上了,率先端起酒杯道:“庆贺咱们平安抵达天脉山,还有谢谢颜寨主的盛情款待。”
罗猎端起了酒杯,颜天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其实她出来的那一刻已经留意到了罗猎的面部变化,跟此前的那个肤色黝黑,面带胎记的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颜天心此前就猜到罗猎经过易容,却并没有料到他的形象改变如此之大。
罗猎笑道:“不认识我了?”
颜天心道:“还是原来的样子顺眼些。”她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第七十一章【飞鸟集】(上)
阿诺虽然贪酒,可是仍然坚持到颜天心将那杯酒饮下这才准备饮下,颜天心注意到两人都没有喝,不禁莞尔道:“你们是不是担心酒里有毒?”
罗猎笑道:“我怎么会怀疑颜寨主?”
阿诺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向颜天心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你被手下背叛也不是第一次吧……”
罗猎暗叹,这货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颜天心这两天情绪低落,明显是因为手下人的背叛,阿诺这没眼色的家伙偏偏又在伤口上撒盐。
果不其然,颜天心听他这样说,俏脸顿时转冷,淡然道:“我的事情无需外人过问!”
阿诺笑道:“算我多嘴。”此时罗猎已经率先将面前的酒饮尽。
颜天心盯住罗猎的双目道:“怕,你还敢喝?”
罗猎道:“说好了同生共死,我又怎能那么不讲义气?”其实他和颜天心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看出颜天心为人谨慎,如果她看出任何可疑之处,应当不会这么痛快地饮下这杯酒。
阿诺一旦喝起来就有些停不下来的趋势,如果不是罗猎奉劝,他必须要喝个酩酊大醉,罗猎表面上虽然轻松,可内心却不敢放下警惕,虽然到了天脉山下,可山上究竟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在凌天堡玉满楼背叛颜天心,险些将颜天心置于死地。那场刺杀绝非突然发生,显然在颜天心前往凌天堡贺寿之前,对方就已经经过了精心策划。
阿诺有句话并没有说错,颜天心被手下背叛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晚饭之后,老佟收拾好了桌子,阿诺早早去炕上休息,罗猎和颜天心对坐在桌前饮茶,茶还是颜天心此前留在这里的普洱,茶叶不错,可茶具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两个粗瓷小碗临时拿来当茶盏使用。
颜天心望着桌上的油灯若有所思,抿了口茶轻声道:“老佟一家人的命都是我爹救的!我爹说过,就算任何人背叛,老佟一家都不会对不起我们。”
罗猎把玩着掌心的粗瓷小碗,和颜天心不同,他对连云寨的任何人都不了解,也没有投入任何的感情,所以他才能公平地看待问题,这样的视角更为清晰,罗猎道:“我只是觉得,他老婆病得有些不是时候。”
颜天心皱了皱眉头,罗猎明显在怀疑老佟,她还想说什么,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犬吠之声。
罗猎顿时警觉起来,噗!的一口吹灭了油灯。亮灯的房间最容易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他做出这样的反应极其正确。
外面传来老佟惊喜的声音:“栓子,你咋就回来了呢?”
罗猎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前,从门缝向外望去,看到一人牵着爬犁走近了院子里,和老佟一样,健壮敦实的身子,来人正是老佟的儿子栓子,他朗声道:“爹,俺娘让俺回来帮您,说是大掌柜这两天就要回来,这里不能没人照顾。”
“你娘咋样啊?”
“没事啦,昨晚卓先生给开两付药,喝了之后,今天上午烧就退了,精神着呢,本来娘想跟俺一起下山,是我坚持让她留下,爹,我看到门前的脚印儿了,是不是掌柜的已经到了?”
老佟这才想起了什么:“你小点声,到哪儿都是大咋呼小叫的,掌柜的……”他转身向房内望去,方才看到房内的灯光已经灭了。
不过这时候房内又亮了起来,却是颜天心划亮火柴将油灯重新点燃,灯光下望着罗猎的眼神明显带着不服,显然认为罗猎误会了佟家。
罗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颜天心来到门前,冲着门外招呼道:“栓子,进来吧!”
老佟父子二人把爬犁放好,又把狗送入狗舍,爷俩这才进入堂屋,栓子看到颜天心,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栓子给掌柜的磕头!”
颜天心不禁笑了起来:“见就见了,不用行那么大的礼。”
栓子道:“掌柜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再大的礼都不为过。”原来不仅仅是颜天心的父亲救过老佟一家的性命,颜天心还救过栓子一命,难怪她对老佟一家拥有这么大的信心。
颜天心问起山上的事情,栓子一一作答。
罗猎身为一个外人并不适合在场旁听,借口累了起身去大屋内休息,来到大屋内,阿诺已经是鼾声大作。罗猎在靠窗的地方坐下,外面北风呼啸,雪比他们来的时候下得更加大了。瞎子一行应当已经出了苍白山了吧,最让罗猎放心不下的还是麻雀,如果罗行木的目的是九幽秘境,那么他们也应该往天脉山而来,这场暴风骤雪他们一样会遭遇到。这一路他们几乎没怎么休息,或许已经将罗行木他们甩在了后面?罗行木设局抓住麻雀的目的是为了让麻雀帮忙破解夏文。祸福相依,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麻雀的安全暂时不会有太多问题。至少在罗行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不会下手伤害麻雀。
罗猎始终隐藏着自己通晓夏文的事实,之所以坚持不露半点风声,也是为了麻雀的安全考虑,罗行木如果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人通晓夏文,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顾忌,麻雀的安全就会无法得到保障。
老佟父子离去之后,罗猎又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颜天心仍然没有回房,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轻声道:“夜猫子,怎么还没去睡?”留意到罗猎走路一瘸一拐。
罗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睡不着。”
颜天心叹了口气道:“你这几天几乎没有合过眼,人不是机器,撑不住的,赶紧去睡吧。”
罗猎道:“不知道罗行木会不会已经来了?”
颜天心不禁笑了起来,从罗猎的话中她察觉到他此刻的想法:“你不用担心,只要他来到天脉山,就一定能够找到他的踪迹。”天脉山是她的地盘,刚才和栓子的那番对话让颜天心放心不少。寨子里目前并无任何的异状,等这场暴风雪过后,她尽快上山。
颜天心斟了碗茶给罗猎,罗猎道谢之后双手接过。
这一路之上,罗猎将罗行木当年和麻博轩一起探险的事情告诉了颜天心,也讲述了自己受雇于麻雀前来苍白山的经历。颜天心却很少提及连云寨的事情,罗猎对她还知之甚少,仅限于当年凌天堡幸存的女真族后裔。
罗猎拿起颜天心放在桌上的书看了看,颜天心所看的却是一本英文原版的《飞鸟集》,颜天心伸手躲了过去,表情充满了嗔怪。
罗猎真是没想到这位占山为王的女匪居然还有如此文艺的一面,泰戈尔此前刚刚以《吉檀迦利》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正是国际文坛上的风云人物,读泰戈尔的诗集已经成为一时风尚,不过在国内还是限于黄浦北平这种大都市,更让罗猎惊奇的是,她看得是英文原版,也就是说颜天心应当是懂得英文的。她不知从何种途径得到了这本书,她应该对这本书非常得爱惜,保存得很好。
罗猎微笑道:“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有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他的朗诵声音深沉感情充沛,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到他制造的氛围中去。
第七十一章【飞鸟集】(下)
颜天心的一双美眸变得异常明亮,罗猎所诵读的是中译本,他对这首《生如夏花》显然是非常熟悉的,当罗猎诵读到最后一句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还在乎拥有什么的时候,颜天心的目光又变得黯淡了下去。
罗猎道:“想不到你居然对泰戈尔的诗感兴趣?”
颜天心道:“我只是喜欢其中的一两句罢了,长夜漫漫,用来排遣寂寞倒也不错。”
罗猎道:“有机会一起探讨一下?”
颜天心摇了摇头道:“我读书少,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她拿起那本《飞鸟集》起身离去。
罗猎望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颜天心却在此时突然转过头来,正抓了个现形,瞪了他一眼道:“笑什么笑?一脸的猥琐相!”
罗猎的笑容僵在脸上,我长得猥琐?至少要比卸妆之前要英俊许多吧?难不成颜天心更欣赏自己此前的造型?
颜天心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去睡吧,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没力气上山了。”
或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罗猎回到炕上居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过他睡得并不踏实,恍惚间从周围冲出数十名身穿黑色斗篷的蒙面修道士,将他五花大绑,抬起捆绑在十字架上,在他的脚下堆满了荆棘和木材,他应该在教会的广场,云层低垂,电闪雷鸣,虽是白天,却如黑夜将临。成千上万的信徒围绕在火刑台的周围,他们嘲笑着咒骂着,一个个的表情疯狂而可怖。
罗猎想要分辨却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远方一名身穿白衣的修女手举火炬,踩着红毯缓步走来,她**着双足,足趾晶莹白嫩,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火刑台干枯的荆棘突然发出绿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出了一朵朵鲜红的玫瑰,玫瑰花沿着红色的地毯蔓延,白衣修女**的双足踩上了玫瑰花,同时也踩在荆棘之上,任凭荆棘将她的双足刺破,鲜血直流,她却毫无知觉,她走过这片荆棘和玫瑰共生的道路,来到火刑台前。
罗猎大吼着,试图将她唤醒,试图让她看到火刑台上的自己。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斗篷下那张惨白的面孔,他看到那张面孔上正有两道鲜血缓缓低落,原本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罗猎爆发出一声悲吼,白衣修女的唇角露出一丝冷酷而残忍的笑容,然后她手中的火炬丢向罗猎脚下的荆棘……
罗猎霍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他的身上满是冷汗。罗猎知道是梦,可是这不断重复的噩梦已经让他开始模糊现实和梦境的界限。一旁的阿诺仍在酣睡,外面的风似乎小了一些,身下的火炕依然温暖。罗猎感到口干舌燥,或许是火炕让他产生了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境,他从炕上爬了起来,披上衣服来到堂屋,拿起茶壶到了一碗业已冷却的普洱茶,咕嘟咕嘟猛灌了下去。然后默默在凳子上坐下,罗猎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失眠的症结所在,从开始做恶梦开始,他的睡眠质量就变得每况愈下,这个周而复始的噩梦并没有让他习惯,每次做梦都会让他如此恐惧,他害怕做梦,因此而对睡眠从心底产生了恐惧,他在逃避噩梦的同时也在逃避着睡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
罗猎从上衣口袋中摸出香烟,摸索着点燃,打火机的火苗在微微的颤抖,这是因为他的手在颤抖,两年了,为何他心中的痛苦没有减弱半分?罗猎用力抽了口烟,想和着这口烟将心中的痛苦吞咽下去。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犬吠声,罗猎站起身来,不过犬吠声马上又平息了下去,罗猎凑近门缝,看到外面的雪仍在下,不过风已经停了,老佟披着棉大衣从西侧的小屋出来,手中握着一杆双筒猎枪,他应该是也听到了动静,所以出来看看情况。
老佟去狗舍看了看,确信没什么事情,然后又向小屋走去。
罗猎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看来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老佟应该不会背叛颜天心。
老佟来到小屋门前,似乎有些不放心,他又转身走向院门,站在院门处向外面眺望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房,就在老佟转身的刹那,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这一枪击中了老佟的后心,将老佟打得一个踉跄扑倒在雪地上。
这一枪也击碎了寂静的雪夜,罗猎以惊人的速度扑倒在地面上,出自本能的反应救了他一条命,机枪子弹从正门射向堂屋内,疯狂的子弹倾洒在罗猎刚才所坐的地方,如果他再迟上一刻反应,那么此刻已经被机枪扫射成了蜂窝。
栓子听到枪声,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操起靠在床头的步枪想要冲出门去。
老佟虽然中枪却没有断气,倒在血泊中的他艰难向猎枪爬去,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吼道:“别出来,趴下,趴下……”
面对木屋的高地上,隐蔽在那里的机枪喷射出耀眼夺目的枪火,老佟的声音再次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机枪手调整枪口对准了地上的老佟,老佟抓住双筒猎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大吼着向外面冲去,方才迈出一步,疯狂的子弹已经争先恐后地射入了他的**。
罗猎冲入大屋内,阿诺已经惊醒,整个人平趴在地面上,火炕上已经多出了不少枪洞,他也是及时逃了下去,罗猎指了指门口,阿诺摇了摇头,对方用机枪锁定了他们的木屋,在这样的火力覆盖下,根本没机会逃出去。
颜天心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你们有没有事?”
罗猎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也是一宽,大声道:“活着呢!”
颜天心匍匐爬了进来,三人会合在一处,全都贴着火炕趴在地上,颜天心推开墙角的面缸,掀开面缸下方的木板,里面收藏着不少的武器,她从中拿了一把冲锋枪扔给了阿诺,本想将另外一把扔给罗猎,却见罗猎只从中拎起了几颗手雷,想起他拒绝用枪的事情,看来他内心深处也是一个极其固执之人,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颜天心低声道:“我房内有一条通往后面的地道,你们跟我来。”十字坡是连云寨的前哨战,所以建设之时就考虑得很周到,包括遇到紧急状况的应对也都已经想到。
罗猎这才知道颜天心明明可以从密道逃离,却冒险来到这边接应他们,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三人向颜天心房内转移之时,枪声又从四面八方响起,从枪声响起的状况来看,前来围攻他们的敌人应该不在少数。他们不可能正面迎击敌人,现在只能先逃离险境,然后再考虑反击的事情。
颜天心所说的地道就位于她所住的火炕下方,地道并不算长,一直通到院子后方,开口处位于废弃的马厩内,颜天心侧耳倾听,确信马厩内没有敌人潜伏,这才推开用来掩饰的挡板,第一个爬了出去。
罗猎紧随其后,机枪的火力仍然集中在几间木屋上,疯狂的子弹已经将木屋打得千疮百孔,老佟直挺挺躺在雪地里,殷红色的鲜血已经将周围的积雪浸成了血红色。
此前他和栓子居住的小屋也处于机枪子弹笼罩的范围内,栓子到现在没有现身,不知是死是活。
颜天心用力摇了摇嘴唇,目睹老佟惨死,心如刀割,老佟不会出卖自己,组织这场围歼的人必然对自己的情况极其了解,而且组织者布局缜密,沉得住气,并没有选择惊动老佟父子,所以老佟父子才会向自己反馈一切如常的信息,也唯有这样做方可瞒过自己。
第七十二章【援军到】(上)
阿诺指了指后山树林,猫着腰贴着马厩走去,刚刚离开马厩,从后山上一排子弹就射了过来,罗猎一把将阿诺拽了回来,子弹贴着阿诺的身前掠过,射入雪地之上,一时间雪花四溅,阿诺吓得躺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前胸,确信没被子弹击中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他们虽然逃出了木屋,却并未逃出敌人布下的包围圈。
罗猎环视周围,敌人全都藏在密林之中,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如果等到天亮,恐怕他们更加无所遁形。
颜天心低声道:“必须救栓子一起走!”
阿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三个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颜天心居然还想着救人?看下方的几座木屋都已经被打成了筛子,只怕栓子早就已经死了。
此时林中的机枪锁定了马厩的方向,开始扫射,三人不得不趴倒在雪地上,向马厩北侧匍匐前行。
罗猎心中暗叹,对方的火力太猛,除非将机枪干掉,否则他们根本没有突围的机会。
三人转移到喂马的石槽后方,利用厚重的石槽阻挡对方迅猛的枪火。
阿诺靠在石槽上,一脸的苦闷,好不容易才从凌天堡逃出来,想不到又在天脉山下遭遇伏击,颜天心不是连云寨的寨主吗?现在连土匪的竞争都如此激烈?老大的位置可真是不好当。
罗猎道:“你们两人负责吸引火力,我从侧后方绕过去,争取将后面的敌人清除掉。”
颜天心摇了摇头道:“再等等,让他们再消耗一会儿弹药。”
阿诺道:“他们是有备而来,肯定带足了弹药,这样等下去可不是办法。”
颜天心明白阿诺说得没错,此时也不禁一筹莫展,昨晚栓子带来的消息让她感到稍稍放心,可是现实的状况却比想象中更加恶劣。
阿诺又道:“这里离连云寨不远,会有援军吗?”
罗猎和阿诺同时望向颜天心,颜天心没有说话,内心中却对山寨此时的状况并不乐观。
机枪在一轮疯狂扫射之后突然停息了下来,他们以为对方只是在更换子弹,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一定会枪声再起,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枪声响起,远处的树林中突然传来零星的交火声。
原本射向他们的子弹也开始改变了目标。
阿诺面露喜色,想不到居然让自己说准了,果然有援军到来。
机枪连续不断的射击声再度响起,这次却并非瞄准马厩,而是向林中潜伏的暗杀者开始扫射,子弹向林中倾泻,一时间敌方阵营大乱,颜天心向罗猎使了个眼色,两人在阿诺的掩护下向后方迅速靠近。
藏身在树林中的敌人显然被这突然发生的状况打乱了阵脚,机枪迅猛的火力逼迫他们不得不转移藏身地点,虽然如此也有两人已经中弹倒地,在他们转移的过程中,罗猎和颜天心突然现身,罗猎随手向敌方阵营扔出了一颗手雷,爆炸声中,四名暗杀者飞上了半空。
颜天心双枪轮番施射,将其余敌人尽数射杀,来到近前看到一人还未断气,颜天心用手枪挑开蒙在对方脸上的黑布,看到得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皱了皱眉头,旋即站起身,枪口瞄准对方的胸口开了一枪。
在他们两人反击的过程中,机枪始终在为他们做出掩护,被打懵了的敌人好一会儿方才重新组织起进攻,不过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颜天心和罗猎,他们向机枪所在的高地靠近,必须抢回机枪方才能够重新将局势掌控在手中。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那名抢下机枪的不速之客枪法极其精准,机枪在他手中如同生出双眼,子弹几乎从不落空,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十几人中弹倒地。暗杀者顾此失彼的行动,让罗猎等人获得了反击的机会,他们开始配合机枪手有序展开进攻,栓子也从房内出来,他端着步枪利用对周围熟悉的地理环境展开反击。
这场反击战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暗杀者就意识到任务无法完成,他们开始撤退,在清除了周围的敌人之后,颜天心并没有继续追杀,树林的雪地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的尸体,颜天心检查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拨开那人的棉衣,露出里面的军装,从军装的样式不难看出,应当是属于南满军阀徐北山的部队,阿诺也拨开了另外几人的衣服,也发现几人里面都穿着军服。
罗猎走向林中高地,看到一挺马克沁重机枪仍然架在那里,连续射出子弹摩擦过热的枪口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可是枪手却已经不见了。
罗猎皱了皱眉头,忽然摸出了手雷,树林中出现了一道身影,却是陆威霖,他手中的勃朗宁m1910指着罗猎的胸口。
罗猎微笑道:“我就猜到是你!”他将手雷重新挂在腰间。
陆威霖点了点头,将手枪纳入鞘中,他的鼻梁上还贴着一块胶布,罗猎此前用枪托砸断了他的鼻梁,现在还隐隐作痛,陆威霖道:“我就说过,咱们还会见面的。”
罗猎看了看那挺机枪,又看了看陆威霖,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是心中明白,如果今天不是陆威霖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很难从马克沁机枪编织的火力网中逃离出来。
阿诺和颜天心循声赶了过来,看到陆威霖,他们马上明白刚才正是这个家伙营救了他们。
颜天心充满警惕地望着陆威霖,陆威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所谓的手势,然后道:“如果两位不反对,我和罗猎有些话想要单独谈谈。”
颜天心转身离开,她听到林外传来栓子的嚎啕大哭声。
阿诺抱着冲锋枪继续去清理战场。
陆威霖摸出一盒香烟扔给了罗猎,罗猎伸手接过,从中抽出一支烟递给了陆威霖,陆威霖摇了摇头,指了指机枪旁边的一具尸体道:“从他身上找到的,算是给你的见面礼。”
罗猎笑了起来,点燃香烟,抽了一口,然后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陆威霖摇了摇头道:“我是来找七宝避风塔符。”
陆威霖并没有撒谎,他的目标也很明确,既然七宝避风塔符在罗行木的手中,他就要找到罗行木抢回并将塔符带回去,他虽然不知道如何找到罗行木,可是相信罗猎应该有办法,所以他认为只要跟踪罗猎就能够找到目标,所以一路跟踪而来,罗猎一行虽然警觉,可是陆威霖也非寻常之辈,他接受过极其严苛的军事训练其中就包括野外生存追踪侦察,再加上近日天气恶劣,风雪也给他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罗猎暗自佩服陆威霖锲而不舍的毅力,不过从中他也意识到陆威霖或许会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以他冷酷桀骜的高傲性情,又怎能甘心为叶青虹所用?罗猎道:“知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
陆威霖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先告诉我七宝避风塔符的事情。”罗猎上次虽然说七宝避风塔符在罗行木那里,可是并没有详细说到底是如何失去,陆威霖尽管相信罗猎不会说谎,可是对其中的经过仍然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罗猎这才简单将上次在藏兵洞中将七宝避风塔符射入猿人右目的事情说了,陆威霖听完也觉得此事实在有些玄之又玄,可他也相信罗猎应该不会欺骗自己。避风塔符在罗行木的手中也只是罗猎的推测,罗猎认为猿人是罗行木所豢养,它受了伤,罗行木自然会帮忙处理,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应当会发现那枚避风塔符,理所当然就会据为己有。
陆威霖感叹道:“如此珍贵的东西竟然被你随随便便丢掉,真是暴殄天物!”他并不知道罗猎当时丢掉避风塔符却是为了营救颜天心的性命。
罗猎淡然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吗?”他对这件事并无半点的遗憾,如果让他重新选择,还是一样,倒不是因为他对颜天心生出了超乎寻常的特别感情,就算遇险者是陆威霖,他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在他心中人的生命比这些所谓的宝物重要得多。
陆威霖道:“无论怎样,你都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他所指的承诺是罗猎和叶青虹之间的协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叶青虹已经付出了一笔不菲的佣金。
罗猎哈哈笑了起来:“承诺需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我来苍白山之前和叶青虹曾有约定,她不可以干涉我的任何行动,是她率先违背了承诺,所以我不欠她什么。”目光转向陆威霖,故意道:“更何况现在有你为她完成任务,也不需要我再多事。”
陆威霖道:“带我去找罗行木!”
罗猎沉默了下去,平心而论,陆威霖有勇有谋,如果有他加入己方的阵营自然是如虎添翼,可是陆威霖毕竟和自己的目标不同,自己是为了营救麻雀,而陆威霖却是为了得到七宝避风塔符,以陆威霖做事的风格,在关键时刻他为了达到目的或许会不择手段,甚至可能危及麻雀的性命。
陆威霖看出了罗猎的犹豫,低声道:“你不用担心,作为你帮我的回报,我会帮你救人。”
第七十二章【援军到】(下)
罗猎盯住陆威霖的双目道:“万一需要选择呢?”如果在七宝避风塔符和麻雀之间选择,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而陆威霖他却不能保证。
陆威霖道:“总会有两全齐美的办法,大雁还没打下来,就开始考虑如何烹饪的事情,你的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他停顿了一下,来到不远处的尸体前,抬脚将尸体掀了过来,踏在尸体的胸口上:“这些人全都来自徐北山的精锐部队,苍白山是徐北山和张同武两大军阀之间的屏障,苍白山的这些土匪最终导向谁,谁就会掌控有利的局面,就有了占领整个满洲的可能,发生在凌天堡的事情并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其背后有多股势力在明争暗斗,包括叶青虹也没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不过还好肖天行被杀,最终的结果能够让她满意,现在唯一的缺憾就是七宝避风塔符得而复失。
陆威霖的出现同时也证明叶青虹对罗猎从未报以完全的信任,从一开始就有第二套备选方案,陆威霖的主要任务是狙杀肖天行,而在罗猎无法顺利完成任务的时候,他会接过这次任务,寻找并抢夺七宝避风塔符,将之送到叶青虹的手中。
罗猎对此也有些不解,瀛口刘公馆的事件之后,他一度认为叶青虹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复仇,至于七宝避风塔符只不过是她用来掩饰真正用心的幌子,而现在看来七宝避风塔符对她似乎拥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否则陆威霖在肖天行死后不会选择继续留下冒险。
陆威霖道:“考虑好了没有?”
罗猎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叶青虹到底拿什么要挟你为她卖命?”
陆威霖笑了起来:“我的事情你最好别管!”
栓子将父亲的尸体埋在屋后,罗猎几人清点了一下林中的尸体,共有十七具之多,他们将尸体汇集到了一处,阿诺往上面浇上汽油之后点燃,这也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死者也应当有尊严,总不能任由他们的尸骨被山中的野兽吃掉。
对于陆威霖的加入,其余三人并没有表示反对,毕竟今天凌晨的这场枪战,如果没有陆威霖的暗中相助,他们恐怕会伤亡惨重,想要反败为胜的机会微乎其微。
虽然伏击他们的这群人全都来自徐北山的精英部队,可是颜天心也不敢大意,她临时放弃了从正面上山的想法,选择绕行到后山,从后山被称为鬼见愁的小道辗转而上,这条道路曾经是过去的采参人留下,就算春暖花开之时都少有人迹,更何况现在是大雪纷飞的隆冬腊月,发生在十字坡的这场暗杀让颜天心对山上的情况已经不再乐观,她必须躲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返回山寨,她不知山上究竟是什么状况,其中到底有多少部下背叛,她要让山寨中那些别有用心的背叛者措手不及。
从十字坡绕行到后山,还要穿过近六十里的雪野冰原,凌晨发生的这场枪战他们不仅仅损失了老佟,还有狗舍中的那些生命,十几条好狗都没有来得及逃出狗舍,就被射杀。他们虽然有爬犁,却因为缺少雪橇狗的拖拽已经无法使用,按照陆威霖的意思本来是想让这些雪橇犬发挥余热,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至少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狗肉,可是考虑到栓子对这些动物的感情,最终还是作罢。
栓子从院子后面的地窖中取出自制的滑雪板,这对罗猎来说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这种滑雪板虽然是手工仿制,不过工艺非常精美,完全可以正常使用。
几人之中除了陆威霖之外,全都受过滑雪训练,罗猎在北美游学九年,酷爱运动,滑雪水平已经称得上专业级,阿诺来自欧洲,他在入伍之前就接受过专门的滑雪训练,至于颜天心,这些滑雪板就是她亲手绘图交给手下制作完成,她的滑雪技术自然不必说,栓子也是连云寨中最早学会滑雪的一批。
陆威霖虽然不会滑雪,可是他学过滑冰,对身体平衡的掌握能力极其出众,在罗猎的帮助下,短时间内就已经掌握了滑雪的几个基本动作,从十字坡绕到后山的路程存在一个先下后上的过程,这其中大都都是缓降的斜坡。拥有了滑雪板的帮助,他们的行进速度无疑增加了数倍。
他们在上午十点离开了十字坡,因为这段路途始终都在下坡而且都是顺风而行,开始的这段行程非常顺利。陆威霖毕竟是刚刚学会滑雪,开始的阶段因为贪图速度接连摔了几跤,不过在阿诺的耐心指导下也开始渐入佳境。
正午的时候风停雪住,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阳光直射到雪野上,雪光白得刺眼。五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得很远,罗猎和颜天心已经遥遥领先,栓子处于中间和两人之间大概拉开百米的距离,他的身后才是陆威霖和阿诺,两人被栓子也甩开近半里的距离,不过好在雪野空旷,四下无人,而且此时阳光极佳,一眼就能够找到各自的位置。
罗猎对颜天心越来越感到好奇,原本他认为颜天心只不过是在窝在苍白山占山为王的女匪,或许都没怎么走出过大山,却想不到她非但能够阅读英文原版的泰戈尔诗集,还拥有如此娴熟的滑雪技巧。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了颜天心的身份,罗猎甚至会认为颜天心和自己一样拥有在异国他乡留洋的经历,他和颜天心在雪野之上辗转腾挪有若两只在雪地上翩翩起飞的蝴蝶,罗猎望着俏脸绯红的颜天心,此时的她美得夺目,犹如这漫天遍野的雪光,让他人不敢直视。因为颜天心带着所有人中唯一的墨镜,看不到她的眼睛,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留过洋?”
颜天心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追上我我就告诉你!”雪杖一撑,率先向前方的斜坡冲去。
罗猎笑了起来,望着颜天心在雪地上左右穿梭的倩影,好胜心不由得升起,他将雪杖向身后一撑,身体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方冲去。颜天心来到中间的时候,罗猎就已经拉近了和她的距离,颜天心赞叹罗猎滑雪技巧的同时利用身体的回转阻挡罗猎前行的路线,以此对他进行干扰。
前方出现了一块巨石,罗猎提醒颜天心道:“小心!”然后他向左侧闪避,颜天心则向右侧轻巧绕开前方的巨石。
两人绕过巨石之后,几乎同时来到了雪道上,彼此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连续挥动雪杖之后,取得足够的动力,他们都将一双雪杖夹在手臂下,身体前倾呈半蹲的姿势利用惯性沿着雪坡向下方滑行。
罗猎的身高体重优势决定他将势能转化为动能的过程更加有利,虽然颜天心的技术和他不相伯仲,可是罗猎仍然抢先冲到了坡底,在雪地上一个潇洒的回还,然后止住了前冲的势头,他停下的位置故意挡住了颜天心前冲的路线,颜天心若是无法及时停下,势必整个人冲入他的怀中。她左边的雪杖轻轻一点,双足微微变换了角度,然后就巧妙绕过了罗猎,在他身体的右侧绕了一个大圈,然后停在他的身后。
罗猎转过身来,眼睛因为长时间被冷风和雪光刺激,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发花。
颜天心赞道:“不错,你赢了!”
罗猎笑道:“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颜天心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连满洲都没有离开过!”
罗猎愣了一下:“那你从何处学会的英文,还有滑雪?”他认为颜天心并没有说实话。
颜天心禁不住笑了起来,他的问题还真是不少,抬起头看了看上方,栓子已经开始下滑,阿诺和陆威霖两人的身影刚刚才出现在斜坡的顶端,这个斜坡角度有些陡峭,估计陆威霖或许没那么顺利。
果不其然,陆威霖滑到中途就因为速度太快,控制不住身体,跌倒在雪地上,然后沿着斜坡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陆威霖有生以来还没有那么狼狈过。
罗猎提议暂时休息,一来做一次中途调整,二来可以趁机休息一下被雪映射得发花的眼睛,颜天心对此并没有表现异议,事实上她在多半事情上都尊重罗猎的意见。
栓子抵达之后,找来树枝于避风处升起一堆篝火,又将一个铝壶装满积雪融水烧开。颜天心随身带着茶叶,交给栓子让他将普洱茶直接用水煮了。
五人之中最累的要数陆威霖,他毕竟刚刚学会滑雪,在技巧方面远远逊色于其他人,还不懂得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完成同样的路程往往要比其他人花费加倍的力气,几次跌倒也摔得多出了几块淤青,不过对他来说今天的行程也是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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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开天峰】(上)
太阳开始偏移,部分已经被天脉山遮住,罗猎抬头望去,看到阳光开始减弱,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太阳就会被山彻底挡住,他们所在的位置就会被天脉山巨大的阴影笼罩。高高耸起直入云端的部分就是开天峰,山峰尖穿出了云层,而到山腰的大部分都隐没在云层之中,开天峰的奇特在于从峰顶到山腰有一条狭窄的缝隙,仿佛被人一剑劈开,传说中这道缝隙是大禹治水的时候,为了疏导洪水,用巨斧劈开天脉山顶,洪水从大禹劈开的水道中流出,从而缓解了洪灾,只是这一说法来自于民间传说,并无确实的史料可考。
罗猎听到这个传说首先想起的就是禹神碑,罗行木根据那幅用夏文标记的地图找到这里,麻博轩在金国皇陵中见到了一枚用夏文镌刻的古币,而他们在侥幸逃离之后,他们的背脊上都出现了擅入者死这四个大字,虽然手法不同,可全都是用夏文镌刻。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事之间或许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颜天心将手中的搪瓷茶缸递到罗猎面前,打断了他的沉思,罗猎抬起头望着颜天心笑了笑,接过茶缸,喝了口热茶,普洱香气浓郁醇厚,让人心旷神怡,在这白皑皑的雪夜中能够喝到热茶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罗猎道:“记不记得我此前写给你看的那四个字?”
颜天心点了点头。
罗猎道:“很少有人认识那四个字,你知不知道那四个字属于什么朝代?”
颜天心居然被他问住,摇了摇头。
罗猎的表情将信将疑,他又在雪地上写了一个字你,颜天心一脸迷惘,罗猎不知她是真不认得还是装不认得,于是又加了三个字,很性感!罗猎这样的做法显然有些恶作剧,不过他这样写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如果颜天心认得这三个字,前后贯通十有**会恼羞成怒,可颜天心根本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摇了摇头道:“这是什么文字?”
罗猎这才相信颜天心除了擅入者死那四个字之外,再也不认得其他的夏文,抬起脚将地上的字迹抹去,笑道:“你很漂亮!”半真半假,至少有两个字是正确的。
颜天心道:“你真无聊!”她非但没有生气,心底反而生气一股暖意,低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罗猎道:“这些字据传是夏文,来源于大禹碑铭。”
颜天心道:“夏文?怎么可能,夏朝并无真实的文字可考,如果可以真的证明这些是夏朝的文字,我国举世公认的历史可就不止现在的五千年!”她忽然想到了此前在藏兵洞中罗行木和麻雀之间的对话,罗行木抓麻雀的目的正是要让麻雀帮他破解这样的文字。
罗猎道:“罗行木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就是通过一幅用夏文标注的地图,他无法破译其中的文字,所以才会求助于他的老师麻博轩,麻教授研究之后认为这些文字来源于大禹碑铭,你有没有听说过禹神碑?”
颜天心见闻广博,知道禹神碑如今位于岳麓山。
罗猎道:“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可后来才知道,岳麓山的禹神碑乃是宋嘉定年间重建,真正的禹神碑早已不知所踪,根据麻教授的笔记,他怀疑真正的禹神碑很可能被藏在苍白山。”
颜天心道:“怎么可能?那禹神碑如此巨大,从江南运到这里需要耗费大量的物力人力,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有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无法掩住所有人的耳目,怎会连一点点痕迹都未留下?”
罗猎道:“禹神碑上面究竟刻了什么,大家都不清楚,或许其中的内容极其重要,据推测,禹神碑失落的时间正值北宋末年,那时金国崛起,疆土不断扩张,铁骑挥师南下,将大宋的版图不断压榨,甚至攻陷汴京,俘虏了钦宗和徽宗两位皇帝,史称靖康之难,而禹神碑的失落恰恰是这个年代。”
颜天心心中暗忖,罗猎的推测虽然天马行空,可仔细一想或许有那么一些道理,如果当年当真是金国抢走了禹神碑,运来这里也有可能。只是她仍然想不透,这禹神碑对现在来说是一件重要的史料,如果可以找到禹神碑,就能够凭借上面的文字将中华五千年历史大大提前,可是在八百年前的宋朝,禹神碑远没有现在的重要意义,无非是为大禹歌功颂德的一尊碑刻罢了。
颜天心道:“你是说,罗行木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禹神碑?”
罗猎摇了摇头道:“他应该对考古学术没什么兴趣,真正想要找到禹神碑的是麻教授,麻教授是个书呆子,罗行木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方才引诱麻教授随同他前来探险,据我说知,他从天脉山的金朝古墓中盗掘了不少的宝物。”罗猎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他在罗行木留下的密室中就发现了大量盗掘的明器,而麻雀也提起过罗行木将窃取的文物卖给日本人。
颜天心本是女真后人,天脉山古墓之中埋葬得是她的先祖,听到罗行木盗掘古墓,不由得怒从心起,愤然道:“我绝不会放过这个卖国求荣的狗贼!”
罗猎道:“你在天脉山那么多年难道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关于禹神碑的事情?”
颜天心摇了摇头。
罗猎道:“九幽秘境在什么地方?”颜天心在他面前虽然只提起过一次,可是罗猎却牢牢记住了这个地名。此前他曾经询问过九幽秘境的事情,可是颜天心对他的提问避而不答,只说是发过毒誓。
颜天心果然避而不答,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又要起风了,咱们要赶在风雪来临之前抵达山下。”说完之后,她起身独自一人向前方滑去。
罗猎有些无奈地望着颜天心的背影,栓子收拾东西很快跟了上去,陆威霖来到罗猎的身边,用肩膀碰了一下罗猎的肩头,满怀深意道:“看来你们好像没谈拢。”
罗猎满脸不屑地望着陆威霖:“跟你有关系吗?”
陆威霖摇了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搞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说完他撑起雪杖,向前方慢慢滑去。
阿诺等到最后一缕阳光被遮挡在山的那边,方才懒洋洋从阴影中站了起来,和罗猎肩并肩望着已经先走的三人,怂恿道:“喜欢就追上去,我看得出来,颜天心喜欢你。”
罗猎没好气道:“你懂个屁!”
阿诺碰了个钉子,唯有叹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货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中国通。
颜天心滑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是栓子,罗猎和阿诺远远落在队尾处,难不成自己刚才的态度激怒了他?转念一想,自己何必在意他的感受,却终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
罗猎绝不是个小气之人,之所以落在队尾,却是要故意和颜天心拉开一些距离,人和人之间不可以走得太近,太近了就会让人产生戒备心,男女之间更是如此,太近了还会让人说闲话,太近了会让一方不自觉地产生优越感,适当地拉远距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谋略,这就叫欲擒故纵。
下午两点,他们已经顺利抵达了天脉山北麓,现在所处的高度比十字坡下降了不少,北麓的这条古道极其陡峭,而且因为背阴的缘故,这里的冰雪常年不化,在古道起始处的密林中,藏着一个山洞,里面储备着一些常用的登山用具,老佟活着的时候,几乎每个月都要来此一趟,虽然这条古道已经废弃不用,可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在这座山洞中始终储存着一些必要的物资。当然他们前来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打猎,北山人迹罕至,鸟兽众多,可以称得上天然的猎场。
因为接下来的路程都是上坡和爬山,滑雪板已经排不上用场,他们将滑雪装备全都留下,换上了特制的冰鞋,冰鞋和普通的皮靴也没有太大不同,无非是鞋底装上了短钉,利用这些短钉,可以增大足部的摩擦力,减缓冰面的湿滑。
栓子将一盘绳索斜背在肩头,即便是他也从未在隆冬腊月从这条古道上过天脉山。
罗猎脱下自己的靴子,他的这双靴子已经烂了底,袜子已经湿透,褪下袜子,脚上刀割般疼痛,借着火堆的光芒看了看,看到脚上磨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血泡,足底也冻裂了口子。
颜天心此时走了过来在他的面前蹲了下去,示意罗猎抬起他的大脚,然后将一根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将罗猎足底的血泡逐一挑破,罗猎痛得呲牙咧嘴,颜天心将他的血泡挑破之后,用酒精消毒,又为他涂上一层金黄色的油膏,罗猎感觉伤口处麻酥酥的,疼痛瞬间减缓了许多,然后颜天心用绷带将他的双足裹住,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双棉袜。
第七十三章【开天峰】(下)
眼看着颜天心居然如此耐心地伺候自己的一双烂脚,罗猎心中难免有些诚惶诚恐,总不能让她给自己穿袜子,于是接了过来,将袜子穿上,可是再穿冰鞋的时候因为双脚包裹得太厚,无论如何也穿不进去了,这双鞋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大一双。
颜天心抓起冰鞋,用匕首在足跟处划了个口子,这样罗猎就能将双脚套入其中,然后再用布将裂开的口子缠住,外面涂上油膏,这是为了避免雪水渗入。所有人都看出颜天心对待罗猎的细致和耐心。
阿诺看到罗猎穿好了冰鞋,也扬起自己的大脚:“还有我,还有我……”他的脚上也磨出了几个血泡。
颜天心仿佛没听见一样,转身离开。
阿诺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解,难不成罗猎的脚是香的,我的脚是臭的?
一旁陆威霖叹了口气道:“同人不同命,我说金毛,咱们还是互相帮助,自力更生。”
阿诺瞪了陆威霖一眼:“别叫我金毛,我跟你有那么熟吗!”
罗猎跟在颜天心的身后来到了洞口,风很大,天空中并没有下雪,地上的积雪被狂风吹起来,如烟似雾,在大地上急速流淌着,颜天心用望远镜远眺着山顶,山顶也起风了,视野中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烟雾。
知道罗猎来到了身后,她将望远镜递给了罗猎,指了指开天峰中间的缝隙道:“天黑以前,我们争取抵达裂天谷。”
罗猎透过望远镜向上望去,颜天心所说的裂缝位于开天峰半山腰的位置,从他们现在的地方抵达那里,山势还算平缓,可是从裂天谷向上山势就变得陡峭险峻。
罗猎道:“会不会下雪?”
颜天心道:“雪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风!”
罗猎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领会到颜天心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等他们启程走向这座大山,他方才明白颜天心因何要这样说,随着高度的上升,风力开始不断增强,因为选择了背阴的山体,他们现在是逆风而行,熟悉路径的栓子走在最前方,他所带的绳索也派上了用场,几人利用绳索彼此相连,一来可以避免被大风刮走,二来可以防止失足滑倒而滚落,不幸落入两侧的山崖,当然这样的做法有利有弊,如果遇到特级强风,连接成为糖葫芦一样的他们会被全都吹下山崖。
通过这片红豆杉林,前方出现了一片小型冰川,冰川看起来平整,可是下面却是沟壑纵横,宛如有人用刀劈斧砍,浅的地方不过一尺,深得地方却可达数丈,因为积雪的缘故,沟壑早已填满,形成一个个天然的陷坑,如果不熟悉地形的人,盲目前行,很容易陷入积雪掩盖的天然陷阱中。轻则扭到足踝,重则跌入缝隙。
栓子提醒众人加倍小心,跟随他的脚步,他用手中的木杖试探前行,身后几人小心跟上他的脚步,尽可能踩着他的脚印前行。罗猎曾经研究过苍白山一代的地理,知道苍白山一带并不是典型的冰川地貌,因其的气候条件并不适合冰川生存,想不到在天脉山的北麓,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居然还幸存着这么一小片的冰川,冰川上方的沟壑是因为每年春暖花开,山上冰雪消融,雪水从山上流淌下来,经年日累侵蚀变化,方才在冰川上方留下了这样的痕迹。前方传来阿诺的惊叹之声,却是他从脚下裸露的冰川下看到了一只被封冻其中的狍子。
狍子仍然保持着生前的模样,身体侧倾,眼睛中流露出惶恐的目光,似乎随时都要挣扎逃跑。
对颜天心和栓子来说,这样的景象并不稀奇,在这片冰川下封冻了许许多多的生命,有走兽,有飞禽,还有人类,从中可以看到生命的流逝,同时也看到了山川的历史,难怪有人说历史的每一个脚印都包含着残酷。
即将走过这篇冰川的时候,在一块巨大的冰岩下看到了一个死人,死者蜷曲靠在冰岩下应当是避风,他身上的皮肉已经风干,茅草一样的头发结满了冰,在头发被风吹起的刹那凝固,身上背着一个背篓,手里握着一个头,这是采参客最常见的装扮。
栓子道:“这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二十多年。”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感到一阵难过,想起了惨死的父亲,他是从父亲那里得知这件事的。这名死者也是冰川的分界线,他所在的地方恰恰是雪落不到的地方,这也是他死了二十多年都没被风雪掩盖的原因。身体没有腐烂却是因为他死的时候刚好处在一个风口,他的**被寒风吹干蜡化,就此凝固成为大山的一部分。从这里就算正式离开了冰川,不过前方也开始正式进入了风口。
绕过死者背靠的冰岩,风力明显又增大了许多,地势越来越陡峭。他们沿着天脉山北山的古道,倾斜上行,遇到过于陡峭难行的地方,栓子都会先用铁钎楔入岩石的缝隙之中,然后才谨慎通过。
脚下的冰鞋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利用冰鞋上的钉子,他们刻意踩入冰层和冻土中,尽可能地保证不被滑倒。在陡峭的山石和冰雪中辗转行进了近三个小时,他们终于在黄昏时分接近了裂天谷,通往裂天谷的小路已经完全被冰雪封住,他们只能选择从正面攀爬这道高达十米的冰墙,冰墙起自裂天谷底部,宽约六米,光滑平整,角度近乎垂直,最麻烦的是,冰墙上方并无着手之处,想要徒手攀上这座冰墙几乎没有可能。
栓子望着这道冰墙也是一筹莫展,他从未在隆冬季节选择走过这条古道,春暖花开之时,山上的雪水流入裂天谷内,汇聚成溪,溪流从谷口垂直留下,形成落差十米的飞瀑,不过每到秋季随着降水的减少,水流也开始减弱,眼前规模的冰墙应当和今秋雨水过多有关,雨水和山顶融化的雪水到了深秋气温骤降凝固之后形成了眼前大面冰墙。
栓子拿出铁钎和锤子,准备在冰墙之上凿出可供落脚的凹窝。动手之后方才发现,冰层极其坚硬,全力一锤砸下去,铁钎只是在冰层上留下一个小白点,照这样下去,等到天黑也无法爬到冰墙顶部。
栓子埋头苦砸的时候,罗猎几人升起了一堆篝火,栓子嘴上不说,可心中暗叹,这几人不知道帮忙,倒是懂得享受。
篝火燃起之后,罗猎将栓子将铁钎拿来在火上烧红,然后利用铁钎刺入冰墙,冰墙虽然坚硬,可是接触到灼热的铁钎冒出大量的白烟,铁钎轻易就在冰墙上留下了一个小坑,栓子这下方才知道罗猎生火的用意,心中对他暗暗佩服,用热力融冰,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
颜天心其实在罗猎生火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不过她并未点破,只是一旁静静看着,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抢男人的风头。
利用罗猎教给自己的办法,栓子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在冰墙上弄出一连串的孔洞,阿诺帮忙找来手腕粗的树枝,趁着孔洞融化的冰水尚未凝固就插进去,冰水重新凝固之后树枝就牢牢黏在冰墙之上,栓子踩着树枝一路爬了上去,等他来到冰墙顶部,身后也留下一连串用树枝形成的踏步,栓子找到一块合适的冰岩,拴好绳索,将长绳放了下去,现在这面冰墙对罗猎几人已经变得毫无难度,他们只需抓住绳子踩着树枝做成的踏步,无需花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够顺利抵达裂天谷的底部。
五人全都来到谷底之后,栓子收回绳索重新盘好,背在肩头。
第七十四章【禹神庙】(上)
裂天谷是一个天然的岩缝,也是一个天然的风口,这里的风力要在十级以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吹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颜天心提醒众人要小心,五人彼此相扶,顶着强风走入裂天谷北侧的凹窝,走入凹窝的范围,和外面完全成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凄厉的寒风被厚厚的岩层阻挡在外,虽然耳边听到外面狂风怒号,可是这里面却连一丝风都感觉不到,没有了风,自然觉得温暖了许多,罗猎搓了搓被风吹干的面庞,促进血液循环,恢复表皮的温度,让被冷风吹得已经麻痹的嘴唇逐渐恢复活力,其余几人也和他一样,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全都是因为嘴唇被懂得麻木的缘故,这种时候谁也不愿白白耗费力气,甚至连呼吸的幅度都减弱了许多,以免体内的热量随着呼吸排出体外。
罗猎满脸的络腮胡子已经结上了一层冰碴儿,看上去已经花白,仿佛变成了一个老头儿。阿诺也好不到哪里去,躲在避风的地方接连不断地打着喷嚏,等他的嘴巴恢复了知觉,马上开始抱怨:“这鬼天气实在是太折磨人了。”瞎子不在场的情况下,阿诺就当仁不让地成为话最多的那个。
颜天心道:“这还不是最坏的时候,风大的时候,谷底根本站不住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将袖口和领口扎紧,然后催促几人尽快动身,走过这个凹窝,前方现出一条小道,说是小道,实际上是开凿于悬崖峭壁上的石阶,呈之字形走向,石阶的角度目测要有七十度,宽度最窄的地方不到一尺。罗猎几人无一不是胆色过人,可是看到这道开凿于悬崖上的之字形天梯,几人的脸色都有些改变了。
杀人如麻的陆威霖此刻居然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道:“你确定,咱们要从这爬上去?”
颜天心道:“这条天梯又叫鬼见愁,其中的含义你们应该懂得,如果顺利的话,咱们两个小时应该可以抵达休息的地方。”
阿诺叫苦不迭道:“不是说咱们今晚在谷底休息吗?”
颜天心道:“你确定要在这里休息?”她抬头看了看昏暗的云层:“今晚的风向应该会改变,如果后半夜刮起了西北风,那么冷风就会源源不断地灌入咱们刚才避风的地方,咱们五个人可能没有一个能够活着撑到明天。”
罗猎道:“也就是说已经没得选了!”
颜天心望着他,然后微笑着歪了歪头。
罗猎道:“那就走呗,我看这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距离八点还有两个半小时,熬得住!”他向颜天心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女士先请!”关键时刻他首先表态同意颜天心的决定。
颜天心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率先向石阶走去,颜天心在最前方带路,栓子断后,五人沿着陡峭的石阶继续向上方进发,为了稳妥起见,他们不得不选择手足并用在陡峭的石阶上爬行,虽然样子不好看,可是这样爬行可以将重心放低,而且可以最大限度地减轻风阻,四肢着地的感觉要比直立行走踏实许多。攀爬没有多久,夜幕就已经降临,石阶贴着裂天谷的内侧崖壁,之字形走向,台阶转折的地方并没有多余可供休息的平台,所以他们只能原地休息,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随着高度的攀升,每个人的体力和内心都开始承受着严酷的考验。
罗猎紧跟在颜天心的身后,这样的角度让他可以放肆欣赏颜天心的身姿,当然臃肿的棉衣将颜天心的曼妙身姿包裹得严严实实,仍然可以欣赏到她挺翘的臀部,平时很少有机会欣赏到颜天心以这样的姿势爬行,望着前面的颜天心,罗猎尽情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罗猎并不认为自己的思想龌龊,反倒认为是一种转移注意力,放松心态兼之减压的绝好方法,有助于让他忽略眼前严苛恶劣的环境,让艰苦的行程也变得意趣盎然。
但是其他人就没有罗猎这样的心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众人都是一惊,罗猎回头望去,却是陆威霖不小心踩落了一个石块,刚巧砸在身后阿诺的脑门上,阿诺摸了摸额头,还好头皮够硬,再加上棉帽的缓冲,没被砸破。
陆威霖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无心的!”
阿诺已经没有气力抱怨,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前进。
颜天心有些累了,她趴在台阶上停了一会儿,小声道:“我真怕自己会失足落下去。”
罗猎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你身后垫背。”
颜天心道:“如果我掉下去,你千万别管我,不然我会连累你一起掉下去。”
罗猎道:“那不行,皮囊得给我留下,咱们说好的。”
颜天心想起两人在藏兵洞时候的约定,俏脸不禁热了起来,似乎感觉没那么冷了,其实这里的地势虽然险要,可是比起他们在藏兵洞内遭遇的凶险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这段时间并没有遭遇暴风雪,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就已经顺利抵达了下一个地点,这里距离开天峰的顶部还有二百米的垂直距离。石阶突然中断,以他们目前的装备,是不可能爬上头顶这道垂直的悬崖。前方巨石叠合的地方有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颜天心用手电筒照亮那缝隙,第一个从缝隙通过。
罗猎跟随颜天心的脚步从缝隙中钻了过去,钻过缝隙眼前却出现了一幅让人意想不到的景象,十多尊巨大的石像相对而立,顶天立地,姿态各异,借着周围雪光的映射望去,却见这些石像有擒龙缚虎,有弯弓射月,有振翅欲飞,让罗猎最为惊奇的是,这其中竟然有一尊美杜莎的雕像,满头小蛇,人面蛇神,罗猎忽然想起麻博轩的那本笔记上,曾经见到过同样的画像,难道麻博轩所画得就是这个地方?他此前也曾经来到过这里?可惜麻雀不在身边,无法亲口验证,也无法拿那本笔记对照,这些石像应当雕刻得是神话中的人物,可是为何西方的神话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尊美杜莎的雕像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罗猎百思不得其解,石像之间有一条被积雪覆盖的道路。
罗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可能是一座陵园,此前他就听说天脉山上有不少金国古墓,只是他从未想到在天脉山开天峰的山崖之上竟然藏着一座如此规模的建筑,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选择,位于山的背阴一面,罗猎虽然不懂风水,可是眼前的这片地方绝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颜天心从石像群之间走过,尽头处是雕刻在崖壁之上的一座殿宇,殿宇完全利用山体,凿山岩而建,大殿无门,巨大的中式翘角飞檐下有八根合抱粗的石柱,石柱却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黑的拱门宛如一个巨兽的大嘴,让人望而生畏,仿佛要扑上来将他们这群人全都吞到口中。
颜天心用手电筒照射了一下殿宇上方的匾额,上面刻着禹神庙三个字。
罗猎道:“是庙?”这种中西风格的建筑出现在深山之中着实诡异。
颜天心没好气道:“你以为是什么?”她随后解释道:“这里是我们前往峰顶途中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本来我想连夜爬上峰顶,可是我看很快就会起风,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在禹神庙里休息一晚再走。”
阿诺听到终于能够休息,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至少不要抹黑在悬崖上攀爬,刚才的这段路程,手足并用不说,而且步步惊心,神经连一刻都不能放松,他感觉已经筋疲力尽。
罗猎听说眼前是禹神庙,心中难免一动,不知这座禹神庙和失落的禹神碑究竟有无关系?几人走入禹神庙内,神庙也是拱顶结构,这样的结构有助于分解上方的压力,是建筑中最为坚固的一种。这座依山而建的庙宇如果在平地上并不稀奇,可是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全部依靠凿山建成,当年花费的精力和代价一定极大。
栓子出门拾取干柴,陆威霖则拿起他的枪跟着出去,一来为了彼此照应,而来可以看看有无可能找到猎物。
阿诺靠着墙壁坐了下去,揉着酸麻的双腿,他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辛苦,想起自己跟随罗猎前来的初衷只是为了一千块大洋,如果知道这趟征程如此辛苦,他当初应该不会答应,如果没有跟着罗猎来苍白山,他此刻应该还在瀛口喝酒赌钱醉生梦死,可是阿诺却并不后悔,真正走出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在瀛口的那段日子如此荒唐可笑,回头看那段时光,才能认清自己的迷失和蹉跎。前来苍白山之后,虽然每一刻都过得惊心动魄,可是阿诺却重新燃起了斗志,似乎回到了当初在欧洲战场浴血搏杀的日子,他的生命仿佛重新焕发了光彩,也许他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冒险而存在。
第七十四章【禹神庙】(下)
罗猎点燃了一支香烟,来到阿诺身边,递给了他一支,阿诺接过香烟,罗猎帮他点上,微笑道:“想什么呢?”
阿诺用力抽了口烟,然后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看着烟圈在空中缓缓扩展开来,然后道:“你还欠我七百块大洋!”
罗猎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没钱给你,等咱们结束这次的任务,我马上把尾款给你结清。”
阿诺道:“营救麻雀可不是咱们约定中的事情。”
罗猎道:“再加三百块大洋!”
阿诺摇了摇头。
罗猎以为他嫌少:“你想要多少?”
阿诺道:“无所谓,这次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不要钱!”
罗猎有些意外地望着这个嗜酒如命,好赌成性的家伙,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一样。
阿诺道:“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为了钱,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已经上了你的贼船,所以我爹说得对,生意就是生意,不可以谈感情,现在……晚喽!”他把烟在地上掐灭了,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酒壶,拧开灌了两口。
罗猎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俗人!”
阿诺咧嘴笑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罗猎的友情套牢。
罗猎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颜天心走去,颜天心在禹神殿正中的禹神像前上了三支香,罗猎抬头看了看这座临崖而建的雕像,雕工虽然谈不上精美,可是禹神的威猛气魄还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颜天心道:“这座禹神庙建于清康熙年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就地取材,当时一共来了二十五名石匠,在这个地方足足工作了十年,方才完工。”
罗猎点了点头,古人的毅力超乎想象,而他们这种锲而不舍的毅力多半建立在信仰的基础上。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没有人能够忽视信仰的力量,正是信仰支持着人类不断地和自然抗争,以一己之力挑战强权,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在许许多多人的心中信仰甚至超越了生命的价值,为了维护他所尊崇的信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颜天心道:“据说,在裂天谷建造这座禹神庙的初衷不仅仅是为了纪念禹神,那段年月连年阴雨,山洪频发,天脉山周边一带的百姓深受其害,所以当时的连云寨主选择这个当年大禹劈山泄洪的地方雕筑神庙,祈求禹神保佑,风调雨顺,庇护这一方百姓平安。”
罗猎道:“连云寨从那时就有了?”
颜天心道:“连云寨虽然历来为朝廷所不容,可是我们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这个世界从古到今都不安稳,哪怕是你想安安静静的活着,都是一种奢望。”
罗猎轻声道:“身处乱世,谁又能独享安乐呢?你不惹别人,却无法保证别人不惹你,也许你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他人的障碍。”当初如果不是瞎子招惹了叶青虹,他或许还呆在黄浦的小教堂内得过且过,又怎会卷入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之中?
颜天心同样陷入沉思,连云寨一直奉行着与世无争,安守己方的势力范围,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在苍白山,肖天行想要唯我独尊,哪怕是连云寨并无和他争雄之心,肖天行仍然想方设法意图灭掉连云寨。可是强势残暴的肖天行也没有笑到最后,他想要利用寿宴设局消灭对手,却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狼牙寨的内部发生了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杀局也渐渐拨云见日,真正主宰这场杀局的人却是满洲的两大军阀,他们在暗地里扶植自己的力量,意图抢先吞下苍白山。颜天心虽然侥幸脱困,可是在离开凌天堡之后,危机并没有就此远去,十字坡的那场暗杀只是开始。
她不清楚连云寨现在的状况,不清楚自己的手下到底有多少人背叛,这才是她放弃正面上山的原因,北麓的这条古道,虽然艰难,可毕竟安心。
罗猎道:“不知大禹究竟有没有来过这里治水?”
颜天心望着神像道:“他就在这里,不如你问问他。”
罗猎被颜天心这出其不意的幽默逗笑了,他想起外面的美杜莎雕像和巴洛克风格的抱柱,说出了这个盘踞心中许久的疑问。
颜天心道:“你没看错,那雕像的确是美杜莎,当年设计这座禹神庙的人来自法国,他曾经是沙俄的俘虏,后来逃亡至此,来到连云寨找到了属于他的另外一半,于是在此安家,生活了二十年方才离开。”
罗猎这才明白因何会出现一座美杜莎的雕像,不过这名来自欧洲的石匠倒是有些恶趣味,居然在禹神庙前雕刻了一座美杜莎的雕像,欺负连云寨的这帮山贼没见识吗?
颜天心道:“他虽然带着家人离去,不过他的后人从未断了和连云寨的联络,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他其中一个儿子为了逃避兵役来到我们这里避难,一直生活至今,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何懂得英文了。”其实她的法语也非常流利,跟随那位老师还学了一些德语,在语言方面颜天心有着超人一等的天赋。
罗猎点了点头,心中暗忖,颜天心给出了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看来她关于西方的了解应该来源于这位法国石匠的后人。
外面的风力明显在增强,就在几人开始担心的时候,栓子和陆威霖两人从外面回来了,栓子背着一大捆干柴,陆威霖却是一无所获,虽然他枪法出众,可是在隆冬季节,猎物也很少出来行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他枪法如神,也只能空着手回来。
栓子很快就在大殿内生起火来,他带着干粮,虽然不多,可是足够他们今晚果腹。
颜天心观云识天的本领果然厉害,九点刚过,外面就下起了暴雪,暴雪肆虐,鬼哭神嚎,风吹山谷,松涛阵阵,仿佛拥有摧枯拉朽,撕碎一切的气势,就算站在禹神庙的大门处就已经被风吹得立不住脚,如果此时坚持从古道登顶,只怕他们一个个都要被吹下山崖,难怪归心似箭的颜天心肯停下来选择休息。
狂风席卷着雪花从敞开的庙门吹入大殿,五人聚集在大殿的西南角,这里是最避风的地方,栓子熬好了苞米糊糊,每人分了一些。阿诺和陆威霖不约而同想起了丢弃在十字坡的那几只雪橇犬,如果带来一只该有多好。
阿诺就着苞米糊糊喝了半壶酒,然后缩在火堆旁睡去,只要有酒他对环境倒是不挑剔。陆威霖借着火光擦着他的枪,他对自己的武器有种恋人的感觉,目光只有在盯住手枪的时候方才充满温柔,至少比看女人的时候要温柔许多。
栓子裹着大衣靠在墙上睡了,这一天对他最为煎熬,他亲历了父亲的死亡,仍然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颜天心向罗猎道:“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人在这样暴风雪的环境中根本无法存活,就算是野兽也不会冒险出动,他们大可高枕无忧。
罗猎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道:“我可以借你一个肩膀。”
颜天心瞪了他一眼,向一旁挪了挪,反倒拉远了和罗猎之间的距离,用随身的毛毯将自己包裹在其中,背过身的时候,唇角却泛起一丝恬淡的微笑。
陆威霖隔着篝火望着罗猎,一脸的幸灾乐祸。
罗猎向他挥拳示威,陆威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乐了起来,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低声道:“你睡吧,我来守夜!”
罗猎摇了摇头,倒不是他有意谦让,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睡意,昨晚在十字坡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可半夜又被噩梦惊醒,他宁愿辛苦熬上一夜,也不愿一闭上眼睛就重复那场噩梦。
第七十五章【雷打冬】(上)
陆威霖也不客气,罗猎既然不愿休息,他就去睡,总不能陪着这厮熬夜,他们这个团队必须要保证旺盛的战斗力,而且这趟征程实在是太辛苦了。
罗猎往篝火中又添了一些劈柴,看到几位同伴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每个人睡姿各异,不过看得出他们睡得都很沉,毕竟都经历了一天的辛苦跋涉。
幸福对有些人很简单,可是对有些人却遥不可及,如果自己能够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想必也是一种幸福。罗猎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即便可以像他人一样安眠,可是醒来之后呢?是否醒来之后就能遗忘心中的痛苦?其实他心中早有了答案。
颜天心却在此时睁开了双目,看到坐在火边陷入深思的罗猎,此时的罗猎收起了平时的调侃和玩笑,表情沉静,目光深沉。
比起他玩世不恭的表象,颜天心更欣赏他此时的沉默如金,也许现在才是他真实的一面,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处世方法,颜天心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不想面对的人会选择保持距离,而罗猎却会选择收藏自己,他拥有一颗极其强大的内心,即便是遇到天大的事情,仍然可以笑看风云,谈笑自如。
罗猎终于意识到颜天心正在悄悄观察着自己,他抬起头,捕捉到颜天心不及逃离的目光,颜天心犹如偷东西被人抓了个正着一般,剪水双眸之中泛起慌乱的涟漪。不过她瞬间就已经平静了下来,重新鼓起勇气,毫不示弱地望着罗猎。
罗猎虽然年轻可是他的经历却并不少,早已明白女人是这世上最不讲理的动物,即便是她理亏,也会很快找出占理的理由,单纯如麻雀,复杂如叶青虹,冷血如兰喜妹,高傲如颜天心全都不会例外。
风荡山谷,宛如一头洪荒巨兽,奔腾咆哮,肆意冲撞,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被风雪统治。颜天心和罗猎对望了一会儿,直到罗猎主动示弱将脑袋耷拉了下去,方才满意地裹紧了毛毯,准备再度睡去,可是她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颜天心瞬间坐了起来,罗猎已经大步向殿门奔去,而此时尚在熟睡的其他三人也这声巨响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颜天心紧随罗猎的脚步奔了过去,靠近殿门一股强风吹得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罗猎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避免她单薄的身躯被风吹走,两人向外面探出头去,却见漫天飞雪的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他没有看错,的确是闪电,那道紫色的闪电从空中扯破天幕,击碎雪花直射地面,在中途却仿佛被人硬生生扭转了方向,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然后岔开数十个分支,拍击在头顶的山峰上,将满是白雪的山峰瞬间染成了淡紫色。闪电过后,又是一个炸雷响起,震彻心扉,让他们的内心为之一颤。
闪电将颜天心的俏脸映照得苍白如纸,她从未经历过这样诡异的天象,常言道: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冬天打雷绝不是好事,冬日乃是万物藏伏之季,天地之气闭藏,冬日惊雷,阳气外泄,万物遭殃,这绝不是好兆头。
罗猎首先想到的却是雷暴的成因,雷暴通常出现在炎热的夏季,地面因为阳光直射而得到大量的热能,低层空气因此温度上升,大气上冷下热的结构,从而给空气储存了大量的对流能量,一旦大气层的稳定性遭到破坏,空气就会开始上下运动,水汽上升到高空中形成冰晶,凝聚效应让冰晶的重量不断增长,一旦气流承托不住,冰晶就会落下,水滴和冰晶粒子在运动激烈的云城内会不断接触摩擦,产生静电。
通常小水滴粒子携带正电荷,而其他大粒子携带负电荷。气流和重力的作用最终让正负电荷出现分离,这一过程持续发展,最终电势能就会大到足可以穿透正负极之间的空气,瞬间剧烈放电,响起雷声。
可是到了冬季,太阳辐射提供的能量急剧减弱,满洲地区纬度偏高,大气干冷,空气中的水分受冷凝华,通常会生长成雪片降落到地面,缺乏了上下运动的诱因,故而少有雷暴发生,当然如果气温偏高暖湿气流较强,突然遭遇寒流的情况下,暖湿气流被迫抬升,或许会发生雷暴天气,但是这一特殊的条件无法和现在苍白山的天气状况对应起来。
栓子三人也被雷声吸引了过来,刚才的那轮雷声过后,外面重新归于沉寂,风似乎小了许多,雪仍然在没完没了的下着。
栓子低声道:“冬打雷,雷打雪!”他自小在苍白山长大,却从未听说过有冬日打雷的现象发生,内心中也是异常惶恐,再大胆的人在自然的面前都会表现出畏惧。这种畏惧发乎于内心,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颜天心轻声道:“或许只是偶然发生的状况,大家不用担心。”虽然是安慰同伴,可更像是安慰自己。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又被闪电照亮,这次空中的数十道闪电同时激发,有若瀑布飞流直下,在半空中陡然膨胀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紫色光球,光球在接近地面的时候迅速收窄,收放之间巨大的能量随之释放出来。
罗猎大吼道:“退后!”他展臂将颜天心拦住,躲在了石墙的后方,他在第一时间已经察觉到那团闪电射向了禹神庙,闪电在庙门外落下,旋即听到一声震彻天地的响雷,就炸响在他们的头顶,地面震颤起来,禹神庙也随之震动,灰尘从大殿的顶部簌簌落下,他们听到巨石崩裂的声音。
陆威霖被头顶落下的灰尘迷到了眼睛,恐惧占据了他的内心,他伸手想要揉眼睛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轰隆隆的落石声,罗猎抓住了他的手臂,大声提醒道:“快逃,快逃!这里就要塌了!”
他们没命地向外面冲去,甚至都来不及收拾他们的行装,陆威霖满脸是泪,倒不是因为吓得,而是因为被迷入双眼的灰尘刺激。
几人刚刚逃出了禹神庙,禹神庙顶部半露在外面的屋檐就轰然崩塌,正是刚才那声炸雷击中的地方。禹神庙的大殿完全是依靠山体雕琢而成,撑住屋檐的巨大石柱乃是就地取材,和屋檐并非一体,屋檐坍塌石柱失去了平衡,合抱粗细的石柱,向前方倾倒。
罗猎转身望去,却见巨大的石柱正向他们的头顶倾倒而来,他们现在唯有奔跑,石柱还未完全倒下,就被另外一半滑落的屋檐砸中,因而断成了数截,断裂的石柱犹如车轮般加速向前方滚动,向亡命逃离的五人碾压而去。
陆威霖的眼睛刚刚恢复正常,这就不得不来回奔跑,躲闪着从后方碾压了而来的石柱,此时所有人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兼顾同伴,他们只能尽力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避免被石柱碾压成泥。
阿诺好不容易才躲开了两根断裂石柱的碾压,可是他已经奔跑到了悬崖的边缘,身后还有一截石柱车轮般轰隆隆向他碾压而来,阿诺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前方偏偏又无路可逃,他总不能从悬崖上跳下去,阿诺转过身,望着飞速滚来的石柱,爆发出一声绝望惶恐的大叫。
眼看就要将阿诺碾压,石柱却突然改变了方向,原来是地面上的一个石块改变了它运行的轨迹,石柱歪歪斜斜贴着阿诺的右肩滚了下去,阿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想不到关键时刻发生了转机,吓得他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宛如泥塑一般呆在原地,等他意识到自己从生死边缘爬了回来,这才摸了摸胸口准备离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偏偏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砸在阿诺的脑门上,虽然不算太重,可是却已经足够让他失去平衡,阿诺原本就站在了悬崖边缘,他惨叫着双手宛如车轮般挥舞,想要恢复平衡,可身体仍然不争气地向后方倒去。
两只有力的大手同时从左右伸了出来,分别抓住阿诺的一只手臂,却是陆威霖和罗猎,他们两人几乎同时赶到,将阿诺从死亡的边缘再次拉了回来。
几人来到安全的地方,坍塌的禹神殿仍然笼罩在一片雪雾和烟尘之中。陆威霖此时方才想起自己连枪都没顾得上拿出来,可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五个人能够齐齐整整地逃出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阿诺仍然惊魂未定,不停摸着自己的身上,检查自己到底有没有失去什么部件。
罗猎和颜天心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夜空,他们不幸正处于雷暴区。如果雷暴再度来临,他们就不会有刚才那样幸运,虽然他们所在的区域不大,闪电应该不会再短时间内击中同一区域。
颜天心道:“咱们尽快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在刚才雷暴的对比下,风雪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他们寻找藏身之处的时候,又有一道闪电劈中了附近的一棵雪松,雪松迅速燃烧了起来,还好这棵雪松距离其他的树丛较远,火势不至于蔓延开来。
罗猎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几次闪电全都击中了禹神庙的周围,仿佛雷电在事先锁定了目标一样。雷电的反折成为弧形,刚才威力巨大的球状闪电,全都集中在他们附近,在闪电的末端无一例外地发生了偏移,罗猎曾经研读过这方面的知识,知道这种现象往往是地磁的作用,是地面的磁场让闪电发生了偏移。
第七十五章【雷打冬】(下)
通过那片石像群的时候,发现巨大的美杜莎雕像被落石击倒,石像的底部居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洞口直径在一米左右,能够容纳一个人自由进出。对他们来说,这个洞口的发现非常及时,如果下方空间足够,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处。
颜天心用手电筒向下方照射了一下,洞口很深,看不到底,幸好栓子将绳索带了出来,他用绳索栓在美杜莎倒伏的石像上,然后沿着绳索下滑探路,在他下去之前,罗猎将火机递给了他,让他留意下方的空气状况,如果火机熄灭,就证明下方空气稀薄,必须放弃冒险下行。
栓子下行七米左右方才到底,这一过程中火机始终没有熄灭,合上火机,从腰间拿出手电,照射前方却发现一具跪坐在地上的骷髅,栓子吓了一跳,险些将手电筒失手落在地上,镇定心神之后,看到他的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弯刀。
一个死人当然没什么好怕,栓子观察了一下周围,下面还算宽阔,勉强可以容纳五人藏身,在他的右前方看到了一个洞口,他举起手电向洞口照去,看到里面很深,倾斜向下,此时头顶又响起炸雷之声。
罗猎几人已经不敢继续呆在上面,沿着绳索逐一滑落下去。
阿诺听到外面雷声不断,吐了吐舌头道:“如果雷劈在地洞里面,咱们五人都变成烤肉了。”
陆威霖呸了一声道:“大吉大利,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邪门,连他也不能不信邪了。
罗猎来到洞口借着手电筒的光芒观察了一下,建议道:“与其挤在这里,不如到里面看看,兴许能够找到更好的容身之处。”
几人对他的提议都表示赞成,罗猎身先士卒,第一个钻了进去,这条隧道明显是人工雕琢而成,罗猎在其中爬了约二十米,前方变得宽敞起来,这里藏着一间长宽都有三米左右的石室,高度在两米左右。
颜天心几人随后来到,望着这间石室都有些奇怪,这石室空空如也,并无任何的家什物品,看不出到底有何作用?难道当年那个来自于欧洲的石匠无聊到这种地步?花费功夫在美杜莎的下方挖了一个地洞?可是外面的那具尸体又作何解释?
陆威霖小声道:“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在下面挖这个洞?”
阿诺道:“这还看不明白,过去这里应该藏着很多的宝贝,后来被人发现,全都盗走了。”
罗猎低头望着地面,凸凹不平的地面其实布满了浮雕,浮雕刻得是大海的波涛,顺着地面向墙面望去,四面墙壁之上也刻着波浪滔天的大海,大海之上有一条孤舟,这幅景象对罗猎这个神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再熟悉不过,分明是圣经中的场景《诺亚方舟》。一个法国人辗转来到中国,在满洲的深山老林中埋头苦干了二十年,难道仅仅是为了留下一幅诺亚方舟的浮雕?罗猎才不相信他会那么无聊。
他仔细观察着方舟,忽然发现方舟的部分似乎过于突出,心中暗奇,难道这艘方舟能够移动?他来到方舟前,用力向左右扳了几下,方舟纹丝不动,陆威霖过来帮忙,也是一样,两人合力将方舟向内推去,累出了满头的大汗,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阿诺道:“没什么吧,就是一堵墙,无非是刻了一幅浮雕,你们还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罗猎让栓子爬出去,截断一截绳索,用绳索沿着方舟的外缘牢牢捆住,然后发动几人同时向外牵拉,这次方舟竟然开始松动,他们将浮雕方舟的部分从里面抽离了出来,方舟的部分刚一抽离了浮雕,就听到这面墙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原来这面墙上的浮雕竟然是用小块浮雕拼接而成,方舟抽离之后,小块的浮雕纷纷移位坍塌,不一会儿功夫,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可供出入的大洞。
颜天心充满欣赏地望着罗猎,罗猎的观察力极其出众,换成别人恐怕不会发现这微妙的异常。
阿诺惊叹道:“别有洞天!这个法国石匠真是厉害,二十年的光景就能搞出那么大的工程。”
罗猎等到浮雕完全坍塌之后,从地上捡起其中的一个部分,其实浮雕的原理并不复杂,类似于积木,方舟是其中最大的一块,当初设计这一切的法国人将一小块一小块的石雕拼接起来,最后形成了眼前的大型浮雕,一旦方舟被抽离,那么整块浮雕的稳定性就被破坏,露出后面的那方天地,他的真正用意应当是隐藏后方的秘密。
罗猎第一个从洞口中钻了过去,对面却是一间空旷的石室,六根抱柱连通屋顶和地面,这些抱柱之上雕龙刻凤,却是典型的中国建筑风格。
颜天心暗暗心惊,从眼前的所见来看,这应当是天脉山诸多金国古墓中的一座,咸丰年间,一伙盗墓贼盯上了天脉山大大小小的金朝古墓,于是潜入其中盗掘古墓,连云寨是后来方才发现古墓被盗,他们抓住了盗墓贼,挖出了他们的心肝祭奠先人,经过确认,当时被盗的墓葬共有五座,连云寨的这些人多半都是当年女真人的子孙,他们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蒙受如此欺辱,派人进入古墓检查破坏情况,可是在那些人进入古墓之后,大都离奇死亡。后来他们也不敢冒险,只是从外部填塞了这些盗洞,加大巡查的力度。
其实就算颜天心不说,罗猎也猜到了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当年的那个法国石匠一定是利用帮忙修建禹神庙的机会实行盗墓,此人一定非常厉害,不但打通了直达地宫的盗洞,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古墓里面的宝贝全身而退,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他们为了躲避冬雷逃到这里,这个秘密还不知要隐藏到什么时候。
颜天心道:“这里应该早就被盗了。”
罗猎道:“我就觉得那个法国石匠不会那么好心,万里迢迢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帮你们修建一座禹神庙,还真是说不通。”他们向大殿内走去,地宫的穹顶全都是拱卷式石结构,这是为了减轻上方的压力,粱柱也都是利用山岩雕刻而成,既起到装饰的作用又能起到支撑的作用。地宫并不算大,从地坪到拱卷顶部不过三米的距离,前殿长宽都不超过十步,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宫前中后殿一个不少,两旁设有配殿,宫殿之间以甬道相连,甬道出入处设有青石门,石门全都敞开,明显此前已经有人来过。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钱币,颜天心从中捡起了一枚,从钱币的年代判断应该是金宣宗完颜时期所铸得贞通宝,不过里面所剩的陪葬品已经不多,除了一些笨重的石雕,就是一些被砸烂的瓷器瓦罐。
墓室的棺椁也被人打开,栓子对棺材非常忌惮,他不刚靠近,远远站着。
阿诺也没有欣赏死人的好奇心,罗猎、颜天心和陆威霖一起走了过去,看到棺椁内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早已腐烂干枯,身上的衣服也因为年代久远腐朽的不成样子。
尸体没有下颌,罗猎曾经听瞎子说起过,死者如果拥有一定的身份,往往会用玉器塞住九窍,看来盗墓贼对这一套非常的熟悉,而且下手极其粗暴,为了窃取死者身上的宝物,将下颌也整个拽掉了。
从骨骼来看死者生前身材应该偏瘦小,右脚上还穿着一只鞋,那鞋子并未完全朽烂,虽然色彩尽褪,仍然可以看出上方的绣花,罗猎道:“死者生前可能是个女人。”
颜天心点了点头,认同罗猎的判断。
陆威霖道:“任你生前风华绝代,死后也不过是骷髅一堆,女人男人又有什么分别?”
颜天心表情黯然,心头闷闷不乐,一直以来连云寨都将那法国石匠当成朋友看待,却想不到他居然利用修建禹神庙的机会瞒天过海,做出了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天脉山上的埋葬得都是他们的祖先,目睹如此情景,她的内心中又怎会好过。
罗猎道:“奇怪,为何不见她与人合葬?”
颜天心道:“或许她是妾侍,不过按照常理,这座墓葬会有墓道和主墓相通。”
陆威霖道:“通往哪里?她男人那里吗?”
颜天心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陆威霖检查墓室周围,发现墙壁光滑,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的缝隙,他摇了摇头道:“好像这里没有门啊!”他的话音刚落,地面上就传来剧震,几人同时感到了震动。
阿诺惊呼道:“又打雷了!”
罗猎冷静道:“如果打雷,应该是上方。”经他提醒所有人方才意识到刚才的震动明显是来自于他们的脚下。
陆威霖道:“难道是……地震?”
罗猎伏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倾听,过了一会儿,地面又震动了一下。罗猎缓缓从地上站起,低声道:“爆炸!应当是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