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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飘飘渺渺君     一念通神txt下载     一念通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成仙往事,五方星移

    火德星君脸上血色全无,尚且来不及低头看那箭疮便仰面倒下,而那龙卷之火与主人勾连一断也倏忽炸裂。

    顷刻间飞火急星席卷天地,肆虐八方。

    启吟本就力竭负创,被这炎波荡到时瞬间抛飞出去,更是洒着漫天浊血,飞过百丈才落入冰寒刺骨的涧水中。

    那隐在上端阵心的女子见状心切,念力狂绽施展出化形之术,探出一道石梯搭住岛屿,而后才跃到梯上。

    纤细身形数个起落,便赶至岸边将启吟捞其。

    启吟顾不得浑身灼伤与那刺得体觉都麻木的凉水,半睁着眼往这急喘着将自己救起的柔弱女子脸上一瞥,赫然发现此人是鱼渊楼的琴袖。

    她一袭红衫敷在雪肤上,玉簪绾住的一头青丝与薄衫皆是湿透,着实让启吟眼花缭乱。

    “老板娘怎么在这?快扶我过去火德星君那里。”

    启吟哪有闲心赏景,略一感应,便知地灵珠大黄在其身上,理应不是外人假扮,心中略安。

    “那人是天灵?”琴袖花容煞白,不知是因为涧水冻得双颊失色,还是暗算了一位星君心中惊慌。

    “慢些时候再说,再不过去他就歇气了。”启吟催促道,好不容易弄死个超弱的大仙,岂能让他白白飞解。

    琴袖听他语中焦急,连忙抱紧他的胳膊往那山巅而去,不多时便发现身躯渐渐虚幻的火德星君双眼空洞,躺在失神。

    他胸膛被死气箭头凿出一方窟窿,不尽动弹不得,连支撑魂体的生机都在被迅速侵蚀吞噬,眼看便要飞解消散于无了。

    “火德老儿,我想你也是个怕死的人物,我有些话要问你,你趁着还没死仔细回答,我一定送你下地狱。”

    在这津庇卢,送人下地狱可是一句不得了的好话。

    火德星君眼中微微一漾,剑眉一展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瞳里亮了一分看向脚边的启吟。

    启吟被琴袖扶着,模样亦是狼狈无比,上身的白袍碎了大半,遍体焦黑,要是晚上片刻将那龙卷毁去,启吟只怕早已灰飞烟灭。

    似乎是怕火德不相信,启吟特意抬了抬刚唤出的浑玉匣,在他眼前晃一晃。

    火德轻吐浊气,“本仙这回确实栽得太冤,不过竟然还有机会轮回,便随你问吧。”

    或许意识留存于魂体中的他知道缓缓飞解的可怕,愈近死亡便也无心做任何交易,活了上万年的天灵更是敬畏生死。

    “我想知道,天权文曲是什么级别的强者?”启吟想了好一会,最终决定慢些问话。

    越是临近消散,火德星君能够掩饰答案的世间便越少,也就不用担心他话中有真有假,需要细细分辨。

    “你知道天权?北斗七君中只有天枢是上仙,其余六位星君都是大仙级别,不过都要比我强上许多。”

    火德深深看了启吟一眼若有所思。

    按理说轮回路上无人能够忤逆尘中王,就算是万年前的启吟也决不能反抗他强行洗刷亡魂记忆的神力,着实让火德疑惑万分。

    他叹了一声道:“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说给你知道也无妨。嘿嘿,当初我和你们,早就把天灵的家底都刨干净了。”

    启吟呆了一会,完全没想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天权自称本星君、本官,为何你却是自称本仙?天灵与大仙所修的力量悬殊,我却没发现你与云狐大仙有何区别,真是奇怪。”

    “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天生的天中灵,而本仙是无音王扶持上去的大仙,说是最弱也没错。”

    他两眼一翻,颇是气愤,“不然本仙怎会败给你和这个女人的暗算,呵,一个星门境一个神兽通,本仙平常踩死都嫌麻烦。”

    他念力虽是渐渐涣散,但随着愤然言语而来的威压却仍惊人,让得启吟险些逆血翻涌,禁不住瞪了他一眼。

    琴袖小脸亦是苍白了几分,她没有启吟那方黑匣镇压气势,自然被大仙层次的威严逼迫得连退两步。

    “原来是这样,你竟是凡人身躯成就的天灵,真是奇闻。我早些时候还不知道北斗在东边,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七星守在谷关外,少有现身。但却从未听过五方星君的名头,更不知道你们的星宿所在。星君可否告知一二?”

    启吟初见火德星君时便一直疑惑不解,这个神名虽然在《王制》上见过,而且那神鬼文较之云狐大仙,整整大了一圈,可见他地位与实力非同寻常,但启吟却完全没有在任何星图上见过这颗星辰。

    他隐约记得,《王制》上阴刻的是南方火德荧惑星君,在这个信奉空明与星辰的世界里,足足八年的问理过程中竟然从未听过荧惑星的名头。

    更不知道金德星君的太白星、水德星君的辰星、木德的岁星……到底在何处,以天灵那无上尊位,理应昭明天下。

    “这些全是拜无音王所赐,旧世纪所有王者中,无音王最为青睐于你,这件事肯定少不得你的煽风点火。”火德眉头一颤,却不怒。

    他也知道,自己便是帮凶之一。

    “唉,此时说来话长,本仙如今也不得不去那轮回路走一遭,便挑些有用的说与你听。嘿,其实那时候空明神没有传下任何神谕,无音王优柔寡断,根本就生不出扶持新天灵的决心,更可没打算将五方星全部剿灭。倒是你这魔头诡计多端,无音王又轻信你的鬼话,旧世纪才会有大战,大战后这万年太平可是你的功劳啊哈哈哈……”

    启吟些许讶异,整整万年前的津庇卢据说与现在完全不同,既没有神头谷也没有八大王都,人称为旧世纪。

    而听火德星君的意思,新旧更替是战争所致,其中好像还有自己的影子?不过万年太平倒不见得,羽衣部落时先庸则那副恨意滔天的模样他犹自记得。

    八大王都的十步登天法,定是祸及万载,而这也是旧世纪大战的后果。

    他自嘲一笑:“没有大战,哪来的这么多造孽的仙王?还得多谢你们成全,不然说不得本仙也无法成就长生仙人。可惜大半岁月在神头谷里待着,着实没有乐趣。”

    启吟嘴角一抽,嘀咕道:“难道我这等良善好人会入地狱,是因为上一辈子造的孽太多?”火德话中颇多讽刺,他自然听得出来。

    灵魂飞解的速度极快,缭绕云雾般的魂力罩住火德全身,让其渐渐疲惫起来,也顾不得启吟在低嘀咕些什么。

    他道:“本仙称为荧惑星君之后,五方星便被迫离开星空天阙,转入丰沮玉门之中,其上的星君亦是永困其间,拜玉门神女为主。而那角亢氐三神宿便处在丰沮之外,再不让五方星出没,星图上自然看不见这五颗星辰。”

    “不过本仙可以说是无音王成就的荧惑大仙,几千年前从丰沮中逃离时三神宿竟然也没阻拦,倒也奇怪。”

    启吟听闻此言才恍然,原来北斗七星在外是守护谷,而五方星在内却是被囚于玉门之中,天差地别,怪不得从未听说这五枚神星的名头。

    “这些陈年旧事多说无益,时间所剩无几你还是问些别的吧。”火德道,他看着消散的半边身子连连催促,担忧启吟问题不断让他不能及时遁

    入地府。

    启吟兴致正高,被打断后颇有不满,便问:“那星君为何来这神头谷?又为何和灵玉大仙杀了起来?”

    “原先说的旧世纪大战,便是因为这成神法,本仙在其他星君相助下从丰沮逃出,承诺寻得无音王解救他们。之后游历四方毫无王者音讯,甚至连大仙都未见半个,最终心灰意冷下遇见一位王,他承诺得到成神法便可破开丰沮解救其他星君,本仙只是小小大仙,对其既敬又畏,听闻此言更是心动万分毫无怀疑,所以未加防范便进了神头谷,为他寻找成神法。”

    他心绪飘飞云外,好似在回忆当年,“再后来偶遇灵玉大仙,便结伴同行。他是醇厚温良的地灵,又与本仙无甚恩怨牵连,对本仙毫无设防。最终走到神头谷尽头,依然不见成神法端倪,便徒生抢夺地灵珠的念头,心想回去送给镇星君老大,也算有个交代。”

    火德星君唏嘘不已,而启吟却是偷偷瞟了琴袖腰间。

    大黄所化的地灵珠一句不差的全部听下,此时兀自颤抖不已,不知是愤怒还是震惊。

    启吟轻咳一声:“灵玉大仙自然是仙心纯粹,哪有你们这些天灵这般无恶不作,可惜了。不过,我最想知道的是,我的神名到底是什么?”

    火德惊奇地望着他,以为他在装疯扮傻。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逗本仙玩?再不快点本仙就魂飞魄散了。”

    启吟挠挠头道:“岂敢岂敢,我要是知道自己的神名,又怎会被你打成这副惨状。”

    火德张了张,嘴唇翕张开合不断,却半晌都没一个话音出现,而后才悠悠叹道:“原来是空明神封了口,连本仙都说不出你的神名来。不过本仙是天灵,倒可以提醒你一下,你数数天上有多少神宿,有一个和神宿对应不上的神名,便是你的。至于怎么挑出来,便看你的本事了。”

    启吟欲言又止,心想自己想要明白那一个神名而又无法知晓话音的话,便只能通过神鬼之文了。

    然而神鬼之文仅有极少数的王者才识得,眼下与火德星君问话,算是白费劲了。

    他拄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在火德星君的冷哼中醒悟过来,连忙道:“此番多谢星君,我这就送星君上路。”

    启吟故技重施,将神器穿留下的唱词轻唱一遍。

    即使不用到颂神唱法,浑玉匣也被迫将那随阳波引了过来,涌到星君身下。

    他的魂体受随阳波召唤,自然而然地踏上那条黑河,缓缓走向地下那无尽头的地府去。

    “幽灵下的本仙能得轮回,已是万幸。虽是敌人但也不得不感激你,本仙便送一个好消息。”火德突然回头道。

    此时的他不再是一身玉甲赤发赤髯,更不是手持铜鞭的猛将,而是头戴星冠,足蹑朱履的一位真人,颇有些仙风道骨,不近尘俗。

    且朱霞齐身仙韵清高,批戴一袭寿鹤广袖红衣,手执玉简与七星金剑,腰间悬着一枚白玉环佩。

    他与遁入地府的琴君一样,都在最后一刻展露真容,理应不能作假。

    启吟暗想:“这才是星君的真身。”

    火德道:“金德星君并不在丰沮之中,而是藏在大陆中。他是上仙的实力,远不是本仙所能比拟,最好不要小瞧了他。旧时他与你有仇隙,如果被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来寻仇,你好自为之罢。”

    言毕,火德星君便消失于地中,而启吟回顾着他的话语和那声告诫,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一点红芒突然在山巅亮起,竟化作一只朱雀飞天,欲要逃窜。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门朱鸟,伊我缱绻

    灰暗地堑里二人都是怔怔出神,身边那骤亮升腾的一团炎光趁此间隙,化作小巧的火鸟疾飞向天空,只匆匆划过一抹朱红色彩。

    启吟愣愣看向头顶那红紫相染火星四溅的光阵,兀自还没发觉是何等孽畜在作妖。

    便见那小火鸟倒飞而下砸在石上,颤了颤化作一枚两指大小的赤色令牌。

    启吟顾不得这玩意是否为活物,当先挣脱琴袖的搀扶,用那匣口大张的浑玉匣奋力一罩,将之完全兜住。

    “嘿,这小东西没长眼,应该算是火德星君白送给我的一样宝器。”他眉开眼笑,全然不关心自己扑在地上蹭了满身泥灰。

    倏忽得到一件宝器,仿佛身上烫伤都好了**成。

    此时的他背对琴袖,笑容却是渐渐冷淡,将浑玉匣揽在胸前之后,径自抱着焦黑胳膊轻嘶几声,装作渐渐回神的模样。

    琴袖理了理湿透的长发,默默看着吃疼吸气的启吟。

    然而启吟恍若不觉,将窄窄后背暴露在她面前,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启……公子,适才的朱红令牌,是什么宝物?”她踟蹰许久,只堪堪问了这么一句。

    不等启吟转头去看老板娘那身水珠与娇艳,她挑出一枚伏鸟青玉簪珥,缀着金流苏款款走向启吟,抬手一挥用念力将罗衫的水痕全完烘去。

    先前有那火德星君的威压在,面对一位天灵,她不敢动用丝毫念力,或者说,威凌之下唯有胆战心惊,不能忤逆半分。

    启吟感知到念力波动,回头却没发现琴袖暗施辣手,颇有些失望。

    他认真瞧了瞧那支晶莹辉耀的步摇,不去看老板娘的面容,道:“金木水火土五方星上有五道帝阙门,火德星君来往于津庇卢与星辰,自然虽然带着钥匙。火德所守护的荧惑星在南方,这枚应该就是朱鸟令。”

    他笑了笑:“人死后一段时间,随身的念力会完全消逝,收录阵失去念力的支撑后便会崩解,其中的物件也就此现身。堂堂天灵只随身带着一件东西,倒是少见,恐怕他出丰沮时便有死志,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活着回去的可能了。”

    启吟仰头叹了一声,火德的出现让其始料不及,能将之铲除更是有七分侥幸,让人不得不自叹运道正隆。

    或许火德身陷幽灵千载,已心知难逃一死无力回天,刚好凭入地府的借口,将该让启吟知道的略一点出。

    启吟如此想着,而火德也确实如此做。

    “无音王扶持的天灵,会是哪个阵容的人呢?又有哪些力量,从来就容不得我?”启吟如此问道。

    琴袖明眸轻抬又放,看着启吟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明明是个小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隐秘?我久处冷清的鱼渊楼,好像目光太浅了。”

    她怅然说道,步履踌躇,好一会儿才移步近前将启吟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烟尘。

    “十六岁可就成年娶媳妇了,略去那一年多,我怎会

    是个小孩?老板娘你想想符夜看我的模样,不像是在看一个心上男子吗?”启吟脸上的稚嫩却是早已敛去,唯有两道弯弯柳眉让他没有半点气概和冷厉。

    此时他眯眼笑着,眉目弯弯好似曲水轻淌,落在符夜眼中,这就是诡笑,总该是要受她一拳的。

    而落在琴袖眼中,却是说不出的一点温柔和亲近,让得她连连摇摇头,当真像是看着一个什么也懂不得的小孩。

    她白了一眼,“除了符夜妹妹,倒也没人敢拿你当做孩子看待,五国君和明都使者手段万千,都乖乖顺着你的心思来。本老板娘,将你看作同龄念力师,反是抬举自己了。”

    启吟嘿了一声不以为意,也不去接她的话头。

    不说及符夜等人,或许属于鱼渊楼的敌人便不会知道云狐大仙的分身已经消散,反而能够将他们置于暗处,让人不敢轻易下手。

    他径自取出一套白袍穿上,顺便将赤练锁完全遮盖。

    此时的赤练锁有数个地方被火焰龙卷炙烤毁坏,缩小了大半,让得启吟遍体焦黑,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那样高等级的念术下,只以区区天品甲胄抵御还是有些勉强,往后怕是只能将之当做软甲裤子来穿戴。

    “其实他们几个精得很,假意妥协,结果根本没有吃半点亏。”启吟想起蓬君四人,气不往一处来。

    但此时落在地堑里也无暇去咒骂那几人,只伸手向琴袖讨要地灵珠,丝毫不见外。

    “话说老板娘怎么会到这个地方?”他握着大黄在山巅符坚寸寸搜索,一边暗问大黄是否发现了灵玉大仙的遗馈。

    琴袖却没有直接回答:“我小时候生活在中州,也就是大陆中央的地域,在那里被大掌柜抚养长大。成了神兽通后便接管了羽衣部落的鱼渊楼,要守着蓝鱼灯和宝器匣到老。”

    启吟蹲在地上摸索,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老板娘,一时之间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延续千年的坐市再也不用开,鱼渊楼也毁了,我其实是有一点点高兴。而且那夜的黑衣人是大掌柜的亲信未曾传达大掌柜的任何命令,想来是我这小小神兽通,用着不再顺手了。”琴袖怅然若失,出神说道。

    启吟挠挠头有点不解,但仍是笑着说:“老板娘是美人,久处鱼渊楼那样喧嚣的俗地,可是远远比不过藏于匣中的美剑。宝匣能养宝气,世俗却摧美人迟暮。老板娘现在风华无双,我看着都仰慕非常啊,趁着这个机会,远走一趟也是极好。”

    琴袖不知道启吟在找什么,听闻此言既高兴又不敢打扰,便寻得一地施施然坐下,拄着下巴看着启吟。

    “你说得对,那我也不回中州了。因为这样,你们进了神头谷之后我也才跟了过来。以你们的能力,想必不用多久便远远超过神兽通,我要是犹豫久了,应该就无缘再见了。”

    她恬淡一笑,启吟余光看去,只微微瞥见一丝风采,却也惊叹。

    “除了身材,真的和琴鬼一模一样……”他

    嘀咕道。

    “所以在你们出发了半刻钟后,我忍不住来了神头谷,却没见到半个人影,只敢小心翼翼往前探索,花了许久时间才走了几十里,也没遇见半点人烟。直到两日前,我突然看见云狐大仙的青云念术腾在空中迟迟不散,便赶了过来。而后沿着大仙留下的那些狐狸影子下了深渊,顺便救了你一命呢。”

    她说到这里却是娇笑起来,隐隐更是松懈了几分。

    启吟得了西天神引,便是解救了她无趣的余生。而启吟只是个少年,自然不会喜欢那些言语感激,此番帮助启吟将火德击杀,算是小小偿还了一些恩情。

    启吟捻着地灵珠,一寸一寸的感应灵玉大仙的气息,此时听闻此言,心头却是咯噔一下。

    半刻钟?

    也就是说琴袖来到神头谷口的那个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更没有发现黑雾和切墨君的尸首?

    一股惊疑和不安渐渐从启吟心中升腾而起,再也压抑不住。

    他能够怀疑的,只有琴袖的言语和切墨君的生死,有聿西在一侧,绝不会被幻觉蒙蔽感知。

    而半边身子都毁坏的切墨君竟然没死,难道真是尸狐大仙出手?

    启吟拍了拍脑袋,只觉得脑袋有两个大。

    以尸狐的手段,直接擒拿他们便是,何须动那邪乎心思,反将他们骗入车值剧中。

    在那里,寄幽仙也无法直接出手,启吟早已料想它们藏身他处,另有密谋。

    “老板娘,你进神头谷时,难道没见到许多被恶兽撕碎的神兽通强者的尸首,和一个很大的坑?”启吟连忙问道。

    琴袖摇了摇头,蹙眉道:“我在羽衣部落待了很多年,从没听说兽族会出谷口,那晚除了雨水,绝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启吟惊诧愈多,但却不知道能往什么地方推测。

    聿西的洞虚神眼不会出错,那便不会是幻术使然。

    “唉,白龙王就该把神头谷完全合拢,碾死这些麻烦的怪物。”

    然而他却忘了,无音王预知屋山会形成神头谷,那后世一定会出现神头谷。

    哪怕是有某个人,将合拢的天山和神人峰切出一道百万里的缝隙。

    就在启吟嘟哝的时候,大黄欣喜若狂的声音传来。

    “就在你脚下七百尺,有老祖的气息!”他狂呼道,卖力地压制自己的激动,将细微悄声告诉启吟。

    启吟眨眨眼,转念想到:无音王如果真的是先知,那我肯定不会死在神头谷,想再多也无益。

    一念至此,启吟顿觉轻松了许多,于是打算改日将这繁重担忧送给聿西去烦恼,赶忙凝聚念力用珍珠和白鹄叼弓来钻透山石,向地灵所指的地方而去。

    而山石,竟也出乎意料的脆弱,一击便碎出一个大坑。

    未下百尺,一股黑色念力从其间涌出,却不是森冷的暗属性阴气,而是暖洋洋渗透肢体,启吟徜徉其间只觉得疲乏身躯舒适非常,竟然直接睡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中之玉,直入天车

    空明神假想出的世界,是那天穹中亿万星所居的天阙。

    天阙之中千光不动,星霜屡移,各色星辰在启吟意识闯入假想界的刹那突然全部熄灭。

    或者说,失去五觉的人身处光芒,也像是在黑暗中瞑目。

    揭开山石时启吟睡意突袭,昏昏沉沉便来这星空里,意念系于五觉,酣睡中的他意识与五觉近乎缥缈,在这过程中就像是凭空被截取掉一段记忆,一片虚无空白。

    好像射魄中的世界。

    五觉失效,意志空虚。皮囊内外顿失感知,世界便也没了边际,眼不可视物,五色全无;耳籁消弭,五音不具。启吟身处其间不曾动弹,意识渐渐寂灭。

    八风不起,时序便乱。或者说,时间倏忽静止,启吟这道意志飘流于假想界中,永世不会变易。

    就在这时,无边黑暗中倏忽亮起一点微末毫光,那是墨色的一丝光弧。

    弧光划过黑暗,每飞近启吟一丝,便点亮远处一大片星辰。

    它的到来渐渐唤醒启吟的五觉,将他身边那些限制人五觉的力量驱散,启吟意识亦是凝聚为自己的模样,好像新生儿初醒,舒展身躯时奋力睁开双眼,艰难的看向那一大片急速逼近的光亮星辰。

    “这里……是假想界?我竟然直接进入其中感应星辰。”

    他诧异非常、既惊又喜,想起上一刻还在用白鹄叼弓挖掘山石寻找地灵珠,下一刻就进入境界突破后才会有得奇妙状态感应星辰。

    显而易见,那墨色微光便是此番感应到的星辰,自顾自飞身而来寻找启吟,顺手唤醒他的五觉。

    启吟略一侧头看向两侧,视觉完全被限制住,仿佛转头的刹那便被迫闭上眼睛,毫无感知。

    他心神震荡不已,脑海中一片混乱。

    “我只有星门境,而且没有修炼十步登天法,进入假想界时应该是在洗灵境。难道,灵玉大仙的地灵珠真的如红炎所说,让我提前感应到了属于我的那枚星辰?”

    他心念急转,一下子就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在他开凿山石的时候,灵玉大仙的地灵珠便涌出黑色念力将之包裹,强行带他来到假想界。

    这等逆天能力,整个世上唯有灵玉大仙的地灵珠能够做到,而无音王已逝,再也不会有新的地灵成为大仙,启吟浑噩之下逆乱十步登天法的特有体系,足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举措。

    而一个念力师自身念力未到突破的瓶颈时强入假想界,便会陷入先前那番黑暗之中,意识寂灭,外在的身躯也渐渐失去生机,不须太久便会直接死了。

    唯有灵玉大仙引来的那抹墨色光弧能够与假想界的规则对抗,或者说,空明创造的灵玉大仙被赋予了特殊的使命,空明定下的规则自不会忤逆空明的意志,对灵玉大仙悄悄放行。

    广宇外的片片星辰亮起,宛若火光烧来,又像是团团虹霓冥迷虚幻,组成玄桥横穿假想界,很快便来到启吟面前。

    而那墨光更是处在万星之前,近了才显出真身。

    墨色逐渐剥离,露出其间

    的道道幽蓝,启吟离它仅有半步之遥,双眼所见只有波光粼粼和漫漫流水,而五觉却和它勾连通感,将之尽收心底,顷刻便知道这是一颗完全由水组成的巨大星辰!

    那墨色的“外皮”汇聚在一块,变作指头大小的一枚浑圆石头,落进启吟掌心,直接便窜入他的身躯中,游向启吟这具虚幻身躯的星门。

    “这便是灵玉大仙的地灵珠?一丝地气的感觉都没有,真是神奇。”

    启吟心神荡漾,感知着地灵珠的走向。

    在进入星门的瞬间,地灵珠化为一道神鬼之音,让他知道来龙去脉,和空明的伏笔。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彻星门中的空间,“珏分心不断,魂梦辨天机。星落仙王死,遗志转太微。”

    启吟一下子发懵,不知道这声音在说些什么。

    但下一刻,这个威凌惊人的声音徒变,好似是一位温和的老者在他耳畔嘱咐身后遗事,死意盈盈,却有两分欣慰和惊喜。

    “老夫灵玉,没想到死了这么多年还能遇见我王,魂飞解可得瞑目。”

    启吟略惊,“那墨色石珠,难道就是大仙的地灵珠?”他也不去计较过往恩恩怨怨,只捡有用的问道。

    “正是如此。老夫的神名为灵玉,是一座山丘所化的地灵。而老夫的本源灵珠被唤作山中玉,是空明神留存后世的一点意志所化,专为灾变时度人、危难时救世。”

    启吟支吾片刻才道:“老仙好像认得我,而我也想知道一些往事。可惜这假想界不能久待,便请老仙为我解惑明疑,直说这山中玉的用处。”

    那声音轻笑,似是赞同:“老夫成仙之时,一点空明神力落入山中玉里,可以让修行十步登天法的念力师提前感应到星辰,或者在星门境时感应到本命神宿外的另一颗星辰。”

    “难道我感应到的,不是洗灵境界的那一枚星辰吗?”启吟诧异道。

    灵玉的意念笑语:“那岂不是辜负了空明神的馈赠?”

    他道:“在星门境时比他人多出一颗星辰,以后到了阿修罗境界便一共感应了十一颗神宿,与他人相比虽然只多了一颗,却有天壤之别。而你现在未修炼成神法和十步登天法,可能会有更大的裨益也说不定。也只有你,才有资格能让空明神料算万年天机,留出一线破绽。”

    启吟顿时无语,空明神留下来的东西果然不是凡物,通天能为可见一斑。

    “唉,山中玉快要融入你的星门,老夫这区区土尘微命总算能够完美告终。他日若在北地遇见黄铢兄,请你务必告知他,老夫身死目瞑不必烦心牵挂,好生辅佐你解救北地才是。”

    灵玉畅意道:“星落仙王死,遗志转太微。老夫遗志已成,是否真的到了太微垣也不重要,是时候死了。老夫告退罢……”

    灵玉话毕,苍老声音便渐渐远去,果真完全消散在天地间,唯有星门里一点墨芒兀自闪烁,昭示着此位大仙曾经存在世间过。

    启吟怔神许久,悄悄叹了一声。

    “空明的遗志长存在太微垣里头吗?可惜,太微垣

    和五方星一样,早已不在天穹之中了。”

    他想了想,觉得灵玉大仙这里再没有秘辛可知,便将心念完全放下,控制着虚幻的身躯向前踏出一步,迈进那蓝幽幽的巨大星辰中。

    星辰和他有万分亲近,与之相触,倏忽流光溢彩散发无限光辉,拥着启吟融入其中。

    霎时间,启吟意识沉浸,天地也了然无色,唯有道道星力临身敷体,在他的五觉中流转,而星辰随之渐渐缩小,水波最后汇聚在他的双眼里,与他的视觉相勾连。

    感念通觉,意识与星辰星辰无形的联系,视觉与星辰顷刻相通,启吟的念力与承受星力的能力也强大了一倍,比之高一个境界的念力师,亦是不遑多让。

    而一切完成,他的意识退出了假想界,回归身躯。

    他眉眼微抖,从梦中挣扎出来。

    刚一睁眼便发现一抹雪白在眼前晃了晃,而顺着那葱白皓肤往上看去,便是琴袖惊惶无措的姣好容颜。

    愁色紧锁两黛,红唇轻嗫慌容,她急声唤着启吟,凑得十分的近,披散的头发垂至启吟颊边,痒痒的让人心绪混乱。

    而已经梳好干却的青丝提醒启吟,自己确实昏睡了许久。

    启吟惊诧地看着雪额近乎相贴的琴袖,大气不敢出一口,连忙眨眨眼睛,身躯后仰了几分。

    琴袖这才一怔,急忙退开,跪坐在地上,美眸看着启吟,忿忿而红霞染上雪颈,两颊好似施了粉黛,看得启吟傻笑不断。

    就在这时,启吟手中的地灵珠轻轻颤动,他才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向琴袖歉意道:“老板娘,得罪了。我刚才睡了多久?”

    琴袖轻咳一下,哼声道:“说着说着你便不回话了,也不再凿石头,才发现你昏死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只怕已经有两刻钟了。”

    启吟恍然,在假想界两刻钟,可是足以见识百万星辰,而适才经历好似一瞬,倒也奇妙。

    他感知着清晰无比的五觉,这才确信假想界中的那种黑暗,那种无色无形的“异样隔阂”真的消失了,才慢慢观察起四周,和琴袖。

    此时琴袖和他都坐在山巅附近,想来是被琴袖从白鹄叼弓开凿出的坑洞中拖了出来,白白让她担惊受怕了好一会儿。

    启吟嘀咕道:“要是她有不轨之心,我一世英名可就付诸流水,抹黑不清了。”

    而后便觉得琴袖好像好看了许多,没有初见时的妩媚,没有鱼渊楼崩碎时的冷清,倒像是一个寻常女子,端庄静坐便有绵绵笑意和沁人仙气,惹人失神。

    他突然笑道:“敢问老板娘芳龄?”

    琴袖眨眨眼,被启吟突然一语问住,看了启吟很久才说:“二十二,怎么,很老吗?”

    “岂敢,只是觉得符夜才十四岁,竟也有你一半好看。”

    琴袖白了他一眼,听他打趣这才轻松了许多,“十六可就成年好婚嫁了,怎么,你这小孩也要知道个大概?”

    启吟尴尬笑笑,不敢言语。

    心里却是想着,怎样才能快点度过这缓慢异常的两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二星门,属性混乱

    启吟与琴袖不再闲谈,而是琢磨着如何安全地离开这里,并且寻找到聿西。

    万丈地堑虽然阻挡不住一位土属性的神兽通,但云狐大仙留下的那一串青影吸引琴袖前来,必然也暴露了这处位置,大仙的气息使得万兽惊惧的同时,更引起无数觊觎窥测。

    流露大仙气息的一处险地,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秘宝和遗迹,哪怕这里是神头谷,大仙遗赠也不常见。

    启吟看着愈发暗淡的断空封仙阵,有些抑郁,“老板娘,你还记得外面是什么情形吗?”

    琴袖从地上缓缓站起,想了一会儿回道:“我记得悬崖上罩着一个黑色屏障,云狐大仙的念术狐影像烽烟一样,便是从屏障上的一个破洞升腾,数千里外都能看见。”

    她巧笑嫣然,“我循着狐烟来到这里的时候,猜到可能是你,或者聿西,便趁着外头那些恶兽不敢触怒大仙的烟影,直接跳进来了。”

    那时,火德星君催动阵术来削弱断空封仙阵,多半是阵术完成瞬间,操纵者被启吟一剑劈杀,才致使封仙阵出现问题,没有阻挠琴袖的进入。

    或者是山中玉暗中施为,特意放行,使得二者暗算袭杀了火德,完成了毕生使命。

    启吟思及此处,有些感慨,大仙不愧为地灵之祖,这份恩情,与大黄给自己的观感,都让他无比的敬畏和亲近地灵一脉。

    不过,让他警觉的是,好似一切都在空明神的预料之中,众生不过是执行者,不得忤逆丝毫。

    启吟只觉得浑身难受,被这种类似“宿命”的东西所牵绊,使得他徒生反抗的心思,就好像,成仙成王的强者,无不是为了摆脱两百年必死的宿命,而此时的启吟,想要摆脱的,不过是无音王的那句预言。

    死了四次?

    岂有此理?启吟星门中的意志无声啐道,而后翻翻白眼不再劳神费力。

    只是,他忘记了“梦魂入天机”,空明设下的一切迷局,在假想界里才有答案。

    而现实中,哪有真的隐秘留给人窥破,不过是万年来遗留的仙王的阴谋罢了。

    “恶兽?要么已经进来了,要么守在外面……倒也是一大麻烦。”启吟回神道,脑袋有些发昏。

    那些有胆量染指大仙遗馈的存在,必然是不弱于神兽通,甚至全是阿修罗层次的凶兽,随随便便来几只便能让启吟与琴袖狼狈不已有性命之忧,遑论此时的他并不能使用颂神术。

    插翅难逃,让他暗暗对云狐大仙腹诽了几句。

    但唯一有利与他们的,便是封仙阵还在运转,其间可怕的气息仍在,逼得万兽莫敢近前。

    启吟取出一张烙饼咬了一口,鼓着嘴说道:“本来趁着封仙阵还没消失想要修炼一下功法的,可我没有功法啊,只能找某个人要。符夜都重生境界了,我再不修炼可要被人取笑了。所以这里是待不成了。”

    出乎启吟意料,琴袖探手从他手里撕下半片烙饼,轻咬一下道:“某个人?谁会有你看得上的功法?”

    在她眼中,启吟拥有的力量已经堪比一位低阶的阿修罗,这等修为下能够表现出阿修罗的战力,古今万余年怕也未曾出现半个。而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有十四岁,也必然是心高气傲,

    寻常的十步登天法自然不屑一顾。

    “当然有,就在鱼渊楼那个黑衣人手里,或者五国君中。”

    琴袖面露异色,许久才道:“他们虽是阿修罗,但也只是在南陆上小有名气,所修炼的功法绝对比不上王都。至于那个黑衣人,我无从置喙。”

    她紧张地盯着启吟,又问道:“难道,你是看上了他们身后的人?”

    琴袖虽然还不知道尸狐大仙和寄幽仙等强者觊觎的并非是神器,而是能够化身真神的成神法,但也知道,出现了大仙这等存在,阿修罗在神头谷里翻不起半点浪花。

    而得到蓝鱼灯讯息的这几位阿修罗却有机会依附某些大仙,便猜测启吟相中了启吟一位大仙的修炼法门。

    她不得不暗道一声大胆,也只有启吟,才敢将贪念触及仙级强者。

    启吟点头,“正是如此。鱼渊楼那位,现在肯定满世界找我,我可不敢泄露行踪,所以我的目标是五国君。只是我还不确信,那五个人中哪位会是天经仙的属下。”

    天经仙的名头让琴袖一怔,这未曾听闻过的名讳占了个仙字,想来不是泛泛之辈,便被她当做天经大仙看待。

    因白龙井在,上仙根本不敢来神头谷。

    “我来猜一猜……他们五个有一个共同点,便是进神头谷寻找神器。切墨君生死未知,可以暂且算作暗棋不去论他。蓬君陇君与明都人厮混在一块,何其明目张胆,也不是工于算计之人,可以排除。唯有廉君与幽声君进了神头谷便不曾露面,可他们力量单薄,又没有我这位升灯人的指引,想要独吞神器无异于做梦。”

    启吟先前早已注意到,明都与两位国君联手围杀云狐时,并没有见到小公子先极疏和被胁迫的邮差。

    以先极疏的地位,不可能专由他看管邮差,更不会去独自寻找神器。那时的混战波及甚广,离得近了只恐这位的金玉之躯有损,离得远了便担心被恶兽或者其他国君掳走。

    所以启吟猜测,公子与邮差应是一同失踪,甚至早就死翘翘了,才促使那两位使者单独行动。

    他笑道:“五国君各怀鬼胎,挑出任何一个都没有胆子去触犯明都。而聿西和我无益很弱,可以钓出这个人……车值剧中下手的机会很多,幽声君从未出手,应该压根就没进去,而无缘无故掳走了符夜的廉君,真是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颜可之。”

    琴袖奇道:“符夜妹妹被廉君掳走了,这是为什么?和那个白玉军伍长又有何关?”

    启吟却默然无言。

    廉君当然不知道符夜也升起了蓝鱼灯,但黑衣琴袖与蛰伏在羽衣部落外的颜可之、萧铜却都有可能亲眼目睹到那一幕,而萧铜早就背叛了毕法炎。

    他继续道:“因为颜可之与廉君串通一气,归了天经仙座下。那个老贼最喜欢的便是收徒弟,不管是颜可之自己去与廉君搭线,还是廉君误入星崖山,都能很好的解释此人的行为。”

    如果没有大仙级别的强者在背后支撑,廉君敢一个人行动吗?

    而毕法炎心知神头谷有成神法出现,又怎会放心将一切交给萧铜与颜可之?要知道,二人此前只是通天境而已,一步跨至神兽通巅峰已经是顶破天了。

    但得到睡海图的廉君,又会达到什么境界?让启吟不得不防,并且得意地摸了摸睡海天珠。

    “但这些都是推测,全是我乱说的,无凭无据。但有一点很重要,车值剧里头共有三拨人,最聪明的是抓走我爹和老叔的大仙,而后是鬼鬼祟祟的廉君,最笨的就是抓我的萧铜。大仙惹不起,萧铜跑没影……我只能去找廉君的晦气!”

    之所以让启吟确信廉君是毕法炎的属下,还有一点便是,聿西离开车值剧时,未曾发现此人跟在萧铜身后,何其的谨慎小心。

    从这也可看出,他底气不足,至少,没有萧铜那样大张旗鼓,好似无人不知他投靠了寄幽仙一样。

    而那个将星崖山变作鱼腹,卖弄计谋、不敢显露真身的毕法炎,却是正好符合廉君谨小慎微的卑怯模样,因为毕法炎他不会为了这等小人物亲自出手,赐下睡海图便当甩手掌柜。

    琴袖白了他一眼,但也算是明白这些阿修罗都干了什么好事。

    而她心底知道,启吟之所以选择追击廉君,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符夜。

    启吟摇头晃脑,自觉胜券在握,说了这么多话最大的原因只是为了与琴袖老板娘多聊几句,让她能够防备那几位阿修罗,而启吟自己稍后离开此地时,便要将她偷偷抛下……

    顺便反抗一下那句“食不言寝不语”的圣训,在他看来,吃饭不说话,简直就是白吃了一顿。

    匆匆果腹之后,他便真不再言语,盘腿趺跏而坐宁心静气,让那琴袖兀自去烦恼。

    此时他最要紧的事,是去查探那枚山中玉。

    他五觉随着念力转向星门,意识稍一探知,惊得他险些跳将起来。

    “这是我的星门?”他骇然道。

    此时额下的那扇混沌一片的门扉,微微左移了些许。

    本被无数幽蓝念力团团包围的这个中枢旁边,竟然多出了另一扇紧闭的门户。

    无穷黄雾氤氲缭绕,赫然是土属性的念力本源下生成的星门,几乎可以断定是山中玉在搞怪。

    启吟知道,念力师体内有“内世界”,也就是一个超小型的具象界。

    成为念力师的第一步开星门,便是开启这个具象界,自此才能感应星辰将假象的星辰,纳入具象的星门,是无音王开发出来的凡人修炼体系,直接触及到神的层面。

    天上的那个假想界是空明的梦境,此法门能够将空明之梦化为具象,无异于登天的举措,又分为十个境界,所以称为十步登天法。

    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成神法根本无法成神,能够修炼到阿修罗以上并且封王,已是极致,反倒是另外的天地三法让人趋之若鹜,缠斗万载。

    启吟连功法都没摸过几本,哪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第二个星门。

    “灵玉大仙说会让我比别人多感应到一颗星辰,可没说过会出现第二个星门。”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理智让他将之归结于山中玉的异变。

    “更奇怪的是,水属性的星门感应到了光暗一体的太阴。土属性的星门,竟然感应到了水属性的轸天车?”

    启吟腹诽:“土属性与水属性混杂,难道我就是史无前例的星门境大仙?”

第一百四十章 天地征兆,神鬼悲音

    启吟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翻涌的心绪平复稍许,因为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要是把星门境大仙的猜测说给云狐听,只怕能活生生笑掉它的万年修为。

    而且此时最让启吟发愁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修炼水属性功法?

    “先找到符夜她们,再烦心这种事吧……”他心想,有得选自然是直接修炼不分属性的成神法最好。

    他依然静坐着神游天外,琴袖便在一旁长长望着,有些好笑,似是自嘲:“我看一个小孩做什么,真是古怪。”

    她兴致缺缺,倒像是闲适所致,而非启吟真有什么特异出众的地方。

    至少,不是觊觎他的色相。

    启吟悄悄睁开眼睛,转了半天才调笑道:“指不定是眼缘不错,提早几年痴痴看,倒也不算有多离奇。反倒是我,可是好多次在不同的地方见过老板娘,每次都风情不同。”

    其实他说的是琴袖与琴君长得一模一样,更和那鱼渊楼黑衣人一般无二,琴袖并不知晓,一下子便想歪了。

    她白了启吟一眼,“再过几年,你也还是小孩。”

    琴袖原来佯装妩媚热情,而后才显露女儿心性,渐渐地温婉娴静;而琴君是高傲不威凌,温中带寒,是地位使然。

    而黑衣人是惯于阴谋,让启吟琢磨不透。

    琴袖哪知道他想了许多,以为这少年出言调戏,便也逗弄他。

    她嘻嘻笑了笑,打趣道:“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让我自由的人,想以身相许都不行,要是便宜了你实在不值当。”

    她有些喜欢这个少年,不过知道这或许是错觉,只能玩笑。

    启吟眉头一挑,故作神秘道:“其实,我有前世的,早就算不得是小孩了。老板娘想以身相许,我可是要坦然受之的。”

    他咧嘴笑了笑,却只是止于这句玩笑话,没敢继续说。

    而琴袖嗤之以鼻。

    启吟嘿嘿一笑觉得没劲儿,便又严肃起来:“不和老板娘开玩笑,也该是时候出去了。”

    他察觉到星门的异变后很快就镇静下来,也多亏了这静默冷清的深渊底下还有琴袖陪他聊上几句,才消磨了他大多半的烦躁。

    “我刚才感知到符夜的动向,她应该摆脱了视觉的束缚。是时候去找她了。”

    启吟暗道,廉君或许会和属下或是颜可之汇合,无论是密谋还是断绝跟踪,封住符夜的五觉让其无法自救,都是最好的选择。

    琴袖略一皱眉并未细问,只是螓首轻点。

    启吟早已想好逃出此地的方式,便直接借来琴袖的地灵珠子,随口默念几句怪话。

    而这落在老板娘耳中,下意识便将其当做颂神术,只能退开几步让他施展。

    她眼含期许,不知道这回启吟又能用颂神术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其实启吟所用的方法极为简单,他在得到山中玉和朱鸟令时,五觉便发现断空封仙阵失去念力支撑,开始缓缓崩解,少则十日,多则数月便会完全消失。

    但启吟没有闲暇干等,只能用强。

    “封仙阵的两位主人相继陨灭,已是无主之物,你可以用阵术吸纳封仙阵中的土属性。大仙与你同是一脉,阵图定然不会排斥。”

    地灵大黄被他握在掌中,一字不差地听下,悄声回应一句便兀自发出氤氲黄光,凌空画成一方华美璀璨的阵图。

    与此同时,启吟扔出那块朱鸟令,一去

    一回瞬间将封仙阵的一半力量剥离下来。

    千百年来,那断空封仙阵被火焰念力侵蚀大半,星轨纹早已变易成两种属性,而被朱鸟令剥下来的,自然是四火星轨纹。

    天顶与两壁,那紫色大阵无形间被分割成交叠在一起的赤黑两色,各自阵基阵心等一应俱全,但威力比之原先的紫色阵图却弱了整整五成。

    想来是那火德星君有意收取封仙阵为己用,不忍将之毁灭,才使得封仙阵威力不减,各得五成。

    而赤红如火的那一半被朱鸟令完全吞噬后,漆黑如墨的半边封仙阵也与遥遥飞去的地灵阵术相融一体。

    黑气缭绕明灭不定的封仙阵感应到地灵的气息,便如活物一般从崖壁上挣脱出来。

    纵横十里有余的巨大阵图形如蛛网包裹向地灵的阵术,黑黄二色交染,团团浓缩,顷刻缩小成方寸大小的圆珠,当空滴落,被地灵珠吸收。

    启吟也没料到竟会如此顺利,“火德残喘苟活之下想要夺取封仙阵的掌控权,难于登天,定然是将自身力量系于朱鸟令,借此来侵蚀阵图,如今反倒成全了我。或者,朱鸟令在力量层面上远高于火德,轻而易举便将他的念力收服。”

    他如此推测,却是**不离十。

    “击杀火德,老板娘居功至伟,这一半封仙阵理应归你。”启吟直接将地灵珠抛回琴袖手中。

    不等她拒绝,启吟挑出朱鸟令晃了晃,又道:“老板娘不用急着推辞,我这半阵图居前,应该是断空阵,比封仙阵强上些许,可是我多占了便宜。”

    而他也不多废话,直接引下一道月芒,作势便要离开这里。

    启吟心道:有大黄和封仙阵,把老板娘丢在神头谷里,她应该不会让野兽叼走吧。

    琴袖无功受禄正赧然时,见到启吟神气的模样却是噗嗤一笑,“摆这模样作甚,你又不能飞上天去,还是姐姐来吧。”

    她说罢不等那启吟犟嘴,便拉起他的手,两人扭扭捏捏一齐走到山巅那石尖上,这才发动了念术。

    一道轰鸣如雷穿石,他们脚下那失去山中玉的灵躯寸寸碎裂,已和一般的岩石无异,琴袖这位神兽通念力师想要操控它,简直如汤沃雪,破碎的岩石顷刻便汇聚成一道盘桓而上的石阶。

    十里岛屿化作阶梯,千丈渊底凭空通路,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启吟牵着老板娘,一前一后踏上这石阶。

    也在这时他才想起,津庇卢大陆上九成九都是凡人,随便一位神兽通便是一方大将,统帅万军斥咄天下,落在凡人眼里无异于神灵。

    琴袖此举,不正是凡人眼中的神灵举措?

    或许是羽衣部落的特殊,让得神兽通不要钱似的涌现,才让启吟有些轻视,殊不知没有颂神术和浑玉匣的他,与废物没两样,遇见玄武军都会战战兢兢。

    他遥想,冬雪未消便启远行,那时候还是个星门境都未成的低级念力师;如今夏日正盛,却是让大仙都刮目相待了。

    短短数月,他有了射魄眼有了太阴星,更得浑玉匣青睐,从此一帆风顺。

    颂神鉴宝拔得头筹,三足鼎立得心应手,除了毕法炎,几无人能够左右他的一切。

    井中蓝鱼灯,匣中死气箭,连龙王和西天神都与之有缘,这是何等的洪福?

    后来更是抢夺点将谱、鱼龙剑、朱鸟令、山中玉,随便一样放在大陆上,都能引来轩然大波,而启吟如蒙天眷,自是尽

    皆收入囊中。

    他感慨:“这便是机缘?”

    却不知,乐极生悲便在此时。

    正当他暗赞运道昌隆时,心中便突兀响了一声神鬼之音。

    此时这颗四窍心中,神鬼之音哀绝,如泣如诉:“屋山一段云,千里送流霜。悠悠翻尘随君子,碧虚风里佩寒光。”

    启吟神情一怔,心窝中骤然生出一阵酸楚,骇得他四肢颤动不已。

    “千里送流霜……碧虚风里佩寒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用神鬼之音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琴袖问话。

    琴袖诧异了一分,本要摇头说不知,然而星门中不知为何一阵剧痛,让得她轻嘶一声跌坐在地,浑身丧失了力量,唯有攥着启吟的手牢牢把着没有落下。

    琴袖牵着少年的手本暗暗高兴,此时却是满面阴翳,机械地摇了摇头。

    而神情恍惚的启吟竟也没能将她扶住。

    琴袖落后启吟一个身位,跌坐在地上,神情一变猛地抬头,瞪视着启吟,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复原来的温柔。

    她眼中绿光一闪,语气也变化了稍许,缓缓问:“神鬼之音?你已经见过神器了?”

    她说出口后却是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一问,然而未等她明白前因后果,琴袖那原本掌控念力的星门中突然生出另一个意识,将她灵魂压迫在星门深处,暂时寂灭。

    她那惊慌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的神情犹在,过了许久才变得镇定,眸子看向自己那身罗衫,又看了看启吟,很是不解。

    而启吟踏上台阶的脚径自收回,将手从琴袖掌中抽回,看也不看她,突兀问道:“你知道这句神鬼之音?”

    “正好,我想问你。你知这天上有风霜雨雹,且都占了个寒字,可是个好兆头?”

    琴袖魂中震响不断,眼中绿芒轻颤,缓缓咬出几个字音:“若是在寒冬之中,风霜雨雹便不是好兆头……”

    琴袖深深看了启吟一眼,道:“天象本是风水属性和阴阳作祟,但天象化作天灾,那便是散风、肃霜、淫雨和阴阳雹,人称四天灾,有着王的力量。看来你引来了你惹不起的人,自然是恶兆。”

    “再强大也终究只是一个活人而已,我还以为是天要妒我。如此,便不足为惧。”启吟拂了拂胸口,轻咳两声道,缓缓恢复原样。

    而琴袖又说了一句:“那件神器曾来过青蒲园,传音我也听过,虽然不明白意思。但有一个极其可怕的人将我的这段记忆剥离,种到这个女子魂中,为的就是找到你。”

    她警告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能被神器选中的人自不是宵小之辈。快些离开这里吧,晚了可就白白丢了性命。”

    启吟正要问她是不是琴君,却见琴袖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气短艰涩地看着琴袖。

    因为启吟不知道这女子,是不是一个形似琴君的傀儡,制造她的人,为的就是找到启吟自己。

    但他没有迟疑,卖力将琴袖驮起,慢慢拾阶而上。

    “真要死四次吗?”他问了问。

    可惜空明无言,那无音王,更是取名无音,命定之事说不得半个不字。

    而这征兆,确实让他不安之余,开始有些警惕。

    “一点冥通未兆前,乾坤虚鉴已昭然。胸忿由来皆前世,万古传声浪拍天。”

    启吟踏着歌声,缓缓走出深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飘然而走,生为留名

    峡谷深处,一个漆黑洞窟中横躺着两个憔悴男人。

    两人四肢尽废不得动弹,眼中却唯有不忿,未曾露出半点怯意。

    若是启吟在场,定会从满面血污中认出这是启留书和符坚。

    而一旁,身披黑袍的幽声君阴着脸走上前去,用他脚下的玄铁甲靴在符坚脸上奋力碾着,哪怕靴下嵌着道道污痕,他也不动容丝毫。

    符坚早已力竭,哪有心情问候他,在这一脚之下两眼翻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他转而向身后一人问道:“大人,这两人丝毫不开口,像是根本就不知道神器的讯息,再拷问下去,怕也没有结果?”

    此时洞窟深处那一道幽蓝影子趺跏坐地,兀自修炼。

    听闻此言便回道:“本仙当然知道,只是为了让他启吟懂得,他慢说一刻,这两人便惨上一分。此时他见不到更好,在他未知下,家人惨受酷刑,他的心防自然会崩解得更快。”

    幽声君将符坚踢醒,迟疑许久又问:“那个启吟,真有这么重要?”

    “主人埋下的那个残魂传来消息,可以确信启吟说出了同样的神鬼之音。”

    蓝色影子呵呵笑了两声,又径自在声声惨叫中凝心修炼。

    幽声君闻言凛然,抄起长剑便刺向启留书双足。

    与此同时,十里地堑之上,那黑袍蓬君遗留的颂星术依然存在,却封不住任何人。

    这时候,那个囊括深渊的黑色壁障上幽波微颤,一道石阶从其上的漏洞中探出,不多时一道小小白袍也随之出现。

    启吟双眼环顾四周,许久之后才大大方方地背着琴袖踏上壁障,缓缓迈步前行。

    他所往的正是蓬君等人的方向,在那数百里外,或许还能见到未曾气绝的颜可之。

    时值盛夏,山间细雨骤起,在这积郁深重的峡谷中说来就来,一阵寒意随着肆意泼洒的雨滴淋到启吟身上,让得他急忙奔走。

    他连念力离体和化形都做不到,只好揽着那纤纤玉影横抱在胸前,空出一手撑一柄油纸伞,迅速挪向离崖边不远的一株墨绿树荫。

    然而绵绵雨丝倏忽而至,疏漏间零碎两点落在琴袖额上,凉意透骨让她从梦里惊醒。

    她怔怔看着黑树、乌云和白袍,许久没有吱声。

    而启吟甫一站在树下便暗自思索接下来的去处,并未曾发现琴袖已经醒来,正出神瞧着他的面庞。

    一抹红霞浮上雪颊,她一时间竟是默然无语。

    因那启吟比她矮上几分,横抱于前殊为不易,哪还有什么闲心体味温香软玉,双手被迫高高举着,心中暗骂哪有女子轻盈似雪,面皮更是禁不住抖了又抖。

    但此时二人紧紧倚在一起,那青丝散落的螓首顺势微微搭在启吟肩侧,峨眉微颦、鹅黄怒艳,只有佳人侧目柔和地瞧着少年,而少年却嫌手臂发麻。

    但雨幕中树荫下,启吟只这么抱着她,竟也没舍得放下。

    她等了几刻钟也不见启吟低头,从惊惶到诧异,再到怒其不争,便再也屏不住气,佯怒道:“本老板娘没事了,你可以把手放开了。”

    启吟闻言吓了一跳,脖颈一寒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老板娘放下,尴尬讪笑几声。

    “老板娘见谅,事出突然,可不是我有意要轻薄你。你要知道,我可还小。”

    他连连退出几步,兀自觉得不妥,便又转过身蹲在地上。

    架着纸伞,手里捻着泥沙径自喃喃不断:“明明醒了许久

    了……”

    琴袖咳了两声,倚在树身上张望四周,也是难抑窘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原来已经出了深渊了?我刚才星门里头好像出现了一个古怪的意识,将我死死压制住,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犹豫道:“该不是哪个老妖怪想夺舍这具无用皮囊,却被你这位小仙家赶走了?”

    启吟无奈耸肩,“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再也不会发生了。”

    他知道,那个属于琴君的意识,只是一小段灵魂碎片,被神鬼之音激发后不太可能再次出现,随着那段灵魂的消解,琴君也已经完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而且那一段灵魂的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过启吟,显然是在启吟入神头谷之前就谋划完成。甚至可能是琴袖小时便种下异魂,不管启吟有没有出现在琴袖面前,只要论及神头谷的神器,二人终有机会相遇。

    所以他推断,那幕后指使者的目的,或许纯粹就是想要找到那件神器而已。

    “玉饕餮说这把神器有第三灵,足以让它的形态发生变化,甚至可以肆意游走四方,想要抓到它定然困难。”启吟嘀咕,对这让得望国灭的神器愈发感兴趣。

    他的浑玉匣有第一灵,便能轰杀反噬他人,这件未知的神器,又会有怎样逆天的能力,着实让他期许非常。

    两人好不容易搭话,启吟却时常走神,便被琴袖恨恨刮了几眼。

    随着一声冷哼他才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琴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游移,不怀好意的目光让他五觉战栗。

    启吟连忙一哆嗦,从地上跳将起来,一边递过那柄纸伞献上殷勤,一边赔笑道:“可能是火德星君留下的暗手,被我三两下就解决了。一个小小过场罢了,老板娘不用深究。”

    “反倒是这淅沥阴雨,让人烦躁得很,而又没有办法换个天气。”他看着天空,有些担心一场寻常细雨倏忽变作那可怕的天灾。

    能引发淫雨的念力师,会是什么样的仙王?他自问道。

    琴袖接过纸伞,望着天空也深以为然。

    因这突如其来的细雨,她丝履覆着一层雨露,下拖的素白裙裾更是被泥泞染黑,虽不是狼狈模样,但女儿偏爱红妆,自然不喜这等污秽。

    可惜,她从来不是什么遗世独立的仙人,就算闭阁不出,那鱼渊楼也让她无法不染尘秽。

    “其实我有办法。”

    启吟笑道:“云狐大仙不知为何对我挺够意思的,让它吞了这万里阴云,便好了。”

    琴袖侧头想了想,又问:“那要是没有云狐大仙,你怎么拨开云雾?”

    启吟拄着下巴来回踱步,许久才道:“我有很多的念术、阵术、颂神术,但一些对你们轻而易举地小手段我都施展不得,对这天,唱得再多,也博不得它一笑。说不定还会被雷劈。”

    这回连启吟自己也笑出声来,“我现在可以和神兽通较量一番,和阿修罗捉对厮杀姑且能逃得一命,但对这天下地上屈指可数的仙王,却是必死无疑。对这假想界具象界更是毫无办法,依然是个弱者。”

    琴袖诧异地看着他,以启吟一贯的表现来看,他既不屑于修炼,也没有丝毫追求,反倒像恣意妄为、随处安家的流浪少年。

    如今他一番话却是有着攀爬顶峰的心意,着实让琴袖始料不及。

    “不知你是假谦虚还是真得意。别说在这得望国,就算在整座大陆上,你也算是万古无一的骄子,同龄中无人能出你之右。

    连那火德星君不也被你暗算害死吗?”琴袖宽慰道。

    然而她也知道,那个状态下的火德星君和神兽通念力师又有什么区别,遇见了启吟,结局无非是被神器砸死,或者阵术轰杀。

    “哪有的事?我可是好心送他入地府……就是没有地魂,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到投胎。”

    启吟摇头道:“说实话,我除了惜命可就再没任何优点。若不是家毁国亡,我现在还在读书呢。”

    一切来得突然,才让他迫不及待走上念力师的道路。

    但还有另一个让他不得不修行的原因没有明说,便是空明神的指引。

    然而如今回想起空明的话语,启吟愈发觉得那一个缥缈的神名,是个会蜇人的毒物。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你……咳咳,比起没有修炼真正十步登天法的神兽通,我还算半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可我以十四的年纪去与万年老怪物比较,云泥之别不啻万倍,是那蚍蜉撼大树啊。”

    琴袖盯着他看了许久,心知这少年之所以会说这么多,不是心性见转,而是担忧。

    生死之忧,或是分别之忧?

    她温声道:“你在担心符夜她们的安危,还是担忧自己斗不过那位天经仙?”

    “这倒不是。符夜很聪明,而且神器未现,她们都不会有性命无虞。那天经仙瞻前顾后,我也不是特别忌惮……我怕的,是不知何时突然降临的天灾,和**。”

    启吟笑了笑,攥起一根枝条入逗弄树上的一行蚂蚁,“天灾这种东西,非凡人可以预见警兆。可它非要出现的时候,谁也拦不住。运气不好,春风化作散风,可会吹魂夺魄;春雨化作淫雨,洪水滔天……我势单力薄,真真无法抗衡。而且这个天灾,恐怕已经开始算计我了。”

    他突然话音一转,悠悠叹息,转头对琴袖怅然道:“今天最烦心的是,为了将火德的残魂从老板娘身上剥离,那件从坐市得到的宝器被我失手扔进水里了。我修为未到,想要潜下水中搜寻都困难万分。”

    启吟虽有太阴念力,但只能用于施展念术阵术,根本无法灵活运用。

    而且未及重生境,他潜游时间也比琴袖等人短了许多,故有此叹。

    “啊?”琴袖惊声,“那你还有心在这个地方扯闲篇,快带我去找宝器!”

    西天神引可以说是束缚她余生的一件东西,让她恨之入骨。可又因此,一大一小两个人才能有如今这般温言相处的境遇,启吟一说出来,自然引得琴袖心急,来不及细想便欲要重回地堑。

    启吟赶忙抓住她的手,将一个没有封条的匣子塞到她的手中,道:“这个给你,或许可以感应到那枚箭头。”

    而她匆匆将之纳入收录阵,先启吟一步,擎着油纸伞匆匆奔向悬崖。

    奈何情浅,女子只能借这死物慰藉自己,哪还有心思怀疑启吟话中明显的用意。

    而那飘然身姿闯入细雨珠帘中,很快就消失在悬崖间。

    启吟复又蹲在树荫下,拄着下巴翘望着雨帘那一头早已看不见的曼妙女子,轻轻舒了一口气。

    “琴老板娘,后会有期哩。”他随手在泥上画了几笔,起身便走。

    这一袭白袍踏着道道黑影从林间飞渡向远方,任由阴冷雨水随意打湿,启吟也未曾慢下半步,急急追着未曾知晓的前方。

    “随你老天落下风霜雨雹,我启吟也要寻到那个名头。”

    “死生有命,可我不敢籍籍无名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蛮龙摆尾,断却铜锋

    铅云万里,帘幕般的阴雨已是洒过大半月,层层山色里都是墨绿,唯有一点白衣不断向东疾行。

    八月渐尽,谷中的寒气也徒然增多,可这常连阴大雨,却不见半刻停歇。

    那白衣从林叶间显现,拨开雨丝轻呼一口气,却不见他有半点轻松。

    启吟从十里地堑一直追到此处,怕是走了将近三百里的坎途,然而所过之处皆是树林,连只小兽都见不到,遑论那颜可之的身影。

    “一丁点人族兽族的踪迹也没有,看来颜可之真的没死。”他心道,以颜可之的谨慎,不难想象他会抹去任何痕迹。

    此时的启吟疲惫万分,便攀上树枝打着油纸伞,缓缓看那天边金光,猜测现在已是白天。

    倚在树冠的阴影中,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不过这躁人的天气却不饶人,时时让他不得不掸去身上沾上的一层水珠。

    “直接来寻找颜可之,好像太过鲁莽了。”

    他有些懊恼道,遇事未曾算明意外便决断,着实有些不智。

    “也不知道爹娘和老叔他们可还好?得另想办法了。”

    符夜那边时时通过通觉阵传来隐秘的讯息,几无性命之忧,而聿西神速过人也暂时无须启吟挂怀。但最近半月的他虽是无暇理会琴袖的去处,可心中惴惴不安,总会念及启留书和符坚等人。

    然而神头谷太大,没有传音号的他想要与别人碰面都难如登天。

    冷雨著伞檐,秋风渐入衣,倏忽一阵凉意让启吟一个哆嗦,这才发现衣袍又湿了半边。

    “唉,想偏了。”启吟暗叹一声,“而且,一直都想偏了,我明明可以直接勾引廉君那厮过来……”

    他将伞面四处是破洞的油纸伞随手一扔,跳到树下踱步思忖,想着如何才能将远在别处的廉君吸引过来,又不会把不该请的也一并招来。

    他狭长眉眼一弯,笑了笑,“鱼渊楼的黑手,多半还在找我,所以不能用我自己的念术……而明都人和蓬君,肯定不会对颜可之感兴趣,甚至都不知道有着一号人物。”

    他已然计上心来,当下便决定用颜可之的念术来引蛇出洞,而这条蛇,自然是与颜可之同侍一主的廉君。

    二者同流,廉君见到颜可之的念术停留在天空,一定会忍不住前来查探,至于是一心相助还是想抢夺睡海天珠,那就看廉君有多大野心了。

    “只不过,有可能把萧铜和颜可之也一起引来,那样子我可就危险了。”

    他想了许久,终究因为不了解廉君,而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一念至此,启吟也不再拖沓,直接将金箭破旗的阵图,埋在一株树下,有着满眼雨水与泥泞,想来不会有人发觉这个一级阵图的气息。

    又在这株树方圆百米布下小小阵术,提防他人靠近。

    虽然这种低劣的警示阵术在强者面前无济于事,但有大大方方睡在树上的启吟作诱饵,来人自会知道这是启吟这个星门境的渣滓留下的手段,根本不屑于避开。

    而后启吟翻出浑玉黑匣和睡海天珠,施展那招踏翻舟。

    “鲛烛夜夜垂新泪,君子须眉不胜灰。”无须催动太和原音图,启吟只需这段从颜可之那里偷学来的唱词和天珠的天经仙念力,再加上踏翻舟的名头,便能够激发这记水行遁术。

    恢弘广阔的睡海图缓缓铺开,画满天穹,而小舟却没有从其间斩浪腾出,在启吟的操控下,念术所有的威能都聚集在便于隐匿的睡海图中,将之扩大了十数倍。

    睡海图囊括百里本就惊人,经他如此更是悠悠飘向天际,愈升愈高,贴着阴云盘旋于空,而其上水波粼粼,更是引人

    侧目。

    如此张扬的招式一点也不像是遁逃的念术,纵然是万里外的人与兽族,此刻也瞪大了眼兀自惊悚,而识得此物的人,犹豫一番便迅速赶来。

    蓬君与陇君跟在梦老与炎通君身后,一圈圈异色念力宛如烟云罩在他们头上,隔绝所有雨水,正当他们翻过眼前山岗时,身后数百里外的天空突变。

    四人张目看去,皆是露出疑色。

    那天上阴云与海水涛涛,竟像是千里海天相融,云深云外都是浊浪怒号万波横流的壮景,蓝幽幽照在四人脸上,徒生一分诡异。

    蓬君望着腾云驾雾穿梭不定的鱼龙与海妖,犹豫许久才问道:“此等异景,或许是宝器出世,诸位可要前去查探一番?”

    不知为何,他对那睡海图心生惶恐,隐隐觉得闹出这么大阵仗的人与自身有隙,让其大感不安。

    炎通君想了想,点头赞成,而梦老却是说:“非也,依老朽愚见,那云间海图是绝强的妖兽兴风作浪,或是某位强者的念术使然。神头谷中除了那件神器,理应再无他物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炎通君想了想又点头,“那个地方我们前几天走过,半点古怪也没有,只有满地木头,多半是妖兽相遇,打了起来。”

    二人如此说道,蓬君只能按捺心中不安,将话头咽了回去,只多瞧了身后几眼,便跟着三人去刨前方那座涌出黑气的山头。

    而启吟这边却是苦等了数日,也不见半只活物胆敢过来,一直坐在枝头翘首等着,闷闷不乐。

    如今他修整完好,从青蒲园和地堑里带出来的浑身伤势都已痊愈,却还没有发现那株冷莲中下的是何种毒物,更不知道何时会爆发何种恶果,不得不暗暗记恨起蓬君来。

    “有空明誓言在前,蓬君在这神头谷里绝不敢杀我,就连下的毒也不致命。而且这厮投靠明都人做了一条走狗,显然是宵小胆怯之徒,不足挂齿。”启吟如此说道。

    只要到时候救回符坚,让他诊治一二,身上隐疾自会消解于无形,烦心再久也无济于事,索性将之抛却脑后。

    而这时他刚要冥目休憩,却见一个人影大摇大摆地闯进树林,触动了其间的阵术。

    阵术嗡鸣不断,启吟冷眼瞪去,正好与那谑笑的人四目相接。

    “哟,是萧叔叔啊,别来无恙。”启吟微微坐直,抬手一拱,脸上一丝讶异也没有。

    那人正是身披黑甲的萧铜,拖着长矛仰看树上的启吟,诧异道:“启吟小子,你不仅没死,而且还施展出颜可之的念术,真是让我惊讶。”

    他逃离青蒲园时虽然猜想启吟不会就此夭折,却也没想到他如此会翻腾,万里方圆内的强者全都关注着此地,而萧铜却不得不前来。

    而且,萧铜适才靠近树林时早已探查过,颜可之并不在这里,显然是启吟得到睡海天珠后暗施诡计,偷得秘术。

    “我很好奇,颜可之的念术怎么会在你手上?”长矛顿地,萧铜冷视他几眼,完全猜不透启吟为何故作此态。

    启吟嘿嘿笑道,言语间却是毫不露怯:“颜可之不过走狗一条,早就被我三两下剁下狗头,抛到山间里喂了野兽。至于这念术,自然是从睡海天珠里头学来的。嘿嘿,天经仙可是对我给予厚望,直接便将藏在其中的另外一幅睡海图送给了我,萧叔叔一定没想到吧?”

    “一派胡言。”萧铜闻言面露惊色,却是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天经仙行事怪异,对这启吟看似要杀要剐,却又万般纵容,根本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药。

    可若说他之前的行径是对启吟的考验,为的就是显露启吟的一身

    本领,饶是此时萧铜愤而反驳,过后也不得不觉得,这事极有可能。

    不过惊异过后,萧铜杀意愈发勃发,也顾不得启吟话中是否是调侃,握着长矛便走向启吟。

    启吟白袍本被雨水淋湿,也看不出淌了多少冷汗,只呵呵笑了几声,从树上跳下。

    他捏着下巴问道:“一枚天珠而已,值得萧叔叔如此违逆本心,不再继续做个人了?”

    不等萧铜回话,他又道:“还是说,这只是顺应本心,你这惯当伍长的贱种萧铜,做梦都想君临天下?”

    萧铜闻言暴怒,区区小童也敢在他面前提及贵贱,当下便前踏一步狂抡长矛,势必一击将启吟砸碎。

    而启吟早有防备,脚下不知何时突兀出现一叶孤舟,载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萧铜的狠辣抡击。

    “津庇卢大陆里,不知有多少你这样的低贱族姓,区区一个玄武国的萧姓?生来便是戍边等死的奴才,也怨不得你想要翻身哈哈哈哈。”

    启吟踏着小舟飞上天际,根本不担心萧铜的招式能够伤到自己,同时仍不忘恶语相向。

    而萧铜眼中泛起血线,面色却是缓缓沉下。

    “你萧家屹立百年,少不得骑在凡人头上作威作福,你萧大伍长,肯定乐在其中吧?同样是做走狗,你在玄武国如此快活,又何必寻死觅活,要当这三姓家奴?”

    启吟踩住船首,低俯船身,离萧铜近了几分,足够他施展念术来截杀自己。

    但他丝毫不惧,继续道:“奴才姑且有得摇尾乞怜,你做这忤逆主上的狗奴才,可是要掉脑袋的。众人皆是惜命,唯独你萧铜不知何事可畏,想来也不怕我启吟手里的睡海图吧?”

    “也对,你可是从小小通天境,一跃成为能够施展天经仙念术的绝世神兽通,自然明白力量愈强,性命握在自己手里才愈发安全。”

    萧铜大手死死攥住矛杆 ,目露阴鸷:“任你舌灿莲花,诡计万千,今日也是一死。听一个死人细数我的功绩,倒也是头一遭。”

    启吟骑着小舟又靠近他一分,掂了掂手里的睡海天珠,戏谑道:“妙极妙极,就算我辱及你祖上十辈,你也会觉得我说得好,以下犯上者,哪个不是梦想着有人为其歌功颂德?可惜你不知道,这圆溜溜的力量,放在谁手里也强过你这个低劣卑怯的贱种。连我,一个星门境念力师,都能借着天珠将你砍杀,又何必施展阴谋诡计?”

    “好!好一张利嘴,咬死一只狗自是不在话下。至于我,唇枪舌剑可斩不动啊。”

    萧铜双眼一眯,轻声道。而启吟将手拢在耳边,“啊”了几声佯装听不见。

    就在这时,萧铜撩起一矛,飞身扫向启吟和他脚下的小舟,“去死!”

    长矛与萧铜一同咆哮,一击斩到启吟眼前,霎时间怒风哀嚎,连阴雨都兀自静止。

    “可怜玉浑沦,无心畏海神。矛锋出壁宿,借斩白龙身!”启吟却是扬起手中睡海天珠,大喝一声。

    无边威势倾注瘦小身躯,宛如一尾蛰伏万年的海龙霎时惊醒,龙身作刃,怒而摆尾。

    启吟手中紧握的天珠蓝光一炸化作一柄丈余巨矛,一转一抡便劈出一片巨浪。

    浪尖疾走,动如雷霆,仿佛千里一线的海潮化作长矛的刃锋,又宛如长龙摆尾,猛然撞向萧铜。

    萧铜那一击怒挑足有七成力道,但哪能与这招睡海图念术相提并论,当下便被轰击撞向千米之外,他手中的长矛与一身甲胄尽皆碎成齑粉,带着一抹抹血痕落在林间,不知死活。

    “区区萧铜,敢斩白龙?”启吟抚了抚浑玉匣上“蛮龙摆”三个字,眼中尽是不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凡夫俗子,兀自猖狂

    萧铜身为四通境巅峰,本可高居玄武军主将,此番出行羽衣却等同伍长,启吟与之同行偶遇天经仙后,才知此人自视甚高面善心冷,早已羞于屈居人下。

    自伐己功自矜其能,区区通天境一朝登天,却争不过颜可之。索性成了个小人,反投神头谷,将启吟这个未掌握在手的筹码如此贩售,手段倒也出神入化,而启吟知道这样的人,不怕卑躬屈膝,不怕天经仙迁怒,只怕遭人揭短,三言两语便可激怒。

    而在津庇卢这崇战惜命的世界里,这样的人只比炮灰死得慢些,反倒是颜可之手段狠辣,又有谋无胆,做个鼠辈比之快活十倍不止。

    “萧叔叔不必装死,再不快点将我结果,那颜可之来了你可就跑不了了。”启吟对着远处喊了一声,只身从小舟上跳下,慢悠悠走向萧铜坠落的地方。

    果不其然,浑身沥血的萧铜撑着一杆冰矛从凌乱翻倒的树丛中挣扎而出,额上满是血痕,双眼阴鸷到了极点。

    “原来这才是天珠的能力,真是妙哉。也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助我成不世之功。”

    他却是笑道,拨开身上的甲胄碎片,欲要和启吟相搏杀。

    他身上的睡海图已是染满血浆,青色纹路渐渐斑驳,交染成赤黑二色,又被启吟一矛从中斩断,那道左肩张向右胯的巨大伤口,随着萧铜的朗笑却愈发显得狰狞。

    启吟拎着睡海天珠所化的寒光巨矛,冷视着萧铜,“得亏了你主子的睡海图,否则刚才一矛就能送你见鬼。”

    他也笑了笑,歪头说道:“天经仙随时都能收回这幅睡海图,可他偏偏不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不管你做什么,都未出他的意料,甚至于早将你这号小人物忘在脑后,一位仙王,自然无暇理睬一只虫子的翻腾。而你还在得意洋洋,自以为连天经仙都能算计,着实是可笑。”

    萧铜闻言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伤势。

    若不这样做,他早被启吟气得逆血倒流而死。

    “闭上你的嘴,手下见真章罢。”他只如此说道,凝固在一起的眉头抖了又抖。

    也在这时,启吟率先掷出手中长矛,直插萧铜面门。

    他知道自己搏技绝不是萧铜的对手,唯有念术能与之交锋一二,掷出长矛的下一瞬,便抬手搭弓,弹出两支飞凫小箭,射向萧铜的心脉,与之周旋。

    萧铜早有防备,却是丢下手里冰矛,猛然侧身抓向启吟掷来的睡海天珠,任由两只钉头小箭钻入臂膀深处,留下两个透明的窟窿。

    而巨矛入手他禁不止大喜,转身一拦又将启吟攒射来的数枚箭羽击落,神情一变便是当头一击砸向启吟。

    然而长矛挥下,却在半空便化作一枚指头大小的珠子,抛落在地。启吟微微一笑不闪不躲,只觉得一股劲风拂面,而后抓起浑玉匣,以匣作刃斩向萧铜下意识伸出的手臂,惊得他猛地缩回手掌,扬身而起踹出一脚,将启吟踢飞。

    启吟咳出一口浊血,虽然面色苍白但伤势却不重,而且手中已经再度抓起睡海天珠,正满脸戏谑地看着萧铜。

    他白袍里依旧穿着那套赤练锁,为他挡下了**成的力量,让启吟不得不感叹,幽声君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

    而萧铜自然大怒,双手一握念力化形出一柄冰矛,三尺矛锋寒光凛然,丈余的长杆更是让萧铜气势一变,骤然冲击向捻着珠子好整以暇的启吟。

    长矛无非是刺劈挑旋抡,萧铜身长八尺,覆上甲胄时更是壮硕无比,惯用的便是抡砸,此时巨矛入手,他愈发怒盛,连踏高高跃起便是连抡数十下,却砸不中眼前突兀出现的小舟,被启吟轻而易举地躲开。

    萧铜甫一落地,拧身挑起矛锋,冰蓝色念术以极快速度攀满整把长矛,凛凛霜寒覆在其中,随着萧铜这一挑便划出百丈长宽的飞刃

    冰刃平铺天际,宛如雪线崩落,翻滚向启吟的小舟,霎时间阴雷阵阵,当空所有雨水全部凝结为冰,散成漫天霜霰,而地上草莽骤然凋零,似是畏惧他的威势。

    “三级念术。”启吟目光一闪,踏着小舟直冲向天上的睡海图,以求漫漫长空削弱萧铜的念术。

    不消顷刻,启吟已飞上万仞高空,在那百丈冰刃追击到身后时,其威势已经减弱大半。

    启吟看准时机,紧攥天珠化作一把鱼龙剑,惨白阴气灌注剑身,便以长剑下撩,对抗那矛锋上挑。

    水波当空闪烁,启吟这一剑刺出数万光斑点点铺在冰霜飞刃,而后訇然炸裂,好似冰霜凝在云霞之下,仿佛一线雪峰矗立天边,蔚为大观如梦似幻。

    萧铜瞪视着阴云底下的那一片冰华与蓝色剑气,满是难以置信。

    “星门境硬撼神兽通,他果然不是凡人。”他喃喃自语,心下也默默悲戚。

    同命不同人,他一个被天经仙盯上的小子,却是这般非同凡响,不知是大幸还是不幸。

    然而下一刻,萧铜杀意更盛,心知启吟心性浮躁,更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一时得意必然从那片冰华里踏舟而出,既如此,他骤时催动了身上的睡海图。

    而这也是睡海图给予他的最后一招念术。

    “天兼瀚海各茫茫,孤根托土自难量。云泥有别三万里,更欲凌云作猖狂。”萧铜疯狂嘶吼,湛蓝色念力涌上双臂,瞬间将他经脉与肌肉撕裂,翻腾穿梭直直攀上长矛周身,使得长矛横生枝节,竟然化作一株冰枝巨树。

    他双目涨红气血翻涌,顾不得睡海图已被新血染红,兀自在身后凝出一座巨人,与他面庞别无二致,但巨人那硕大双掌却是猛然拍击在矛身上,霎时间巨人与冰枝同时炸裂,化作滚滚寒流盘旋在萧铜臂膀上。

    而在感知中,他的威压已是阿修罗级别,在这南陆无异于一方霸主。

    随着他手臂后掂,浑身念力反注入大地,让得周围参天巨木瞬间凝结成冰又碎成霜霰,冰冻入地百尺有余化作一座冰雪世界,强占了大地与万树的生机与念力,让得他念力愈发浑厚。

    而这席卷十数里的可怖念力宛如蛰伏的冰龙,在萧铜奋力出拳的那一刻,訇然从地下钻出,捣向天穹。

    冰雪世界凝聚的念力可谓庞大,宛如无形巨人擎着长矛倏忽一击刺出,推着那道似龙似矛似树的念力冰流攒向天上的一线雪峰,眨眼间骤长至数百里,将那剑光雪霰组成的冰云撕成虚无,径自一往无前。

    轰鸣炸响千里,这一击已是阿修罗级别的攻势,几乎达到了五级念术的范畴。

    “死!”萧铜口含朱红放声一笑,死死盯着云后满面惊恐的启吟,心中快意无边。

    而启吟立在船头,还未穿梭过这片凌空雪峰,便见凌云巨木般通天而来的念力冰流杀至身前,脸色顿时由白变灰,眼中顿生慌张。

    此时密雨如织寒彻心魂,阴云翻腾间似有鱼龙潜跃,却被这湛蓝色的念力巨树捅破了天穹,阴云荡尽、海图破灭,连启吟脚下的小舟也徒然消失,在这滔天威能下瘦小身躯宛如一叶浮萍落于冰山冲撞之间,眼看就要化为齑粉。

    然而启吟惊惧过后心念急转,却是徒生一计,攥着朱鸟令挡在身前,大呼:“荧惑断空!”

    朱鸟令是火德星君的宝物,本不该为他调动,但不知为何启吟与之心有勾连,早已是如臂使指,顷刻将封印在其中的断空阵释放出来,当空拦在身前。

    冰枝长到数百里之高,其上横生的巨冠更是纵横千里,哪怕是势吞南陆的神头谷也处处见得到这株巨树,人族兽族无不惊骇。

    南陆上诸国大战,哪怕杀到皇宫,也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念术,超大范围的高级念术肆意屠戮可谓是天怒人怨,绝对是一众生灵的噩梦。

    也只有

    天经仙,才有可能施展如此神技,否则十万个萧铜加起来,在这念术面前也是萤火比之皓月,徒增笑料。

    然而此时,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树冠顶端突兀出现的十里阵图,竟然压制住巨树冲天的势头,隐隐将巨树完全镇封于原地,缓缓瓦解其中的念力。

    启吟手持朱鸟令站在断空阵上,亦是惊诧连连,“不愧是五级阵术,这断空阵当真有横断天空的神通。”

    灵玉大仙的断空封仙阵,一为阻拦敌寇,二为镇压大仙。启吟得手的这方阵图,此时便恰好隔断前后,将天际分割成两段,而启吟完好无损。

    赤红阵图纹丝不动,缓缓散发的火焰将寒冰巨树灼烧焚化,彼此消磨之下,很快就能将萧铜的念术抵消。

    但启吟绝不可能为了区区萧铜而耗尽断空阵的力量,意念一动,瞬间将藏在地上的金箭破旗催发。

    在断空阵施展出来的那一刻,萧铜亦是感应到巨树停下动作而启吟未死,兀自震惊的关头哪能料想到高达五级的冰雪世界竟然无法同化一个小小的一级阵图。

    失神之下,一张水波粼粼的阵图浮现在他不远处,其上的涟漪一起而萧铜已是翻滚在地。

    他盯着腹上两只蓝色箭矢,惊骇欲绝满是不敢相信。

    钻入体内的箭矢不断夺取他的生机,亦是阻止了萧铜已经施展的念术。

    那冲天冰枝骤然凝实,下一刻却是寸寸崩解,化作点点冰叶飘旋散落,簌簌如凛冬暮雪,飞扬天际,让得萧铜与启吟都是怔怔出神。

    启吟脚下的断空阵随着巨树的瓦解,也是急急坠下,耳畔身边疾飞的雪花冰叶尚且赶不上他的速度,颇有些踏过寒冬破雪归来的意气,让启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大好起来。

    断空阵舍不得将他主人震伤,终在落地时倏忽停止,而启吟纳起断空阵与朱鸟令,手持鱼龙剑悠然走向气血衰败到极点的萧铜面前。

    白袍夹在雪中,傲然挺立亦有闲情赏雪,绝不是萧铜那般气竭力尽才唤出念术的勉强,“叮”,启吟指弹长铗,怡然而笑。

    “萧叔叔,你还是不知道,凡人和凡人的争斗里,无非你死我活。而仙王的争斗,却是天崩地裂难舍难分。我用星君的阵图,你用天经仙的念术,比较的可不是各自倚仗的强弱,而是娱神的本领啊。”

    他嘲笑道:“你背叛天经仙,我更是将星君斩杀,哪有资格娱神借力,就算借到手了,威能可有本尊施展的万分之一?”

    萧铜眼中灰暗,面色抖了又抖冷笑道:“我当你想说什么,原来是来夸耀本事,我劝你早些动手杀我,否则,死的可就是你了!”

    启吟笑着说:“你死到临头,可还有些用处,至少我这身本事可不能随意让活人见到。你一个将死之人,刚好适合让我卖弄几分。”

    “可笑。成王败寇而已,笑骂皆是空话,你说再多,我也只恨力所不逮,与你是何等人物,可没多大相干。”

    萧铜愈发不屑,抬手指了指自己,笑道:“可惜,你还杀不了我。”

    启吟直起鱼龙剑,一剑横向萧铜喉咙,“哦?你还有机会再说一遍,谁杀不了你?”

    萧铜呵呵连笑:“萧萱。我知道萧萱在哪。”

    “我这女儿真是傻透了,放着与世无双的启吟启公子不要,非要带人来神头谷找六亲不认的老爹,你说,这样的女儿,岂不是白养了十数载?”

    “不过,如今她的用处却是救老子一命,倒是不愧这生身之恩。”萧铜哈哈大笑,一边呕血一边撑起身子,狰狞地直视启吟。

    而启吟目光一瞥,阴鸷了八分,冷声问道:“她在哪里?”

    萧铜也不卖关子,指着启吟身后道:“喏,早就在你身后。”

    启吟长剑未收却忍不住回首看去,却见一架天冲车从地下钻出,直扑到少年身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设谋布阱,终是一死

    “萧萱!”

    启吟惊呼一声,被那天冲车的饕餮口吞下,被其中的念力绳索死死压制住浑身念力,他懊恼之余不免满心冰冷。

    蛰伏于地下的天冲车委实是一记妙招,启吟屡番打压萧铜的气焰,未曾料想这厮如此隐忍,竟在败落垂死之际才催动这夺命招式。

    以他的实力,两人交战过程中破绽无数,而萧铜兀自担忧启吟偷学的念术仍有可能完美应对,只好借着残喘之时怒发杀机。

    萧铜倒伏在地,连连翻了两滚才在寒铁巨兽后面站定,冷冷望着林下出现的十几个身影。

    “你们是什么人?”

    萧铜直接问道,浑身重创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那架甲车,扁平的铁刃转向那些念力师,隐隐寒光与萧铜眼中戾气一般化为实质,扎得人脊背发麻。

    “不过多亏了你们,这个小子才中了我的圈套。来日若有机会萧某自当重谢,告辞!”

    萧铜欣然在车上落座,对那十几不明来路的人略一点头,作势要走。

    而启吟转头刹那,所见便是刚从林中走出的这些人,一时震惊之下便糟了天冲车毒手。

    为首那人颇让启吟惊骇,正是煞费苦心想要引来的廉君!

    以及他两侧、被念力束缚住的符夜和萧萱。

    “萧老弟且慢”,廉君抬手将他阻拦下来,呵呵笑道:“这位姑娘与阁下关系不浅,如今落在老夫手中似有性命之虞,阁下如此无情脱身,岂不为人心冷?”

    他指了指萧萱,又道:“老夫偶见天上海图,又有幸旁观萧老弟与启吟小子精彩一战,心中早已感叹后生可畏,两位绝世天才若是就此离去,着实让老夫怅然啊。不妨留在此地,老夫差人为你们筑个坟头?保管风光无边。”

    萧铜转过头来:“你这老东西看起来仙风道骨,可没想到嘴里满是粗鄙之语,想来是修为不到家,萧某正好指教你一番。”

    他说罢便是一矛掷出,直扑廉君面门。

    然而疾风尖啸中,萧铜急忙矮身钻入天冲车中调头便走,直往冰雪密林之外冲去。

    他躲在车中面色变了又变,对那廉君的作态又怒又惧,哪还敢停留半刻?

    “一位阿修罗和十二位神兽通强者,这个臭小子未免太遭人妒恨?”

    他踹了车中的启吟一脚,正欲发怒,却听天冲车訇然触地,停滞不前。

    廉君手持一对狭长利剑,长身飞起便是一剑,剑罡卷地将大地刮出一方巨坑,再一剑把急走如雷的天冲车打落在坑中,面上尽是谑笑,缓缓落在车前。

    而十数名神兽通团团围上,聚在天冲车四周张开架势,滚滚念力好似波涛,变化成各色模样。

    他们的化形手段各有擅长,但念力尽皆是青蓝两色的水属性,如幻,渐渐生出一层层鱼龙的图案。

    若是萧铜有心打量这伙贼人,或许便能发现他们面庞上攀爬着的睡海图纹路,而后更会被吓去十分的胆气。

    廉君笑道:“你我身上都有天经仙大人的睡海图,老夫本不该为难你。可那启吟身上藏着无数秘密,又得了睡海天珠,老夫绝不可能放过他。”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铜岂会不知退路摆在眼前,连忙拎着启吟从车中现身。

    “既然尊君与我同出一源,那我将启吟这份大礼送出又有何不可?”

    萧铜环视四周,禁不住咽下一口唾沫,而后正色道:“只不过我担心小女有恙,还是自己照顾才来得宽心。”

    廉君冷峻脸庞抖了抖似乎在笑,听闻此言自是欣然应允:“如此甚好,用那启吟交换令嫒,你我今日便当无事发生。”

    他在星崖山得了毕法炎的垂青,又贵为国君,颇是自恃能为,哪会担心萧铜会耍花招,当下便命人带着萧萱近前。

    一名神兽通得令,急忙忙抓起无法动弹的萧萱,奔向天冲车。

    而萧铜神色灰败,也不得不从车上跳下,拎着启吟走向那名满面得意的将军。

    他忍住伤创,连连叹气,迟疑许久才将启吟丢向那人,一手搭在萧萱肩上,任由那人手忙脚乱想要去接住启吟。

    “来日再会,萧某告辞!”

    萧铜如此说道,眼中却是突发杀机。

    他硕大手掌骤然变握为推,把眼含泪光的萧萱奋力推向那将军,而寒光璀璨顷刻扑向二人。

    一株儿臂粗细的冰树突兀出现在他手心,一闪而贯穿萧萱肩头,直冲一步之外的那名神兽通。

    这招念术乃是睡海图中的念术,交接人质时暴起一击极为突兀,而萧铜修为更在这名神兽通之上,不过一言一语的空档无机可应变,下一瞬冰枝便生生刺入此人胸膛。

    萧铜一击得手不由得大喜,然而他心知廉君反应过来更是只在下一瞬,心念急转之下双拳齐出,轰在摔出的启吟后心上,使出十分力量的左拳更将是抡在萧萱身上,连带那位神兽通一同飞出。

    启吟满眼惊恐,口中飘血急急抛飞向巨坑外的廉君,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应该望向情况危急的萧萱还是那大喜过望的廉君。

    他和廉君等人一样,压根没有想到萧铜如此疯癫,竟然敢以重伤之躯对抗十数名天经仙座下的强者。

    正因如此,才让萧铜计谋得逞。

    “哈哈哈……”萧铜猖狂大笑状若癫狂,起身一跃直接抛弃矗立不动的天冲车,冲向廉君。

    而得到睡海图后性情大变的廉君亦不是干脆货色,见此景以为萧铜势弱之下被逼得失心疯,既是送来启吟又是对女儿下杀手,心中更加畅快,哪会思忖萧铜还有什么诡计?

    伤痕累累急冲而来的萧铜在他眼中,更是直接打上傻子的烙印,只能引得他嗤笑两声。

    他当即不再观望,手掌纳下双剑,继而抓向带着鲜血飞空而来的启吟。

    恰在这时,地中突然爆发一声轰鸣炸响,泥流掀翻岩土横飞,从中撞出五架天冲车!

    寒铁铸成的巨兽无声嘶吼,张口噬咬向一众神兽通,当先两架天冲车的饕餮首狰狞可怖已是斩下背上的钢刃,交叉突向手足无措的廉君。

    一位阿修罗虽然不惧怕一两架天冲车,可阿修罗亦是无法撼动其分毫,在它们的偷袭之下,廉君不敢托大,催动浑身念力与一对长剑,格向两柄钢刃。

    而萧铜两次出其不意,在天冲车与廉君等人攻势相抵时已经赶到,将还飞在空中的启吟抓回。

    电光火石之间屡遭动荡,启吟连咳几口鲜血也不得不佩服萧铜有急智,竟连深藏不露的廉君都糊弄过去,

    将一场危机完全消弭。

    “你怎么敢!”他奋力怒斥,张惶寻找萧萱。

    而萧萱实力远不如那位神兽通,早已倒在血泊中毫无动弹。

    “笑话,我怎么不敢?”萧铜几步踏回天冲车上,看都不看启吟一眼。

    原先启吟那句敢斩白龙让之大为气愤,他怕多和启吟对上两句,便再也忍不住要把他碎尸万段。

    “原先让你逞够了威风,便以为我真没手段对付你?”萧铜嗤笑道,他和启吟一样担忧颜可之的出现,哪怕被启吟打得百般狼狈,也没有草草祭出天冲车这等杀招。

    正当脚下这辆天冲车轮下火云升腾、启吟怒视萧铜正欲破口大骂虎毒尚且不食子时,却见笑吟吟的萧铜脸上突然一僵,怔怔低头瞧着自己的胸膛。

    此时一口白玉长剑绞碎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脉完全毁去,萧铜喜极更悲,满是不敢相信地瞪视着玉剑上的汩汩血泉。

    “颜……颜可之?”他艰难张口,支吾两声,便听到身后那人嘿嘿发笑,而后五觉顿失,再也没有声息。

    启吟瞪大眼睛瞧着被一剑摧破胸膛,又一剑劈开头颅的萧铜,兀自发愣。

    这位屡屡涉险设计的萧铜在自己眼前被人削首,让得启吟都失神许久,不敢相信萧铜会就此陨灭。

    而手持白玉剑的颜可之站在天冲车上,剑端挑着两瓣头颅,嘿嘿冷笑:“我当萧铜是个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启吟闻言不亦悲乎,在得望荒原上遇见的萧铜萧叔叔,本是寻常小事,谁知与之相逢后频遭变故,被天经仙与自身执念荼毒太深,这才性情大改。

    如今竟连萧萱也视如阻碍,毫不犹豫要将其除去。

    而这样的人物在小小南陆,已经无愧为一代枭雄。

    只是启吟未曾想到,这厮最后竟被颜可之一剑刮了,未免有些震惊和担忧。

    兔死狐悲,没了擅于兴风作浪的萧铜,他用睡海图引来的两大敌人便可以将所有力量投注在他身上,以他现在的状况,不过是案上鱼肉,即将饱受刀俎欺晦。

    更重要的是,这一路来,无论是寄幽仙还是玉饕餮这些大仙都从未真正出手过,而萧铜这枚棋子一死,寄幽仙必然有所行动。

    面对阿修罗毫无胜算的启吟要是与大仙捉对,便是轻吹一口气都能让他再一次去见那位下临尘中王,一念至此禁不住渐渐胆寒。

    顷刻之间他想了许多,而颜可之只是抖手将尸骸挑出天冲车,又将启吟拎起,谑笑道:“落到本将手中,保管你身不如死啊。你不如趁着那廉君还未脱身,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启吟一愣,“你是那个鬼物?”

    他这才细细打量颜可之,发现他身上新披上的甲胄隐隐染着血迹,想来是一身重伤未愈。

    但他的语气却和过去大相径庭,启吟立即猜到这厮已经被那鬼物夺舍,两相结合下才有余力在云狐大仙的念术下保住性命。

    思及此处,他反而不惧。

    因为这厮所要的无非是无音王的那枚碎片,又有廉君在侧,他假借颜可之的身份定然不敢造次。

    “你姑且说说,是什么交易?”

    颜可之阴鸷面容拧了拧,笑道:“与本将把廉君小儿击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偏爱暗算,三人聚首

    天中阴云重聚,光彩徒然又暗淡了下来,却仍然不及颜可之的目光那样阴翳。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启吟,等待一句回复。

    此时的他半是颜可之半是那只鬼物,直让得启吟分不清皮囊的争夺是谁胜了。

    或许颜可之本就是如此之人,奸诈刻薄又如小鬼般难缠,仅有一颗害人之心天地可鉴。

    而不远处的天冲车感知到萧铜殒身,当即狼狈而逃,启吟与颜可之也被抛在车下,而廉君等人摆脱窘境后留给他答复的时间便也不多了。

    “虽然我承认你的实力很强,但就算暗算廉君也难以一击得手,难不成你这交易的前提,是我的那枚睡海天珠?”

    启吟即刻问道,争分夺秒。因为唯有天珠能成为廉君的破绽。

    他此次在此设下陷阱,为的便是计杀廉君,取得趁手的功法和救下符夜,颜可之的提议不得不让他心动。

    况且情况有变,萧萱倒在一侧不知生死,启吟面上镇静其实五内俱焚,早已暗暗捏了数把冷汗。

    “不愧是你。”颜可之干巴巴赞了一句后,张手将启吟身上束缚念力的禁制破解,而后赤红念力略一变化,又形成一股绳索将他牢牢绑住。

    启吟没有费力挣扎也知道,这不过是做做样子。以他对颜可之和那鬼物的认识,他清楚自己唯有妥协。

    饶是他有些心机,暗算廉君尚且有几分胜算,可偷袭眼前这位时时防备自己的鬼物,却绝无可能。

    他见颜可之承认,倒也没有犹豫,后缚的手掌一点收录阵,便将天珠交予颜可之。

    启吟扭头,对着远处走来的廉君冷声道:“老儿,你该不是忘了自己曾经在白龙井前起誓?当真以为有天经仙庇护,就能在空明誓言下逃得不死了?”

    廉君望向二人,脚步在巨坑边缘一顿,“老夫惜命得紧,当然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不过神头谷间恶兽横行,连老夫都难以应对,一旦有兽族强者不小心撞见了你,空明神总不会怪老夫见死不救吧?”

    他倒也谨慎,对天经仙随口一提的颜可之只有十分的戒备,根本就不靠近二人。

    而后心中琢磨一番便有了让颜可之代他行刑的念头。

    但廉君却是只字不提,默默看着适才悄然交谈的启吟二人。

    他心道:天经仙大人的念术通神,就算区区神兽通也有可能将老夫暗害……以防万一,势必将此二人一同除掉。

    颜可之笑道:“天经仙的机缘专给击杀启吟的人,廉君如此做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份福祉?”

    他拎起瘦弱的启吟,掷在廉君脚下,弹着白玉长剑笑说:“我争不过阁下,就当用启吟买命,你我也当无事发生,可好?”

    虽说他跟着颜可之逃窜他处,险之又险地将颜可之夺舍,可祸不单行,偏偏遇见被符夜带歪了路的廉君,想跑都跑不成。

    廉君事前在羽衣部落之外专门寻见颜可之,以天经仙之事相告,以阿修罗之威相胁,换取符夜升明灯的线索,算是将双方绑在一艘船上。

    可得到颜可之记忆的鬼物也清楚,启吟伏诛,天珠入手,廉君在无法轻信自己的情况下必然有心加害,唯有趁此时稍有同源之谊佯作投诚,姑且苟延残喘,再行暗算。

    “颜伍长说笑了,适才多亏了你才剿灭萧铜小儿,老夫绝不是过河拆桥之辈。神头谷之行还需互相扶持才是。”

    廉君呵呵一笑,却是探出手来轻捋肩上披皇,四周的神兽通们也不经意踏前几步,隐隐将他

    们围困。

    颜可之哪能不知敌我实力悬殊,直接便无视了廉君炫耀实力的小小手段,只是尴尬笑了两声,连连点头称是。

    可廉君不依不饶,又平伸手掌,遥遥指向颜可之,向他索要天珠。

    这老儿眼尖,怎会放过启吟和颜可之的小动作。

    颜可之见状却是暗喜,顿时就计。

    他捻起天珠看也不看便丢向廉君掌心,而下一刻却是调度所有念力施展踏翻舟。

    海图铺开,颜伍长再一次灰心丧气地离去。

    众人虽有睡海图,却知道天经仙赐下的念术繁多,想要寻见一招可以克制踏翻舟的念术必然困难。

    何况所有人都不愿在小小关头浪费自身机缘,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天上那位乘舟遁走的白甲男子。

    廉君也默不作声,抓住天珠后蹲下身来打量启吟,干皱的脸皮抖了抖似是冷笑。

    “启吟、户今日,南陆有你这样的天才,不消十载便能天翻地覆,连老夫都顿生爱才之心。”

    “只可惜,寻得神器后再将你剁开,让得南陆天翻地覆的人就是老夫了。你趁着还有几分力气,便说说,你死不死。”

    启吟伏在地上,任由重新被阴雨浇出的滚滚泥流淹过鼻翼,瞥了他一眼自是见怪不怪。

    没有完胜的把握就先耀武扬威,这样的货色比之萧铜颜可之这类奸徒,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心中不免将他看低了几分。

    “廉老儿,爷爷懒得和你做口舌之争。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颜可之是小人,他定然知道你没有摸过天珠,而你也确实不知道仙级宝器是圆润多些,还是硌手得很。”

    廉君听闻此言面色骤然一变,蹲伏的身躯连忙直起,瞪眼去瞧手中的珠子。

    就在他张开手心时,那枚静静躺在他掌心的珠子突然光华皆放,刺得众人掩目躲闪,都是大惊失色。

    幽蓝光芒骤出,一柄鱼龙剑却是突兀出现,那翻转的剑尖奋力向下延伸,瞬间钻破廉君干枯的手掌,射出一股刺眼的浊血。

    “啊!”

    廉君大叫一声不知是惊怒还是疼痛,淋漓浓血和锥心之痛突袭而来,饶是他贵为阿修罗,也猝不及防。

    或许正是常年居于国君之位,生杀予夺万人之上的好梦兀自未觉,这朽木一般的廉君哪里还记得切骨之痛,甚至也忘了自己不过是**凡胎。

    鱼龙剑被启吟催动,偷袭得果下廉君踉跄退却,而启吟借着那光芒未散,挣脱绳索暴跳而起,倏忽翻出朱鸟令。

    火炎卷动赤翼急张,一方囊括十里的恐怖阵图旋转生成,从朱鸟令中冲出,而后撞在廉君身上。

    断空阵分割天地,宛若赤色壁障将启吟与廉君隔开,但被催动时,其从令牌中冲撞而出的力量不可忽视,磅礴伟力直接镇压在廉君胸膛和老脸上,他被鱼龙剑刺伤,情急之下却无法形成念力防护,便被断空阵拍在地上。

    那滚滚火焰更是肆意涌动,撩上他的甲胄与那黄龙披皇,将之烧成一个火人。

    下一瞬,启吟却是将朱鸟令收起,连同断空阵一同纳入收录阵中。

    其身前那个尖利嘶吼着的火人径自挣扎,任他的念力如何雄厚,也无法扑灭火德星君的神火。

    这时寒芒一闪,天边一艘孤舟徐徐而来,正是颜可之。

    他吃惊地望着地上一干事物,压根没有料想到启吟只身一人将廉君祸害至此。

    但他也暗暗警觉,凡人的体魄,当真是一刀一剑可

    留一片声名,一刀一剑也可教人身首异处,哪怕持剑的人只是一个星门境,五级念术临身,你也不得不死!

    启吟回头看向张惶无措的一众神兽通和天上的颜可之,当即唤出一剑将廉君持珠的右掌剁下,架起那柄鱼龙剑便飞速逃向倒地的萧萱。

    而颜可之赶到时,启吟也将廉君身上的火焰收走,让这对老友好生叙叙旧,无暇来追击自己,更不会给颜可之直接除去廉君的机会。

    两虎相争必两败俱伤,比剩下活生生的一条恶犬对启吟的威胁更小。

    那些神兽通这才反应过来,分出一半阻截向颜可之,另外一半束手束脚地逼近启吟,还沉浸在星门境偷袭阿修罗的震惊中。

    而且,那横纵十里的五级阵图的恐怖威压无法作假,唯有大仙级别的存在才有可能施展开来。

    如此一来,启吟落在众人眼中便与怪物无异,一个星门境气息的大仙,震慑得众人两股战战,连睡海图都忘记催动。

    只有启吟自己才知道,念术轰到身上时,是个活人都要死上一回。

    而廉君被火德星君的神火焚身却只是遍体焦黑,层层念力防护下鲜有实质的损害,反倒是被鱼龙剑刺伤的手掌调度念力不及,被他一剑剁下,成为最大的一处创伤。

    回想自己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启吟都以念术硬撼敌手,从不让一丝一毫的力量波及己身,又幸得赤练锁,这才一路无虞。

    “再不跑就死定了!”

    启吟几步跑到萧萱跟前,顾不得查探她的生死便将她抱起,撒足狂奔向远处的符夜。

    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紧闭双眼的符夜,在这时亦是岿然不动,就连启吟都不知道小姑娘在搞什么鬼。

    但她身侧还有两位神兽通,一旦被拖住,几人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启吟心提到嗓子眼,狠劲却更足。但此时正面战斗的胜算渺茫,只能寄希望于收录阵里隐隐闪着雷光的那样东西。

    孤舟当空落下,长剑覆上漆黑念力的颜可之一剑劈来,将一位拦路的神兽通击退,而后握手横推一拳砸向不远处气息萎靡的廉君。

    然而廉君盛怒之下顾不得伤势,横起一剑与之对拼,顷刻战在一处。

    剑光寒芒四射,颜可之出手在前亦是更先露出败象,不得已之下,只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绕体黑气勃发,惊得廉君连连败退。

    占据那具皮囊的鬼物亦是阿修罗级别,哪怕生机所剩无几,突发杀机之下廉君也措手不及,险些被一抹接一抹的黑光削去首级,而反应过来的廉君身上睡海图显现,一剑刺出一片海洋的虚影,更将颜可之轰开。

    启吟随意一瞥面色变了又变,这两人的念力比半死不活的火德星君强大太多,念术横飞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将自己绞碎,连忙大踏步冲向符夜,一边大喊。

    “聿西!救我!”

    当是时,白色电光骤至,滚滚雷芒划过冰雪密林,掀起阵阵飞雪,符夜闻言张开双眼,眼前便是一亮。

    “这就是雪?”明眸光彩流转,而一个青年亦在瞬间来到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腰肢。

    启吟话还没说完,便觉得眼前万象突变,密林渐渐远去,待得停下时,仅有身前亭亭玉立仍在欣喜的符夜和怀中已没有声息的萧萱。

    他诧异张望四周,才发现施展白驹后筋疲力竭的聿西已经躺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眼神幽怨地盯着自己。

    “再……再跑十里?”启吟悄悄问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计可施,束手就擒

    林叶外轰鸣声愈发近了,启吟幽幽看着眼前三人,叹了一口气。

    如今情况不妙,须得寻个遁逃的路径。

    使人不安的是,就算符夜在侧,她的医术也难以治愈被念术重创的萧萱。

    启吟的铁石亦是不孚众望,仅仅让得萧萱身躯中蕴藏的生机渐多,而不能苏醒丝毫。

    累趴在地的聿西幽怨地看着众人,“快走吧,那些混账东西快追上来了。还有,记得带上我。”

    白驹的副作用太严重,聿西当下扭头一歪便昏睡过去,启吟也愈发无奈。

    想要一边逃命一边搬动这两人,显然不可能。

    “踏翻舟已经用过了,难道要用腿脚?”颂神术不能多用,一天最多只能施展一次,启吟一场战斗下来不足小半时辰,距离踏翻舟再次使用的时间还有极长,着实让他头疼。

    突然,启吟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笑语嫣然的符夜,见她这副模样启吟便知道,这小姑娘在怨自己这么晚才来救她,连忙压下心中惊悚,讨好似的凑近了些。

    此时他别无他法,索性在这等待廉君等人来捉自己,而现在要做的便是找出保命的筹码。

    仅仅靠升明灯得来的讯息,未必能让廉君放弃索命,针锋相对亦是毫无胜算,只能不断谋求念术偷袭的机会……

    此番摆脱萧铜颜可之火德星君等人已经殊为不易,启吟也只敢连道侥幸,于是对符夜悻悻一笑,而后才问:“符夜,你应该没事吧?”

    符夜哼了一声,将眸子撇开,“有十几个强者保护着,倒也不用害怕神头谷里的兽族。”

    她略略气愤,独自一人落在敌营中待了好些时间日,要不是从前习惯常居于黑暗中,此时定然不顾启吟身上有伤,要给他几拳几脚才能平复心下怨怼。

    “他们见我真的失明,当然不敢让我指路。嘿,没想到竟然能够找到小吟儿,也是运气哩。”

    启吟闻言有些无语。

    或许廉君这种老东西真没闲暇为难她,毕竟他们根本不知道符夜升起的明灯究竟会指向何方,跟着小盲女瞎转,只怕会掉沟里。

    他又问: “廉君老儿奉命来此,未必是为了神器。谷里隐秘无穷,天经仙也无法全知,他们那些打下手的巴不得你这个傻丫头能够从旁偷听,继而露出破绽。老儿们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赖,些许能寻出丁点线索,甚至以此找到我……怎样,廉君有没有透露什么?”

    符夜气鼓鼓地望着启吟,而后也有些讶异。廉君确实不经意说起来到神头谷的目的,而她也知道一众神兽通都在一旁监视,不敢联系启吟。

    否则,借助通觉阵,她时时能够留下讯息。

    “我怕廉君胁迫,索性闭上通觉阵。他也知趣,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自然说了不少。”符夜说到后一句,禁不住笑吟吟看着他,让得启吟一阵毛骨悚然。

    “先说廉君的事。”

    启吟轻咳两声,

    “他们说了些什么?”

    “那些家伙旁敲侧击问不出话来,便说南海水精将出,专为杀某个有射魄眼的人。而后又说神器已经出世,正好拿我换取小吟儿的线索。”

    “无非是借个时机让小吟儿知道我的处境,和他们此行的目的,吓唬不到我的。”她洋洋得意。

    符夜想了想又道:“说是奉命去寻找吞灵者,问我我也不知道吞灵者是什么东西。”

    启吟点点头,符夜挑着重要的话头讲,倒是瞬间让他知道廉君的所为。

    他如此说,便是缓缓打击符夜的心理防线。

    每每深入神头谷一步,都有可能与自己相遇,不知道某天便会在自己面前被廉君当做人质,心绪煎熬之下便会犯错。

    这厮倒也聪明,借着顶头还有高人,弄出个鬼鬼祟祟的名头来。他堂堂国君假言奉命行事,任谁听了也要发怵,何况符夜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懵懂姑娘。

    “好在我们符夜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了,不然只怕被这厮吓哭。”启吟谄媚道,一众人冷面相迎,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符夜瞪了他一眼,“还有心思开玩笑,难道你已经有主意啦?”

    启吟点头道:“四位国君都听蓬君说过吞灵者,然而都是知之甚少,我借蓝鱼灯随意胡诌,不就可以占据一线生机了吗?”

    符夜却是摇头:“不够,说不定那位天经仙吩咐时,已经点明一切。”

    启吟想了想,又道:“那我还可以给他们一真一假两个情报,以及我的颂神术。”

    除了自己,他人绝不知道启吟颂神术的奥秘,只当他无所不能。而这,就是肆意而为的空间。

    启吟话毕又向符夜求饶了几次,才取出浑玉匣。

    将睡海天珠丢了进去,又把金箭曲和铁石一同置入其中,而后二人守在萧萱聿西身侧,慢慢等待廉君的到来。

    “只要我说,如果我死了,神器便会回归随阳波,廉君定然投鼠忌器,甚至于心中窃喜。借这个时机,将其他国君、大仙都想得到之物控制在自己手里,即便没有完成天经仙的任务,他也会是神头谷之行唯一的胜利者,由不得他不同意。”

    一个只有启吟才能触碰的神器匣子和度人成仙的宝器,以及三个升起蓝鱼灯掌握神头谷宝器讯息的人质,便不怕廉君会舍得将他们弄死。

    他简单地说明念头后,才施施然扶起聿西,顺手将闪着雷光的那支名刺和朱鸟令塞到他怀中,为他贴身藏好。

    而符夜便驮着萧萱,两个小家伙搀扶两位身材颀长的男女,着实滑稽,更让符夜满心不解。

    不多时,手上缠着绷带的廉君带领几名属下从林中疾步走出,满面阴鸷,本欲手起剑落斩了启吟,但见四人这副模样似乎不像狼狈逃窜,不由得现出一丝犹豫。

    “竟然不逃命?你们总不会是惦记着欠老夫一只手掌,留在这里等着偿

    还?”廉君笑道,脸色愈发阴沉。

    启吟怡然不惧,抬起头来看向他,“廉君果真神威盖世,区区颜可之只能在你面前杀死四位神兽通而不能动你分毫,无愧为一代国君。”

    他眼神诚恳,却让廉君险些耐不住火气。

    一个孱弱的神兽通能在他面前击杀如此多的手下,无异于狠狠打了他的脸,而看启吟的样子,若不是扶着聿西,只怕要抚掌称快。

    “你很特别,天经仙大人也对你‘关怀备至’,说出这等无法将老夫激怒的话,看来你很有把握在老夫手里保住性命。有话不妨直说,能用到你时,老夫自然不会让你死得太简单。”

    廉君气笑,嘴上说着不会动手,却是骤然挥出左掌,将聿西狠狠掀飞。

    聿西撞在枝丫上突兀疼醒,哇了一口鲜血,看着启吟眼神更加幽怨。

    “混账东西,你倒是打他啊!”

    启吟尴尬笑笑,“那我便直说了。我的颂神术可以对付吞灵者,无论你是要将之斩杀还是擒拿,都不在话下。”

    “其次,我背后匣子里有一样东西,依靠我的颂神术,可以让两个人成仙。”

    他平静说出一番话却让廉君那方一众人皆如五雷轰顶,震惊地看着他,满是不敢相信。

    他们适才都见识到了启吟的狡诈,哪敢信他半句。

    “主君,这小子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世间哪有这么强大的颂神术?还是先……”一人急忙说道。

    另一人谏道:“不要和他多做口舌之争,杀了他天经仙大人的机缘就全是主君所得,何必放过如此奸徒?理应让我等代劳,了结了他!”

    “……”

    众人卑怯连连又义愤填膺,都在奋力进谏。而启吟满面春风,别手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话虽如此,这些神兽通却暗自心惊,甚至有着热切。

    让两个人成仙?

    他们早在白龙井时便见过启吟以颂神术解开西天神引的封印,此言一出,也信了四五分。

    或许,是对那渺茫成仙机会的期许。哪怕只有一丝成仙的可能,也比庸碌修行来得引人入胜。

    长生,闻之人人癫狂。

    但主君在侧,谁也不敢提上半点建议,一旦启吟作梗,只怕引火烧身,便都巴不得这害人精早点闭嘴,也好落得清净,一时间都是扭扭捏捏。

    但廉君却是猛一抬手,制止众人。

    他端详着启吟的一切细节,老辣目光并未发现一丝作伪,不得不在启吟身上再度打下祸害二字的烙印。

    “依你所说,的确可以保命。不过,雷方家的小子和你一样是个麻烦,老夫可以留你,绝不可能留他!”

    廉君微眯双眼,却没有动手。

    启吟适时答道:“很简单,你们把他绑起来。他逃脱则我死,我反抗则他不能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扶互持,逢山遇谷

    廉君上下打量眼前两男两女,仅有启吟和聿西算得上小小麻烦,便有意应下。

    他转头示意属下上前,说道:“将雷方家的小子废了。”

    两位神兽通闻言急忙从启吟臂弯里将聿西夺下,念力一动欲要击打在他星门之上。

    启吟挺身拦阻,急喝:“慢!廉老儿应该知道,伤我四人任何一个,我都不可能为你施展颂神术。”

    他也不顾廉君是否犹豫,径自移开那两小将高高举起的手掌,一边呵斥一边将聿西拖回来。

    廉君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这些手下潜意识中都不敢反抗启吟,显然是先前那个怒焰滔天的阵图杀却他们的胆气,让得这些废物不敢妄动,在命令与启吟的淫威之间犹豫难决。

    而启吟所言属实,他人不可能胁迫其施展颂神术,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启吟手中。同时,施展出颂神术的启吟是一大威胁,让人不得不防,其余威犹在,廉君本人都有些惊叹于不久前此子风采,遑论这群没见过神力的廉国将士。

    他心知不妙,于是果断道:“聿西的速度终究是大患,有此人在,老夫不敢留你。”

    “镇封他的念力,废了双腿,老夫才能放心。留你们一张嘴,足以为老夫办事。”

    启吟冷哼,伸手拍拍聿西肩膀,暗道这老头果真狠辣。

    “前半句依你,后半句我就当没听见。”

    聿西被他一拍悠悠转醒,强撑着双眼瞥向启吟,向他求问此时的情况。

    启吟微微耳语几句,聿西翻翻白眼将收录阵里的点山瓷交到他的手中,而后昏昏沉沉地伏在启吟背上,不再关心任何事情。

    “神头谷险恶无穷,没有念力的话麻烦的可是我,廉君大人有大量,就不必封他的收录阵了。”

    “这可是他唯一的宝器,总该让廉君放心了吧?”启吟笑说,将点山瓷抛给廉君,静候回应。

    廉君低头打量着这件画轴,虽不知道点山瓷是何神物,却也记得云狐大仙是在这画轴里钻出头来说话……

    他心道:“听着倒像是对老夫再无威胁,要求也算合情合理。不过这小子说出来的必然有诈,那么……”

    如此思忖片刻,廉君首肯,却伸出一指点在启吟与聿西手腕上。

    璀璨幽光倏一流转,化作一个环形阵图覆盖在他们的收录阵上,将之完全封锁。

    又施展一方锁魂图困

    在聿西的额上,封禁星门念力的流动,令他无法调动一丝的念力。唯有如此,廉君才觉得万事俱备,欣然答应同行。

    启吟炎光一闪,却是郁闷道:“既然确定同行,那我可要仰仗廉君庇护我等。就先说我的第一个请求吧,救治萧萱。”

    若他们没有束手就擒,而是慌不择路逃走,萧萱必死无疑。启吟考虑到此,才不得不妥协。

    哪怕有一帮强大的念力师在侧,萧萱情况也不容乐观,大抵只有南陆西侧的恶罗林海里才有念力师有回天医术,救人比杀人困难太多。

    启吟看着她后背与肩上斑斑血迹,兀自心颤。

    “哪怕赠些药物也行,话不多说,启程吧!”他对众人道,符夜与萧萱被迫交予廉君属下看管,亦是极好的照应,既能让廉君安心,又得到一众强者的庇护,此行应当无恙。

    “小事而已,多一个活人,老夫放心一分。”廉君撇开眼神,便有一个白甲小将上前,举着阵图亲自诊治萧萱。

    不出启吟所料,此人精通医术,会几手救命的念术,有这个神兽通在萧萱便多几成活命的几率。

    一行人拥簇着深入眼前密林,林叶间的雨丝依旧,股股泥腥不知会随着密林蔓延多久。

    直到数日后遇见马兽族群,他们才捉于骑行,又是月余才脱离森林,来到群山围绕之地。

    此时已经是深夜,众人尽皆疲惫不堪,骑在马背上昏昏欲睡。

    但月光如洗穿云而来,一扫密林中鬼影幢幢夜枭惊心得诡异,让人心情大好。

    不过看着月光下白衣飘飞的启吟,廉君微微侧目,暗想太阴念力是颂神术所得,不见启吟开口,应该不会使他暴起偷袭。

    观望一阵子,启吟完全不拿正眼去看廉君,时时都在御马在符夜身侧,担心地望着她怀里昏睡的萧萱。

    马兽背上颇宽,却不适合伤重者,然而凡人步行不歇更是困难,只能如此。

    廉君不再管他,极目眺向山间,皱眉问旁人道:“吞灵者在谷口十万里外,我等乘马兽日行千里,如今估摸越过半程,只消两月,便可到幽声所说的吞灵者藏身之处。可是身后万里林海和眼前群山,皆非明灯指路时所见,真是怪异。”

    特别是群山高低起伏,云影在山风下肆意漂浮,山脉愈加明灭不定,缠缠绕绕不知道其后还藏着多少山峰沟壑。

    万里风声丝丝徒增

    山峦灵气,宛如清风吹在笛上,令人紧绷的心神一泄,奔走许久的一行人都是放松下来。

    启吟眼神不输廉君,闻言也站在马兽背上向蜿蜒山脉顶端望去。

    然而望眼有极,尚且不能穿透盘飞在山腰间的层层云雾,随意望了望最高的山峰几眼就不得不兴尽退却。

    “白云埋大壑,神头谷中有谷,最适合兽族生存。眼前的群山圈圈屹立,指不定有多少阴沟等着吃人呢。”

    他笑着说,却没有回答廉君之问。

    身后的密林并无藏身之所,少有巨兽盘踞,智慧高的兽族定然乐于营室造穴,在自家洞府里好生修行,不屑在林木上筑个鸟窝。

    而且地堑处在密林之中,其间的火德星君和灵玉大仙气息让众多兽族胆碎,更前又有吃人吞兽的青蒲园,着实不是安身之地。

    但眼前的山岗叠叠,定然处处兽踪。

    众人闻言都是一凛,困意全无。

    这时候兽族都在借阴气养珠,众人若是探入山中,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兽潮吞没。

    启吟嘀咕道:“同一招颂神术、颂星术最多一日施展一次,多了就借不到分毫力量。可太阴借我的却是无穷,不用来养珠真是可惜了。”

    聿西坐在他身后,悄悄笑着说道:“你说睡海天珠是水精炼成的宝器,自然少不得掺入阴气,你大可以试试。”

    他施展白驹的副作用早就痊愈,但苦于念力全无,便背靠启吟,说是让他保护自己,实则是独自骑马赶路太闷太慢,不及他平时速度的万一。

    只好同乘马兽,和启吟说话解闷。

    启吟听完眼前一亮,天珠除了能够化剑化矛外,其他的手段他都无暇尝试,这一月来廉君也不准他修炼,便将此事忘了。

    听聿西一提才发觉此事极妙,而且少了红炎,启吟寂寞万分,便将此事记在心里。

    夜风愈急,山间呜呜声愈加高亢,让启吟一抖身子,暗道秋至了,他一扬树枝当做长鞭,正要驱使急急喘气的马兽折回林中歇息时,马兽突然跳起,甩下他和聿西。

    二人往旁边一滚,险些被马兽踏死。

    这匹马兽被驯服后本来温驯无比,此时却突然发疯嘶吼,往群山间狂奔而去,启吟愣愣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到队伍里马嘶起落不断和众人的惊呼声,竟是所有的马兽都冲向山间,兴高采烈头也不回。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晚生乱,无所不借

    启吟倏忽醒悟,来不及往马兽投奔之处看去,连忙起身与聿西一同接住从马背上跌下的符夜和萧萱。

    一众神兽通虽是惊诧,但也没有自乱阵脚,只几息便聚在一起,围在廉君与启吟四周。

    廉君迟疑地看着属下递来的询问的目光,转而问启吟道:“老夫听说非凡之人的第六觉是天生觉醒的,往往有真知灼见,甚至有能够借着心觉预见未定之事,不知启小子是否有这般异能?”

    启吟眼珠子翻了翻,暗自发笑。

    “我一个星门境,哪来的心觉?”

    他道:“不需要虚无缥缈的心觉,随意推测一番便可窥得一二。依我看,是风声里有奇异声响感召这些马兽,让之疯狂而去,多半是某种摄魂的手段,或是等级压制,令马兽不得不前往。”

    廉君点点头,他也是如此猜测。

    高等的兽族仅凭气息和声响便可号令万兽,他们所乘的马兽区区一阶兽族,自然是任凭驱使。

    然而他见识比启吟要高出些许,“马兽兴高采烈,让老夫联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便是山中有飞黄天马。”

    聿西微微诧异,小心翼翼地将萧萱背起,附在启吟耳侧道:“那是一种高等的飞行兽族,算得上是马兽的远祖,战力堪比神兽通的念力师,而且价值连城。”

    肋生两翅的飞黄天马,乘风而行可是绝顶的骑乘兽类,虽然比不上整架七香车,但血脉远胜御车的金甲马兽,在津庇卢他处极难寻得,即便是聿西,也从未见过。

    一位明都公子还没能力让这种异兽为其御车,聿西除了多财善贾,地位上与先极疏相差不多,自然无缘见到此物。

    他悄悄笑说:“我雷方家的人可都会飞行,不稀罕飞黄马。不过你要是捉住一匹,各地国君无不趋之若鹜。说来好笑,堂堂国君的速度比一匹马还不如。”

    聿西说罢嘿嘿直笑,启吟只得尴尬附和。他分明看见廉君嘴角抽了几抽,显然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他恰恰是听觉感应星辰的念力师,闻言面皮有些挂不住。

    即便是执掌一国的绝世强者,这些天赶路亦是少不得马兽,尊贵地位与枯槁肉身都不允许他独力疾行,唯有众星捧月般才能副国君之实。

    廉君古怪一笑:“若是真有飞黄在,我等就不得不去山中一探。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等宝物摆在眼前,怎能弃之不顾?”

    不等在列者迎合,他当先走向群山环绕之中,一步十丈,显然急不可耐。

    而神兽通们诚惶诚恐,连忙追去。

    “卖弄而已,不怕累不死他。咱们也去

    一睹飞黄的神采。”聿西笑了笑,拉着启吟符夜缓步跟上。

    然而启吟若有所思,一手被聿西攥住,另一手牵着符夜的小手,匆匆往群山而走。

    夜风如刀剪飞叶,不多时一行人就站在山鞍之间,翘首眺望,愈发惊叹。

    千山云集,围堵在面前,每眼都是岩绝壁,俯仰之间千仞都是云瀑,偶有月光洒下,也只是几座山尖在闪闪发亮。

    符夜哇了一声,满目神采,“黄云白云乌云,黑山青山金山,第一次半夜望山,真是奇妙。”

    启吟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掌,得意道:“多亏了明月,才点得出山川神色,不然就和你这个丫头一样,昏昏沉沉。”

    符夜见启吟夸自己时不忘讨好她,分外开心,便搂了搂他的臂膀,咯咯直笑。

    聿西嗤之以鼻:“两位消停一会儿,山下可有些不太对劲,你们小心点,记得第一时间保护我。”

    现在他无法动用念力,又有萧萱,是整个队伍中嘴弱的一环,启吟连连点头,不敢把他们二人抛在脑后。

    众人都是凛然,抓起兵器严阵以待,而启吟也随之张望,见昏黑山脚下隐隐有血腥浮动,有簌簌黑影被阴云遮住,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不过玉勾通觉阵瞬间开启,各色念力化作洪流平铺在启吟眼前,所有事物一览无余。

    他眼中所见,发现一丛丛碧绿之后探出一盏盏红色微灯,至少有上千点灯火。

    启吟心中了然,每盏灯便是一只火属性的兽类,藏在一株株树木之后,却不是在窥视山鞍上的众人。

    “诸位小心,下面有一千五百余头恶兽,不过看不出等级。”

    他平静说道,没有众人那般紧张,只有好奇。

    众强者虽然眼前一抹黑,但感知中的确发觉山脚下有些异样,让得五觉很不舒服。

    哪怕距离极远又没有念力波动,五觉的作用下降了许多,他们的心觉也会禁不住放大异样的感觉,让人愈发警惕。

    这时,他左眼微微一动,发现兽群右侧的碧绿海洋中突兀出现一盏盏蓝色灯火,飘在空中缓慢前行,逐渐接近藏匿树后的兽群。

    从星门颜色分辨,这另一伙夜行的兽族多半是水属性,它们星门中灯芯的亮光比那些赤红色的灯火暗淡了不少,但星星点点,数量比之多了十数倍。

    而它们对不远外的火兽丝毫无觉,散乱成团漫不经心地在山石与林木中走动,像是游玩。

    “难道是设伏?”启吟心道,一个坏主意随此油然生起。

    修行一途至养阴丹阶段的兽族智慧和战力尽皆不低,埋伏他族

    倒也不算少见,此时它们相距数里,正好应和启吟心中 一计。

    他暗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廉君老儿分别,真有点舍不得点山瓷里的画法啊。”

    启吟给了聿西一个眼神,暗暗提醒他。

    而聿西双眼一眯:“你说什么?”

    启吟张口无言,连翻白眼,转头对廉君说道:“兽群左侧出现上万恶兽,齐头并进向我们而来。我们还是暂避锋芒,退回森林吧。”

    廉君却是摇头连道不可:“一群火属性兽族而已,夜视能力比之我等并无长处,向右侧绕行即可。”

    一众神兽通听得清楚,都是点头。

    趁着马兽还未走远,指不定能够寻找到飞黄天马的踪迹,贸然后退极为不智。

    况且启吟的话不知真假,若仅凭他夸大其词就惊走众人,岂不是一大笑话?

    廉君怡然不惧,吩咐两位手下看紧启吟,防范他动用浑玉匣,而后领着队伍退到山鞍阴暗处,向启吟所指的兽群右侧奔去。

    启吟随手一指,正是两股兽族即将交汇的处所,任凭廉君感知一阵子也没有发现兽族的踪迹,这才蒙蔽过去。

    他与聿西三人都自诩为弱者,自然而然落在队伍右侧,规避左侧即将出现的一千五百余火属性兽族,其他人也不反驳,只是多派出一人监视启吟。

    神器浑玉匣被他包裹完好挂在背上,成为廉君等人唯一需要谨慎对待的物什,没人在此关头分心与聿西符夜。

    或许混乱中,神兽通们不小心将一些兽族漏下,伤及了聿西等人,不小心逼得启吟动用天珠,顺势被廉君捡到,想必启吟也怨不得他们。

    众人一言不发,悄悄行进,很快就到了山脚下,而的声音正在众人左侧,决不像夜风作祟,军士们便都不再怀疑启吟。

    就在这身处夹击时,启吟对符夜小声道:“我给你的护心镜你收好了没有,变成红色时还能扔出去趁机逃命呢。”

    符夜听得一愣一愣,众人亦是如此,急忙给了他无数个眼神,警告他在这种关头别惹事。

    而聿西却是精神一振,侧目向启吟,二人微微对视一眼便知道各自都已经领会。

    聿西突然暴喝一声,探入怀中的右手甩出一枚赤红色令牌,射到启吟身旁。

    心念一指,一方十里火阵骤然竖立在廉君等人与启吟之间,人与兽俱惊。

    两侧兽族骇然之后都是暴跳而起,惊怒之下瞬间稳住阵脚,反杀向人群来,兽潮打得诸位神兽通措手不及。

    而启吟带着三人急冲向右侧数万兽族,手中剑光怒放出尾尾鱼龙。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金蝉脱壳,乘风而去

    火光猝然绽起,十里赤壁宛若天堑,顷刻将启吟四人与廉君一行分隔开来,更引得万兽奔腾。

    胁持于启吟一侧的两名神兽通本就惧怕他的浑玉匣,稍稍拉远几步正好被聿西与他得逞,就此混入乱兽群中。

    廉君大喝:“撤回山后,绕过阵图追击!”

    若真有数万兽族在一干人左侧,此刻夜深难免一场恶战,对十数人而言是极大的麻烦。

    而蛰伏在他们左侧的千余火焰异兽见火光燎动,都是大惊,然而阵图气息内敛,又伴有熊熊烈焰,乍时激起它们的凶性。

    山石草木间赤色团团,是一头头赤火缠身的牛形恶兽。在那诡嘶声中从灌丛中暴起杀来,霎时将廉君等人围困在断空阵下。

    这一千五百头健硕如山的火牛,尽皆达到四通境,廉君等人担心引起月下吞珠的巨兽窥视,不敢肆意打杀,只好且战且退。

    启吟回首望去,见状禁不住笑了一声。

    “一群暴躁鲁莽的火牛,要是认出阿修罗的气息哪还敢冲杀,但也足够堵住廉君小半时辰了。”

    反观四人所冲去的地方,那上万幽蓝灯火在赤焰照彻下,也显出真身,是密密麻麻的小冰蟾。

    人头大小的蟾蜍瞪着巨眼,被火焰爆响声牛群奔腾声和启吟手中那柄鱼龙剑所震慑,顿时止住前蹦的势头,急急后撤,根本不敢在断空阵下与启吟等人厮杀。

    聿西背着萧萱闷头前行,险些撞在止步的启吟背上,连忙与符夜一同躲在他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张望。

    暂时动用不得念力的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只见一众蟾蜍胆战心惊伫在原地,呱叫都不曾,着实让他惊奇。而符夜头一遭见着蓝幽幽的蛤蟆,满眼都是星光,咬着启吟耳朵求他捉一只来玩玩。

    “原来是些低等的毒物,看起来倒像是惧怕你手中这把长剑。”

    聿西收回目光讶异道,见启吟果真镇住了场,便缓步走出,这才恢复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而看着异色念力所铸的鱼龙剑,饶是他也免不了好奇。

    莫说这是所谓的睡海天珠变化所得,其能将异色念力杂糅,便不是寻常货色能媲美的。

    启吟不以为意,这些星门境的小兽被鱼龙剑中的南海水精的气息震慑住,本就在他的

    意料之中。

    而这也是他选择欺瞒廉君的原因,在射魄眼中的两色兽群,利用火属的断空阵与水属的天珠脱困,恰如其分。

    “断空阵的动静太大,我们早些退走为妙,否则引来更多恶兽,只怕会有凶险。”聿西说了一句,求问启吟下一步的行动。

    “群山围绕囊括方圆数万里,我们置身其中只是一粟,惊不起多大风波的。”

    或者说,断空阵一出,众人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了。

    启吟一边笑说,一边不再驻足,缓缓走向冰蟾群。

    “如果飞黄在这里的话,这片区域的顶层战力定然不俗,会有强大的兽族据守各个山头。而如此庞大的冰蟾群,怎会没有强者坐镇?”

    聿西与符夜闻言,都是恍然。

    上万兽族可谓浩浩荡荡,在哪都不是小势力,但以星门境冰蟾的战力,哪敢在太阴出现时聚众横行?

    符夜好奇道:“或许有重生境的大蛤蟆,懂得秦国语便可协商放行?”

    启吟点点头,几步便站在惊慌失措的冰蟾之前,提剑虚指,问道:“贵军可有大妖懂得秦国话?可否移步军前一叙?”

    津庇卢上能说人言的兽族不少,最喜自称为妖兽,多是能够吐纳阴丹的兽族强者。

    此时听闻启吟话语,大大小小的蛤蟆们呱呱成片,又倏忽静下声来,不多时便从中蹦出一只半人高的碧青色蟾蜍。

    它大嘴一张,脆声道:“有屁快放!”

    这只蟾蜍快言快语,一双巨眼瞄着身前挺立的人类少年,感知到他仅有星门境界,不屑多看。

    感知中,身上毫无念力的聿西才像是队伍中的最强者,绿蛤蟆自然不给启吟好脸色。

    然而未等它逼近,鱼龙剑上粼粼水波兀自迸发,惊得这厮连退好几步,伏在地上有些发抖,这才知道启吟不是纸老虎。

    启吟翻翻白眼,倒握长剑于后,勉强笑道:“洗灵境的绿蛤蟆,刚才可是我救了你们,在我收回阵图之前,便烦请你领我们走出群山。”

    为免受到阵图那头的混乱波及,冰蟾思忖片刻,不得不同意这个提议。

    碧青冰蟾又挺直背脊,却是得意说:“这可不像有求于我的样子?”

    不过下一刻它大嘴一咧,连声哧哧笑道:“往后

    爬上山鞍,或是往前去我族之城,你们要选哪一个?”

    它智慧极高,知道有鱼龙剑在手,又能放出十里火焰阵图的强者绝对能轻而易举地屠戮它手下的小冰蟾们,自然暂且妥协下来。

    况且那些火牛与一群威能可怖的人族强者打成一团,稍有波及它们便要身死此地,巴不得即刻在恶人手下退走。

    待得同回族中请出一众大妖,再与他们算账不迟。

    聿西鄙夷地打量着这只蛤蟆,心道果真有靠山?

    “那就去你们蛤蟆窝里,让我瞧瞧你们是不是个顶个的大。”

    他笑了笑,兽族与人族对立是不假,但只要是有几分慧根的种族,势强压迫下,总是能商榷合作的。

    碧青冰蟾眨眨巨眼,“那么收回阵图之前,先让我们走远些。”

    不等启吟点头,这厮怪叫几声带起一众孩儿狂跳向来路,往极远处两座雄山之间逃去,显然是怕了鱼龙剑和另一头的廉君与火牛族。

    “你提着剑站在这,它们当然怵你。这些癞蛤蟆信不得,我们远远吊在后头就行。”

    聿西却是见怪不怪,托了托背上昏睡的萧萱,闲庭信步在矮灌间穿行,一袭黑衣很快隐没在夜中。

    见他没有念力还敢如此托大,启吟有些无奈。

    而符夜兴致勃勃,拉起他的手就要追赶上去,又重新叮嘱捉蛤蟆的事一遍。

    启吟没好气道:“蛤蟆有什么稀奇的,改天我带你看些有玩头的。”

    他收录阵里还有一架古琴,等解开后便可取来给符夜摆弄一番,比大大小小蓝湛碧绿的癞蛤蟆更适合女儿家。

    他眯眼笑着,“若真有飞黄天马,我就请它来给你当坐骑。云月中穿梭,千万里神游,多得是没见过的好景致哩。”

    鱼龙轻吟,归鞘成珠被启吟塞到符夜的手心里,借她把玩。

    而符夜却是摇摇头,嬉笑问道:“捉了只飞黄,怎么先要给我?”

    他牵紧符夜,另一手抓向身后的断空阵。

    少年少女手心相抵,一同攥住了冰凉凉的天珠,随着启吟脚下一踏,二人乘着小舟优游在天上浪涛中。

    “你这姑娘,真是难讨好。”

    “我有舟楫在前破浪,你的飞黄随后乘风,这么一瞧才叫登对嘛。”

第一百五十章 猿鸟嘶鸣,夜里兽市

    十里红芒化作一点忽逝,急追着天上踏舟而行的启吟符夜。

    廉君断腕别于身后,另一手直起一剑斩开身前双角抵来的一头硕大火牛,颇是自如。

    他回头望向启吟的去处,只能皱眉。

    “快些解决,跟上他们!”

    诸神兽通得令,幽蓝念力霎时四起,逐渐淹没过团团赤焰。

    而聿西等人飞也似的逃走,在朱鸟令追上启吟时,他们早在十数里外。

    小舟凌空渡虚,符夜压了压启吟肩头,从他背后小心翼翼地俯视群山。

    耳畔疾风跑过,倏忽带起细细绾好的青丝,凉意敷面万分惬意。

    二人乘舟飞过月下时,符夜轻笑问:“飞黄真有那么快,能够追上你的小船吗?”

    启吟想了想,道:“未必可以,不过踏翻舟跑不远,用来赶路有些浪费。”

    他心想,颜可之败逃的一招念术被自己拿来讨好符夜和赶路,他泉下有知会不会诈尸?

    或许这厮命大,廉君也拿不下他,区区小事顶多能够让他气愤一刻而已。

    而符夜管他浮想联翩,星眸四转,所见恰是明月洒遍的座座高山险峰,那片片墨林里兽吼此起彼伏,倒先被海图里的孤舟激起了凶性。

    启吟则坐在船头,两脚悬空,一边把玩天珠与朱鸟令,任由符夜伏在自己背上,耳侧时时是娇笑声。

    来往白云长已矣,满山猿鸟会船声。

    行船云深处,眼所及全是披着月色的怪树诡石悬岩瀑布,还有一个姑娘与众兽对喊的奇怪景色。

    启吟笑道:“改日再看,我们先下去。”

    他手指向山壑间的一块粼粼翠璧,道声小心,脚下小舟便急转而下,沿着山峦对之冲去。

    符夜心知启吟有心吓唬她,但仍是禁不住吓得往他身上一缩,险些便要伸出一拳招呼在启吟脸上,终究是忍住。

    二人悠悠落在那处翠璧数里外的溪流边,这才看出那是一片深潭,碧波万顷。

    下一刻,符夜跌在地上,许久才回过神来,对他骂骂咧咧。

    启吟赧然,连忙扶起她,转而望向身后。

    在那里,上万点蓝灯上下跳动,正是冰蟾大军。

    为首的绿蛤蟆满面愁容,那腾空神行的念术小船着实让它大开眼界,暗暗高看了启吟七八分。

    本欲要胁持聿西与萧萱的它终是惊惧于十里断空大阵,在无法估算启吟真实实力的情况下,一众蛤蟆一直未敢动手。

    此时见那神舟上谈笑自若的启吟与符夜联袂走来,不免一阵后怕。

    聿西从中让出,附耳对二人道:“启吟,我打听过了。前方水潭里,多得是修为

    高深的大妖,恐怕有十几只不得了的大蛤蟆。”

    启吟闻言有些惊讶。

    神头谷里恶兽遍地不算稀奇事,能和蛤蟆聊天的才是奇闻。

    他惊奇地上下打量着聿西,“没想到你在哪都吃得开,竟然能在这堆蛤蟆里头打听消息。”

    聿西正色道:“我只是想借只蛤蟆当坐骑,它们不肯,才抖露一丁点画法,弄出个玉饕餮吓唬它们。”

    他虽然念力尚被封禁,但画法犹存,随意便可作画。

    云狐大仙和他关系不错,让得他能够时常临着大仙的真身作画,因而寥寥几笔中学有大仙的凶威,小冰蟾们见识浅,一问便知无不言。

    启吟赞了聿西一句,先将萧萱驮回自己背上,才思忖道:“只怕是一撮神兽通级别的冰蟾,不好对付啊。”

    这帮冰蟾虽然好说话,但也不是好相与的东西,不得不提防。

    兽族不像人类那般容易杀死,他们多有伤疾,若是陷入兽群只怕九死一生。

    “真要去那蛤蟆窝吗?活人在水里头与它们打斗,可是凶险得很。”

    聿西没了飞电,又把林悠竹弄丢了,心不在此。当即萌生了退意。

    他们几个一路来,尽是狐假虎威的功夫,现如今连点山瓷也丢了,便也只想着躲得远远的。

    启吟听闻事情来龙去脉,知道林悠竹安好,也是松一口气。

    跟着他,反倒凶险,如今这样只是一心想念爹娘,并不责怪聿西。

    符夜看了他们一眼,连忙插话道:“你们两个的收录阵都被廉君封住,神头谷里没有人可以帮你们解开。不如去求这些大妖,或许有所收获?”

    聿西与启吟虽然知道她只是想见识一下比人还高的异色蛤蟆,但也深觉此言不差。

    他们原先一行人里修为最高深的是符坚这位神兽通,但凭他的能力,解开廉君布下的手段还是太过勉强,何况此时他们生死未卜,不应当寄希望于渺茫。

    而云狐大仙分身散去,只怕短期里未能重逢。

    聿西其实有些怕它,听闻启吟说起云狐的下落,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当下也没有将它算入队伍力量里,下意识便忽略了。

    “不吃人的兽族少见,但比人肉有价值的东西却不少,或许真能料理好蛤蟆们?”启吟腰间还悬着浑玉匣,思及便放下心来。

    里头可有不少东西可以将阿修罗唬得一愣一愣的,成仙的诱惑太大,想必兽族也会因此虚与委蛇洽谈合作,给众人得利创造机会。

    聿西想了想,正是此理,于是退回冰蟾群中,又开始鼓吹雷方家辉煌事迹,聚起一大片蛤蟆听众。

    那绿蛤蟆心宽,也奈何不得聿西

    ,便不管小蛤蟆们是否被聿西暗算了,只身凑到启吟身边。

    它问道:“这还是我头一回见着人族,也头一回见到没有念力就敢在万兽丛中谈笑风生的人物。你们人族,是不是个个这样?”

    启吟看了一眼聿西,旋即点了点头,“除了我,都是胆大不怕死的好汉。”

    不过,他知道这厮用画法在自己身上画下阵图,根本不担忧眼下境遇。

    那廉君不知深浅将之忽视,却不知道他衣袍下的画法随时能够催动颂星术,踏电而走轻而易举。否则,只怕早已把他绞首,不敢留他。

    除了两位女孩,聿西与启吟的实力远不似表面那样浅薄,聿西这奸徒修有真正的十步登天法,能够催动的颂星术比好几个寻常神兽通的加起来还多。

    何况,雷方家有一位道消化星的老祖宗,聿西承了一个真名,隐蔽的底牌自然不少。

    碧青冰蟾狐疑地端详眼前少年,只觉得这人让自己如此近身都不惧怕,才是真的不怕死。

    然而他这副模样下,冰蟾唯有疑虑,没敢悍然出手偷袭。

    它五觉探视下仅仅发现启吟是星门境的修为,神态举止与那个吓人的黑匣子却是琢磨不透,一时间举棋不定。

    启吟瞥了它一眼不以为意,他衣袍下藏有披挂,料想一只蛤蟆还偷袭不了他。

    大不了便是浑玉匣一抡。

    大眼瞪小眼让人浑身不舒服,启吟轻咳一声再不跟它多说,连忙背着萧萱拉起符夜,大步流星往深潭而去。

    “走吧,见大蛤蟆去。”

    长夜茫茫尚且无处安身,他们不愿意在此过分消磨。

    身后蛙声不绝,几人当先沿着蜿蜒溪水走着,不出多远却忽然停下。

    只见溪水边忽然热闹起来,连忙伏身躲在一边。

    在他射魄眼中,百米外竟有几十点璀璨的灯火,聚在一处,哄声连连。

    那里突兀横卧一颗巨石与一株巨松,启吟悄悄走近一看,赫然发现松石下围坐着形态各异的恶兽。他们乘舟于天上行走时竟未曾发现,实在是咄咄怪事。

    放眼看去,或是青面獠牙的猪首怪人,或是头顶火焰双角、趺跏而坐的巨大火牛,或是收翼啄羽姿态高贵的金翅飞鸟。

    更有三只湛蓝色大蛤蟆,叠在一起比那火牛还高出半丈……

    符夜看到其中蹲着一匹生有双翅的黄鬃马儿,禁不住啊了一声,惊得众兽转首望来。

    蛤蟆身侧一只身材瘦小的漆黑猿猴撇眼看来,几人尽皆没有逃过它的探视。

    这厮咧嘴一笑,吐出字正腔圆的秦国话。

    “谷里许久没有外人参与坐市,诸位快快落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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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通神介绍:
妖魔尽啖我肉,鬼魅皆夺我魂,神佛欲剜我心,偏让我一世凡人做不得、半个良人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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