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死不休
交手五轮,郭羽已是在梅韫桦的身上划出整整十五道口子,而所付出的代价,也仅仅只是左袖被划烂而已。
梅韫桦的剑术却是不错,每次出剑所找的时机与角度也是颇为刁钻,教人防不胜防。
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倘若郭羽以百战之式全力守御,想要将之挡下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其中又涉及到一个问题。
他是谁?位列当世武评的高手,大宋四镇将军之一。
梅韫桦又是谁?武道境界顶破天也便是凌威巅峰,镇北军一营统领。
面对这样一个无论是境界还是官职都远不如自己的人,只采用守势,那看着实在是不怎么不好看。
虽说郭羽从不会因为面子问题而耻于手段,但…
让几万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就好像怕了似的只攻不守,跟个缩头乌龟一样,那么他在北境军民心中的地位无疑会下降一大截。
这场比试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按下刘香的势头,并趁势收服北境的人心。
是以,眼下的他也只得冒着风险与梅韫桦对攻。
“不劳郭将军担心,末将尚有一腔热血可流。”
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本就生得偏白的男人此刻脸色是愈发的苍白。
“继续。”
两腿一夹马腹,梅韫桦再度朝前冲出,眼神决然,动作凌厉,手中的长剑一如既往地刺向白袍男子的左臂。
见得对方又一次攻来,郭羽微微皱眉,迎面便是一枪撩出。
“铛!”
将对方的长剑弹开,郭羽动作不停,右手一招,银枪再度横扫而出。
“唰!”
因着对方的举动而生出些怒意的他,这次出手也是重了几分。
将军令的枪尖直接划在男人的胸口,血光飞溅。
痛意传来,梅韫桦闷哼一声,他强忍着痛苦,将自己手中的长剑挥出。
“唰!”
两人再一次错开,梅韫桦左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口,随即将手心摊开,看着上面那团猩红,他笑了笑。
“如何?”
梅韫桦抬起眼望向对面
的郭羽,“郭将军还以为,末将不能做到么?”
郭羽瞥了眼自己方才被划开道口子的左臂,脸色微凛。
他受伤了。
虽说只是小小的一道皮外伤,并不能影响到什么,可他也确实是伤在了梅韫桦的手上。
宁愿自己胸口挨一枪,也要划自己左臂一剑。
这个梅韫桦并非虚张声势,他是真的打算豁出去,用命来换一条左臂。
“梅将军的觉悟,本将军已是明白了。”
郭羽沉声道:“既然如此,下一次出手,本将军可是就真的不会再留情了。”
“郭将军自是无需留情,毕竟…”
梅韫桦举起长剑,“今日,你我注定不死不休。”
“继续吧。”
他一甩长剑,胯下战马登时扬起马蹄,已是不知第多少次地朝前方冲去。
见到男人又一次朝自己冲来,郭羽皱了皱眉。
梅韫桦已是心存死志,打定主意要跟自己拼命。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比试便如对方所说的那般,不死不休。
除非他真的将梅韫桦杀掉,否则对方便会没完没了的冲自己的左臂下死手。
可,偏偏他杀不得。
爱才是一方面,梅韫桦能文能武,可谓不可多得的良将,自己眼看就要收服镇北军,在这等节骨眼上把人杀掉,未免太过可惜。
其次,若是真的杀掉,那才是真的上当了。
别看梅韫桦嘴上咋呼的厉害,什么以命换臂,用我满腔热血换你兵鬼一臂的,实际上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想逼自己杀他。
一旦杀掉他,不管是刘香季耳,还是其余镇北军的将领,乃至于刘河,怕是都将对自己心生恶感,北境之人更是会觉得自己在公报私仇。
如此,这场比试无论自己是输是赢,那最后输得都是自己。
人,他不舍得杀,更不能杀,可再打下去,他的这条左胳膊没准真的会被这人给搞出事来。
当然,他也可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使用百战只守不攻来拖死梅韫桦,可那么做又要耗费太多的力气,后面还有个刘香,
天知道她还有什么花活儿,会不会也来一出什么以死相逼。
不杀梅韫桦,又能完美解决当下困局的方法,想来想去,便也只剩下那么一种了。虽说也不是什么好招,但眼下也确实顾不上那么多了。
郭羽轻叹一口气,催动着胯下地小白迎向来人。
剑光自眼前亮起,却是梅韫桦的长剑已然挥至,角度依旧刁钻,是速度依旧极快,避之不及,闪之不开。
白袍男子冷哼一声,摆开手中的将军令,将那刺来的一剑挡下后,他目中寒光一闪,银枪直直朝前刺出。
“啊!”
鲜血迸发,惊呼四起。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哀鸣声,被一枪戳穿头颅的黑马径自往地上扑去。
这便是郭羽想出的方法。
如季耳一般,杀马。
你想废我的胳膊,那我便杀你的马。
落马即负,而马死便等同于落马。
老子既不跟你互拼,也不杀你,就杀你的马!
然而,就在那黑马还尚未倒地的瞬间,就在郭羽想要将银枪抽出的瞬间,就在惊呼声才刚想起的瞬间。
异变突生。
仿佛早就料到郭羽这一手似的,梅韫桦直接抬起手,握住了刺入马头的枪杆。
在坐骑倒地的刹那,他从马背跳起,借着郭羽抽枪的力道,整个人竟是直直朝前扑出。
眼看着这人如先前的季耳一般又要来个绝命飞扑,郭羽不敢大意,右手迅速松开将军令,旋即拔出腰间的天过,横着朝前拍出。
“啪!”
一声脆响,本是前扑的梅韫桦挨了一剑后身体当即倒退着飞出,而在他中剑之际,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手中长剑朝前掷出!
“唰!”
“嘭!”
“噗!”
“啊!”
惊呼声再起,满身伤痕的男人重重地摔下,在地上溅出一大摊血迹。
他用颤抖的双臂支撑起身体,挣扎着坐起身来。
由于失血过多,他眼中的景象已是有些模糊,此刻仅仅只能模糊的看到前方有道白色身影。
第二百七十三章 长刀
“咳咳…咳咳咳!”
鲜血自梅韫桦口中喷出,他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低声笑了笑。
“是…末将输了,不过…”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低笑道:“也是末将赢了。”
入眼处,那白袍男子仍是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而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他的左臂上竟是插着一柄长剑。
鲜血将男人的手臂染得通红,郭羽脸色微白,将右手的天过插入地中,旋即缓缓握住那长剑的剑柄。
正当他想要将之拔出之时,一道倩影蓦地冲入场中。
“别动。”
听见黄清的声音,郭羽下意识地止住动作。
他侧头看向跑到自己身边的白裙女子,微微皱眉,“你…”
“闭嘴。”
黄清沉着一张脸,仔细地察看了一番,见并未再次伤到筋骨后,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她伸手握住剑柄,快速地将之从郭羽的左臂拔出,紧接着又自袖中拿出布条,十分熟练地将伤口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黄清仰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怒意,“郭羽,你有脑子么?”
“……”
听到这话,郭羽的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
昨日黄清特意与他言明,说镇北军似是有意针对于他,但他自恃勇武,且又以为已是将刘香等人震慑住,便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下倒好,自己不但上了场,还真的被人给伤到了左臂。
为赢下梅韫桦,郭羽将枪刺入其坐骑的头颅,而为挡下梅韫桦的最后一扑,他弃枪抽剑迎上。可在把其抽飞的同时,梅韫桦的剑也是掷出,仓促之中实难抵挡,就这样让其得了手。
“咳…那个啥…”
看了看脸色微冷的黄清,郭羽腆着脸笑道:“我这左臂…”
“未伤筋骨,但也多少牵扯到先前的伤势,若是再伤,便是神仙也保不住你的胳膊。”
黄清瞥了脸色讪讪的男子一眼,旋即俯身拾起那把犹且沾着鲜血的长剑,径自朝前方走去。
见她离开,郭羽不由得一怔,“你这是要…”
“闭嘴。”
“好嘞。”
不再理会郭羽,黄清提着剑一步一步向前,最终走到那伤痕累累的梅韫桦面前。
“呵。”
见得女子过来,梅韫桦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如此。”
他看着俏脸含煞的女子,冷声道:“难怪监军大人会借着各种由子来逼迫末将喝那苦茶,原是在趁机出气。”
黄清没有说话,而是默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监军大人,你不敢杀末将的。”
对于女子的动作,梅韫桦又是低声一笑。
就如他不敢杀郭羽一般,郭羽亦是不敢杀他。而甘愿为着郭羽向他套取情报的黄清,又岂会坏了郭羽的计划?
“唰!”
黄清冷冷一笑,在梅韫桦诧异的眼神中,她手中的长剑竟是直接挥下。
“住手!”
眼看着那剑就要劈在男人的头顶,场中忽地响起一声厉喝。
不知何时冲了过来的刘香,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挡下黄清的这一剑。
“铛!!”
两柄剑各自弹开,刘香的手臂被震得微微发麻,她心下惊讶于黄清的实力,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整个人挡在梅韫桦的身前,冷冷地看向对面的女子。
“监军大人。”
少女沉声道:“你虽为镇北军监军从事,但似乎也无权处置镇北军的将领吧。”
黄清瞥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嘲讽,“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
刘香紧了紧手中的剑柄,“但若是监军大人想动镇北军的人,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呵,就凭你?”
黄清眼中嘲讽之意越发深了。
“我若是真想动他…”
她再度举起长剑。
“你能拦得下?”
话音一落,刘香便觉得自己眼前亮起道寒光,还不等她反应,后方的梅韫桦便闷哼一声。
“…!!”
少女心下一惊,她猛地回过头去,就见到梅韫桦的左臂上竟是已被插上柄铁剑。
“黄清,你竟敢…”
惊怒之下,刘香瞪向黄清,后者理
也不理,直接转身离去。
“……”
见她这副态度,刘香怒火更盛,抓起剑就想要追上,但才刚起身,便被身后的梅韫桦给拦住。
“现在…咳,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大局为重。”
梅韫桦虚弱地说道:“准备上场吧,镇北军的未来,便要靠你了。”
见刘香点头,他又说道:“郭羽确是很强,但他先前受过伤,不能用左臂,方才又被我伤到,只要刻意攻击那里,想要得胜并不算难事。”
“…我知道了,你快些下去养伤吧。”
少女皱着眉,纠结片刻,随即劝解道:“你也不要太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那黄清没有心,你…”
“你误会了。”
梅韫桦冲着刘香苦笑道:“我并没有…”
“什么没有,你这一身伤都是为她拼出来的,还说没有。”
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去吧,看姐姐为你报仇。”
……
因着梅韫桦的事情耽搁了会功夫后,这场斗将再度开始,连败两人的郭羽,也终是迎来他最后的对手,
“果然是你。”
看着前方驾马而来的少女,郭羽挑了挑眉。
虽说刘香是他们那方最强的那一个,可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即便胜了她,事后怕是也逃不开一个欺负女人的骂名。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头,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早已是被人安了一堆,眼下也不在乎再多上一个。
“兵对兵,将对将,这最后一场,自当该是由我来战你。”
刘香一摆手中的长刀,“便用我刘家刀,来领教你姚家枪!”
“枪?谁说本将军要用枪?”
郭羽轻轻一笑。
将军令尚且留在那匹黑马的头中,天过也是插在地里。
男人既没有拔枪,也没有拾剑,他抬起手,拿起那自斗将开始便被他背在身后的长兵。
握住缠在上面的布头,一点一点将之解开,随着郭羽的动作,那长兵也是终于揭开神秘面纱。
一柄长刀,雪亮长刀。
(明天请假修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刘家刀
扬了扬手中的长刀,郭羽笑着看向对面那脸色剧变的少女,“你可认得此刀?”
刘香如何能不认得?
刀长一丈一,重七十八斤,以百炼精钢所铸,刀下亡魂无数,有那北燕恶卒,有那蛮族狼主,那大魏悍将,更有那昔日名震天下的西雍枪神。
这杆刀,跟随历代刘家家主见证了大宋的崛起,同样也见证了刘家的荣耀与兴衰。时光荏苒,它早已成为刘家的一员。不知有多少次,少女曾见到年迈的祖父抚摸着刀柄,低声唤着它老伙计。
此刻见到刀被郭羽握在手里,本就因着梅韫桦的事而十分恼怒的刘香是越发的气愤。
争抢刘家的镇北军,夺了大哥和阿桦心仪的女子,如今竟是连他们刘家的刀都不放过…
简直欺人太甚!
“驾!”
一声娇喝,刘香径自拨马上前,提起手中长刀便朝着那白袍男子当头斩下。
少女耍大刀,这般场景倒也罕见,郭羽挑了挑眉,右手上摆,举刀将少女的挥来的长刀荡开。
“二话不说上来就动刀子,啧啧,小姑娘家家的如此凶悍,小心往后嫁不出去。”
“闭嘴!”
刘香柳眉倒竖,杏目圆瞪,腰肢一扭,双手握着长刀再次抡出。
“铛!”
单手提刀将之挡下,那巨大的力道震得郭羽手中刀杆连连颤动。
“嚯,劲儿还不小。”
催动着小白退后几步,郭羽面带诧异地瞥了眼面前的刘香。
少女生得虽不算娇小,但也只能说是高挑。她腰身纤细,臂膀也不如何粗壮,两只手不大,十指细且长,直教人担心她握不住手中的大刀。
不过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刘香不仅能把长刀耍得虎虎生风,力道还颇大,光是这两刀,便要远胜先前的梅韫桦,甚至连季耳都是不如。
连一个小姑娘都能如此悍勇,不愧是镇守北境百余年的刘家。
“继续。”
郭羽冲着前方横刀立马的少女笑道:“你刘家刀总不会就只有这么两下吧?”
刘香冷哼一声,左手自刀杆松开,右收上移,握住刀杆末端,将长刀拖放于地。
郭羽很强,这一点她早已知晓。
能轻而易举的连败季耳梅韫桦两人,更是证明了他的强大。
斗将是三场比试中的最后一场,而她则是镇北军出战三人中的最后一人。
换言之,她已是镇北军最后的希望。
通常情况下,这场北境之争,他们已是败了。
先前的两场比试,斗阵与斗兵,郭羽已是向北境人证明了自身的能力。就算他们能赢下斗将,人心也不会偏移太多。
想要在这等局势下将人心扳回,夺回镇北军,眼下只能靠她。
如今想要让人们觉得郭羽能力不足已是不可能,当下所能做的,便只剩下一件事。
证明刘家比郭羽更强。
只要她能在这场斗将中亲手击败郭羽,那么北境之人,又或者是镇北军中的士卒,就会觉得,郭羽连刘家出的一个小姑娘都不如。
眼下军中支持她的人终究只是半数而非全部,如能得胜,她便可靠着刘家早先于镇
北军留下的恩德来聚拢起更多的人心,一举赶走郭羽。
军卒之心,百姓之意,届时便连王上也只能妥协。
这,便是她最后上场的原因。
她必须赢!
长刀拖于地面,黑马开始向前。
少女面沉似水,一双杏目死死盯着前方的郭羽。
刀刃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印记,飞腾的马蹄掀起阵阵尘沙。
几个呼吸间,刘香便冲至郭羽的面前,她右臂一扬,竟是单手提起那拖在地上的长刀。
黑马人立而起,长刀自下而起,又化作一刀寒光自上而落。
刘家刀,拖刀。
集臂力腰力马力于一刀之上,非力大者所不能使出的刀技。
长刀势如千钧自头顶斩落,光凭架势便知道这一刀不可小觑,郭羽面色一正,不敢大意,他以刀作枪,斜着撩起,想要以百战之式将之挡下。
“铛!!!”
两柄长刀朝着相反的方向弹开,雪亮的刀身不住颤抖着,郭羽眼中再度闪过讶色。
好重的刀,好重的力气。
同样是单手使刀,他竟是险些抵挡不住。
他正感慨着,对面的刘香已是又有了动作。
拖刀斩无果,她倒也不至于气馁,毕竟对手是郭羽,想要一刀败敌也不大可能。
抬起左手握住刀杆,刘香腰肢再拧,长刀以她中心,划出个半圆,再斩郭羽!
刘家刀,半月。
借敌之力,以腰为轴,出刀一斩,势如半月,非腰好者所不能使出的刀技。
往少女那不堪一握的纤腰处瞄了一眼,担心她会不会把腰扭折的同时,郭羽也是举起长刀,猛然朝前递出。
先前以百战敌拖刀,这次便以入阵挡半月。
“铛!!!”
刺出的长刀被打得一偏,挥出的长刀被撞得一歪。
接连被挡下两刀,刘香的脸色更加冷然,她两条长腿往马腹一夹,本已停步的战马再度向前。
两马相错间,她又是松开左手,长刀自身前划过,直劈身侧的郭羽。
刘家刀,走马。
走马斩敌,刀如行云,威如霹雳,非灵巧者所不能使出的刀技。
早在少女动时,郭羽便有所提防,在其出刀后,他也是第一时间便有了动作。
腰作轴,臂长摆,长刀横扫,刀光如月。
看着郭羽那分外眼熟的动作,刘香心头巨震。
是半月!
他竟是以她先前所使出过的招式来应对她的这一刀!
“铛!!!”
又是一声巨响,刘香劈下的长刀又一次被郭羽所挡住。
战马没有停下,继续向前奔跑着,马背上的少女刀抖,手抖,心亦在抖。
她绝对没有看错。
是半月,郭羽方才所使的绝对是刘家刀中的半月。
尽管看着仅仅只是一计普通的横斩,可那出刀的时机,转刀的幅度,挥刀的力道,乃至于扭腰的角度,所有细节都是与她一般无二。
可…这怎么可能?
郭羽,如何能他们刘家的刀法?
还不等她去细想,后方已是传来了动静。
“小妹妹别跑啊,留下来继续陪大哥哥玩啊!”
少女的身后,郭羽正一边拖刀策马朝前追赶,一边咧着嘴大笑,“来来来,快回来与大哥哥再战三百回合!”
刘香往日经常混迹于镇北军中,没少听那些军中汉子的荤话,眼下被郭羽追在身后说些个暧昧不清的话语,她虽是不至于像寻常女子那般羞愤,但也少不得有些气恼。
倒不是因为别的,这人的笑声着实太浪,听着可恨的不行,而且还笑得呲牙咧嘴,看着就教人牙痒痒。
“如你所愿。”
郭羽正自追赶着,前方的刘香忽地速度一慢,随即便见得她回过身来,手中那泛着寒光的长刀瞬间劈出。
刘家刀,回马。
与走马相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非小机灵鬼者所不能使出的刀技。
“来得好!”
面对少女突然的回身一击,郭羽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叫起好来。
“嘶!!”
一声不满的嘶鸣,身材肥硕的白马前蹄一瞪,十分艰难的站起身来,与其说是人立,更不如说是熊瞎子立。
于此同时,马背上的白袍男子亦是右手一抬,那本被他拖在地上的长刀当即扬起。
刀光雪亮,自下而上,又自上而落,在少女满是震惊的目光中,那长刀猛然挥下。
“铛!!!”
两刀相击,才刚站起来的小白当即被震得连连后退,而刘香也是晃了两晃,才稳住马背上的身体。
她用手一拉缰绳,停住坐下的战马,随即调转马头,双眼看向对面的郭羽,心中动荡不已。
拖刀。
继半月后,他又使出了拖刀。
这个人,竟是真的会刘家刀!
“你为何会用我刘家的刀法?!”
刘香沉声喝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又是谁人教你的?”
“本将军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只要旁人用过一遍的招式,本将军便能照葫芦画瓢的使出。”
郭羽笑道:“这刘家刀,不正是刚刚小姑娘你教本将军的么?”
“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可笑,你当自己是话本里的男主角不成?”
见对方不信,郭羽耸了耸肩,“你们刘家统共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人,而本将军也就只见过那么几个人。”
白袍男子嘴角微扬,笑得别有深意,“你说,这刘家刀能是何人所教?”
听到这句话,刘香的一双柳眉紧紧蹙起。
正如郭羽所说,如今的刘家,剩下的人用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会这刘家刀的,便只剩下她和兄长。
刘河?
不,他绝没有教郭羽刘家刀的道理。
可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难不成是…
想到某种可能,少女娇躯一颤,本是红润的面庞也变得微微泛白。
见她如此,郭羽又是一笑。
“看来你想明白了。”
朝着刘香晃了晃手中那柄雪亮的长刀,白袍男子轻声说道:“刘家刀也好,这杆长刀也好,都是一人所为。”
(晚一点应该还有一更,然后这个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双更)
第二百七十五章 糟蹋
郭羽微微一叹,“早先南征之时,本将军与他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交,闲暇之余,我二人总是会切磋武艺,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将刘家刀毫不吝啬地教与本将军。”
“攻伐倾裕,首战失利,他冲得太前,几将陷入敌围,是本将军不避锋矢奋勇当先,将他救出。战后,他深感本将军恩义,不顾双方官职年龄的悬殊,执意要拜把子。本将军数次推辞,终究不得,最终也只得与他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后军至天卫关,本将军领后军,他为先锋,战前我们还约定在破关后要一起痛饮庆功酒,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出阵前的笑言竟成永别,当本将军赶到之时,现场便只剩下一个倒地不起的老头。”
“天卫关一战,南征军伤亡近半,而本将军也是黑发人送白发人,永远失去了才刚认下的大哥。”
“弥留之际,他用颤抖的手将这杆长刀交给我,要本将军照顾好它,照顾好他的孙女,照顾好他的镇北军。也正是因为如此,本将军才会有这杆刀,才会用刘家刀,才会不愿千里来到北境这苦寒之地忍着你们的白眼来当这镇北将军。”
“现在,你懂了么?”
郭羽抬起头,用满是慈爱的眼神看向沉默的少女,“本将军之所以会陪你在这里胡闹,没有别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你是本将军的小辈,容忍小辈,是一个长辈该有的大度。”
“没错,本将军所说的那个人,便是你的祖父,本将军的结义兄弟,刘笑尘刘老将军。或许,本将军应该叫你一声小香儿,而你,按照辈分则该叫本将军声郭爷爷。”
他朝着刘香笑了笑,柔声道:“来,小香儿乖,听爷爷的话,把刀放下,莫要再闹了。”
“……”
听着郭羽的话,少女的脸色先是震惊,再是疑惑,紧着是愤怒,最终又归于平静。
“说完了?”
“嗯,说完了。”
郭羽点点头,对着刘香张开双臂,“爷爷知道你心里苦,来,不要克制,快来投入爷爷的怀抱。”
“好。”
少女点了点头,整个人竟是直直冲向郭羽,好似真的要投入他的怀抱。
当然,不是只有她自己。
还有她的马。
还有她的刀。
“唰!”
双臂一摆,青丝飞扬,少女毫不留情的将手中长刀往自己祖父的“异姓兄弟”头颅斩去。
“铛!!”
扬刀将其挡住,感觉到敌方的力道又大了几分,郭羽朝着刘香瞪了瞪眼。
“放肆!”
他低喝道:“向自己长辈用刀,成何体统?!今日本将军便代替老大哥来教训教训孙女!”
说罢,郭羽单手提起长刀,照着少女一挥。
刘笑尘的这杆刀本就比将军令要沉上许多,而他又已连战三场,体力或多或少也损失了一些,即便有着借道之法,诸如“一枪三杀”等技巧也难以用出。
是以,当下的郭羽除去“入阵”、“百战”两式以外,也只能用刘家刀来对敌。
“铛铛铛!!”
两柄
长刀激烈的在空中不断碰撞着,郭羽使单手,刘香用双手,两人皆是不再反复互冲,一男一女就那般待在原地反复向对方挥动着长刀。
“铛铛铛铛!!!”
片刻间,几十刀过去,郭羽惊讶的发现,自刀杆上传回的力道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是越来越强。
他看了看刘香,少女俏脸微红,轻轻喘息,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微微隆起的胸脯也是在不住起伏着,显是有些疲惫。
可既然疲惫,又为何会力气越来越大。
疑惑不解的郭羽往少女的胸前又瞟了两眼。
嗯。
先前他便觉得她与赵轻语有些相像。
现在一看,果然很像。
难不成大宋的女子都是平胸大眼睛?
不对啊,黄清出身黄家,也是宋人,她怎么就不小?
回想起先前夜里某人抱着他睡觉时身上那柔软触感,郭羽不由得心头一荡,手里的刀都慢了几分。
刘香最初并没有察觉到男子的眼神,但打着打着,她忽然发觉对方的攻势竟然忽然缓了下来。
有些奇怪的她,下意识地朝对方望了一眼,随即便见到郭羽竟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胸口,嘴角甚至还隐隐泛着光泽。
“…!!”
世人皆传郭羽好色成性无女不欢,但刘香并未当真,只以为是传言,不想今日这人竟是在这种时候一边看她的胸口一边流口水。
惊怒之下,刘香的脸色更加冰冷。
“你该死。”
少女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微微停顿,随即再度挥动起来。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重,刀势连贯,刀光四起。
不仅威力巨大,而且动作看上去还十分玄妙优美,就好似在跳舞一般。
刘家刀,刀舞。
九州有剑舞,刘家有刀舞,前者可悦人,后者能杀人。
刀作舞,势如虹,连绵不绝,一舞杀四方,非少女及有少女心者不可使出的刀技。
眼看着少女一刀接一刀,一刀快一刀,一刀重一刀,且大有一幅不杀掉他不罢休的架势,郭羽当下不敢再出神,认真应付起来。
雪亮长刀自他身前扬起,划出一道有一道银弧。
面对少女的连绵不断的刀舞,他自当以滴水不漏的百战对敌。
“铛铛铛!”
火星四溅,寒光不绝,两杆长刀上下翻飞,反复相击。
“怎么,下手越来越重?”
郭羽单手使刀的同时,冲着刘香笑道:“本将军可是你爷爷的拜把子兄弟,你还想杀了本将军不成?”
“住口!”
少女瞪着眼睛,“你也配?”
“祖父为大宋征战一生,流血无数,最终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你不仅对其毫无敬意,还在这里取笑!”
“夺其兵刃,偷其刀法,辱其后人,然后还在这里恬不知耻的自称什么拜把子兄弟?!”
“我刘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
手中长刀挥舞得越发急切,少女的声音也是越发激烈,激动之下,她的眼眶也是微微发红。
自祖父战死之后,我便发誓要代替他守护刘家的一切。”
少女瞪着猩红的双眼,猛然将手中的长刀挥下,“刘家用无数生命与鲜血守护住的北境,我绝不容你肆意糟蹋!”
“铛!!!!”
一声巨响,两柄长刀再度分开。
看着眼前的少女,郭羽收敛笑意,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
“糟蹋?”
他眯起双眼,“糟蹋的北境的人,不正是你么?”
眼见刘香又要说话,郭羽朝她举起手中的长刀,“本将军问你,你可知这柄刀的名字。”
郭羽手里的刀乃是刘家历代家主所用的兵刃,刘香又如何会不知道它的名字。
“镇山河。”
长刀,镇山河。
大宋立国后,开国之主深感刘家功劳,着名匠所铸,赐予家主,寓意镇守山河。
而刘家,也确实没有辜负此刀,世世代代为大宋抵御蛮族,镇守着北境江山。
“好,既然你知道这刀的名字,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郭羽冷笑着看向刘香,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勾结党羽,谋害大将,妄图揽获军权,自立门户!”
听完郭羽的话,刘香不由得一愣,“你胡说!”
她想的从来都只是守住刘家的一切而已,哪里做过什么勾结党羽,谋害大将。
勾结党羽或者确有其事,但谋害大将确实从未想过。
哪怕再厌恶,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要害郭羽的性命。
至于自立门户,那更是无稽之谈。
“没有?”
郭羽又是一声冷笑。
他朝着少女举起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如果没有那这又是什么?”
“你自己学艺不精,比试受了伤,怎能怪得了别人?”
“自己学艺不精?”
郭羽嗤笑道:“分明是你那位好朋友,知晓本将军左臂有伤,想要趁着机会费本将军一臂!方才的比试你们也都在场,那梅韫桦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着本将军左臂来得,你还有何话要说?!”
少女沉默。
郭羽的话,她无法反驳。
毕竟方才在上场前,梅韫桦确实有提醒她,郭羽的左臂有伤,可以当做弱点来赢下比试。
虽说手段有些下作,但也无可厚非。
再者,她也不认为梅韫桦有什么错。
毕竟这其中还要牵扯到黄清,若非因为她,梅韫桦又怎会连自己都不顾,发了疯似的也要赢下比试。
“本将军再问你。”
还记得比试之前,刘香在城下问他三问,不成想今日的情况竟是颠倒了过来。
“你可知本将军这手臂是如何伤的?”
刘香有些奇怪的看了郭羽一眼。
你手臂怎么伤的,她如何能知道?
见少女不说话,郭羽也知道她什么意思,当下自己说道:“乃是本将军潜入北疆之时所伤。”
他沉声道:“为完成辽陵侯交代的任务,本将军与那北疆刀王一战,最终付出一臂的代价将之斩杀。”
(没修,着急了,后半段有点粗糙)
第二百七十六章 荣誉与价值
刘香一时噤声。
她知道郭羽杀了完颜博,却不知他左臂的是因完颜博而伤。
“我为北境所受的伤,如今反倒成了你们镇北军针对的目标。”
郭羽看向沉默的少女,“何其讽刺?”
“……”
“对于你们,我自忖已是做到仁至义尽,先是陪你们进行这闹剧一般的儿戏,随后又在比试中数度留手,可你们又如何?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还屡屡相逼,非要叫我颜面扫地不可。”
斗阵之时,郭羽本可以亲自领军,突阵斩旗,但他没有那么做,为的便是给刘香留有余地。
还有斗兵,他不教卢伯用弓,也是出于此意。
至于斗将,他便是真的杀了梅韫桦又如何?
前有赵轻玄撑腰,后有辽陵侯授意,动一个统领,与他而言根本无所谓,即便会惹得镇北军极大不满,那他也完全可以用手段强制镇压下去。
说到底,虽说也有立威的考虑在内,但郭羽之所以会同意比试,更多的便是因为刘香。
又或者说,刘家。
这三场比试,斗阵斗兵斗将,他为的便是要刘香,乃至刘家心服。
他要让刘香,刘家,镇北军,北境,乃至于整个大宋都明白,他郭羽,配得上这镇北将军之位!
听完郭羽所说,少女紧咬着下唇,面色越发的复杂。
她自是明白的。
纵然在人前如何小觑郭羽,如何有自信,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明白。
她,根本不是郭羽的对手。
智谋,勇略,阵法,调兵遣将,自身武艺,她都远远不如。
用群乌合之众,便能胜过一众强横的镇北军甲士。
略施小计,就将那战无不胜的燕云铁骑击败。
以悍勇著称的季耳,在他手上撑不下十招,剑术过人的梅韫桦,连命都去了半天才堪堪伤到他。
郭羽,真的很强。
凭心而论,如果抛开自身的立场,她或许…能接受郭羽。
她愿意这个人来领导镇北军,守护北境。
但,没有如果。
她是刘家的女儿。
刘家的血不能白流,刘家的人不能白死。
用数十条性命
才换回今日的荣誉与地位,她绝不能将之拱手与人!
“那又如何?”
原本的动摇全部消却,少女直视对面的男子,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一条胳膊你便叫屈,那我刘家又算什么?”
“我刘家为大宋镇守百年,满门男丁死绝,可曾有过怨言?!”
“二十年前,我父亲,还有各个叔伯,五人相继为国捐躯,他们说过什么?!”
“祖父年过七旬,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听闻国家有难,想也不想便提刀南下,最终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他呢?!他又说过什么?”
少女双眼通红,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手中的长刀也在微微颤抖着,“他们什么都不曾说!他们只想守住北境的太平!大宋的太平!”
“他们想守住北境,可我却只想守住他们!既然他们不在了,那我就守住他们的东西!”
“祖父尸骨未寒,便想趁机坐上他的位子?!我绝不允许!”
“我绝不允许你在我刘家的位子上肆意妄为,绝不允许你在我刘家的北境上肆意妄为!”
左手握住刀柄的末端,右手握住前端,少女用她那双纤细的手臂,缓缓举起长刀。
刘家刀,撼天。
举刀向天,以意为刀,以念为力,一挥而出,莫可争锋,信念如强,天以可撼,非意志强大者所不能使出的刀技。
眼见刘香对自己的话不为所动,缓慢而又坚定的举起长刀,郭羽不由得叹息一声。
“镇北将军并非是刘家的,北境也从来不是刘家的。”
左手攥起又松开,男子那只犹且缠着布条的手臂轻轻举起。
“而你却打着刘家的名义,妄图将之统统揽下。”
如少女一般,他左手攥住镇山河的下端,右手上移,握在刀柄的上半部。
“肆意妄为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们啊…”
双手握刀,镇山河缓缓抬起。
“刘老将军,以及历代刘家英杰,他们以血作刀,以肉铸墙,以命护下的北境,岂容得你如此作践?他们的忠名,又岂能让你这般糟蹋?!”
伤口迸开,白布上泛起殷红,手臂微晃,那雪亮的镇山河仍是被高高举起,直指苍穹。
迎着少女那惊骇的目光,白袍男子轻声道:“你以为本将军之前在与你说笑么?”
“你以为本将军是偷学的刘家刀么?”
“那这一刀又如何?”
“如果是你鬼迷心窍的话,就让本将军用这一刀来打醒你!”
马蹄声起,黑白两马各自向前,神色惶恐的少女下意识地挥出长刀,与此同时,那白袍男子亦是将手中的镇山河落下。
两道寒光,两杆长刀,两招撼天。
“铛!!!”
长刀旋转着飞出,战马因为承受不住而扑倒于地。
少女瘫坐在地上,仰面看着眼前那柄雪亮的长刀。
鲜血自刀杆滑下,落在少女的脸颊,握刀的男子一言不发,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她。
“我…”
抬起手擦去脸上的血迹,刘香看向郭羽那已是鲜血淋漓的左手,咬了咬唇。
种种情绪涌向少女的心头,不甘,屈辱,愤恨,懊恼。
因失败而不甘,因失败而屈辱,因失败而愤恨,因失败而懊恼。
落马即负,胜败已分。
同样的刘家刀,同样的撼天,她却输给了一个非刘家之人。
她输了。
大输特输。
输掉了斗将,输掉了比试,更输掉了镇北军与北境。
可除去不甘与懊恼以外,她心中又有一丝后悔和一丝庆幸。
并非因失败。
她在后悔,后悔自己搅出这场风波。
郭羽是对的。
镇北军也好,镇北将军也罢。
这些并不属于刘家。
刘家是守护者,而非拥有者。
刘家的荣耀不是这些,刘家的价值也不是这些。
那柄镇山河仍在头顶悬着,少女垂下眸子。
刘家的荣耀与价值,是刘家,是这北境的大好山河。
而这些,却险些被她亲手毁掉。
幸好,还没有。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轻轻叹息一声,好似释怀,少女再度仰起脸,面带苦笑。
“我输了。”
(这段又臭又长的故事可算快写完了,我自己都遭不住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别后悔
“喔喔喔!”
少女话音刚落,欢呼声便自场外响起,紧接着便见到众多穿着银盔银甲的将军们撒欢似的奔着白袍男子跑来。
“赢了赢了!”
“我们是,冠军!”
“我们还是冠军!我们总是冠军!”
“三两刀就把人干趴下了,真不愧是你老大,欺负起小姑娘来果然有一手!”
白袍军的几位统领正兴高采烈地围着郭羽庆祝,另一边镇北军的众将也是从场外走了过来。他们一声不吭地来到刘香身后,表情俱是有些苦涩。
苦心筹划数月的比试,最终却落得个三场皆负,竹篮打水一场空。
经此一役,郭羽这个镇北将军便是坐实,旁人恐再难动摇其分毫。
低头看了看地上沉默的少女,梅韫桦抿起嘴,俯身将她扶起。
“抱歉。”
刘香对着男人苦笑。
梅韫桦先前因为跟郭羽拼命而受了一身的伤,眼下即便已是包扎好,可看上去仍是十分凄惨。见到他此刻的模样,少女眼中愧疚更甚。
本是答应要替他狠狠教训对方,结果反而是她被教训一顿。
“我…”
“不必在意。”
只以为刘香是在为输掉比试而失落,梅韫桦低声道:“我们还有机会。”
这镇北军,郭羽不见得就真的能掌控得住。
“嗯,还有机会。”
刘香赞同地点点头。
这黄清,郭羽不见得就真的能掌控得住。
“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教郭羽坐稳这镇北将军的位子。”
“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教郭羽占稳这天下第一的美人。”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出口,待听清对方所说,他们俱是一愣,朝着彼此看去。
“第一美人?”
“镇北将军?”
待明白过来对方话中之意后,两人又是同时一笑。
“我对那黄清可从来没有过什么想法。”
想起自己曾喝过的苦茶,男人的身体不禁抖了两抖。
纵是美色撩人,可
那样的女子,梅韫桦是绝对没心思招惹的。
“嗯?”
少女又是一怔,“你不是心仪黄清?若非如此,先前与郭羽相斗是为何要那般拼命?”
先前梅韫桦的异样刘香都是看在眼里,比试之时,他也是格外凶狠,不管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下也依旧是一个劲的往前冲,大有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
现如今,他又说他没那个意思,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那是…”
梅韫桦皱了皱眉,没有解释,“还是说正事。”
他抬头看向前方,那白袍男子正在一众统领的簇拥下洋洋得意,等到白裙女子走来后,当即便收敛神情。
看着男子被女子一把从马背拽下来,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其重新包扎左臂,梅韫桦低声道:“输了比试,却不见得就完全输了。眼下郭羽虽是接着机会成功立威,但终究还未完全收服镇北军,只要我们再在军中运作一番,未必不能…”
“够了,阿桦。”
少女摇了摇头,“已经够了。”
她看向怔住的男人,轻声道:“因为我的一时任性,让你们陪着我辛苦了这么久,但…已经没必要了。”
虽说可能有些对不起忙碌了数月的梅韫桦等人,但如今的她已是明白过来。
既有军功,又得王命,这镇北将军的位子,郭羽来得正,实力也配得上。
这一切本就是错的,只因她的任性与冲动,才惹出场这样的乱子。
“已经,没必要再去争些什么了。”
“你不想争,本将军倒是想与你争上一争。”
郭羽提着镇山河走到刘香等人面前,迎着他们那或疑惑或不满或惭愧的各色目光,他冷笑道:“折腾本将军这么些个日子,你们该不会以为这比试打完就打完了吧?!”
梅韫桦上前一步,将刘香挡在身后,抬眼看向面前这个明显是来者不善的男子。
这场北境之争,基本都是他一手谋划出来的,归其缘由,也不过是为一人而已。如今既然那人已是不想再争下去,那他自然也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必要。
正如郭羽所说,他们虽是不想再争,这件事却不能就这般了结。
不管怎样,他们这些天也算是把给郭羽得罪的不轻,尤其今日的斗将,郭羽更是险些废掉一臂,如今比试结束,作为胜者,对方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他们?
“此事皆是末将一人所为,便是郭将军的手臂,也是末将所伤。”
梅韫桦选择一个人抗下所有,“末将甘愿受罚,还望将军开恩,莫要责罚旁人。”
说着,他朝着郭羽半跪下去,低着头,俨然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见他如此,季耳又哪里能站得住。
“不止他,还有我!”
他咬了咬牙,学着梅韫桦跪下,“这些个事我都有参与,昔日骂的最狠的也是我,你…郭将军你要是心里面不得劲,那就罚我!阿桦身上有伤,他那份我也一并受了!”
梅韫桦伤得不轻,要是再挨顿军棍,不死怕是也要去半条命,左右他皮糙肉厚,多打几下也不碍事。
十分讲义气的季耳如是想到。
只要这罚不是穿小裙子,他便替梅韫桦受了又何妨?!
两人的主动请罚,教在场之人全都愣了愣,很快的,剩下的镇北军将领便全都反应过来,纷纷往自己身上揽起罚来。
“罚我罚我!这罚我一个人背了!”
“他们还是祖国的花朵,罚掉了叶子可怎么办,你要罚,便罚我吧!”
“都别拦着,让我来!”
不多时,镇北军的将领们便全部在郭羽面前跪下,唯一站着的刘香看了看他们,随即迈步上前。
“他们皆是军中栋梁,只因受我蛊惑才行此事,望镇北将军不要与他们计较。”
少女缓缓低下头去,“此事因我而起,要罚也该罚我一人。只要镇北将军能放过他们,无论怎样的惩罚,我都甘愿接受。”
“哦?”
郭羽摸了摸下巴,“怎样的惩罚都行?”
“…是。”
“好!”
郭羽一咧嘴,当着众人的面竟是扯起腰带就开始脱衣服。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第二百七十八章 脱
见得郭羽的动作,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老…老大你…”
看了看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白袍脱下的男子,又瞥了眼旁侧表情微妙的白裙女子,陆休前挠了挠头,“大庭广众的,那么多人看着呢,老大你这样不太好吧?”
“虽说兄弟们也是十分想看,但老大你也未免太…”
梅士淦试图劝阻住郭羽的荒唐行为,“要不换个地方?”
“去去去,老大要办事,你俩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龙涛将两人推开,旋即凑到郭羽身边,十分狗腿地从其手中拿过那件白袍子后,“老大,需要小龙龙帮忙不?”
他看向那仍自半跪在的少女,咧嘴道:“我可以帮你按住她的双手。”
“好你个小龙龙,竟能说出这等话来,简直无耻至极!我们白袍军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梅士淦沉着一张脸走上前来,对着郭羽正声道:“老大,我来摁腿!”
“那…那…”
不甘落于人后的陆休前也是迈步上前,“老大,我可以帮你推屁…”
“都给老子爬!”
抬脚把这瞎起哄的三人踢到一边后,郭羽撇了撇嘴,抬手脱去底衣,将整个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之中。
“嚯!”
“老大好身材!”
“纯爷们,真汉子!”
即便是趴在地上,散城三傻依旧不忘起哄。
“脱!脱!脱!”
“那不还剩条裤子吗,继续啊!”
“老大,亮剑吧!给兄弟们甩起来!”
“锐利的剑,锐利的眼!”
不止他们三人,就连白袍军的其他统领竟是也加入了进来。
“脱!脱!脱!”
“……”
郭羽没好气地瞥了他们一眼,见到黄清也混在他们中间,嘴角不由得一抽,“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女子眨眨眼,也不理他,就那般举着小拳头跟着众人叫喊:“脱!脱!脱!”
“滚蛋滚蛋!”
随手将衣服丢在龙涛脸上,郭羽回过头,面向刘香等人。
眼下镇北军诸将仍是跪在地上,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诡异,而那最前方的少女,脸颊微红,眼神闪避,神色有些慌张,似是不好意思去看眼前男子的身体。见郭羽转过头来,她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她的表现看着倒是十分有趣,不过郭羽却是无心出言逗弄,当下道:“你们且都起来。”
镇北军众将听到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片刻后相继从地上站起。等到他们全部起身后,郭羽再度开口:“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你们又做了什么,想来也都是心知肚明。”
“本将军无意追究,也懒得去为难你们,但有些事情,总还是要与你们讲清楚的。”
看着面露讶色的镇北军众将,郭羽昂声道:“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瞧不上我,也不愿意承认我这个镇北将军。”
“毕竟有刘老将军朱玉在前,我又年轻,你们有如此想法也是应该。不过无所谓,我也不需要你们瞧得上,毕竟这镇北将军也是王上封的,你们便是再不满,也拿我没什么办法。”
听到这里,镇北军众将俱是有些沉默。
正如郭羽所说,出于各种理由,他们确是瞧不上他,这场北境之争,众人也基本是因此才会掺和进来。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停留在今日之前,经过三场比试之后,他们都已是明白过来。
虽然郭羽年轻,但也确实有能力。
不说当不当得起这镇北将军,至少也要比他们这一帮人强上许多。
“你们是什么想法,本将军不在乎,也懒得在乎,但有一点,你们必须明白。”
郭羽沉声喝道:“本将军今日的位置,乃是本将军自己一刀一枪拼来的!这镇北将军,本将军绝对当得起!”
“战玉门,袭倾裕,克天卫,破天岚,几场大战,本将军无不是身先士卒,这一身的伤,便是最好的证明!”
男子抬起手,指向肩膀处的一道伤疤,“看见了吗,这道伤,便是昔日攻打倾裕北大营之
时,卢将军所为!”
说完,他手指下移,“这疤,是本将军领人潜入倾裕时,卢将军所为!”
“还有这里,天卫关下,卢将军所为!”
见郭羽连着点了三次自己的名,卢伯莫名觉得有些羞耻,当下捂着脸低下头去,企图逃避这残忍的现实。
不过他想逃,旁边的白袍军众统领却是不给机会。
“牛逼啊老卢!”
“好家伙,卢大君子都快屠榜了!”
“小心点啊,老大最是记仇了,往后怕是少不得要找由子折腾你。”
一众人围在卢伯身边,七嘴八舌地不停说着,而站在外围的白裙女子也是将目光投向那满面羞愧的男人身上,她嘴角微扬,手上悄然捏上一枚银针。
这边他们正说着,那边郭羽仍是在继续。
“腰上这口子,是天卫关下赵文奇的手笔。”
年才及冠的青年男子,用手指着身上的伤疤,一一讲解着它们的来历。
“这里,也是那天下第一干的,天岚一战,本将军被他打得陷在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这道伤,是天岚内乱时,某个西雍大兄弟做的。”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同样也是那大兄弟划的,本将军初到北疆,一时不察中了算计,差一点就落得个被乱刀砍死的下场。”
“胸前这道大口子,是那北疆刀王砍得,当时本将军一度被他摁在地上揍,胳膊都给踩断了一只,若不是运气好被个人美心善的仙女姐姐给捡了回去,怕是真就栽了。”
指完胸口处那道颇为狰狞的伤疤后,郭羽的手再度下移。
“这伤是…”
手指在腹部上那十分显眼的牙印微微停顿,男子默默将手换了位置,指向旁侧的刀伤,“这伤是王城外…”
“诶诶诶,别换啊!”
边上的龙涛发现了郭羽的异样,待看清楚他腹部那颇为暧昧的“伤疤”后,登时叫嚷起来。
“先讲这个,老大,这伤的来历也给兄弟们讲讲,讲讲你的那场大战!”
第二百七十九章 拜见镇北将军
虽说世人皆言郭羽好色成性无女不欢,但白袍军的统领们却是知道,他们老大身边压根就没什么女人。别看他平日里总口花花一副很懂样子,实则纯的不能再纯。
可现如今,他们的纯情老大肚子上却是多出个暧昧的牙印,这让众统领如何能不惊讶?
镇北将军府里连个丫鬟都没有,而平日里与郭羽有接触的女子更是数也数的过来,如此,这牙印的主人便已是不言而喻。
众人偷偷瞄了眼脸色没有一丝变化的黄清,旋即又看向装作无事发生的郭羽身上,眼中俱是多出些艳羡与钦佩。
好家伙,不愧是老大,真个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地就把天下第一美人给拿下了。
难怪老大前些日子要把府中的仆人全部遣散,能在他那皮糙肉厚的身上留下这么深的牙印,足以见得当时的大战有多激烈。
对于众人投来的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郭羽全当没听见,在一一讲完身上伤疤的来历后,他看向刘香等人。
……………
“明人不说暗话,本将军与你们说这些,确实有炫耀的意思。”
郭羽道:“试问,论及身上的伤疤,你们之中可有一人能比得过本将军?”
看着男子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镇北军众将皆是有些沉默。
在场的诸将大多是镇北军的宿将,为国征战多年,总也少不得受些伤。可要是比起眼前的人,他们仍是要逊色不少。
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郭羽年才及冠,投宋不过两年,身上便已是“功勋”满满,这如何能教他们不动容?
心中所有的质疑与不满,在这一刻尽数消弭。
他为大宋立过功,他为大宋流过血。
这镇北将军,他郭羽当得起,配得上。
或许是被郭羽的伤疤所触动,又或许是想起自己先前曾说过的话,季耳一咬牙,霍地单膝跪下,抱拳喝道:“…末将季耳,拜见镇北将军!”
在此之前,他也曾跪过男子两次,一次是被武力压制,逼着强行下跪,另一次则是
为保友人无奈下跪。像眼下这般真心实意的跪拜行礼,实属头一遭。
他这么一拜,其余的镇北军众将俱是一惊,待犹豫片刻后,众人皆是依照自己的内心做出了选择。
“镇北军执锐营统领吴新鹤,拜见镇北将军!”
“镇北军铁甲营统领杨青囊,拜见镇北将军!”
“镇北军金戈营统领肖火火,拜见镇北将军!”
“镇北军铁锋营统领叶沧江,拜见镇北将军!”
镇北军将领纷纷下拜,梅韫桦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待看清其眼中的神色后,他轻轻一叹,朝郭羽俯下身去。
“镇北军骁骑营统领梅韫桦,拜见镇北将军。”
“镇北军副统领刘河,拜见镇北将军。”
一道浑厚的嗓音自侧方传来,郭羽转头一看,原是刘河领着梅志盛兰云等人,他们也是单膝跪地。
“镇北军副统领梅志盛,拜见镇北将军。”
“镇北军先锋营统领兰云,拜见镇北将军!”
……
“镇北军火头营统领范彤,拜见镇北将军!”
一时间,镇北军的将领已是全部跪倒在地。
见到他们如此,白袍军的几位统领互相看了看,也是全都跪倒下去。
“白袍军副统领侯晋永,拜见镇北将军!”
“白袍军鹰扬营统领卢伯,拜见镇北将军!”
“白袍军先登营统领龙涛,拜见镇北将军!”
……
“白袍军左甲营统领武辽,拜见镇北将军!”
一句句呐喊,一声声拜见,被围拢在中间的男子双手负后,坦然接受了众将的跪拜。他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终于,终于。
他,终于将镇北军这支骄兵悍旅收服!
他,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镇北将军!
偏过头,看向站在外侧的白裙女子,后者嘴角微扬,笑靥如花。
趁着众人都低头之际,郭羽咧开嘴,朝着她笑了笑,旋即收回视线,语气
淡淡地说道:“平身吧。”
众将相继起身,郭羽将视线扫过一圈,旋即继续说道:“既然你们叫我一声镇北将军,那本将军自然也会把你们当兄弟。”
“先前已经说了,这几日的事本将军不会追究,你们也不需要担心会秋后算账,本将军还没那么小气。”
诸如吴新鹤等跟随刘香的将军们,听完郭羽所说,心下俱是松了一口气。
虽说方才郭羽也有说过不追究,但谁知那是不是场面话,难免心中忐忑。眼下既然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才重提此事,那么看来便是真的不打算追究。
“不过,这样的事莫要再发生第二次,本将军很忙,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与你们玩闹。”
听到这话,刘香不禁微微低下头去,脸颊烧的通红。
“镇北军是为守护北境而生,铁马拒蛮,金戈向北,诸位手中的兵刃,不该朝向自己人。”
郭羽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少女,又瞥了梅韫桦一眼,沉声喝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本将军绝不姑息!”
“……”
吴新鹤等将脸色讪讪地将头低下。
“便说到这里。”
将想说的全部说完后,郭羽摆了摆手,“阅兵之仪才刚结束,接着又比试了几日,大家都是折腾得不轻,都回去吧,如今也快过年了,好好休整休整。”
“是!”
见无他事,众将纷纷朝着郭羽抱拳,旋即转身离去。
季耳扶着梅韫桦一瘸一拐地走了,白袍军的众统领也被郭羽撵去整顿士卒,很快的,场中便只剩下两男两女。
“镇北将军。”
待众将都离开后,刘河面向郭羽,有些惭愧地说道:“小妹与你添麻烦了。”
“不碍事。”
郭羽摇了摇头,“道歉的话就不必了,左右本将军也没吃什么亏,若是无事,刘将军便也离开吧。”
“…末将有事。”
刘河皱了皱眉,旋即说道:“祖母大人邀请将军到府上一旭,不知郭将军是否愿意前来?”
第二百八十章 巾帼
在去刘府的路上,郭羽一直在想着刘河祖母的事。
这位想要见自己的刘家老太君,也算是一位颇为传奇的人物。她姓牛名小花,北境出生,生母死的早,由生父一手带大。后疆人南侵,其父随镇北军抗敌,不幸战死,死前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同袍,也就是刘笑尘的父亲刘铁柱。
对于同袍的这位孤女,刘铁柱可谓仁至义尽,不仅将她接到刘家,还认其为义女,教其刀法,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许配给了她。
与寻常女子而言,父母亡故举目无亲后,还能有如此待遇,已是极大的幸运,但这位牛小花却是不满足,她不愿只做个普通的世家夫人,在完婚后,便强迫当时还未从军的刘笑尘带她入了军营。
在混进镇北军后,她便待在刘笑尘的手下,不怕苦也不怕累,每逢战时皆是奋勇争先,冲杀在前,连刘笑尘都拦她不住。几年下来后,愣是靠着能力与军功当上了一营统领。
后来,疆人再度南下,决战之时,她引十数骑突入敌阵,一刀斩下当年杀害她父亲的蛮将首级。
成功为父报仇后,在刘笑尘父子的强烈要求下,牛小花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的军旅生涯。离开那日,其麾下士卒含泪送别,直送到刘府才回。这事后来传到宋王宫,宋王赞其为奇女子,当场下诏封牛小花为巾帼将军,那是大宋第一个,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女将军。
虽是受封将军,但牛小花也没有重返镇北军,一来刘铁柱与刘笑尘父子不让,二来她已大仇得报,没必要再让家人提心吊胆。往后的日子里,她就安安静静地待在刘府中,相夫教子,当着刘家大夫人。
除去这些以外,她与刘笑尘的感情也是最为人所艳羡,他们一个是刘家大公子,一个是孤女,身份差距如此悬殊,竟是能走到一起,且既是夫妻,还是同袍,感情格外深厚,终刘笑尘一生,身边的女人也就只有牛小花这么一位发妻,作为刘家家主,这一点着实难得。两人的故事,在当时也是成为一段佳话。
不过,在郭羽看来,刘笑尘只娶一妻的原因,或许并不只是感情深这么简单。
毕竟…
看过自家的童养媳在疆场上以手提头,浴血而归的样子后,谁他娘的能不发憷啊?!
还三妻四妾呢,这要是真再抬一个回来,谁知道人家会不会一时兴起大半夜表演个什么提头?
想到这里,郭羽不由得啧啧两声。
要说这女人,心狠的有不少,但能凶悍到牛小花这般地步的,还真是
少见的紧,这么些年来,他也就见过一个黄清。
回忆起某女那一边杀人一边笑的模样,郭羽不禁额生冷汗。
还是他家小冰好,温温柔柔的,会做面,还会给他缝袍子。
“镇北将军,到了。”
正出神间,耳边忽地响起刘河的声音,郭羽收拢心绪,一抬头,便看到面前宅子的牌匾上那硕大的“刘府”二字。
“老夫人正在大堂等候,将军进去后,自会有下人带你过去。”
刘河道:“末将便不陪将军进去了,军中尚有些事务未处理完,容末将先行告退。”
“嗯,有劳了。”
“不敢。”
男人一抱拳,旋即转身而去。
见得刘河离开,郭羽又往上方的牌匾看了两眼后,迈步进入府中。
一进刘府,便有那年轻貌美的小丫鬟前来领路,跟着她走的同时,郭羽也不忘打量这刘家大宅。
到底是百年世家,府内可谓宽敞大气,装饰的颇为不凡,回廊院落,大假山,小树林,那设置的都是十分考究,就是小小的一颗草,也不是随便放的,整个宅子可谓给人一种相当高大上的感觉,同其相比,他那镇北将军府简直上不得台面。
不多时,负责引路的小丫鬟便停下步子,显然是到了地方,郭羽冲她道了声谢,旋即走进大堂。
“来了?”
才进大堂,一道老迈的声音便于屋中响起,郭羽顺着声音看去,便见到一位老妇人正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
这人满头华发,脸上尽是皱纹,面色发黄,形若枯槁,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教人下意识的心生畏惧,不同于寻常老人那佝偻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的她腰板挺得很直,这使得本就不矮的她看着更加高大。
她身上华丽的穿戴衬得她贵气逼人,纵使年迈,由给人一种贵妇人的感觉。除此之外,她身上还隐隐往外散发着一股煞气,男子明白,那是只有在疆场厮杀多年才能洗练出来的气势。
看着老人那与刘香有些相似的眉眼,郭羽如何还能不知她是谁?
如此年纪,如此相貌,如此气势。
也只有那位叫自己前来的刘家老夫人,巾帼将军,牛小花。
“晚辈郭羽,拜见刘老夫人。”
郭羽上前一步,朝着老人躬身行礼。
“岂敢,岂敢。”
刘老夫人摆摆手,“老身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将军何须如此,快些坐下吧。”
羽摇了摇头,倒也没多说什么,依言而坐。
才坐下没多久,便有丫鬟端来六杯热茶,将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又悄然退去。
“将军请用茶。”
说完,刘老夫人随手拿起杯身前的茶,自己品了起来。
郭羽瞥了眼自己眼前的三杯茶,皱了皱眉,也不说话,端起其中一杯就开始喝。
他是俗人,什么琴棋书画,茶酒花鸟的,俱是半点不通,便是再好的茶,在他嘴里也喝不出什么滋味来。
不过不懂归不懂,表面功夫他倒是做得很足,喝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一会儿“啊~”一声,一会儿“啧”两声,就好像很懂的样子。
那边刘老夫人仍自在安静的品茶,郭羽便也不出声,继续一边打着奇怪的声音一边喝茶。一老一少坐在大堂内,彼此也不打扰,就这般各自喝着自己的茶。
良久,就在男子总算将三杯茶全部喝光之时,旁侧的老人总算是有了动作。
她将茶杯放回桌上,那双丝毫不浑浊的眼看向郭羽,脸上露出些欣赏之色来,“如此年轻,却又能如此沉得住气,难怪庞老儿会由得王上封你为镇北将军。”
听到这话,郭羽缓缓将手中的杯子放下。
他侧过头,对着老人笑了笑。
“既然老夫人如此说,可是晚辈已通过这最后的考验了?”
“考验?”
刘老夫人怔了怔,似是不明白郭羽说的话,“什么考验?恕老身迟钝,不懂将军的意思。”
“老夫人又何必故作不知?今日你叫晚辈前来,不正是想再最后考验晚辈一番么?”
“将军说笑了。”
刘老夫人摇头道:“老身之所以会叫河儿请将军过来,只是因为听说这些日子香儿添了不少麻烦,想赔罪罢了。”
“哪里算得什么麻烦,同老夫人相比,她那顶多也只能算玩闹罢了。”
老人眉头紧皱,“此话何意?”
“这一切本来不都是老夫人你安排的么?”
郭羽缓声道:“先是教军中士卒生事,以考验晚辈的手腕,刘香与晚辈的那三场比试,背后也是少不得老夫人的手笔,其目的无非便是想考验晚辈的能力。”
“待事情尘埃落定后,邀晚辈入府一谈,等晚辈来后又只喝茶而不出言,所为的除去考验晚辈的耐力外,还有就是想看看晚辈知否猜到了这一切。”
他看着眼前的老人,轻笑道:“巾帼将军,晚辈说的可对?”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情之请
“郭将军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听完郭羽的话,刘老夫人摇头道:“老身不过是一年纪大些的妇人而已,终日待在这刘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有能耐去指使镇北军?”
“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想听晚辈解释?”
郭羽笑了笑,“既然老夫人想听,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晚辈刚从北疆归来之际,正巧碰到季耳等人在为难晚辈的下属。为化解两方矛盾,晚辈在第一时间召集起军中诸将,不想竟是遭到了镇北军的一致针对。”
“如果只是有一两个,那倒也正常,可若军中诸将都是如此,那便有些不对劲了。是以,晚辈大胆猜测,这是有人在故意暗中挑拨镇北军与晚辈作对。”
“初时,晚辈以为这个人是令孙,毕竟说起来晚辈这位置也算是从他那里抢的,他若是心有不甘,私下里动些手脚来也算正常。”
“令孙憨厚老实,稳重大方,旁人见了都说好,便是晚辈那几个兄弟都夸他是个好人。不过晚辈先入为主,只以为他藏的深,认定了他就是那幕后黑手。”
“事后证明,是晚辈错了。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站出来领着镇北军闹事的人,竟然会是令孙女。”
“几场比试下来,令孙女确是不凡,虽为女子,但其智略勇武,皆是不输男儿郎。若是放在军中,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良将。”
“但,光凭这些,却是不够的。”
说到这里,郭羽看向刘老夫人,缓声道:“如果是刘河,那还好说,可若换成是刘香,这样一个在镇北军中无官无职无兵无权的小姑娘,又如何可能教吴新鹤叶沧江等人来为她卖命?”
“即便她是刘老将军的亲孙女,即便她智略不凡勇武过人,可终究也只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像吴新鹤这等的镇北军老人,怎可能会不顾自身前程来陪着一个小姑娘胡闹?依晚辈看,除去季耳与梅韫桦以外,其余的几位将军怕都是因着旁人的暗中授意,才会参与进来。”
“而这个人,便是你,刘老夫人!”
郭羽轻笑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你!是你,鼓动镇北军与白袍军发生摩擦,是你,挑动众将针对与晚辈,也是你,说动吴新鹤等人跟随刘香起事!”
“真相只有一个!”
说的兴起,郭羽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右手直指面前的老妇人,“凶手就是你,刘老夫人!”
“啪啪啪啪啪…”
对于男子的说辞,刘老夫人并没有反驳,她拍了拍手,“精彩,果然是长江后浪
推前浪,能有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可谓我大宋之福啊。”
“有一说一,确实。”
“不过将军这番话说得虽是精彩,可却是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刘老夫人笑道:“证据呢?如果没有证据,那么这一切,终究也不过只是你单方面的推论而已,根本不能证明这些都是老身做的。”
“事到如今,老夫人还要负隅顽抗吗?”
郭羽嘴角上扬,“也罢,老夫人想要证据,那晚辈便将这证据说与老夫人听。”
“其一,便是昨日那场斗兵中,令孙女所派出的燕云铁骑。”
“以晚辈所知,眼下北境内仅存的燕云骑军,便只剩下令孙的亲军。能调动他们的,也只有令孙一人。”
“而据晚辈观察,令孙对于令孙女所做之事,显然是十分反对的,甚至在阅兵那日还想制止她的所作所为。既是如此,他又怎可能会将手下的亲军借给刘香?”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说动了他,又或者是强制让他将亲军借与刘香。全北境能做到这些的,怕是也只有老夫人你一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梅志盛将军与兰云将军。在晚辈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正好来投靠,并帮助晚辈压住了桀骜不驯的镇北军。来得这般是时候,实难说得上是巧合。”
“况且,他二人的官职不低,调动起来也算是大事,即便王上不会想那么多,张相总也不至于同意他们任意离开,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先王所封的巾帼将军,传奇一般的老夫人你能有这面子了。”
“这便是晚辈的证据,只消找他们询问便知。”
郭羽朝着刘老夫人一拱手,“不知这些,晚辈说的可对?”
“对。”
刘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些的确都是老身做的,便连两个孩子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一个只当是自己妹妹在胡闹,另一个则以为是自己众望所归,一头热的干事。反倒是你,把这一切看的如此清楚。”
“因为老身做的事情,这些日子里给将军你添了不少麻烦,老身在此给将军赔个不是。”
说着,刘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就要给郭羽行礼。
郭羽见状,赶忙起身制住她的动作。
他将老人搀扶回椅子上,缓声道:“不必如此,老夫人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晚辈感谢还来不及,哪里需要什么赔罪。”
这场闹剧一般的北境之争,并非刘家想要夺回权势,而是刘老夫人为他设置的考验,她就是在考验他能不能压得住镇北军。
她还给他机会,让他在考验中向北境证明自身的实力,向镇北军立威,并趁机收拢人心。
整场下来,刘老夫人所做的一切,既是考验,也是她帮助他掌控镇北军的手段。
可以去,如果没有刘老夫人,他不可能就这般将镇北军收服。
也正因如此,郭羽才会说她是出于一番好意,才会明知道眼前这人是折腾自己这么多天的罪魁祸首,依旧没有口吐芬芳。
“如此通透,不愧是郭仪的儿子。”
见眼前的年轻人非但毫无怨言,反而言语中隐隐有感激之意,刘老夫人不免有些感慨。
“你莫要怪老身,老身也是迫不得已。”
刘老夫人长叹道:“就像香儿所说,这北境我刘家已是护了百年,镇北军百年来也一直是在我刘家旗下效命,如今换了个外人来统领他们,若是不考验一番,难免有些不放心。”
“晚辈省得。”
郭羽点点头。
他自是不会怪罪,毕竟这刘老夫人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毕竟,要是换他碰上这样的事,怕是要比刘香还要过分些。
“这考验,你已是通过了,这新任的镇北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老身也已是知道了。把这北境还有镇北军交到你手里,老身也能放心。”
刘老夫人看向郭羽,“镇北军是我家老头子带了一辈子的兵,北境是刘家守了百余年的地,望你能好好待他,好好守住它。”
“老夫人放心。”
郭羽少有的严肃起来,“既然晚辈是镇北将军,那镇北军的每个甲士,便都是晚辈的兄弟。这北境的大好河山,晚辈定会好好守护,绝不会放任意一个蛮人入境。”
“好,好,好。”
听得郭羽如此说,刘老夫人顿时安心了许多,她转过头,看向墙上挂着的佩剑。
那是当年她的随身之物,从军入伍,突阵斩将,她用的都是此剑。
岁月不饶人,曾经的巾帼将军如今已是垂垂老矣,而当初那始终陪在她身边的人,也已不在。
“此外,老身还有个不情之请。”
她收回目光,颤声道:“将军你来时也见到了,这偌大的刘府,除去丫鬟下仆以外,便再不剩几个人。”
“老身幼年丧父,中年丧子,晚年丧夫。黑发人送白发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白发人送白发人,这些,老身都是经历过了。”
“尽管可能不合适,但老身还是想说…”
“老身年过古稀,已不剩多少活头,余下的日子里,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女主人
走出刘府,郭羽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与刘老夫人的这番谈话,尤其是她最后的请求,让他着实是感慨颇多。
幼年丧父,中年丧子,晚年丧夫。
在她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父亲死在了蛮人的刀下,自此举目无亲,孤苦伶仃。
所幸得遇贵人,她长大成人,嫁夫生子。父仇已报,丈夫独爱她一人,生得五个孩子也是个顶个的优秀,被人称之为“刘家五杰”。
苍天好似并未亏待她,幼年的坎坷已经过去,她终究等到了自己的幸福。
然而…
北伐蛮,南征魏,灭楚亡鲁,兵发西雍,虞都之战,祁安之围。
那些年,前后共十余万宋甲埋骨他乡,而这其中,就包括了老夫人的五个儿子。
五子去,无子还。
然而,上天对于她的苛待却并不止于此。
天岚三〇五年,前镇北将军刘笑尘,战死于天卫关下。
先黑发人送白发人,再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又白发人送白发人。
从孑然一身,复到孑然一身,除去仅剩的两个孙子孙女外,身畔再无他人。
老夫人这一生,不可谓不坎坷。
可这些,又该怪谁,又能怪谁?
怪大宋?怪蛮人?怪北齐?怪雍魏鲁楚诸国?
郭羽轻轻一叹。
只能怪这战争,怪这乱世。
同样都是被这乱世夺去至亲,那散城中的小芳与鲁母,又与刘老夫人有何异?
甚至于,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们,家中不也同样有一位刘老夫人?
自唐亡后,群雄逐鹿,各国间互相征伐,乱世已是持续两百年。
这两百年里,有多少人死于战乱,又有多少刘老夫人生于战乱?
只要乱世不结束,惨剧便不会停止,便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刘老夫人。
丧父之人,丧子之人,丧夫之人。
“两百年…”
郭羽回过头,看向牌匾上的那个“刘”字。
“够久了。”
……
回到镇北将军府,郭羽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某位白裙女子,后者正坐在椅子上摆弄着针线,听到他回来,头也不抬地说道:“把衣服脱了。”
“嗯?!”
见黄清这次连前戏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奔入主题,郭羽当即一个后撤,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用戒备的目光看向女子,“黄清,你便死了这条心吧!本将军这副宛若珍宝的绝美酮体,是绝不可能轻易让你得去的!”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脱得那般豪爽,眼下你又扭捏给谁看?”
黄清抬起头,瞥了缩在角落里的男子一眼,“少废话,快脱。”
“我告诉你,不可能!”
“真不脱?”
“说不脱就不脱。”
“那也好。”
黄清捏着针线站起身来,“补件袍子而已,穿着也是一样的。不过若是缝补时不小心扎到郭大将军,可莫要怪清儿。”
闻言,郭羽先是一愣,随即放下捂在胸前的手。
“补衣服就补衣服,你早说啊,弄得那么吓人。”
他解开腰带,将身上的白袍脱下,拿着递向女子。
黄清伸手接过,往那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袖子上瞟了两眼后,又抬头看向郭羽,颇为玩味儿的说道:“不然你以为清儿想要作甚?”
“……”
“睡你么?”
“噗!”
才坐下喝口水的郭羽,听到这话,直接将嘴里的水给喷了出去。
“你…”
看着似笑非笑的女子,他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早就知道这姐姐不是什么简单女子,可却没想到她能彪悍至此,这等直白的话语竟是张口就来。
不过这倒也符合黄清这个人,毕竟比起她做过的那些个事,区区一句话还真算不上什么。
“瞧你这副毛躁的样子。”
黄清笑着掏出块帕子递给郭羽,“弄得下巴都是水。”
郭羽无声接过,径自往脸上抹了两把,黄清也不再说话,忙活起手中的针线来。
卧房内霎时安静下来,男子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似在养神,又似在思索,女子则低着头,静静地缝着手中的袍子,偶尔还会抬起手,将垂落下来的黑发撩至耳后。
一片静谧,无言,却也和谐。
良久,黄清终于将袍子缝好,她将其展开,前后转了转。
这件白袍郭羽显然已是穿了许久,被缝补多次,看上去十分破旧。
看了手中的袍子半晌,黄清将之放下,侧头看向仍自闭眼静坐的郭羽。
“郭大将军,虽说这次清儿给你补上了,但你这件袍子已是破的不能再破,衣不如新,就不打算换一件?”
“不换。”
郭羽想也不想地答道。
“为何?”
黄清眨了眨眼,“补了这么多次,这袍子的卖相已是很差了。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郭大将军你丰神如玉气质非凡,这样的衣服如何能配你?”
“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我也不换。”
郭羽摇头道:“人不如旧,衣也不如旧。这袍子可是我的宝贝,天底下就那么几件,便是再破些,我也
舍不得换。”
“这样啊。”
女子的唇角悄然上扬,“既然郭大将军这般想,那清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她的声音变得莫名轻快起来,“看这日头,也快到中午了,郭大将军先前忙活了挺久,也该吃些东西了。想吃什么,清儿去给你做。”
“都好。”
郭羽随口说道:“中午对付一口就可以了,主要还是晚上,今晚我打算在府中设宴,到时可能还需你的帮忙。”
“设宴?”
“嗯,虽说如今也算是收服了镇北军,但前些日子白袍军和镇北军也是闹得不轻,其间恩怨不是说没就能没得。趁着事情刚结束,一起喝顿酒,好让他们缓和下关系。年关将近,大家和和气气的过个好年,以后一起当兄弟。”
毕竟往后镇北军就是他的人了,要是跟白袍军关系太僵,总也不算什么好事。
大家都是大老爷们,没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只要喝开了,那什么恩恩怨怨的,也就全都没了。
“可,清儿又能帮的上什么?”
黄清疑惑道:“难不成郭大将军是想要清儿晚上做几道好菜?”
“那倒不是。”
郭羽微微皱眉,纠结半晌后,他轻咳两声,“虽然说要设宴,但这活儿…咳,我确实是不怎么熟练。”
往常在散城时,他们哥几个也不用讲究什么,随便去家店,又或者谁的家里,随便整几个菜,再来两三坛酒,便能吃的很开心。
可现在不一样,如今的他已是大宋的镇北将军,而非昔日无忧无虑的少年,所要宴请的人,也从一帮操蛋兄弟变成了一帮当上将军的操蛋兄弟以及镇北军诸将。
如此宴会,如此场合,自然要讲究一些,可问题是,他哪里懂这玩意儿?
且不说没人教他,这宴会什么的,向来也都是由心细的女子操持。他耍个枪耍个流氓什么的或许行,宴会这等精细的活,他是万万弄不来的。
“所以…还需要麻烦你。”
郭羽挠了挠头,“晚上这场宴会,就劳烦大…清儿你操办了。”
“郭大将军的意思是…”
黄清走到男子身前,微微歪着头,那双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承认清儿是这镇北将军府的女主人咯?”
“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
郭羽将头往后一缩,偏过视线,不敢去看女子的眼睛,“一句话,帮不帮?”
“不帮。”
黄清笑了笑,霍地转过身去。
“这本来不就是女主人的指责?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帮忙?”
第二百八十三章 酒宴(上)
傍晚时分,受到邀请的将领们再度汇聚于镇北将军府,在下人的引导下各自落座,与先前相同,众人依旧是分为两拨坐在大堂的两侧。
因着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众人便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他们之中有的与旁侧友人谈笑风生,有的静坐在位子上默默等待,还有的,像是龙涛和季耳,这两个坐在对面且彼此看不顺眼的人,在看到对方后当即大眼一瞪,用犀利的眼神进行起无声却激烈的交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人的对抗也是逐渐升级,你翻个白眼,我竖个中指,你骂个老娘,我日个爷爷,你丢个水果,我扔个靴子,斗得是不可开交。
起初,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交手,但很快的,陆休前与梅士淦便注意到了这场“大战”。本着散城三傻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原则,他二人想也不想立马就加入到战局之中。
由一打一变成一打三,敌方的火力可谓倍增。面对着那些漫天袭来的花生瓜子大鸭梨,季耳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请求援助。
听得同袍的求援,诸如吴新鹤叶沧江等人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当下纷纷参与进来。
这边叫了援兵,那边也立马叫帮手,那边找帮忙的,这边也喊助拳的。就这样,在人摇人的过程中,这场战争也是愈演愈烈,最终演化为第三次白袍军镇北军大战。
当郭羽赶到现场时,所看到的便是遍地狼藉的大堂与仍自朝对方扔水果的两方将军。
“都给我住手!”
一声大喝,止住双方的动作,他先是撇了一眼手里拿着个榴莲想要往外扔的侯晋永,又看向对面那方才指挥镇北军众将竖起桌子防御的少女,嘴角狠狠一抽。
他本来就是为缓和两军之间的关系才设这场宴,结果这下倒好,宴会还没开始,两边倒是先打起来了。
“干啥呢干啥呢,一个个的,在这搞军事演练呢?”
听得郭羽如此说,正举着桌子的刘香顿时有些尴尬,默默将之放下的同时,她小声嘀咕一句,“干你什么事…”
“这儿是我家,你说干不干我的事。”
耳朵尖的郭羽自是听到了少女的话,当下瞪眼道:“我是请你们来吃饭的,不是请你们来拆家的。你们瞅瞅,把这将军府造成什么样子?赶紧给我收拾咯,不然谁都别想吃饭!”
“不吃就不吃!”
刘香把才摆好的桌子一掀,“好像谁稀罕你这一顿饭似的!”
说罢,她再不看郭羽一眼,扭头就往
堂外走去,不过才走出两步,便被人给拦住。
“香儿,不得无礼!”
来得晚些的刘河伸手挡下想要离去的少女,方才刘香与郭羽的对话他也有听到,再看周遭这乱糟糟的样子,知晓自家妹子是个什么性子的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去向郭将军道歉。”
“凭什么?”
刘香瞪着她那双杏眼,不服道:“明明动手是他们先,凭什么要我道歉?!”
“就凭你姓刘。”
“…我知道了。”
“嗯。”
刘河点点头,随即领着沉默下来的刘香走到郭羽面前。
“镇北将军。”
他双手抱拳,面带歉意,“家妹又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小事。”
郭羽自是不会去计较这些,撇了几十个水果而已,收拾收拾就好。
再者,这事一个巴掌总也拍不响,说不得便是如刘香说的那般,是龙涛他们先动的手。真要计较起来,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是干净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把事情揭过去,赶紧收拾完好上菜。
抬眼看了看男人身后正咬着嘴唇的少女,郭羽笑道:“旁的也不必再说了,刘将军若是当真过意不去,帮忙拾掇一下这大堂吧,开宴在即,这么乱总也不是个事。”
“该当如此。”
刘河也不多话,直接带着刘香加入到清扫大队中。
不多时,在众多人的努力之下,大堂总算是恢复了原状,此时受邀赴宴的人也都基本到场,郭羽大手一挥,当即教下人上菜。
冒着热气的菜肴,散着香气的佳酿,经由下人之手,一一端到众人的桌上。好食者看着眼前的美食只咽口水,喜酒者闻着勾人的酒香两眼发直,一时间场中大部分人皆是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大快朵颐一番。
也不怪他们如此,桌上摆着的菜品,乃是出自辽陵城中生意最红火的酒楼大厨之手,而那酒水也都是难得的佳酿。但凡军中之人,哪个不贪吃,哪个不好酒?当下见得如此美酒佳肴,他们又怎能不心动?
瞧着座上众人那副抓耳挠腮的急躁模样,郭羽不禁挑了挑眉。
这厨子是黄清亲自去请的,酒也是她挑选的,除此之外,座位的安排,府中的下人,以及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操办。
从效果上看来,他找黄清来帮忙这些还真是找对了。
要是换他来干这事,哪
能办的这么好?别说想到什么请厨子买好酒,能记得往他们桌子上摆俩花生就算不错了。
半晌,菜上齐,酒备好,穿着白裙的绝美女子也是从后方走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堂而皇之地在某人的身侧落座。本着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心理,郭羽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当下拿起酒壶来,将身前的两只酒杯倒满,一只推给黄清,一只自己拿起。
“咳。”
轻咳一声,他举着酒杯朝向众人,“这开宴之前,我先说上两句。”
闻言,正盯着桌上酒食流口水的诸将俱是抬起头来,他们直勾勾地看向郭羽,眼神凌厉,大有“赶紧哔哔完老子好开动”的意思在。
见他们这般看着自己,郭羽一咧嘴,将酒杯放回原处。
“今日本将军在此设宴,主要就是想缓和一下诸位的关系。”
他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近来发生的事,大家也都是知道,出于某种原因,白袍军与镇北军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虽然这并不算什么,但其背后所要延伸出来的事情却是值得我们大家所有人深思。”
“要知道,镇北军也好,白袍军也好,不过先来后到,大家都一样是宋人,可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现在的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人与人之间争斗不止,一个女人,一块银子,乃至于一个小小的‘草’字,都能引发出一场争斗来,男人打男人,女人打女人,男人打女人,女人打男人,打得热火朝天,打得狗血淋头,打得叹为观止,打得恍若隔世。这不禁引本将军陷入深思,现在的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这个九州不应该如此,人和人之间更不应该如此。人和人之间应该充满爱,充满理解与尊重。只要有爱,便是有再大的矛盾也同样能和谐相处,只要有爱,便是仇敌见面也只会亲切的问候彼此母亲而非大打出手。只要有爱,便是蛮人也不会再动刀戈!”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个九州便会有美好的明天,兄弟们,放下仇恨与成见,爱起来,让那正道的光,照耀在我们的九州大地上吧!”
随着男子的长篇大论,酒渐凝,菜渐凉,人们的脸色也是从焦急到不耐到愤怒到绝望再到麻木。
看了眼众将那生无可恋的样子,郭羽不由得轻笑一声。
先前把他的大堂弄得一团糟,还敢朝他摆脸色?
急着喝酒,急着吃饭?
吔屎吧你们!
第二百八十四章 酒宴(中)
“综上,以往的不快,就让它们都散去吧。”
郭羽再度举起酒杯,朝向场中神色麻木的众人,“喝下这杯酒,大家便都是兄弟,今后勠力同心,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共同守护我们美好的家园!”
说罢,他仰起头,将杯中酒尽数喝下。
冰凉的液体甫一入口,那意想中的辛辣感却没有传来,发觉自己喝的是水,郭羽诧异地侧头看向黄清,后者才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俏皮的朝他眨了两下眼睛。
“清儿知道郭大将军喝不得酒,便特意换成了水。”
黄清又拎起只酒壶,将自己面前的空杯倒满,那浓郁的酒香登时自杯中蔓延开来。
举杯饮下,她的朱唇微微湿润,白皙的脸庞也浮起层淡淡的红晕,面若桃花,娇艳欲滴,看得郭羽一阵失神。
人比花娇,大抵说得就是眼前的女子了吧。
“清儿如此贴心,郭大将军可有赏呢?”
耳畔再度响起黄清的声音,男子这才回过神来,见其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偏过头,随手自桌上夹起根大鸡腿放到她的碗中。
“赏你的。”
黄清看了看碗里的鸡腿,又看了看默默往嘴里送菜的郭羽,挑眉道:“用清儿做的东西来赏清儿,这算什么道理?便是借花献佛也不见得这样借吧?”
听到这话,郭羽下意识地嚼了两下口中的食物,舌尖上传来熟悉的味道,他又是一愣。
“这…”
“这都是清儿做的。”
黄清提筷夹起根青菜,笑着将其送入男子的嘴中,“虽说请了厨子,可既然有清儿在,自然不会教郭大将军去吃那些粗浅之人做的那些粗浅东西。”
手艺最好的酒楼大厨成了粗浅之辈,众将军狼吞虎咽的美食也成了粗浅东西,不得不说,女子这话当真可称得上狂妄。
不过…
三两口将青菜咽入腹中,郭羽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黄清也确实有这个资本狂妄。
同她这一手能吃得人泪流满面要死要活的厨艺相比,那些个所谓的名厨,可不就尽是粗浅之辈?
“诶诶诶,注意点注意点,大庭广众的,能不能考虑考虑兄弟们的感受?”
郭羽正打算说些什么,场中忽地响起阵起哄声,侧头一看,便见到龙涛正摇头晃脑的朝他吹着口哨。
有龙涛这么一带头,旁的人自然也不会闲着,当下纷纷咋呼起来。
“就是说啊,吃顿饭还不忘腻歪,到底让不让人吃饭了!”
“嘿,还吃什么吃啊,光看老大和监军大人俩**就饱了!”
“什么监军大人,叫大嫂才对!
“是是是,大嫂大嫂!”
“老大也是真够牛逼的,左手一个小公主,右手一个第一美人,好家伙,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诶?照你这么说,她们到时候谁做大谁做小啊?”
这话顿时引发起众人激烈的争吵。
“这还用问?指定是小公主做老大的大媳妇啊!人身份在那摆着呢,堂堂公主殿下,怎可能会去做小?”
龙涛想也不想地说道。
“你小公主身份高贵,我大美人身份就差了?黄家的千金大小姐,九州第一美人,镇北军监军从事!这三个加起来,还能比不过一个公主?总之我投黄清一票。”
陆休前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名头再多有什么用,你也不看看小公主身后都是些个什么人。一个王上,一个辽陵侯,还有一个能跟老大平起平坐的亲哥哥。就这三位往那一站,谁来都白给。综上,我站赵轻语。”
武辽十分理智地做出分析。
“好看的那个。”
尔英章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黄清再好看,那也比不上我们大宋的公主殿下!”
季耳为声援偶像放下芥蒂加入群聊。
“今天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仙子姐姐做大!”
梅士淦同样为自己的偶像发声,并且情绪有些激动。
“天王老子再大,能大得过王上?”
刘香不甘寂寞加入到战局之中。
“小猴子,这些人里面你跟小羽子走的最近,你来说说。”
李染直接询问起当事人的亲友。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停下争论,一齐转头望向默默喝酒的侯晋永。
感受到人们的目光,侯晋永缓缓放下酒杯,皱眉道:“我想各位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
众人齐声问道。
“那位让老大放在心底念了十年的姑娘。”
“害,咱还以为是谁呢?”
陆休前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位就算了吧,这些年连个动静都没,谁知道怎么样了。再者,就算她还在,一个平平无奇要什么没什么的小姑娘,拿头去跟仙子姐姐碰。”
“不错,这可不是谁都能当参赛选手的。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臭鱼烂虾,也配同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虽然不知道侯晋永说得是谁,但刘香还是十分诡异地同陆休前在某方面达成共识。
“去他娘的公主殿下,仙子姐姐天下第一!”
梅士淦的情绪依旧激动。
“干你娘,你黄清算个什么东西!公主殿下才是顶中顶!”
季耳也激昂起来。
“仙女姐姐!”
“公主殿下!”
两边人争论的声音是越来越大,参与进来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喊来喊去,双方是谁也不服谁,争到最后竟是直接拼起酒来。
看着龙涛季耳这两个积怨已久的人摒弃前嫌站在同一战线上,与陆休前和吴新鹤二人在桌上拼酒,郭羽一时间可谓哭笑不得。
原本以为还得张罗两句才能让两伙人喝到一块去,不成想为了争这么个事他们反而是自己玩到了一起,这还真是世事难预料。
郭羽摇了摇头,当下也懒得去管他们争那些有的没的,径自动起筷来。
“郭大将军你怎么看?”
“?”
嚼着嘴里的饭菜,男子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女子。
黄清盈盈一笑,问道:“在郭大将军心中,是那位小公主重要一些呢,还是清儿重要一些呢?等我们进你郭家的大门后,你又打算教谁做大呢?”
“……”
郭羽有些无语地看了黄清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娇憨可爱,为人识大体,懂进退,即便出身于王室,身上却未沾染上半点蛮横之气,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喜欢,便是我也一样。”
“而你,天姿国色,才智过人,通厨艺晓医术懂音律明武技…文武双全,才貌双绝,几如天仙,若说不喜欢,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两位便是再优秀,再惹得我心动,有些事也是不成的。”
尽管已是多次与黄清说过此事,但对方显然根本不在意。趁着这个机会,他索性便再摊开说一次。
“郭家的大门只有一人能进,这件事是十年前便已定好的。”
郭羽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只得托付终身的良配,早日回头,为时未晚。”
“这样啊…”
听完男子的话,黄清微微垂下头去,似是有些难过。
“嗯,这样。”
郭羽轻叹一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谁都好些。
感叹中,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将之一饮而尽。
辛辣感自喉咙直冲上脑,猝不及防之下,郭羽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旁的黄清见状,伸手轻轻拍打男子的后背以帮其顺着气,拍的同时,她将头凑到他的耳边。
“清儿为了帮你操办这场宴会,忙前忙后忙了这么久,带头来却是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愿说。”
女子轻笑道:“如此,罚郭大将军一杯酒,也不过分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酒宴(下)
连着咳嗽好半天,郭羽才缓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翻到在桌面的酒杯,随即转头看向笑意盈盈的女子,“你什么时候换的?”
“大概是…”
黄清歪头想了想,“郭大将军说公主殿下娇憨可爱的时候吧。”
“……”
“当时听你夸别的女子,清儿心里一时不开心,便将杯子换了。”
她自袖中摸出个酒杯,放在桌上,“但等到郭大将军说到后面,清儿又开心了,本是打算再换回去,可又怕被发现,便只得将错就错下去。”
说罢,女子用手掩住嘴笑笑,“一杯酒而已,似郭大将军这等心胸宽广之人,总不至于同清儿生气吧?”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
郭羽撇了撇嘴。
不过说了两句话,这姐姐就把酒给换了,要是再干点别的事,天知道她还会做些什么。
左右左右该说的都已说完,虽然她显然没放在心上,但他也是没了别的办法,便顺其自然吧。
将桌上的酒杯放好,郭羽不再说话,径自拿起木筷,开始填自己的肚子。见他如此,黄清也同样不出声,她默默提起酒壶,竟是自斟自酌起来。
两人一个一口一口地吃着饭,一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而时间便如同这饭与酒,一点一点地流逝而去。
渐渐的,堂中的声音小了许多,这场酒宴也是进入到尾声。
再经过好几轮激烈的拼酒以后,已是喝得大醉的双方俱是醉倒下去。
陆休前搂着吴新鹤在地上睡得正香;龙涛张着大嘴仰躺在地,怀里面还抱着个季耳;梅士淦以头抢地,撅腚而眠,任由肖火火枕在他的腚上…
白袍军和镇北军的将军们再不如先前那般泾渭分明,一众人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七扭八歪地倒了一地,一场酒宴过去,满堂的将军最后竟是只剩下几个人还能坐在位子上。
郭羽只喝了一杯酒,当下自是清醒得很。他看了看堂内睡姿甚是不雅的众将,嘴角不禁抽了两抽,等再看到自己身旁那何时醉倒在桌上的黄清时,他的嘴抽得更厉害了。
“看这样子,诸位是都已尽兴…”
郭羽转头看向堂内仅剩下的几个还没喝倒的将军,“时候也是不早了,不如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听到这话,众人站起身来,满面醉态的同郭羽道别后,便各自拽起地上的同伴,摇摇晃晃地
离去了。
不多时,镇北军的将领们便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刘家兄妹二人还待在原地。
刘香先前也是加入到拼酒的队伍里,此刻正小脸通红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时不时的还会吧唧两下嘴,睡得格外香甜。
至于刘河,他倒是不好这杯中之物,先前不曾喝过多少酒,当下自是还保持着清醒。
见到众人相继离去,他犹豫半晌,还是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继而握着酒杯自位子上起身,直直走向那坐在主位上的男子。
“镇北将军。”
走到郭羽桌前,刘河停下脚步,他双手举杯,面色恭敬,“这一杯末将敬你。”
见得刘河如此,郭羽眉毛一挑。
“刘将军,有话直说便可,又何须敬酒?”
“不瞒郭将军,末将确是有话想说。”
刘河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些惭愧,“这些日子,我刘家给将军添了许多麻烦,末将心中着实是过意不去,便以此酒…”
“打住打住。”
郭羽伸手止住了他。
“我说老刘啊,这些话白日里你便是已与我说过一次,先前去你们刘府时老夫人又是说过一次,如今你还要再来一次…”
他不耐地皱起眉来,“不过屁大点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这般翻来覆去的提。”
闻言,刘河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
“道理是如此,但有些话,末将总也是不得不说的。”
男人沉声道:“郭将军虽说不介意,但毕竟这次闹出的乱子不算小,事情又是因家妹一人而起,如不道歉,末将心实难安。”
他朝着郭羽一躬身,“今日末将便借此酒,向将军赔罪。”
说罢,刘河便将手中那一大杯酒尽数喝下,端的叫一个豪爽。
他这般表态,郭羽又怎能无动于衷?当下是想也不想地就拿起那装着清水的酒壶,倒上一杯喝下,权当作陪。
“说起来…这次虽然是家妹闹腾起来的,但也怪不得她…当然,末将并没有说她做得对。”
刘河自顾自地说道:“家父早亡,家母改嫁,老爷子整日忙于军务,老夫人身体不大好,我这个亲兄长也没甚空闲。虽说香儿生在刘家,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可从来都缺少陪伴。从小到大,她的身旁除了仆人丫鬟,便只剩下阿桦他们几个玩伴。”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怨过什么。知道我们都忙,她便谁也不扰,自己忙些自己的事,哪怕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知道刘家男丁稀少,她就把自己当做男子,练刀功,学兵法,以期能帮到我们…”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本不算健谈的男人一时间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没完。
“得知老爷子战死的消息时,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酒消愁,以逃避现实。”
“后来她提刀而来,先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又一脚踹碎了我的酒坛,又一脚踹翻了我这个人。”
“她就那般用脚踩住我的胸口,然后将刀插在我的脸侧,骂我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配不起刘姓,更配不起刘家刀。”
“至今我仍是记得,当时才十四的她,满面泪水地说:‘你若是喜欢逃避,那便继续逃!刘家你不守,我来守!’”
“老爷子向来宠着她,噩耗传来,她也自当该比我伤心才是。可她不仅没有消沉,反而来开解我这个大她许多的兄长。”
“虽然可能性子有些别扭,可她确实懂事,懂事的教我们心疼。”
“讲了这么多,我只想说…”
刘河看着那正自熟睡的少女,低声道:“尽管可能方式不太对,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旁的意思,单单只是想守住刘家而已。郭将军你,莫要怪她。”
“老刘你此话,未免太看轻我。”
眼前的男人是个憨憨,什么都不知道,可真相到底如何,郭羽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
这一切本就都是刘老夫人做的,根本怪不到刘香的头上去。
况且,即便真的是刘香一人所为,他也不会如何。
刘家满门忠烈,任性一次,不为过。
“我还不至于去怪一个小姑娘。”
郭羽拿起水壶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又拎起黄清那侧的酒壶,把刘河手中的大盏倒满。
举杯示意面前半醉的男人,他笑道:“喝过此杯,前事一笔勾销,再不提及。从此以后,我为矛,你刘家为盾,相互扶持,同守北境!”
“相互扶持,同守北境…”
刘河微愣,旋即将手中的杯子同郭羽一碰。
“咕嘟!”
一口喝尽杯中酒,他抹去嘴角残留的酒液,朝郭羽双手抱拳,咧嘴一笑。
“刘家,愿为将军驱使!”
第二百八十六章 醉酒之后
待送走刘家兄妹后,将军府内便只剩下白袍军的一众人。
见得镇北军的人已是走的一干二净,侯锦永也站起身来。
“如此,末将便也告退了。”
“退什么退。”
郭羽一挑眉,“你退了,那这一地的憨憨怎么办,难道就任他们趴在这里不成?”
看了眼地上睡姿各异的龙涛等人,侯锦永略显无奈地说道,“此事便交由末将,稍后末将自当将他们送回营中。”
作为白袍军中硕果仅存的清醒之人,他也只得主动承担起这项重任。
“这么多人,若是教你一个一个扛回去,还不知要折腾到几时。”
郭羽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便将他们留下吧。左右这将军府空得很,倒也不缺住的地方。不过府中的下人都是今日才借来的,还不熟悉这将军府,所以这事还得交给你。”
他这镇北将军府,白袍军的人先前可是没少来过,对府内的布局也自当熟悉。怎么安排龙涛这一帮子醉鬼,相信侯晋永自己心里面也能有数。
“总之就麻烦你了。”
将事情全部推给侯锦永,郭羽拍了拍手,径自从座位站起。
“你今晚也留这儿吧,府里的床软得很,不是大营能比的。这段日子你也颇为辛苦,今日便好好歇歇。”
“这…”
侯锦永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醉倒在桌上的黄清,“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他们都留了,还能只多你一个不成?”
“…如此,末将领命。”
“别一口一个末将,你我都认识十多年了,还客气个锤子。”
见侯锦永恭恭敬敬地冲自己抱拳行了个礼,郭羽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人哪都好,就是太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在某些方面上甚至连也卢大君子也比不过他。
一想起卢伯,郭羽便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他将视线往堂中一扫,确认其不在之中后,出声问道:“卢大君子呢?我记着在宴会上好像没见过他,他是不是没来?”
“是。”
侯锦永答道:“卢将军身体有些不适,今日未曾赴宴。”
“哈?身体不适?”
郭羽愣住。
上午时这人还好好的,这怎的到晚上就不适了?
再者,他一个入势中境的武人,身体怎可能突然出毛病。
“你确认他是身体不适?”
“是。”
侯锦永点头道:“上午斗将结束后,卢将军忽然腹痛难忍,末将已找军医为他看过,军医说无大碍,休息一日便好。当下卢将军应是还在营中休养。”
“原来如此…”
郭羽微微皱眉。
练武练到入势境界,便不说百病难袭,寻常的小病那也是沾不上的,能让入势中境的卢伯倒下,这腹痛怕是不简单。
“此事马虎不得,今日已是晚了,等明日我请监军大人去给他看看,监军大人医术…”
话说至一半,郭羽的声音忽地顿住。
隐约明白卢伯这腹痛过来是个怎么回事,他轻咳两声,“咳…既然军医说无碍,那估摸着就是无碍,他自己养养应该就没事了。回头我教人给他送些补品。”
虽是不明白郭羽为何会突然改口,但侯锦永还是点头称是。
“那便就这样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罢,郭羽抬脚便欲离去。
才迈出一步,眼角余光中便瞥到那正伏在桌上的倩影,纠结半晌,他终还是妥协似的停下脚步。
他俯下身,将手轻轻穿过黄清的腿弯,稍稍一用力,便将其横抱而起。
怀中的女子轻得过分,即便他左手使不了太大的力气,抱起她也毫不勉强。
就在郭羽迈步的瞬间,黄清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头也靠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就如同睡熟的小猫一般,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
男子就这般抱着女子一步一步缓缓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侯锦永微微皱起眉来。
“难不成…”
他低声叹息。
“我也该改站黄清党?”
……
几步走回卧房,郭羽来到床前,就想将黄清放到床榻上,结果怀里的女子半点不配合,那双搂着他脖子的手反而还越搂越紧。
“赶紧给我把手撒开!”
几次尝试都没能将人弄下去后,郭羽瞪眼道:“你想把我直接勒死咋的!”
“不撒不撒!”
话虽这么说,黄清手上的力道还是松了一些。她自郭羽怀中抬起头来,咧嘴一笑,“要亲亲!”
“亲你个脑袋亲!赶紧撒开!”
女子如拨浪鼓一般摇晃着脑袋。
她似是醉得厉害,眼神迷离,脸颊酡红,笑得娇憨,“不给亲亲,清儿就不撒手!”
“少跟我玩这套!”
郭羽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醉,什么酒后乱性的把戏,在我这儿使不通!”
开玩笑,别人不知道黄清的酒量,他还能不知道?
当初在醉香楼的那场酒宴,她一个人喝的酒比他和姚晓浩加起来都多。他们哥俩一个喝到趴下一个喝到晃悠,唯有这女子半点事没有。
醉香楼好几坛子酒都跟个没事人似的,眼
下一壶酒就醉了?鬼才信。
“清儿就是醉了!”
“醉了就给我去睡觉,少在这里折腾!”
听到这话,黄清娇哼一声,直接松开了双手。
“哼!睡就睡!”
“这就对…等等!你解我腰带干啥玩意儿!”
郭羽一把摁住黄清那双正在他腰间忙活的双手,“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郭大将军你不是说要睡觉么?”
女子微微歪着头,那双桃花眼迷离中又带着些不解,“睡觉自然要脱衣服啊,你干嘛阻止清儿。”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
郭羽将黄清的手从腰间拿开,随即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本以为酒宴上同她说的那些话多少也能有些用,不想倒是起了反效果。
这姐姐眼下分明就是想装醉到底,直接把他给办咯!
“你说你,要么就是直接扒我衣服,要么就是小动作不停,成天就知道整些个少儿不宜的事,成何体统!”
郭羽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就不能整点绿色健康的?”
“绿色?健康?”
黄清的眼珠转了转,旋即猛地站起身来。
“清儿懂了!”
她小跑着离开卧房,临走之际,还不忘同郭羽回眸一笑,“清儿这就去弄些绿色健康的来,郭大将军记得等我呦。”
“……”
眼看着女子离开,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郭羽一时间是又好气又好笑。
默默紧了紧自己的衣带,又在屋中多点了几根蜡烛,待卧房一片通明,郭羽顿时安心许多。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又觉着有些荒唐。
他一热血方刚的大老爷们,竟会因为这种事而被一个女子给逼到如此地步,这事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今时不同往日,想当初面对赵轻语,他随便几句话便能说得对方脸红跳脚,气鼓鼓的离开。而如今这位,他说一句,对方怕是能回上三句,他敢搞小动作,对方就敢直接扯他的腰带。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在小公主面前游刃有余的他,遇上黄清还真就被拿捏的死死的,全然想不出应对她的办法。
“淦!”
大感尊严有失,憋屈之下,郭羽愤愤地往桌子上一拍。
“要不是想着小冰,我非要让这小娘皮尝一尝郭家枪的厉害!”
话音刚落,一道绿色倩影蓦地进入房中。
“现在尝也不晚。”
女子腰肢微扭,款款走向屋内的男子,她檀口轻启,笑得分外妖娆。
“今夜,便有劳郭大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